《古代犯罪心理》 第1节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古代犯罪心理》 作者:薄荷貓 文案: 作为犯罪心理学学生+推理爱好者。 陆徵相信自己穿越一定是有任务的。 破案get√ 升官get√ 撩汉ge…… 等等!他根本不需要这个技能好吗?! ※阅读提示※ 1、本文主受,cp:容禛x陆徵。 2、作者非专业人士,欢迎探讨,谢绝拍砖。 内容标签: 强强 悬疑推理 主角:陆徵 ┃ 配角:容禛,简余,陆彻 ┃ 其它:破案 作品简评: 犯罪心理学大二生陆徵穿越到了大夏朝,成为英国公府最受宠爱的小少爷,然而他的古代生活却并不平静,一具又一具被发现的剥皮女尸,让陆徵陷入了追查之中,他通过破获一起起案件,结识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却也因此卷入了更大的阴谋之中。 作者从全新的角度描写一桩桩令人匪夷所思的案件,将推理和犯罪心理学相结合,案件环环相扣,剧情发展波谲云诡,引人入胜,非常值得一看。 =================== 第一卷:画皮案 第一章 穿越了 大夏朝永宁十九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英国公府从早上开始就不安宁,原因就是府上最受宠爱的小少爷陆徵又又又出幺蛾子了。 英国公陆擎手里拿着藤条,一脸怒气冲冲:“你们都让开!我今天非要打死这个孽障不可!” 管家陆安无奈地劝道:“老爷息怒啊,老夫人这会正在三少爷那呢!”言下之意就是你这喊打喊杀地去了竹覃居,一会又要被老夫人狗血淋头地给骂出来,国公爷的面子可就没有了,何必呢? 陆擎气得不行,又不敢真的去母亲那儿去讨骂。谁不知道母亲最护着这个小孽障,疼得跟眼珠子似的,从小到大哪次他闯了祸不是躲去福寿堂,偏偏自己还真没有辙,只能看着他一路在纨绔子弟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头。 正在这时,陆夫人云氏被一帮丫鬟簇拥着走了进来,却是眼眶通红,见陆擎怒气冲冲的样子,她冷笑一声:“怎么,国公爷这是要把我们母子往死里逼啊?” “夫人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陆擎面对自家夫人,身子顿时矮了半截,“这不是那小畜生……咳咳,徵儿他到处闯祸,这次打破了韩尚书家公子的头,莫非夫人你还要包庇他吗?” “包庇?!”云氏恨恨道,“谁打了谁还不知道呢,韩二如今还活蹦乱跳,可怜我儿却昏迷不醒!” 陆擎大吃一惊:“这是为何,先前不还好好的?”转念一想,“莫不是这臭小子装的?” “装?太医都说他昏迷不醒了,你装一个给我看看!”云氏怒不可遏,“来人,给我备车!我要去宫里给我儿讨个说法!” - 陆徵半梦半醒时,只觉得耳边吵吵闹闹,扰得他根本睡不好。他考试前突击复习,每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这好不容易考完了,寝室里这群牲口又在这闹腾什么呢! 陆徵忍不住吼了一声:“吵死了!” 周遭为之一静,陆徵满意了,正准备接着睡,却听见那吵闹声歇了歇却又更甚。他心里想等老子醒来一定揍死你们这群混蛋,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待到再次醒来,却已是另一番天地。 映入眼前的,并不是他宿舍那顶已经泛黄的蚊帐,而是厚重的青色帐幔,床边围着的也不是他一寝室没人性的室友,而是一个哭红了眼的中年美妇,而她的身后,更是呼啦啦跪了一片水灵灵的小丫鬟。 陆徵顿时就懵了。 搞什么?拍戏还是穿越啊! “我的儿,你可算是醒了!你若再不醒,娘也要跟着你去了!” 云氏见到儿子苏醒,眼泪又险些要掉下来,连忙叫人去喊太医,又叫人去通知老夫人。自从三天前陆徵和韩家老二打架被送回府里就开始昏迷不醒,连太医都查不出原因。云氏去了宫里哭诉,今上几乎派出了大半个太医院,只是连医术最精湛的许院判也无能为力。 陆老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当场就晕了过去,至今还躺在床上。 陆徵昏迷了三天,水米不进,只能用人参吊着命。半天之前他开始发烧,用了许多方法都没办法退烧,许院判说如果到今晚还不能退烧,恐怕就无力回天了。 云氏险些哭晕了过去。她育有三子二女,陆徵是老来子,她格外疼宠些,如今听到这般噩耗,就像是在生生地挖她的心。连向来对这个儿子恨铁不成钢的英国公陆擎也担心得消瘦了好几斤。 若非碍着云氏死活不准,英国公府这会已经开始准备丧事了。谁想到,这个当口陆徵竟然醒了?! 然而醒是醒了,此陆徵却已非彼陆徵了。 陆徵,男,19岁,a大心理学院犯罪心理学专业大二生,刚刚拼命考过了期末考试。 因为不明原因。 穿越了。 - 英国公陆擎是大夏朝中三位国公之一,手握军权且深得永宁帝信任。他娶了襄宜大长公主唯一的女儿云氏,襄宜大长公主是先帝最疼爱的妹妹,今上继位时亦是不遗全力的支持,故此两代帝王都对她恩宠有加,连带着对云氏也格外优待。 陆擎与云氏恩爱非常,府中五个孩子都是云氏所生。长子陆彻自幼有才名,如今官居刑部左侍郎,次子陆循驻守襄阳郡,长女陆宛容是宁国公府的长媳,二女陆宛心则嫁入清流沈家。 以上诸位个个有出息,唯独出了个特立独行的幺子陆徵,从小到大就不学无术惹是生非。但云氏疼宠他,家中的老夫人更是护得不行,陆擎每次想要教训他,都会被家中两位女人给闹得没脾气。 这次他晕倒,也是他先惹了韩二,两人打架所引出来的。虽然众人都知道这事是陆徵先惹的,可因为他这一晕,反倒让受害人韩二顶了锅。 韩尚书被皇帝给骂了教子无方,回家就把韩二给打了一顿,然后让他负荆请罪来了。韩二心高气傲,回去就病了,陆韩两家算是因此结下了梁子。 陆擎知道自家有今天都是依仗皇帝的信任和恩宠,所以他为人一直本分低调,在官场上素有“老好人”之称。只是这次云氏去宫中哭诉告状也是他默认的,陆徵再怎么调皮捣蛋,这也是自己的儿子,人都已经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韩二来道个歉还是心不甘情不愿,陆擎可不管事情是不是自己儿子先惹出来的了。 听到陆徵醒来的消息时,他正在书房招待客人,一激动站起来把茶杯给打翻了。客人们心知他心忧儿子,都纷纷知机告辞。 陆擎心不在焉地送走客人,正准备往陆徵的竹覃居去,连忙被老管家给拦住:“老爷老爷,您先换件衣服吧!” 陆擎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沾满茶渍,他咳了两声:“太医可去了?” “您放心,三少爷一醒,夫人就派人请了太医。” “那便好。”陆擎又在原地站了一会,才回屋子去换衣服。 老管家跟在他身后,装作不经意地用鞋子擦掉了地上的一点水渍。 - 待到陆擎来到竹覃居时,太医已经离开了。 陆徵靠在床头,云氏一边拭泪一边在和他说话。陆擎走进来的时候,云氏还未发现他,陆徵已经抬起头来。 “父亲。” 陆擎站住了,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儿子还是原来的模样,却不知道为什么让他有一瞬间的迟疑。 “老爷,徵儿这次可真是吃了大苦头了。” 陆擎拍了拍云氏的肩膀,又问道:“徵儿感觉如何?” 陆徵垂下眼睛:“累父亲记挂,儿子感觉好多了。” “这段时间就好好在家中休息,往后也要谨言慎行,莫再让你祖母和母亲为你担心了。” “是的,谨遵父亲训示。” 陆擎又皱起眉头,他再一次感觉到了不对劲,可若真让他说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出来。 陆徵已经看向了云氏:“娘,不知阿仁现在在哪里?” 云氏恨恨道:“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他身为你的小厮,居然未曾替你挡去危险,实在是失职,我已让人将他发卖了。” 陆徵低下头。 云氏怕他难过,又连忙补充道:“我知道他服侍你多年,虽说发卖,却也不是作践他,只是不让他再伺候你罢了……” “娘多心了,儿子自然知道娘是为我着想。” 云氏欣慰地笑了笑,又道:“锦鹿和汲香虽说也有不周到的地方,但念在她们向来忠心,娘也不好代你做主,便由你来处置她们吧。只你如今身体还未大好,便先记着,暂且让她们先伺候你,等你好了再说。” 陆徵偏过头,就看到地上跪着的两个婢女,他点点头:“都依母亲。” 云氏见他脸上已有疲色,连忙道:“你先休息,娘明日再来看你。” “送父亲、母亲。” 云氏和陆擎走出竹覃居,才发现他眉头一直紧锁着,不由得生气道:“儿子好不容易好点了,你这是什么表情?” 陆擎连忙求饶道:“我是觉得徵儿这次醒来变了不少。” “他这次历经生死之关,心态自然会有些变化。”云氏叹了口气,“我原来一直因为他年幼,又不如他兄姐天资那么高,所以一直放任他,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陆擎不想云氏竟然会说出这一番话,欣喜道:“夫人能这样想就太好了。” “唉,也是我误了他。”云氏摇摇头,“等他身体好些了,便让他早些回家学吧,再找个人管教管教他。” 第2节 “夫人说的是。” - 竹覃居随着夫妇二人的离开渐渐安静下来,锦鹿和汲香还跪在地上,云氏离开后,陆徵也一直没喊她们起来,她们虽说一直服侍陆徵,但着实比不上阿仁与陆徵的感情,连阿仁都被夫人毫不留情地给发卖了,陆徵甚至都没有为他求情,这让她们更加恐惧自己的命运。 陆徵靠在床上出了很久的神,事实上,换了任何一个人突然发现自己穿越了,大概也是他这样一脸懵逼的。 好不容易应付走了云氏和英国公,陆徵只觉得自己半条命都去掉了。 他敢拿这些年不曾及过格的的历史发誓,中国历史上除了那个夏商周的夏朝,根本就没有大夏朝这么个朝代。 虽说有原主的记忆,可行为举止这些东西也不是看看就能学会的。 陆徵回过神来,才发现锦鹿和汲香还跪在地上,甚至已经瑟瑟发抖,他连忙道:“你们赶紧下去休息吧。” “少……少爷?” 陆徵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忙改口道:“我要休息了,你们都下去吧。” 等到她们离开,陆徵才松了口气,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苦笑道:“睡一觉醒来,会不会发现自己在做梦呢?” 第二章 去读书 睡一觉醒来当然不会发现自己回去。陆徵养伤的日子格外无聊,好在母亲常常派人送了点心过来,再加上两个大丫鬟里的汲香也是个活泼的,熟悉了之后就喜欢说些八卦给他听,这才让他的养病生活多了一些乐趣。 可纵然如此,也不代表他就真的能够这么安安心心地在屋子里头当米虫。云氏先前和英国公的一番对话,让她已然意识到了自己对于幼子太过溺爱,好在如今尚未酿成大祸,还可补救。她为人向来雷厉风行,既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便立刻着手要将这孩子的性子给掰回来。 所以,当云氏一边喝着茶,一边云淡风轻地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陆徵立刻就被含在嘴里的一口茶给呛到了。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陆徵咳了两声,有些小心翼翼道:“大哥向来公务繁忙,还是不要去打搅他了吧!” “你大哥都已经同意了。”云氏爱怜地拍着他的背,“再说,这也是权宜之计,你如今在家中养病,功课落下不少,待到日后你回了家学,自然不必再麻烦你哥哥。” “孩儿听说大哥日日都要工作到很晚,房中灯火有时还要到子时才熄灭,孩儿实在是不忍让大哥更加操劳了。” 云氏捂着唇笑了笑:“这生了场病,倒是会关心兄长了。”她摸了摸陆徵的头,“不过是教导你一二,对你大哥无碍的。” 语气虽然放软了,但却并没有转圜余地。 陆徵都要哭了,娘,合着只有我是你亲儿子,大哥是充话费送的吧。 云氏便站起来:“行了,你好好歇息,娘明日再来看你。”说完,便出门离开了。 陆徵连忙恭送母亲,这些天他一直尽力在模仿原主的言行,以防被人看出不同来。好在古代,孩子稍大一点就要移到别的院子里去,不能与长辈同住,陆徵与陆老夫人亲近,也不过是一天请个安,偶尔加一顿饭罢了,更别说和父母。 如此想来,他倒是对去大哥房中念书这事情没有太大抵触了,反正原主也不见得比文盲好上多少,他与陆彻的关系也更是生疏,应该不会被看出什么东西来吧。 这么一想通,陆徵倒觉得有些饿了,他还不习惯这里的时辰,每次都要问两个丫鬟,可这会房中没有一个人在,他便准备出门去看看。 还未出去,他就听到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还有锦鹿的训斥声。虽然都压低了声音,但陆徵耳朵灵,又加上周遭实在安静,他倒也听见一两声。 “……吵了三少爷……赶紧……后事要紧……” 陆徵干脆推开门,正看见锦鹿站在院子里教训一个小丫头,陆徵见那小丫头有些眼熟,一时也想不起来。锦鹿却一眼就看到了陆徵,赶紧让那丫鬟下去,上前来福一福身:“三少爷。” 陆徵问道:“你们在这吵什么呢?” 锦鹿脸色一白:“没什么,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竟然惊扰了少爷,是奴婢的过错。” 陆徵见她说着说着就要跪下来,连忙拉住她:“……我就是问问,你不想说就算了。” 锦鹿果然闭了嘴。 陆徵顿感无趣。 恰在此时,提着点心盒子的汲香走了进来,她比锦鹿小一岁,性子却跳脱许多,唯有一手做点心的好手艺这才留在陆徵身边。虽说同为大丫鬟,但汲香与锦鹿关系好,也向来听她的话,见陆徵与锦鹿站在院子里,且锦鹿脸色不好,连忙迎了上来。 “三少爷,来房中吃点心吧!” 陆徵便也丢开锦鹿的事,进了房间。汲香将四色点心一一摆好,又拿出碗碟放在陆徵面前。 一色绿豆糕,用了糯米和绿豆粉做成方方正正的模样,底下铺着一条粽叶,深绿色的粽叶上摆着浅绿的糕点,极为清爽;一色栗子酥,用了蒸熟的栗子揉成的泥,外头裹了一层饼皮,在油中滚过一圈,皮焦香酥脆泛着微微的黄色,里头的栗子泥却又软糯可口;一色莲子糕,质地细腻甜爽,香甜软滑,洁白的糕点上淋着一层糖渍桂花,泛出浓郁的香味,最后一色却是府中常备的枣泥山药糕。 这四色点心都清清爽爽,且颜色也搭配的漂亮,每一个又做的很小,看得出汲香的确是费了心思的。 那一日陆徵最后也没有真的罚她们,只是象征性地扣了一月月钱,锦鹿和汲香原本以为自己在劫难逃,谁知陆徵竟如此轻易地放过她们,两人感激莫名,汲香不如锦鹿在日常服侍上细致,但也每日里变着花样地给陆徵做些点心。 陆徵只是一看,便对汲香道:“你辛苦了。” 汲香顿时就露出笑容,颊边两个小梨涡更显得可爱。陆徵咳了一声,这两个丫头对他有些意思他是知道的,只是他对两人没啥兴趣,也不想做渣男,便只当做是不知道。 汲香见陆徵只是吃点心,顿时失望地嘟了嘟嘴。 倒是锦鹿细心,忙道:“少爷慢些吃,一会又用不下饭了。” 陆徵从善如流地放下手里的点心,刚想站起来走走消食,就见管家陆安走过来,身后带着几名年纪十二三岁的少年。 这几名少年都有些拘谨,却很讲规矩,跟着陆安进来,眼睛也不乱转。穿着下人的衣服却浆洗的很干净,来到屋前,恭恭敬敬地站着。 陆徵好奇地走了出来:“安叔,这是做什么?” 陆安慈祥地笑着道:“这是夫人为少爷准备的书童,少爷日后回去家学,总要带几个人的。” 陆徵没有吱声,原主并不太喜欢带很多人在身边,他亦然,所以陆安的话说完,他就走到了那几个少年面前。 陆安还在介绍:“他们几个都是家生子,夫人担心少爷,故此也希望将他们留在少爷身边照顾您。” “我自然知道母亲的拳拳爱子之心。”陆徵笑了笑,然后走到一个胖乎乎的少年面前,“你叫什么?” 胖乎乎的小厮恭敬地看着他:“小的叫阿福,少爷行走在外,尽可以使唤小的。” “我记得……你之前是外院的?” 阿福眼睛一亮:“少爷记得我?” 陆徵摸了摸下巴,原主模糊的记忆里,他的确阴差阳错救过一个被冤枉的小厮,如今这小厮当了自己的书童,也算是有缘。 他指着阿福对陆安道:“就他了。” 陆安有些犹豫:“少爷不多挑几个?” 陆徵皱起眉头:“我去念书,带这么多书童做什么,有一个就够了。” 既然选定了书童,去陆彻书房读书的事情也就提上了日程。 陆彻的书房早就布置好了,只等着陆徵搬过去,陆徵用尽办法也没能逃脱掉这个命运,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带着阿福去了飞鸿院。 阿福将他的笔墨和书本摆好,便乖乖地站在一旁。 陆徵叹了口气,打开书本,密密麻麻的字晃得他眼花,唯一的好处是他竟认得这些字,只是没有标点符号,这一本书看下来他觉得自己都要崩溃了。 阿福一边替他磨墨一边说道:“大少爷要酉时才回来,让您先写二十页大字。” 陆徵如临大敌地握住笔,然后在宣纸上画出一道歪歪扭扭的横线。 “……” 阿福和他面面相觑。 “哈……哈哈,好久没有拿笔,都生疏了……”陆徵擦掉额头的冷汗,内心十分抓狂,为什么脑子里有记忆,身体却没有记忆呢! 陆徵不信这个邪,抓着毛笔誓要写出一个端正的字来。 - 陆彻回到府中时,发现自己书房内静悄悄的,不由得一挑眉。 一旁的随从立刻十分有眼色地去问了书房伺候的人,回来的时候脸色古怪道:“大人,据说三少爷在房中练了一下午的字。” 陆彻也惊讶了,不过也没立刻进去,反倒先回自己院子换了衣服。他的妻子是前兵部尚书裴佼的独女,裴氏与他夫妻多年,两人早已心意相通,一边服侍他换衣服,一边好奇地问:“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陆彻摇摇头。 裴氏也不追问,让人去把一双儿女抱过来。 “让他们等一会再过来吧。”陆彻摆摆手,“我先去书房看看三弟。” 裴氏笑着道:“我听下人们说,三弟今日很是勤奋,一整日都在书房里,没有嚷着要吃喝,也没有溜出去玩,倒是难得。” 陆彻的脸色有微微的放松:“想来是这次的事情给了他教训吧!望他是真的变好了,别再惹祖母和父母担忧。” “你啊!若是让三弟知道你这般揣测他,只怕会不高兴。” “我不过是担心这小子本性难移,让我们白高兴一场。” “行了,你要怀疑就怀疑大狱里的犯人去,别对家人也不相信。”裴氏有些不高兴地说道。她嫁过来快十年了,也算是看着陆徵从一只小包子长大的,陆徵小时候十分可爱,又向来对她这位长嫂多有尊敬,再说,她也不觉得陆徵有什么不对,虽说纨绔了些,可他又没有为非作歹,生在这样的家庭,张扬些有什么不对呢? 陆彻一见裴氏的表情就暗暗地摇头,他不想跟裴氏起争执,便道:“知道了,我去看看他就回来。” “三弟向来吃软不吃硬,你也不要过于刚硬,免得他起了逆反的心,反倒不美。” 见陆彻应了是,裴氏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为他整了整袍子,便看着他朝着自己的书房走去。 陆彻走出了院子,虽说不太认可裴氏的话,可若是陆徵这次真的改好了,他上次想要的那把西域精铁匕首也不妨作为奖励送给他。 陆彻这样想着,满怀信心地踏入了自己的书房,然后就变了脸色。 “这是什么?!” 第三章 先练字 这一地都是陆徵今天的训练成果。 陆彻皱起眉头拿起一张,看着上面软趴趴的字半晌说不出话来。 “大哥……”陆徵不安地看着他。 “这便是你今天练的?” “是……” 陆彻一张一张地看了过去,沉默了很久,想起妻子的殷殷嘱托,这才勉强张口道:“学习态度……还算可嘉。” 陆徵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这一个下午的确完成了陆彻交代的二十张大字,可是那软趴趴跟蚯蚓一样的字体连他自己都看着辣眼睛。 陆彻深吸一口气:“原本还想着明日开始替你讲学,如今看来倒是不必了。”他吩咐一旁的阿福,“去把你家少爷的描红本子找出来,什么时候把字练得像样了,什么时候再开始讲学。” 陆徵瞠大了眼睛:“大哥!” 第3节 “就这样吧!”陆彻捂着眼睛,一脸不忍直视地离开了书房。 看着陆彻急匆匆的脚步,陆徵委屈地看着一旁的阿福:“我这字有这么差吗?” 阿福有些不好意思道:“少爷不瞒您说,我的字恐怕都要写得比您的好一些。” 一根箭直接射中了陆徵的膝盖。 “还有,大少爷师从谢远庭大师,他的字在京中可是极其受人追捧的,恐怕未曾鉴赏过……您这样的字体。” 陆徵的膝盖插满了箭,他陈恳地看着阿福:“好了,插刀教不是什么正经门派,你还是专心干好书童这一份有前途的职业吧。” “少爷你说什么?” “没……” - 为了弟弟的面子,陆彻很好心地没有把他的笑话说给家人听。因而众人皆以为陆徵这是要改邪归正,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 晚上,云氏坐在妆台前面一边卸钗鬟,一边对英国公说道:“听说徵儿今日里在书房里写了一下午大字,祖宗保佑,我儿可算是想明白了。” 陆擎没好气道:“这一晚上我听这句话都不下八遍了,你唠叨的不嫌口干吗?” 云氏横了他一眼:“儿子上进,你这是什么态度?!” 陆擎摇了摇头不跟她计较,待到下人们都下去了,这才对着云氏叹了口气:“今日我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陆擎压低了声音说道:“楚王在扬州遇刺,听说生命垂危。” 云氏眉头一皱:“竟有此事!这是何人所为!” 楚王是永宁帝最小的弟弟,小了永宁帝整整二十岁,自小被帝后当做儿子抚养长大,当年未曾出京之时,连皇子都难缨其锋芒。 “不知道,但左也不过与那几位有关。”陆擎抬了抬下巴。 “楚王不是为了盐政才去的?怎么又会和那几位有关系了?”云氏也压低了声音。 陆擎冷笑一声:“只怕是楚王所为,触动了哪一位的利益吧!”不等云氏说话,他又接着道,“陛下想来也是知道的,所以才格外震怒。楚王久不归京,低调得很,这几位恐怕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这次踢到了铁板,或许能让他们安分几天吧!” 云氏神色有些郁郁,不管是她的母亲襄宜大长公主还是英国公府,都是铁杆的保皇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眼睁睁看着朝堂成为几位皇子结党营私的战场。 陆擎又道:“楚王这次从扬州回来,这朝堂只怕也会变一变了。” “那可不一定,他向来不喜欢这些事情,否则当年也不会向陛下求去北疆,宁肯忍受塞外苦寒,也不愿掺和京中这一摊子事情。” 陆擎一怔,又叹气道:“这些年他将北疆守得铁桶一般,让羯人不敢进犯,却偏偏在朝中为人猜忌弹劾,虽说他交了兵权,可谁又知道他心中是不是有怨?” 云氏也不说话了。 陆擎冷笑道:“他这一去十年,恐怕京中之人竟忘了他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 云氏侧过头看着陆擎,惊讶道:“我却不知老爷竟然还与楚王有交情?” “夫人就别嘲笑我了。” 云氏拿帕子按了按嘴角的笑意:“你这拐弯抹角的,究竟想说什么?” 陆擎摸摸鼻子:“今日陛下召我们说话,要派人去扬州查案子,只是在人选上有了争执。” “哦?老爷看好谁?” “金甲卫副统领梁珏。” 云氏皱起眉头,怪模怪样地看了他一眼:“就是成国公的那个嫡长孙?” 陆擎就知道她会有这样的表情,只能叹气道:“成国公府中的确比较混乱,可梁珏是个好的,年纪轻轻就做了金甲卫副统领,能力不凡,为人亦坚毅沉稳。” 云氏哼了一声:“既如此,陛下想必也会从善如流,老爷又何必忧心?” 陆擎无奈地看着妻子:“夫人你这又吃的哪门子飞醋?他的母亲都过世这么多年了,我就是不忍良才美质被那后院龌龊给毁了,这才忍不住出手相帮。” “我可没说什么人,只是人家自有亲祖父心疼,要你心疼个什么劲?” “夫人……” 云氏虽然使了小性子,却也不是那等胡搅蛮缠的人,不耐烦道:“知道了,我明日就去母亲府上。” 陆擎喜形于色:“多谢夫人!” 云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对人家的儿子这么关心,对自己的儿子就非打即骂。” 陆擎想起自己那个惹是生非的儿子,不由得头痛:“我若不管教他,只怕他如今就要把天都捅破了。” 云氏不是那等毫无政治敏感的后宅女子,她知道自家虽然目前看着花团锦簇,可正因为如此,才要更谨慎低调,不能随便和人结仇,只是终究还是疼爱幼子,不服气地辩解道:“可徵儿现在不是乖了不少了吗?” 陆擎摇摇头:“他醒来之后我就觉得他变了些,想来是吃了教训,我也盼着他能就此懂事,不必再为他提心吊胆。” - 陆徵自然不知道父母正在头疼他的教育问题,正在龇牙咧嘴地揉着手腕,一旁的锦鹿面露担忧:“可要找个大夫来给您看看?” 陆徵摇摇头:“算了,不过是有点酸,还是不要小题大做了。”说罢,对一旁摆点心的汲香道,“最近又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了,说出来让我转移下注意力。” 汲香性子活泼,又喜欢听八卦,陆徵不过来了几天就发现了她的毛病,锦鹿一直压着她让她养性子,陆徵却由着她和人攀谈,只要不泄露府中事务,还常常让她在自己面前说些听来的八卦,看来汲香这是又听到什么大八卦了。 汲香露出个大大的笑脸:“三少爷,奴婢刚刚在大厨房做点心时,听到厨娘和小丫鬟正在说起近来京中的一起大案!” 陆徵顿时来了兴趣:“什么大案?” “说是在郊外的一处荒废庙宇中发现一具女尸,听说死状可惨了,竟是生生被人剥了皮呢!大娘说,那是山里的妖怪作的恶,要披上那人皮来世间为害呢……” “呕——” 陆徵和汲香连忙向发声处看去,发现锦鹿一脸惨白地捂着嘴蹲在地上。两人顿时都有些讪讪,汲香是个傻大胆,陆徵原先的专业就是和这些打交道的,两人聊得热火,却忘了顾忌锦鹿这个时代标准的小女子。 汲香正要过去扶她,锦鹿却脸色更白地后退几步。 陆徵连忙道:“锦鹿你先下去休息吧,今晚便不必过来了。” 锦鹿点了点头,连道谢都无法,只能福了福便捂着嘴跑了出去。 汲香无辜地看着陆徵,陆徵叹口气:“跟你没关系,接着说吧!” 汲香便又绘声绘色地将自己听到的内容讲出来:“……听说那血流的满地都是,尸体上什么都有,偏偏就一张皮不见了,可不是和大娘们说的一样,是妖怪要披人皮作恶呢!” 陆徵的食指敲了敲桌面,低声念叨:“受害人,女性,身份不明,死于郊外荒庙,死因不明,死后被人剥皮……” “三少爷,您在说什么呢?” 陆徵猛然惊醒,看到汲香怪异的眼神,他忙掩饰道:“没什么,就觉得这个案子真的很骇人听闻……” 汲香连忙跟着点头:“是啊是啊,那帮厨的小丫头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陆徵见汲香那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由得叹口气:“好了,你也辛苦了,这些话不要到处乱说,免得惹得人心惶惶。” “知道啦!” 汲香虽然喜欢听八卦,但该有的分寸还是有的,陆徵也不担心。 “今晚我去陪祖母吃饭,你们去大厨房拿你们自己的份例就好。” 陆徵小时候被陆老夫人沈氏养过一段时间,自小就和祖母关系好,隔三差五要和祖母一同用餐,丫鬟们都习惯了,汲香便脆生生地应了。 陆徵犹豫了一下,又道:“你晚些时候去看看锦鹿,万一被吓着了,记得去请大夫来给她看看。” “知道您心疼锦鹿姐姐,奴婢省得。” 陆徵脸红了一下,强自辩解道:“这只是关心!关心!” 汲香眼珠子一转,嘻嘻一笑道:“知道啦!” 陆徵叹了口气,他想跟汲香说,少爷他可不是禽兽,连两个没发育的小丫头都不放过。只是看着汲香忙忙碌碌地收拾盘子,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第四章 试个手 第二天,陆徵带着阿福溜溜达达地跑到大哥院子,却看见早该出门的大哥正在院子里练剑,看见他来了才收了剑势,拿过婢女递上来的帕子一边擦汗一边道:“听说你昨日伤了手腕?今日便不练字了,让我考校一下你的学问。” 陆徵心头一苦,连忙道:“大哥,你今天怎么不要上……咳,上朝啊?” 陆彻瞥了他一眼:“今日休沐。” “哦……”陆徵绞尽脑汁想要怎么逃脱掉考试的命运,救星就来了。 大嫂裴氏牵着女儿走了过来,陆彻一子一女,女儿陆芷沅才六岁,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乖乖地叫了父亲和叔叔,然后便松开母亲的手,走到陆徵身边,仰着头看着他,声音糯糯地问:“三叔,你身体好些了吗?” 原主向来疼爱这个侄女,陆徵也受不了这么萌的萝莉,蹲下来柔声道:“宝儿真乖,三叔已经好了。” 陆芷沅笑弯了眼睛:“那等宝儿回来,三叔你再带宝儿一起玩吧。” “好……咦,大嫂,你们要出门吗?” 裴氏笑道:“是啊,我小妹明日出阁,我们回去给她添妆。” 陆徵看了看她,又看了眼大哥:“大哥也去吗?” “那是自然。” 陆彻无视弟弟一脸被欺骗的愤怒,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对裴氏道:“东西都备好了吗?” 裴氏点点头。 陆彻说:“待我换身衣服,一会去见了爹娘,便出门吧。” 陆徵还气愤着,忽然见大哥侧过头,淡淡地道:“一会去我书房里看书,晚间我回来还是要考校的。” “大哥……” 裴氏好笑地拉过女儿,向二人点点头便进去了。陆彻看了一眼弟弟:“若今晚考校你合格了,我就允许你出去玩。” 陆徵的眼睛“噌”地亮了:“一言为定?” “自然。” 陆徵这才露出笑脸来,忙不迭地往书房跑,要知道他从来到这里这么久,可还没有出过门呢,虽说有原主的记忆,但哪有自己亲眼看到有意思啊。 - 陆彻的书房很简单,而陆徵的桌子就摆在他桌子的旁边。笔墨纸砚备齐,旁边还垒着他近段时间的功课,好在应该是刚刚搬来,陆彻还没来得及看。 陆徵翻了翻,发现那一沓惨不忍睹的功课跟自己写的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顿时放下心来。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丢脸,于是干脆将这一沓功课都藏起来。等到藏好了,他才拍拍手直起腰来,开始有心思打量陆彻书房的布置。 第4节 昨日里他太紧张,竟没有仔细看看自家兄长的书房。 陆彻的书房中规中矩,几个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书,宽大的书案上也摆满了案卷,陆徵过去翻了翻,却在看到一份案卷的时候定住了。 “永宁十九年十月初三,畿南十里,有一山名白泉山,山上有庙,见一妇尸,为绳勒住窒死,后被剥皮,弃尸庙中……” 陆徵将这份案卷看完,虽然是文言文,但写这案卷的人条理清晰、水平极高,陆徵也算是磕磕巴巴地理解了意思。 死者名叫绿柳,是吏部一焦姓主事家的婢女。说是失踪有几天了,本以为是逃奴,还特意去了京兆府中报了案,谁知道过了两天,这绿柳的尸体就被发现在了京郊白泉山上的庙里。这庙早就没了香火,是座荒庙,连当地人都很少去,却不知道尸体为什么会在那里被发现。 发现尸体的是一打柴的樵夫,本想在那庙中歇息一下,谁知远远看见一个人影侧卧在庙前,走近一看差点没被吓晕过去。樵夫随后就报了案,京兆府尹派了捕快和仵作前去查案,可是依旧毫无头绪。 按照规定,刑部只复核,但发生了京兆府无法解决的古怪案子,也是可以交由刑部一同查案的。 陆徵发现陆彻用笔在旁边做了几点标注,正准备细看,忽然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还有他大哥和书房服侍的小厮的说话声。 陆徵赶紧将案卷放回原处,自己则端端正正地坐在位置上,一脸严肃地提着笔,装作认真读书的样子。 陆彻已经换好了外出的衣服,看他拿着一本书在摇头晃脑,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又提醒了小厮,不准他到处乱跑。 陆徵撇了撇嘴,故意大声地念起书来,直到陆彻的身影彻底离开书房才松口气,简直就是他读高中时的情景再现。 经陆彻这么一打岔,陆徵也忘记那案卷了,想起和大哥打的赌,连忙将书本翻开,认认真真地看起来。 - 三少爷这一下改邪归正,简直让国公府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原以为他只是做做戏而已,谁想到大少爷出去了,也老老实实地在书桌前看书,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陆彻回来听到小厮的报告时,也惊讶地挑了挑眉毛,随后一番考校,也证明了陆徵这不是在做样子,是真正认真念了书的。 陆彻表情缓和下来,难得对弟弟露出个笑脸:“不错。” 陆徵连忙道:“那我明天是不是可以出去玩?”见陆彻脸色一沉,又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陆彻将书放下,正准备教训他,忽然看见一小厮在书房门口,便道:“什么事?” “老夫人身边的碧玺姐姐来传话,说今儿是十五,让您和三少爷去福寿堂用餐。” 陆家的规矩,每逢初一十五是必然要到陆老夫人的福寿堂一起用餐的,英国公府人丁单薄,便也不拘男女,都是在一张大桌子上吃饭,只是今日裴氏带着女儿住在娘家,便没人提醒陆彻。 陆徵再次逃过一劫,忙不迭地就往福寿堂跑。 陆彻理了理袍子,正准备走,却忽然身子一顿,他发现自己桌上的案卷似乎被人动了,他招来小厮:“今日这房中除了三少爷,还有谁来过?” “回大少爷,并没有其他人。”小厮老老实实回答。 陆彻没有说话,只是又垂眸看了一眼那摊开的案卷,才朝福寿堂走去。 - 陆彻到的时候,陆老夫人已经叫陆徵逗得开怀大笑了,陆徵自小就有这个天赋,极招长辈的喜爱,更别提他自幼长在陆老夫人跟前,简直被陆老夫人当成眼珠子看待。 因为裴氏和陆芷沅不在,陆彻的长子陆琰在衡山书院念书,许久才回来一趟,故而餐桌上竟然只有陆彻和陆擎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 陆老夫人看了一眼,才道:“你们母亲怎么还没有到?” 她话音刚落,云氏就从门外走进来,只是脸上尤带着怒容。 “媳妇来晚了,望母亲见谅。” 陆老夫人笑了笑:“无妨,叫人上菜吧。” 待到吃过饭,几人喝着香茗,陆老夫人才问云氏:“刚刚见你脸色不大好,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云氏便说道:“先前院子里管花草的婆子状告我院中一个洒扫丫头偷了我的金钗,余嬷嬷带人去看了,果然在那丫头房中找到。这本也不是大事,她若是认了,按照家规罚了就是,可她却抵死不认,我怕误了母亲这边,便将她暂时关在了柴房,一会儿就叫人牙子带去发卖了。” 陆老夫人紧皱眉头:“如此心术不正的丫头,确实留不得,你先去处理吧。” 云氏顺势站起来:“容媳妇先告退。” “你去吧。” 云氏正准备离开,陆徵却突然开口道:“娘亲,为何不听听那个丫头的辩解呢?或许是误会也说不定。” 陆彻原本和陆擎在说事情,听见他这么说,两人都惊讶地看向陆徵。 云氏见儿子一脸不解,放柔了声音道:“娘怎会如此草率,只是那金钗的确是在她包袱里发现的,人证物证俱在,焉能让她狡辩。” 据云氏说,那丫头叫柳枝,是院中的三等丫鬟,发现她偷窃的是院中管理花草的董婆子,董婆子一口咬定在柳枝的包袱里发现的金钗,柳枝却咬死不认。 陆徵问:“母亲何以肯定董婆子说的就是真的呢?” 云氏迟疑道:“这董婆子在我院中服侍几十年了,那柳枝不过是外头买来的,我自然要信董婆子。” 陆徵道:“母亲将那董婆子说的话原原本本说给我听一遍,可好?” 云氏便对身边的余嬷嬷点点头,余嬷嬷便站出来,说道:“董婆子说,她那日见柳枝鬼鬼祟祟,便跟着她,发现她将一只金钗放在自己的包袱里,她觉得那金钗眼熟,这才告诉奴婢,奴婢想起夫人先前掉了的金钗,这才知道是那柳枝偷的。” 陆徵摇摇头:“母亲,这金钗不是那柳枝偷的,只怕是被这董婆子嫁祸罢了。” 他的话刚落音,不止云氏和陆老夫人露出惊讶的表情,连陆彻和陆擎也不由得关注起来。 “三弟是如何知道的?”陆彻问。 陆徵便道:“不如将那柳枝和董婆子带过来,我问她们几句话,自然能真相大白。” 余嬷嬷将目光移向云氏,云氏微微地点了点头,又对陆老夫人道:“既然徵儿这样说,不如真将人带来,也不叫人说我们国公府冤枉好人。” 陆老夫人点点头,陆擎原本要和长子去书房谈事情,见此状,也准备看看这三儿子又要出些什么幺蛾子,干脆也不起身了,就这么坐在原地,等着余嬷嬷将人带来。 第五章 谁之过 余嬷嬷很快就将柳枝和董婆子带了过来,柳枝个头瘦瘦小小的,看着不过十三四岁,一脸仓皇,眼睛里还含着泪水,董婆子就壮实许多,一张圆脸看起来很是和气,看到满屋的主子都在这里,眼睛里也有一丝瑟缩。 来的路上余嬷嬷什么也没说,将人带到厅堂里,就默默地退回了云氏身后。 陆徵看着董婆子道:“你便是母亲院中照料花草的?” 董婆子原本见余嬷嬷将她和柳枝一并带过来,还以为是要发落柳枝偷金钗的事情,谁知道一进来,陆徵就问了这么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可她又不敢不答,只能小心翼翼道:“回三少爷,是的。” “我院子里有一株很喜欢的茶花,最近也不知怎么,叶片上忽然就有了很多黑色斑点,我院中侍弄花草的丫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你可知道?” 董婆子惊讶地看了一眼陆徵,当下也不敢多想,回答道:“或是有虫子,或是褐斑病,再不然,这株茶花若是移栽而来的,也可能是不服水土。” “那丫头也是这般跟我说的,却还是没有让茶花好起来。” 董婆子皱了皱眉:“或许还有别的原因,只老奴没有见过那株茶花,却是不敢肯定的。” 陆徵唇边露出一抹笑来,轻飘飘地道:“那便罢了。”他又看了一眼那跪着的柳枝,“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柳枝嚅嗫道:“奴婢平日里都在扫院子,偶尔也帮董妈妈照料一下花草。” “你且不用怕,我问你,你平日里与董婆子关系可好?” 柳枝看了一眼身旁的董婆子,又低下头,小声道:“董妈妈待我们这些小丫头一向和气。” 陆徵又问:“你既然帮着照料花草,想必也懂一些,刚刚那个问题你也回答一遍。” 柳枝结结巴巴道:“奴婢看得不多,只知道若是只有这一株长了黑斑,十有八九是水土不服,茶花喜腐物,养起来又比较娇贵,这种情况是很常见的,若是连着旁边的花草也有了黑斑,倒应该是得了病,现在天气渐冷,倒不太可能是虫子咬的。” 她这番话说的条理清晰,倒显得比那董婆子更加懂花草一般。 董婆子见状,恨恨地朝柳枝投过去一个嫉恨的眼神。 陆徵装作没看到一般,对那董婆子说:“你先前告柳枝偷了我娘的金钗,不如再把过程说一遍。” 董婆子战战兢兢地垂下头,说道:“那日,老奴在院子里看到柳枝……” “等等,那日是哪日,又是几时几分,你在院子里做什么,怎会看到柳枝?” “是……是三天前,大约是中午,不……是下午,老奴在院子里给花草浇水。” “接着说。” “是……老奴看到柳枝鬼鬼祟祟地朝自己房中去,觉得有些奇怪,就跟了上去,结果发现她拿出一支金钗,偷偷地放在自己的包袱里,老奴觉得那金钗有些眼熟,像是夫人的,就将此事告诉了余嬷嬷。” 陆徵笑了笑,对云氏道:“母亲那金钗可是常戴?” 云氏还未说话,一旁的余嬷嬷已经替她回答了:“三少爷,夫人向来不喜欢金银俗物,那金钗是每一季的份例,惯常用来赏人的,倒是没有戴过的。” 陆徵便对董婆子道:“母亲没有戴过那金钗,你是如何得知那金钗是母亲的,不是别人的呢?” 董婆子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了下来:“老奴……老奴没看清楚,只觉得那金钗……金钗贵重,像是夫人所戴……老奴也是……也是一心为夫人着想……” 陆徵却径自打断她:“你既然看不清楚,先前如何肯定是母亲的金钗,你既然无法确定,这般急吼吼地告知了母亲,万一错了,岂不是冤枉好人,再者,你又如何确定柳枝一定会将金钗放在那里,不会转移赃物呢?” “老奴……老奴……” 不需要陆徵再多说,众人也知道这桩案子真正的犯人是谁了。 云氏心中怒极,她性子好强,府中大权都在手中尽在手中,却不想竟然在自己院中出了这种事情,叫她在人前丢脸。可这事情是她的宝贝儿子给捅出来的,她自然舍不得责怪,只得将一腔怒气都转移到董婆子身上,甚至连柳枝也一并怨恨起来。 当下,也顾不得再跟陆老夫人告罪,便带着一群人匆匆地回了自己院子。 陆老夫人疼爱地看着陆徵:“徵儿果真是厉害。” 陆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陆擎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小儿子,又见大儿子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问道:“你是如何得知那董婆子说谎的?” “母亲素来不喜欢纯金的饰物,况且她也是有人说那丫头偷东西才发现金钗丢了的,可见她平常是不怎么用这金钗的,不然也不至于被人告到面前才发现,既然如此,那董婆子又是怎么知道这金钗是娘亲丢的?还能信誓旦旦带人去找到赃物?”陆徵反问。 陆彻点点头:“除非这钗子原就是她偷的,自然是清楚。”他面露惊异地看着弟弟,“就凭这一点,你就猜那董婆子说谎?” 陆徵摇摇头:“我也不确定啊。” 陆彻皱起眉:“那你怎能信口雌黄?” “其实我就是觉得古怪,母亲治家严谨,一个三等丫鬟如何能够进入母亲房内,反倒是那董婆子,既然管着花草,母亲房中有鲜花和盆景,她要进入就会方便得多啊!却不知道那董婆子和这柳枝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么陷害她。”陆徵撑着下巴,心想论心计那柳枝甩了董婆子几条街,怎么会被这样简单的计策给陷害了呢? 陆彻听了他的解释,眉头松了松,可还是不赞同:“那你也太过轻狂了。” “没办法。”陆徵摊了摊手,“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这是他们的专业老师周教授最喜欢说的一句话,他常常说,想要学好犯罪心理学,需要天才一般的想象力,和怀疑一切的态度,因为现实永远会更加匪夷所思。 陆徵的专业成绩算不上多好,但每次的案例分析,他总是能比同学更快找到破绽,这大概就是他的天赋吧。 陆彻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陷入了沉思。 陆徵毫无所觉,又在陆老夫人面前耍宝卖乖了一会,才告退回去。 - 第5节 从福寿堂出来后,陆擎与陆彻来到书房中坐定,下人上了茶水退下后,他才开口说话。 原来是永宁帝已经决定让金甲卫副统领梁珏去扬州了,梁珏感念陆擎相帮,透露给了他一些消息。 “此事是四皇子所为?”陆彻皱眉道。 “只是线索如此显示罢了。”陆擎摇摇头:“这几年,四皇子府的管事经常去江南,若说嫌疑,他的确是最大的,只是为了区区利益就要刺杀楚王,我却是不信四皇子有如此愚蠢。” “父亲怀疑背后有人推动?” 陆擎似笑非笑:“不管这背后之人,此次楚王回来,陛下必然会给他个交代的,但看到时推出的是哪家的替死鬼。” 陆彻皱紧了眉头,皇后过世,永宁帝没有嫡子,又加之皇子们渐渐长成,这几年党争越发厉害,也不知道英国公保持中立的日子还能维持几年。 陆擎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叹了口气:“陛下对我们仍是十分信任的,为父又握有军权,几位殿下只怕是不会放过我们家的,往后的日子我们全家都要越发谨慎。” “儿子省得。” “我倒是不担心你,我担心我们家那个小魔障。”陆擎没好气道,“他与韩二那一架,你真当是像他说的路见不平?不过是被人设计当了枪使,韩尚书是大皇子的人,我们与韩家撕破脸皮,便间接绝了大皇子拉拢我们的意思,手段倒是不错,却不知是那位皇子的手笔。” 陆彻脸色不变:“可这手段却显得其为人狭隘了,不论是哪位皇子,都不会走到最后的。”他停顿了一下,“至于三弟,就见他今日见微知著的本事,父亲就不必太过担心他。” 陆擎却嗤笑一声:“我的种我还不知道,这小子只怕是误打误撞上的,哪有你说的那般神。” 陆彻心里并不认同父亲的话,却也没有反驳他。两人又说了一会朝政,英国公陆擎向来是求稳的性子,可长子陆彻却与他行事相反,看似温文儒雅,实则手段要强硬许多。 父子俩政见不合不是一天两天了,哪怕陆彻碍于孝道不与父亲争执,可之后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丝毫没有受父亲的半点影响。 这么多年英国公也习惯了,但该告诫自家儿子的还是要说。见陆彻就要回去,连忙叫住他:“白泉山的案子如何了?” 陆彻摇摇头:“凶手手段残忍,再加上死者是两天后才被人发现的,脚印之类的痕迹早就没有了。而这个死者年纪不大,生前也并不曾听过与他人结过仇。” “会不会与她父母有关?” “这名死者并不是焦府的家生子,而是永宁七年的流民,因为父母双亡,自愿入了奴籍。她在府中也很少与人接触,只是据说她有个妹妹在府外,却没什么人认识。”陆彻顿了顿,“父亲怎么突然关心起这桩案子了?” 陆擎叹口气:“这案子闹得人心惶惶的,连宫中都有听闻,再加之今年北方又大旱,却是有流言传出是陛下当年杀戮太过,这才惹得老天震怒。” “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会有人提起?”陆彻说,“只怕是别有用心。” “是啊,这流言隐隐约约竟透出要让陛下下罪己诏的意思,陛下很是愤怒,把宫中清理了一遍,却也是对这案子上了心。” 陆彻听父亲这么说完,心中也有了计较,同父亲又说了一会话,方才回了房间。 第六章 被碰瓷 第二天上朝,永宁帝果然在朝会上说了这桩案子,要求要十日之内破案。刑部尚书满脸苦色,却也不得不接了旨。陆彻有了父亲昨日透露的信息,倒是没有多么吃惊,这案子本就是他在负责,便是没有皇帝的旨意,他也是一定要破了案的。 下了朝回到家,陆彻见自己书房内没有人,问了小厮才知道,陆徵竟然一早就出门了,陆彻脸色一沉,对那小厮道:“去门房那守着,三少爷一回来就叫他来见我。” 小厮应声退下。 陆彻原本答应了弟弟若是过了考校便让他出门,也打算下次休沐的时候带他去郊外的庄子上,谁知道他竟然说也不说就径自出门了,他原本还以为经过先前的生死之劫,陆徵能懂事些,却依然故我。 陆徵哪里想的了这么多,不过觉得既然哥哥答应了,便同母亲说一声就带着阿福和几个侍卫出门了。 出门之前陆徵还特意做了攻略,内城是达官贵族们居住的地方,等级森严分明,可以当做是政治中心和高档住宅区,外城就完全是龙蛇混杂,东西两市也都在外城。陆徵要出去玩,自然不会在住宅区里打转,因此大手一挥,马车边“踢踢踏踏”地朝外城而去。 东市整洁干净,里面的铺子也大多是有后台的,西市则比较平民,卖的东西也更加五花八门,陆徵掀开帘子,看得目不暇接。 突然马车猛地一震,陆徵没注意险些滚下车去,一阵喧哗之后就是车夫愤怒的声音:“胡说!” 陆徵靠着阿福稳住身体,掀开车帘,发现马车已经停下了,他只看到车夫微微颤抖的背影。 马车的前方,躺着一个瘦小的男人,正一边在地上打滚,一边哭闹着:“撞死人啦!……有钱人家的老爷撞死人啦!” 车夫是个老实憨厚的汉子,见他这般闹也只能涨红了脸,徒劳地说:“没有……你骗人……” 周围围着一大群看热闹的人,都在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还隐约飘来几句“家中有权有势……真不是好东西……”之类的。 陆徵站在车辕上,心中有种微妙的感觉。 ……他这是在古代被“碰瓷”了?! - 陆徵当然知道这车夫不会撞到人,他驾车向来稳重,不然家中也不会让他来给自己驾车,更别提刚刚陆徵还要求他开慢点,这速度便是迎面撞上都不会有什么问题,更别提那瘦小的汉子离马车尚有一段距离。 陆徵想得明白,可周围群众的舆论已经被控制了,都是来声讨他的。 车夫手足无措地看着陆徵,急得快要哭出来。他是陆家的家生子,可性子向来木讷,也没有什么好差事,好不容易因着稳重才被主母指给三少爷驾车,若是因为这事丢了差事,一家子以后要如何生活。 陆徵站得高,瞟了一眼周围群众,果然发现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在人群里穿梭,陆徵皱起眉头,但很快又松开,他发现家里给他的两个护卫也发现了这一点,其中一人已经暗暗混入人群,正朝着那几个鬼鬼祟祟的人而去。 陆徵放下心来,看着那还在嚎叫的瘦小汉子,心中不由得好笑。 “谁在闹事!”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人群后头传来,围观群众分开了一条道路,一个捕快挎着刀走了进来。 他一身古铜色皮肤,身材高大,脸也方正,看着就是一身正气。 陆徵敏锐地注意到那地上躺着的汉子在这捕快进来的时候有轻微的瑟缩,但很快又大声哭闹起来:“大人可要为小民做主啊!小民家中困难全靠小民一人做工养活,如今被这马车压断了腿,今后生计可要如何是好啊!” 周围的声音为之一顿,很快又议论起来,看得出来比起先前看热闹的样子,倒是多了一份物伤其类的同情。 那捕快却并不为所动,一双虎目瞪了一眼周遭:“安静!” 他声音大也有威严,加上百姓天然对衙门的畏惧,倒是不敢再议论,周围很快安静下来。 捕快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男人,又看向车夫,问道:“你也说,刚刚发生了何事?” 车夫瞪着躺在地上的男人,不卑不亢道:“捕爷明鉴,小人为家中小少爷驾车,一向是求稳不求快,加上少爷又有吩咐,刚刚不过比行路稍微快一点,是绝不会撞上人的。这人是刚刚从一旁的巷子里冲出来,直接躺在我们车前,根本就只是借机敲诈罢了。” 陆徵有些惊异地看了一眼车夫,这车夫性子老实木讷,可这一段话却说的十分有条理,既说清了事实又没有透露半点他的身份,看来陆家这等豪门养出来的下人果然不同。 车夫的话说完,群众里就传来一声喊声:“都是狡辩!人就倒在车前,不是你撞得还是谁!” 原本还有所怀疑的群众也跟着被带跑了风向,可陆徵却发现这捕快根本不为所动,甚至手指一动,那刀出鞘半分,寒光一闪,原本还喧闹的群众顿时就鸦雀无声。 那汉子见此情景,连忙大喊道:“官老爷给小民做主啊!小民不活了!不活了!” “噤声!” 那捕快沉着脸看了两方,陆徵老神在在,一点也不担心,那车夫虽然木讷,却也挺直了胸背站在马车前。 陆徵见那捕快不说话,便道:“官爷……” “在下只是个小小捕快,当不得阁下这般称呼。”那捕快拱了拱手。 陆徵这才意识到自己口误,连忙道:“捕爷,既然这人说他腿伤了,不如先叫个大夫来看看?” 捕快点点头,指了指那车夫:“你就去周围找个大夫来看看他吧。” 车夫点点头,正欲离开,那一直哭喊着的小个子男人连忙喊道:“谁知道你找来的大夫是不是跟你一伙的,你撞伤了我,还想用这一招来害我。” 陆徵皱起了眉,他好不容易出趟门,实在是不想因为这种事情耽误时间,这才想找个梯子给这人下了,谁知道他居然这么贪婪,真是要钱不要命。 “那你想怎么办?” 那汉子转了转眼睛,嚷道:“我生活没了着落,你当然要负责赔偿。” 陆徵冷笑一声:“那你想赔多少?” 那汉子一喜:“五……不,一百两吧!” 周围立刻发出惊呼声,按照大夏朝的金银汇率,一贯铜钱等于一两白银,十两白银等于一金,一贯铜钱能够满足一户普通人家一月所有的花费,一百两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对于陆家来说,这一百两并不算什么,连那车夫都放松了脸色,只等着阿福拿了钱来消灾弭祸。 “倒是不贵。”陆徵点点头,那捕快却脸色一沉,正准备说什么,却被陆徵转过来的眼神给阻止了。 陆徵掏出绢帕来慢悠悠地擦拭着手指,“可是,我这车夫买来的时候还不到一两银子,因为他的过错要花费一百两实在是划不来。” 那人听他说不贵时脸上顿时一喜,听到后面的时候却又变了。 陆徵将这番变化看在眼里,他收起绢帕,直接对那车夫说道:“既然这样,我干脆把卖身契还给你,你自己赔偿这一百两吧!” 那车夫连忙跪下哭诉:“少爷,小的哪里有这么多钱可以还给他啊!” 陆徵笑道:“那我给你出个法子,你干脆驾了马车将人撞死,然后你给他抵命,你老婆孩子我替你养着,如何?” 在场顿时一片哗然,原本还有倾向于他们的群众也跟着群情激奋起来,一边说陆徵黑心,一边同情那可怜的车夫。 捕快却没有和他们一般激愤,只是站在一旁看着。陆徵却不放过他,转了眼神过来道:“捕爷,这可违反刑律?” 捕快沉吟了一下:“你若将卖身契还了,这车夫便是自由身,他若是撞死了人,自然该本人承担全部责任,只是你刚刚说的话在场的人都听到了,也是要判个教唆之刑的。” “教唆之刑?”陆徵露出一个兴味的笑容,“要怎么判?” “十板子。”捕快一板一眼道。 “不知可否用金银抵刑?” 捕快沉思了一会,才道:“可以,十两银子可以抵一板子。” 陆徵笑着点点头:“好,阿福,把他的卖身契和银子拿出来。” 阿福站在马车,从身上拿出一张纸,又拿出一百两银子的银票。周围顿时一片哗然,连躺在地上那汉子的脸色也变了变。 车夫却只是抬起头看了看陆徵,一脸的痛苦挣扎,却见陆徵脸色没有半分改变,许久之后才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是,多谢少爷!” 围观群众都惊呆了,躺在地上的汉子也惊呆了,他本以为陆徵不是自认倒霉赔钱就是跟他讨价还价,谁知道他一言不合就要撞死人啊。 眼看着那车夫已经爬上了马车,举起马鞭。 “啪!” “嗷!” 几乎是在马鞭响起来的同时,地上趴着的汉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起来朝人群外跑去。 那捕快却早有准备,一发觉那汉子想逃,就及时将人给抓了回来。 陆徵笑眯眯地抱着手臂:“看来伤得不重嘛,能跑能跳的。” 车夫在马车上只是挥了一下空鞭,见到那碰瓷的汉子已经被捕快抓了起来,这才下了车,老老实实地站在陆徵身后。 捕快已一脚踩在那汉子背上:“说,这是怎么回事?” 那汉子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还想要泼脏水污蔑陆徵,却见那人拍了拍掌:“捕爷不要着急,他不肯说,让他的同伙替他说,如何?”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穿着灰色劲装的汉子提着两个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将那两人一把扔在地上。 那两人被摔得晕头转向的,一把寒光闪闪的刀比在他的脖颈上,有人冷声问道:“说。” 第6节 这几人才知道自己踢到铁板了,涕泪横流地交代了自己的罪行,围观群众发出一阵阵鄙夷声。 第七章 他是谁 那捕快急着将人带回去复命,只与陆徵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陆徵倒是觉得这个捕快挺有意思,谁说古人脑子僵化的,这捕快明显就脑子很活嘛,刚刚跟他合作演的那一段戏,可是哄住了不少人。 阿福见已经快中午了,便对陆徵道:“少爷,不如先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陆徵揉了揉肚子,觉得的确有些饿了。 阿福领他来了东市不远的酒楼,这酒楼虽然看着有些旧了,在燕京城中却是鼎鼎有名的,眼下正是饭点,这酒楼里已坐满了人。阿福给了小二一个银锞子,要了楼上的一间包厢。 陆徵便跟着那小二走了过去,二楼的楼梯有些窄,迎面走来一个低着头的男人,他的个头很高,却很瘦削,站在楼梯口的时候像一节劲瘦的青竹。陆徵正准备侧着身子让让他,却突然见他抬起头来,嘴里准确地吐出了他的名字:“陆徵。” 陆徵一愣。 他还在脑海中搜寻这个人的身份,对方却已经擦过他的身体径自下楼了。 陆徵还愣在原地,许久才想起什么似的,问阿福:“他是谁?” 阿福皱着眉头:“这是德城候的独子,他怎么会认得少爷?” 听了阿福的介绍,陆徵这才恍然。 德城候最早不过是一朝外戚,家中根基有限,不敢在朝堂上争什么短长,倒是另辟蹊径转而朝商业发展。商人虽然地位很低,但耐不住德城候府实在太有钱,又非常识时务,所以几代过后,当年威名赫赫的公爵府第都化成了过眼云烟,这侯府却还稳稳地立在了京城。 朝中高官几乎都是出自名门,再不济也是诗礼传家,对满身铜臭味的德城候也看不上眼,因此德城候府并没有在靠近皇城的地方,而是在贴近了内城城门。 现任的德城候连续生了十几个闺女,好不容易生个儿子,还是个外室子。对方身世不堪,自然不可能跟陆徵他们玩一块,怪不得原身不认得他,却不知他是怎么认得原身的,那语气,可不像是泛泛之交啊。 陆徵好奇心起,便让阿福一人上去等菜,自己却偷偷摸摸地跟上了简余,好在简余走得不快,而且一路上停停走走买了些东西,这让陆徵才没有跟丢他。 当他走到一条小巷子里的时候脚步陡然加快,陆徵一急,连忙跑着追了过去。只是到了跟前才发现巷子里一点影子都没有。陆徵愣了一下,连忙走出来,这是一条死路,不知道简余是怎么不见的? “你在找我么?”冷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陆徵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就看见简余的身影逆着光慢慢朝他走近,他的身材瘦削单薄,却隐含着压迫。 陆徵慌张地退了两步,却没想到踩到了小石头,跌在了地上。 简余没有在往前走,这个角度之下,反倒让陆徵看清了他的长相。简余皮肤白皙,五官深邃而精致,有一种模糊性别的美,有着这样艳丽无匹的长相,他的神色却是极端冷漠的,仿佛一把未出鞘的刀,压抑着涌动的戾气和嗜血。 简余定定地看着陆徵:“别再跟着我了。” 他虽然这样说,语气里却没有杀意,陆徵心头的害怕去了不少,他就这么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简余:“你是怎么认得我的?” 简余低头看着那少年,这张脸和他记忆里并无二致,曾经他也是这般坐在地上仰着一双好奇的眸子问他:“你是怎么认得我的?” 简余垂眸盖住了自己的目光,冷冷道:“英国公府三少爷,这燕京城中哪个不认得?” 陆徵直觉不是如此,可简余已经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陆徵不由得在心里想,是不是原主曾经得罪过他却又忘记了?联想起他刚才含着压迫的身影,心中顿时一跳,也不敢再追过去。 - 在外头吃完饭,陆徵才带着阿福优哉游哉地回去,刚回了竹覃居,就看到汲香正带着几个小丫头在苦着脸收拾桌上的茶水。 原主真正交好的人并不多,所以陆徵也想不到谁竟然会来拜访他,好奇地问汲香:“刚刚是谁来了?” 汲香一见到他就松了口气,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是大少爷。” “谁?!!” 汲香露出怜悯的表情:“三少爷,大少爷在这里等了你许久,让你回来以后就赶紧去飞鸿院找他。” 陆徵瞪大了眼睛:“大哥来过了?”他看到汲香身后的茶杯,连忙伸出手去摸了摸,茶杯冰冷,冷的陆徵一个激灵。在英国公府,哪个敢给陆家大少爷喝冷茶?除非是他自己吩咐的。 陆彻在他的竹覃居等到茶凉了才走,还让他回来就过去找他,在这个长兄如父的时代,这就是大大的不敬,陆彻要教训他,简直就是天经地义。 陆彻哭丧着脸,不抱一丝希望地问:“大哥可有说他是来找我什么事吗?” 汲香摇摇头:“少爷,您还是赶紧去吧,不要让大少爷更生气。” 陆彻叹了口气,只能郁郁地往飞鸿院去,内心祈祷大嫂和小侄女这会刚好在,大哥也不会对他太凶。 然而陆徵的运气实在不好,裴氏和陆芷沅的确回来了,可陆芷沅在外头受了凉,裴氏正带着她在内院休息,没时间过来解救可怜的他。 陆徵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自家兄长面前,听他沉着声音说教了自己整整一个时辰。 陆彻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就看到自己弟弟可怜巴巴地抬起头:“大哥……” 陆彻喝茶的动作顿了顿,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陆徵幼年的时候,母亲产后伤身,父亲又在外镇守一方,他被抱养在祖母身边,陆彻每次去福寿堂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央求自己带他出去玩。 大约是回想起了从前,陆彻的眼神温和了不少,看着蔫蔫的弟弟,缓了缓语气道:“回去早些休息,明日还是要念书的。” “诶?” 陆徵还以为有更大的暴风雨,没想到险些被这惊喜给砸晕,虽然不知道大哥为什么突然决定放过他,但还是喜滋滋地应了一声就准备离开。 “等一下。”陆彻忽然开口道。 “大哥……还有什么事吗?” 陆彻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杯壁,在陆徵胆战心惊的目光下轻轻地出了口气:“无事,你回去吧。” ……这种说话说半截的最讨厌了。 但陆徵不敢挑战大哥的权威,老老实实地应了就赶紧离开了。 - 待回到了竹覃居,吃着汲香奉上的点心和香茶,陆徵这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他四周瞟了瞟,发现只有汲香和几个小丫鬟,并没有见到锦鹿,这才想起什么一般:“锦鹿还没回来吗?” 汲香满脸忧愁地摇摇头:“还没有,奴婢先前去探望她,发觉她身子倒还好,就是精神看起来很差,一时半会大概是没法回来的。” 陆徵摸了摸鼻子,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没想到古代女人这么胆小,大概像是汲香这么胆子大的才是异类吧。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先前看得那桩案子,连忙问汲香:“对了,白泉山上的案子后来怎么样了?” 汲香睁大眼:“少爷,奴婢正想同您说呢。” “快说快说。”陆徵来了兴趣,可看了看四周的小丫鬟,担心又被吓坏几个,连忙挥手让她们下去,才压低了声音问汲香,“现在可以说了。” 汲香也被他感染,压低了声音,神情严肃道:“奴婢先前上街的时候,听见人说,这厉鬼可不得了,竟然是又杀了一个人呢!” “啊?”陆徵没想到这案子没破,竟然又添了一桩案子。 “听说这次死的是水妙庵的一个小尼姑,被发现的时候血把佛堂的地面都染红了,说是佛祖降罪呢。”汲香顿了顿,“外面都传得沸沸扬扬的,说这小尼姑不守戒律,才被佛祖降罪,又有说是……” 汲香说的模模糊糊,陆徵却明白了,不外乎是将这事扯到了君权上面去,如果只是普通的刑事案件还好,万一牵扯上了党派之争就麻烦了,这个案子是他大哥审理的,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恐怕都会得罪一批人。 陆徵对于这其中弯弯绕绕的事情不甚清楚,但对于汲香口中的案子,他顿时来了兴趣,只是汲香知道的也不太清楚,而且大多也是市井传言,让陆徵有些失望。 这个时代的尸检和痕检都很是粗糙,对于这些离奇的案子大多都推到了鬼神身上,陆徵有些技痒,却又有些信心不足,毕竟他还只是个没毕业的犯罪心理学学生,他能在这起案子中起到什么作用呢? 陆徵虽然这么想着,但脚步已经不自觉地走到了飞鸿院,在接近大哥书房的时候,他才猛然发现偌大的院子里竟然没有小厮在守着,书房的门紧紧地关着。根据他多年看古装剧的经验,这大概是正在密谋什么,陆徵不欲参与其中,赶紧转身离开,却忽然听见里面传来自己父亲一声怒吼。 “容十九实在是欺人太甚!” 陆徵脚步一错,竟然一脑袋撞在了一旁的假山上,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第八章 初分析 陆彻听见声音走了出来,就看到陆徵捂着额头蹲在地上,他无奈地走过去,拉开他的手看了看,那假山嶙峋,陆徵额头上伤不重,只是被刮掉了一小块油皮。 陆彻扬声叫了小厮去请大夫,又把陆徵带到书房。 陆擎正坐在主座,看到小儿子捂着头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怎么,现在不去外头惹是生非,倒来家里偷鸡摸狗了?” 陆徵简直不想吐槽这个亲爹,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 陆彻显然也觉得这话有些过分了,朝父亲拱了拱手道:“父亲所说之事,儿子会注意的。”顿了顿又道,“天色已晚,娘亲只怕备好了饭食在等父亲,儿送父亲。” 陆擎脸色有一瞬间的尴尬,马上又挥手道:“不必了,我先回去了。” 陆擎走后,陆徵才小心翼翼地问:“大哥,我做错了吗?” 陆彻摇摇头:“父亲脾气向来如此,你不必多心。” 陆徵怔了一下,怎么,这是在安慰他吗? 还没等他多想,小厮请的大夫已经到了,等到给陆徵上了药,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陆彻便对他说道:“一会就在我院子里用些饭食吧,让人去竹覃居说一声。” 裴氏已经知道陆彻要留陆徵吃饭,让人去厨房多做了几个菜,又派了丫鬟去竹覃居。 陆徵坐到桌前的时候有些恍然,原主小的时候常常在大哥这里吃饭,大哥经常带他出去玩,回来晚了就会让他歇在这里。裴氏待他就像是亲生儿子一般,他一来桌上做的都是他喜欢吃的菜,如今时空流转,倒让他觉得那记忆中的人就是他一般。 裴氏父亲出身行伍,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笑着扯起话题:“宝儿今日回来还嚷着给三叔带了礼物,便是睡着了也一直没忘记呢。” 陆彻问道:“宝儿身体如何了?” “还有些咳嗽,好在没有发热。先前喝了一碗白粥,我就让奶娘带着她早些睡,明日再请大夫来看看。” 陆彻点点头,陆徵也放下心来,古代小孩的夭折率实在太高了,哪怕一场小小的风寒都会要了性命,他很喜欢陆芷沅这个小萝莉,只希望她能健健康康长大。 陆彻看了一眼陆徵,对裴氏道:“顺便让大夫明日来给三弟换个药。” 裴氏应了下来,她早就看到陆徵额头上的绷带,知道了陆彻书房发生的事情。知道陆彻有话要说,见他们都吃好了,裴氏不着痕迹地抽身离开,整个厅堂里连带丫鬟都走的干干净净,只剩兄弟俩。 陆彻垂眸用盖子捋了捋茶沫,这才道:“说吧,你都听到了什么?” 陆徵撇了撇嘴:“我刚进来就被你们逮着了,哪里听到什么?” 陆彻挑眉看了他一眼。 “好吧,我只听到了一句。”陆徵竖起手指,“大哥,容十九是谁?”他在记忆里搜寻了半天,实在是没有半点印象。 陆彻却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大哥?” “容是国姓,楚王正是排行十九。” 陆徵目瞪口呆。他也是一时没想起来,主要是他也想不到自家老爹这么有种,对着当朝亲王也是如此……咳咳,不拘小节。 陆徵连忙问道:“楚王和父亲?” 第7节 陆彻的脸上依旧是淡淡的:“几个月前楚王去扬州清查盐政,前几日传来消息说楚王身受重伤,陛下大怒,要派人去扬州彻查,父亲赏识成国公府的嫡长孙梁珏,本想卖个好,却不知楚王伤势根本没有那么重,这不过是他用来揪出幕后主使的计谋,几位皇子都损失惨重,父亲也……受了些牵连。” 这也正是陆擎憋闷的地方,楚王的伤是真的,刺客也是真的,只是楚王不是意外受伤,而是早有预谋。这消息传回来谁都不信,谁想得到堂堂亲王竟然会亲身犯险,万一被刺客得手了可怎么办? 陆擎倒也没想法,梁珏是故人之子,想要往上爬一步,他顺手帮了个忙,谁知道不仅自己跌了个灰头土脸,还带累襄宜大长公主在永宁帝面前丢了面子,让云氏这几日看见他都是气哼哼的。 这件事里头,梁珏也是无辜的很,又再三跟他道歉,陆擎也不好再怪罪,只能将气发在始作俑者楚王身上。 陆徵原本对楚王没有多大印象,这位主早年在北疆待了十年,回来的这两年,也没有参加过什么宴会,但这并不妨碍陆徵对他心生佩服,尤其听了陆彻的分析,不管是手段还是胆量,都担的上豪杰两个字。 陆彻粗粗地提了一下,见自己弟弟一脸向往的表情,忍不住捂了捂额头:“这事你知道便好,不要在父亲面前提起,免得伤了他老人家的面子。” 陆徵露出心知肚明的笑容:“知道了,大哥。” “好了,现在来说说,你先前为什么会来我院子,难道是教训没听饱,准备再听我说一顿?” 陆徵连忙摇手:“不是的,大哥我是真的找你有事。” “什么事?” 陆徵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上次在你的书房里,看到了白泉山的案卷。” 陆彻眉头微微一皱。 陆徵说道:“我有一些自己的愚见,想要和大哥探讨一下。” “哦?” 陆徵说:“第一,死者究竟是自己去白泉山,还是被凶手带去白泉山的?第二,凶手究竟因为什么原因要在勒死了死者之后还要用剥皮这样残忍的行为亵渎尸体?第三……”陆徵犹豫了一下,“这件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的,究竟是否还有另一股势力在推波助澜?” 他的三个问题都问在了点子上,陆彻也有了兴趣:“那你说说看。” “第一个问题。”陆徵竖起一根手指,“如果死者是自己去白泉山的,她一个弱女子,这么晚去这么偏僻的地方,多半是和人有约,那她所约的这人是否就是凶手,如果她是死后被带去了白泉山,凶手的目的又是什么,仅仅是为了抛尸或是因为白泉山对他有特殊的意义呢?” 陆徵说的认真,因此没有注意到陆彻在听到那句特殊意义时微微皱起的眉头。他顿了顿,又说道:“抛尸和毁尸一般都是为了掩盖死者的身份,可凶手没有拿走死者的衣服和小物件,所以这一条不成立。” 陆徵拖过一张纸,在上面写上: 一 死者和人有约 白泉山对凶手的特殊意义 “第二个问题。”陆徵竖起两根手指,“死者被勒死后,凶手还多此一举地剥皮,这说明他憎恨死者,而且剥皮一般用于刑罚,说明他认为死者是有罪的……” 陆徵又拖过一张纸,写上: 二憎恨死者自诩正义 “第三个问题。”陆徵叹了口气,“在此之前,我能先问问,水妙庵的案子,是否和白泉山的案子是同一个凶手?” 陆彻的眉头紧锁:“仵作验了尸,都是先勒死再剥皮,且剥皮的手法也很相似,的确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那么,第三个问题就有了答案。”陆徵在纸上写了个“三”。 “这很明显并不是凶手的手笔,只是这种行为得到了凶手的肯定,凶手将人杀害又残忍剥皮,并不掩盖死者的身份,以彰显他的‘正义’,他希望这种行为能够得到别人的谈论和认可,所以他迅速地犯了第二件案子,这也说明,他憎恨的不是绿柳,而是所有的女人,或者说所有漂亮的女人。” 陆徵没有落笔,笔尖的墨水落在了上好的宣纸上,晕出一个黑色的墨点来。他将三张纸递给陆彻,摇摇头道:“大哥,线索太少了,如果我能去现场或者见一见验尸的仵作,或许能够分析出更多来。” 陆彻接过三张纸,没有说话,他发现自己有一点不了解自己的弟弟,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究竟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他能够说得这样条理清晰鞭辟入里,绝不是灵光一闪就可以解释的。 “你想去现场还想见仵作?”陆彻将那三张纸叠起来。 陆徵连忙点头。 “不行。” “为什么?!” 陆彻抬起头:“因为这第二起案子已经有了线索,今晚就能抓到嫌犯。” “真的?”陆徵高兴地问道,可心里还是有一丝丝小失落的,他本来还以为自己的分析能够帮上忙的。 陆彻看他的表情,想着今晚就能把人抓回来,也没必要瞒着他,便道:“那人是德城候的儿子——简余。” 陆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谁?” “简余。”陆彻看到陆徵的表情,不动声色问道,“你认识他?” 陆徵迟疑地摇摇头。 “说实话。” 陆徵犹豫了一下,想到他出门都跟着两个护卫,哪怕他不交代,事后陆彻也可以直接问护卫,所以非常坦然地点点头:“我今天中午见过他。” 陆彻似乎有些意外:“在哪里?” 陆徵想了想:“在西市不远处的酒楼。” “西市!”陆彻一拳用力地砸在桌上,陆徵吓了一跳。 陆彻站起身来,最终又徒劳地坐下,叫来自己的长随:“去告诉郭捕头,事情败露了,人恐怕早就跑了。”又派人去通知自己的副手,“他既然提前得到了消息,恐怕是有人通风报信,你暗中查探泄露的人员,有了线索也不必打草惊蛇,必须要尽快将此事呈秉刘尚书。” 他做这些事情都是当着陆徵,见他并没有阻拦自己,脸色微微地松了松,随后才一脸严肃地看着他,问道:“你与他毫无交集,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我先前是不认得他的。”陆徵犹豫了一下,“只是他好像认得我……” 陆彻脸色不变:“那便好,他身份不堪,又犯下了这样的重罪,并不是合适你来往的对象。” 陆徵还想说什么,陆彻已经打断他:“不管怎么说,这人认识你,恐你出门遇上危险,这几日你就暂且待在竹覃居吧。” “可是……” “我会吩咐常山常水,不管你怎么胡搅蛮缠,这几日都会牢牢看住你。” “大哥!” “还不回去?连大哥的话也不听了吗?” 陆徵郁闷的不行,可是眼见陆彻已经沉下了脸色,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回了竹覃居。 第九章 溜出府 “啪!” 陆徵将笔拍在桌上,怒而起身:“不练了!” 阿福咳了一声:“少爷可要喝点茶或者吃点点心?” 陆徵抱着臂,烦躁地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最后又一脸郁闷地坐下了,问阿福:“我还要写多少张?” 阿福数了数,小声道:“这还不到三十张呢……” 陆徵丧气地一脑袋磕在桌子上,还没抬起来,就听见一个糯糯的声音说道:“三叔你在做什么呢?” 陆徵抬起头,跟桌子前面的陆芷沅面面相觑,陆芷沅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陆徵连忙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接过她手里提着的点心,然后牵着她到一边坐下,这才问道:“你怎么一个人来的?大嫂呢?丫鬟呢?” 陆芷沅乖乖地回答道:“娘亲今日要盘账,奶娘和玉梨姐姐在外头等我,爹爹的书房向来是不许丫鬟过来的。” “我们宝儿真是厉害,提着点心走了这么远!” 陆芷沅不好意思地说:“也……不是很远啦。” 陆徵看到萌萌的萝莉,心都快化了,连忙从袖子里掏出一对草扎蚱蜢递到了陆芷沅手里,他最近经常和陆芷沅一起玩,所以随身备着些小玩意,说实话,整个国公府他只有在和小萝莉一起玩才能放松一点。 陆芷沅笑眯眯地道了谢。 陆徵想了想,问道:“我要是有事去找你娘亲,现在方不方便?” 陆芷沅掰着指头想了会,才点点头道:“娘亲这一会应该歇着了,三叔跟我一起回去。” 陆徵立刻牵着她的手朝后院走去,还示威一般地回头看了一眼跟着的常山常水。 两名护卫无奈地对视一眼,他们是不可能出入后院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主子耀武扬威地离开他们的视线。 - 裴氏看完了账册正准备休息一会,就听见丫鬟说陆徵来了,她对旁边的嬷嬷笑道:“这小子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知今天是来求我什么呢?” 陆徵牵着陆芷沅走了进来,陆芷沅笑着喊了一声娘亲就扑到了母亲怀里。 裴氏搂着女儿一会儿话才让她下去,然后对着陆徵说道:“三弟今天怎么过来了,说吧,有什么事?” 陆徵不好意思道:“的确是有事想麻烦大嫂。” “你有事不找婆母却来找我,可见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裴氏促狭道,“先说说,我再决定帮不帮你。” 陆徵便将大哥不允许自己出门,还让两个护卫看着自己的事情告诉了裴氏。他没说自己不找母亲的缘由,裴氏也猜的出来,云氏的性子说一不二,既然将陆徵交给了陆彻管着,便是再宠他,也绝不会反驳陆彻。最后,反倒是她这里还有一二机会。 裴氏感慨了一下,陆徵自幼就有这种超乎寻常的直觉,然而不管他的父母亦或兄长,都只看到了他张扬跋扈的外表,反倒她这个局外人一直都看得很清楚他的这种本领,她甚至不止一次怀疑,陆徵的那些愚笨都是装的,这样通透的人怎么能够把自己置于那样不堪的境地呢。 陆徵还在装委屈:“……门房如今都听大哥的命令,我想出去松快松快都不行。” 裴氏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抱歉三弟,这个忙大嫂帮不了你。” 陆徵顿时震惊地瞠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大嫂竟然这么残忍。 裴氏依旧如同往常一般温柔和蔼:“你大哥是关心你,待犯人抓捕归案,你自然就能出去了,先暂且忍耐几天吧。” - 离开飞鸿院,陆徵收起脸上的郁闷,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来求裴氏不过是为了甩开常山常水,也未尝不是抱着一点裴氏松口放他出门的美好愿景,现在虽然希望破灭,他也没有过于沮丧。 陆徵拍了拍衣服下摆,然后抬头挺胸地走进了偏院,几个车夫正坐在一起吃茶聊天,见到他过来,几人脸色一变,赶忙站起来。 陆徵恍若未觉,颐指气使道:“你们是哪个庄头的?” 几人战战兢兢地报了庄子的位置,他们不认得陆徵,却也看出眼前这人衣着富贵并不好惹。 陆徵满意地看着他们,从腰间摸出一个玉佩拿在手里把玩:“我有东西要买,你们谁去。” 几个车夫面面相觑,没人敢应声。 陆徵的脸色慢慢变得难看,他从荷包里倒出一地金银锞子,盯着眼前的几人:“谁去买,这些钱就归他了。” 有几个车夫的眼睛里都冒出了贪婪的目光,陆徵又加了一把火:“本少爷让你们买那是看得起你们,别给脸不要脸,惹了我,信不信我让大嫂直接把你们赶出庄子!” 几人的脸色立刻变了,能在英国公府里如此自称的又叫裴氏做大嫂的,除了陆家三少爷还有哪个?这位大少爷的名头哪怕是在庄子里也是有所耳闻的,有心人想着要和这位受宠的小少爷打好关系,立刻迎上来毛遂自荐。陆徵却指了站在角落里不声不响的年轻人。 “就你了。” 那年轻人抬起头,一脸懵懂。 第8节 陆徵用脚尖踢了踢前面的金银锞子:“拿着,快去快回。” 那年轻人脚步一动,就被一个身影给拦住了,车夫谄媚地迎到了陆徵面前:“三少爷,您有事吩咐小的也是一样的,小的驾车快,省得您在这久等了。” 陆徵露出兴味的笑容来:“你?” 眼见有戏,几个车夫都挤到了他面前,不过总算记得尊卑有别,没有被金银冲昏了头脑。 陆徵笑了笑:“也好,你们记得了,我想买味源居的八宝鸭,得鲜楼的虾仁水晶包,百味楼的酥雀舌……”他一口气念了十几个菜名,分布在整个燕京城,把几个车夫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陆徵摸了摸玉佩,露出一个被宠坏了的骄纵表情:“你们一同去,若是回来的时候菜还是热的,本少爷自然有赏。” 话音刚落,几个车夫立刻混作一团,别说还有赏赐,单单对方陆家三少爷的身份就让他们不敢不从,若惹了这位主不高兴,别说他们几个车夫,就是庄头管事都落不着好。 就在一片混乱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陆徵把这个默默站在角落的年轻人给带走了。 偏院的混乱自然会有人报告给裴氏,裴氏听了陆徵的做法后有一点哭笑不得,一旁的嬷嬷带着担忧:“三少爷这是在发泄对您的不满吗?”话音里带出一点点对陆徵睚眦必报的怨怪。 裴氏摇摇头:“他向来是这么个性子,直来直去的,他心里头不痛快,发出来总好过记在心里。” “可是,终究是打了您的脸面……” 裴氏没有说话,陆徵的做法让她有些吃惊,她将这个孩子从小看到大,他的跋扈从来都是对着外人的,裴氏绝不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她隐隐约约仿佛猜到了一点陆徵的做法,这让她难得犹豫了一下。 嬷嬷还在喋喋不休地数落着陆徵,却没看见女主人已然沉下了脸色,一旁的大丫鬟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嬷嬷。 裴氏抚了抚手上的镯子,曼声吩咐道:“既然三少爷想吃,就让他们麻利地去办,一应吃食花费记在我的私账上,那金银锞子既是三少爷赏他们的,就让他们收了用心去办。” 大丫鬟应了一声,嬷嬷还想说什么,裴氏却已然移开了眼神,开始处理起一应琐事来。 - 有了大少奶奶的首肯,几辆马车鱼贯开出了国公府,侍卫们粗粗扫了一眼,见马车里面没有夹带什么,就放了他们出去,自然也就没注意夹杂在其中的一个瘦小的车夫。 大约过了一刻钟,常山常水面色焦急地跑过来,问了马车朝哪里走以后,又匆匆地追了过去。 顺着大街走了几百米远,他们才在一个巷子口看到了停在一旁的马车,他们的小主子正一脸兴味地蹲在一旁看人浇糖画,见到他们来了,站起身拍拍下摆的灰尘,理所当然地冲两人伸出手:“快帮我付钱。” 两人对视一眼,常山无奈地掏出荷包付了钱,陆徵已经拿着糖画跳上马车,指了指朝向城外的路:“走吧。” “三少爷,大少爷说了不许您出门的。”常水徒劳地劝诫道。 陆徵笑眯眯的:“反正我已经跑出来了,你们要么就把我打晕带回去,要么就乖乖跟着我,什么废话都别说。” 常水还想说什么,被哥哥常山拉住了袖子,常山功夫不如弟弟好,在为人处世上却要成熟许多,陆徵语气虽然柔和却掩盖不住态度的强硬,他不止是在问此刻,也在问他们今后的选择,他要的是忠诚于自己的护卫,而非英国公府的。 常山看的清楚,也在心底暗暗吃惊,他是陆徵受伤之后才被派来的护卫,并不清楚原主是怎样的性子,只当是传言不可信,小主子半点看不出被人称作是愚钝的样子。 陆徵看到两个护卫服了软,心里也是松了口气,他跑出来一方面是和大哥赌气,但更重要的是对案子感兴趣,他虽然不想像某个死神小学生一般走哪死哪,但面前出现了这样的案子勾着他的好奇心,他怎么可能不抓心挠肺地痒,至于简余,早就被他丢掉犄角旮旯去了。 第十章 在义庄 马车慢悠悠地朝城外走去,常山接了车夫的活,却因为车辕的另一边坐着任性的小主人,弟弟常水只能被无奈地赶进了车里。 陆徵穿着车夫的衣服,靠坐在车辕上饶有兴趣地四处乱看,就在这时候,他看到迎面走来的两个捕快,顿时眼前一亮,却又苦于对方与他并没有交换名字,只能迎面不停地招手:“这位捕爷!” 包铮抬头一看,正好看见一个瘦小的车夫直起半身兴奋地同他打招呼,他还在纳闷,常山已经停了马车,陆徵利落地跳下来,跑了过来,“上次匆匆一别,我都忘记问你的名字了。” 包铮这才反应过来:“是你!” 另一名捕快见他们似乎是旧识,便笑道:“既然是熟人,你们有事先聊着,包老弟,我去前面了。” 包铮回过神来,向陆徵一拱手:“陆少爷,上次没有认出来,多有得罪。” 陆徵脸色淡了淡,他摇摇手:“没事,在下陆徵,不知阁下姓名?” “在下包铮。” “包……包……咳咳咳……” 包铮被他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吓了一跳,却不知说错了什么,只能无措地看着陆徵。 陆徵摇着手:“没……咳咳……没事。”他只是被童年偶像的名字给震撼到了。 好不容易弄清楚包铮的名字,陆徵止住了咳嗽,经过这一遭,两人之间的生疏感也去了不少。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陆徵才问道:“包兄是在做什么?”捕快是没有巡城任务的,但看包铮他们的样子,好似在城中走了许久了,却像是有任务的样子。 包铮叹了口气,想到陆徵是陆侍郎的弟弟,倒也没瞒什么,就道:“还不是最近的剥皮案闹得。” 陆徵立刻露出感兴趣的样子:“我在大哥那儿见过案卷,看着挺离奇的,不过不是已经抓到犯人了?” 包铮摇摇头:“哪里这么容易,从昨晚找到现在,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你们是怎么确定凶手身份的?”陆徵仿佛好奇一般地问。 包铮老实回答:“是赵书令说的。” “赵书令?” 包铮点点头:“他原本是进士出身,但一直未等到实缺,因着写的一手好字,于刑律又有研究,所以暂时在刑部当一个书令。” “他怎么能够确定简余是凶手?” 包铮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赵书令那日曾经见到简公子进了水妙庵。后来我们也查出来,简公子的母亲就是在水妙庵过世的,他每逢忌日都会来水妙庵,那日,正是他母亲的忌日。” “等一下,怎么能够因为他进入了案发……咳咳,水妙庵,就认为他杀了人?”陆徵满腹怀疑,“那赵书令也很奇怪,他堂堂一个进士,想拜佛不应该去寺庙吗?怎么会去庵堂?” 包铮将声音压得更低:“这水妙庵……不是拜佛的……” 陆徵还没反应过来:“不拜佛?那这庵堂是做什么的?” 包铮尴尬地解释道:“这水妙庵是一些世家的庶女或者姨娘犯了错,才会送过来的,赵书令是庶子,他的亲生母亲就被关在水妙庵里,便是他中了进士,都不曾被放出来。” 这种背后八卦别人家世的行为不止包铮尴尬,陆徵也尴尬,他干笑了两声,忽然想起先前他在陆彻的书桌上看到的那份案卷,似乎撰写人就是姓赵,便问道:“白泉山的案子,可是这位赵书令写的案卷?” 包铮点点头:“不止白泉山的案子,水妙庵的案卷也是赵书令写的。” 陆徵点了点头,将这个记在心里。 - 包铮本是要搜寻犯人的,可听到陆徵说要去义庄,他顿时就犯了难,让这样的小少爷去义庄那般晦气的地方,若是被上司知道了,只怕要受罚,他想要劝服对方,最后却被忽悠着坐上了马车,乖乖地给常山在前头指路。 义庄在郊外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四周都是光秃秃的,只有义庄挑起的白灯笼在风中摇晃不已。 义庄守门的是个瘸腿的老头,外人称他瘸腿郑。见了他们来连忙将椅子擦干净,怕不干净,又用袖子拭了一遍。 陆徵于心不忍:“老人家不必忙了,我们就进去看看。” 瘸腿郑守了这么多年义庄,旁人因着晦气都是对他一脸嫌恶,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和气的人,又是这般乖巧漂亮的小少爷,瘸腿郑咧嘴笑了一下,想说什么又闭上了。 倒是包铮,对于陆徵的作为却是暗暗吃了一惊的,心中原本对他身份的一丝隔阂,竟不知不觉去了。 四人走进义庄,顿时就觉得阴冷,更别提那若有若无的尸臭味了,古代对尸体的保管方式是很粗糙的,尤其是义庄这种地方,也得亏现在天气凉了,不然那味道才酸爽。 义庄大概有两三百平方米,中间还有一些草席隔开,更显得里面黑黝黝的,陆徵和包铮一路向里面,尸体都被白布蒙着,随着风吹动油灯,落下影影瞳瞳的影子。 陆徵一向觉得自己胆子大,不然也不会去学那个专业,可真到了这种环境,他也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包铮习惯了,也没意识到他的害怕,只是在前头带路,然而走着走着,他的身影忽然消失在了眼前。 陆徵一愣,顿时止住了脚步,他左右看了看,周遭是一片昏暗,包铮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 一阵凉风吹过,陆徵顿时觉得手臂上密密麻麻地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不止陆徵,连常山常水也仿佛察觉到不对一般,常山从后方走出来,站在他的身侧,只有常水依旧隐在暗处。 有了护卫,陆徵仿佛有了底气一般,接着往前走。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就见前方竟似黑夜中撕开了一道口子一般,泄出些许光亮,紧接着前方忽然亮起一盏灯火,包铮的脸就在灯火上方,十分自然道:“这里头太暗了,你们小心些。”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他身后幽幽的传来一声。 “今天这儿真是热闹啊。” “……” “啊!!!!” - 等到误会解除,几人坐下来时已经是一刻钟以后的事情了。 陆徵挠了挠微红的脸,刚刚他那一声尖叫,只怕方圆几里都能听见,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看着躲在包铮身后那人,连忙道歉:“方才是我的错,你没有被吓到吧。” 那是一个看着十分瘦小的少年,五官十分寡淡,唯有一双眸子黑黝黝的,看着人的时候仿佛会把人的灵魂给吸进去。他听了陆徵的道歉,从包铮身后探出半个头,抿着唇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又缩回去。 陆徵无奈地看着包铮。 正巧这会瘸腿郑端着两盏油灯进来,搓了搓手:“这位公子,石斛向来胆小,您不要见怪。” 陆徵摇摇头,问道:“他叫石斛?” 似乎是看到了亲人,石斛一溜烟地从包铮身后跑出来,躲到了瘸腿郑身后。 瘸腿郑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对陆徵道:“对,他是我在一丛石斛里捡来的孩子,自幼就十分乖巧,许是在这种地方呆久了,他有些怕生。” 包铮摊了摊手:“您别看他这个样子,这恐怕是整个燕京城最好的仵作了。” 陆徵吃了一惊。 原来石斛被瘸腿郑给捡回来之后,就一直跟着他在义庄生活,仵作验尸的时候,他就跟在一旁打下手,久而久之也就学会了如何验尸,又加上他十分聪慧,那仵作无后,干脆就将一身所学都教给他,后来这仵作去世,石斛便接了他的班。 或许因为经常和尸体打交道,又加上吃穿也不大好,所以虽然已经二十好几了,石斛还是一副少年的模样,个子还不如陆徵高,也难怪陆徵吃惊。 这义庄最里面就是石斛用以解剖的地方,因此悬挂着黑布,也因为义庄里头昏暗,他们又没有拿灯火,这才引发了先前的误会。 几人移步到了里面,白泉山的死者已经下葬了,如今只剩下水妙庵的死者静尘。 因为死状很惨,瘸腿郑也不敢随意打开尸体上的白布,只是把油灯点燃,就默默地离开了。 石斛却没有想这么多,直接掀开尸体上的白布,哪怕陆徵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依然被眼前的画面冲击地倒退了几步,胸口一阵翻涌,几乎要吐出来。 包铮撑着刀柄,围着尸体绕了两圈,此时距离发现尸体已经有三四天了,虽说义庄阴冷,但尸体上还是爬了不少蚊蝇。 石斛此时已经没有先前怯生生的样子,十分冷静地指着尸体的脖子道:“死者是被人勒死的,勒死之后,才被剥皮,凶手的手法十分利索,因此尸体上血肉还算比较完整。小人从尸体损坏的程度,猜测他应当是从脖颈之处下刀,刀子很锋利,且刀刃并不长,有可能是匕首之类的。” 苍术和姜片点燃的烟袅袅地漂浮着,模糊了他的五官,反倒让那双眸子越发明亮。 “除此之外,死者被发现的时候是跪在地上的,血迹也几乎都在那周围,因此小人猜测,死者被剥皮的时候就是跪着的。” “跪着?”陆徵皱起眉。 第9节 石斛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一点,不论是先前白泉山的死者,还是这名死者,都已经不是处子了。” 第十一章 遇对手 从义庄出来后,陆徵就催着常山常水赶紧回去,总算赶在了陆彻回来之前到了家,陆徵坐在竹覃居里还觉得心在砰砰跳。 他稍稍坐了一会,就想起包铮说的水妙庵的案卷,顿时就坐不住了,起身就要往飞鸿院去,却在进门就跟心事重重的汲香撞了个正着。 “你这着急忙慌地干什么呢?”陆徵揉了揉被撞到的脑门,把汲香从地上拉起来。 汲香懵懵懂懂地被拉起来,看到是陆徵,眼睛一亮想要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陆徵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只是吩咐了一句就赶紧出门了。 汲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叫住他。 竹覃居和飞鸿院的距离并不远,再加上最近陆徵常常在陆彻的书房看书习字,护卫也习惯了他的出入,甚至那胆子大的还跟他开个玩笑:“三少爷今儿的功课还没做完啊?” 这大多都是当年跟着英国公镇守一方的亲兵,行伍出身的人没有那么多尊卑讲究,陆徵向来也爱跟他们一起说话,只是今天心里有事,只是敷衍几句,就踏进了陆彻的书房。 书桌上面一如既往地摆满了案卷,陆徵一份一份地翻着,好不容易找到水妙庵的那一卷。 打开来,前面写的是案发现场的情况,中段是一些分析,最后写着:“故死者缢杀,明其犯力甚大且凶,而是夜之时有足,能作此凶残之事,唯简氏。” 底下署名赵学谦。 陆徵皱起眉头,仔细地回想和简余的那一次巧遇,他总有种强烈的直觉,觉得这件事不是简余做的,还未仔细想清楚,却见书房门突然被推开。 “劳陆大人久等,学生告罪。” 赵学谦说完,发觉不对连忙抬起头,正好和一脸莫名的陆徵面面相觑。 “你是何人?!” 陆徵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门外的护卫也闻声冲了进来,领头之人看了看陆徵又看了看赵学谦,才小声解释道:“赵先生,这位是鄙府三少爷,并非什么宵小。” 赵学谦一脸正气:“便是府上的小少爷,可有功名?可有官职?这案卷是为公文,区区一个白身翻阅公文,按律当处以笞刑。” 陆徵一脸懵逼,旁边的护卫皱起了眉头:“赵先生,三少爷是大人的亲弟弟,便是有些贪玩也何至于您给扣上这么大的帽子?您是不是太过于危言耸听了?” 赵学谦仿佛没有听到他话语里的警告,脸色十分淡然:“是不是危言耸听,陆大人自有决断,您说是吗?” 护卫这才发现陆彻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脸色阴沉的难看。看到众人的目光都看过来,他慢慢地走了进来。 “赵先生的金玉良言,本官铭记肺腑。”他扫了一眼几名护卫,“你们可知罪?” “大人恕罪。”几名护卫纷纷跪了下去。 “一人领三十板子,再有下次,便不要留在飞鸿院了。” 几名护院一声不吭地就下去领罚,倒是陆徵忍不住了,连忙道:“跟他们没关系,我每日都在这里练字,他们只是以为我来拿自己的东西。” “你当你能逃得掉?” 陆徵还想再辩解,陆彻冰冷的眼风扫过来,顿时叫他闭了嘴。 在这种氛围之下,赵学谦依然态度平静,他拱手向陆彻行了个礼:“不敢打扰大人处理家事,学生告退。” 陆彻不辨喜怒:“本官家教不严,叫先生看笑话了,待到有空再请先生喝上一杯。” “大人折煞学生了。”赵学谦直起身子。 陆彻又派人送客,这才将目光转向陆徵:“跟我过来。” - 陆徵动了动左腿,将重心慢慢转移到了右腿上,然后又苦着脸看了一眼陆彻,陆彻坐在书桌前看书,仿佛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一般。 陆徵不敢抱怨,只能小幅度地动了动酸痛的腿。 “可知错了?” 陆彻的声音突然响起,把陆徵吓了一跳,连忙老老实实认错:“大哥我错了。” “错在哪?” “我……我不该偷翻案卷。” “还有呢?” “我……”陆徵狠狠心咬咬牙,“我不该偷偷摸摸溜出去。” 陆彻放下手中的书本,“不止如此,你是不是忘记我说过的话了?”他按了按疲惫的眉心,“我说过这桩案子你不要插手。” “可是大哥……” “你与这个简余究竟是何关系,让你连命都不要了去帮他!” 陆彻突如其来的怒气让陆徵都呆了,一时之间竟忘了要解释。 他的沉默被陆彻误认为是默认,他失望地摇摇头:“和韩二的这桩事还未让你得到教训吗?” 陆徵一愣:“我……” “你伤得那么重,真当家里人不会去查?”陆彻说,“韩二不过是与人在背后调笑了几句简余,你就看不过去冲上去打了他一拳,结果害的自己身受重伤,家人为你伤心欲绝,值得吗?” 陆徵呆住,他本以为就是两个纨绔子弟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引发的争执,不过是原主比较倒霉,这才丧了命,哪里知道还有这样的内情? “我……为了简余?” 陆彻看着弟弟,忍不住放软了口气:“你们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本该一世顺遂,为何要与那种泥潭爬出的人有牵扯,他身世之复杂,根本不是你能够想象的。” 陆徵抓了抓头发:“大哥你误会了,我真的不认识他……好吧,我绝对不会再见他了,我发誓。”说真话都没人信了,陆徵简直欲哭无泪。 陆彻听了他的保证,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 陆徵又想起赵学谦,忍不住问道:“大哥,先前那个人就是写这两本案卷的人吗?” 陆彻点点头:“他在刑律方面颇有研究,在断案之上也很有能力,只是为人刻板方正,不知变通。” 陆徵哦了一声,他能看出大哥对这个赵书令还是很有好感的,可他总觉得这个人给他的感觉不舒服。 陆彻瞟了他一眼:“你伤好了之后一直待在家里,的确有些不妥……” 陆徵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下月初你就回家学吧。” - 陆徵被这个消息打击的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醒来就一直呵欠连天,看见汲香正在收拾东西,顿时有些好奇:“你在做什么?” 汲香将东西都打包好交给一旁候着的小丫鬟,这才对陆徵道:“您忘了,夫人说今日要去奉国寺上香的,让您一同去的。” 陆徵恍然,前几天云氏就跟他说过,他想着出去玩玩就答应了,没想到日子过得挺快的,他看汲香一点没有要换装打扮的样子,忙道:“你还不收拾自己,一会可就晚了。” 汲香勉强笑道:“奴婢身子不舒服,今日就不跟您出门了。” 陆徵愣了一下:“你生病了?” “大约是昨日吹了风,有些头疼。” 陆徵这才发现汲香脸上敷了粉,但依然透出眼睛下方的青黑色,他嘱咐道:“那你好好休息吧。”又想起什么一般,“锦鹿也病了这么多天了,不知道是不是好些了?” 汲香的脸色立刻变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待我空闲些,再去看望锦鹿姐姐吧。” 陆徵应了,这才朝着主院走去。 云氏靠坐在一个大大的迎枕上,两名婢女正在给她轻轻地捏着,她的眼下一片青黑,脸色也有些憔悴,可见昨夜也是没有睡好的。 陆徵请安的声音惊醒了她,她挥手让两个婢女下去,拉过陆徵看了看,确定他精神饱满才松了口气。 “你可吃过早餐了?” 陆徵摇摇头。 不等云氏再吩咐,余嬷嬷已经叫了一溜小丫鬟,迅速地将早点摆了上来。 陆徵有些吃惊:“我们不等父亲了?” 云氏冷笑一声:“偌大英国公府,难道还能让堂堂国公爷给饿到?你吃你的,别管他!” 陆徵摸了摸鼻子,默默地为老爹点了一排蜡。 待到饭食用完,陆徵扶着云氏慢慢朝外面走去,刚走出主院就碰到了英国公陆擎。 “哎,夫人可是要去奉国寺?” 在外人面前云氏多少还是会给他一些面子的,也没拒绝他的示好,只是冷冷淡淡道:“徵儿今年一直都不顺,我想着是不是犯太岁了,去庙里求一求,让了尘大师给他看一看。” 陆徵先前都没听云氏这么说,以为上了香就回来,忙道:“不用了吧,我觉得我还好啊。” 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擎瞪了一眼:“当然要去看看,我陪着你们一起去。” 一家之主发了话,陆徵也毫无办法,云氏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 陆徵有点心塞,他一个鸠占鹊巢的幽魂,去庙里就算了,了尘大师一听就很高级啊,难道不会直接发现他这个游魂然后给烧了吗? 云氏误会了他的表情,只以为他不喜欢庙里的清苦,便苦口婆心地劝道:“虽说苦了点,但也是为了你自己着想,娘亲陪着你,啊?” 陆擎则充分扮演了一个严父:“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够怕吃苦!都是你们太娇惯了……” 两人差点就这个问题又吵起来,陆徵看着他们表情有些茫然。他的父母是大学教授,他家里也是严父慈母的组合,爸爸的研究比较忙,常年不在家,他从小就是妈妈带大的,和妈妈的感情也最好,现在他的灵魂流落到了这个未知的时空,那他现代的身体会怎么样?父母就他一个儿子,妈妈看到他生死不明的身体,会不会直接崩溃? 陆徵不敢去想,他穿越后一直就小心翼翼地融入原主的躯壳,用各种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这不代表他就不想回去,哪怕脑子里有陆家三少全部的记忆,他也始终认为自己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那个陆徵。 不管是不是有可能被当成妖怪,他也要去试一试,或许真有得道高僧,能指点他回去的办法呢? 第十二章 奉国寺 奉国寺在燕京城外二十里的一处山上,山无名,却因为有了这样一座香火鼎盛的佛寺而显得格外热闹。 云氏虽然身份高贵,但到了山脚下,还是跟其他人一样从轿子里走出来,用双脚往上爬。陆徵想要扶着母亲,却被抢了示好的机会,看着堂堂英国公跟在云氏身旁一脸讨好的样子也是很有趣的。 况且天气虽冷,但今日却出了太阳,在山间走一走闻闻新鲜的空气也是很不错的。 大约也正是因为如此好天气,去奉国寺礼佛的人也特别多,整个山道上挤挤攘攘的,好在京兆府早有准备,派了巡城营的人来维持秩序,路边原有不少供香客歇息的亭子,也都被营兵把守着,不许挤太多人。 云氏虽然身体底子不错,但毕竟养尊处优多年,爬到半山腰就已是腰腿酸软,只能暂且休息。 第10节 那亭子并不算大,因而除了他们一家三口,就只有余嬷嬷和几个伺候的丫鬟,除此之外,便只有先前就坐在亭子里的一对主仆。 那小姐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张脸蛋如同花朵一般娇嫩,她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皱着眉头锤着自己的小腿,一旁的丫鬟一直好言相劝:“……您再努力一下,很快就到山顶了。” “我才不要。”那小姐气呼呼地转过头,随即就看到了他们一行人,顿时脸蛋一红,拉着丫鬟就坐到了角落。 陆擎夫妻没有在意这种小事,丫鬟们已经有条不紊地铺好了坐垫,又奉上了茶水和点心。 云氏喝过一盏茶,才发现自家儿子有些心不在焉,便问道:“徵儿可是累了?” 陆徵摇摇头,露出一个笑脸来:“只是想起先前在大哥那看到的一桩案子。” 云氏笑道:“那日你审董婆子,我便知道我儿是有天分的,你若是感兴趣,便让你哥哥替你在刑部谋个位子,左右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陆擎动了动嘴,却没有说话。 云氏这番说的轻描淡写,倒叫那角落里的主仆听得咂舌,那小姐不过是一户富户家的女儿,姐妹众多,她便不太显眼了,家里给她找的一桩婚事也不过是寒门学子,她心中不忿,这才在上山的时候使性子,爬到半路就停下来休息了,倒不想竟然还有这么一桩泼天富贵就在眼前。 那小姐抬眼看了看陆徵,陆家三少容貌肖母,又加之几代富贵堆出来的气质,少年人眉眼风流,倒叫那小姐一眼就望到了心里,顿时又羞又喜,倒觉得与其嫁了寒门,不如做这样公子的妾室。 陆徵不知道有人将念头打到了他身上,只是对母亲这种好似挑大白菜的态度弄得哭笑不得,原主本就有机会蒙荫,不过是英国公阻止罢了。 云氏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一旁的夫君,却态度坦然地拍了拍他的手:“这倒不是我的想法,你大哥说你近来在学业上多有进益,去谋个官身,也好给你说亲。” 陆徵一脸窘迫:“说……说什么亲啊?” “你跟娘亲还害羞什么?”云氏用帕子捂着嘴笑道,“莫不是已经喜欢上了哪家的姑娘?” 陆徵被他娘追问得抱头鼠窜,连忙道:“娘亲,歇息够了,咱们就快些上山吧,不然天色就晚了。” 云氏笑意盈盈地看着睁眼说瞎话的儿子,直到对方羞恼地转过头去,她这才歇了调笑的心思,陆擎连忙有眼力见地将妻子扶起来:“夫人路上小心。” 云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藏在袖子里的手拧了一把他的手臂:“你下次还办这些不靠谱的事情,便是再献殷勤也没用了。” “只要这次夫人原谅我就好,再也没有下次了。” 陆徵被这对中年夫妻发的狗粮酸了个倒牙,被老爹一瞪就默默地往后推了推,却被一股力道往前冲的一个趔趄,只听见身后娇滴滴的“哎哟”一声,陆徵下意识地回过身,就感觉到一团温软撞到了怀里。 却是那小姐撞了过来,陆徵身子一僵,推也不是拉也不是,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那小姐站稳了身子,连忙捂着脸退出了他的怀里,又福了福,这才红着脸拉着丫鬟跑走了。 陆徵一脸莫名,倒是亭外的云氏见状冷下了脸色。 - 等到了奉国寺,已经是临近午时了,奉国寺住持了尘大师亲自出来迎他们,又让知客僧将他们带到了厢房,从头至尾也没有对陆徵露出半点奇怪的表情。 陆徵有些失望又有些放松,随母亲一起吃过斋饭,云氏有午休的习惯,他便独自一人出去逛逛。 奉国寺不愧是整个大夏朝都闻名的佛寺,虽说了尘大师让他觉得有些失望,但奉国寺的景色却还是很漂亮的,现下正值晚秋,大片大片的红枫将整座山林都染成了红色,茂密的林木之中露出屋檐一角,耳边隐隐约约传来梵唱之声,和着溪水叮咚,别有一番景致。 陆徵深深地吸了口气,低头时不经意看到怀中露出丝绢一角,顿时疑惑地将之抽出来,发现竟然是一张绣帕,雪白的帕子一角绣着一丛兰草,一旁还有两个蝇头小字——芷兰。 陆徵愣了一下,又左右翻动了一下,确信这条手帕不是自己的,却不知怎么到了自己怀里。 还未等陆徵想明白,就见前头的枫林中突然走出了一个女子,羞答答地看着他。 “是你?”陆徵想起来,这正是先前在半山腰的亭子上撞到自己的那位小姐。 那女子往前一步,福了一礼:“奴家方氏芷兰。” 陆徵看了一下手帕:“这帕子是你的?” 方芷兰羞涩地一嗔:“公子何必装傻,您若不是知道如何会来后山……” 陆徵哭笑不得,看来这位小姐是把他当成登徒子了,他正要解释,方芷兰却一下扑到他怀中。 “公子,奴家自知身份低微,可也是好人家的姑娘,今日对公子一见倾心,这才舍去了女儿家的矜持做出这等事情,只盼着能永远跟公子在一起,便是为妾亦是甘愿。” 陆徵看着怀中羞答答看着他的女孩,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姑娘,你听我解释……谁!” 陆徵猛然推开方芷兰,警惕地朝四周看去,却只见枫叶微微颤动,林中寂静不曾见到半点人影。 - 陆徵好不容易跟方芷兰解释清楚,又将这哭哭啼啼的姑娘送回厢房,好在是中午,厢房这边来往的人不多,这才没惹出什么乱子来。 解决完了这个问题,陆徵也没心思接着赏景了,郁闷地朝房间走去,早知道宁肯在房间待着也不出门了。 然而刚进房间,陆徵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身后已经贴上了一个人影,男人低哑的声音就在他的耳侧:“别说话。” 陆徵脊背一麻:“简……简余?” 陆徵不敢乱动,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接着,他就感觉到身后的压迫感消失了,转过头一看,发现简余已经坐在椅子上了。 “是我,好久不见。” 陆徵嘴角有点抽搐,虽说你单方面认为我们认识,可你终究还是个通缉犯啊盆友,你就不怕我去告密? 简余仿佛能够知道他在想什么,抬眼瞟了他一眼,这一眼顿时就让陆徵老实了,“过来坐下。” 陆徵慢慢地走到简余对面坐下,刚想开口,却动了动鼻子:“你受伤了?”他低下头,简余的左手垂在身侧,鲜红的血液顺着手指滴在地上,已然有了一个小小的血洼。 简余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左手,毫不在意道:“小伤罢了。” 他的表情极其冷漠,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一般,陆徵忍不住道:“还是包扎一下吧。” 简余似乎有些惊讶,随即嘴角微微一挑:“你帮我?” 陆徵咳了一声,板起脸道:“你先把上衣给脱了。” 简余挑了挑眉,想不到他竟然真的打算帮自己包扎,但还是乖乖地将外衣给脱了下来。 因为外衣是深色的,陆徵也不知道他到底伤的多重,直到他看到白色中衣的左袖都给染红了,才猛地皱起眉头。 他还来不及阻止,简余已经将中衣给脱下来,露出白皙却精壮的身躯,宽肩窄腰,腹部肌肉的线条清晰可见,随着他的动作,两条人鱼线若隐若现,他本就生得美,又是衣衫半褪、半靠在桌沿上任由动作的模样,实在是惹人遐想。 陆徵一看就脸色涨红,连忙别过脸去,一边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边又回头,却发现这白玉一般的身体上面,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尤其是左上臂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陆徵的绮念顿时没有了,他瞪了简余一眼:“这还叫小伤?” 简余抬眼看他,表情极其无辜。 陆徵忍了忍,又问:“你带了药吗?” “在外衣里。” 陆徵又把外衣摸了一遍,结果找出两个瓷瓶,“哪一个?” “白色的。”简余轻描淡写,补充了一句,“红的那个是毒药。” 第十三章 查嫌犯 碰到如此有个性的病人,真是……好气哦可还是要保持围笑。 陆徵将红色瓷瓶胡乱塞回去,这才开始给他上药。按说这种伤一定是要缝合的,可陆徵也不是专业人士,只能将药倒上去,然后又把自己一件干净中衣给撕了当做绷带给人缠上去。也不知道是那药效好还是简余身体好,包上之后,血竟然也止住了。 陆徵松了口气,顺手摸了一把简余的额头,发现他没有发烧,又去翻自己的衣服,好在汲香思虑周到,他拿出一件中衣和一件棉袍,走过来说道:“你的衣服是不能穿了,暂且穿我的……你怎么了?”他奇怪地看着简余,对方不知道在想什么,竟出神地看着前方。 简余回过神,却像没发生什么一般,扫了一眼他手里的衣服:“你的衣服我不能穿。” “都是男人,你有什么好嫌弃的。”陆徵一脸“你不识好人心”的表情,然而衣服披在简余身上的时候,他顿时就尴尬了。他忘记自己这具身子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而简余虽然瘦却已经是成年男人的身体了。 “咳咳,那什么,小一点也比穿那脏衣服强吧。” 简余似笑非笑地看着死不承认的错误的陆徵,任由他替自己穿好衣服。英国公府的东西自然是不差的,尤其是给陆三少准备的,天青色的锦衣上头细细地绣了君子四友,袖口和衣摆处还缝了一圈貂毛。若是陆家小少爷穿着,定然是俊秀飘逸,只是眼下衣服被紧紧地裹在简余身上,飘逸和俊秀完全没有了,只剩下说不出的好笑。 陆徵本来还有事想问简余,却被他这造型笑得半天没直起身来。 简余倒是仍旧没什么表情的模样,只是眸底竟也浅浅地晕出一点笑影来。见到陆徵快笑到桌子底下去了,还伸手拉了他一把:“笑够了吧,先前抱着人家姑娘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开心。” 陆徵身子一僵。 简余右手支着下巴,淡淡道:“你几时迎她进门?” “开始在林子里的人是你?”陆徵接到简余意味不明的一瞥,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有点心虚,连忙辩解道,“那就是个误会,我对那位姑娘没有半点感觉……等一下,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这个,不是应该我问你你干嘛在林子里偷窥我吗?” 陆徵及时反应过来,气势汹汹地瞪回去。 简余勾了勾唇,正准备回答,忽然脸色一变,就地往后一滚。 陆徵只看到眼前闪过两道影子,就见简余不知道被哪里来的两个灰衣人给制服了,紧接着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厢房的门被人猛地推开,几名蓝衣侍卫冲进来,抽出刀架在了简余的脖子上。 陆徵还是一脸懵懂,就看到门口的两排侍卫分开,从后面走进来一个穿着官服的身影。 “大……大哥?” 陆彻听见了陆徵的话,却连头也没回,只是看着简余道:“能够在刑卫手下逃了三天,德城候府教的本事不错。” 陆徵这才明白过来,这蓝衣的侍卫就是刑部所属的刑卫,他们出现在这里,定然是为了抓捕简余,他担忧地看着简余。 简余却没有半点惊慌,他轻轻地瞟过陆徵,才冷淡地对陆彻说:“陆大人,在下是冤枉的。” “静尘死的那一晚,有人看见你进入过水妙庵,那静尘是被人用绳索直接勒死的,且她的挣扎极其微弱,说明犯人的力气极大。你有犯案的时间,也有足够的力气,——再说,若不是,这几日你逃什么?” 简余抬起头:“那在下为何要杀她?” 陆彻半点不为所动:“这却要问你自己了,不过也无妨,到了刑部的堂上,自然会给你分说的机会。带走。” 两名刑卫从灰衣人手里接过简余,押着他往外走,简余没有半点反抗,只是在路过陆徵的时候稍稍停顿了一下,他还穿着少年的衣服,看向他的时候眼底透出暖意,轻声的说道:“我会回来找你的。” 他留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被人给带走了。留下陆徵面对着铁青着脸的陆彻。 - 陆彻要赶回去审案,故此只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甚至只来得及安排人将事情隐瞒住就匆匆离开了。等到英国公夫妻得了消息过来,事情已经被陆彻压了下去。 陆徵回到竹覃居,还是觉得心里闷闷的,和简余的接触让他确信对方不是凶手,然而经此一事,陆彻肯定会觉得他是故意为简余脱罪,绝不会听他的解释,因此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找出凶手。 根据现有的线索,他推测凶手是男性,大约在30到40岁之间,独居,工作应该是和人交流比较少的,为人沉默寡言又谨慎细心,应当还伴有性压抑的情况。 陆徵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划动,犯人自诩正义,将自己的手段看作是对死者的惩罚,说明这人非常自负,他并不介意尸体被人发现,甚至将尸体摆成下跪的姿势,这也说明这人潜意识里希望获得关注,推断他的社会地位比较低。 除此之外,他猜测凶手应该不是本地人,或者是离开燕京很多年,这几年才回来的,这让他对这个城市归属感极低。 陆徵还在思索着,却听到自己有访客上门,竟然是包铮,对方提了一盒点心和一壶桂花酒十分局促地等在偏厅。陆徵自小人缘就不太好,这么多年也难得有个访客上门,云氏听了都十分好奇,还破天荒地见了这个小捕快,温言说了几句话。 等陆徵到的时候,就看到包铮擦着额头的汗,脸都快笑得僵硬了,看到他来简直就像是看到了救星。 陆徵笑眯眯的:“哟!包大哥稀客啊!” 第11节 “你就别讽刺我了。”包铮叹口气,两人自从义庄之行后关系就亲近了许多,若非如此,包铮是绝不会提着这么寒酸的礼物就上英国公府的门的。 陆徵拈了一块白糖糕放进嘴里:“味道不错啊,是永济的老字号吧!” 包铮抽了抽嘴角:“那真是不好意思,这是我娘做的。” 陆徵装逼不成反被打脸,咳了一声:“伯母手艺上佳,你真是好有口福。”又掩饰性地说,“先谈正事,先谈正事。” 包铮从怀中抽出一份名单:“这是这几年迁入燕京的人口,要不是我和郑书办关系好,也拿不到这份名单。”见陆徵看得仔细,不由得问,“你怀疑是外面的人?” 陆徵就说出了自己的推测,包铮听得咋舌:“你是怎么猜出来的?”他想了想,又道,“还有一点你忘了,这晚上是有宵禁的,巡城营的人每晚都会在城中巡视,晚上能够出行的人是很少的。” 陆徵恍然大悟,两人对视一眼:“更夫!” 的确,如果是更夫,晚上出现在街上实在太正常了,而且更夫的工作也符合陆徵对于凶手的侧写。 包铮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如果说是更夫的话,我最近听兄弟们说南城有一个更夫已经几天没出现了,就是在水妙庵的案子出来之后。” “南城!那白泉山不就是在南城外面吗?”陆徵很激动。 “走,去看看!” “额……” 包铮疑惑地看了一眼陆徵。 陆徵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还禁着足呢。” “……” - 最后,在老司机包铮的带领下,陆徵艰难地从狗洞爬出来,两人灰头土脸地朝南城而去。 燕京城分为皇城、内城和外城,最里面是皇城,然后是内城,最外面一圈是外城。外城分作东南西北四个区域,共计十二座城门,从南城的安化门出去十里就是白泉山,而且真要说起来,水妙庵就在南城和西城的交界处,与安化门之间的距离也不远。 两人朝着那姓曹的更夫家去,那更夫住在南城的安乐坊,也算是整个燕京城中的贫民窟。陆徵来的时间还不长,但不论是他还是原主都不曾来过这么脏乱的地方,他跟着包铮小心地踏过一个有一个水坑,燕京城的排水做的不错,但也就仅限于内城以内。 包铮回头看了他一眼:“这地方很难走吧!” 陆徵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我小的时候就是住在这里。”包铮笑了笑,边说话边灵巧地跨过一个水坑,又伸过手来,“我给你搭把手吧!” 陆徵有些惊讶:“不会吧。”包铮这人怎么都不像是从底层爬上来的,再加上他居然还识字,说是什么落魄小家族出来的都有人信。 “我就知道你不信。”包铮似乎还有点小得意,“我原来告诉别人的时候他们都以为我在说谎,其实我真的是这里出来的,十岁以前我一直住在这里,那时候这里还不叫安乐坊,这条巷子叫做杏花巷,因为巷口种了两棵杏花树,我们常常在杏子还没成熟时就把它打了下来,擦都不擦就放进嘴里,那味道……可真酸啊。” 包铮陷入了回忆中,似乎想起那酸杏子不自觉地皱了皱鼻子,随后又不好意思地笑笑:“见笑见笑,叫你听我说这些没意思的事。” 陆徵摇摇头:“没事,那后来呢?” “后来啊……”包铮嘴角微微扬起,“我十岁那年遇见了我的老师,他是个很厉害的法曹,就和你一样能够根据案卷推断出犯人的模样,可惜我太笨没有学会,所以我才做了捕快。” 陆徵顿时来了兴趣:“那你的老师尊讳是什么?他现在还在燕京吗?” 包铮的脸色有一瞬间的黯淡:“老师已经离开燕京很多年了,现在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哪。” 陆徵有些失望。 包铮又带领着他走过一条巷子,便指着最里边的那间破旧的房子道:“那郑大河的家就在这里。” 第十四章 铃铛声 两人刚踏进这间破旧的房子,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正带着两个孩子坐在院子里熬药,看到他们进来,露出惊吓的表情。 待到包铮表明了身份,她连忙擦了擦手,抱着孩子朝里间喊道:“孩子爹,有捕爷找你。”又恳求地看着包铮他们,“捕爷,妾身的夫君他是病了,绝不是故意不去的,待他身子好一点,我们自会去衙门里请罪,求您饶了他。” 里面传出剧烈的咳嗽,那妇人脸色一变,急忙冲进了房间。 陆徵和包铮也跟着进了房间,一股霉味和臭味混杂的味道瞬间袭来,陆徵皱着眉看着床上已经瘦的脱了形的人,暗暗地叹口气,实际上在进来看到这个妇人和两个孩子时,他就已经知道自己猜错了。 对着包铮暗中投过来的眼神,陆徵摇摇头,包铮也失望地叹了口气。 郑大河在妻子的帮助下艰难地坐起来,不住地向两人恳求:“求捕爷饶了小的这一回,小的家中还有妻儿要养活,若是丢了这份工,小的一家都活不下去了。” 包铮连忙道:“郑大哥,你放心,我们不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你在南城打更,不知十月初九那晚你可曾看到什么人,或者听到什么奇怪声音?” 郑大河在听到十月初九就身子一抖,他的妻子立马就落了泪:“您不知道,他就是十月初九回来之后才病的,大夫说是中了邪,我问他究竟是看见了什么,他也不肯说。” 包铮眼睛一亮:“可是……在水妙庵?” 郑大河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若非被人扶着只怕就要如同一滩泥一般瘫在床上。 包铮连忙从一旁的茶杯里倒了一杯茶过来,那妇人服侍着他喝了茶,他才慢慢平静下来,只是眼中仍旧是深深的恐惧。 “那一晚……我同往常一般打更,那一晚天很暗,风也挺大的,我比平日里步子就快了些,到了水妙庵时正好是三更时分,我便躲在一个避风口准备吃口干粮喝口水……”郑大河咽了咽口水,眼中恐惧更深,“谁知……我刚刚蹲到墙角,就听见开门的声音,那声音把我吓了一跳,您不知道,那水妙庵养了几只狗,可那一晚一只都没有叫,我当时以为是小偷就偷偷地看了一眼……” 郑大河紧紧地攥着妻子的袖子,一张蜡黄的脸上布满汗水,一双眼睛像要瞪出来一般:“我看到……那门被风吹得左摇右晃,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然后……然后我就听到远处传来铃铛声……一下远一下近,一声又一声,然后……然后那门就慢慢地关了……捕爷!杀人的那不是人啊!那是鬼!是鬼……” 他大叫一声,整个人就向后方厥过去。 包铮连忙上前一步,按住他身上几处穴位,这才让人悠悠转醒。 郑大河剧烈地喘息了几声,但脸色已经好看一些了,他又说道:“我不敢在那里多待,就急匆匆赶回家,第二天就听说水妙庵的一个尼姑被杀了。我怕得要死,又加上那天之后大病一场,我就没有再去打更了。” 包铮问道:“你为何不对府尹大人说出实情?” “小人哪里能见得到府尹大人……”郑大河害怕地摇摇头:“再说,也是怕亵渎了鬼神,谁也不敢说。” 陆徵突然问道:“你说铃铛声?是什么样的铃铛声?” 郑大河这才看见跟在包铮身后的这个少年,虽然衣服上有着东一块西一块的脏污,可也掩盖不住那上好的衣料和上面低调而奢华的刺绣。 郑大河瞬间变得诚惶诚恐,包铮看了眼一脸莫名的陆徵,小少爷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满脸无辜。然而接下来不管包铮怎么问,郑大河都不肯再说了,一个劲地说是鬼神害人。 “您别怕。”包铮只能指着陆徵道,“这是我一个娘家兄弟,自小就好奇这些东西,跟着我来长长见识。” 见郑大河仍是不住地摇头,包铮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小锭碎银子塞进郑大河的手里。 “不不不……捕爷这如何使得!”郑大河惶恐地推拒着。 “拿着吧,算是给您压惊。万一找到了凶手,还得您上堂作证呢。”包铮将银子放进他的手里,“去请大夫好好看看,抓两服药,再给媳妇孩子吃点好的。” 那妇人已经默默地开始啜泣,郑大河紧紧地攥着银子,一个劲的要给他们磕头,只是身子太过破败,最终被包铮给扶起来。 “您说说吧,那铃铛声是怎么回事?” 郑大河神色有些飘忽:“那晚小人太害怕了,听得也不太清楚……觉着像是……铁铃铛的声音。” “铁铃铛?” “对!就是铁铃铛!”郑大河脸色涨得通红,“那铃铛声忽远忽近的,一声一声的,可吓人!” 包铮又问了几个问题,确信再也没有遗漏,才和陆徵离开了郑大河的家。 - 出了安乐坊,重见天日的两人重重地吸了口气,包铮问道:“你有什么新的想法吗?” 陆徵无奈地摇摇头,郑大河大概是曾经距离凶手最接近的人,但他的证词反倒让这个案子披上了一层迷雾,他们本来想找郑大河解惑的,结果反倒又多出了未解之谜。 包铮见陆徵皱着眉头思考,于心不忍道:“你也不要想太多,那郑大河胆子那么小,又是夜晚,他的证词恐怕作用也不大。” 陆徵这才想起来郑大河注意到自己以后突变的表情,不由得将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那水妙庵里的人大多都是后院阴私的牺牲品,对于这些升斗小民来说最怕的就是掺杂进这些事情里面,他见你衣着华丽,大概将你当成是哪户大户人家来的了。”包铮无奈地摇摇头,“也怪我,先前没有提醒你。” 陆徵也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他们原本或许能够从郑大河嘴里得到多一些线索的,现在却生生断在了这里,只看这郑大河被带回衙门里会不会再多说些什么了。 想到这儿,陆徵不由得问道:“他说的铁铃铛,你有什么想法吗?” “游方郎中?道士?”包铮抓了抓头,“这样可难查了,他们行踪不定,燕京城这么大,根本找不到。” “好歹是条线索。”陆徵的情绪有些低落,然后突然想起来,“你们不是抓了人吗……怎么样了?”他承认自己是对这个人有一点点好奇心的,但绝对只有一点点。 “那简公子是个硬骨头,死扛着不承认,只有人证没有物证,衙门里也拿他没有办法。” 陆徵有些不好的预感:“你们用了刑?” 包铮理所当然道:“进了牢怎么可能不用刑,这倒也罢了,可听说他不是德城候唯一的儿子吗?他被关进来这几天德城候府别说打点了,连个看的人都没有……真是凉薄。” 陆徵的心口有一点微微的痛,然而那点痛顽固地驻扎在那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陆徵叹了口气,决定放弃挣扎,他本人只是对简余有一点好奇心,但这具身体明显不是。 “包大哥,你能带我去看看他么?” - 走在长长的过道里,两边都是青黑色的砖石,暗无天日的监牢里哪怕是白日都要点着火把,腐臭味和烟熏味混合在一起,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陆徵沉默地跟在包铮和一个狱卒身后,来到最里面的一扇牢门之前,刚刚靠近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门是不能打开的,你们就这么说几句话吧,要快些。”狱卒说。 包铮将一个荷包塞进狱卒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朝外走:“知道了知道了,老哥什么时候给你惹过麻烦……” “唉,也就是你包大哥,其他人我哪敢放他们进来……”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陆徵抓住一根栏杆,轻轻地喊了声:“简余?” 里面传来锁链被拉动的声音,随即穿着白色中衣的简余慢慢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脸色苍白,然而一双眼睛却更加明亮,他的身上凌乱交错着鞭痕,有几处甚至外翻出了泛白的皮肉。 陆徵有些尴尬,他其实和简余并不熟,虽然脑子一热跑过来看他,但真见了却不知道要和他说些什么。 简余拖着沉重的锁链隔着牢门和他对视着。 “呵,不是让你别跟着我了吗?” 陆徵顿时怒从心头起:“讲道理!是我跟着你吗!奉国寺里分明就是你威胁我的好吧!” 简余挑了挑眉:“我威胁你给我上药?还顺便给我换了衣服?” 陆徵一噎,敢情他做好事还做错了是吧,这都什么强盗逻辑!当初就应该不管他死活,看着他流血而亡的。 简余看着气呼呼的陆徵,眸底却有着浅浅的温柔:“那今日呢?总不可能是我威胁你来看我的吧!” “你想多了,我只是来考察一下牢房环境,回去给我哥写个调研报告来的。不打扰了,再见!”陆徵面无表情地说完这段话就要转身离开,却被一只手拉住了袖子。 简余无奈地看着他的后脑勺,虽然刚刚他的话自己没有听懂,但小家伙生气的样子自己还是看得懂的,那天是他没有忍住内心的嫉妒,破了那条线,又怎么好去苛责他呢? “是我错了,我给你道歉。”简余略到一丝沙哑的声音轻轻在陆徵背后响起。 陆徵浑身一个激灵,脸好身材好也就算了,声音也这么苏,好歹给他们这些普通人留条活路吧。 第12节 他不情不愿地转过头来,就看到那个道歉的人嘴角含着一丝笑容,专注而温柔地看着他。 妈的,狗眼瞎了。 第十五章 看现场 有了开头那一遭,两人总算能够好好说话,陆徵把一包外伤药递给简余,生硬地说道:“就是路边随便一个药店买的,不用谢。” 简余接过来,只是轻轻一瞟:“千金堂的棒疮药,听说很难买到的,你一定花了不少功夫吧。” “……” 陆徵想起自己拿的吃那一篮子吃的,突然有点不想给他了。 简余的鼻子动了动:“一品粥的药膳,黑豆猪蹄汤,看来是特意为我点的……” “闭嘴吧你!”陆徵忍无可忍,“就是路边买的!随便买的,你不要自作多情我告诉你!” 简余没有再说话,可他那最后无奈又包容的一眼险些让陆徵给气炸。总觉得那天给他上了药以后,两人的关系就开始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陆徵不敢深想,连忙问他正事:“喂,你那天去水妙庵干什么去了?” 简余脸色微微一僵,若无其事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当然是要查案子找出凶手啊!” “凶手?”简余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容,“连我的父亲都不相信我,你凭什么觉得我是清白的?” 陆徵很想揪着他的领子告诉他,就凭老子期末疯狂补一个星期的作业,就凭老子一个学期做下来那二十厘米厚的案例题,可现实却是他只能委委屈屈地哼了一声:“我就是知道。” “刑部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抓到我这个替死鬼,你好歹也给你哥考虑考虑。” “我怎么没替他考虑了,抓错了人,凶手只会在暗地里嘲笑他们,然后继续犯案的。” 简余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陆徵连忙反应过来:“等等,不是我在问你吗?你再捣乱我就不管你了。” 简余乖乖地闭了嘴。 陆徵这才满意。 “你是什么时候去的水妙庵?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陆徵掏出一个自制的小本本,和一段粗糙的炭笔,眼神灼灼地看着简余。 简余有些不适应地侧了侧脸,想了一下:“我大概是酉时去的,快到戌时才离开。” 燕京城从戌时开始宵禁,他这的确是很晚了。 “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啊……”陆徵嘀咕了一句,又问,“那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比如……铃铛声什么的?” 简余摇了摇头。 陆徵又将自己的几个疑点都问了一遍,才心满意足地将本子和炭笔收起来,见简余还站在那里看自己,不由得道:“你看着我干什么,还不赶紧上药吃东西?” “我只是在想你说过的话。”简余问,“凶手真的还会再次犯案吗?” 陆徵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大概是吧。” “大概?” “大概也许可能你自己选一个,反正如果凶手要犯案的话应该也就是这几天了。”所以这才是陆徵最焦虑的地方,如果他的猜测没错,很快又会有一个无辜的女孩子要遇害了。 简余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点了点头就不再多问。 看到简余乖乖地去上药喝汤,陆徵又觉得浑身不对劲了:“喂,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啊?” 简余的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道:“认识又怎么样?不认识又怎么样?” “这么说来,我们真的认识?”陆徵有一点心慌,原主的记忆里完全没有简余这个人,就像有人用了提取关键字,把有关简余这个人的一切记忆全部删去了,这种未知让他心里惶恐不安。 简余的声音模模糊糊的:“认识,但不太熟,怎么,你不记得了?” 陆徵摸了摸额头,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我先前受了伤,醒来以后就……有些事不记得了。” 简余没有说话,陆徵也觉得失忆梗实在是太傻了,还准备说几句补充一下,就听见简余说:“哦,忘了就忘了吧。”语气平淡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 陆徵一肚子话憋在了嗓子眼里,想了想,又试探性地问:“那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简余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想知道?” 那种不好的预感又来了,但陆徵还没来得及拒绝,简余已经语气平淡地开口了:“我们认识于一年前,你对我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纠缠不休还要自荐枕席结果被我一脚踹下了床……” “胡说!” “哦,其实是你想在上面但是打不过我最后嘤嘤嘤地跑了……” “闭嘴!” 陆徵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他信了就有鬼了!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外表冷酷内心黄暴完全看不出你是这样的简余!初次见面你的高冷呢!和你的节操一起被狗吃了吗! 看到他的表情,简余忍不住笑起来,那张过分艳丽的脸上慢慢地漾开一个笑容,那是从心底里初生的融融暖意,将这阴森可怖的监牢都衬得温暖了几分。 “算了,逗你玩的。” 陆徵瞪了他一眼。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简余面前他的情绪很容易外露,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 眼看着探监的时间要到了,原本准备立马走人的陆徵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一个荷包。 “好好打点一下狱卒吧,好歹让他们给你拿件棉衣……” 话还没说完,陆徵就眼睁睁地看着简余大手一挥直接将荷包塞进了怀里,态度坦然行为坦荡,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你都不推脱一下吗?!” 简余眨了眨眼,十分无辜:“推脱什么,你不是本来就打算给我吗?” 大哥你去当强盗吧凭借你的逻辑你一定能够在那个岗位走上人生巅峰的! 心塞的陆徵什么话都不想说了,利落地转过身离开。然而他刚走了一步,却被人拉住了衣袖。 “干嘛!”陆徵没好气地问。 “没事,就是觉得……你来看我,真好。” 陆徵愣住,他没有回头看对方的表情,但那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就像一把小刷子在他的心口上擦过,让他的心脏一下子又麻又痒。 - 就在这时,通道那头传来一阵喧哗。还未等陆徵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走了进来,旁边跟着脸色灰败的狱卒和一脸苦色的包铮,两人想拦又不敢拦,却丝毫阻止不了这个人的步子。 那书生也看到了他和他身后还未松开他袖子的简余,冷声道:“大人千叮呤万嘱咐不许外人探监,倒不想你们知法犯法,赵某必要将这件事禀告给刘尚书。” 陆徵皱了皱眉头,这才发现这书生十分眼熟,正是曾经在大哥书房见过的赵学谦。 赵学谦也认出了他,眉头紧皱:“陆三少爷,便是您家世过人也不能无视国法,何况嫌犯身犯之罪极重,为法理不容,您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法理是法理,人情是人情。”陆徵不满道,“案子还没有结,简余还只是嫌犯,我倒不知道探个监还能扯得上国法了。” 他说的也没错,嫌犯家属贿赂狱卒送些东西或者见人一面,这哪朝哪代都有,几乎成了共识,官员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未如此被人上纲上线地拿出来讨论。 “然则您与嫌犯一不是兄弟二不是朋友,素未相识为何要来探监?再者陆大人是此案的主审人,您是他的亲弟弟,无缘无故地来找一个嫌犯,您又让外人如何看待陆大人?”赵学谦不急不缓地说道。 陆徵愣住,竟不知该怎么反驳他。 赵学谦步步紧逼:“大夏律第二十七章云:犯十恶者,既不决,当以犯者论。第四十三章云:笞以上、死以下,皆有赎法,其犯十恶者,不用此律。又有增补:犯十恶者,不可受衣食钱物,唯临刑可予亲属馈食、栉发、拭面。” 陆徵听得一脑袋糊涂,可看到一旁的包铮和狱卒都是一脸灰败,也知道自己这是被赵学谦给抓住了把柄。 对方有理有据,陆徵的反驳就显得十分苍白,他不由得问道:“赵先生,我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过你?” 赵学谦仍然是一脸正气:“在下并非针对阁下,只是看不惯律法被践踏。” 他说完,就听见陆徵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皱紧眉头:“嫌犯何故发笑?” 简余放开了陆徵的袖子,舒展身体站直:“赵先生,你说那天在水妙庵看到了我,可谁又能证明作案的不是你呢?” 赵学谦皱紧眉头:“仵作已经断定死者死于子时之后,那时在下早已归家,左邻右舍皆可作证。” “既然那时你早已回去,又如何断定我那个时候没有回去?” 赵学谦沉下了脸色:“若阁下那时已经归家,为何德城候府未有一人可为你作证,且阁下功夫高强,宵禁时要避过巡城营耳目亦是不难。” “所以你就断定我有罪?”简余突然就笑了,“凭你的臆测就说我杀人,我是否也可以告赵先生你诬告呢?大夏律上对于诬告的处置是什么呢?好像有革除功名这一项?可惜我大夏律不如赵先生背的熟,不如你来告诉我?” 赵学谦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陆徵简直对简余刮目相看,这赵学谦嘴皮子多利索啊,居然被他给怼住了。 正在这时,通道处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赵书令不过是根据他所见如实说出,自有刑部官员断定,不需要一个嫌犯来多嘴多舌。” 赵学谦似乎松了口气,对着陆彻行了一礼:“大人。” 陆彻对他微微颔首,又看着陆徵说:“这个时候你不是正应该在家中念书,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想起陆彻对自己千叮呤万嘱咐不许他和简余扯上关系,结果现在被抓了个正着,陆徵的内心有一点小尴尬,但还是勇敢地看着自家大哥:“你们抓错人了,凶手另有其人。” 陆彻脸色不变:“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陆徵愣住了。 “你一不是刑部官员,二不是京兆府的捕快,这个案子要怎么办何须你来指手画脚?” 陆彻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浇在了陆徵的头上,他呆呆地看着对方,然而陆彻冷漠的表情就像是一个面具,将陆徵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 “既然常山常水没看住你,那就再加几个人。”陆彻说道,“来人,送三少爷回家。” 陆徵被人半强迫性地带走了,只来得及向简余投去一个担心的目光。 第十六章 打个赌 陆徵被人带走后,包铮和那名狱卒被陆彻派人带下去受罚,赵学谦也知机地离开了。 牢房里就只剩下陆彻和简余。 两人隔着牢房对视着,空气里都弥漫着紧绷的气息。最终还是简余先开了口:“陆大人未免太过紧张令弟了。” 陆彻面无表情道:“他不过是个孩子,家里人紧张些算不得什么。” 简余却像听见什么好笑的话一般:“陆大人不用拐弯抹角的提醒我,我想保护他的心和你没有区别。” “保护?”陆彻嗤笑,“你的保护就是让他为你打架受重伤昏迷不醒?你的保护就是让他卷入这团漩涡中?” 第13节 简余定定地看着他,然而抓住栏杆的手指已经泛出了白色。 陆彻凑近了他,压低声音:“你我都知道,这桩案子现在已经不简单了,你是哪一方的人马?赵学谦是哪一方的人马?亦或者这刑部已经暗中投靠了哪位殿下,我都不在乎,可你们不该将我的家人扯进来。” 简余轻轻勾了一下嘴角:“陆大人你是聪明人,你该知道很多事情要早做决定才能抢得到先手的。” “一个疯狂又潦倒的赌徒才会过早下场,而我比你赌本多,根本就不需要孤注一掷。”陆彻直起身子,“而你,现在应该考虑的是怎么让自己不要先出局才好。” 简余神色莫辨地看着他,许久才慢慢地笑起来:“陆大人,我们打个赌吧。” “哦?” “我赌,这桩案子你破不了,刑部也没人破得了。” 看着对方那平静的表情,陆彻沉下脸色:“你找死。” “就如您所说,这个案子已经变成了一场博弈,不仅是上面的博弈,亦是我们的博弈,你以为你能袖手旁观,可你早已经在这局中,所以这个案子我们谁都破不了。唯有这局外之人才能破。” 陆彻许久没有说话,他眉眼间的谦和慢慢褪去,露出一直无人看出野心:“你以为,你现在之所以还好好地站在这里,真是因为你骨头硬吗?” “我知道。”简余满不在乎道,“刑部手段若只有区区,才会让人觉得可笑呢。”他话锋一转,“可陆大人真的满足现在在刑部熬资历的日子吗?” 陆彻眯了眯眼:“凭你这句话,我能现在就杀了你。” 简余摊了摊手,一脸无惧。 陆彻神色莫辨,随即慢慢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好,我跟你赌了。” 简余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 “但我有一个要求。”陆彻又道,“你要离陆徵远远的。”他就像是没有注意到简余猛然皱起的眉头,“你不是要保护他吗?最好的方式就是远离他。冰炭不同器,你应当知道的很清楚。” 陆徵说完这段话便甩袖离开了。 简余站在原地许久,才慢慢垂下了眼睛:“……我原本……就是这样做的啊……” - 竹覃居里,陆徵像一只困兽一般走来走去,这次他不仅被禁了足,陆彻还找了四个护卫轮流看守着他,牢牢地把他困在了竹覃居。 阿福打听了消息回来,说是包铮被打了板子,已经被送回去休养了。 “包捕快让您不要担心,他皮糙肉厚的过几天就好了,反倒这几日恐怕刑部会加紧定案,一旦结案想要翻案可就不容易了。” 陆徵叹了口气,第一次怨恨起自己的莽撞来。他一向自视甚高,穿越之后更是有一种隐隐在智商上压制这些古人的感觉,只可惜这不是一个案例题,只有一个正确答案,人心的险恶远比这案子复杂得多。 陆徵这两天想了很多,赵学谦真的不知道简余是冤枉的吗?他大哥真的不知道简余是冤枉的吗?不,他们是知道的。然而这不是讲究人命关天的现代社会,对于这些古人来说,人命是草芥,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是可以随便牺牲的,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这样的认知让陆徵很痛苦,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在玩一个rpg游戏,他是真真实实地进入了这个时代,他先前没有意识到,才造成了如今的后果。 归根结底,他若不是表现得太多,又冒冒失失去看简余,赵学谦也不会费尽周折将他踢出去。而如今,简余因为他的冒失在受苦,还有不知道在哪里的无辜女孩也很有可能会付出生命。 想到这里他就心里难受,可他现在毫无办法,大哥根本不相信他的话,他还连累包铮被打板子,心情极度郁闷之下连汲香端来的点心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陆徵对着汲香摆了摆手,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锦鹿回家很久了吧,她到底生了什么病,要不要紧啊?” 正在给他煮茶的汲香手一抖,差点烫到自己,勉强笑道:“风寒吧,一直断断续续的,锦鹿姐姐怕没好利索便一直没敢回来。” “哦。”陆徵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那你去库房里拿点东西,改天带个嬷嬷一起去看看锦鹿吧,免得她以为咱们都忘了她。” “是。” 汲香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就见阿福小跑着进了院子,陆徵立刻跳起来朝他跑过去:“怎么样了?” “您放心,没有物证,简公子又没有认罪,所以案子僵持下来了。” 陆徵松了口气,可马上又提了起来。他算是想明白了,大哥他们根本就没打算去抓什么凶手,他们只需要逼简余认罪就行了,简余咬着牙不肯承认,他们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也不知道他身上会添多少道伤口了。 他本以为这世上最残忍无情的就是罪犯了,现在却发现政治要比他残忍无情一百倍。 陆徵心情不好,丫鬟小厮也不敢随意凑上前,只有两个护卫跟门神一样一直守在他旁边,重点是大哥还把他的狗洞封了,就算躲开了护卫,难道他还要爬墙出去吗? - 自从被禁了足,陆徵每天的日常就是和护卫们躲猫猫,顺便找出去的办法,护卫们武功高强,陆徵却胜在对路线熟悉,因此偶尔也能成功那么一次。 陆徵穿过假山,警惕地看了一眼身后,并没有看到护卫,不由得松了口气,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竟然跑到枢兰苑来了。 英国公一房早已跟陆氏本家分家,又加之人丁稀少,偌大的国公府根本就住不满,不少院子都是荒废的,这枢兰苑的景致算不得特别,又有些偏,除了有定期维护的仆人,几乎没有什么人过来。 陆徵闲着也是闲着,看门开着便径自走了进去。枢兰苑原本是养着不少兰花的,因为无人照料,兰花基本都枯萎了,只剩下几棵桂花树倒是长得很好。陆徵觉得有些无趣,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几声低低的啜泣。 他顺着声音走了过去,就看到一个穿着丫鬟服饰的女孩跪在地上哀哀地哭泣着。 陆徵踩到落叶的声音惊动了她,让她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看了一眼陆徵又连忙跪下:“奴婢见过三少爷。” “你起来吧。”陆徵也有些尴尬,先前看到她的侧脸就觉得她有些脸熟,刚刚她抬头的时候终于让陆徵想起她的身份,“你是叫柳枝吧?” 柳枝垂着头:“回三少爷,是的。” 陆徵打量着她的衣服,藕色的袄裙上套着浅绿色的比甲,他记得他娘亲房中的丫鬟就是穿绿色衣服的,他以前还暗暗吐槽这满屋子绿色还挺护眼。 “你在哭什么?”陆徵问。 柳枝顿了一下,轻声细语地回道:“奴婢的亲人过世了,心中难受所以忍不住哭泣。” “真是对不住啊……”陆徵挠了挠头,感觉没什么和她好说的,就让她赶紧回去,他则是仔细地在搜寻墙根,这么偏僻的院子,有那么一两个狗洞也不出奇吧。 柳枝却没有离开,反而再次跪了下来。 “哎哎,你干什么啊?” “奴婢要多谢三少爷曾经的救命之恩,若非三少爷还奴婢清白,奴婢死都不会甘心。” “也……没那么严重啦。”陆徵也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看你为人谨慎又细心,如果不是出了什么变故,应该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人给陷害了。” “您谬赞了。”柳枝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感慨道:“您性子这般平易近人,难怪满府的丫头都羡慕锦鹿姐姐和汲香姐姐呢。” “有什么好羡慕的,大家都是爹生娘养的,不过是我运气好投了个好胎,力所能及地能够体谅她们一点,哪里就值得你这么说了。”大概是觉得柳枝不像府中其他人一样对他毕恭毕敬的,陆徵反倒觉得松了口气。 柳枝却露出讽刺的笑容:“您作为主子尚且能说出这样的话,偏生是奴婢却欺上瞒下……” 陆徵本以为她感慨的是董婆子陷害她一事,却见她抬起头来,眼睛里宛如盛满了怒火一般明亮:“三少爷可知道锦鹿姐姐并非生病?” 陆徵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柳枝的唇勾出一个冷冷的弧度:“她兄弟犯了杀人的案子,却托庇着这位好姐姐,现下正躲在家中呢。” “杀人?”陆徵一下懵住了,“杀了什么人?” “那白泉山中被杀死的绿柳就是我的姐姐。”柳枝紧紧地握着拳,“锦鹿的兄弟看上了我姐姐,我姐姐会去白泉山也是为了赴他的约,却被他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残忍杀害,锦鹿为了怕我说出真相,指使董婆子陷害于我。” 她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满含希望地看向陆徵:“三少爷,奴婢知道您在追查这桩案子,您和别人不一样,您能还我的清白,也请您还我苦命的姐姐一个清白吧!” 第十七章 第三起 陆彻下了朝回到府中,裴氏服侍他换上常服,见他一脸疲累,不由得关心道:“可是朝中有什么烦心事?案子还没有破吗?” 陆彻摇摇头:“跟案子无关。” 先前楚王利用受伤抓住了背后主谋,不仅有江南的几位大盐商,还有大半个扬州官场,随着调查深入,拉出萝卜带出泥,不止是官员,还有不少世家以及隐隐约约几位皇子的影子。当时皇帝派了梁珏去扬州,一方面是为了帮助楚王调查,另一方面也是在提醒他不要做得太过火。 谁知楚王有皇帝御赐的先斩后奏之权,又暗中调了军队过来,竟雷厉风行将大半个江南的官员的下了狱,且几乎每日都有官员被抄家,让整个江南官场一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弹劾他的奏折跟雪花一样飞到京城。 然而皇帝将奏折留中不发,也绝口不提要将楚王召回来,唯一去了扬州的梁珏被楚王坑了以后就一直安静如鸡。朝堂上的官员看着皇帝每天大骂梁珏不争气骂楚王肆意妄为,偏偏什么动作都没有,也就渐渐体察了圣意,这分明就是两兄弟唱的一出双簧。 昨天,一队从扬州过来的官兵拉着二十几辆满载了金银古董的车驶进了皇城,据宫中传言,皇帝昨晚高兴地多吃了一碗饭。 江南官场整肃一清,楚王向皇帝递上了密折,要将所犯官员和他们的罪证一同带回京城三司会审。 楚王这件事办得漂亮,他的威名不仅震慑了江南,还将影响波动到了京城。江南富庶,世家林立,朝中大半官员皆是出自世家,楚王江南走了一圈,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但绝对让他们伤筋动骨,底线踩得如此之准,让他们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便是英国公府也是如此,陆老夫人就是出自沈氏,陆擎的次女陆宛心也是嫁给了沈氏长房的嫡次子沈鸣征。沈家的根基在江南,这次也不可避免地受了些影响。 英国公府自然不能不管,沈氏这次折进去了好几个人,其中一个还是长房的,更别说在这当口,沈鸣征带着妻儿上京省亲,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为了什么。 陆彻也就是为此而头疼,可以预见的是过年他一定没法消停了。 裴氏听了他的解释也是叹了口气:“这哪家都是不能得罪的,楚王还真是出了个大难题。” “若是这样就好了。”陆彻捏了捏眉心,“据说三司会审的时候楚王也要参加,到时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情形。” 两人都有些愁,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吵闹声。陆彻皱了皱眉头,裴氏已经站起来朝外头走去。 “发生了什么事了?” “大嫂。”陆徵站在院门口,脸上还残余着怒气,一旁跪着的汲香早已经泣不成声。 “三弟怎么来了?”裴氏看向一旁的婢女和小厮,“你们拦着三少爷作甚?” “是我吩咐的。”陆彻也走了出来,“什么事?” 陆徵张了张嘴,又顾忌着人多没有说出口。 裴氏心领神会:“夫君带着三弟去书房吧。” 陆彻点了点头,迈步朝书房走去。 - 书房内静的落针可闻,陆徵说完事情经过,陆彻过了许久才不怒不喜地看向跪着的汲香:“果真如此?” 汲香早已吓得瑟瑟发抖,伏在地上道:“奴婢只是听见……听见锦鹿姐姐和她兄弟说……不要被人发现他和绿柳的关系……其他的,其他的……奴婢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可知知情不报是什么下场?” “奴婢错了,奴婢错了……大少爷饶命!”汲香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行过去抓住陆徵衣服的下摆,“少爷您替我求求情吧,奴婢不知道事情有这么严重……奴婢错了,再也不敢了。” 陆徵有些不忍地咬了咬唇,可他也知道,汲香的所作所为绝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过去,不给她吃一个教训,恐怕日后会犯下更大的错。 汲香见陆徵没有理她,顿时万念俱灰,软倒在了地上。 陆彻站起身来:“来人。” 一队护卫立刻出现在了书房门口,陆彻一边吩咐一边大步走了出去:“去锦鹿的住处。” 陆徵当下也顾不得汲香,连忙跟着大哥冲了出去:“大哥,我也要去。” 陆彻瞟了他一眼,到底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 锦鹿是家生子,她的母亲原来是陆老夫人的一个丫鬟,后来嫁给了庄子的一个管事,锦鹿自小就漂亮伶俐,且主意也正,若不是身份,就跟闺阁的小姐也没什么两样。 第14节 可现在,她披散着头发,一脸憔悴地坐在床边,旁边是抹着泪的母亲:“我早说了报官……偏偏你鬼迷心窍替你兄弟瞒下来,如今这案子闹得这般大,可怎生是好?” 锦鹿散乱的目光立刻收回来,瞪着母亲:“当初你们匆匆把我叫回来,让我救他一命,如今却怪起我来了?” 她母亲立刻怂了,嚅嗫道:“不……不是怪你,只是……只是……” 锦鹿被她的话弄得心浮气躁,正想要发脾气,忽然听到隔壁传来碗摔碎的声音,她猛地掀开被子,冲进了隔壁房间,冲着床上瘦的皮包骨的男人大吼道:“摔什么摔,你有什么可发脾气的,若不是你非得喜欢那个小贱人,我们家何至于到这种地步,我现在连国公府都回不去,都是你害的!” 男人被她骂的一瑟缩,他自小就怕这个妹妹,更别提庄子上收成不好,几乎都是靠锦鹿在国公府每月来接济,更加不敢在她面前硬气。 他们的父亲是个软弱无能的人,见女儿怒气冲冲也不敢上去触霉头,只能默默地退了出去,夫妻两个对视一眼,皆是惶恐不安。 忽然,庄子的大门被人猛地撞开,一队护卫冲了进来,将他们的小院围了个结结实实。 陆彻骑着马慢慢地走了进来,神色冰冷地看着吓得不能动弹的两人:“王大郎何在?” 王庄头“噗通”地一声就跪了下来,涕泪横流:“大少爷饶命,大少爷饶命!” 陆彻没有理会他,正要让护卫冲进去将人抓出来,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锦鹿慢慢地走了出来,看都没看瘫软成泥的父母,端端正正地跪在陆彻面前:“奴婢见过大少爷,三少爷。” 陆徵不是滋味地看着她,自他穿越过来,锦鹿已经是他相处时间最久的人了,他的衣食住行样样都是她在操心,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和她到这样的地步。 护卫们将瘫在床上的王大郎拎了出来,陆徵一看就皱起了眉头:“大哥,这人……” 原来王大郎竟然是个瘸子。 陆彻的脸色也难看起来,看着抖若筛糠的王大郎,冷冷道:“先带回刑部,晚些再审。” 护卫们拖着王大郎就往外面走,他惊恐地冲着跪在地上的亲人大喊:“爹!娘!救救我啊!你们求求妹妹,让她救我啊!” 王庄头夫妻却只是趴在地上哭,连头都不敢抬。 陆彻锁紧了眉头:“将她也带回去。” 锦鹿不哭不喊,又端端正正磕了个头,轻蔑地看了一眼父母后,这才被两个护卫押着给带了出去。 陆徵看着擦肩而过的锦鹿,心里很不是滋味。而同时,王大郎不是凶手也意味着案子又回到了原点,可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 和陆徵的猜测差不多,第二天一早,在西城外的一处土地庙发现了第三具被剥了皮的女尸。 陆彻连夜审了王大郎,却一无所获,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派了人去,陆徵趁他不注意也悄悄地跟了过去,他在知道消息之后却什么也没说,便相当于默许了。 陆徵带着常山常水快马加鞭地到了凶案地点,负责办案的两名法曹和仵作已经开始验尸了。 验尸的是石斛,陆徵甚至还在其中看到了包铮的身影,这让他也松了口气。 这是陆徵第一次来到现场,冲天的血腥气让他十分不适应,只能打量周遭的环境。 这土地庙大概一二十个平方大小,里面低矮狭小,正中央摆着供桌,供奉着土地公和土地婆,但因为这一处人迹罕至,两尊神像都十分斑驳,门口挂着“土地正神”的牌匾,两边还挂着一幅对联,上联是:保四方清吉,下联是:佑一地平安。 趁着前头的女尸,显得格外讽刺。 陆徵叹了口气,又看向尸体一边摆着的衣物,这凶手每次杀了人,居然还会将死者的衣物叠的整整齐齐。 陆徵对那些衣物有了兴趣,刚走过去,恰好看到包铮也朝这边走过来。 “你……不是在养伤吗?”陆徵对他十分愧疚。 包铮倒是毫不在意:“打人的都是兄弟们,力道用的巧,就是看着吓人……” “哦。”陆徵低下头去,翻动着死者的衣物,随口问道,“死者的身份你们查出来了吗?” “查出来了。”包铮说,“是崇义坊的一户姓方的富户之女,名叫方芷兰。” 陆徵的手一抖,一条绣着兰草的手帕落在了地上,露出了兰草旁的蝇头小字——芷兰。 第十八章 江南岸 陆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这和前两起案子是不一样的,他可以把前面的两名死者当做是解剖室的标本,可方芷兰不同,哪怕是一面之缘,可前几天她明明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陆徵浑浑噩噩地进了院子,看到了大哥的轿子就在院中,顿时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往飞鸿院跑去。 然而还未进去,他就闻到一股药味,随即又听到大嫂裴氏低低的哭声。 陆徵放慢了脚步,透过半开的门看到大哥的上衣被脱了下来,露出肩膀上一大块瘀伤,裴氏落着泪在给他擦药。 陆彻无奈地看着她:“好了,伤又不重,别哭了。” “皇上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裴氏的眼泪砸在他的肩膀上,“这案子破不了又不是你的错,他不骂刘尚书不骂那些法曹,凭什么拿你来出气……” “好了……” “好在娘不知道,不然又该为你担心了……哎,不然还是找个大夫来看看吧,这瘀伤总要揉开才好……” 随着陆徵的离开,裴氏和陆彻的声音也越发模糊。 陆徵回到竹覃居,躺在床上,放空地看着床顶的帐子。想起在原主记忆中大哥耐心的教导,幼年时宛若巍峨大树一般保护着他,渐渐长大每次闯祸为他收拾烂摊子,他越来越分不清这究竟是自己的记忆还是原主的记忆,也越来越分不清穿越的这一条界线。 当初他接收了“陆徵”所有的记忆,可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是这个飞扬跋扈的陆三少,他是现代那个交游广阔、开朗大方的陆徵,他有父母亲人朋友,他有自己独有的生活轨迹。可是,随着这几个月以来他和英国公府众人的相处,这种边界在渐渐模糊,他逐渐在融入这个时代,融入这个家庭。 陆徵的受伤提醒了他,不管记忆是真是假,但这份感情是真的,他已经把陆彻当成了大哥,把英国公府的众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想通了这些,陆徵翻身坐了起来。 “加油!努力!早日破案!” 陆徵重扬斗志,朝着外面走去,他一定会尽快破案,唯有这样,才能还简余清白,为死者伸冤,也是他能为大哥做的仅有的事情了。 - 皇帝怒砸陆彻的事情很快从宫中隐秘地传了出去,一封密信被塞进了鸽子腿上的小竹管里,被人放了出去。 雪白的鸽子一路朝着南方而去,最后落在了一座精致的宅院里,和秋风萧瑟的燕京不同,院子里遍植的花草树木仍是郁郁葱葱,被布置得格外精巧。 一人将竹管里的密信拿出来,穿过长长的走廊,最后来到一间雕花木门前。 “殿下,燕京的信到了。” 木门里传来一声低咳,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拿进来。” 暗处立刻走出来一个黑衣侍卫,将那封密信接过送了进去,在木门短暂的开合间,只能看到桌面坐了两个人在对弈,其中一人是金甲卫副统领梁珏,至于另一人,就是搅动江南这一池水的楚王殿下。 楚王容禛的左臂受了伤,用绷带吊在了胸前,他的身材高大,大约常年在边疆,肤色略深,一双容家人特有的丹凤眼,眼角微微挑起,却因为他慑人的气势,反而盖过了容貌的俊美。 梁珏现在就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之下满头大汗。 侍卫将密信给容禛看过,见他点了头,就将密信放进了香炉。 容禛将白子放下,淡淡道:“梁统领似乎有些心神不定?” 梁珏勉强笑了笑:“楚王殿下棋艺高超,末将甘拜下风。”他根本就无心下棋,他一来到扬州就被楚王坑了,随后就干脆被软禁在了这间别院里,直到一切尘埃落定,主子的布置被搅得乱七八糟,势力几乎被连根拔起,让他一想到就恨不得吐血。 容禛的食指轻轻地敲了一下棋盘:“这才中盘,就要认输?” 梁珏咬着牙道:“楚王殿下,您可知道如今江南已是一片乱象,您所为只是出了一时之气,然而结果却是人人自危,如今江南各州府官员缺额几乎达到了一半,若如此下去,不出半月,江南定然会陷入混乱,如此富庶之地民不聊生,必将影响整个大夏朝,您能担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容禛的食指又敲了一下棋盘:“能。” 梁珏一肚子话被他这一个字卡在喉咙眼里。 “看来梁统领今天不想下棋。”容禛平静地说,“来人啊,送梁统领回去。” 门外立刻走进来两个黑衣侍卫:“梁统领,请。” 梁珏又急又怒,可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只能愤愤地被黑衣侍卫带离了这间院子。 等到他离开后,一旁的屏风后走出一个穿着紫色衣服的男人,摇着一把洒金折扇,笑眯眯地坐在了梁珏先前坐的位置上:“不如由我来和楚王殿下下一盘?” 容禛的手指一顿,顺手拂过棋盘,将棋局打乱。 那紫衣男人顿时不满地叫起来:“不是吧!就这么不想和我下?!” “你下得太烂。”容禛毫不留情道,“查出来了?” “他很谨慎,暂时还看不出背后站着的人。”男人摇了摇扇子,“原本我还觉得一个没兵没权的金甲卫副统领没什么可查的,现在倒是被他提起了兴趣。” “竟然也有你宋之意查不出的人?”容禛若有所思,“或许,他身后站着的未必是哪位皇子。” “这是个好思路!”宋之意折扇一合,往掌心一敲,懊恼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容禛皱起眉头:“你出去一趟,就这么点收获?” “当然不是。”宋之意兴致勃勃道,“你知道燕京之前发生的一起凶杀案吗?据说人皮都被剥了,极其恐怖!刑部查了半个月,愣是没有查出半点头绪,倒是这凶手又接二连三地犯案,据说整个燕京都是人心惶惶的。但这不是重点,你知道重点是什么吗?” 对着宋之意那双期待的眼睛,容禛冷冷地回:“不说就滚。” “……好吧。”宋之意表示做人要能屈能伸,“重点就是这次审案的陆彻被陛下在朝堂上用茶杯给砸了,而有传言,陛下前一晚睡在贵妃娘娘的明粹宫。” “所以呢?” 眼看容禛已经不耐烦了,宋之意不敢再卖关子:“听说贵妃原本一直想将英国公嫡次女嫁给自己的娘家侄子,被国公夫人拒绝后一直怀恨在心,所以才趁着这个机会给陆彻使绊子。” “哎,可怜四皇子一直苦心经营,先前还挑起韩二和陆三的矛盾,直接让两家成了仇敌,绝了大皇子的路,结果自己后路起火,想想也是蛮可怜的。”宋之意说的开心,完全没注意到容禛的表情。 “让你当个密探头子看来还是屈就了,在家长里短上你倒是别有天分。”容禛面无表情地说。 宋之意不乐意地嚷道:“什么家长里短,你看不出来吗?四皇子绝了大皇子拉拢英国公府的路,结果又被人给阴了一记,如今两败俱伤,恐怕更加急切地要拉拢什么人,而这满朝上下还有比你楚王殿下风头更盛的人物吗?待你过一段时间回了京,只怕会门庭若市、络绎不绝。” 容禛不置可否。 “你怎么一点都不吃惊?” “一看便知的事情,有什么好吃惊?” 宋之意连着被他打击,整个人都蔫了:“表哥,你这样是找不到王妃的你知道吗?” 容禛瞟了他一眼:“再多说一句你就滚回北疆。” “好好好……我不说了。”宋之意赶紧闭嘴,却又想起什么事一般,“我还有最后一句话。” “……” “就是陆三,据说受了伤之后整个人都安分了不少,不仅如此,这次的剥皮案他似乎也在暗中查探,看起来倒是比刑部那帮草包靠谱得多。”宋之意说,“我们找了钱法曹这么多年也没消息,若是陆三有本事,让他试试也未尝不可?” 容禛听着他的话陷入沉思。 宋之意握着扇柄又敲了敲手心:“这些年我们几乎将中原都找遍了,就是一点音信都没有,那老头也太会躲了。” “还有西域。”容禛沉声道,“此间事了我会派人去趟西域,他当年离开燕京时年事已高,就是离开也终究不会太远。” “那就祝你心想事成吧。”宋之意叹了口气,“当年涉及此事的人大多都被灭了口,又加上年代久远,我们手头的线索还是太少了。” 第15节 “查下去。”容禛不容辩驳道,“我不信什么事能够万无一失,查下去总会找到缺口的。” 宋之意立刻就打起了精神:“放心,燕京那边的事包在我身上。”犹豫了一下,又道,“还有,燕京这案子我瞧着古怪得很,怕是钱法曹来了也未必能破,若是陆三能破了案,岂不说明他有本事?” “你倒是对他有信心。” 宋之意嘻嘻一笑:“就当是看个戏,浪荡纨绔一朝逆袭不是很有看头?”见容禛没有反驳,眼睛一亮,“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第十九章 白泉山 陆徵骑着马出了城,他的禁足令解了后,四个护卫就没有再贴身跟着他,故此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出了门。 陆徵也没有出门带人的习惯,他满心想着的就是这桩案子,他想要去第一起案子的现场。 对于连环杀人案来说,第一起案子都是非常重要的,罪犯往往会在第一起案子的现场留下最多的证据,陆徵现在已经陷入了瓶颈,案卷只会束缚他的想象力,他需要到现场去找一找灵感。 白泉山名字里虽然有山,但实际就是个不大的土坡,林子里阴森森的,除了樵夫大概没什么人会来这里,陆徵牵着马走进去,没多久就看到在树木掩映之下的破败寺庙。 这庙的一半已经塌了,剩下这一半也是摇摇欲坠,墙面上的壁画已经斑驳起壳,只剩下最中央立着的观音像,两只手臂也不知掉到了哪里,观音身上的漆掉了大半,把一张慈眉善目的脸生生地变成了鬼魅。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腐臭味,地上还能看见一滩深褐色的痕迹,这大概就是先前尸体被发现的地方。 陆徵一腔热血跑到这里也冷得差不多了,瞬间就被这阴森可怖的场景给吓到了。 “怎么好像有点冷……”他搓了搓胳膊,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到案子上,而不是关注周围的场景。 他围着那摊干涸的血迹转了一圈,案卷上详细地写了仵作的判断,被害人的牙关放松,这说明凶手是在被害人昏迷的时候将她勒死,之后才实施的剥皮,而根据石斛的说法,在这之间凶手还对被害人实施了性侵。 尸体前方的供桌没有移动,地上也看不出挣扎的痕迹,这也证实了被害人是在无知无觉中被杀的。陆徵甚至还看了一下尸体附近的地板,上面甚至没有飘几片落叶,捕快们绝不会这么好心去给一个凶案现场搞卫生,那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凶手在杀人之前甚至还清理了一下地面。 陆徵的脸有些抽搐,联想凶手还把被害人的衣服叠起来,不得不感慨这凶手实在是太过强迫症了。 他又绕着破庙走了一圈,这庙很小,但顶却挑的很高,黑乎乎的屋顶只能看到两根房梁,塌了的那一半庙闯入了大半的阳光,却依然没能完全侵袭黑暗,他所在的这一边依旧是暗沉沉的。 唉,看起来真的很适合凶杀现场啊。 陆徵一边吐槽一边看完了整个现场,确定自己没有遗漏东西。 于是他闭上了眼睛,试着模拟凶手的行为。 ……一个孤独的背影来到了这座林子,这是他常来的地方,偏僻又人迹罕至,除了两个樵夫偶尔来捡捡柴火,连狗都不来,他漫不经心地踏进了林子,随后肌肉一紧,他发现这林子里来了外人。 ……一双眼睛注视着树林里行走的女子,她的容貌秀丽,身材窈窕,她因为某种原因来到这片林子里,她不知道在不远的树丛里,有一双眼睛贪婪且审视地看着她。 ……女子的某种行为惹恼了他,让他恶从心头起,跟在了女子的身后,趁她不注意捂住她的嘴,将她拖到了这间破庙里,然后取下腰带勒住她的脖子,直到她丧失呼吸。 ……女子虽然死去,可她的皮肤还是光滑白皙,柔软的肌肤和他所接触的人都不一样,他着迷地抚摸这这张脸,犯下罪行,可很快他又感觉到厌恶,他厌恶这张漂亮的脸孔,厌恶着这个有着美丽皮囊的女子,她就像是画皮里的那个妖怪,披着美人皮引诱世人,他要将她的伪装剥离下来,要让她为自己的行为赎罪…… ……剥皮是很费时间的,尤其是要完整地呈现出她美丽的容貌,于是他从背后划开了白皙的皮肤,暗红的血液滚落了出来,宛如一粒一粒红宝石滚落在了脏污的地板上。 ……他皱了皱眉头,将一旁女子的衣服当做扫把,扫开了地上的枯叶。 ……他终于得到了这张美人皮,那罪人跪在地上为自己的行为忏悔,雪白的月光落在了这破败的庙中,宛如他手中那张白皙的人皮…… 陆徵猛地惊醒,一摸额头已是满头冷汗。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初冬的白天总是很短暂,陆徵拿出火折子想要点燃火把,却总是不得其法,他叹了口气,无比地怀念手电筒。 正在这时,庙门之外传来踩在枯叶上的脚步声。 - 包铮抱着刀无奈地跟在石斛身后:“我说,这大晚上的有什么好看的?” 石斛皱着眉头,声音虽然细小却肯定:“最近这两起案子,死者的衣服都被叠的好好的放在一旁,连手帕和肚兜都在,可是第一起案子却只剩下外衣。” 包铮摸了摸下巴:“所以呢?这有什么奇怪的?” “我不知道。”石斛摇摇头,但还是加强了语气,“但我觉得第一起案子我们一定还有什么没有发现。” “那也不用这么晚去吧?” 石斛一双黑黝黝的眸子就这么看过来。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去还不行吗?”包铮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真是欠了你了。” 石斛抿着唇弯了弯,小声地道谢:“谢谢包大哥。” 包铮摸了摸鼻子:“行了,看了就赶紧回去。这阴森森的,待久了对身体不好。” “恩。” - 陆徵躲在佛像身后,心砰砰直跳,手脚更是发软,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躲过来的。 那脚步声慢慢地接近了庙门,却突然停顿了一下,陆徵的心也随着这一下停顿猛然顿住,他脑中闪过课本上那些穷凶极恶的凶手的照片,无比后悔自己的鲁莽行动,很多凶手喜欢回来看自己的杀人现场,这是老师在课上讲过的,他却忘记了,于是现在只能咬着拳头控制着自己浑身的颤抖。 很快,那脚步声又再次响起,他似乎也像陆徵一样,围着那一滩血迹绕了一圈,很快又传来窸窣声。 陆徵在最初的恐惧过后,已经勉强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他小心地看了一眼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根棍子,他表情微微一动,比起任人宰割,他宁肯跟对方拼一拼。 陆徵缓慢而轻微地挪动着步子,慢慢地朝那根棍子接近,然而这庙里头太安静了,他只是不小心踩了一片枯叶,发出了轻微的“咯吱”一声。 外头的窸窣声停止了,陆徵的心就像是直线掉入深渊一般,他顾不得发出声音了,拿出了毕生的速度敏捷地朝前跑了几步,将棍子握进了自己手里。然而不等他安心,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爬上了他的脊背,陆徵来不及多想,整个人抱着棍子朝前滚去。 一股带着寒意的风掠过他的脑后。 陆徵不敢停下,拼命朝着庙的后门跑去,结果被门槛绊了一下,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 包铮无奈地看着石斛:“一棵树你也看这么久,天都黑了。” 石斛却理也不理他,只顾着盯着面前那棵树,那是一棵高大的桦树,白褐色的树皮上有着星星点点的褐色痕迹,没注意的话恐怕还会当成是树身上自己长出来的。 石斛用手指蹭了蹭,又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才确定自己的猜测。 包铮又喊了几声,对方专心致志,连个余光都不给他。包铮只能百无聊赖地四处乱看,白泉山这样的荒山,草木都十分茂密,白日里看起来都有些吓人,更别说是晚上了,树影飒飒作响,不时传来夜枭凄厉的声音,更显得可怖。 包铮自诩胆子很大,却也觉得脊背上麻麻的,见石斛仍然在专心致志地看着树,不禁无奈道:“行了,前面就是那破庙了,快些看完就回去吧。” 石斛当然没理他,包铮看着近在咫尺的破庙心中抑郁,今晚的月色明亮,却反倒显得这庙更加吓人了,风刮过破庙仿佛鬼哭狼嚎一般。 包铮正打算直接把石斛扛过去算了,结果就看到破庙处闪过一道火光。 包铮连忙反应过来:“有人!” “包大哥,对不……” 石斛刚刚从研究的劲头里出来,整个人还有一些懵,正想跟包铮道歉,整个人就直接被包铮扛在了肩膀上,迅速朝破庙跑过去。 “包……咳咳咳……” “别说话。” 包铮脸色严肃,那道火光只是一闪而过,他却看得很清楚,这种荒郊野外的破庙,还是发生了杀人案的破庙,谁会在这种大晚上过来? 他们原本就已经很接近破庙了,包铮扛着一个人跑的也不慢,在破庙门口的时候他才把石斛放下来,将自己的刀拿出来,慢慢朝里走去。 石斛被颠得脸色发青,但看到包铮的样子,也非常乖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跟在他的身后进了破庙。 白色的月光落在塌掉的半边庙里,投射其上的树影随着风晃动着,宛如张牙舞爪的鬼怪,观音像的半边身子在月光下,半边身子隐在黑暗中,一半是慈悲一半是邪恶。 包铮绕着庙里转了几圈,这庙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底,连只老鼠都没有,他松了口气。 “虚惊一场。”他耍了个刀花就要将刀入鞘。 石斛却阻止了他:“包大哥,这里不太对。” 第二十章 显真相 因为石斛的制止,包铮神色一肃:“哪里不对?” 石斛眨了眨眼:“不知道。” 包铮刚刚聚起的那股气差点就松懈下来,刚想好好教育一下石斛,却发现他已经跑去看那张供桌了。 包铮被他撂在一旁,不上不下的十分尴尬:“我说……” “砰!”的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谁?!” 两人都紧张起来,包铮举着刀朝发声处慢慢接近,绕过观音像,“咕咚”一声,一个人影从观音像中滚了出来。 包铮刀下意识地往下砍去,却因刀面反映月光而看清了这人的面容,慌忙住了手,失声叫出了他的身份。 “陆少爷!!” 还未等他想出陆徵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身后的石斛传来一声小小的惊呼,他连忙回过头去,正发现一道黑影从破庙的废墟中爬出来,飞快地朝外跑去。 “哪里跑!”包铮怒目一瞪,就跟着黑影追了出去。 石斛看着半昏迷的陆徵手足无措,最终还是走过去小心地扶起他。陆徵的额头上被砸破了一个口子,鲜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几缕黑发狼狈地粘在上面。 石斛替他检查了一遍,又把了脉,确定他只有这么一个伤口,应该是被人砸晕的,这才松了口气,他知道这位少爷身份高贵,不想因为他给包大哥惹祸。 包铮跑出破庙没多久就追丢了,他担心破庙中的石斛和陆徵,所以很快就回来了。 石斛正在替陆徵包扎,因为包铮经常受伤,他随身带着金疮药和绷带,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他没事吧?”包铮担心地看着脸色苍白的陆徵。 石斛小声道:“还是应当送去看大夫才好……” “你说得对。”包铮紧锁着眉头,“等一下,是不是应该直接送他回英国公府……” “唔……”陆徵呻吟了一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看到他醒来,两人都松了口气。 “陆少爷,你怎么样了?”包铮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掌。 陆徵只觉得头痛欲裂,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他摔倒在庙的后门处,当时看到那凶手朝自己扑过来,情急之下将火折子直接扔了过去,也算他运气好,那怎么吹都吹不燃的火折子竟然自己燃了,凶手被晃得后退了一步,他本想趁着这个机会赶紧跑,却被什么东西砸中了额头,晕了过去,再次醒来就看到了包铮和石斛。 “发生了什么事……”陆徵靠着石斛慢慢地坐起来,捂着额头痛苦道。 包铮将事情经过和他说了一遍,又担心地看着陆徵:“陆少爷,我们先送你回去吧。” 第16节 陆徵摸了摸额上的伤,先前的恐惧好像都渐渐褪去了,剩下的反倒是跃跃欲试的兴奋和逐渐清晰的思路。 “先等等。”陆徵拒绝了他们的搀扶,自己扶着一旁的柱子站起来,然后借着月光去看观音像背后,那里原本披着一块红布,随着陆徵滚下来红布也被扯了下来,只剩下一个大大的空洞。 陆徵伸手进去摸了摸,果不其然,比起这脏污的破庙,这空洞之中却十分干净。 包铮也被这个洞给惊呆了,他们先前查这座破庙的时候,可是里里外外都查了个遍,却偏偏没想到这观音像后还另有乾坤。这个洞的大小大约可以装下一个成年男子,陆徵也是因为身量还未长成,所以才会从洞里滚出来。 陆徵自信道:“凶手年纪在三十岁左右,面容普通。他幼年丧母,父亲对他非打即骂,让他的性格既懦弱又残暴,他长大后参了军,应该在战场上受了伤所以退伍回乡,回乡之后媒人给他说了一个漂亮姑娘,可这姑娘并不检点,还未成婚就背着他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被他发现之后也没有收敛,甚至可能还找人打了他一顿,他无法忍受,又因为某种际遇来到燕京。他过了好几年安稳日子,又因为见到了和当年相似的情形,潜藏心底的心魔再也压不住,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下了杀手。” 陆徵说完,见包铮和石斛都呆呆地看着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你是怎么猜出来的?”包铮结结巴巴地说,“就好像……好像你认识凶手一样。” 陆徵一时哑口无言,在这种朝代恐怕还没有心理侧写这种名词吧,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和他们解释。 好在包铮很快就换了新问题:“那凶手既然杀了人,干嘛还要跑回来,他不怕被人抓住吗?” 陆徵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一旁的石斛小声道:“自渎。” “啥?!”包铮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三人绕过了观音像,石斛指着供桌腿上的白色污浊给他们看。 包铮无语了,陆徵虽然早已经猜到,还是被凶手的重口味给雷得不轻。 “就是这样。”陆徵咳了一声,“凶手本来是把观音像当做是母体,这是他懦弱的体现,但当他犯了案体会到了那种快感之后,残暴的一面开始占了上风,他痴迷这种感觉,所以才会接二连三地犯案,但这之后所有的案子带给他的快感都比不上第一起,这就是他为什么会回来这座破庙的原因。” “这个……这个……”包铮措辞半天,最后发现还是没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心情。 “因为这样的原因去杀害无辜的女子,这已经不是人了。”石斛突然说道,“如果说第一次杀人他尚且有恐惧,那么之后两次他已经沉醉其中,甚至还保留那些女孩的意识,让她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皮被剥下来。” 陆徵和包铮都愣住了。 “你说什么?!” 石斛声音极其冷静:“第一起案子,血迹几乎在这附近,凶手应当是在死者死后过了一段时间才实施剥皮,而第二起和第三起,现场几乎血气冲天,一个死人是无法流出这么多血来的,第三起的死者虽然有窒息之相,却并非被勒死,而是血流尽之后才死的。” 不管是陆徵还是包铮,都感觉到了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至了头顶。 石斛又接着说:“除此之外,凶手的手臂应该受过伤,在他想要勒死第一名死者的时候,他的手臂应该被死者的簪子划伤过。”他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用手帕包着的铜簪。 包铮忍不住喊道:“你在哪里找到的簪子?!” 石斛那专业的模样被他的声音一吓又变成了小可怜,不仅铜簪被抢走了,还要可怜兮兮地把剩下的话说完:“那伤口应该很深,死者的中衣应当被他用来裹了伤口。” 陆徵松了口气,他所说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猜测之上,或许能够找到凶手,但真要定罪是远远不够的,好在石斛发现了证据。 “把那簪子收好了,这可是很重要的证物。” 包铮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将簪子举得高高的,石斛够不着又不敢真的去抢,只能委屈地皱着眉看他。 陆徵捂了捂额头:“别闹了,先说正事。” “凶手是男性,大约在30到40岁之间,幼年丧母,当过兵,近几年来到燕京,独居,他的工作让他可以在宵禁时在外走动,其为人沉默寡言又谨慎细心,他在同仁之中地位较低,显得懦弱又木讷。”陆徵将凶手的特征一项一项地说了出来,“他最近受了伤,伤口很深,但以他的性格应该不会去看大夫,很有可能是自己上药,说明他家中常备了金疮药……” 黑暗中的影子渐渐有了形状。 包铮心念一动:“是巡城营!” “什么?” “凶手是巡城营的人!”包铮激动地走来走去,“我怎么没有想到……那根本不是什么铁铃铛,那是巡城营的令牌!” 陆徵被他搞懵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凶手怎么是巡城营的人?” “我们都被那郑大河的话给误导了!”包铮眼里都在冒着光,“他说凶杀案那晚听见了铃铛声,所以我们都以为凶手是货郎或是道士,其实那不过是巡城营的令牌敲在刀鞘上的声音。” 怕陆徵他们听不懂,包铮直接拿了自己的刀来做示范,他将自己的京兆府的令牌挂在了刀的那一边,随着他的走动,令牌与刀鞘相撞,的确发出了清脆的金铁之声,甚至因为他步伐的变换,这声音时大时小,的确符合那更夫郑大河的形容。 “我原来就觉得那更夫有鬼。”包铮冷笑道,“他定然是看见了凶手,至少是看见了背影,知道对方是巡城营的人,却因为害怕被报复,所以不敢说出去,甚至将一切推给鬼神。回去一定要狠狠地审他,让他把实话说出来。” “那么凶手?”陆徵迟疑道。 包铮连忙拍胸脯保证:“你放心,你都说得这么清楚了,我若还抓不住那凶手,这捕快我也不当了。” “那就好。”得到了保证,陆徵心头的那股气一松,顿时觉得头痛欲裂,眼前冒出了漫天的星星。 “帮把手……” “什么?” “我感觉我好像要晕了。” 第二十一章 杀人犯 陆徵又一次从昏迷中醒来,看到床前眼眶通红的云氏还有下面跪着的一排小丫鬟,颇有一种自己穿越又重生的荒谬感。 云氏见他醒来,原本已经收住的眼泪又滚了下来。余嬷嬷见主子泣不成声,连忙出去叫了大夫进来。 大夫检查了一遍,露出了一个轻快的表情:“陆夫人请放心,三少爷醒了就没事了,额上只要按时换药,年纪轻不会留疤的。哦,老夫再开两副补气血的药,很快就好了。” 云氏用帕子擦了擦眼泪:“余嬷嬷,带何大夫去开药。” 余嬷嬷引着大夫出了门,将一群小丫鬟也给带了出去。 陆徵无奈地看着默默流泪的母亲,想要挠挠额头,却马上就被按住了手,云氏瞪了他一眼,声音还带着鼻音:“别动。” “哦。”陆徵的手又老老实实地缩回了被窝。 云氏看到他的样子,眼泪又忍不住了:“你这讨债鬼,三天两头出事,和你大哥一样都不让为娘省心。” 陆徵内心哀嚎,看来大哥受伤的事情也没有瞒住,大哥你在哪?双份的眼泪他一人承受不来啊。 说曹操曹操到,陆彻推开门走了进来,虽然仍旧是平常一脸严肃的模样,但陆徵似乎觉得他轻松了许多。 云氏又抱怨了几句,就不再打扰他们兄弟俩,出门去给陆徵炖补品去了。 待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陆徵才抹了抹汗,一脸心有余悸。 “你啊,被母亲看到又要骂你个小没良心的了。”陆彻无奈地摇摇头。 陆徵连忙反驳:“母亲也担心你啊,要不是你受伤的事情被她发现了,她也不会这么伤心。” “某人一晕就是两天,万事不理,若不是帮你收拾烂摊子,我也不会被发现。”陆彻捏了捏眉心,“若你还不醒来,母亲只怕要找我拼命。” 陆徵一惊:“两天?!那……案子呢?” “放心吧,案子已经破了,犯人也抓到了。”说起这个,陆彻语气轻快了不少,“这次多亏了你,陛下龙心大悦,我已经写了折子替你请功了。” 陆徵不好意思地挠头:“……没什么,能帮上忙就足够了。” 陆彻又道:“经历了这些事情,你也长大了,再是白身也不好看。若是真的对刑狱感兴趣,明年开春后就来刑部吧。” “这不太好吧……”陆徵也有些迟疑,但内心莫名有点小窃喜,这种一言不合就被甩了一个国家公务员职位的感觉挺好的。 “没什么大事。”陆彻轻描淡写。 这一家子还真的都是这么凶残霸气…… 陆徵还没乐一会,又急忙问道,“我能见见那个凶手吗?” 陆彻皱起眉。 陆徵装可怜:“至少我得知道你们是怎么抓住他的吧。” - “……他叫做张虎,幼年丧母,父亲嗜酒,喝醉了就打他,后来他的家乡发生饥荒,他的父亲在抢粮的时候被人打死,他就跟着一群流民去参了军,后来在战场上受了点伤,恰逢战役胜利,他就讨了个良籍解甲归田。” “他在军中多年,没有半点谋生的手艺,好在带了大笔的金银,为人又老实木讷,就被人觊觎上了,使了一出仙人跳把他的钱全部骗光,他在家乡混了几年实在没有办法,听得当年的同袍在燕京做了小官,便千里迢迢跑来投奔,他功夫不差,受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就进了巡城营。” “这个人平日里沉默寡言,也不跟着别人出去鬼混,我们抓了他的时候,他的长官和同僚都不相信,直到在他房里搜出了人皮,又有他手臂上的伤作证,这才让他伏了法。” 包铮说完这段话,长长地出了口气:“一个平常这么老实的人,谁能想到他是个这么残忍的凶手,只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陆徵只是低低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到了。”包铮引着他来到最里面的牢房,“你想问什么就问吧。”说完就走了出去。 随着包铮脚步声的远去,牢房里传来锁链碰撞的声音,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出现在了陆徵面前,就和很多人形容的一样,这个面容普通身材普通的男人,完全就是老实木讷的忠实写照。 他甚至还对着陆徵憨厚地笑了一下。 陆徵看着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他从未有过这种经验,他能够做出侧写,可真正面对这样一个老实憨厚甚至还看起来有点可怜的人,却真的无法想象他就是这样一个残忍的杀人魔。 “你……为什么要杀她们?”许久之后,陆徵问道。 张虎似乎有一点茫然,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没有为什么,看见就杀了。” 他又对着陆徵笑了一下:“这位公子,小人曾经见过你的。” 陆徵一怔。 “就在奉国寺。”他似乎回忆了一下,“那个女人扑到你的怀里,可她的眼睛里看的不是你,是你的权和钱。那种眼神小人是绝不会认错的,那些女人都是披了美人皮的妖怪,她们……应该受到惩罚。” 陆徵被他眼中的狠意吓得退了一步。他回想起那天在奉国寺,他感觉到有人偷窥自己,他一直以为那个人是简余,其实正是张虎,那一日巡城营奉命来维持秩序,自己本该想到的,却下意识地忽视掉了。 “你……”他定了定神,“你为什么会离开军营?” 张虎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么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他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大概想着人都要死了就干脆回答:“不瞒您说,小人是害怕,每次打仗回来小人都睡不着,做梦都在杀人,砍了他们的脑袋,或者被他们砍了脑袋,后来受了点伤就借机求了个良籍回了乡,小人一直不敢把这原因告诉别人,怕被人笑话。如今要死了,也就顾不得了。” 陆徵默然,他大概能明白,张虎这是典型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尤其在一些美国的越战老兵中经常出现,可是在古代,没人能够理解张虎,他也没有人可以诉说,最后因为种种事件,压抑成了杀人狂。 他问了张虎最后一个问题:“你后悔吗?” 张虎想了想,却慢慢地勾起了嘴角,牢房狭小的窗口落下阳光照在他扭曲的脸上,这个老实的男人终于剥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他身体里潜藏的魔鬼。 “为什么要后悔?那是……尝试过一次就再也不能忘记的感觉……” - 走出牢房后,陆徵重重地松了口气。看着外面灿烂的阳光,突然感慨活着真好。 包铮走了过来:“怎么样?” “死刑是什么时候?要等到秋后吗?”陆徵问。 包铮摸了摸下巴:“这案子闹得太大了,街头巷尾都有传言,听说上头下了命令,三天后在菜市口斩首弃市。” 陆徵点了点头,并不为张虎觉得可怜,他从不认为精神病就是可以逃脱法律制裁的,ptsd的确可怜,可谁又来同情那些无辜的女孩子呢。 “对了。”包铮犹豫道,“简公子也被放出来了,他问过我你的消息,我没敢多说。” 第17节 “哦。”陆徵应了一声,对于简余他的内心是很复杂的,一方面他好奇自己丢失的这一部分记忆,另一方面他本心对于简余这个人也是有好奇的,他总觉得这个人的性格方面是黑暗与光明交织,有着温暖柔软的一面,可也有着残忍冷酷的一面。 如果是刚穿越来的陆徵,可能会去接近他研究一下,可现在的陆徵已经明白了,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给父母和兄长造成影响,对方待他真心,他便回以真心。他不仅仅只是陆徵,他还是陆家的陆三,而这些事情陆三不该做。 包铮送他到了大牢门口,站在一旁当柱子的常山常水立刻就围了过来,紧紧地贴着陆徵站好。 陆徵也有些无奈,因为他几次出事,常山常水都不知道挨了几次板子了,也亏得他们居然没有因此怨恨他,反倒是保护得更加尽心尽力了。 包铮摸了摸鼻子:“那我就先回去了,石斛那小子一忙起来就不吃饭,我得去看着他。” “好。”陆徵挥了挥手,“包大哥再见。” “哎!”包铮目送着他离开,心里还在嘀咕:这小少爷这么乖,怎么石斛就不跟人家学着点呢? - 回到竹覃居,陆徵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汲香抹着泪走了进来,跪在他的下首:“少爷。” 陆徵皱了皱眉头:“有什么事起来说。” 汲香抬头看了他一眼,嚅嗫道:“锦鹿姐姐要走了,她想最后给您磕个头。” 陆徵这才恍然想起,锦鹿不比汲香,她犯的错绝无可恕,只能被打了板子发卖。他先前一直刻意回避这个问题,然而真的听到了这个消息,心里还是很难受。 他点了点头,轻轻道:“你让她进来吧。” 门又一次被推开,锦鹿缓缓地走进来,她的步子有些不自然,却还是拒绝了汲香的搀扶,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慢慢地跪下磕了一个头。 “罪奴锦鹿,见过少爷。” 陆徵心里极不是滋味,他抬了抬手:“起来吧。” 锦鹿慢慢地抬起头来,她原本容貌娇美,如今却苍白憔悴,只是一举一动仍是大气优雅,并非因为际遇的改变就变得自怨自怜或是怨天尤人。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锦鹿露出一个笑容:“罪奴有今天都是咎由自取,并不怪任何人。虽说被卖了,可摆脱了那一家子,罪奴却不知轻松多少,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陆徵想到她那糟心的一家人,也不由得有些同情她,看着锦鹿额头上的红印,不忍道:“我会和嬷嬷说的,尽量……让你去一个好一点的地方。”他始终说不出那个卖字。 锦鹿却笑起来:“少爷以为我是来博可怜的吗?” 陆徵没说话。 “我罪无可恕,自当认罚,然而摇尾乞怜为自己乞罪我却是不屑去做的。”锦鹿一字一句道,“少爷,您别看轻了我,也看轻了您自己。” 或许是因为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锦鹿不再隐藏本性,露出了她温柔外表下掩藏的锋利和傲气,让陆徵不由得恍然。 见他呆呆的模样,锦鹿的眉眼放软下来,年少俊美又体贴多情,哪个女儿家不爱呢,可终究是有缘无分的,她见了对方最后这一面,不仅是全了一场主仆情谊,也算是全了自己最后的念想吧。 第二十二章 再相见 剥皮案告一段落,远在扬州的容禛也接到了宋之意的密信。 “倒真的破案了。”容禛难得起了一点兴趣,“我当年离开燕京的时候,这小子可是闹得整个内城都不安宁,看来三岁看老这句话也并不完全适用?” 坐在容禛对面的是一个穿着儒衫的温文尔雅的年轻人,他听了容禛的话,放下手中的杯子,温言道:“人的际遇总是难以想象的,不可轻易断言。” “哦?”容禛将密信放在了桌子上,“就好比你吗?叶先生。” 被他称作叶先生的这人名叫叶闻观,三岁能吟五岁成诗,十岁就中了秀才,是江南有名的神童。可随着他渐渐长大,这些光环反倒一点一点褪去,有人称他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然而真正懂内情的人,才知道叶闻观的才华并未减少。 叶闻观十五岁时修无为道,不过三年已经融会贯通,一手相术惊为天人。只可惜他不喜打扰,叶家家大势大,又特意隐瞒,这才少有人知。 叶闻观听出容禛的嘲讽,却不以为意:“就好比您原本不想见我,但听闻这案子发生在白泉山,却又同意了。” 容禛眯了眯眼:“叶先生果然名不虚传。” 叶闻观微笑道:“大概我的族人也没有想到内情如此,否则他们必不敢让我上门的。” “看来叶先生也知道十九年前在白泉山发生的事情。” “楚王殿下,您本该是个爽快人,怎么也学着那些政客一般弯弯绕绕了?” 容禛挑了挑眉:“既然叶先生这么说了,本王就直接问了,我的母亲锦嫔到底是不是逃到白泉山那人所杀?” 叶闻观倒掉了杯中茶,又重新续上一杯,丝毫不理会对面满溢的杀意:“叶某人擅长的是相人,您若让我见见那人,我或许能够给您答案。” 容禛脸一沉,一掌将桌子拍碎。 叶闻观对眼前的狼藉视而不见,只是捏着手中那杯茶不紧不慢地喝了:“可惜了这好茶,多谢楚王殿下款待,告辞。” “站住。”容禛沉声道,“你就不怕本王拿叶家开罪吗?” 叶闻观的步子停下来,似乎是叹了口气:“您不必威胁我,世间万物有起有落都是常理,并非在下可以左右。” “本王亦可强留先生。” 叶闻观就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般:“万物成自然,我走或者留都是自然,没有强留一说,您也留不住。” “你在威胁本王?” “我在奉劝殿下。”叶闻观仍是一派温文,“我于大局毫无助益,反倒是那位陆三公子,当年我曾在奉国寺见过他的生辰八字,一副早夭之相,了尘曾断言他活不过十五,如今看来倒是有了新的际遇。天外之人最擅破局,您想要解了当年之局,他比我要有用的多。” 说完这段话,叶闻观就径自往外走,却被两名黑衣人拦住了去路。他也不着急,就这么站在原地淡定地等着。 许久之后,容禛才慢慢道:“送叶先生离府。” “多谢殿下。”叶闻观淡定地拱了拱手,就在两个黑衣人充满杀气地目光中慢慢地走了出去。 他离开后,容禛又看了一眼随着桌子化为齑粉的密信。 “陆徵……” - 陆徵躺在床上,忧郁地看着手里的书:“不是说好要让我去刑部的吗?为什么还要去家学?” 一名婢女端了茶点进来,笑眯眯地说道:“少爷看书累了,先吃点东西吧。” 陆徵看到她,不由问道:“柳枝,汲香怎么样了?” “汲香姐姐还有些不好。”柳枝回答,“不过嬷嬷已经请了大夫去看了。” “哦。” 锦鹿离开后,汲香紧接着也病了,母亲把柳枝拨来竹覃居照顾他,柳枝看着笑眯眯的很温和,但手段却一点也不简单,来的第一天就打了两个嚼口舌的小丫头,将整座竹覃居打理的井井有条。 陆徵将书往床上一拍:“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收拾东西,我一会去家学。” “是。都已经给您备好了。”柳枝说着,又从一旁的小丫鬟手上拿过一件披风,“外头冷,您多穿一件衣服。” 陆徵任由她替自己系好披风带子,来了这么长时间,他总算是习惯了由人服侍,不禁感慨果真是由俭入奢易啊。 陆家家学在陆氏本家,当年英国公府虽然与陆氏分家,但并未离族。陆彻和陆循原本也是在家学读过书的,只是陆徵因为祖母和母亲的溺爱,故而一直未曾来过。 燕京小霸王的名头果然不简单,陆徵读了一上午,感受着身边若有似无的打量和疏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孤立了?! 陆徵自小就是班上人缘最好的学生,还从未试过这种被孤立的情况,有点新奇又有点心塞。 好不容易挨到下午,他实在是不想忍受了,反正以他的个性,真要老老实实读书,恐怕才会让人觉得奇怪呢?于是陆徵愉快地逃学了。 阿福愁眉苦脸地跟在他身后,少爷逃学自然是没关系的,可他这书童可就倒霉了,他相劝又不敢劝,他能感受得到,虽说少爷看似温和,但一旦决定的事情就绝不会因为别人的劝说而改变主意。 陆徵笑嘻嘻地将刚买的糖葫芦塞进阿福的嘴里:“别想了,没事的。” 阿福咬了一口,酸的牙都快掉了:“少爷……” 陆徵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忽然觉得头上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抬头一看,就看到简余从二楼探出头来,手里还抛着几粒花生米。 - 陆徵推开房门,就看到雅间里早已点了一桌子菜,简余靠在窗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陆徵走进来,他本想就此划清两人界线,却见简余将一碗面条推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 “猪脚面线。”简余说,又补充了一句,“去晦气的。” “……” 陆徵无语了半天:“我觉得最该去晦气的那个人是你吧。” “那就一人一半?”简余说着,拿了只碗从陆徵碗里夹了一半的面条,然后就直接低头开始吃起来。 陆徵本来是不信这些的,但他伤好一些之后,云氏就让他又是跨火盆又是用柚子叶洗澡,如果不是他身体有些虚弱,估计还想去奉国寺拜拜。可想想简余的家世,他母亲早逝,德城候府恐怕也没人会替他惦记这些。 陆徵看着简余的头顶,想到对方也不过十七八岁,心里到底有些不忍,也就跟着一起吃起来。 吃完了面,简余拿出一枚玉坠,玉质温润细腻,看得出来是一直被人细心把玩的,简余将玉坠递给他。 陆徵愣住:“做什么?” “我又欠你一次。”简余说,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失忆”,他的脸上有一瞬间的黯淡,“我忘了你不记得了。” “这玉这么贵重,我不能收。” 简余强势将玉坠放进他手里:“拿着吧,你以前总是问我要,我都没给的。” 陆徵顿时觉得手心那玉坠烫手了,忙不迭地往简余手里推:“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不要当真。” “玩笑?”简余似乎有些失落,被陆徵抓到了机会将玉坠塞了回来。 “你看,案子也结束了,我也不记得了……”陆徵有些纠结地组织着语言,“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吧……” 话还未说完,他突然感觉到整个人视线翻转,整个人被按在了地上。简余紧紧地扣住他的手腕,一双琉璃色的眸子透出深深的愤怒和痛意。 陆徵动了动手腕,这才发现简余的力气极大,几乎如铁铸一般无法撼动。 “你想干什么!”他怒道。 简余的表情却慢慢地变了,他凑近陆徵,哑声道:“陆三少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简余的朋友……不是这般好做的……” 陆徵呼吸一滞。 简余放开了他的手腕,慢慢地站起来。 陆徵心有余悸,小心地捡了离他最远的凳子坐了。 简余嗤笑一声:“坐这么远,怕我吃了你不成?” 不,感觉是比吃更可怕的东西。陆徵的直觉告诉他,坚决不肯再靠近简余。 第18节 简余也没有办法,只能无奈道:“别闹,说正事。” “谁闹了!”陆徵瞪他,“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 简余唇角一勾:“不然呢?还是说你喜欢刚刚那个姿势?” “说、说、说正事!” “那水妙庵里供了我母亲的骨灰。”简余淡淡道,“那一日是她的忌日,我本来打算去拜祭,却无意中听见了一个秘密。” “我原来并非德城候的亲子,我母亲高氏是罪臣之后,德城候当年垂涎她的美貌,使了法子将她从教坊带了出来,她去世之后,我才被德城候带回了府中,我本以为他是嫌弃我母亲的出身,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我不过就是个野种。” 简余说的风轻云淡,陆徵的心里却不由得一疼。 “我想要查出当年是谁毁掉了我母亲的清白。”简余看着陆徵,“可我在这世上,唯一能信的那个人就是你。” 陆徵的胸腔一阵震动,他还未反应过来,口里就抢先答应了下来。 简余微不可见地放松了身体,又拿出一样东西丢进陆徵怀里:“不要我的玉坠,就拿着这东西吧。” 陆徵拿起那东西一看,才发现是一块巴掌大的令牌,一面用朱砂写了个“赤”字,一面阴刻了一个“首”字。 “这是什么?” “我当了赤甲卫的统领。”简余毫不在意道,“日后你有事可以找我帮忙。” 第二十三章 暗流涌 “啪!” 昏暗的房间中,赵学谦被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地上。 “连这么个小杂种都解决不了,要你有何用?”打人的是个高大的中年男人,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赵学谦,阴鸷无情,“如今那小杂种拿下了赤甲卫,主子很不高兴。” 赵学谦捂着脸,静静地跪在下首。 “赵学谦,你当初是怎么说的?”男人声音宛如毒蛇一般冰冷滑腻,“主子费了那么大劲才把你送进刑部,可不是让你去写什么案卷的。” “此事是小人的失误。”赵学谦低声道,“若不是陆徵坏了事,那些证据足够让简余认罪。” “解释是没有用的,主子不会养废物。” 赵学谦眼中闪过恨意,却只是紧紧地咬住嘴唇。 那男人见他没有反抗,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不如你去求求赵家人,赵瑾不是你大哥么?你舔他的脚爬进赵家啊,不比你在刑部当个小小的书令有前途的多?” 赵学谦的手猛地握成了拳头,却依旧只是默默承受着。 男人见他这副窝囊样,也觉得有些没趣:“行了,此事便罢,咱家的事多得很,没时间在你个小卒子身上浪费。” “宁公公。”赵学谦慢慢地抬起头,“一个小卒子的确没什么用处,简余不过是大皇子身边的一条狗,哪里比得上英国公府的大公子呢?” 宁公公原本冷笑的表情顿时凝固住了,他急忙上前一步:“你说什么?!” 赵学谦站起来,盯着他,缓缓道:“英国公府一直都是中立,可陆侍郎未必如此,您说,这个消息,四皇子殿下会满意吗?” - 英国公府刚刚送走传旨的太监,一家人都是喜气洋洋,毕竟这个最令人头疼的孩子都有了出息,还有什么事更值得高兴吗? 陆擎难得夸奖了一下小儿子,又赶紧道:“快快快,把圣旨供起来,对了,还要回本家说一声才好,这得记在族谱上的。” 云氏捂着嘴笑道:“还用你说,彻儿早就亲自去了。”又吩咐一旁的大丫鬟莲心,“去吩咐厨房,今晚在正厅用餐,这大好事得庆祝一下才是。” 陆擎捋了捋胡子:“陆安,去回了我那几个老伙计,今晚就不跟他们去喝酒了,小混蛋难得办了一件正事,老子得看着他不让他尾巴翘起来了。” 陆安无语地看着自家老爷,您老要炫耀就直白炫耀好了,分明是您自己尾巴翘上天了还要故作矜持……那几位爷可都是暴脾气,您下次见他们可当心别被打的太惨才好。 吐槽归吐槽,陆安还是兢兢业业地亲自跑了几家府第,完美复述了自家老爷的意思,果不其然看到几位老爷子开始掰手指。 心中为老爷默了个哀。 正厅里烧起了地龙,丫鬟们鱼贯而入,将一道道菜摆在了桌上,几位主子都坐在了桌上,连陆琰都归家了,正缠着陆徵问他破案的细节。 陆徵竖起一根手指:“……我就听见那庙外传来脚步声,心中一咯噔,这种时候,除了凶手谁还会来这破庙?” “三叔你不是也去了吗?”陆琰插嘴。 陆徵瞪他一眼:“还想不想听了?” 陆琰赶忙捂住嘴。 陆徵又接着说:“我连忙躲到了佛像身后,那就听见那凶手绕着那摊血迹走了一圈,然后……呃……”陆徵省略了少儿不宜的部分,接着说,“我眼见不好,这庙这么小,我迟早会被凶手发现的,然后我就看见不远处有一根木棍……” “三叔,那凶手到底在做什么?”陆琰一脸求知欲地看着他。 知道内情的陆擎咳了咳:“不要老是打断你三叔。” 爷爷发话了,陆琰也只能失落地“哦”了一声,不敢再问。 陆徵对着一向互不顺眼的老爹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正准备接着说,就见门外传来喧哗声。 陆擎第一个站起来朝外走去:“发生什么事了?” 院子里,陆彻的马车开了进来,一名护卫声嘶力竭地让人去请大夫。 陆擎心里一紧,急忙跑了过去,就见陆彻一脸乌青躺在马车里,他身子晃了晃,一旁的陆安赶紧扶住他,陆擎回过神来:“快……快去请大夫!快啊!”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婢女的尖叫声。 “夫人!”“老夫人!” “送老夫人和夫人回房。”陆擎咬着牙道,“拿我的牌子去请许院判!” 院子中乱糟糟的,裴氏早已扑在陆彻身上哭的死去活来,陆琰惊恐万分地紧紧拉住陆徵的衣角,陆芷沅被乳母抱着哇哇大哭。 陆徵红了眼眶,却不得不撑起来,好在柳枝得力,让几名护卫抬着陆彻回了飞鸿院,又派了人去将府中供奉的大夫先请来,让仆妇看好陆琰和陆芷沅,又催了厨房烧热水。一件一件安排下来,总算将最初的慌乱给渡过去了。 陆徵扶住陆擎,看到英国公瞬间苍老下的面容,心中很不是滋味。 原本是一件大好事,为什么会变到如此境地? 陆徵张了张口,刚想安慰父亲,就见一名陆府下人仓皇地跑进来。 “国公爷……国公爷……府中大老爷过世了!” 第二卷:海中月 第二十四章 中毒案 陆府管家引着英国公陆擎和陆徵朝灵堂走去,还未靠近就听见凄惨的哭声。 陆擎叹口气:“大堂兄的身后事可办妥了?” 管家抹着眼泪道:“劳国公爷记挂,老爷去得突然,府中多是女眷,一应事情都是二少爷在打点。” 一个瘦高的男人走过来,他就是陆家长房二少爷陆源,却只是一个庶子,陆家嫡长子三年前过世,陆府对外的事务一直都是他在打理。陆源大概四十岁左右,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但这段时间因为操劳,显得疲惫而憔悴。 他对着陆擎拱了拱手:“侄儿见过三叔。” 陆擎扶起他:“好了,自家人就不要见外了,可还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 陆源的脸上瞬间闪过尴尬,但还是对陆擎道:“明日发丧,还要劳烦三叔招呼。”他终究只是个庶子,虽说这些年一直打理家中事务,可这种场合,他却是没有办法代替家中男人出面的。 陆擎也明白他的难处,他对于这个侄儿一直都是很有好感的,行事稳重知进退,只是可惜了身份。 几人走进灵堂,就看到一个曼妙身影趴在棺材上嚎啕大哭:“老爷,您怎么去的这么早啊,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老爷,妾身恨不得跟您一起去了啊……” 陆源的脸色一黑,但还是忍着行礼道:“母亲,三叔和十七弟来了。”陆徵在陆家男丁的排行是十七。 那女子哭声一顿,擦了擦眼泪转过身来,一张清秀温柔的脸庞,几颗泪珠挂在脸颊上,一身孝服更是为她添了几分楚楚之姿。 “妾身陆吴氏见过叔叔。” 陆擎沉着脸,一句“大嫂”死活喊不出来,只能点点头道:“您节哀。” 吴氏却抹了抹眼睛,又要哭出来。 陆擎烦不胜烦,接过陆源递过来香,和陆徵一起上了香,就要往外走。 他早就看不惯大堂兄娶的这个继妻,空有美貌没有脑子,一点都拿不出手,幸好陆家如今不在朝中,不然还不知会出什么乱子。 吴氏气得脸色发白,陆源一边说着“母亲息怒”一边尴尬地追出来。英国公府早就分家,陆擎看不惯吴氏可以甩脸子,他却是不行的,不然一顶孝道的帽子压下来,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陆擎跟他到了一旁的厢房,开口问道:“大堂兄的死因查出来了吗?” “是中毒。”陆源低声道,“大夫说是钩吻之毒,父亲被发现时中毒已深,已是无救了。” 陆擎皱紧了眉头,因为陆彻所中的也是钩吻之毒,不过症状要轻很多,如今毒已经解了,只是因为身体虚弱,所以还在家中休养。 陆源一见陆擎的表情就明白了,他忍不住苦笑道:“我们陆家如今不过是一田舍翁,也不知是何人与陆家有如此深仇大恨,还连累了三弟。” “话也不能这么说。”陆擎摇摇头,“彻儿在朝中免不了树敌,我倒是担心那凶手是害他不成,反倒让大堂兄送了性命。” - 陆擎和陆源说话,陆徵就在花园里四处看看,结果在一处门洞看见一个仆妇在骂人。 陆徵本想绕过去,却一不小心就看见了被骂女子身上的孝服,这分明是亲属才能穿的,像骂她的仆妇就是没资格穿孝服的,只能在手臂上绑白布。 这就有趣了,堂堂的主子竟然会被一个下人骂,从陆徵的角度看不到那个女子的容貌,却能听见她们的声音。 仆妇还在狠狠地骂:“……扫把星,夫人都说了让你待在房里,你出来做什么?” 那女子只是一直低着头没说话。 陆徵还想凑过去看看,却被一只大手给拉住了。 “十七弟,你在看什么?” 陆徵回过头,发现是陆源,他指了指门洞处:“那是谁?” 陆源瞟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见怪不怪道:“那是七婶。” 陆徵的记忆里,陆家在大堂伯这一房嫡子有两人,除了大堂伯就是七叔,不过七叔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一条腿萎缩,所以在婚事上十分艰难,后来就娶了颜氏的嫡长女。 原主不曾见过这位七婶,却没想到是这么软弱的人。 陆源也没有多解释,就带着他到了灵堂,却正好看见大少奶奶林氏和继婆婆吴氏直接就吵起来了。 第19节 “……公爹中毒而亡,还不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毒手,你这么急急忙忙就要下葬,莫不是心里有鬼?!”林氏自从丈夫和儿子接连死去,性子也变得古怪许多,毫不顾忌脸面,直接就对着吴氏冷嘲热讽。 吴氏气得浑身发抖,直接冲过去一巴掌甩在林氏脸上:“你个贱人!让你污蔑我!” 林氏也不是好惹的,直接就抓着吴氏的头发往地下掼去。 旁边众人又是拉架又是劝说,还有不小心被殃及的发出惨烈的尖叫声,场面简直混乱不堪。 陆徵看得目瞪口呆,一旁的陆擎已是气得额头上都爆青筋了,大喊道:“住手!” “一个个的成何体统!”陆擎脸色沉沉地扫视着众人,“大堂兄尸骨未寒,你们就这般在他灵前胡闹,是想让他死后都不安宁吗?” 众人都噤若寒蝉,吴氏本想哭诉,却被陆擎瞪了一眼给吓回去了。 “明日各家来吊唁,你们是不是也打算在他们面前闹这么一出,让陆家成为整个燕京的笑柄?!” 陆源连忙跪下来:“三叔息怒。” 陆擎看了一眼被人拉开仍是扭曲着脸要去打吴氏的林氏,对一旁的两名仆妇道:“大少奶奶太过悲伤,犯了癔症,你们还不把人给扶回去。” 两名仆妇在他强大的威压下呐呐不敢言,只能老老实实过去将林氏扶了下去。 陆擎又问:“刚刚是在闹什么?” 吴氏正想回答,陆擎已经将目光转向陆源:“老二,你说。” 陆源早已听了妻子告诉他的事情经过,垂下头掩下眼中的愤怒:“三叔,母亲说停灵三日后就要下葬,且不许我们报官,可……” 陆擎看向一旁不安的吴氏:“你怎么解释?” 吴氏抹着眼泪:“叔叔误解妾身了,夫君过世妾身是最难受的,可他这样横死的哪里能够在家中停灵七日,万一他怨气难消,这一大家子人可如何是好……妾身是为了全家考虑,却不想反倒要遭人误解,倒不如跟了老爷一起去了……” 眼看着吴氏又要一哭二闹三上吊,陆擎不耐烦道:“够了!”又看向灵堂里跪着的众人,“你们怎么想?” 大夏朝一直有一种习俗,横死之人怨气难消,必须要尽快入土为安。若是在家停灵太久就会冲撞家人,故此本朝横死之人都要在三天之内下葬,只是陆家老爷陆挚一看就是谋杀,若是不去查直接下葬,也的确很难说过去。 果然,在吴氏解释之后,众女眷的眼神都有些闪烁,一时之间竟无人发声。陆擎看到此情此景,不由得觉得心中发寒。 突然,女眷众站起一个女子:“妾身认为,公爹既然为人所害,我们做子女的若是不能找出凶手为他复仇,恐怕公爹在天有灵也不会安息。” 这人是陆家的四少奶奶童氏。 “这话有理。”陆擎脸色微微一松,赞许地看了一眼童氏,也懒得再问其他人的意见,直接对跟着自己来的护卫道,“拿我的帖子去京兆府,请京兆尹大人务必还大堂兄一个公道。” 陆擎已经发了话,其他人心中再怎么想都无济于事,只能一一应下。 - 回到英国公府,陆擎已是身心俱疲,陆徵扶着他回房休息,又连忙去飞鸿院看大哥。 陆彻躺在床上,裴氏正在喂他喝药。所幸他中毒尚浅,陆擎又有先见之明去请了许院判,这才将毒素排出,只是现在仍是身体虚弱,要在卧床休养。 “大哥今日可好些了?”陆徵问道。 陆彻点了点头,轻声问道:“你去了大堂伯家,事情究竟是如何?” 陆徵摇摇头:“总觉得各房都有私心,实在是看不出来。” “本家人多事杂,实在是……”陆彻欲言又止。 “对了,大哥,你知道七婶是怎么回事吗?”陆徵好奇地问道。 “她怎么了?” 陆徵就把在陆家看到仆妇骂颜氏的事情说出来,又道:“七婶不是颜氏嫡长女吗?就算是家族败落了,又怎么会沦落到被一个仆妇辱骂的地步?” 陆彻却像说公事一般冷静:“颜氏一族当年参与了魏王谋逆案,今上登基后遭到清算,这些年一直过得很艰难,七婶的母亲本是原配,却早早去世,所以她父亲又娶了一个继妻,若是颜氏没败落还好,她也不敢这般折辱原配留下的女儿,可颜氏败落后,基本靠她的嫁妆养着,她自然就没了顾忌,若非如此,七叔也没法娶到七婶。” 陆徵听着也有些唏嘘。 “七叔六年前过世,七婶无子无女,只能算是依附大堂伯一家生活,寄人篱下自然会受些委屈。”陆彻摇摇头,“可照你所说,连一个仆妇都能这般辱骂她,可见本家的规矩坏到了什么程度。” 陆家这些年一直在走下坡路,若非背后还靠着英国公府,恐怕早就不能再燕京待下去了,偏偏还一点都不知道反思,反倒在家中斗得乌烟瘴气。 两人正说着,一个婢女走了进来,在裴氏耳边说了一番话。 裴氏蹙紧了眉头。 “发生什么事了?”陆彻问。 裴氏叹了口气:“公爹派人去京兆府报了官,唐知府接了案子,转头就去刑部借了个人。” 往常,京兆尹唐敏就经常这么干,陆徵也见怪不怪,但见裴氏情绪不高,也不由得问道:“借了谁?” “赵学谦。” 第二十五章 剥皮案过后, 陆彻就知道了赵学谦的身份, 本想找机会把他调离刑部, 没想到自己却先中了毒。 陆彻不愿意和几位皇子打交道,眼下唐敏把赵学谦拉进这桩案子,他就怕四皇子找到机会趁虚而入。可唐敏与赵学谦是同年, 两人关系还不错,反倒他和唐敏的关系……不提也罢,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唐敏会相信谁的话。 若非自己卧病在床, 陆彻一定会想办法把这案子接过来的, 可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陆徵身上。 “大哥你说真的吗?”陆徵瞪大了眼睛,面露惊喜, “让我去参与这桩案子?” “你现在不就是刑部的人吗?”陆彻反问。 陆徵的确是有兴趣的,不说这案子牵扯到大哥, 光陆家那一个个心怀鬼胎的,让这案子陷入了迷雾之中, 若是能够破了案,应该会很有成就感。 陆彻说:“我让随风替你把令牌和官服都拿回来了,就放在你房间, 你去的时候记得把令牌带着。” “知道了。”不就是个工作证吗?陆徵秒懂。 “不准甩开常山常水, 我会让他们寸步不离地跟着你的。” “哦。”陆徵顿时蔫了。 “父亲那边……”陆彻顿了顿,“我会和他说的。” “太好了……不,我的意思是,在父亲面前,你说话比我管用。” “还有。”陆彻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本字帖出来, “家学暂时可以不要去,但你得把字给我练好了!” “……”大哥您对我的字还真的很执着啊。 - 于是,陆徵就带着大哥的殷殷期盼去了陆府。此时京兆尹唐敏已经和赵学谦登了陆府,正在询问陆家众人。 待到问过一圈,唐敏才有些烦闷地扯了扯官服领子:“赵兄,你可是看出了些什么?” 赵学谦沉吟片刻,对唐敏说道:“若要论起来,这陆家个个都有嫌疑。” “哦?愿闻其详。” “陆老爷原配所出嫡子早亡,大少奶奶林氏唯一的儿子也死了,陆老爷想要让林氏将庶子记在名下免得长房嫡脉断绝,林氏却不愿意,甚至还公然顶撞过陆老爷,与陆老爷继妻吴氏更是关系不睦,此其一。” “其二,老二陆源是庶子,其母只是一个通房丫鬟,可自从长兄去世后,陆家大大小小里里外外都是他在操持,只可惜陆老爷对他只是淡淡,反而更加宠爱继妻所生的幺子,而陆源既有能力又如何肯屈居人下?” 唐敏却摇摇头:“我们都见了这陆源,为人老实孝顺,不见得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赵学谦却只是笑笑:“唐兄,在下只是罗列这府中众人情况和杀人动机,他们性格如何并不重要,只有如此才能不失偏颇。” “倒是我误会了。”唐敏赧然道,“赵兄向来正直,故此我才会在出了案子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可眼下这老三老四暂且不说,老五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他又有什么动机?” “老五是个孩子,可他的母亲不是。”赵学谦不慌不忙说道,“吴氏想要尽快将陆老爷下葬,从习俗上说没错,可是从情理上来又说不通,她身为陆老爷的妻子,应当比任何人都想要抓到凶手,可她如此表现,实在不像是一个新丧之人。” “所以,吴氏的嫌疑是最大的?” “不尽然。”赵学谦淡淡道,“在下觉得,三房与四房的嫌疑才是最大的。” “这又是为何?” “三房四房看似无争,可他们非长非嫡又不受陆老爷宠爱,且不像陆源一样打理家中产业,若真等到陆老爷百年之后,他们两兄弟岂不是只能分得几亩薄田和几百两银子?”赵学谦话锋一转,“而如今陆老爷骤然离世,五房并未分家,嫡出弟弟年纪还小,他们若是能得到陆家大部分族老的支持,分出的家产就可观了。” 唐敏无奈地摇摇头:“大家族就是纷争多,将一个案子也弄得这般复杂。” 门外的陆徵有些出神,因为简余的缘故,他对赵学谦非常有偏见,觉得他不过是个欺世盗名之徒,然而赵学谦的分析却戳破了他这种优越感,让他正视起这个对手来。 “陆少爷,你怎么在这儿站着?”包铮的话打断了陆徵的沉思。 房内的两人也看了过来,陆徵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偷听别人说话实在不太道德,但还是厚着脸皮和两人打了招呼。 唐敏年纪三十几岁,白白胖胖的,脸上常挂着笑容,看着非常可亲。他是当年的状元,一路官运亨通,前年就当上了京兆府尹,若是没有意外,他四十几岁的时候绝对是掌管一方的封疆大吏,运气好一点日后或许还能当上宰辅,这样的人自然是各方拉拢的对象,可他为人圆滑,最是滑不溜手,一直都和各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唐敏发现陆徵偷听也没生气,笑眯眯的道:“原来是英国公府小少爷,特意过来帮忙操持葬礼,实在是孝心可嘉。” 陆徵一梗,唐敏这么一句话就定了他过来的目的,偏偏他还不能否认,让他顿时就对这个和蔼可亲的京兆尹升起了浓浓的警惕。 唐敏又关心道:“听说陆大人身体欠佳,不知如今可好些了?” “劳您记挂,家兄好多了。” “那便好。”唐敏叹口气,“陆大人可是刑部的顶梁柱,这案子本官原想请陆大人指教的,却听闻他遭遇飞来横祸,也只能无奈作罢,待到陆大人身体好转,本官一定登门拜访。” 这这这……什么仇什么怨啊!陆徵目瞪口呆,想起大哥轻描淡写的一句“政见有些不合”。可这位京兆尹句句把他架在火上烤的架势,何止是政见有些不合,大哥你们这梁子结大了吧。 唐敏又与他说了几句话,态度虽然客气却一直避而不谈他来此的目的,摆明了不想让陆徵参与进这桩案子。 陆徵心情郁闷,只能怏怏告辞。 - 出了陆府,陆徵又不想马上回家,想了想干脆朝着外城走去,听了赵学谦的分析,让他对陆府众人的关系理清了一些,然而当事人的话并不足以完全取证,陆徵有心想问问陆府下人,但因为现在唐敏他们还在陆府,未免被人明里暗里嫌弃,便只能曲线救国。 市井往往是谣言流传最快的地方,而同时,市井之中也会有许多有用的信息,只是真真假假难以分辨罢了。陆府乌烟瘴气的,规矩不好就意味着下人的嘴不严,一些无意中透露的信息恐怕别有价值。陆徵没有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上次外城之行被人碰了瓷,败兴而归实在是不甘心。 常山常水没有意见,只要少爷还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就行,两人已经被折腾的要求越放越低了。 外城相比内城要热闹许多,主道两旁除了店面,还有不少挑着担子的小贩在沿街叫卖。陆徵一开始还兴致盎然,过一会就蔫了,古代再发达如何又比得过现代呢,以前他总嫌弃现代环境污染雾霾严重,可真到了这山清水秀空气清新的古代,反倒是更加怀念现代的各种方便了。 陆小少爷突如其来的低落让常山常水摸不着头脑,两人对视一眼,常山拿出阿福给他的锦囊,上面写着“味源居八宝鸭、得鲜楼虾仁包、百味居酥雀舌……”林林总总十几种菜名。 常山心领神会:“少爷,这快到饭点了,您要不要去吃点东西,这儿离百味居不远,您不是惦记那酥雀舌许久了吗?” 陆徵眼睛一亮:“对啊!酒楼!”若要论八卦集散地,恐怕没有比酒楼更合适的地方了。 “走!去百味居!”陆徵立刻就振作了精神。 常山在弟弟敬佩的眼光中默默地将这张纸条又塞回了荷包里。 第20节 然而,陆徵刚走了一步,就有一个小孩迎面撞上来,被他撞在地上也不吭声,爬起来又赶紧跑了。 陆徵还在觉得这情形怎么有些眼熟,就见常山已经往前一跃捉住了那小孩:“小贼!将偷的荷包拿出来!” 那小孩比不过他的力气,被直接拖回了陆徵面前。他看着不过八九岁大,瘦的皮包骨头,一双大眼睛惊恐地看着陆徵,不停地磕头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人猪油蒙了心,再也不敢了……” 陆徵皱了皱眉头:“不要磕了,你先站起来。” 那小孩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却仍是死死地抱住那个荷包,被常山用力地扯出来,扔了回来。 那小孩眼睁睁地看着,眼泪直接就流了下来:“大爷,小人父母双亡,奶奶病重,家中弟弟妹妹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您行行好……” 陆徵看得心里发酸,常山却眉头一皱:“少爷,这人手段利落颇似惯犯,您不要被他骗了!” 那小孩正要跪下来赌咒发誓,忽然旁边跑过一个人焦急地大喊道:“铁蛋,你怎么在这里,你奶奶不行了!” 围观群众正是摇摆不定,听见这人的话,顿时有人大喊道:“百事孝为先,先放这孩子回去吧。” 常山一怔,那小孩就直接被男人拉了过去,那人还一直朝着围观人群大喊:“人命关天,麻烦大家让一让。”大家也非常配合地朝两边让开。 眼看着两人就要离开人群,陆徵忽然道:“常山常水,把这两个骗子抓起来!” 常山常水往常训练都是按军中模式来的,虽然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抢先冲了过去将两人给拿下来。 陆徵走到两人面前,冲着那瘦小的男人冷笑道。 “这位大哥,真是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 在一月之内对同一个人碰瓷两次,居然还被人家抓了个正着,这对于游小五的业务工作实在是一个很大的危机。 可眼下,他愁眉苦脸地坐在那位公子对面,旁边雇来演戏的铁蛋正抓这个鸡腿吃的正香。 “公子……”游小五咽了咽口水,“反正您也没有被骗到,就把小人当个屁,放了吧。” 陆徵摇摇头:“就算我没有被骗到,那其他人呢?” “别说了,这两次小人都是开张第一遭就碰上了您,哪还有其他人啊!”游小五喊冤道,“您这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没事上外城溜达什么啊?” 陆徵给他气笑了:“怎么?我没被你骗到反而还有错了?” “不不不……您误会小人的意思了。”游小五连忙辩解道,“您这是上天派来阻止小人走上歧途的,小人感谢您还来不及呢!” 一旁的铁蛋咬着鸡腿含糊不清道:“拉倒吧,上次你还骂人家是挡你财路的扫把星呢!” “闭嘴,吃你的。”游小五瞪了他一眼,又狗腿地对陆徵求饶,“小孩子乱说话,您可不要信他,小人回去就给您立个长生牌位,然后踏踏实实干活,再也不敢出来招摇撞骗了。” “好了,不要拍马屁了。”陆徵哭笑不得,“我又没打算把你怎么样。” 游小五眼睛一亮。 “我只是有一件事让你帮忙。” “您说话,上刀山下油锅我游小五眼都不眨一下。” 陆徵默默地忽略掉他的夸张手法,直接道:“在此之前,我想问问你,你在这市井之中,消息可灵通?” “那您可找对人了!”游小五顿时就神气起来,“这燕京城三教九流小人都有过交道,别的不敢说,但论这打听消息,恐怕还真没什么人比得过小人!” 陆徵便随机说了几个最近燕京城中的秘闻,游小五果然说的头头是道,而且说完之后居然还会加上自己的分析,这分析的居然和真相也差不离。 陆徵原本只是打算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陆府相关的消息,但看到游小五这本事,反倒将那随便的心态去掉了两分。 “那我问你,内城五柳巷陆府近来发生的事情,你可知道什么内情?” 游小五眼珠子一转,谦卑的神色没有变,但原本弓着的腰直了起来:“您看小人说了这么多,这是口干舌燥的,您可否赏杯茶水给小人?” 陆徵还未说话,一旁的常水已经按捺不住了,杀气腾腾地瞪着游小五:“混账,让你说是看得起你,你还敢讨赏?!” 陆徵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游小五这是在变相向自己讨“信息费”呢,他制止了常水,从包里拿出一把银锞子。 游小五的眼睛顿时就直了。 陆徵推过来一个银锞子:“接着说。” 游小五咽了咽口水:“您既然问小人,小人便也不敢拿那些别人都知道的东西来敷衍您,就说这陆府大老爷,原先就宠妾灭妻,生生把原配妻子给气死了,结果没几年又瞧上了富商的女儿,巴巴地娶进门来,您道那陆吴氏是好的?”他嘿嘿一笑,“这富商是富商,这女儿却不是女儿,听说是打扬州自小养着的瘦马,本是拿来送人的,却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勾搭上了陆大老爷,竟被迎进了门做了继妻,也算是运道好!” 陆徵瞪大了眼,在游小五渴求的目光下,又推过去一个银锞子:“继续。” 游小五收了银子,兴致更高:“再说这陆家五房,嫡长子死了就不说了,那老二看着老实,可就这些年他打理陆家家业,还不知吞了多少,那白水巷有个二进的小院子,这里头住着的您可知道是谁?” “谁?” “是他母家的表妹,这院子看着不显,可这外室穿的戴的可比正房阔气多了。”游小五面露不屑,“不过那二少奶奶也不是什么好鸟,两人也算是王八配绿豆,啧啧。” 随着游小五的述说,陆徵听得叹为观止,桌上的银锞子也一个个地挪到了他那头,直到最后一个银锞子也被游小五收入囊中,两人居然不约而同地出了口气。 游小五倒是还有些意犹未尽,将银锞子倒入自己的荷包后,才满足地对陆徵道:“您如此慷慨,小人也要知恩图报,免费奉送您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您可知道陆大老爷的亲弟弟?” “陆七?” 游小五又是一笑:“这陆七老爷身有残疾又性子暴虐,若非有个好哥哥养着,恐怕早就被人拖出去打死了,可这样一个人居然是个情种,您相信吗?” “情种?”陆徵疑惑道,“陆七太太?” “怎么可能?那是一个戏子。当年鸿昌班的台柱子,不过据说陆七老爷死后没多久,他也跟着不见了,倒不知是不是殉情去了。”游小五有些感慨,“要说那陆七太太可真是个可怜人,摊上这么个丈夫,成婚不久就迷恋上了个戏子,在家中还动辄打骂她,好不容易熬到他死了吧,居然还得老老实实给他守节。做人到这个份上,也是老实地没边了,要是娘家得力些还好,唉!” 陆徵想起那个软弱的身影,心底也叹了口气。 “好了,今日就多谢公子您了。”游小五拱了拱手,又把还在胡吃海塞的铁蛋给拉起来,“吃吃吃,再吃就把你给卖了!” 铁蛋不甘心地又把一只油汪汪的烧鸡给塞进怀里,十分不客气地对游小五道:“卖就卖,反正跟着你也没啥好日子过。” 游小五气得冒烟,恶狠狠丢下一句:“回去我再收拾你。” 转过头,对着陆徵又是笑容满面:“那公子,小人们就先告退了,您若还有消息想打听,小人就住在北城外十里坡。” 说罢,又拱了拱手,这才拖着铁蛋骂骂咧咧走了。 常水满脸不解:“少爷,您怎么能听这小混混说的谣言呢?这……” 陆徵摇了摇头:“是不是谣言先不说,至少我们知道了,二堂哥和二堂嫂的关系并不如我们所见的那般好,三堂哥和四堂哥也并非对家业毫无野心,甚至是堂婶,她至少是娘家不得力的,这些都是线索。” 常水还有些迷惑,陆徵已经站起来:“走吧,先回去再说。” - 陆徵正和常山常水朝内城走去,还未接近内城门,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几人回头一看,却正好看见两名骑兵甩着马鞭在前头清道。 常山立刻把陆徵拉到一边:“少爷,咱们恐怕要等一会才能入城了。” “为什么?” “这甩鞭清道的排场,向来是只有亲王才有的待遇,如今接近年关,几位王爷早已进了京,只除了那一位……” 陆徵刚想问是哪一位,就听见旁边两个路人高声道。 “还有哪个!当然是楚王殿下啊!” “你看那骑兵都满是煞气的样子,除了楚王殿下的兵,满朝还有哪位亲王有这等气势!” “你小声些,被人听见就不好了。” 陆徵默默地转过了头,也满含期望地看着路那一头。楚王的事迹他曾经听大哥说过,对于这位军功卓著的王爷他一直都很好奇。 这一列队伍不仅有楚王的仪仗,后头还有好几辆囚车,因此楚王特地点了一队亲兵护送。楚王的亲兵都是在北疆被一场场战役磨练出来的,远不是京城这些没有见过血的兵士可比。 这一列军队军容整齐行动划一,又加上战场浴血的煞气,所到之处鸦雀无声,连负责开门的小兵都有些瑟瑟发抖。 由此可见楚王治军之能。 陆徵觉得自己越来越好奇了。 随着前列兵士进入内城,已经能够看见打着楚王旗帜的仪仗了,楚王坐在一匹通体乌黑的马上,他没有穿亲王服饰,仅仅只是着一身常服,左臂还被绷带吊在胸前,可当他目光所到,竟让人觉得腿脚发软,没有一人敢和他对视。 因此,站在人群中,仰着头满眼好奇看着他的陆徵顿时就很显眼了。 - 容禛百无聊赖地坐在马上,他本不喜欢如此招摇的方式,然则这是亲王进城的程序,他也只能无奈遵守。 宋之意骑着马跟在他身边,唠唠叨叨地跟他说自己最近又打听到什么消息,他嫌烦,直接让他闭了嘴。 容禛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已经神游太虚了。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束目光停留在了自己身上,顿时就警醒过来,顺着那目光看过去,却正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一身做工精致的锦衣,五官清秀,甚至两腮还有着没有褪去的婴儿肥,他的眸子里没有敬仰和惧怕,只有纯然的好奇。 容禛回望过去,他也没有害怕,眼睛眨了眨,然后就好像失去了兴致一般,直接撇过了头。 容禛原本的百无聊赖顿时就去了大半,他直接把一旁的宋之意拽过来:“那是谁?” “哎哎哎,你松手!”宋之意一边紧紧地抱住马脖子,一边还不忘职责,“哪个哪个?!” 容禛示意了一下。 宋之意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顿时睁大了眼睛。 “缘分啊表哥!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说人话。” “哎,那个人就是你要找的陆家三少爷,陆徵啊!” - 陆徵回到竹覃居,本想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正准备叫柳枝来磨墨,就见房门被人推开,一个女子逆着光影走了进来。 “汲香?” 汲香似乎消瘦了不少,似乎锦鹿走后,往日里她那种泼辣热闹的性子就被收起来了,见到陆徵也没了往日的随意,端端正正地行了礼,就上前去给他磨墨。 见到她的转变,陆徵的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可并不觉得不好,经过锦鹿一事,他意识到过于现代的思维对这些古人并不合适,至少对于身份不自由的奴仆来说是这样。 他仍旧不认同这种等级分明的制度,然而却不会再对自己没办法改变的事情指手画脚。他想起锦鹿离开前对他说的话,锦鹿恳请他照顾汲香,却不要过分纵容她。 “汲香是孩子心性,善恶对错都是凭着性子来的,您不可能一直护着她,那不如让她按着规矩活下去。” 陆徵心有感触,虽然还是很怀念从前听汲香叽叽喳喳的说话,可他也知道,比起那些,汲香更需要像现在这样,虽然不自由,可是能够活下去,只希望她经此一事能懂事起来,也不算辜负锦鹿对她的担忧。 第21节 正在这时,柳枝端着茶点走了进来,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汲香姐姐回来了?那真是太好了,少爷一直都惦记着你做的点心呢!” 汲香停下了磨墨的手,勉强对着柳枝一笑:“这些天麻烦妹妹了。” “汲香姐姐说的什么话啊?照顾少爷是我们丫鬟的本职,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是……我口拙了。” “哪儿啊?汲香姐姐都说口拙,那我不是哑巴了。”柳枝还是笑眯眯的,和她说这话还不耽误给陆徵倒了茶摆好点心。 汲香看着她言笑晏晏的样子,袖子里的手渐渐地握成了拳头。 陆徵看了看两人,虽然她们都是笑着的,可他莫名地觉得冷飕飕的,仿佛这里一下子变成了修罗场。 他默默把咬了一口的点心又放回盘子:“你们先聊着……我出去……走走。” - 出了竹覃居的陆徵更加郁闷,总有种被丫鬟赶出来的错觉,不回去没面子,回去吧他又觉得那里的氛围实在瘆人。 陆徵想了想,决定去大哥那里,反正不逼他练字的大哥还是很好的大哥。 飞鸿院和竹覃居的距离并不远,陆徵溜达着就过去了,然而裴氏却说大哥现在正在书房。 “大哥不是还在休养吗?”陆徵嘀咕着,穿过月亮门进了书房,结果就被人拦住了。 自从上次他溜进书房被赵学谦给抓个正着,大哥就加强了书房的护卫,而他的书房也被挪回了自己院子,加上他后来进了家学,已经很久没来大哥的书房了。 “大哥在里面吗?”他问。 护卫对视一眼,为难道:“三少爷,大人在和人谈事情,您不如去偏厅先等一会?” “谈事情?”陆徵愣了一下,“大哥不是跟刑部请了假了吗?怎么还会有人来找?” 话是这样说,他也不想让护卫们为难,就准备往偏厅去,正在这时候,书房的门打开了,一名青年扶着陆彻走了出来。 陆徵看到那青年就是一怔,他怎么都没想到对方竟然是简余。 简余大概也没想到会见到陆徵,脚步微微一顿,陆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就见自家弟弟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他神色不变:“陆某就送到此处,简统领慢走。” 简余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陆徵,才对陆彻拱了拱手:“陆大人,告辞。”说完便直接和陆徵擦肩而过,跟着引路的仆役离开了。 自从那一日在酒楼见过之后,陆徵就再也没见过简余,那枚赤甲卫的令牌一直被他收在荷包里,他本想着见到简余就将令牌还给他,可是刚刚却迟迟没有将令牌拿出来。 陆彻慢慢走过来:“你不是要去堂伯府上,怎么就回来了?” 陆徵回过神,将在陆府遇到的事情告诉陆彻,陆彻冷笑一声:“好个唐敏!” “大哥,你到底是怎么和人结的梁子?”陆徵小心翼翼问道,他觉得那位京兆尹脾气还不错,怎么看都感觉是大哥做了什么。 陆彻顿了一下,才道:“问这个做什么,明日我让人开了调令,你尽管去就是。” 陆徵汗了一下,本还想着要曲线救国了,结果大哥就简单粗暴地把他塞进去了,突然就能理解经常要与之共事的唐大人的心情了。 “唐敏此人狡猾,但最擅权衡,我若表明了态度,他至少不会再明里阻拦。”陆彻想了想,看傻弟弟一脸单纯的模样,又说道,“算了,再调几名刑卫跟着你,他不为难你你就别理他,他若是脑子不清楚了,你也别怕。” 总结起来就六个字:不要怕,就是干! “……好吧。” 陆徵说完才发现自己被带偏了话题,连忙追上大哥问道:“大哥,你怎么会认识简余,他来找你什么事?” “他如今是赤甲卫统领,同僚之间互相拜会一下有什么不对?” 直觉告诉陆徵,大哥绝对是在说谎,可不管他怎么问,大哥都坚决不说,最后直接甩出杀手锏。 “你今天的字练了没?” 陆徵,卒。 - 简余离开陆府就直接去了赤甲卫,自从知道自己不是德城候亲子,他就很少再回去了,以前或许还会有怨,现在却根本不知道对德城候要抱有什么样的感情。 赤甲卫是京城三卫之一,余下两者是金甲卫和玄甲卫。 玄甲卫是其中最神秘的,据说人数并不很多,但各个都是以一敌十的高手,专门负责保卫皇帝的安全。 金甲卫和赤甲卫都是拱卫京城的两股武装力量,历代金甲卫统领都是成国公府嫡系,成国公嫡长子去世之后,嫡次子坐上了统领的位置,原本副统领的位置老成国公打算给自己宠爱的庶子,结果反倒让梁珏钻了空子,这也是梁珏如今和成国公府关系并不是很好的缘故。 相比之下赤甲卫统领的人选就激烈很多,最后谁也想不到竟然被简余这么个十八岁的小子捷足先登。 简余接手赤甲卫后,打了整整三天,才把这支队伍给打服,也给那些想要看他笑话的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简余进了营地,就看见自己的副手罗现急匆匆走过来。罗现是赤甲卫中第一个对简余投诚的,虽然功夫不算特别出彩,但脑子很活,简余不在的时候,一般都是由他来处理事情。 “什么事?” “楚王殿下带回来的那一串囚车还停在街上呢。”罗现发愁道,“现在朱雀街已经是堵得严严实实的。” “犯人不是应该送进大理寺或者刑部吗?”简余皱起眉头。 “这……不管是交付大理寺或者刑部,都该有交接的。如今楚王殿下直接就进了宫,下面人又推说不敢擅自做主,可不就是只能摆在那里了?”罗现无奈道,“这朱雀街是咱们的管辖范围,这要叫那些御史老爷见了,参上一本,只怕会叫金甲卫给笑话死。” 简余想了想就明白了,无非是刑部和大理寺都不想揽这个大头,这可不是什么普通案子,永宁年间恐怕这也是有史以来最大的案子。现在江南那边来的人还在每日里各个府邸里送礼求情,可没有谁敢应。毕竟谁都知道三司会审楚王会参加,就他在江南那狠厉的作风,万一被逮住了,一身官服还是小事,只怕小命都要不保了。 “走,去朱雀街看看。” - 朱雀街是内城的几条主街之一,与皇城的神武门相连,朱雀街两边住着的都是高官勋贵,其中最明显的就是四皇子府。 联想到楚王在江南被人行刺,又有隐隐约约的证据指向四皇子,众人都心照不宣,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四皇子府。 简余到的时候,发现大部分人摄于守卫囚车的士兵,所以还只是围观,不少府邸都有人溜出来看,唯有四皇子府一直大门紧闭。 简余一到就直接找到站在一旁闲闲摇扇子的宋之意:“宋大人,将囚车放在这里似乎不妥吧。” 宋之意扇子一合,笑着道:“哦?原来是简统领,不知有哪里不妥?” “朱雀街毕竟是主街,囚车停在这里不仅有碍观瞻也妨碍通行,若是被御史见了,我赤甲卫倒是无所谓,可楚王殿下只怕也要跟着遭弹劾,楚王殿下毕竟久不归京,如此怕是不大好。” 宋之意凑过去:“简统领,听说你与大皇子府过从甚密,我们如此做岂不是帮了大皇子一把?” “正因为如此,才更不能让你们将囚车停在这里。”简余一点没有避讳与大皇子府的关系,宋之意的本事他很清楚,也无谓和他打这些机锋。 宋之意感慨简余的敏锐,他原本对这个外室子并不在意,却不想那人人争抢的赤甲卫统领能掉到他的头上,如今见了他,才知道对方不仅仅是空有一身武力,竟连头脑也这般清晰。 “简统领说的是。”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一个壮汉慢慢地走了过来,他的长相和中原人并不太像,一双如同翡翠般碧绿的眸子,一头卷发被一把绑在了脑后,越发显得他五官深刻俊美,这是一种不同于中原人审美的英俊。虽说有着如此异族的外表,却有一个非常诗意的名字,叫做聂止疏,他是楚王从北疆带回来的,来历不详,却是楚王最信任的下属。 宋之意看到他似乎也很吃惊:“你怎么在这?殿下出宫了?” 楚王进宫不能带太多护卫,聂止疏是每一次都会在的,所以在京城只要看见他,几乎就能看见楚王。 聂止疏侧了侧身,穿着亲王服饰的楚王容禛走了出来。 第二十六章 一场戏 容禛跟着引路太监一路往御书房而去, 那太监本想和这位炙手可热的亲王拉个交情, 谁知不管他说什么, 对方都是一脸冷淡,再一看旁边那名异族侍卫,比他还要冷淡, 顿时就歇了这个心。 容禛一踏进御书房,就迎面飞过来一本奏折。 “你好啊你!惹了这么大篓子还敢回来!还敢来见朕!”永宁用力地拍着桌子,怒不可遏地看着容禛。 顿时, 一屋子太监宫女都跪下了, 齐声喊着“陛下息怒”。 容禛瞟了一眼打开的奏折,上面明晃晃地写着“谋逆”“其心可诛”, 他也不解释,只是单膝跪了下来:“臣弟有错, 请皇兄责罚。” “朕派了梁珏去扬州,结果人就直接被你软禁了, 你这是在打朕的脸!”永宁帝似乎还不解气,一把把桌上的奏折全部扫到了地上,“你看看, 你自己看看, 这些弹劾你的奏折,就差直接说你要谋朝篡位了!” “臣弟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永宁帝瞪着他,“我让你去江南查盐政,谁让你去动江南的官场了,一着不慎, 整个大夏朝都会因此颠覆,你可明白这严重性?” “臣弟鲁莽。” 永宁帝看了他半晌,见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皱了皱眉头,然后放软了语气:“你的伤可好些了?” “劳皇兄记挂,已经好很多了。” “那便好,你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下次不许再如此莽撞了。”永宁帝说着,径自下了御座,将容禛扶起,就这么轻飘飘地将先前的怒气给掩过去了。 容禛的态度一如既往,陪着永宁帝用了饭,又在御书房密聊了一会,这才出宫去。 送他们的依然是先前那个小太监,只是已经没了之前的热络,想必是看到了永宁帝冲他发火的样子。 容禛不以为意,然而在离开神武门后,聂止疏却皱着眉开口了:“江南的事情不是皇帝让你做的吗?他为何要这样骂你?” “做戏罢了。”容禛淡淡道,只是这份做戏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却不知道了。 聂止疏还是有些不明白,他向来不懂中原人这些弯弯绕绕。这时,他见到前方堵着的囚车,忍不住得意地对容禛道:“这一招估计会让那幕后凶手气得吐血吧!” 容禛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他在回程的路上又遭遇了伏击,也正因为如此他手臂的伤才会到现在还没好,所以在聂止疏义正言辞要帮他报仇的时候,他也没有拒绝,而是随他去,现在看来,效果似乎还不错。 两人走到了囚车附近,才发现宋之意正在和人说话。 “这不是赤甲卫新上任的统领吗?”聂止疏说。 “简余?”容禛挑了挑眉,“这赤甲卫统领之争,最后竟然便宜了他?” “主人认得他?”聂止疏见猎心喜,“我听说他力气特别大,真想和他比试比试!” 容禛正好听见简余回答宋之意的话,忍不住赞了一句:“倒是难得的清醒之人。” 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四皇子,这件事里老大和老四都不清白,无论从哪一方下手,最后都会将双方都牵扯进来,如今他的目的达到,也不打算真的和那两名侄子撕破脸皮,就从善如流,将犯人送去了刑部。 - 容禛离开后,罗现皱着眉头看向简余:“楚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是引蛇出洞罢了,不必在意。”简余轻轻地皱眉,“倒是四皇子……” 他没有再说下去,楚王此举看似在打四皇子的脸,实则给了四皇子一个绝地反击的机会,大皇子一方若是因此丧失警惕,恐怕会被打的措手不及。 简余将这些分析埋在心里,对罗现道:“回去操练兵马,待到年后三司会审,只怕是一场硬仗。” “三司会审?”罗现不明白,“这不是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事情吗?怎么和我们赤甲卫扯上关系了?” “这件案子不说是永宁年间,就是大夏朝开国以来都是一桩大案,江南已经被楚王的所为给震慑到了,可京城还是人心浮动,到时候谁是主审谁是副审,判例轻重,都会成为各方人马争夺的筹码。” “这……”罗现忧虑道,“我们区区赤甲卫,只怕在这些大人物眼里连只蚂蚁都不如。” 第22节 “蚂蚁亦能撼动大象。”简余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担心,这是危机亦是机遇,京城三卫,赤甲卫垫底的日子已经够久了。” 他这话一说,罗现也被激起了斗志。京城三卫创建之初本是并驾齐驱,可玄甲卫渐渐隐于幕后,金甲卫也因为一直握在成国公府之手而十分稳定,只有赤甲卫,原本是三卫之中最为勇猛的一卫,这些年却一直在退步,许多勋贵子弟甚至都不屑于进入赤甲卫,尤其在他成为赤甲卫统领之后,赤甲卫一度被称作“庶子营”,可以说是整个燕京城的笑柄,也因此罗现他们才会对于被金甲卫嘲笑的事情这般在意。 简余一向奉行少说多做,罗现第一次看见他的野心,胸中豪情万丈:“统领放心,属下回去就去操练那群小子,务必在三司会审之前给您一个焕然一新的赤甲卫。” “好,你去吧。” 忽悠走了罗现,简余一个人慢慢地在内城走着,等发现的时候,自己已经到了英国公府的大门口,他想起今天见到的陆徵不禁会心一笑,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对方那般傻愣愣的模样了,可真是怀念啊。 自从酒楼相见之后,简余一直在忙赤甲卫的事情,他本以为可以用忙碌来麻痹自己的内心,却想不到再见到陆徵,会让思念如奔流一发不可收拾。 可现在还不是时候,为了能够真正守护陆徵,他还需要……更加强大…… - 陆徵打了个喷嚏,见周围的人都看过来,连忙摇手:“没事没事,就是鼻子有点痒。”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灵堂,陆家的其他人却都被赶了出去,只剩下衙门的人。 石斛戴着口罩,两根手指掰开陆挚的嘴,仔细地看了口舌和牙齿,又拨弄眼睑和耳垂等处,才说道:“死者死于中毒,根据迹象来看,确是钩吻无疑。” 一旁的书吏迅速地将他的话记下来。 石斛又翻动着陆挚的尸身:“身上有抓痕,这名死者在死前应当有过剧烈挣扎,然而几处的伤口出血并不严重,且血呈乌黑之色,说明这毒发作很快,见血封喉。” 唐敏忍不住问道:“那他是如何中毒的?” 石斛指向陆挚的脚:“这里。” 陆挚的脚掌处有一个黑色的小点,若是不细看,根本就不会发现,石斛说道:“凶手应该是将砒霜涂在了针状的东西上面,然后刺进他的脚掌。” “这……不可能啊。”唐敏道,“若是被扎了怎么都该立时发现才对吧,怎么会挨到毒发身亡呢?” “天冷。”赵学谦和陆徵异口同声。 两人对视了一眼,陆徵哼了一声转过头去,赵学谦半点没受影响,淡淡道:“如今已是腊月,若是穿着软底鞋子在室外走动,很快就会觉得脚发冷,这时候若是踩到涂了砒霜的针,恐怕也会因为冷导致感觉迟钝,以至于没办法马上发现。” 唐敏倒抽一口凉气:“这计谋果然歹毒,这毒针放在何处?” 赵学谦看向陆徵:“这就要问问陆三少爷了,那一日死者和陆大人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陆徵有些憋闷:“应该是祠堂吧。” - 一行人刚打开灵堂,就听见了震天的哭声,陆太太吴氏被两个丫鬟搀着,哭得撕心裂肺,一旁的几名少奶奶也跟着跪在一旁哭,唯有大少奶奶林氏只是站在一旁冷笑地看着她们。 陆徵见状不由得暗暗地叹口气,报了官之后众人还是很配合的,哪怕是吴氏也都是老老实实的,可在石斛来了之后要验尸时,竟然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不仅吴氏,连先前配合的几名庶子也激烈地反对。 他们的理由也站得住脚,越是大家族越在乎死后遗容整洁,尤其陆老爷还是陆家族长,便是族里的族老们听说了,也是不大赞成的。 他们本以为案子就僵在这里了,谁知赵学谦竟然直接找了英国公陆擎,最后在陆擎的强势镇压下,双方各退一步,让石斛验尸,却不能损坏尸体。 因此才会有陆家众人就在灵堂外面等着,待到他们一出来便急匆匆地跑进去,随后灵堂里哭声一片。 唐敏皱了皱眉,但也没多说什么,就让人带着往祠堂去了。 陆徵特意落后了他们半步,抬头看着赵学谦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赵学谦是故意找的陆擎,虽然看起来他这样做无可厚非,但陆徵总觉得他的意图不简单,只是现在还看不出来。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二十七章 巧破局 祠堂位置偏僻, 往日里除了来清扫的仆从一般是不会有人来的。唐敏等人进去之后, 就开始一点一点地查找, 赵学谦免不了提醒一句,那毒针上的毒只怕还未干净,让他们一定要小心。 陆徵和包铮两人从西北方向的角落开始找起, 偏离了众人之后,包铮才略带忧虑道:“赵书令似乎和从前有些不同了。” 陆徵惊讶地看着他。 包铮一边用刀拨弄草丛,一边低声道:“我也说不出哪里不对, 上次的剥皮案他几乎一败涂地, 刑部有不少人都在暗中嘲笑他,他看似不在意, 可若真是不在意,唐大人对他说起这桩案子的时候, 他就不该主动要求替唐大人破案。” “你说,这个案子是他主动要求参与的?” 包铮叹了口气:“唐大人与他相识多年, 向来看重他的人品和才能,所以他这么一说,唐大人便答应了, 然而我却觉得有些不对, 可又说不出来。” 陆徵陷入沉思,那种不祥的预感越发严重了,他原本在想,陆家本家出事怎么也不可能牵连到早已分家的英国公府,可是他低估了古人对于家族的在乎, 就比如这次要给陆挚验尸一事,赵学谦去找了英国公陆擎,也没人觉得不对,可实际上无论是找陆家族老还是官府出面都要合适许多。 陆徵陡然升起了危机感,虽然不知道赵学谦要做什么,但能够阻止他的方法就是尽快找出凶手。 正在这时,几名捕快大喊道:“大人,卑职有发现!” 几人连忙走过去,果然在两块地砖的缝隙里发现了一枚尖头朝上的针,尖锐的针尖让人看着心里发寒。 石斛用手帕小心翼翼将针拿了出来,这针不比一般的绣花针,感觉似乎要更粗一些。 唐敏仔细地看了看,肯定道:“这是妇人用来纳鞋垫的针。” 使针,下毒,若不是被人特意陷害,几乎可以确定凶手是个女人了。 赵学谦似乎也想到了这点,但没有马上说出自己的看法,反倒谨慎道:“现在还不好说,这样的针并不算罕见,还是先从砒霜的来源查起吧。” 唐敏点点头:“赵兄说的是。” 既然查出了凶器在祠堂,就必然要查近几日出入祠堂的人,然而不年不节的,去祠堂的人并不多,除了几个清扫的仆妇,就只有陆源去过。 唐敏和赵学谦对视一眼:“查!” - 陆源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的几人:“几位大人,在下之所以去祠堂,只是因为马上就要到年节,要准备祭拜祖先的一应物品。” “这种事情何必让您亲自去做,交给管事不就好了?”唐敏狐疑道。 陆源摇摇头:“祭拜一事事关我们陆府一年的气运,在下哪敢交给管事去做,故而自从在下接手管理家业,便年年都是亲自去做,从未假手于人。” 一名捕快在唐敏耳边窃窃私语,肯定了陆源的话。 陆源拱了拱手:“年底事忙,若几位大人没有其他事,在下就先告辞了。” 赵学谦却突然问道:“这凶手将毒针放置在地面上,此计歹毒又防不胜防,他既然可以借此害了陆老爷,那也可以用同样的计策害了其他人,陆二爷,您说是吗?” 陆源的脸色微变,说了声告辞就赶紧离开了。 唐敏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道:“他这是心虚了?” “不管是不是心虚,他定然知道一些消息。”赵学谦说完,又对陆徵道,“陆少爷,不知可否上门拜访?” 陆徵一凛,警惕道:“拜访什么?” 赵学谦似乎没有看出他的戒备,平稳道:“这案子除了陆老爷,还有陆大人这另一个受害者,唐大人与在下于情于理也应该上门探望才是。” 唐敏笑眯眯地在一旁帮腔:“正是如此。” 陆徵心塞的不行,可又不能真的阻止他们,不然岂不是说明大哥受伤有猫腻?他真是越来越警惕赵学谦了,他未必想用这种低级的手段诬陷大哥,毕竟大哥身份贵重,不比简余,可若说他真是为了案子着想,这才上门拜访,他却是怎么也不信的。 - 几人来到英国公府,先是给老夫人请了安,又拜见了英国公夫妇,这才往飞鸿院而去。 因为陆彻卧床养病,所以裴氏作为女主人出来招待他们,陆徵却看到裴氏温和笑容下的那一抹不悦。 陆彻被人扶着走出来,脸色依然苍白,态度却无懈可击。唐敏与陆徵虽然关系不好,可看到对方这么病怏怏的样子,也多少有些物伤其类的伤感。 赵学谦却并没有这种感觉,几轮寒暄过后,他单刀直入地问道:“那日,陆大人在祠堂可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人吗?” “并没有。”陆彻说道,“祠堂很是偏僻,本官和大堂伯去之时,连清扫的下人都没有。” “您本人可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吗?” 陆彻想了想才道:“那日本官走在路上忽然觉得脚底有些刺痛,本以为是石子没有清理干净,现在想来,只怕是步了大堂伯的后尘,踩上了那根毒针。” “那几日天气寒冷,几乎是滴水成冰,犯人将针放在地砖缝隙之中,又在缝隙中倒了水,水结成冰将针固定住,待到过了几日,出了日头,冰自然会化去,一根细小的针藏在缝隙之中,只要有仆妇清扫,尘土自然就会将凶器覆盖。”赵学谦说,“这计策可谓是环环相扣,天衣无缝,若非您一同中了毒,只怕这就要变成一桩无头悬案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陆彻淡淡道,“听赵书令的意思,似乎已经找到犯人了?” 赵学谦不置可否:“这名犯人不仅为人细心缜密,且对于陆老爷的行踪也很清楚,更重要的是,他在陆府权力很大。——陆大人可有怀疑人选?” 陆彻冷冷道:“听赵书令的意思,倒像是陆府的哪位主子所犯?” 唐敏在一旁补充道:“陆源在事发前的确进过祠堂,不管他承不承认,他已身负最大嫌疑。” 陆彻没有说话。 陆徵却忍不住道:“你们有证据吗?”他倒不是替陆源抱不平,虽说从动机上看陆源的确是最有可能的一个,但就像赵学谦先前所分析的那样,陆府几位主子几乎各个有嫌疑,只是陆源进过祠堂,因此成为他最不利的因素。 陆徵尝试做心理侧写,却总是不得其法。从案子的布置来看,这个犯人应该是一个心思缜密谋定而后动之人,然而从案子的实施上来看,犯人却显得过于急躁,且疏忽大意。这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性格特征,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特质呢? 陆徵很犹豫,他觉得陆源不是凶手,可却拿不出有力证据。 唐敏听了赵学谦的话,也给了肯定的意见:“就如赵兄所说,即便不是陆源,他定然也是知道什么线索的。” 言下之意,陆源是肯定会到牢里走一趟了。 陆彻却冷下脸色来:“两位这是何意,既不确定凶手,却将老二带进牢中,让世人如何看待他?亲子弑父?!” 他这么一说,唐敏也有些犹豫了,首先他们并不确定陆源是不是凶手,若最后查出来他是那还好说,可若他不是,亲子弑父是如此大的罪名,不仅给陆氏一族蒙羞,也是狠狠地丢了英国公府的面子,唐敏虽然向来不喜欢这些世家,可他也知道这些庞然大物要对付他这么个毫无底蕴的寒门简直就是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唐敏可以讽刺陆彻,甚至给他使绊子,这都是他背后有永宁帝给他撑腰,可他若真惹上了陆氏一族,只怕连永宁帝也保不住他。 陆彻的话镇住了唐敏,却没有影响到赵学谦,他看着陆彻道:“陆大人,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唐大人不过是依章程办事,您也是刑部官员,应当明白的。” 陆彻眯起了眼睛:“若本官不同意呢?” 赵学谦拱了拱手:“您若是信任陆二爷,自然可以替他作保,刑律之中也是有这一条的。” 这一句话就直接将陆彻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事实上,他们谁都不敢肯定陆源是否清白,陆彻本想以势压人,却被赵学谦直接用律法压了回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小看了对方,本以为只是个熟读刑律的书呆子,却不想也是个做套的好手,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入了他设的套子里。 陆彻为官多年,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般设计过了,他脸上浮现冷冷的笑意:“赵学谦,你很好。” “是大人教的好。” 陆彻被气的够呛,身子晃了晃,一旁的陆徵赶紧扶住他,顺势拍了拍陆彻的背,这才朗声对唐敏道:“唐大人,在下如今也是刑部官员,想来也是可以替我二堂兄作保的吧!” 唐敏总算明白赵学谦的打算,还没来得及兴奋坑了陆彻一把,就被陆徵这神来一笔直接打蒙了,甚至连赵学谦也暗中皱起眉。 陆彻却神色一松,给了弟弟一个赞赏的眼神。这种事情他是不能出面的,否则不管陆源是不是凶手,都会对他的官声有影响。赵学谦这一步实在是狠毒,然而陆徵所为却简单粗暴地打乱了他的布置,反正全燕京的人都知道英国公府的三少爷是个怎样的人,若陆源清白,毫无影响,若陆源不清白,不过一个罢官的下场,这官本就是蒙荫得来的,他有本事给弟弟蒙第一次,就有本事给他蒙第二次。 先前他被被赵学谦气得一时乱了阵脚,好在陆徵还算机灵。 陆徵虽然完全不知道大哥在赞赏他什么,但还是反射性地挺了挺胸,实际上他只是觉得陆源不是凶手罢了,不过现在看来好像顺便坑了赵学谦一把? 第23节 第二十八章 小松鼠 唐敏和赵学谦离开后, 陆徵把陆彻扶回房间, 陆彻不放心, 问他:“老二他……果真?” 陆徵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二堂哥态度很坦然,我觉得他不是。” 陆彻叹口气:“但愿他不是, 这些年陆家衰败地太过厉害了,若是有了这样的丑闻,只怕会一蹶不振。” 陆徵被大哥教育之后, 也知道了家族的重要性, 虽然他们已经分家,可在世人眼中, 英国公府和陆家依然是联系在一起的,如果陆家真的出事, 英国公府一定会受到影响。 英国公府这些年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是烈火烹油。英国公陆擎手中掌握了三十万大军, 虽然他已经激流勇退,但军权也没有旁落,依然掌握在陆循手上, 故而这些年英国公在朝堂上做老好人, 对于军国大事都闷不吭声,而陆彻虽然要才华有才华要资历有资历,也一直没能被外放。 陆彻原来一直将弟弟看作小孩子,所以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这些事情,这一次中毒之后他也看开了不少, 与其让弟弟懵懵懂懂地活着,倒不如将事情摊开原原本本告诉他。 陆徵听得心惊,他一直以为自家备受皇恩,如今才发现所谓富贵和地位岌岌可危,这就是古代皇权的无情和残忍。 陆彻冷声道:“赵学谦是四皇子的人,他想要拿我当踏脚石去立功,也要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四皇子?” 陆彻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将自己和简余的协议说出来,倒不是觉得陆徵会管不住嘴,只是不想他太早陷进政治的泥潭中。他现在还太小,说好听点是单纯,说难听点就是有点傻,不过傻人也有傻福啊。 陆徵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大哥心里竟然是这么个形象,见大哥没说话就把这件事略过去了,说起自己从游小五那里听来的八卦。 陆彻的脸顿时黑下来:“你都是听谁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见陆徵还一脸不知悔改的模样,就要拉开架势把他狠狠地说一顿。 正在这时,却听说楚王容禛上门拜访。 陆彻顿时就愣住了:“楚王?”先不说他跟楚王完全没有过交集,单说这位大红人回京之后就只进过一次宫,往后所有被送进楚王府的帖子简直就是泥牛入海了无踪迹,几乎全燕京的权贵都在眼巴巴地等着楚王会接了谁的帖子,他这时候上英国公府,不管是为了什么,只怕谁都会想到是为了年后的三司会审? 陆彻也是如此想,却不由得皱起眉,如今他因为中毒,暂时没有出现在明面上,先不说楚王究竟是为了什么事而来,但他这一来,只怕就将全燕京的目光都要吸引过来了。 - 容禛是正正经经上门拜访的,襄宜大长公主是容禛的姑姑,云氏是他的表姐,算起来,陆彻和陆徵两兄弟还得喊他叔叔。 容禛不仅是长辈还是亲王,自然是不能屈尊来飞鸿院,陆彻让人抬了软轿送他到了正院,却正看到陆擎正与之想谈甚欢。 云氏笑着道:“快来,见过你们的楚王叔。” 陆彻、陆徵:“……” 容禛适时地打了个圆场:“无妨,同朝为官,不必以辈分来论高低。” 陆彻向来不是纠结这些的人,听他这么说便只是行了一礼:“楚王殿下。” 陆徵本想跟着大哥一道,却被容禛打断了:“这便是先前破了那剥皮案的陆三少爷?本王远在扬州都听过你的事迹,倒是英雄出少年。” “您……谬赞了。” “本王向来欣赏有本事的少年人,你若是不嫌弃,便称本王一声十九叔吧!” “……”说好的同朝为官不必以辈分来论高低呢!! 陆徵悲愤地看着容禛。 容禛见了他的模样,本是古井无波的眸子却透出一点笑意:“怎么?不愿意?” “不……”陆徵感受着一旁的大哥在他腰间传来的力量,憋屈道,“十……十九叔……” “乖。”容禛笑着点了点头,取下腰上的玉佩递过去,“第一次见,本王也没准备什么,这个你拿去玩吧。” 陆徵为难地看着那宛如羊脂一般洁白无瑕的玉佩,哪怕他看不懂这玉的雕工,单这玉质就已经是举世难寻了。 云氏皱起眉头:“这礼物只怕太过贵重了。” “不过是个玩意儿。”容禛轻描淡写,直接就把云氏的话给憋了回去。 陆徵看了看母亲,见她不再反对,就上前把玉佩收起来。 寒暄完,云氏带了满屋伺候的人离开,房中只剩下父子三人和楚王,楚王便单刀直入:“本王此次来,为的就是年后的三司会审。” 陆彻脸色一肃:“您的意思是?” “若说本王不参与三司会审,只怕你们也不信。”容禛毫不在意自己的话掀起轩然大波。 陆彻震惊道:“您说什么?” 若说此次江南之行收获最大的,非楚王莫属,楚王抄了那么多人的家,那一车车流入皇宫的金银珠宝就已经看得人眼馋,留在楚王手中的只怕更多。除此之外,就是年后的三司会审了,谁都知道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至少陆彻早已摩拳擦掌,要借此次三司会审攫取政治资本,以期解决他目前在官场的尴尬局面。 可是,楚王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这一份权力。 不同于陆徵还是懵懵懂懂,陆彻和陆擎对视一眼,父子二人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楚王殿下,这可不能开玩笑。”陆擎严肃道。 “本王从不开玩笑。”容禛说道。 陆彻看了一眼仍旧忧心忡忡的父亲,咬了咬牙,问道:“殿下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下官,却不知有何差遣?” 容禛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微一勾:“陆大人是爽快人,本王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本王想要看建武二十七年到永宁初年的所有案卷。” 陆擎猛然站起身来:“殿下!” 建武二十七年,魏王叛乱,宫中又发生大的变乱,永宁帝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扫平叛乱,登基为帝,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封存这两年的所有案卷,包括宫中的起居录等等。 陆彻脸色变得很难看:“殿下,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不可能都是人做出来的。”容禛说,“据本王所知,永宁十一年熙春坊大火,刑部也受到了波及,这些封存的案卷曾经被搬出来过,那时候,陆大人应该已经进入刑部了?” “看来殿下是有的放矢。”陆彻压低了声音,“可下官即便知道,又怎么敢去做这要命的事情?” 容禛的语气中带着一点漫不经心:“陆大人若是怕,就当本王没说过。” 陆彻早已冷静下来,他没有理会一旁焦急的父亲,拿出平日里的精明强干:“殿下这个要求,仅仅拿三司会审一个名额来换,可不太合适。” “一个名额?”容禛突然笑了,“区区主审,的确有些寒酸了。” “主审!”不止陆彻吃惊,连陆擎都有些坐不住了,“主审不是严雍之老大人吗?” 容禛却没有说话。 陆彻额头上沁出汗珠来,许久之后,他才抬起头看着容禛,眸子里的野心一览无遗:“楚王殿下,一言为定。” “陆彻!”陆擎不可置信地看着大儿子,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 容禛达成了目的,本想马上离开,看到一旁呆呆地看着父亲和哥哥吵架的陆徵,忽然又改变了想法。 “听说英国公府花园的景色宜人,不知本王可否有幸游览一番?” 此话一出,不止陆徵猛地转过头来看着他,连争得脸红脖子粗的陆擎和陆彻也呆住了。 这种大冬天赏景,楚王殿下您没毛病吧! - 被无奈安排带楚王去后花园赏景的陆徵一脸郁闷,看着自家光秃秃的后花园,心想还不如在房间看他那盆金钱橘呢。 容禛侧头就看到陆徵明显走神了的模样,想想上次这这小子也是一脸无趣地转过头,他还从没被人忽视的这么彻底过,容禛想着,直接伸手过去捏住陆徵的下巴把他的脸转过来:“你就带本王来看这些东西?” 陆徵用力地掰着容禛的手指,然后又一次被现实的差距给打败,只能口齿不清道:“唔府中就素这样的,素你寄几要看的。” 容禛完全不理会手上那点力气,反倒是对陆徵这么说话十分感兴趣:“没大没小的,十九叔也不喊了。” “唔素被逼的!” “嗯……我没有听清,你刚刚在说什么?” “十……十九酥……” 容禛满意地放开手。 陆徵一边揉着自己的腮帮子,一边敢怒不敢言地看容禛,容禛却好似没看到一般,饶有兴致道:“你住哪儿,带我去看看。” 陆徵很想硬气地拒绝,但见容禛似笑非笑地看过来,腮帮子顿时就是一疼:“……在竹覃居。” 容禛好笑地看着陆徵捂着腮帮子在前头带路,少年圆滚滚的眼睛看向他的时候还带一点惊惧,加上这个动作,简直就像是他去打猎的时候碰见从树上掉下来的小松鼠。 一脸蠢萌还不自知。 容禛慢悠悠地说道:“你不记得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的。” 陆徵脚步一踉跄,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容禛:“骗人!” “那时候你才三岁,襄宜大长公主做寿,表姐带着你去贺寿,你调皮躲开了奶娘和丫鬟,结果在园子里迷了路。”容禛面上带有一点怀念之色,“那时候你多乖啊,给你一颗糖吃就乖乖的喊十九叔,后来表姐要抱你回去还搂着我不松手……” 陆徵脸色爆红:“小时候的事情谁还记得!” “哦?不记得了?” 陆徵警惕地看着他嘴角又勾起那恼人的笑容,背上寒毛直竖,连忙往前跑了两步:“到了。” 容禛倒也没有真打算对他怎么样,只是一看到他就觉得有趣,忍不住逗一逗罢了,怕真把小松鼠给吓跑了,只能无奈地收敛了自己的恶趣味。 第二十九章 狗咬狗 竹覃居的面积并不大, 和其他院子大气典雅的风格不一样, 里面除了遍植了竹林, 还有一个竹子搭成的亭子,亭子一旁布置着高低错落的假山,一道小溪流从山顶慢慢流下来, 落到几处假山拼成的一个小池子里,池子里甚至还养着两尾锦鲤,可奇怪的是, 这池子的水却不会增多。 “你这院子倒是布置的比花园里头好看。”容禛说。 陆徵不想理他, 可又惹不起这尊大神,只能哼了一声作为回答。 容禛不以为意, 径自走到陆徵的书房,陆徵一惊, 还未来得及阻止,容禛已经看到了他练的字。 “这字……”容禛的表情一言难尽。 陆徵却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满不在乎道:“想说难看你就直说。” “难看。”容禛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在陆徵怒瞪之下将那张纸折起来放进怀里,“我送了你玉佩, 你就送这个当回礼好了。” “你刚刚还说难看!”陆徵已经越来越猜不出这位大神的脑回路了。 “是挺难看的。”容禛笑了笑, “改天给你送两本字帖来,字如其人,你是该好好练练了。” 陆徵顿觉生无可恋。 容禛又从怀中拿出一封请柬来递给陆徵。 “这是什么?”陆徵接过来,好奇地问。 “后日我在府上设宴,不知道陆三少爷可否赏脸?” 第24节 陆徵将帖子翻来覆去看, 楚王设宴一事极为低调,然而这并不能阻止那些想要上蹿下跳进入宴会的人,陆徵不知道这张帖子价值几何,但想一想那些当红明星的演唱会门票吧,楚王殿下现在怎么也够得上国际巨星级别的。 容禛看到陆徵那一脸诡异的笑容,忍了忍没忍住,屈指敲了敲他的额头。 “哎哟!你干嘛打我!” 容禛看了看天:“天色不早了,你莫非想留我吃个中饭?” 陆徵忙不迭地送他老人家出去,陆擎和陆彻听到消息也连忙赶了过来,容禛摆了摆手:“本王不兴这些,送到这就好了。” “楚王殿下慢走。” 容禛隔着人群看着陆徵,忽然露出一点笑容:“届时,本王在府中恭候国公爷和令公子的到来。” 说罢,就领着随从离开了英国公府。 陆擎一脸莫名,楚王设宴的确给英国公府发了请帖,可长子仍要修养,没法前去,他也是知道的,怎么…… 陆擎想着,就将目光转向人群后偷偷摸摸要溜回去的幼子,脸顿时一黑:“臭小子!老子今天非要揍你一顿不可!!” 陆徵慌忙跑到母亲身后躲起来:“他非要给我的!又不是我自己要的。” “你还顶嘴!”陆擎怒道,“把老子的藤条拿来!” 云氏护着幼子,颇有些无奈道:“楚王是长辈又是亲王,他要给什么,难道徵儿还能拒绝不成?” “你……唉……”陆擎叹口气,顾及大庭广众之下人多口杂,终究没有把自己的顾虑说出来。 回到房间后,云氏不以为然:“老爷就是太过小心了,徵儿不过是个孩子,便是带着他去王府赴宴又能怎么样?” 陆擎又叹了口气,挥挥手让人都离开后,才压低声音对云氏道:“我听说楚王殿下现在还在找钱法曹,可见对当年锦嫔的死还是不能释怀,如今徵儿因为破案有了些许名声,万一楚王找他去查锦嫔的事情,这该如何?” 云氏一惊:“可这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所以才说这位殿下心思不浅啊,你还记得当年他在京中是如何飞扬跋扈惹是生非?不知有多少人看走了眼。锦嫔当年死的不明不白,你觉得以他的性子会不查个清楚?” “可这里终归是燕京,不是北疆。”云氏虽然这般说,可脸色也凝重起来。 陆擎摇摇头:“且看着吧。” - 不提父母的担忧,陆徵吃过饭就出门去找包铮,这几日衙门里的捕快一直都在查砒霜的来源,到现在应该差不多也有了结果。 包铮揉了揉额头:“这事看着容易,查起来实在是费事。” “怎么?” “钩吻俗称断肠草,主要生长在西南一带,于风湿等病有奇效,因此,大部分医馆中都会备一些,他们知道钩吻的毒性,因此每次用的分量都会非常小,便是售出也会详细记录。”包铮神色莫辨,“然而,我们却发现陆家几位主子几乎都买过钩吻。” 陆徵瞠大双眼:“什么?!” “陆吴氏、陆源、三少奶奶李氏、四少奶奶童氏都在一个月内买过钩吻,唐大人已经上门去询问了。”包铮想了想,又道,“对了,陆七太太也买过。” “七婶?” 包铮点点头:“不过她似乎有很严重的风湿病,每个月都要买,医馆的郎中也都证实了。” “那其他人……” “目前还不知道。”包铮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不过不止是钩吻,还有麝香和红花,那位看着最和气不过的四少奶奶竟还买了砒霜,也不知他们要怎样解释。” - 陆家此刻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大少奶奶林氏红着眼睛揪住四少奶奶童氏的领子:“是你!是你杀了我儿子!你个贱人!” 童氏花容失色,一边躲一边哭喊着:“大嫂,我没有啊!” 林氏已然陷入癫狂,看表情恨不得能生啖其肉:“我儿子原本风寒已经快好了,就是你来见过他之后才变得严重,不是你还有谁?!” “大嫂……大嫂……”童氏快被勒的喘不过气来,连忙看向躲得远远的丈夫:“夫君,救我!” 四少爷陆涓却连忙往后退了一步,童氏见他不能指望,也不再装什么柔弱了,什么温婉和善统统都丢掉,只剩下刻薄,她用力推开林氏,冷笑着说道:“大嫂,你真是傻了,杀掉你儿子对我有什么好处?” 林氏原本就体力不支,被她一推就倒在地上,只是呆呆地流泪。 童氏理了理衣服,慢慢地走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道:“你想一想,除掉你们长房,对谁最有利?” “谁……” 童氏刚想说什么,就听见陆源喝了一声:“行了!不要再吵了,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 “二伯,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童氏不以为意,笑盈盈道,“就是在外人面前,才要好好把话给说明白了。”她看向一旁的唐敏,坦然道,“唐大人,妾身承认买了钩吻和砒霜,但这是我打算用来毒死后院那几只小妖精的,只是还没来得及行动,如今那些东西还在我房里搁着呢,您要查,我可以拿出来。” 唐敏原本就被她们搞的焦头烂额,若是男人他早就着人拉开了,现在童氏开了个头,他连忙道:“快,派个人跟四少奶奶去拿。” 童氏轻蔑地看了在场的陆家人一眼,把吓得发抖的丫鬟从地上提起来:“行了,怕什么,谁也没比谁干净多少!” 眼看童氏已经开口,三少奶奶李氏也连忙说道:“妾身……妾身买了钩吻……是因为……”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三少爷陆澄,“因为……” 陆澄上前一步:“够了,我让贱内买钩吻,为的是毒死二哥。”他看向脸色沉沉的陆源,愤恨道,“我们都是庶子,凭什么你就能够掌管家业,不就因为你比我早出生三天吗?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度,老子敢说出这样的话,就不怕你报复,反正也撕破脸皮了,不如请族老们见证,就此分家吧!” 陆源阴沉着脸说道:“父亲还未过百日,你就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如此不孝不悌之人,你还有何脸面待在府中!” 陆澄却慢慢逼近他:“我做了就不怕说,可二哥你敢吗?我的钩吻也还在呢,二哥你的呢?” 陆源身侧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却是一言不发。 唐敏可谓是大开眼界,他原本就不喜大家族里藏污纳垢,可这陆府何止是藏污纳垢,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满身污泥。 “哈哈哈哈……”一阵低低的笑声从林氏口中传出来,她用力地拍了拍地面,“真是一出狗咬狗的好戏啊!” 唐敏皱了皱眉。 林氏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看一眼缩在一旁陆吴氏,又看一眼陆源:“好了,老三老四都说了,二叔和母亲呢?” 陆吴氏紧紧地搂着自己的儿女,脸上挂满了泪珠,却只是闭口不言。 陆源定定地看了一眼林氏:“大嫂在胡说些什么?这钩吻之毒不过是下人买的,为何要栽赃在我身上?” 陆吴氏瞪大了眼睛:“你还在说谎!” 陆源拱手面对唐敏:“唐大人,此事在下是真的不知情,还请您派人去将那名犯人抓回来,在下愿当面与之对质。” 他说的这般坦荡,倒让唐敏的怀疑去了几分,只是这时一个捕快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唐敏脸色几变,再看向陆源的时候,就只剩下冷笑了:“二少爷好手段,一个死人又怎么能够和你对质?!” 陆源原本一直镇静的表情顿时崩塌,他不可置信道。 “什么!” 第三十章 陷泥潭 陆徵进陆府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心头一紧, 三步并两步冲了进去。 唐敏逼近了陆源:“二少爷, 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陆源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滚下来:“不是我……我没有……” 唐敏懒得跟他说,正准备让捕快将他带回衙门, 忽然听到有人大喊:“住手!” 唐敏偏头一看,就见陆徵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唐大人,在下有话要说。” “哦, 不知陆三少爷还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陆徵喘匀了气, 才道,“在下有一事不明, 想要请教唐大人。” “陆三少爷请说。” “下毒这么隐秘的事情,依照二堂兄的性格, 怎么会让一个下人去买呢?”陆徵说,“他掌管家业, 时常要出门盘账,如果真有心下毒,大可以去其他地方买了毒药, 何至于让一个下人去买, 还是在城中的医馆买?这不是明晃晃的告诉别人自己要害人吗?” 唐敏皱起眉头。 陆源也从慌乱中恢复过来,他感激地看了一眼陆徵,拱手对唐敏道:“唐大人,此事事关家父的冤屈,您让在下配合, 在下义不容辞,在下也可对天发誓,从不曾做过这样猪狗不如的事情,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二少爷,发誓的话还是慢些再说。”赵学谦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他看了一眼陆源,嘴角露出一点嘲弄的笑容,“不如先听听二少奶奶是怎么说的?” 他让开身体,露出身后瘦弱的女人,二少奶奶屈氏。除了在灵堂之上,这还是众人第一次见到屈氏,明明才三十多岁,却苍老如老妪,一双眼睛毫无神采。 陆源皱起眉,上前一步:“你身体不好,出来做什么?” “身体不好……呵呵……”屈氏双目中充满愤恨,“我再不出来,只怕就不是身体不好,而是身消命陨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 “胡说?哈哈……敢做不敢说!我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面善心毒的虚伪小人!”屈氏死死地盯着他,“你想杀了我,给你的表妹腾位置,可我偏偏不让你如意。” 陆源惊惧交加地看着她。 屈氏慢慢从袖子里抽出一叠纸递给唐敏:“唐大人,这是陆源这一两年来转移公中财产的账单,您自可带人去查。公爹也是知道了这件事情,才会责骂他,并且要收回他手中的产业,所以他才狗急跳墙,下毒手害了公爹。” 陆源看着那一叠纸目眦尽裂:“贱人!你说谎!” “我有什么不敢的?”屈氏冷笑着看他,“你这个杀父杀妻的畜生,你不得好死。” 唐敏挥了挥手,立刻就有捕快围了上来。陆源犹如困兽一般大吼:“我没有!父亲不是我杀的!我没有!贱人!贱人……啊!” 几名捕快一拥而上将他捆了起来。 唐敏将那一叠纸塞进袖子里,对陆徵道:“陆三少爷,告辞了。” 陆徵紧紧地皱着眉头,看着远远站在一边的赵学谦。他表情淡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摊混乱,似乎注意到了陆徵的视线,慢慢地转过头,对着陆徵露出了一个极尽挑衅的笑容。 陆徵的心脏重重一跳,刚往前走了一步,他就已经恢复到了平常正直的有一点死板的模样,仿佛刚刚那个笑容不过是陆徵的错觉。 陆徵眼睁睁地看着唐敏等人带走陆源,院子里的仆从面带惶惑,皆是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走,心中最不祥的预感终于变成了现实。 - 陆家的这一摊烂事很快就摆上了楚王容禛的桌子,容禛的左手拆掉了纱布,他一边活动一边问宋之意:“这又是什么?” 宋之意“唰”地打开折扇,贱兮兮地凑过来:“这不是你让我关注陆家小少爷的消息吗?” “说。” “陆家本家大老爷死了,凶手是陆府中人。可惜这一次,小少爷棋差一招,叫四皇子的人把凶手给揪出来了。”宋之意摇了摇头,“终究还是年纪小啊!” 容禛看完了,才说道:“唐敏这些年位置越高,人却越发胆小了。” “京兆尹的位置不好做啊!”宋之意叹口气,“他算不错了,这个叫做赵学谦的,听说是赵家的庶子,和唐敏一年的进士,却被嫡长兄卡住了前途,若非攀上了四皇子的大腿,只怕现在还穷困潦倒呢。” “老四倒真是野心勃勃,看来上次没吃到教训。” 第25节 “话不能这样说,我倒觉得那赵学谦还是很有些才能的,可惜是四皇子的人。” “行了。”容禛打断他,“上次让你去拿陆徵从前写的字,你拿到没有?” 宋之意翻了个白眼:“给给给,真是,有事了就八百里加急的催我,没事了就一脚把我踹开,大个子,你说是不是?” 一直在角落里擦拭弓箭的聂止疏毫不客气道:“北疆有一种鸟叫做秃鹫,只要看到草原上有尸体就会立刻冲下去,可若是让它袭击活物又会畏首畏尾的,所以猎人们会养海东青和雕,却绝不会去养一只秃鹫。” 宋之意蒙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嘿!大个子你行啊,这才多久已经学会拐弯抹角骂人了!” 容禛没理他们俩的打打闹闹,只是拿着两张纸进行对比,一张是他上次在竹覃居拿到的,一张就是宋之意拿回来的,虽然两张纸上的字都丑不堪言,但还是很明显能够看出区别。 容禛将陆徵写的那张纸重新收好,把宋之意给他的则放进了香炉烧掉。 宋之意瞪大了眼睛:“我费了好大劲才拿到的,你看一眼就烧了?!” 容禛毫不在意道:“看完了就没用了。” 聂止疏不失时机地接一句:“就跟你一样。” 宋之意被他气得吐血:“表哥你也不管管你的下属,他都快上天了!” “吵不赢就找家长,我以为你六岁以后就不这么干了。”容禛淡淡道,看着宋之意还不依不饶,他脸色一冷,“我记得上次吩咐你的时候,可不是仅仅让你去拿一张纸的。” 宋之意顿时颓下来:“查了,小少爷好像的确认识那位简统领,但具体是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现在还没办法查出来。” 容禛垂眸沉思。 宋之意啧啧两声:“我看你的意思,也没打算找他去查案子,那干嘛这么关心他?”见容禛没回答,又用扇子敲了敲手心,“不过说起来,这位小少爷长得还蛮可爱的,白白净净,眼睛也很漂亮……” “让你去查他,不是让你对他品头论足的。”容禛不悦地打断他。 “哟哟哟,您这是上心了?”宋之意惊喜地凑过来,“我当您老人家这么多年不娶王妃是大业未成何以为家,原来是因为没碰上合适的人?” 容禛看死人一样的看他:“你这满嘴胡言乱语的本事,如果不当密探头子了,去当个媒婆应该也不会饿死。” 宋之意顿时就蔫了。 “你查消息的时候不带脑子吗?一个是国公府备受宠爱的幺子,一个是声名狼藉的外室子,他们两个究竟是怎么认识的?这里头就没什么阴谋?” 宋之意被他问一句头就低一分,忍不住嘀咕:“我要查的事情多了去了,哪有功夫去查这个?” “你不去?” “去去去……”宋之意被容禛一看顿时就怂了,想了想又道,“不对啊,就算有阴谋,和你有什么关系?” 容禛已经没理他了,转而问聂止疏:“北疆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聂止疏停止擦拭弓箭,回答道:“苏将军说北疆一切平静,据探子回报,大单于的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最迟明年,羯人皇廷就会大乱,若是我们能够趁此机会灭掉羯人皇族,至少能够换来北疆几十年的安宁。” 容禛没有说话,自从两年前他卸甲回京,将虎符交给永宁帝,永宁帝对待他的态度就有些暧昧,若说不信任,这次江南这么大的事情都肯交给他,若说信任,却偏偏不还军权也不放他回北疆。 宋之意也想到了这一茬,眉目间狠色一闪而过:“若是陛下一直扣着虎符不放你回北疆,就叫苏岱放了羯人入关,待到城池被破,看他还敢不放你回去!” “住口!”容禛面色一沉,“为了一己之私害得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宋之意犹自不忿:“我就是看不惯,我们在北疆拼死拼活,他们在燕京纸醉金迷,还防备你功高盖主,就该让他们尝尝兵临城下的滋味……” “宋之意!” 宋之意别过脸不说话。 容禛皱了皱眉,又问聂止疏:“让苏岱不要放松警惕,紧密关注羯人皇廷的一举一动,这几年羯人太过安静了,反倒让我有些不安。” 聂止疏点了点头:“主人放心。” 容禛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晦暗,铅云低垂,萧瑟的北风刮过屋顶,传来凄厉的尖啸声,满是都是风雨欲来的感觉。 第三十一章 府中乱 陆源被抓一事果然影响到了英国公府, 陆擎这几天下朝脸都是黑的, 几位老朋友请他去喝酒都不去了。 陆徵不死心, 又去了陆府,陆源被抓让陆挚的葬礼都变得冷冷清清,陆徵没有什么感觉, 但跟着一起来的包铮却叹息一声:“妻妾环绕、子女满堂、家财万贯又有什么用呢?死的时候也没人真的伤心。” 陆徵想了想陆家这一摊子情况,也默然无言。 因为接连出事,仆从也无心打理, 好好的一个府邸顿时就变得十分萧条。陆徵径自去了祠堂, 事实上他一直有一个问题没有想清楚,就如二少奶奶所说, 陆源是一个伪君子,这样一个人连杀自己的妻子都要下慢性毒药, 又怎么会用这么激烈的法子去杀了自己的父亲呢? 而且陆徵仔细观察过陆源说话时的神态,并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当然, 他也不能否认,或许是陆源演技太好。 总之,现在这一切就像是一团绕在一起的丝线, 只要找到线头就能抽丝剥茧找出真相, 可是这又谈何容易? 祠堂里冰冷凄清,漂浮着淡淡的香火味,院子里被找了几遍,却再也没有发现第二根毒针,这就让陆徵越发疑惑了, 凶手是怎么确定陆挚就一定会踩上那根毒针呢? 那日被发现毒针的地方就在祠堂前面的小路上,这条小路并不宽,两边种了不少冬青,陆徵试了一下,发现正好能容两个人并排走过。 他在这条小路上来回走了几遍,忽然灵光一闪,他问包铮:“古……不对,现在是不是以左为尊,如果和地位高的人走在一起,会让他走在左边?” “是啊。”包铮奇怪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么常识的问题。 陆徵忍住心里的激动,这就对了,这根毒针的位置刚好在小路的左边,那日他大哥和堂伯一起走在这条小路上,堂伯为长,自然会走在左边,而回来的时候则刚好相反,所以大哥才会踩上那根毒针。 陆徵又顺着这条小路走了一遍,却越发觉得心惊,要让堂伯踩上那根毒针,那么就需要对于堂伯的步伐非常了解,通过计算将毒针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可以说这就是为堂伯量身定做的杀招,既狠毒又大胆。 而大哥会踩上毒针,恐怕连凶手都没有想到,因为谦让尊长的时候,身为晚辈会稍稍落后一些步伐,然而那天堂伯似乎是摔了一跤,所以腿脚不够灵便,所以大哥才会扶着他,迁就他的步伐,这才中了招。 如果是这样的话,反倒能够洗清陆源的嫌疑,先不说以陆源小心谨慎的性子根本就不会用这样的方法,就说想要用这一招,大哥来的那一日凶手必然在府中,而陆源在那一天刚好去了城外查账,到了晚上才回来。 陆徵一边走一边把自己的猜测告诉包铮,包铮听得咋舌:“这这这……简直听得人寒毛都竖起来了。” 两人匆匆地绕过花园,却突然看见池塘边站着一个人,看起来像是女子,陆徵和包铮对视一眼,连忙冲着她跑过去。 跑近了才发现那个人竟然是七太太颜氏,她手里握着洗衣杵,无奈地看着漂到了池塘中央木盆。 “七婶?”陆徵慢慢走近一点,“您在做什么?” 颜氏看到他似乎吓了一跳,却还是勉强笑道:“你是英国公府家的三少爷吧。” 陆徵注意到她并没有按照陆家的排行称呼他为十七,但并没有太过在意,指了指池塘中央的盆子:“我帮您勾回来。” “不……”颜氏嘴唇蠕动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来。 陆徵在附近找到一根长长的竹竿,和包铮合力将木盆勾了回来,才注意到木盆里是待洗的衣服。 他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颜氏红肿的手指,忍不住道:“府中不是有下人吗?怎么让您亲自洗衣服?” 颜氏小声地解释:“这几日府中乱的很,仆妇们无心做事,所以……” “那您自己的丫鬟呢?” “寒衣……这几日身子不舒服,我让她去休息了……” 陆徵一看就知道颜氏是在说谎,说什么身子不舒服,不过就是看着颜氏好欺负罢了,他同情颜氏,可也知道自己并不能够为她做什么。 陆徵想了想,把荷包里的钱都倒出来,然后递到颜氏手中。 “这……使不得,使不得……”颜氏满脸惊慌,连连后退。 陆徵将钱一放就赶紧跑走了,一边跑还一边说:“七婶,这就当侄儿孝敬您的,您收下就是打赏下人也好。” 颜氏看着远远跑走的少年,又看了看手上还带有温度的金银,古井无波的眸子蓦然滚下泪珠来。 - 陆徵气喘吁吁地跑到主院里,旁边的包铮还有余力嫌弃他:“英国公府不是武将世家吗?怎么你这么弱不禁风的。” 陆徵一拳就揍了过去,却被包铮轻易躲开,这厮还一脸正经:“啧啧,恼羞成怒可不好!” 陆徵心中气苦,先是简余,然后是楚王,现在还有个包铮,自己堂堂一个男子汉,在他们面前就跟小孩一样,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决心这件事结束之后一定要强身健体,不说能练到什么程度,至少不能在他们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包铮如今和陆徵也熟了,又加上陆徵没什么架子,他也就没把对方当成英国公府小少爷,在他面前也比从前放得开一些,一条胳膊直接搭在陆徵肩上:“哎,陆兄弟,如果凶手不是陆源,那你说会是谁?” 其实陆徵也是想不通,凶手定然对陆挚非常熟悉,除了陆府中人就没别人了,可究竟是谁,他现在也没个头绪。 但至少有一点,那一天,所有人都说了钩吻的来源,只有一个人没说。 - 主院,吴氏抱着哭闹的小女儿在哄着,一旁的奶娘嚅嗫道:“夫人,小姐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就……” 吴氏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是不是你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奶娘慌忙摇头:“没有没有……小人还没来得及给小姐喂奶……” 吴氏看着哭得脸蛋通红的小女儿,心中如刀绞一般疼,恨不能以身代之。 一旁的嬷嬷小声道:“老爷含冤而死……莫不是……冲撞了……” 吴氏身子一僵,随即厉喝道:“你是老糊涂了!都在瞎说些什么?!” 嬷嬷吓得连忙跪下来:“夫人饶命,夫人饶命……老奴再也不乱说了。” 吴氏皱了皱眉:“行了,都下去吧。” 嬷嬷连忙带着奶娘要下去,却正好听见门上传来两声敲门声。 嬷嬷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才喝骂道:“哪个不懂事的小蹄子!”说着,气势汹汹地去把门打开。 门口站着的却不是丫鬟,而是陆徵。 嬷嬷的气焰顿时矮了三分:“十七少爷,您……有什么事吗?” 吴氏也抱着女儿走了出来,看到陆徵就蹙起了眉头:“虽说是自家亲戚,可这是后院,你一个大男人闯进别人家的后院,这样不太好吧。” 陆徵早就见识过这位堂婶的胡搅蛮缠,只能硬着头皮道:“侄儿就是想问问,堂婶买的钩吻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吴氏脸色一变,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凶手不是已经抓到了吗?” 陆徵皱起眉头:“堂婶,二堂哥现在还只是有嫌疑在身,并不能确定他就是凶手!” “唐大人都已经确定了,你一个小辈知道什么!”吴氏冷笑道:“怎么?破了一个案子就当自己多么了不得了,就学着把屎盆子往长辈头上扣了?我倒要去问问英国公,府中家教是否就是如此!” 陆徵压抑着怒气:“这是侄儿自己的意思,与我爹娘没有关系,堂婶如果问心无愧,为什么不敢回答?” 吴氏将女儿往奶娘怀中一放,往前走了一步,咄咄逼人道:“本夫人不想说就是不想说,你想怎样?” 陆徵被她的态度气得不行,干脆将自己的刑部令牌拿出来:“陆夫人,我现在不是以侄儿的身份,而是以刑部官员的身份来问您,您还是说实话比较好!” 吴氏一愣,随即就要冲着廊柱撞过去,一边还哭喊着:“老爷您怎么走的那么早啊!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还要受小辈欺负,妾身不如跟您一起去了啊!” 一旁的嬷嬷丫鬟连忙拖住她,被奶妈抱在怀里的女孩也放声大哭起来。 陆徵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看得出来吴氏是在装,可他若是再逼问下去,只怕也只能落得一个逼迫长辈的名声。 第26节 包铮拉住他,摇摇头道:“先回去。” 陆徵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混乱的场面,才跟着包铮怏怏离去。 第三十二章 观琴语 次日, 楚王府设宴, 陆擎和陆徵坐着马车去楚王府, 陆擎的脸色并不好,事实上,自从陆源被抓进牢里, 风言风语就一直没有停过。 陆徵老实地跟个鹌鹑一样,生怕老爹看到他心头火起又捶他一顿。 楚王府就在皇城边上,占地面积极大, 当年永宁帝将其赐给楚王, 不知惹了多少人眼红,可惜楚王十五岁就去了北疆, 这府邸就一直由管家守着,直到两年前楚王回来, 才真正开始有了人气。 只是楚王这两年也是深居简出,直到江南的事情爆发后, 才将所有人的目光转移到了这座府邸之上。 这是楚王回京之后第一次设宴,哪怕帖子并未发出去多少张,门口依然是络绎不绝。 陆擎父子被迎进了厅中, 原本还在高谈阔论的客人们一看到他们, 顿时就静了一瞬,随即又再次热闹起来,只是陆擎父子身边无形地被拉开了隔阂。 陆徵这才是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家族对于古人的重要性,哪怕英国公府早就和陆家分家,可在世人看来他们还是一体的, 所以陆源的杀妻弑父的嫌疑一被爆出来,哪怕只是传闻,也足够销骨铄金。 陆擎的几位好友连忙把他拉到一旁,其中一位满面红光的老人笑眯眯道:“这就是你家老三吧,果真是一表人才。” 陆徵拱了拱手:“纪伯伯。”又一一和其他几位也打了招呼。 “你爹啊总说你顽劣,老夫倒觉得挺好的,男孩子嘛,不捣蛋不顽皮,不就跟绣花闺女一样了!”纪程用力地拍了拍陆徵的后背,“老夫就稀罕你们这样的小子!” “少来了!”一名姓王的老者毫不客气地拆穿他,“你家孙女儿还没嫁出去吧,来来来,陆家小子,伯伯有个侄女儿,温柔贤惠,宜家宜室……” “就是长得丑!”纪程凉凉地补了一句。 “纪老头你是要打架吗!” “打就打,谁怕谁!” 陆徵满头大汗,这不是赴宴来的吗?怎么好端端给他做起媒了?倒是陆擎老神在在:“随他们去,一会就好了。” 果然没一会两老头又勾肩搭背喝起酒来。 他们这一桌都是曾经一起打过仗的勋贵,聊天声音一大,就听见旁边有人暗讽:“大老粗就是大老粗,穿了锦袍也藏不住那一身土味!” 纪程脾气暴躁,一听就忍不了要站起来,却被一旁的老伙计给按住了。 却听旁边还有人不依不饶:“可不是,不懂礼义廉耻,连杀妻弑父都做得出来,真是……” 陆擎脸色一沉,纪程却已经忍不住了,站起来就要过去教训别人。 正在此时,就听见门口有人大喊:“楚王殿下到。” 按理,楚王身为主人,应当早早在厅中招呼才是,但他地位高,又加上身上有伤,便是不来招呼,也没人会多说什么,何况宋之意实在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他招呼众人也没有人感觉到被冷落。 容禛的手臂已经取掉了绷带,穿着一身亲王服饰,更衬得他身材高大挺拔,尊贵无匹,乌黑的头发被梳得整整齐齐束在金冠里,长眉入鬓,一双凤眼却没有半点轻佻,高鼻薄唇,因为常年在军中,身上带着军人的肃杀,他一走进来,厅中顿时一静。 容禛接过一杯酒:“本王来迟,自罚一杯。”说罢,干脆利落地喝完杯中的酒。 “好!”人群顿时又热闹起来。 容禛虽然略显冷淡,但礼节周全,倒也没有将场面变冷,反倒不少军中出身的勋贵前来敬酒,他也喝了。 宴席中段,容禛借有伤在身暂时离席,有了宋之意的周全,宴席的氛围也没有受到影响。 陆徵被几名伯伯灌了几杯酒,脸色通红地连连摇手。 纪程大笑道:“贤侄你这酒量可不行啊!想当年你爹和我们在军中,那可是千杯不醉,你可要练啊!” 陆徵脑子迷迷糊糊,推开他们去找茅厕,王府很大,幸好一旁伺候的小太监引路,陆徵拒绝了他的搀扶,跌跌撞撞半天才找到,上完厕所,正准备回去,就听见一阵琴声。 陆徵揉了揉额头,还以为是幻听,然而走到一半却又倒回去,顺着那琴声看到一座亭子。 亭中坐着一位穿着宽大青色襦袍的青年,他的头发并未束起,而是用衣服同色的带子在脑后虚虚地系了一个结,剩下的便披散下来,如此更显得他面如冠玉,目如寒星,再加上身量修长,简直就是浊世佳公子。 他的手指轻快地在琴弦上跳动,并没有弹奏什么曲子,却偏偏能让人听见松林涛涛、鸟鸣虫叫、泉水叮咚,陆徵在现代的时候一向不喜欢听这些古典乐器,却不知并不是这些乐器的声音不好听,实在是能将它们弹好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叶闻观双手一按琴弦,琴声戛然而止,他看着恍然惊醒的陆徵,笑道:“小友不过来一叙吗?” 陆徵想着这里是楚王府,怎么也不会有危险,便走了过去,好奇地问:“你是谁?为何不去宴厅?” “我?”叶闻观勾动琴弦发出一声清音,“俗世一俗人罢了。” 陆徵露出笑容:“俗人可弹不出这样美妙的琴声。” 叶闻观抬起头来,洒然一笑:“不过借了一两自然之声罢了,小友说美,不过是因为自然原就是美的。”他似乎有了一些乐趣,“不知小友可听说过无为道?” 陆徵一愣,无为道算是大夏朝的两大宗教之一,和释道分庭抗争,但相比遍地开花的寺庙,无为道就太过低调了,他们讲究崇尚自然,遵循事物发展的自然规律。 陆徵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修无为道的人。 叶闻观说道:“在下别无所长,唯有相面还算不错,小友可愿一算?” 陆徵也听说过无为道相面之术天下无双,和奉国寺的了尘大师也不相上下,陆徵见过了尘大师,对方并没有看出他有什么不妥,这让他对于这些传说也有了一些怀疑,听到叶闻观这么说,也有些兴致缺缺。 叶闻观却仿佛没有看出他的敷衍,仍旧是温和地笑着。 陆徵也有些不好意思,想着试一下也没什么坏处,便道:“好吧。” 叶闻观伸出手指从陆徵的额头一直划到下颚,又从颧骨处划到下颚处,面色不变,可心底却是滔天骇浪。他信了尘的批命,真正的陆徵本该在十五岁就死了,天外孤魂占了这具身体,这种情况他不是没有见过,但这样的魂魄不是十恶不赦就是天煞孤星,注定命不长久,所以他才会给了容禛这么个建议,然而此刻,他却犹豫了。 “天庭饱满,地阁丰腴,鼻如悬胆,是一生顺遂贵不可言的命格。”叶闻观说道。 陆徵好奇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还是他第一次看相,本以为看相之人都会唠唠叨叨说一堆,没想到叶闻观就说了这么短短一句话。 叶闻观微微皱起眉头,陆徵的灵魂和身体十分契合,如果他是第一次见到对方,一定不会相信对方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天外孤魂,可问题是他也见过陆徵的生辰八字,不管怎么算都是横死之相,八字和面相完全相反,这绝不应该。 陆徵不由得问道:“难道我有什么不对吗?” 叶闻观摇摇头,无为道讲求无拘无束、无牵无挂,他所做的任何事情都自认无愧天地,这还是第一次有事情在他的心中留下纠结。 陆徵不知道叶闻观在纠结些什么,两人聊了一会,他才发现叶闻观学识渊博,见闻广阔,完全不是只会读书的书呆子,也不是神神叨叨的神棍,不由得起了知己之感。 只是他逗留地太久了,想着再不回去只怕老爹就要出来找他了,只能依依不舍和叶闻观告辞。 待他离开后,叶闻观静静地在原地坐了一会,才再次拨动琴弦:“殿下,听了这么久也该出来现身了。” 一旁的树丛簌簌一抖,容禛拨开树叶走了出来,他看了一会叶闻观,才道:“叶先生,你的心乱了。” 叶闻观那一向从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苦笑:“殿下,是在下错了。” “哦?” “他不该被扯进这个漩涡里面。” 容禛坐在叶闻观对面,淡淡道:“可他已经身在其中了。” “终归是在下太过草率了。”叶闻观叹口气,先前容禛派人将他带来燕京,便是他脾气再好,也始终存了一分怨气,而如今却只剩下愧悔。 容禛问他:“你先前说他是天外孤魂,本王在此之前曾去问过了尘大师,他却和你说的不一样。” “他的确是天外孤魂,然而准确来说,他才应该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这才让别的魂魄占据他的身体十五年,而他如今才能魂归原位。”叶闻观说,“他的生辰八字极为奇特,当年了尘替他算了命后,陆夫人曾苦苦哀求了尘替他改命,了尘便找了我师父,可惜两人都束手无策。” “他魂归后,陆夫人定然会带他去奉国寺,了尘也定然是看出了这些,才明白当年他批命有错,他对这位小公子有愧,知道他才是正主,为了保护他,故而说了谎。”叶闻观叹口气,“如今,倒是在下所为,让了尘一腔苦心付之东流了。” 第三十三章 命犹旧 陆徵回到宴厅之时已经清醒许多了, 因此一进来就发现父亲脸色不太好, 他心中疑惑, 走过去才发现沿路众人看他的眼光也有些躲闪,甚至不少人在对他指指点点。 他皱了皱眉,回到座位上, 才发现几位伯伯正在极力劝说父亲。 “陆家是陆家,英国公府是英国公府,又不可混为一谈。” “老夫看是有人故意在其中兴风作浪!老陆你放心, 待老夫发现是哪个小人, 定然替你将他千刀万剐!” “老纪,你就别捣乱了!” 陆徵这才明白, 恐怕是陆源的事情被人拿出来说了,他也只能无奈地叹口气, 好在众人虽然议论纷纷,却也碍于英国公府权势, 只敢在背后议论,又加上有几位伯伯在安抚,这才让父亲的脸色好了一些。 纪程说道:“如今这朝廷也是乱象横生, 我们几个老头子还好, 手中无兵无权,你呢,老大在刑部,老二又手握兵权,偏偏你这个人还不站队……” “老纪, 慎言!” 纪程吹了吹胡子,却还是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叫他慎言的是王也,算是几人之中心思最细腻的人,他拍了拍陆擎的肩膀,压低声音道:“暂且忍耐,如今蹦跶的,可不一定笑到最后。” 陆擎点点头:“行啦,老子没你们想的那么孬,吃吃吃,宴席过后,老子请你们去喝酒!” 几位老将哈哈大笑,又是一轮推杯换盏,不出意外地引来旁边几名文官的皱眉抱怨。 陆徵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几位,原主曾经也见过这几位伯伯,只是印象里他们都是端着长辈的架子,倒是难得看到他们私底下的一面,感觉十分有趣。 正在这时,楚王也回来了,原本热闹的氛围又添了几分。 容禛却举起一杯酒,直接走向陆擎,竟是行了个师徒礼:“先前太过匆忙,竟没有好好敬老师一杯酒,实在是禛的不是。” 不止陆擎呆了,其他的宾客也呆了,楚王容禛,这是个多么高冷的人啊,除了当今陛下,他何曾对谁这样恭敬过? 联想到先前楚王还单独拜访过英国公府,众人脸色诡异地对视一眼,楚王这般大张旗鼓为英国公撑腰,莫非是陛下想要重新重用英国公府? 陆擎接过酒杯,其实他还是有点懵,楚王和几位皇子年幼时,他的确做过一段时间的教习,但也就短短几个月而已,竟想不到楚王还会专门为此来敬酒,实在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容禛喝了酒又和他客套了几句,便回到主桌上,那里坐着的都是几位皇子和皇族中人。 大皇子容琰第一个举起杯子,揶揄道:“王叔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可是后院有美人绊住了步子?” 四皇子容珉冷哼一声:“大哥,王叔都说了是身子欠佳,你何苦用自己的心思去猜度王叔呢?” “老四你!” 两名皇子就这么吵起来,让周围的人都噤若寒蝉,只有容禛摩挲着手中的杯子,神情意味不明。 容珉却直接端着酒杯走过来:“王叔,侄儿敬您一杯,侄儿的属下往日里行事张狂,怕是被人挑唆不知不觉得罪了王叔,侄儿在此向王叔请罪,望王叔大人大量,原谅侄儿这一回。” 容禛迟迟没有接过容珉手中的酒杯,让他的脸色也越发难看,就在众人以为他会愤而离开之时,容禛却拿过了酒杯,一饮而尽。 “好!” 这下,轮到大皇子的脸色不好看了。 容禛与容珉重新落座,场面又重新热闹起来,不少人不敢光明正大地看,就小心地瞟几眼。 纪程没有这么小心,看到大皇子一脸郁闷,也有些幸灾乐祸:“看来大皇子又输了一程。” 第27节 王也无奈道:“老纪……” “知道了知道了,慎言慎言!”纪程夹了一大块烧肉进嘴里。 陆徵隔着人群看向主位的容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刚刚容禛往这边看了一眼。 - 宴会结束,也算是宾主尽欢,容禛亲自出门送了几位老大人和皇子,陆擎有幸成为这些人中的一员,倒叫不少人红了眼。 和几位老朋友告别后,陆擎带着陆徵上了马车,护卫连忙奉上醒酒茶,这是云氏早早准备好的。 陆擎喝了一口茶,长出了一口气:“果真是世态炎凉啊!” 陆徵也苦着脸喝了一口醒酒茶,听到他这么说,不由得问道:“爹是说那些后来围上来献殷勤的人吗?” 陆擎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楚王殿下为什么要帮老夫,但是老夫承他的情。”他看了一眼儿子,又暗叹了一口气,如果只是他自己,他何必担忧这么多,只怕楚王是想利用小儿子的能力,从前儿子不求上进他心忧,现在儿子上进了吧他也心忧,真是让他老人家愁掉一把胡子。 陆徵不知道陆擎在担忧这些,还点点头道:“估计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 “呸!老子自己有本事!怎么会要靠儿子!” 陆徵莫名其妙看着突然激动起来的老爹,估计是老年期综合症,还颇为理解地应和他:“对对对,楚王就是看爹您老当益壮,是治国栋梁,这才对您另眼相待!” 陆擎心塞的不行,一把拽过陆徵:“我问你,先前你去上茅房,到底是去了哪里,怎么那么久?” 陆徵愣了:“您怎么知道我去了别的地方?” “那小太监一直跟在你身边,若不是你及时站起来去茅房,只怕他手中的那盏茶就要倒在你身上了。”陆擎冷哼一声,“这些伎俩老夫还是看得明白的,只是觉着楚王不至于对你不利,这才没有出声,让你跟他去。” 陆徵崇拜地看着自家老爹:“爹您真是神了!” “少拍马屁!快说,楚王和你说了什么?” “我没有见到楚王啊!”陆徵说,“我上完茅房就听见一阵好听的琴声,然后就看到一个男人,他还给我算了命。” “算命?”陆擎错愕。 “对啊,说我命很好呢!”陆徵想了想,“他似乎是……姓叶?” “叶?”陆擎心里一咯噔,“是不是年纪不大,穿着大袍子,说话云里雾里,恨不得跟天地同化的样子?” “……”陆徵表示虽然老爹说的有些夸张,但仔细一想,竟然莫名契合叶闻观的形象,于是点了点头。 陆擎眉头一下子就皱起来:“你再把他给你看相的话说一遍。” “呃……天庭饱满……嗯,地阁什么什么,哦,鼻若悬胆,是一生顺遂贵不可言的命格!” 没想到陆擎听完这些,脸色并没有好转,陆徵不明白地问道:“爹,怎么了?难道这个命格不好吗?” “不是不好……”陆擎叹了口气,觉得是时候把真相告诉儿子了。 “你出生那年,我们请了奉国寺方丈了尘大师替你批命,了尘大师一见你就皱起眉头,告诉我们你命格孤寡,是短命横死之相,他断言你活不过十五!” 陆徵心头一紧,他本以为了尘大师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骗子,谁知人家还是有真本事的,原主可不是十五岁的时候就横死了。 陆擎沉浸在记忆中,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接着说道:“你母亲伤心不已,我又身负驻军之任,故而你幼年之时,一直是你祖母养育你,后来你母亲大概也想开了,对你极尽宠溺,在你十五岁时,我们都格外小心,谁知还是让你性命垂危。” “那……后来……” “你醒来后,你母亲仍旧不放心,便带你去奉国寺见了了尘大师,了尘大师再一次替你算了生辰八字,批命和从前亦无二致。” 陆徵愣住:“那……我现在?” “你母亲自那次回来之后便有些郁郁寡欢。”陆擎叹了口气,“这些事情我们一直也不敢告诉你,就是怕你受到影响,如今你也大了,为父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些。” 陆徵想起叶闻观说完他的命格后神色也有一瞬间的不对劲,恐怕他也是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既然这样,莫非了尘大师也是发现了?只是并没有告诉母亲。 陆擎见儿子陷入沉思中,难得安慰一句:“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人定胜天,你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可见所谓批命也不一定正确,终归还是靠自己。” 陆徵听着父亲的话,心中慢慢酸涩起来,他已经慢慢地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渐渐忘记在现代的一切,如今却要重新面对这一切,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沉,仿佛被浸在海水中一般,又苦又涩。 他抬头看向父亲,哑着嗓子开口道:“如果……我……其实不是……你们的孩子呢……” 第三十四章 林氏亡 陆擎似乎被陆徵的话给吓了一跳, 抬手就是一掌:“瞎说什么, 你不是老子的儿子, 还是谁的儿子?” 陆徵捂着被拍红的额头,原本感伤的情绪一下子就被拍没了,想说的话也直接咽了下去。 陆擎瞪了他一眼:“再瞎说, 老子还揍你!” “知道了。”陆徵又揉了揉额头,又抱怨,“爹你下手也太重了!” “重一点你才知道疼!”陆擎又骂了一句, 过了半天才装作不经意道, “一会要是还红,就找郎中给你擦点药。” 陆徵的唇角慢慢地翘起来, 原本浸在冰水中的心也慢慢回暖,他揉了揉鼻子, 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马车轮骨碌碌地转着,檐上挂着小小的风灯, 竟在这冰冷的冬夜中显出别样的温暖来。 - 而此时,在陆府,大少奶奶林氏神色匆匆穿过一条小道, 却在看见前方站着的人影时定住了脚步。 “我就知道……你不会放过我的。”林氏惨笑着, 用力搂紧了手上的布包。 那个人影没有说话。 林氏却仿佛认命了一般,低声道:“我早该知道……你不会放过我的。”她的嘴唇抖动着,“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那个人影朝前迈了一步,女子的声音隔着幕篱的轻纱传来, 在风中显得飘渺而模糊:“你看到不该看的……其实我本不想杀你的。” “你……”林氏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脸色顿时变得凶狠起来,“我的丈夫,还有我的孩子……是不是你杀的?” 对方叹了一口气:“是。” 林氏目眦尽裂:“为什么!!” “他们挡了路。”女子轻飘飘的声音传来,“他们去的很快,没有受什么痛苦。” “你这毒妇!我要杀了你!”林氏的声音里带着刻骨的仇恨,她直直地朝女子冲过去,却在半道脸色一变,双手紧紧地抠住自己的脖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她伸出手向前抓去,却只能徒劳地摔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手中的布包被一只纤长的手拿走。 林氏用尽力气去抓她的衣服,却因为中毒而无法控制手指,只能看着她拿着布包的背影渐渐走远。 林氏的目光逐渐变得模糊,她从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诅咒:“……不得……好死……” - 第二天,陆家人正在吃早饭,就接到陆府的消息,昨夜,大少奶奶林氏中毒身亡,尸体被发现在废弃的园子里,今早才被仆妇发现。 陆徵愣了一下,才想起是那个精神有些不太正常的大少奶奶,几天之内发生两起中毒案子,陆擎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走,去看看。” 父子二人领着一群护卫到了陆府,就发现所有的下人都面色惶惶,主子们也是不知所措,家中几乎是一片混乱。 来之前,云氏就意识到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让余嬷嬷也跟了过来,见此情景,余嬷嬷得了陆擎的首肯,便径自上前指挥陆府下人,好歹让人有了主心骨。 老二陆源被关在京兆府,家中暂时由老三陆澄和老四陆涓在管,只是这两人从未理过家,从前一直是无所事事,突然当头砸了这么多事情下来,人都是晕的。 大太太吴氏借口受了风寒,躺在房间里,二少奶奶屈氏自从二少爷被带走后,精神似乎也有些不太对劲,加上身体不好,也在房间休息,三少奶奶李氏一向唯唯诺诺,最后竟只有童氏站出来理事。 “让三堂叔见怪了。”童氏福了一福,“这府上如今人心惶惶,侄媳也不知该如何做才好了。” 陆擎便道:“让余嬷嬷暂时在府上帮几天忙。” 童氏连忙感激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多谢三堂叔。” 陆擎还待问事情发生经过时,唐敏和赵学谦也带着一行捕快来了。 - 林氏是女子,身为仵作的石斛自然不能脱去她的衣服去验尸,只能从她的面上观察,确认是中毒,且也是钩吻。 “那她究竟是怎么中毒的?”唐敏问道。 石斛围着林氏绕了几圈,却不经意发现她的脑侧有一些斑秃,他伸出手拨弄着林氏的头发,又凑过去闻了闻,脸色突变。 “怎么了?” 石斛没有理会,而是小心地拔了林氏的几根头发,在随身携带的银针上轻轻一擦,银针立刻就变黑了。 顿时,周围的人都明白了。 “砒霜下在她的头上?” “不,应该是头发上。”赵学谦立刻道,“唐兄,请立刻派人去将大少奶奶的房间围住,毒药或许就在房中。” 几人匆忙赶去林氏的房里,因为是守孝,林氏的房中极为素净,她的妆台上除了几支木簪和一对已经泛黄的珍珠耳环,就再也没有别的饰物,这哪里像是个大户人家少奶奶的妆奁,连小户人家都要有几件金银饰物呢。 林氏的大丫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 丫鬟抖着声音道:“二少爷被抓那天……少奶奶出了一趟门,回来以后脸色就一直很难看……奴婢、奴婢问她,还被她骂了一顿,奴婢就……就不敢再问了。” “昨日,少奶奶突然神色慌张地回了院子……她还把我赶出去,奴婢不放心,就躲在窗户后面偷看……看到少奶奶拿了个布包急匆匆地往外走,奴婢以为……是大舅爷他们又来……又来问钱,就没跟过去,直到很晚都没见少奶奶回来,奴婢……奴婢便去找了太太。” “可……可太太房中的姐姐说,太太身子不爽利,早早地睡了,奴婢别无他法,就……就……” 丫鬟泣不成声:“少奶奶……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 唐敏和赵学谦对视一眼,陆徵则低头思索着,正在这时,一旁寻找毒药的捕快说道:“大人,找到了。” 他手中举着一个画着仕女图的圆形盒子,打开里头是浅黄色的油状物体,闻着还有淡淡的香气,只是上头插着的银针已经变成了黑色。 “将证物收好,带回衙门。” 唐敏松了口气,这案子一直没有太大的进展,虽说抓住了陆源,但陆源咬死不认,证据也并非决定性,他又不能屈打成招,万一再这么僵持下去,按照惯例就要将案子交给刑部了,到了陆彻手里这案子指不定就变成什么样了。 如今虽说又死了人,但好歹发现了关键性的证物,这就有了让他查下去的本钱。 唐敏又问那丫鬟:“这头油是哪来的?” 丫鬟小心地抬头看一眼:“头油是府中的份例,是奴婢……奴婢去管家嬷嬷那里拿的……” “管家嬷嬷?” “是……是太太的陪房……” 这时,石斛的消息也传来了,根据林氏的症状,不是像陆挚那样猛然中毒,而是日积月累的慢性中毒,看林氏的样子,至少在半年以上,钩吻毒性剧烈,要使之做到这种程度,凶手定然是个使毒高手。 第28节 陆徵却突然问丫鬟:“大少奶奶是不是从来不戴金银饰物?” 丫鬟小声道:“自从大少爷过世后,少奶奶为了守孝就将大部分首饰都收起来了,平日里也戴的少,直到小少爷也过世,少奶奶信了释道,这才将所有金银首饰都收起来,平日里也只戴木簪,吃素。” 陆徵点点头,又问:“你先前说你以为大堂嫂去见舅爷,那是谁?” “那是少奶奶的亲兄长,自从少奶奶娘家老爷去世,舅爷不善经营,就经常来找少奶奶接济,少奶奶的嫁妆几乎都……贴补了上去。” 陆徵问到了自己想知道的,得到了赵学谦一眼关注,但很快,他就跟着唐敏去了正堂。 - 吴氏的脸色不太好,偶尔还咳嗽两声,一旁的嬷嬷扶着她,抹着眼泪道:“青天大老爷,老奴冤枉啊!这头油都是管事采买回来,虽说是在老奴这儿领的,可谁领什么都是自个拿的,老奴哪里知道这一盒子里就有毒,老奴冤枉啊!” 陆府虽说有些混乱,可终归有着大户人家的规矩,采买的账簿和管家嬷嬷使各院领取的账簿都能对上,说明她并没有说谎,那这毒莫非是在领到之后才下的毒? 想要积年累月地往林氏的头油里下毒,必然是她十分亲近的人才行,可林氏在府中深居简出,也不怎么与人来往,又加之她丧夫丧子之后性格变得十分古怪,连丫鬟也不敢轻易靠近她。 唐敏派人去查林氏平日里的关系,一边又问吴氏:“陆夫人昨夜去了哪儿?” 吴氏脸色一白,声音顿时尖利起来:“唐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更深露重,陆夫人还有雅兴去园子里赏景,难怪会得了风寒。” 众人顺着他的眼光看下去,果然发现吴氏裙子下方露出的绣鞋上沾满了泥土。 陆家院子几乎都用青石板铺了地,除了花园,的确没有哪里能粘上这么多泥土了。 第三十五章 迷雾里 唐敏侃侃而谈:“林氏的丫鬟说她拿了个布包急匆匆出门, 可是我们发现林氏尸体时, 却并没有看到什么布包, 除了凶手,还有谁会拿走?” 吴氏冷笑道:“唐大人好没道理,本夫人的鞋子上沾了泥, 是因为本夫人昨日下午去了庄子上,更何况这满府的下人哪个鞋子是干净的?因为这个就说本夫人是凶手,唐大人也太武断了!” 唐敏眉头一皱, 赵学谦却不紧不慢道:“那一日唐大人查钩吻之毒时, 陆夫人并没有说明你的原因,如今, 在下还想再问一句,夫人的钩吻是要做什么的, 如今那钩吻在哪里?” 吴氏扶着嬷嬷的手站起来,她的脸色苍白, 腮侧微微颤抖着:“那钩吻……” 旁边的嬷嬷忍不住了,直接跪在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大人, 我们夫人真是冤枉的啊!那钩吻……是夫人买来自尽的啊!” 此话一出,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吴氏拿着手帕拭泪,嬷嬷接着说道:“夫人实在是太苦了,老爷宠爱妾室,对夫人非打即骂,夫人家世低微, 为了小少爷和小小姐只能忍受,夫人实在是忍不下了,才买了钩吻要服毒自尽,谁知刚买回来,老爷就过世了。” 吴氏哽咽道:“这是家中丑事,妾身本不愿意说,可又怕大人被蒙蔽,这才……” 她用帕子捂着脸:“妾身真是不愿再活下去了……”说着,就要撞一旁的柱子。 一旁的嬷嬷和丫鬟连忙拉住她,又是劝又是哭,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唐敏皱紧眉头:“既如此,夫人还是先将那钩吻拿出来对一对,这才能还您清白。” 吴氏的啜泣声小了一点,她指了指嬷嬷:“去把东西拿过来。” 过了一会,那嬷嬷果然拿了一个盒子过来,里面摆放着炮制好的钩吻,捕快清点了一下数量,并无错漏。 唐敏的脸色沉下来,他看着仍旧在哭泣的吴氏,还是不甘心道:“这大冷天的,夫人为何要去庄子上?” 吴氏拭了拭眼角:“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昨日是妾身的生辰,想着自己的命却是悲从中来,嬷嬷才说让妾身去庄子上散散心,您但可以去问车夫或庄子上的人。” 她既然这么说,不管是不是真去了,他们肯定也是问不出什么了。 唐敏失望地离开了陆府,陆徵却始终觉得有种违和感,想起吴氏前两天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今日却能回答这般条理清晰,她究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演技派,还是说,她今天这一切都是有人教她的? 看着吴氏仍然哭得一抽一抽的身体,陆徵带着满肚子疑惑离开了。 - 回到府中后,陆徵还是有些郁闷,不由得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柳枝恰好从院外走进来,看到他的样子,奇怪道:“少爷,这么冷的天气您怎么不进屋子?” 陆徵事情想不通,张口便道:“柳枝,如果你有一个仇人,你想要下毒杀他,你会怎么做?” 柳枝愣了一下:“少爷?” 陆徵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道:“算了算了,就当我没问。” 柳枝微微一笑:“少爷,奴婢若想要下毒,必然会先打听清楚这人的习惯,依照他的习惯下在一些不起眼的地方,一点一点的下,即便人死了,官差也查不出下毒的是谁。” 陆徵听到她的回答就陷入了沉思,林氏的案子不就是如此吗?凶手将毒下在她的头油上,因为是府中人人都有的,所以根本不会有人怀疑,林氏又不戴金银首饰,若非石斛谨慎,只怕真的查不出来她是怎么中毒的。 可相对的,陆挚的案子,凶手就显得要胆大许多,可两起案子并在一起看的话,都能看出凶手为人细心缜密,事前进行了细致的观察,在犯案的时候又冷静而大胆。 柳枝见他只顾着想问题,便也不打扰他,只是回房给他拿了一件斗篷披在他身上,才默默地退了出去。 一出去就看到汲香端着一盘点心,直勾勾地看着她。 柳枝吓了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汲香姐姐给少爷做了点心,为何不端进去呢?” 汲香看了柳枝一眼,忽然一笑:“从前少爷有案子想不通的时候,也是这般问我的。” “汲香姐姐想说什么?” “少爷曾经有一个很要好的伴读,叫做阿仁,可惜因为保护少爷不力被发卖了,然后就是锦鹿姐姐,接着……就是我。”汲香呼吸加重了许多,“柳枝,你猜一猜,下一个是不是你啊?” 柳枝皱起眉头:“汲香姐姐这是怎么了?这两人的事情我都听过,皆是犯了错才被发卖的,与少爷有什么关系?” 汲香充耳不闻,将那盘点心放在柳枝手上,轻飘飘道:“这点心你吃了吧,少爷的口味变了不少……这些他大概是不会吃的了。” 看着汲香远去的背影,柳枝的眉头又一次皱起来。 - 北城外十里坡,一个破旧的茅草房里,游小五揉着“咕咕”作响的肚子,斜了一眼一旁的铁蛋:“我说,不是还有一个馒头吗?赶紧拿出来吃了!” 铁蛋正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字,听到他的话,头也不抬:“不行,那是明日的口粮。” “诶嘿!你小子行啊!敢情老子把你捡回来,你现在还管着老子?” “……” 游小五跳起来就想用鞋底子去抽铁蛋,铁蛋身子颤了颤,却没动,游小五动作一顿,脸上露出不太自然的表情:“行了行了,你都跟了我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我,我又不是你那没良心的后娘,不会打你的。” 他讪讪地穿上鞋子,见铁蛋没说话,咳了一声:“……那什么,就听你的,不吃就不吃吧。” 刚说完,他肚子就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声。游小五尴尬地揉了揉,又忍不住数落道:“臭小子,要不是那天你吃多了油荤拉肚子拉到虚脱,为了给你看病花了那么多钱,那位公子给我们的银锞子足够我们用好久了,哪像现在还要饿肚子。”一点也不提自己拿了钱就去逛青楼和赌馆,乱花钱才导致他们现在饿肚子。 铁蛋停了手,从破破烂烂的筛子里拿出半个馒头递给游小五:“吃吧!” 游小五瞪起眼睛:“这是哪来的?” “我省下来的。” 游小五正准备说他,忽然听见敲门声,他们这个破茅草房是用一块木板挡在的,他们也没什么朋友,向来没人这么礼貌地敲门的。 游小五和铁蛋对视一眼,游小五去把木板搬开,顿时一股冷风刮了进来,他打了个哆嗦,才看清眼前的人:“陆公子?” 陆徵笑眯眯地看着他,身后跟着常山常水,陆徵抛着手里的钱袋:“游大哥,我请你们吃饭?” - 依旧是在上次的饭馆,游小五难得有些矜持,他上次给陆徵留地址不过是随手,心里头却觉得一个大家公子哪里会记得自己这么个小人物,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找来了。 陆徵指了指饭菜:“先吃饭吧。” 铁蛋不等游小五发话,已经拿起筷子快准狠地插了一个鸡腿,游小五正想骂他记吃不记打,就见他把鸡腿放到了自己碗里,一肚子话顿时被憋在喉咙里。 陆徵看着他们俩,在他来找游小五之前,就已经找包铮了解过情况了,游小五果然没有再出去招摇撞骗,包括铁蛋的身世他也有所了解,一个被后娘差点虐待致死的孩子,被游小五救了,如今看来游小五对他并不差。 待到吃饱喝足后,陆徵才对游小五道:“我想雇你去帮我查消息,每个月五两银子,你觉得怎么样?” “五两?!”游小五差点跳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陆徵点点头:“这五两仅仅是给你的工钱,如果以后有特殊的任务,需要额外花钱,我也可以再另外支钱给你。” 游小五吞了吞口水。 陆徵又道:“但我也是有要求的,类似于上次那种传谣就罢了,我不仅需要消息,还需要你替我辨别真假,甚至还需要你将这些消息分门别类,由表及里,发现真相。” 这是陆徵想了很久的打算,经历现代信息社会的洗礼,对于他来说,信息就是一切。他堂堂一个大男人,也不能一直在父母和兄长的庇护下长大,更何况叶闻观和了尘都知道他的来历,始终让他心里不安,所以才决定从现在开始做准备,他观察了游小五一段时间,觉得他虽说好财油滑,但总体来说为人还算讲义气,在打听消息上也有些本事,所以陆徵才决定借由这一次陆家的事情,试一试他。 游小五没想那么多,他就是个混混,没什么本事,难得有人看得起他,这让他心中涌起一股热浪,也不管自己能不能做到,一口就答应下来。 “好!” 第三十六章 度劫数 就在陆徵找到游小五的时候, 陆府里, 大太太吴氏避开了所有人, 来到一个偏僻的院子里。 院子虽然很破旧,但被打理得很干净,花草虽说不名贵, 却也整整齐齐地种着,还有一棵槐树,只是在冬天看起来就有些阴冷了。 吴氏脸色慌乱, 看也没看这些景致, 直接推开了门,一股冷风随着她一同进了屋子。 屋子正中央坐着一个温婉的女子, 正拿着针线在细细地缝制一件小孩的衣服。 吴氏急忙跑到她面前:“我按你说的做了,他们不会再怀疑我了吧?” 那缝衣服的手顿住了, 女子慢慢地抬起头来,却正是那懦弱的七太太颜氏。 颜氏柔柔一笑:“你放心吧。” 吴氏却仍旧不安:“老二死活不肯认罪, 万一他们发现那小厮是我……” “别自乱阵脚。”颜氏又重新开始缝衣服,“英国公父子为官多年,树敌不少, 想要借陆家的事情打击他们的不在少数, 陆家各位族老不会任由这件事发生的,不管陆源认不认罪,死期都不远了。” 吴氏一脸糊涂,但还是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颜氏咬断线头,抖了抖衣服, 给吴氏展示道:“这是我给清哥儿做的衣服,你说好看吗?” 吴氏脸色有些不自然:“他的衣服自有嬷嬷和丫鬟做,何必让你费这个心?” 颜氏叹了口气:“你让嬷嬷传给我的话我都听了,我这么一个扫把星,的确不适合给哥儿做衣服。” “你……别听那老货瞎说。”吴氏坐立不安,“那老货惯会狗仗人势,我从未如此说过。” 颜氏站起来,伸手搭在吴氏的肩膀上,在她耳边轻笑道:“行了,我又没怪你。反正……你总会回来求我的。” 吴氏却难得灵光一闪:“你为什么要下毒?你明明可以用别的方法杀了他们的,就像老大和……” “嘘——”颜氏的食指抵住吴氏的嘴唇,“你啊,是不是忘记了,当初你是怎么求我的,如今目的达到了,就不需要我了?” 第29节 吴氏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是故意的!你说老爷想要把家业传给老二,让我去打听老爷的行踪,你都是骗我的?!” “对啊。”颜氏直起身子,嘴角仍旧噙着温柔地笑意。 “啪!”吴氏回过身,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气得浑身发抖,“你个贱人!你骗我!” 颜氏身子弱,被她一打就摔到了地上,许久才摸着流血的嘴角慢慢地爬起来,仿若怜悯一般地看着吴氏:“如果不是这样,你那包钩吻就该下到我身上了。” 吴氏忍不住后退一步,惊惧地看着她。 “我要用钩吻治病,所有人都知道,就算是不小心下重了一点,也不会被人发现的。”颜氏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教了你那么多,你也算是出师了,可是终究还是有些小瑕疵,你怎么就没想过,我这么小心的人,喝药之前不会检查呢?” 吴氏犹如见鬼一般地看着她,谁见过这样的人,明知道自己要杀她,居然还拿此作为例子来教她如何下毒? 颜氏却还在说:“真怀念你刚进府中的时候,你谁都不认识,谁都不能依靠,在外故作坚强,私底下却只能躲在角落里哭,可你如今是大太太了,有儿有女,位置坐稳了,就再也不需要我了。” 吴氏别过脸去:“现在说这些做什么?” “对啊,说这些做什么呢?”颜氏的脸上有一瞬间的伤感,“人都是会变的……” 吴氏只觉得如坐针毡,连忙站起来:“行了,我出来也够久了,先回去了。”说完,也不等颜氏回答,就急匆匆地推门离开,又是一股冷风吹进来,将这本来就不怎么暖和的屋子最后一点温暖也给带走了。 颜氏慢慢地坐下来,用剪子将那件费了她好几天功夫的衣服慢慢地给剪碎了。 做完这些,颜氏才站起来,离开屋子去了隔壁的耳房,房子中间的床上躺着一个丫鬟,正是颜氏的贴身丫鬟,可她看着颜氏的表情却像是看见恶鬼一般。 颜氏坐在床边,不顾她害怕地呜呜叫着,伸手抚了抚她鬓边的碎发,柔声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待在我身边,可你也要找个好点的主人啊,大太太如今自顾不暇,哪里还记得你?” 丫鬟惊恐地看着她,眼泪一串一串地滚下来,口齿不清道:“太……太太,您……饶了……奴婢……不……敢了……” 颜氏轻叹了一口气,丫鬟顿时面如死灰,仿佛这声叹息就已经确定了她的命运。 - 而此时,回到英国公府的陆徵则被母亲拉着收拾东西,原是云氏第二天要去奉国寺上香。 自从得知了尘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份,陆徵就有些抵触去奉国寺,可是云氏态度却很强硬,陆徵没有办法,只能老老实实地回去让柳枝收拾东西。 云氏说可以让他带个丫鬟去,他问了柳枝和汲香,柳枝笑道:“您带汲香姐姐去吧,奴婢就留下来看家好了。” 陆徵看了一眼汲香。 汲香露出一个笑容:“行了,衣不如旧人不如新,奴婢已经是老人了,往常也跟着少爷出去过,这次就让柳枝跟着您去吧,小姑娘家家的,不要把自己闷成老姑子了。” 陆徵看多了两人私底下刀光剑影,难得见她们这么谦让,不由得有种老怀甚慰的感觉,大手一挥:“行了,都别争了,两人都去。嗯,这次让阿福看家。” 于是,第二天,云氏就看着自己儿子身后跟着两个提着包袱的丫鬟,反倒是一向跟着儿子的阿福委委屈屈地在人群里站着。 云氏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和余嬷嬷感慨了一句:“徵儿也长大了。” 余嬷嬷也笑:“您该给小少爷找媳妇了。” 云氏却仿佛没听到这句话一般,淡淡道:“他大哥给他在刑部找了事情做,这样也好。” 余嬷嬷就不再说话,扶着云氏上了马车。 陆徵则是骑了马,从前他都会钻进云氏的马车里,但自从上次险些在陆擎面前说出真相以后,他就开始有意识地与他们保持距离。 这一次直到进了奉国寺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陆徵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松了口气,然而气还没吐尽,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叶先生?”陆徵好奇地看着他,“你……来这儿做什么?”叶闻观是无为道传人,想也知道他是绝不会来属于释道的奉国寺上香的。 叶闻观看到是他,温文一笑:“陆公子,在下看你神色略有迷茫,可是有什么事情困扰?” 陆徵一直记得陆擎曾经和他说的话,想着叶闻观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在他面前便有些拘束:“其实……也没什么。” 叶闻观向来敏锐,一看到陆徵的态度就明白了,他微笑道:“你不必担心,在在下眼中,你与其他人并没有区别。” 陆徵挠挠头:“其实我是有点害怕的……但现在我想明白了,总是要面对的啊。” 叶闻观赞赏地点点头:“这便好。” 陆徵还想说什么,就见叶闻观身后的厢房门打开,容禛走了出来。 “楚……楚王殿下?” 容禛倒也没想到在这里碰到陆徵,见他一脸惊讶,不觉好笑:“怎么?今日又忘记要怎么称呼了?” 陆徵反射性觉得腮帮子一痛,嘴比脑快已经喊出来了:“十九叔。” “乖。” 陆徵又不乐意了,楚王年纪看起来也没比他大多少,怎么就这么喜欢占他便宜。 倒是叶闻观看到容禛对陆徵那超乎寻常的兴趣,不由得皱起眉头,打断道:“殿下,您既然见过了尘了,应该可以放在下回去了吧。” “急什么?”容禛好整以暇道,“叶先生不是讲求自然吗?如今您留在这里,不也是自然吗?” 叶闻观的脸上难得有了怒意:“楚王殿下!” 眼见两人快要争吵起来,陆徵捂着耳朵默默地就要离开,却一把被人抓住了领子。 “跑哪儿去?”容禛一点没觉得自己这动作哪里不对,看着陆徵不断挣扎,笑道,“本王都好多年没回燕京了,奉国寺都变了,不如乖侄儿带本王去逛逛?” 骗鬼啊!先不说奉国寺这格局多少年没变过了,就说去年,您还陪着永宁帝来奉国寺上过香呢!说谎也要上点心好吗楚王殿下! 然而这些话陆徵只敢在心里说说,是半点不敢在容禛面前露出来的,见他态度没有转圜,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带着他往后山去了。 叶闻观皱紧眉头,却听见身后一人淡淡道:“让他们去吧,都是命定的劫数。” 叶闻观回过头,就看到了尘站在厢房门口,他冷冷一笑:“了尘,是我们对不起他,该还就要还,所谓劫数不过是安慰自己的谎话,我们都心知肚明。” 了尘垂下头:“阿弥陀佛。” 第三十七章 送礼物 陆徵满心不乐意地跟着容禛在奉国寺后山走着, 他是怎么都没想到来上个香也能碰上这位主, 也不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 想着叶闻观住在王府,他又来见了尘。 陆徵心头一紧,忍不住问道:“十九叔, 您来奉国寺有什么事吗?” “这次倒没喊错。”容禛遗憾地看着陆徵的脸,吓得陆徵赶紧捂脸,他笑出声来, “每年年初, 陛下都要来奉国寺上香的,本王自然要提前来和了尘大师打招呼。”见陆徵面上还有些紧张, 便故意问,“怎么?莫非本王还有别的事情?” “没有。”陆徵迅速回答, 又意识到自己说太快了,连忙补救, “那位叶先生是您的朋友吗?” “你哪只眼睛看见他愿意做本王的朋友了?” “……” “对了,本王听说你与赤甲卫新上任的统领关系不错?” “简余?”陆徵这才想起来,他答应简余要帮他查生父的事情, 可最近陆家的事情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想到这儿,不禁觉得有些对不起简余。 容禛看了他一眼:“你这表情怎么跟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一般?” “……” 陆徵觉得跟这位殿下实在是难以沟通,干脆闭了嘴,一个劲地往前走,却又听到身后传来楚王的声音。 “行了, 不逗你了。” 容禛腿长步子大,看似不急不缓,却并没有被疾走的陆徵落下半步,见陆徵额头上都冒了汗,不由得摇摇头:“英国公府好歹是武将世家,怎么你半点功夫都没有?” 说到这个,陆徵也有些郁闷,他大哥虽然是文官出身,可也是自小习武的,就连大嫂都有家传的一套鞭法,只有他,幼年身体太弱,大一些又吃不得苦头,加之母亲和祖母溺爱,到了现在连点花拳绣腿都不会。 看出了他的郁闷,容禛也就点到为止,说起近来燕京发生的大事,不经意就说到了陆家的案子上。 陆徵倒没想太多,就把自己的推断说出来。 “这两起案子的凶手应当是同一人,身份是女子,她心思细腻手段大胆,而且善于伪装,她应当有医药相关的知识,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犯下两起案子,且用了同样的毒药,说明她十分自信,自信可以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她对自己的计谋十分自负……” 说到这里,陆徵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推论有误,如果说对方真是这样一个自负的行凶者,她定然十分迷恋自己的杀人手法,如同历史上出现的许许多多将杀人当作艺术的杀人狂一般,可从现场来看,死者除了中一样的毒,杀人手法完全不同,凶手也并未留下任何相同的记号。 容禛原本正听着陆徵的分析,发现他突然停下来,不由得问道:“怎么不接着说了?” 陆徵皱起眉头,无意识道:“哪里错了……一定有哪里错了。” 容禛拉住险些撞树的陆徵,哭笑不得:“你就算要想问题,好歹也要看路吧。” 陆徵有点懵,脑子里原本有点灵光也给吓没了。 容禛在边关多年,向来是十分看不上燕京这些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们,可看到陆徵这傻乎乎的样子,倒没有想象中的反感,反而拿出他难得一见的耐心问道:“那如你所说,这凶手能够出入祠堂,能够给府中大少奶奶的头油下毒,身份定然不低对吗?” 陆徵点点头。 “能符合这要求的女子想来是不多的,既然这样,就一个个地拷打逼问,总能知道的。” 陆徵震惊地看着容禛,脱口而出:“这不是严刑逼供吗!这简直……简直是草菅人命!” 容禛眯了眯眼睛,那一瞬间他周身泛出的冷意直接让陆徵背上寒毛直竖,不自觉后退一步。 似乎意识到这里并不是在北疆,对方也不是他的下属,容禛缓和了表情,看着还残余后怕的陆徵,微微一笑:“乖侄儿,下次说话记得先过脑子。” 陆徵呆呆地看着容禛越过他,鼻尖闻到一股淡淡的松木清香,他猛然意识到,这不是言论自由的现代,这里……是草菅人命的古代。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可以在这个时代活下去,然而容禛却告诉了他,他所要学的还有很多。 - 因为出了那摊子事,陆徵后半程都有些蔫蔫的,容禛也不是真的打算要和他看山赏景,因此草草地转了一圈就放了他回去。 叶闻观心情不好,一甩袖子就先回去了,因此厢房之中就只有宋之意骚包地摇着扇子在等他。 “哟,看到小松鼠了?” 容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是英国公府的三少爷,不要乱喊。”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你喊得我怎么就喊不得?” 容禛懒得理这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径自坐到椅子上,倒了一杯茶喝。 宋之意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顿时急了,连忙坐到他对面问道:“怎么样?这小子够不够格?” 容禛不置可否。 “你……”宋之意连忙求饶,“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再也不喊他小松鼠了,你快说。” 容禛放下茶杯,摇摇头道:“还差些火候。” “什么意思?” “有些本事,可惜太年轻也太莽撞。”容禛勾了勾嘴角,“再历练个几年,或许可用。” 宋之意顿时失望了:“唉……枉我之前那么看好他。” 第30节 “无妨,这么多年都等了,再等几年我也等得起。” “你的意思是……” 容禛叹口气:“先前是我太过自负了,燕京如今局势混乱,实在不宜在这时候再出乱子了。” 宋之意还是有些不甘,但也知道他的性子,绝不会为一己之私就坐视国家混乱的人,只能无奈道:“是是是,都听你的。” 正在这时,门上传来“咚咚”两声,然后是聂止疏低沉的声音:“主人,北疆有消息了。” 宋之意去拉开门,聂止疏拿着一封信走进来,只是表情却不太好看。 容禛接过信,脸色也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宋之意看了看他们两人,忍不住问:“发生什么事了?” 容禛将信放在桌上,宋之意立刻拿起来看,看完后立刻骂出声:“这羯人六皇子也太恶心了吧!居然想让我们大夏朝帮他去夺大单于之位!” 聂止疏也跟着骂了一句:“卖国求荣!” “大个子!我们俩难得意见一致啊!” 容禛摇摇头:“换一个角度来说,如果我们帮了六皇子,就能名正言顺地介入羯人的军政,不管是和谈还是打仗都会有利,然而,终究还是要看陛下怎么决定。” “这怎么行!”宋之意怒道,“我们和羯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双方早就结下了不死不休的仇恨,若是陛下答应了,最后岂不是让你里外不是人?” 容禛没有说话,宋之意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十分细腻,其实他也想的明白,如果六皇子真心投诚,满朝上下恐怕都会同意,先不说能够节省下多少军费开支,单是北疆太平,就已经是万世之功了。 聂止疏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对啊,主人,如果真的这么谈和了,您和北疆军以后要如何自处?” 宋之意眯了眯眼:“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他在颈边做了个杀的姿势。 聂止疏点点头:“这是个好办法,如今北疆几乎都在苏将军的控制之下,只要主人传令回去,定然叫他还未接近城墙就死的悄无声息。” 容禛看了他们俩一眼,顿时就把两人的兴高采烈给压了下去。 “这事回去再说。” “可是……” 容禛又警告了他们一遍:“谁都不许擅作主张,如果那位六皇子死了,不管谁干的,你们俩都给我滚回北疆去。” 宋之意知道他向来说到做到,只能老老实实地应了。 容禛已经站起来:“先回王府。” 宋之意叹了口气,结果刚走两步就看到容禛停在原地,不由得眼睛一亮:“你改主意了?” 容禛理都没理他,对聂止疏道:“我记得兵器库里有一把掌心大小的手弩?” 聂止疏点点头:“不过您不是说那东西没多大用处,所以直接扔仓库里头了。” “把它找出来,送到英国公府上去。” 聂止疏不明白话题怎么一下子就跳到这上面来了,但还是尽职尽忠地应下来。 宋之意一脸“我懂的”笑容:“不如我替殿下你去送吧,总得让小少爷知道是谁的心意才好啊。” 容禛冷冷地看着他:“也行,送完你就去北疆跟苏岱作伴吧。” 宋之意顿时就怂了。 聂止疏抓了抓头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第三十八章 五日限 陆徵跟着云氏上完香回去, 刚回来就收到楚王送来的礼物, 不说整个英国公府是懵逼的, 陆徵本人都是懵逼的。 礼盒的包装非常朴实,但里面的东西却并不是,当年闻名天下的兵器大师欧子墨大师替他的夫人做的防身武器, 后来被人偷走,辗转多年,却不想如今到了楚王手上。 陆徵试用了一下这只手弩, 发现果然非常好用, 而且平时也可以收在袖子里,非常方便。他倒是没多想, 只觉得莫非这是楚王吓到他用来赔罪的?这样想一想,突然觉得叫他十九叔也没那么别扭了。 这只是个小插曲, 陆徵现在正等着游小五带给他最新的消息,顺便再捋一遍自己的思绪。事实上, 现在他所知道的信息并不少,做出的心理侧写也不能说不对,就像楚王所说, 整个陆府, 符合这样条件的人能够有多少? 陆徵脑子里跳出的第一个人就是吴氏,然而对方有着非常完美的不在场证明,陆府并非所有的仆人都是家生子,还有不少是雇佣的,这些人不可能给吴氏做假证的, 按照凶手的个性,也不可能用这么漏洞百出的证明,那么还有谁呢? 陆徵揉了揉额头,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 正在这时,柳枝急忙跑过来:“少爷,您快去正堂看看吧,老爷快和陆家族老打起来了!” 陆徵震惊地站起来:“什么?!” - 事实证明,柳枝地说法还是夸张了一点,只是陆擎虽然没和陆家族老打起来,但也差不多了。 陆擎气得满脸通红:“就为了这么匪夷所思的理由,竟然要活生生害掉一条人命?!” 陆家族老一共来了三人,按照辈分,陆徵应该叫二叔公、五叔公和九叔公,都是陆家的老人,年龄和辈分都挺大的。 如今,三位老人都铁青着脸色看着陆擎,五叔公看着脾气最为暴躁,直接就发了脾气:“老三,你这是在责怪我们几个老不死的咯?” “不敢!”陆擎硬邦邦地回道,“只是我陆擎的前途还不需要用小辈的命来铺!” “陆擎!”九叔公厉喝一声,目光沉沉地看着他,“陆源害死生父的证据确凿,他活着只会丢我们陆家的脸,他若是畏罪自尽,好歹给他自己和子女最后一点体面。” 陆擎怒不可遏:“连京兆尹都没说定罪,怎么九叔公却能直接越过律法给人定罪了?” 陆徵眼皮一跳,大概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刚想过去劝说,就被一只手给按住了。 裴氏扶着陆彻走了进来,陆彻披着大氅,脸色还是有些苍白。 “二叔公、五叔公、九叔公。”陆彻一一问好。 五叔公和九叔公都只是哼了一声就不理会,只有二叔公抬眼道:“彻哥儿身体可好些了?” “劳二叔公记挂,好很多了。”陆彻咳了一声,便直接道,“晚辈听说几位叔公为了源堂弟的事情特意过来,这件事与晚辈也有些联系,故而便直接出来了,还望几位叔公不要见怪。” “你有什么见解,你说说看。” “晚辈认为,源堂弟并不是杀害大堂伯的凶手,几位叔公这么做,只会让我们陆家背上永远也洗不掉的污名。” 五叔公正想说什么,就被二叔公给按住了:“彻哥儿,你接着说。” “就如几位叔公所说,既然是为了陆家的名声着想,何不想办法洗清源堂弟的罪名,如此,才能找出真正的凶手,既是替大堂伯报仇,也是给世人看看陆家的清名。” 二叔公慢慢开口道:“听彻哥儿的意思,似乎是知道谁是凶手?” “晚辈不知道。不过想来几位叔公也知道,先前震惊燕京的剥皮案就是十七弟破的,想来这桩案子应该也不难。” 陆徵莫名其妙地被自家大哥拖出来,僵硬地和几位叔公打了招呼。 二叔公点了点头:“既然彻哥儿这么说,我们几个也不能不给你面子,那便以五日为限,若是五日不能破案,那么陆家本家的事情,你们也不要插手了。” 说完,几位老人便离开了。 陆彻也仿佛被卸掉了精气神一般,倒在了椅子上。陆徵大吃一惊:“大哥,你怎么了?” “没事,走得比较急,有些累到了。”陆彻扶着陆徵的手慢慢坐直了身子。 陆擎皱眉道:“你出来做什么!” 陆彻苦笑道:“儿子若不出来,父亲只怕就要和几位叔公吵起来了,最后只怕事情会闹得不可开交。” 陆擎冷哼一声:“这本家这些年是越发败落了,竟然连这种没人性的法子都想得出!” 陆徵却还是有些糊涂:“我听几位叔公的意思,竟然是要让源堂哥畏罪自尽,这是为什么啊?这不就坐实源堂哥的罪名了吗?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陆擎听他说起这个更气,还没等他骂出口,陆彻已经接过了话头:“先前倒是我想岔了,这案子现在还未定罪,如果源堂弟畏罪自尽,凭本家的本事,自然能够把责任推到任何一个下人头上,再说一句源堂弟管教不严就是了,可若是源堂弟已然认罪,这件事反倒没办法收场。” 陆徵皱起眉:“怎么可以这样!先不说源堂哥是不是凶手,他们这样的做法,也太……太……” “太丧尽天良!”陆擎一拍桌子,他这些年在官场中混,不能说自己手脚干净,可仅仅为了一点不确定的可能,为了那一点虚名,就要让自己族中的子弟自尽?他们就不怕寒了族中子弟的心吗? 陆彻摇摇头:“我担心的还不止这些,若只是几位叔公这么想也就罢了,只怕他们也是被人误导了……” “大哥的意思?” “只怕陆源是被人给暗算了。”陆彻沉声道,“或许凶手也没想到这么顺利,这其中只怕赵学谦也费了不少心。” 陆徵睁大眼,忽然想起陆源被带走时,赵学谦嘴边那一抹笑容,如今想起来的确是十分可疑。 陆彻听了他的话,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只怕源堂弟一死,这为了官声逼死族中子弟的黑锅就要套在英国公府上了。到时候本家也就不会有如今这般为我们着想了,只怕是恨不得立时与我们划清界限吧!” “真是狠毒!” 相比起父亲和弟弟的义愤填膺,陆彻倒是显得格外冷静:“我的身体没办法,这件事只能由三弟多费心了。” “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破案的!”陆徵握紧拳头晃了晃,不管是抓住凶手,还是戳破赵学谦的阴谋,他都一定会想尽办法破案的。 陆彻露出欣慰的笑容:“这就好,但还是要切记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陆擎咳嗽了一声:“若是需要人手,家中还有不少护卫,你说一声。” 感受着父兄的关心,陆徵的心顿时滑过一阵暖流,他点点头。 - 因为陆徵干劲十足,整个竹覃居的氛围都有些不一样了,陆徵本着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气的缘故,给汲香和柳枝都派了任务。 汲香说的,自然就是有关于这位大太太吴氏的事情,英国公府有不少家生子原本就是陆家的,故交自然也不少,汲香就认得好几个,其中一个还是大太太院子里的。 “其实大太太脾气倒算不得差,不过大概是商家女出身,一向很在乎身份,尤其是她刚嫁进来的时候,什么都不会,闹了好几次笑话,后来就不太爱出门交际了。” “老爷倒是很宠爱这位太太,婚后大半时间都在太太房中,也没有再纳小妾,早先的几位姨娘儿女都大了,也就没什么心思争宠,倒是难得清静。” “不过……听说老爷虽然宠爱太太,但私底下却会打太太,听说太太原本还有个孩子的,也是被老爷打的太厉害了结果小产了。不过这些话都没什么人敢说,毕竟太太管家虽然不太行,但万一被人听到嚼舌根,下场可不怎么好。” 陆徵听了半天,并没有听到什么可疑的部分,反倒是坐实了这位大太太浅薄无知的人设。 汲香又想了想,才有些不确定道:“听说太太刚嫁进来那会和七太太关系不错,只是最近几年不知怎么的,竟疏远了。” “你刚刚说什么?!” 汲香被陆徵吓了一跳,声音就有些抖:“奴婢……奴婢……” 陆徵这才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汲香自从锦鹿被发卖之后就容易不安,他连忙放缓了声音:“你把你刚刚说的再说一遍。” 汲香小心翼翼地说:“奴婢听说,太太刚嫁进来那会和七太太关系不错,只是最近几年不知怎么的,竟疏远了……” 正在这时,柳枝也打听了消息回来:“那药林堂的郎中说了,那药方并不是他开的,是七太太自己拿的方子去开的药,已经有三四年了。” 第31节 第三十九章 戏子情 还未等陆徵去陆府, 游小五的消息已经来了, 他跟着常山后头小心翼翼地踏进英国公府, 他只以为对方是大家公子,却不想对方身份这么高。 守门的仆役疑惑地看了他半天,大概也想不明白, 三少爷找了这么个人来府里究竟是做什么。 游小五本来还胆战心惊,只是被仆役那狐疑的目光一看,心中顿时腾升怒气, 他这也算是凭手艺吃饭了, 哪里要这么卑躬屈膝,这么想着背也直了, 眼睛也不乱转了,昂首挺胸地跟着常山进了竹覃居。 陆徵一看到他, 就迫不及待地问:“你打听到什么了?” 游小五往凳子上一坐,也不理会汲香那皱的要夹死苍蝇的眉头, 大咧咧道:“小的的确打听到了一些事情……” 柳枝在逃荒时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自然不会像汲香那般嫌弃游小五,她笑盈盈地端了一杯茶水:“这位小哥儿, 您先喝口茶, 慢慢说。” 游小五还从未得到过这般待遇,顿时有些受宠若惊,捧着茶杯都不知该不该喝。 汲香连忙拉了一下柳枝:“妹妹……” 柳枝回头冲她安抚一笑,又对陆徵福了福身子:“奴婢就先退下了。” 陆徵点点头,柳枝就拉着汲香领着几个小丫头推开门离开了。 房中只剩下陆徵和游小五。 游小五喝了一口茶, 也顾不得烫,就直接说道:“小人听您的吩咐,打听这些年陆家发生的奇怪事情,还真有所收获。”他压低了声音,“这陆家这些年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三年前先是大少爷突发急病,几天就人就没了,紧接着又是陆家十二娘落水溺亡,时隔不久,嫡长孙得了风寒,原本快好了,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死了,这都是陆家人,其他陆陆续续还有不少丫鬟和小厮被抬出去,小人问了替他们处理尸身的嬷嬷,这些丫鬟小厮都是赤身裸体,身上伤痕累累,恐怕……” 陆徵皱起眉头:“恐怕什么?” “嘿嘿!”游小五不怀好意地笑笑,“您府中干净,没这些腌臜事情,小人怕说出来污了您的耳朵。” 陆徵猛然理解过来,脸色顿时通红,却不是羞的,而是气的:“这也太……太禽兽了!” 游小五嘲讽道:“要么是签了死契的,要么就是买的罪奴,都是些贱命,高高在上的老爷们哪里会理会。” “就算地位卑下,也终归是娘生爹养的,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 游小五顿了顿,猛然凑近陆徵,轻声道:“小少爷,你和别人太不一样了。” 陆徵心头一跳,嘴张了张想要辩解什么,游小五已经坐回了原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这事啊,陆府中不少下人都知道,恐怕您府中也有下人知道,都传是陆家人造了孽,冤魂回来索命呢!”他笑了笑,“当然,小人是不会相信这些的,那些人生前死得这般窝囊,未必死后就有胆子回来复仇了?不过是有人心里有鬼,放出来的风声罢了。” 陆徵也略微平静了心情,问道:“那你觉得,是谁?” 游小五拍了拍桌子,又指了指天。 陆徵一头问号。 游小五叹了口气:“您府上人才济济,必定树敌不少,这些消息小人查的出,其他人自然也查的出。” 陆徵一愣,没想到游小五竟然能想到这上面去,他原本只当对方是个街上小混混,就算有些查消息的本事,也囿于眼界还需好好调教,如今才发现自己真是小看了他,果真是高手在人间。 游小五又道:“小人打听消息的时候,顺便也打听了一下陆家本家,果真发现这两日有人上门去找过几位族老,至于是谁就不知道了,想来您火急火燎地把小人叫过来,也与这些事情有关吧!” 陆徵点了点头,他纠正了对游小五的印象后,也改变了自己对待他的态度:“是的,因为他们的逼迫,我需要在五日之内破案。”他也没有隐瞒,将族老逼陆源畏罪自尽的事情告诉了游小五。 游小五目瞪口呆:“幸好小人天生地养,不然碰到这样的族人还不得呕死!”转念一想,这也是眼前这位小少爷的族人,顿时尴尬一笑,“小人嘴臭,您别往心里去。” 陆徵摇摇头,游小五还真是说出了他心里的话,他问游小五:“你打听消息的时候,有没有打听到陆七太太相关的消息?” 游小五眼珠子一转:“您怀疑那位七太太?” “为什么这么说?” “小人恰好打听到一件事情,也不知对您是否有用。” “你说。” “听说这位七太太祖上是前朝太医,后来家中出了读书人,就渐渐脱了籍,只是小人想着,即便是脱了籍,家中总有些不外传的方子或医术吧!” 陆徵皱起眉:“这倒从未听说过。” “您当然不可能听说过,这位七太太也是远嫁,她娘家在云中那一片,若非小人认识一位从她家乡过来老乡,也不可能知道这些。”游小五叹息一声,“这位七太太也是命苦,分明是嫡出的大家小姐,偏偏亲娘早逝,又摊上个面慈心恶的后娘,说她克亲,不然何至于嫁给一个残暴的残废。” 陆徵没有说话,他一直在思考着,如果这些陆家人都是颜氏所杀,那她的动机究竟是什么呢?这件事和大太太吴氏又究竟有没有关系。 游小五见陆徵没说话,舔了舔嘴唇,才说道:“其实,小人还有一个消息……” 陆徵回过神:“什么?” “但这个消息,暂时不在小人手上,小人也不知道您该用多少银子来买这个消息。” - 陆徵跟着游小五来到青秀坊,虽说临近宵禁,但这坊中仍是灯火通明。 身后的常山常水面上带着不赞同,陆徵的脸色也不太自然,原因无他,只因为这青秀坊就是所谓的青楼一条街,还是最底端的那种。 游小五倒是对这儿极为熟悉,带着他们穿过各种廉价的脂粉和手帕子,停在一个黑洞洞的门口。 “这儿?” 游小五轻咳了一声,敲了敲门,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摇摇摆摆地走出来:“来了来了。” 游小五拿了一个银锞子放在女人面前:“我们爷要见知云。” 女人眼珠子都黏在了银子上,接了过来先是咬了咬才笑眯眯道:“请请请。” 陆徵有些不适地揉了揉鼻子,跟着他们走进去,这才发现这间小院子里头有很多个隔间,有两个隔间门口还站着两个瘦骨嶙峋的男人,看到他们眼睛一亮。 “爷,您要来坐坐吗?小人什么都可以……” “闭嘴!”那女人骂道,“贵客们是来找知云的,你们都给老娘滚回房子里。” 陆徵见那两个男人被骂的一瑟缩,心里也有些不舒服,却被一旁的游小五拉了拉袖子,对着他微不可见地摇摇头。 那个知云住在院子的最里面,也是最阴暗潮湿的一间房,一推开门就能闻到浓浓的药味和骚臭味。 女人点燃桌上的油灯,他们才看清楚房屋内的摆设和躺在床上的男人。 他原本应该是长得很好看的,只是长久的病痛折磨让他眼眶深陷,头发也掉了不少,身上更是瘦的能看见骨头,露出来的脖子部分还有青色和黑色相交的各种痕迹。 知云咳了一声:“还当是老主顾,没想到是新客,还是个雏儿。” 陆徵将目光转向游小五,游小五便往前走了两步,说道:“当年鸿昌班的云大家,如今怎么沦落到这般地步了?” 知云目光一顿,抬起头看着游小五:“我可不记得当年捧我的客人里,有您几位。” 陆徵已经等不及了,直接问道:“您还记得陆涧吗?” 知云嘴角边露出一个凉薄的笑:“看来果真是旧人。”他动了动身子,慢慢从床上移到地上,陆徵这才发现他少了一条腿。 他扶着床慢慢地移过来,靠坐在凳子上,一番动作让他的额头上沁出汗珠,苍白的脸上更是添了一抹红色,哪怕他现在瘦脱了人形,也依旧透出一股病弱的美感。 他看着陆徵,淡淡道:“您想问的,我都能答,但是您出价几何呢?” 陆徵也坐了下来:“你想要多少?” 知云笑了笑:“当年陆涧从鸿昌班为我赎身,花了七百两银子,如今我废人一个,给您打个折,三百两。” 游小五猛地跳起来:“你讹人呢你!” 从讹人出道的游小五嘴里说出这句话实在是有些违和,陆徵都忍不住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游小五咳了一声:“你现在变成这样,或许和当年的事情也有关系,你说出真相来,或许我们能够帮你报仇呢!” 知云却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 “报仇?”他咳了两声,神色变得极为冷酷,“俗话说,表子无情戏子无义,报仇值几个钱?” 第四十章 颜宦娘 三百两陆徵不是拿不出来, 可他出门的急, 一时身上也没带这么多钱, 只能与知云商量,知云闷闷地咳了两声,摇头道:“我只要现银。” 陆徵顿时有些纠结, 若让常山回去拿银子,只怕就已经宵禁了。 陆徵摸了摸身上,不由得后悔自己向来不爱带配饰的习惯, 眼下身上除了简余给的令牌就只有楚王给的玉佩, 偏偏哪一样都不能拿出来用。眼看着距离宵禁时间越来越近,陆徵咬咬牙, 将玉佩拿出来。 “这个暂做抵押,明日我拿了银子来赎。” 知云接过玉佩, 借着油灯看了看,满意地收起来。 陆徵问道:“你现在可以说了?” 知云漫不经心道:“可以啊, 您想问什么?” “陆七爷是不是七太太杀的?”陆徵问了一个目前他最迫切想知道的问题。 没想到知云就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竟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咳嗽道:“这世上最不可能杀陆涧的就是颜宦娘,哈哈哈……你们究竟是被什么人误导了……” 陆徵和游小五都愣住了。 知云咳嗽了很久, 才断断续续道:“颜宦娘是我见过……最聪明……也是最愚蠢的女人。” 他们从知云这里听到另外一个故事。 知云本是鸿昌班的当红名角, 陆七迷恋上他以后就置了一座院子安置他,可是知云并不想当一个附庸,尤其陆七并非他喜欢的人,他跟在陆七身边就是为了银子,可惜陆涧竟然真的喜欢上了他, 甚至为了他要休妻。 就是这种时候,知云见到了七太太颜宦娘。 颜宦娘和他见到的那些正室太太都不一样,她看他的眼光并不是轻蔑,甚至没有因为自身的遭遇而辱骂他,知云被这样的表现迷惑,甚至觉得有些对不起她。在这种情况下,他吃了颜宦娘带来的点心,然后就晕倒了。 知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装在一口棺材里,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只能听见耳边模模糊糊的声音。 颜宦娘柔声道:“相公,你不是喜欢他么?妾身是为了满足你的心愿啊,你怎么不高兴了?” “啪!”的一声巴掌声,随后就是摔倒的声音。 陆涧的声音充满痛苦:“你个疯子!你个贱人!” “咳咳……相公,他现在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了啊。”颜宦娘一边咳嗽一边说,紧接着传来几声殴打声和闷哼声。 陆涧怒吼一声:“我要休了你!” 随后就是踹门离开的声音。 许久之后,棺材盖才被慢慢打开,光落进棺材里,让知云眯了眯眼,然后他看到浑身伤痕的颜宦娘伏在棺盖上,声音里却满是愉悦:“他以为你死了,就会回来的。” 知云慢慢恢复知觉,他活动着手脚,非常不解地看着颜宦娘,因为据他所知,陆涧对她非常不好,他们成婚多年都没有圆房,而且陆涧经常喝醉了酒就回来打她,知云作为一个戏子都看不上这样的男人,他真的不明白以颜宦娘的本事,为什么要死死地扒着陆涧不放。 颜宦娘给了知云一笔钱,让他离开燕京,恰好知云也厌烦了这样的生活,他接受了颜宦娘的钱,收拾行李准备回家乡。 如果故事停在这里,也许他们就不会在这里见到知云,也许这个戏子就能够在乡下买几亩地,娶个村姑,生几个孩子,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第32节 知云冷笑着:“如果早知道陆涧那一晚会喝醉酒淹死在湖里,我一定会早早离开燕京,我就不该相信颜宦娘那个疯子。” 陆涧死后,知云想着好歹相识一场,就在燕京多留了一晚,远远地祭奠了陆涧,谁知就是多留的这一晚,让他险些去了地府。 他到现在还记得颜宦娘那带着满足与疯狂的眼神:“他那么喜欢你,我让你去陪他……他会高兴的,会高兴的……” 知云打了个寒颤:“那就是个疯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他失去了一条腿,嗓子也受了伤,为了活下去,只能躲在这个暗娼寮中苟延残喘。 听完了知云的话,陆徵和游小五对视一眼。 游小五夸张地抖了抖:“您别看我,我可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陆徵叹口气,颜宦娘这样的例子他曾经听过相似的,这是极端的奉献型人格,她将自己的生命意义完全定义为他人的需要,如果没人需要她,她就会失去活着的意义,这种极端奉献型人格的人非常容易被家暴,并且会对家暴者产生一种强烈的依赖感,甚至会丧失是非观念,犯下罪行。 陆徵曾经听老师说过一起这样的案子,当时是社区志愿者去解救一个家暴受害者,结果在其家中发现了碎尸,为此破解了一起连环碎尸案,后来调查时发现,帮凶就是这个被家暴的女人。 这样的人都是在扭曲的家庭环境中培养出来的,他们就像是一柄淬了毒的利刃,既可怜又可恨。 - 就在陆徵他们一步步掀开真凶的面纱时,陆府中,颜氏坐在房中,对着镜子细细地将头发抿上去,不经意发现了一根白发,她皱了皱眉,将白发拔下来放在眼前。 “都这么多年了,我都生出白发来了……”颜氏叹口气,“不应该啊,那分明还是昨日……” 她的思绪回到那个无星无月的夜晚。 陆涧死了,她茫然无措。 她知道这个男人不好,他喜欢男人,他还打她骂她,可这个男人也软弱,他需要她,他就像是被捕兽夹夹住的野兽一般,虽然凶狠野蛮,但离开了她就会活不下去,她看着他被捕兽夹折磨地越发虚弱,也越发依赖她,这种感觉让她满足,她本以为这种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总有一天这个男人会丧失掉胸中最后一点野性,到时候或许她会有一个孩子,会有新的寄托。 可还没等到那一天,陆涧就见到了知云。 她从未见过他的眼中的生机这么浓烈过,这让她惶恐,她偷偷去见过知云,对方不爱陆涧,这让她有些生气却又放下心来。 陆涧会失望的,会回到她身边来的,她这样坚信。 可惜这种她从未经历过的感情超出了她的认知,哪怕陆涧知道知云不喜欢他,也依然对他死心塌地,甚至不惜要休妻。 颜宦娘有些迷惑又有些触动,可这些改变不了她的决定,她用计让陆涧死心,可没想到死心的陆涧会失去生命。 在灵堂的时候,颜宦娘想了很多,最后她想,他那么喜欢知云,那么就让知云去地下陪他,这样他应该会高兴吧! 于是她怀揣着利刃和毒药去了知云的住处。 利刃插进人体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她并未感觉到害怕,反倒是纯然的好奇,鲜血顺着知云的腿落到了地上,她看着那昏死过去的戏子,微微一笑,将利刃对准了他的胸口。 这时候,一只素白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到现在颜宦娘还记得,那只手的手指细长,指甲圆润,手心温暖细腻,握着她的时候还有些颤抖,骨节都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 颜宦娘想,如果不是那一晚吴月娘抓住了了她的手,或许她早就死了,她回头看到吴月娘眼睛里的恐惧和哀求,那一刻,她才重新找到活着的意义。 颜宦娘将最后一缕头发塞进发髻里,这是吴月娘教她的第一个发型,她的丫鬟并不会这么复杂的发型,可颜宦娘的手巧,学了两次就学会了,她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才满意地放下。 她站起身来,走到自己的床头,拉开一个小柜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了几个瓷瓶,她的食指一一滑过,然后落在一个青色的瓷瓶上头。 颜宦娘拿着青色瓷瓶慢慢地推开门来到隔间,那丫鬟已经恢复了些许力气,正在艰难地爬下床,随即就看到了颜宦娘,双眼顿时充满了恐惧,只是手脚还使不上力气,只能流着泪不断地往后面缩。 颜宦娘微微一笑:“我特意找了带甜味的,很快的,也不会痛,你放心。” “不……不……”丫鬟抖着嘴唇,“您……饶了……饶了……” “不行啊。”颜宦娘叹息一声,“你知道的太多了,活着会受很多苦的。” “太……太……” “我知道你喜欢二管家,等你死了以后,我就让他来陪你好不好?” “救……救命……” 颜宦娘已经蹲下了身子,脸上还带着温柔的表情,仿佛在劝不听话的孩子喝药一般。 丫鬟手脚发软,涕泪横流,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扭开青色瓷瓶的盖子,将里面的液体倒进了自己的嘴里。 “对,乖乖的,一点都不会痛的……” 第四十一章 剧中人 陆徵和唐敏等人撞开门时正好看见这一幕, 唐敏连忙让捕快去抓住颜宦娘, 陆徵冲过去拍掉颜宦娘手中的瓷瓶, 然后大喊道:“快!叫郎中!” 可郎中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丫鬟的面上浮现出青黑的死气,已经是回天乏术。着不是陆徵第一次看见死人, 却是第一次看见人死在自己面前。 颜宦娘对自己所犯之事供认不讳,唐敏正要让捕快将她押回监牢,却不妨陆徵走了过来, 他的目光冰冷, 直直地看着颜宦娘:“七婶,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您, 我希望您能够将事实真相说出来。” 颜宦娘微微一笑:“妾身所说句句属实。” “那么您为什么要杀大堂伯又要杀大堂嫂?” “自然是有仇。” “那么前头落水溺亡的堂姑,急病而亡的大堂哥, 还有我那因为风寒恶化而死去的堂侄,莫非也与您有仇?” 颜宦娘没有说话, 唐敏却因为陆徵的话而惊讶道:“这是什么意思?” 陆徵没有理会,只是紧紧地盯着颜宦娘:“时至今日,他们真正的死因已经不可考了, 但您若是对这几位有所愧疚, 至少可以承认是你杀了他们吧。” 这时,接到消息的童氏等人也急急忙忙赶过来,却很好听见这句话,童氏瞪大了眼睛:“不可能,他们分明……” “对, 他们都是我杀的。”颜宦娘承认下来。 所有人看向这个柔弱女子的目光都发生了变化,如果不是这次她要毒害丫鬟被发现,这个蛇蝎女子究竟还会隐藏多久。 她将这些事情都承认下来,陆徵却并未觉得高兴,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明白颜宦娘此刻的心情,她是想要一个人将所有的罪责都承担下来,可却让真正有着蛇蝎心肠的犯人逍遥法外。 “您在陆家生活了这么多年,若是真的有仇,凭您的能力,何必等到如今?”陆徵说道,“您能够让人看起来像是意外而亡,那么现在又为什么用毒?” “您在替谁隐瞒呢?” 人群中的吴氏听到这句话,身子瑟缩了一下,随即就跟着其他人一样将目光投向颜宦娘,只是她的目光中有着遮掩不去的恐慌。 颜宦娘并没有看向吴氏,但陆徵却一眼就看到了她,这让她更加恐慌。 “大堂婶,不如您来回答一下好了?” 吴氏顿时就慌了,却还色厉内荏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清清白白的,你休想胡乱栽赃!” “我翻了案卷,当年那位堂姑死的当日,您曾出现在出事的池塘边过,只是那时正是七堂叔祭奠,所以府中人事杂乱,再加上池边青苔上的鞋印,所以并没有细查,就当做是意外结案。”陆徵语气不急不缓,却是步步紧逼,“那一晚,七婶并不在府中,我却不知道她是如何犯案的,不如由您来告诉我,您是怎么将堂姑推进池塘中,又是和七婶如何伪造成意外现场的,如何?” 见了知云后,陆徵就意识到那晚定然发生了什么事情,阻止了颜宦娘下杀手,因此在调查过程中,他发现那位堂姑死亡的时间正是当晚,并且在看案卷时发现有异,这才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所以特意说出来诈吴氏的,而吴氏显然并不是什么心机深沉的女人,被一诈就现了原形。 颜宦娘静静地看着吴氏,她痛哭流涕地承认自己只是一时失手,其他的事情都是颜宦娘教她做的,她都是无辜的。 陆徵看向颜宦娘:“这样的人,您还要替她继续遮掩吗?” 颜宦娘看着吴氏哀求的眼神,每次她用这种眼神看她,就是想让自己替她杀人,一个又一个,自己满身鲜血洗都洗不掉,可却无法拒绝她。颜宦娘隐约知道自己是不对的,可是如果连月娘都不再需要她,那么她的存在还有什么价值,她不就如同孤魂野鬼一般吗? 颜宦娘闭了闭眼,轻声地说:“是,都是我做的。” 吴氏松了口气,瘫软在地。 陆徵握紧了拳头,狠狠地锤了一下墙壁,眼看着颜宦娘即将被押走,他不甘心地最后问道:“为什么!” 她将你变成恶魔,她让你沾满罪孽,她轻易地抛弃了你,你为什么还要助纣为虐,为什么还要死心塌地地替她担了所有的罪责! 颜宦娘没有说话,只是颊侧默默地滑下了一滴泪来。 - 案子破了,可陆徵一点都不觉得有成就感,他始终觉得颜宦娘是故意露出破绽来的,否则按照她思维的缜密程度,不该这么容易就被他们抓个正着。 颜宦娘伏法是罪有应得,陆徵并不同情她,可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却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就让他觉得心里不太是滋味。 正在这时,正房派人来传话,太太云氏要出门看房子,让陆徵陪她一起出门。 陆徵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娘亲出门越来越喜欢喊他一起出去了,不过他在现代时也总是被妈妈拖出去陪逛街,所以没多想,让柳枝他们伺候着换了衣服就出去了。 云氏正在马车旁边等着,见他急匆匆的模样,不禁替他理了理衣领,嗔怪道:“娘又没催你,你着什么急?” 陆徵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两人上了马车,云氏才解释道:“你二姐和二姐夫年后就会来燕京,你二姐说恐怕会长住,一直住娘家也不大好,娘便想着替他们去找个宅子。” 陆徵点点头,他的记忆里,二姐对原主是非常好的,她嫁出去的时候原主还十分不舍,甚至对这个二姐夫还有着微妙的敌意。 云氏恰好也说到这个:“你现在也大了,可不许再像从前那般无礼,省的让你二姐难做。” “知道了……”陆徵感受着内心的小舅子心态,口不对心道。 云氏又道:“此次,你两个侄儿侄女也要一并过来,到时应当也会去家学里念书,你作为长辈,可要带个好头。” 陆徵心虚地应了一声,他可是很久都没有去家学了,甚至为了破案,连大哥布置的写字任务都有段时间没做了。 云氏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顿时没好气道:“行了,你啊,只要不带坏人家就好了。” - 马车“咿咿呀呀”到了五柳巷。 陆徵看到熟悉的景色顿时愣住了:“娘,莫非您给二姐他们找的宅子在陆家本家?” 云氏摇摇头,淡淡道:“就是陆府。” 陆徵更是震惊,云氏已经带着仆妇走了进去,那府中已经是空空荡荡,瘦了一大圈的陆源指挥着仆从搬东西,见到云氏,他淡淡一笑,拱了拱手:“陆夫人。” 他并没有按照排行称呼三叔母,但云氏却仿佛很满意的样子,关心了一句道:“时间这么赶,人手可还够?” “劳您记挂了。能变卖的都变卖了,其余都是些细软,并不麻烦。” “几位族老似乎有所怨言,你……” “您放心吧,我已经说服了他们,毕竟如今的陆家不过是富家翁罢了。”说到这里,陆源露出一丝苦笑,“这么些年,三叔一直在暗中帮助陆家,是我们太不识好歹了。” 陆源出狱后不再装老好人,陆家大部分基业都在他手上,他又拉拢了族中几位有话语权的族老,当上了陆家的族长。当上族长后,他下的第一个命令就是举家搬回原籍,陆家这座宅子原本就是原来的老英国公买下来的,他也还给了陆擎。 这些陆徵只是隐隐约约听说过,今天跟着云氏过来,才知道对方竟然是真的铁了心的要离开。 云氏示意身后的仆妇递过来一个箱子:“这是公爹在世时买的祭田,原先本家不打算回去,这祭田便也一直没有给你们,此外还有一些银两,你要管这么一大家子,又卖掉了大部分产业,总归是有些艰难的。” 陆源倒也没有因为面子客气,谢过后就接了过来。 云氏还想嘱托他几句,就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冲了进来,嘴里叽叽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第33节 云氏吓了一跳,陆徵连忙将她护在身后,仔细一看,才吃惊道:“大堂婶!” 那女子正是吴月娘,她抬起头,傻傻一笑,脸上尽是污渍。 陆源皱了皱眉,让人将吴月娘拉下去,解释道:“当时出了事后,族老们都觉得吴氏并不无辜,她是继妻,又害了小姑子,所以族老们商议之后就决定休了她,然而还未来得及送她回家,她就疯了。” 他只是三言两语简单地说了一下,却并不提自己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反正现在陆家都是他做主,不管吴氏是真疯还是假疯,她若一直这样下去,自己也不介意养着个疯子。 陆徵不知道陆源的心思,他只是看着吴氏一边尖叫着一边被人拖走,忽然感觉到了一点茫然。 他的手被云氏轻轻握住,云氏看着他不解的表情,轻轻一笑:“你不必同情她,她并不无辜。” 陆徵摇摇头,正想说自己明白。 云氏已经接着说了下去:“她不是真正的吴月娘,她是吴月娘的庶妹,她本该被送去给人做妾,却使了计毁掉嫡姐的清白,顶替她出嫁。” “可是,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也成不了真的。”云氏漠然地说完这句话,偏头看了看他,“徵儿,你说是吗?” 陆徵心头一凉,不自觉地松开了云氏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海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剧中人。”——张爱玲。 这算是这个案子的灵感来源,本来是想写一个被命运逼迫成变态的女人,可怜又可恨,但好像大家普遍都觉得她过于毒辣……还是我笔力不到家吧。 不记得是在哪上面看到过,男人杀人是为了欲望,女人杀人是为了生存,个人觉得颜宦娘就是基于这种心理被创造出来的,不过她并不值得被原谅,至于吴月娘,或许更有戏剧张力的写法是她没有得到惩罚,甚至可以为此埋下一个伏笔,但我还是希望能够恶有恶报,至少在我的小说里,我希望能够做到这样。 第三卷:光与暗 第四十二章 花灯节 很快就是过年, 因为今年发生了太多事情, 云氏想着要热闹些, 冲冲这些晦气。 陆彻的身体好些了,被裴氏扶着去了正堂。陆徵正带着两个侄儿侄女在院子里放烟火,他过了年才十六, 和陆琰的年纪相差不大,看起来就是两个半大小子,陆芷沅也没有被奶妈抱着, 而是跟在他们屁股后头跑。 裴氏有心想要说说女儿不淑女的行为, 可想着过年,就把话给憋回去了。 陆擎看着院子里的儿孙, 感慨道:“虽说今年事多,但老三懂事不少, 他年纪也不小了,若是日后成了亲, 家中只会更加热闹。” 陆老夫人笑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反倒一向关心这些的云氏没有接茬,陆彻看了一眼母亲, 淡笑着扯开了话题:“三弟于破案一途颇有些天赋, 我想着待他年纪再大些,不如让他去地方锻炼锻炼。” 陆老夫人立刻反驳:“我看在燕京就挺好的,何必去外头吃苦。” 陆徵满头大汗地走进来,笑着问道:“我听祖母说吃苦,谁吃苦啦?” 陆彻看了他一眼:“是在夸你今年懂事了。” 陆徵难得被大哥这么夸一句, 顿时受宠若惊。 云氏看了看时间:“行啦,都别皮了,莲心,让人把小少爷和小小姐叫回来,让下人们上菜。” - 英国公府虽然主子不多,可菜也如流水一般上来,平日里陆擎还算节俭,但过年时候还是讲究一个热闹。 吃过了饭,几个小辈都给陆老夫人拜年,陆老夫人一边笑呵呵的一边拿出红包给他们:“好好好,都是好孩子。” 几人又跑到陆擎夫妇面前,两人也是笑着给了红包。 最后是陆彻夫妇,陆彻无奈地看着弟弟:“你都这么大了,还跟大哥要红包?” “我还小呢!”陆徵不要脸道,“大哥恐怕还得给我发几年红包。” “你啊!”陆彻无奈地摇摇头,裴氏忍着笑将红包递到了陆徵手里,不仅如此,还拆陆彻的台,“别听你大哥瞎说,他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一家人都是开开心心的,到了后半夜,老人和孩子都撑不住去睡了,只有陆彻和陆徵在守夜。 陆彻中毒后身体有些变差,陆徵去拿了一件大氅盖在他身上,陆彻感慨道:“果真是长大了,你从前哪里这般贴心。” 陆徵挠了挠头:“是弟弟以前不懂事,让大哥操心了。” 陆彻笑道:“我是夸你,你倒是还谦虚起来了。” 两人便开始聊天,陆彻说着说着,就问道:“你如今也长大了,关于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陆徵有些疑惑:“什么打算?” “燕京太过复杂了,我打算过几年找个机会让你去地方锻炼锻炼,你觉得呢?” 这哪里是跟他商量,这分明就是在通知他,陆徵有些无语,但他也是这样认为的,这两起案子破了之后,陆徵就分明感觉到曾经对他不屑一顾的人眼光都发生了改变,但是这种改变却让他觉得如芒在背。 陆彻见弟弟不说话,不由得问:“你不愿意?” 陆徵摇摇头:“倒不是不愿意,只是觉得我在破案上还有些能力,但别的……”他知道陆彻真要让他去地方绝对就是做一县主官,他在现代就一小老百姓,别说县长,他见过最大的官大概就是他们校长了。 陆彻失笑:“你当我会让你一个人去上任?” “呃……” “行了,这些事情都先不说。”陆彻见弟弟一脸懵懂,觉得还是先给他普及一点官场知识,“你可知道目前朝局如何?” 陆徵的寝室卧谈会时,几个宅男还指点江山来着,结果一朝来了古代,原主是个万事不理的,他又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了解朝政,所以陆彻一问,他就老实地摇摇头。 陆彻倒没觉得意外,直接便道:“今上登基近二十年,文治武功,可称为圣君,皇后无子早逝,如今皇子中分为大皇子一派,四皇子一派,大皇子的母亲身份不高,可他占了年长之名,也有一派文臣支持他,而四皇子之母是贵妃,四皇子母家更是名门世家,陛下态度暧昧,故此两方也算是旗鼓相当。” 陆徵注意到陆彻并没有说到武将,不由得问道:“那么武将呢?他们支持谁?” 陆彻点点头:“武将之中,我们英国公府算是中立,楚王殿下手中的兵马亦要守卫北疆,不算其中,剩下的就是京城三卫和各个郡城的府兵……” 经过陆彻的讲解,陆徵才明白,如今大皇子一派与四皇子一派已是水火不容,可是永宁帝拖着迟迟不立太子,却让两方都误认为自己有机会,故而争斗不休。 英国公府身份特殊,不适宜站队,可陆徵却隐约觉得兄长话中有话,他想起陆彻曾经在病中还见过简余,脱口而出道:“那大哥呢?您自己是不是站队了?” 陆彻手一顿:“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就像您说的,四皇子有世家支持,世家替他争取了大部分的郡守支持,那么在兵权这一块大皇子就处在了劣势,可您说他们如今旗鼓相当,那么京城三卫之中,就必然有一卫支持大皇子。”陆徵分析,“玄甲卫隐秘,历来用来贴身护卫皇帝,那便不说了,金甲卫一直由成国公府统领,成国公历来不参与这些事情,那么就剩下赤甲卫了。” 陆徵压低了声音,严肃地看着陆彻:“大哥,你是暗中投靠了大皇子吗?” 陆彻看到他那紧张的模样,不由得失笑:“我本是打算同你说些朝廷形势,免得你一无所知被人利用了,怎么倒变成你来责问我了?” 陆徵如今也算是了解自家大哥了,他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来不曾这么避重就轻地转移话题,他这么做了,只能说明陆徵的猜测是正确的,陆徵的心不由得沉到了底,不管是历史书还是电视剧都告诉他,这种二虎相争的局面,跳出来的都是炮灰,必然有个鹬蚌相争背后得利的渔翁。 陆徵不明白,自家大哥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 带着这样的忧虑过了年,很快就是元宵。 每年的元宵节燕京城都会有花灯会,甚至还有宫中巧匠做了精巧花灯挂在城门处,让百姓一同欣赏,叫做与民同乐。 今年也不例外,陆琰早早就打听了,今年不仅宫中做了嫦娥奔月的大花灯,民间也不甘示弱,不少商家早早放了话出来,要做出比宫中更好看的花灯出来。 永宁帝对这些事情一向大度,听了这样的说法,竟然还从私库中拿出一颗夜明珠和百两黄金作为彩头,给今年的灯王。 因而今年的花灯节格外热闹。 陆彻身体还是有些虚弱,没办法出门,陆擎等人更是因为年纪大了怕吵闹,最后只有陆徵带着陆琰和陆芷沅出门去玩了。 裴氏还有些担忧,可看到旁边紧紧跟着的一圈护卫又放下心来,又嘱咐陆芷沅的奶妈:“可要把姐儿看好了,绝不能让她下地。” 陆徵连忙拍着胸脯道:“大嫂放心,有我呢!” 裴氏嗔怪道:“你啊,自己都还是个孩子,你看好自己就得了。” 陆徵嘿嘿一笑,没有反驳。 - 因为花灯节在外城,所以马车只送到了内城城门处,也因为花灯节,这两天都取消了宵禁,所以下了马车,几个人就连忙跑出了城门,顿时就被眼前的景色给惊呆了。 路边的每棵树上都挂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城门处一人多高的嫦娥奔月更是栩栩如生,吸引了许多百姓在下面观看。 陆芷沅伸着手指指着:“好看!” 陆徵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才发现是有巧匠竟然用灯做出了各色花朵,摆在一起花团锦簇几可乱真。 几人的眼界也不算低,可真就被今年的花灯节给震惊了,陆徵一开始还注意着不要让侄儿侄女离开自己身边,慢慢地就被身边的花灯吸引,几人之间渐渐拉开了距离。 正在这时,身后忽然听见有人大喊:“快!走百桥啦!” 人流顿时就涌了过来,陆徵一惊,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人流给挤了出去,直接就跟陆琰他们冲散了。 看着常山常水陷在人群中奋力往外挤的样子,陆徵一边要防止自己摔倒,一边大喊:“看着孩子!城门见!” 虽然也不知道他们听见没有,等到陆徵从人群中出来,已经是满头大汗,衣服上满是褶皱,头发上的玉簪也不知道被什么人浑水摸鱼给摸走了。 陆徵大大地喘了口气,竟觉得难得的畅快,不过他倒也没有再乱走,而是慢慢地朝着城门走去,他觉得如果顺利的话,等他到了城门处,常山常水应该也到了。 谁知,在经过一个巷子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从背后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拖进了巷子里。 第四十三章 身世明 陆徵正想反抗, 就听到耳边略带沙哑的声音:“是我。” 他更想一肘子锤过去了, 他回过头没好气道:“你是玩上瘾了是吧!” 简余轻轻一笑, 松开手往后退了退。 陆徵转过身,借着灯火可以看到他面色苍白,左手捂着肋下, 还有隐约的血腥味。 陆徵皱起眉头:“你又受伤了?” 简余没回答就算是默认了。 陆徵叹口气:“我倒是想问你这是怎么回事,但我觉得你还是先找个地方包扎一下伤口比较好。” 简余偏了偏头:“跟我来。” 两人在狭窄的巷子里穿行,耳边隐约传来花灯节上热闹的声音, 可在巷子里就像是另一个世界, 除了脚步声什么也没有。 很快,两人就来到一座小宅子前面, 这座宅子看似很平常,简余直接推开了它, 露出里面的景色来,是一间三房的宅院, 院子里架着葡萄架,还有石桌石凳,简直就是和简余气质完全不符合的生活化。 简余领着他进了主屋, 大约因为到了安全的地方, 他顿时就失去了力气,靠着软塌滑了下去。 陆徵吓了一跳,但看到他只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头晕,又赶紧去房中找了药和绷带。 他谨记简余同志伤药和毒药放在一起的德性,上药之前还特地问了他一遍。 第34节 简余有些好笑:“放心吧, 我是不会在这儿放毒药的。” “谁知道你!”陆徵习惯性地怼回去,然后看向他的伤口。 其实伤口并不算太深,但他似乎带伤进行过剧烈运动,所以导致伤口有些撕裂。陆徵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是走脑力流的,结果每次遇到简余都被他当护士用。 比起上次来,陆徵伤药的手法熟练了一些,他甚至还找了烈酒稍微清洗了一下伤口,而简余除了酒洒在伤口时稍微皱了一下眉头,其余时候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 陆徵上了药,就要给他绑绷带,因为伤口在肋下,他绑了一圈后只能虚虚地环着简余,将绷带从他的身后绕过来。而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竟然让这个连受伤都不皱一下眉头的男人肌肉顿时紧绷起来。 陆徵才绑了几圈绷带,就感觉到简余身上竟然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有些困惑:“很痛吗?” “恩……” 陆徵顿时有些内疚,毕竟自己不是专业的,好在已经绑好了,他在伤口的另一边打了结,想着伤员不好动手,还替他披上了衣服。 等这一切都做好以后,陆徵才问道:“好了,说说吧,你这回又是怎么受伤的?” 简余抿了抿唇,似乎有些犹豫。 “公事,还是私事?”陆徵问,“当然,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他想着简余是赤甲卫统领,或许有些阴私事情不方便说也不一定。 “没什么不方便的。”简余倒是很爽快的回答,“是我的私事,我只是觉得……把你扯进来不太好。”他是因为查自己的身世而受的伤,他本来是想让陆徵帮忙去查的,然而自己这次受伤才让他惊觉,或许这件事并不单纯,他不希望让陆徵陷入危险。 陆徵也没这么强的好奇心,可是对于简余他却总是莫名打破自己的原则,所以简余这么一说,他就道:“没什么不好的,你说吧。” 简余想了想,才道:“你知道二十年前魏王谋逆的事情吗?” 陆徵摇摇头,一脸茫然。 “也是,那个时候你还没生呢。”简余苦笑着摇摇头,“据说魏王文武双全,是当时先帝最宠爱的弟弟,二十年前魏王不知为何突然谋逆,甚至血洗宫闱,被镇压后,连累了一批文武官员和世家,我的母家高家就是其中之一。” 高家原本也是世家之一,因为祖上有胡人血脉,所以身材高挑,皮肤白皙,高家出美人几乎是共识,其中尤其以简余的母亲,高家六小姐高锦汶为最,如果当时燕京城有个什么第一美人之类的称号,那高锦汶应该是当之无愧的。 当时高锦汶正与魏王订了亲,谁知没过多久魏王就谋反了,高家作为姻亲几乎遭受了灭顶之灾,男丁流放南疆,女眷充入教坊为妓,也正因为如此,哪怕德城候觊觎高氏美貌,也依旧只能偷偷将她接到外面安置,不敢带回府中。 简余正好出生于永宁初年六月,以前他没有怀疑过自己身世,也就没有注意过自己的生辰,而如今知道德城候不是自己的生父,他才意识到,他母亲在怀孕之时魏王还没有谋反,那么他的生父极有可能是魏王。 为了查清楚事实真相,简余偷偷去翻阅当年教坊的记录,谁知竟然遇到了一个神秘人,两人在争执之时被侍卫发现,偏偏金甲卫副统领梁珏也在,简余与他打过交道,怕被他发现自己的身份,所以忍着挨了一刀才逃了出去。 陆徵愣住了,突然觉得这苦大仇深的剧情好是狗血,他小心翼翼地问简余:“如果……你生父真是魏王,那你想替他报仇吗?” “报仇?怎么报?”简余神色黯淡地摇摇头,他的第一反应是茫然,他原本的打算是得到权力地位,让德城候对他刮目相看,可如今证明这不过是个谎言,那他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陆徵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听到他这么说就松了口气,先不说简余报仇的成功率,他真的不希望对方将自己的生命投入到这种事情当中去,简余还年轻,他还有大好的人生可以过。 简余却收敛了低落的神色,笑道:“那你怕吗?” “什么?” “我如今可是真正的通缉犯了,还是遇赦不赦的谋逆之罪。”简余靠在软塌上,抬着眼看向陆徵,他的眸色本来就略浅,在灯下显得越发缱绻,甚至将他冷漠的表情都化去了一般。 陆徵捂着突然跳得厉害的胸口,慢慢地皱起眉头,他第一次正视简余和原主之间的关系,他一直觉得奇怪,自己在面对简余的时候总是不太对劲,原本他以为是这具身体对简余残余的感情,然而就在刚刚,他意识到一种可能性——原主真的消失了吗? 简余看着陆徵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原本略显轻松的表情也收起来了,他轻声关切道:“你怎么了?” 陆徵问道:“我想知道,我们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简余疑惑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陆徵认真地看着他,“我觉得我对你似乎和别人不一样,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简余先是一愣,随即不自然地偏了偏头:“怎么……突然说这些?” 陆徵看着他泛红的耳廓,有些无语道:“上次在牢里你不是还胡说八道的挺开心的吗?这会害羞什么?” 简余侧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他清了清嗓子:“我们一开始认识,是在南风馆。” “噗——”陆徵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他还不至于那么无知,连南风馆都不知道是什么,难道原主竟然是个gay? 看着陆徵一脸不自在的样子,简余轻轻一笑:“别想太多了,你是跟别人赌气才来的,你把我当成那的小倌,开口就要包我一晚。” 那本该是简余最狼狈的一晚,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却让那一晚添了几分啼笑皆非。 简余认得陆徵,英国公府三少爷,这满燕京还有哪个不认得?可陆徵是不认得他的,被他一把推在地上又被叫破了身份,他居然没有生气,反倒是好奇地问简余为什么认识自己。 本以为不过萍水相逢,谁知他竟然查到了自己的身份,接着就像是块牛皮糖一般缠着他不放,简余向来冷清,却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容忍一个人,原本以为是嚣张跋扈的小少爷,结果不过是个傲娇的半大小子,他就像是一颗投入湖心的小石子,让他的心泛起了阵阵涟漪。 想到这里,简余神色渐渐放柔:“我本以为你不过是一时新鲜,故而一直冷眼旁观,可整整一年你都不曾变过,甚至……”他深深吸了口气,“听闻你受伤后我才知道自己错了,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偷偷去英国公府看过你,见你垂危,我便去奉国寺找了了尘大师,大师给了我一颗密药,这才救了你性命。” 简余没说的是,了尘大师曾经替他算过八字,因他们前世有纠葛,了尘答应过要完成他一个心愿以了解这段尘缘。了尘之能并不简单,将这样一个重要的筹码用在这里,简余却并不觉得可惜,甚至在看到陆徵醒来后万分庆幸。只是这些他并不打算告诉陆徵,不想让他增加负担。 陆徵却呆住了,他总算知道了自己是怎么穿越的,这颗密药应该就是关键,难怪了尘看到他一点也没有吃惊,原来早就知道了。 但他纠结的点并不是这个,而是原主和简余的初遇,如果他们之一换个性别,这简直就是所有故事里男女主角相遇的标准模板啊! 他看着简余温柔的神色,忽然有了些莫名的心虚。 第四十四章 未来愿 带着这样的心情, 陆徵狼狈地逃了。 常山常水很好地执行了他的命令, 陆琰和陆芷沅都没受到任何损伤, 只是时间比较晚了,陆芷沅已经趴在奶娘身上睡着了。 陆徵关心了一下侄儿侄女,就心不在焉地带他们回去了。 如此一夜无话, 第二天陆徵从起床开始就有些纠结,一方面他现在真的不想见到简余,但另一方面, 对方现在受着伤, 那房子里看着就不像是有烟火气息的,他一个伤员, 吃饭问题要怎么解决? 可过一会,他又觉得自己纯粹是闲的蛋疼, 简余再怎么样也是赤甲卫统领,使唤个下属总是没问题的, 可又回想起昨晚见到的血淋淋的伤口,他宁肯回到房子里再包扎,就说明他对自己的处境有多警惕, 他真的会让下属看到自己受伤吗? 再这么磨磨唧唧下去, 陆徵都觉得不像自己了,既然担心简余,与其在房子里胡思乱想,不如去看看他。 柳枝接到陆徵让她打包饭食的命令时也只是愣了一愣,但却什么都没问就去执行了, 在这方面来说她做的比从前的锦鹿和汲香都要好,也无怪于陆徵渐渐习惯了她的照顾,反倒是曾经的汲香仿佛渐渐被边缘化了。 - 陆徵提着饭食盒子,凭着自己的记忆找到了那个宅子,然而站在宅子前头,他又有些退缩。 他没有带阿福出来,但常山常水却是跟着的,没有注意到自家少爷明显踌躇的模样,常水想也没想就上前去敲了门。 “喂……” 可现在也无济于事,陆徵看着常水无辜的样子,叹了口气。 “你们去别的地方逛逛,到快午时再回来接我。” 常山常水对视一眼,知道他这是有私事,都应下了。 陆徵又敲了敲门,却发现门根本就没锁,他推开门直接走了进去。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葡萄架伤挂着一个小小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心里一紧,又推开房门,发现被褥都是整整齐齐的,又松了口气,可很快又沮丧起来。 他松气于简余没有被抓,却又沮丧他真的离开了。 然而陆徵很快就收拾了自己的心情,走出房门准备离开,然而此刻眼前却出现一盏花灯。 “喜欢吗?” 简余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陆徵侧过头去,发现他面色仍旧苍白,但却带着淡淡的笑容,和旁边那盏小兔子花灯实在是很不相称。 陆徵呆了一下:“我以为你走了。” “没有,我只是出去买花灯。”简余见他没有接过花灯,脸色有一瞬间黯然,他放下了手,“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好看的花灯了。” 陆徵顺势接过他手里的花灯,却还要强词夺理:“送花灯这种事娘们唧唧的,你下次不要做了。” “好。” 简余又露出笑容。 两人之间顿时有了些许的尴尬,陆徵想起昨夜的事情,又恨自己手贱嘴快,万一真给人家造成错觉可怎么办! 为了赶紧打消这些透着诡异粉红的氛围,陆徵赶紧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简余想了一下:“过一段时间,我或许会去边疆吧!” “边疆?” “恩,人生在世总要有所建树,建功立业、保家卫国,总归不叫我空学这一场武艺。”简余淡淡的,没有怨恨也没有不甘,就这么轻轻放下了自己的身世仇恨。 陆徵松了口气,他一直担心简余放不下,如今自然很为他高兴,却冷不防简余问他:“那你呢?” “我?” “年后你就十六了吧,有什么打算吗?” 陆徵倒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从穿越过来好像一直都忙忙碌碌,竟然一直都没考虑过自己要何去何从,他看着简余,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 他看着这方和穿越前要清澈干净许多的天空,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不确定的忐忑:“从前或许是想要混吃等死吧,反正有家业撑着,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也能活的很好吧。” 简余认真地看着他。 “但现在,我觉得我可以换一种活法。”陆徵也看着简余,“就像你说的,人生在世总要有所建树吧,我没多大本事,就是破案子上面还有些天赋,不要浪费就好了。我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就很好,可就像大哥说的,如果以后有机会去地方主政,我觉得也很有挑战。” “那就祝我们都能实现自己的愿望。”简余轻轻道。 “对,新的一年,祝我们都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陆徵和简余相视一笑,原本横亘于两人之间的隔阂就在这笑容之中灰飞烟灭。 - 陆徵提着花灯高高兴兴地回府了,可一进英国公府大门就有种不太妙的预感,还没等他想明白,就看到坐在大厅,陆家父子作陪的楚王容禛。 陆徵瞪大了眼睛,瞬间整个人都惊了。 容禛比他们都要先看到陆徵,向他招了招手:“站在那做什么?” 陆徵呆呆地走进来,发现爹和大哥面色都有些复杂,再看看容禛一脸轻松的样子,脱口而出道:“楚王殿下怎么来了?” “瞎说什么!”陆擎一瞪眼,可立马又在容禛面前护上了,“这孩子被宠坏了,说话向来没轻没重的,请殿下恕罪。” 容禛摇摇手:“本王与个孩子计较些什么。”又对陆徵道,“本王自然是来拜年的,不然呢?” 陆徵才不相信他是来拜年的,堂堂楚王殿下,恐怕只有别人给他拜年的份,听说今年宫宴,永宁帝对他大赏特赏,待遇更是盖过了一众皇子,让他一时风头无两。 容禛一看陆徵的表情就觉得有趣,顿时就对陆擎他们道:“本王也坐得有些久了,是时候回去了。” 陆擎和陆彻似乎是松了口气,两人连忙站起来送他,容禛却摇摇手,一指陆徵:“让他送送本王就好了。” 第35节 陆徵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容禛身后朝外面走去。 容禛看着身侧不说话的陆徵,问道:“本王都来了一个上午了,也没看到你人影,你去哪了?” “唔,去看了一个朋友。”陆徵含含糊糊说道。 “送你花灯的朋友?”容禛轻笑。 陆徵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提着简余送他的花灯,反射性往身后一藏,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容禛停住了脚步:“是哪家的女郎?” 陆徵一愣,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却又不知道该解释什么,而且自己跟楚王解释这个做什么。 就陆徵这一愣神的功夫,容禛已经又迈步朝前走了,他连忙又跟了上去。 容禛状似不经意道:“本王送你的玉佩呢?怎么没戴在身上。” 说到这个玉佩,陆徵就有些心虚,虽然他很快就拿银票把玉佩给赎回来了,但面对楚王的这个问题却总是不自觉地心慌气短,只能呐呐道:“放……放在房里。” 容禛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以后要时刻戴在身上。” “哦……哦。”陆徵答应了才反应过来,这什么意思,他总觉得楚王这句话不大对劲,却不敢再深思。 将容禛送到门口,陆徵觉得这段路简直无比漫长,其实容禛并不多话,对他的态度也很温和,但陆徵就是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感觉。 眼看着就要把人送走了,陆徵刚准备松气,容禛便道:“你既然喜欢花灯,今晚灯王评选你定然很有兴趣?” “哈?” 看着他懵懂的样子,容禛笑容更深:“本王给你留个座,你戴着玉佩来,自然有人引你去。” 楚王殿下留的座定然是最好的座位,可陆徵怎么看他都不像是这种与民同乐的人设,刚想要拒绝,容禛已经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这花灯太粗糙了,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配得上更好的。” 陆徵呆住了,这种语气怎么都不像是在说花灯啊,他含含糊糊道:“恩……” 容禛不再多说,他永远都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有兴趣是一方面,可吓到了人就不太好了。 陆徵看着容禛离开的背影,还是没明白这位殿下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还有,他刚刚说什么来着,灯王评选?! 陆徵猛地反应过来,简余也约了他去看灯王评选来着,虽然他没答应,可万一简余当他默认呢? 陆徵突然感觉到手中的小兔子花灯有些烫手了,突然有些不想去了,可楚王邀请了他,不去怎么看都像是打脸啊!可去了……怎么看都像是修罗场啊! 陆徵欲哭无泪,这种莫名其妙就渣了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第四十五章 修罗场 即将面对修罗场的陆徵并不知道, 就在容禛离开英国公府后, 宋之意就直接将他一上午的行踪放到了容禛的案头上。 宋之意握着扇子柄轻敲了两下:“还说不是, 都关心起人家的行踪来了!” 容禛没有立刻打开那资料,反倒是问道:“你手下没人了?这种小事也让你亲自来?” “别扯开话题。”宋之意凑过去,“你知道密探的鼻子可是非常灵的。” “……”容禛朝后靠了靠, “你知道,然后呢?” “什么?” “放弃你的职责,把你的精力转移到我的私事上来?”容禛说。 宋之意咳了一声:“我没打算……” 容禛抬头看着他的双眼:“北疆的事查清楚了吗?钱法曹有线索了吗?江南的事情后续可有关注?四皇子……” 宋之意被他说得节节败退, 只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一无是处的草包, 直到离开王府,他才猛然意识到, 这根本就是在强行转移话题吧!从小到大都是这样,问到他不愿意回答的问题就拿正事来转移话题, 可是他一脸正气的样子,这么多年也没有被人识破过。 容禛却半点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翻开宋之意带来的资料看着,然后慢慢地皱起眉头。 - 陆徵还不知道容禛已经获悉了他的行踪,想着晚上的修罗场不断叹息, 想着要怎么让这两人不要碰见才好。 结果太阳刚刚落山, 外头就来了马车。 “三少爷,王爷在车里等您呢。” 陆徵木着脸进了马车,容禛正在泡茶,车厢之中萦绕着淡淡的茶香,桌上竟然还摆着几盘精致的茶点。 容禛推了一杯茶过来:“先润润嗓子。” 陆徵实在是想不明白, 堂堂楚王殿下究竟是发了什么疯,他不觉得自己有让对方折节下交的本事,楚王也不需要用这么曲折的方法去交好英国公府,他甚至觉得在楚王眼中,几乎就没怎么将英国公府当成一回事。 看出陆徵发呆,容禛问道:“在想什么?” 陆徵抿了抿唇:“楚王殿下,您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呢?” 话音刚落,容禛就伸出手捏了捏他的颊侧:“又喊错了。” 陆徵捂着脸,敢怒不敢言地看着他。 容禛微微一笑:“我对英国公府没什么图谋,这样你可以安心一点吗?” 不……这样更不安心了。陆徵心塞的想。 容禛又推过去一盘茶点:“这是我府中厨子的手艺,你尝尝看。” 陆徵吃了一口,感觉王府的手艺的确非同凡响,入口香滑软糯,还有淡淡的茶香,只是一口就觉得满口生香。 容禛见他吃得香,便慢慢说道:“这是江南带回来厨子,最擅长做淮扬菜,据说淮扬菜号称‘东南第一佳味,天下之至美’,只可惜我向来于吃食一道没什么讲究,那厨子也没什么发挥的余地,如今看你吃的这么香,我才觉得自己有些暴殄天物了。” 两人就顺着这个引子聊了下去。 容禛虽然在外领兵多年,可毕竟是锦绣堆里长大,幼年也有名儒教导,加之有心和陆徵拉近距离,两人居然也相谈甚欢。 只是陆徵惦记着简余的话,想着要怎么不动声色去找到简余,就有些心不在焉。 容禛自然也看出来了,话锋一转:“我见你破案手法和其他人不太相同,不知是师承何人?” 陆徵一个激灵,顿时就没空去想简余了,只能挖空心思应对容禛那层出不穷的刁钻问题。 好不容易到了锦绣楼前,这大冬天的陆徵居然还出了一身热汗。 两人下了马车,陆徵就想要找借口离开,却不妨忽然听见简余的声音:“……陆徵?” - 锦绣楼算是燕京最大的酒楼,据说背景强大,所以这么多年了,燕京酒楼开了又关,锦绣楼却依然屹立于此,锦绣楼的老板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可依旧被眼前的情景弄得汗流浃背。 “三位……请走这边……” 楚王容禛走在最前方,新任的赤甲卫统领简余在最后方,夹在两人之间的是和锦绣楼老板一样汗流浃背的陆徵。 楚王的包厢在最中央也是最大的,原本还有不少人想要借此机会来接近讨好楚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三个人会走到一起,但还是有明眼人在看到三人之间尴尬的氛围后默默地退了下来。 “楚王殿下。”简余拱手行礼,“殿下身份贵重,微臣等人不敢打扰,这就先行离去。” “怎么是打扰呢!”容禛施施然坐下,“能与简统领这般青年才俊相交,实是本王的荣幸,只是没想到简统领竟然也认识徵儿,倒叫本王觉得诧异了。” 陆徵为那句“徵儿”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还没来得及抗议,简余又说道:“楚王殿下是长辈,小辈们结交的这等小事怎敢拿去劳烦殿下呢!” 这火药味就很重了,陆徵闭了嘴,默默地缩小了自己的存在感。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种柳枝和汲香互怼的错觉。 及时来上菜的小二解救了陆徵,或许是感受到了这其中的低气压,小二放下菜,都不敢多说一句话就赶紧溜了。 陆徵只能自己上,他给三人都倒了酒:“不然……我们先喝一杯?”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他,容禛微微一笑,最先拿了一杯酒:“以什么名义?” 简余紧接着拿了第二杯酒,直接看向容禛:“敬,这场不期而遇。” 陆徵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这两人的目光中都带着刀子,他默默地举了杯:“那我只能先干为敬了。” 这是锦绣楼的招牌——兰花酿,入口甘甜,带着淡淡的兰花香气,但后劲十足,不过陆徵并不知道。 于是在容禛和简余喝下第一杯酒以后,陆徵已经默默地喝了好几杯了,等到他发觉的时候,已经有些晕乎乎的了。 “我……先去上个厕所。”陆徵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地朝外走去。 简余有些担心地看着他的背影,容禛则已经吩咐下去:“派人跟着,不要让不长眼的给冲撞了。” 陆徵已经离开,两人之间那种一戳就破的和平氛围也消失的一干二净,简余直接就道:“楚王殿下位高权重,想要什么都会有人双手奉上,可陆徵不是那样的人,还请您不要再做这些让人误会的事情了。” 容禛看着酒杯上的花纹,状似不经意道:“这是本王的事,却不知简统领是以什么身份来说这句话?” “殿下,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您与微臣都是同样的心思,只是陆徵还未开窍,微臣愿一直守着他,也请您不要打扰他的安宁。” “就如你所说,我们是同样的心思,无非各凭手段。”容禛淡淡道,“只是,本王用兵从来都是主动出击,恐怕要让简统领失望了。” 简余脸色一变。 容禛又道:“本王在扬州时,曾听说过简统领的本事,赤甲卫统领的位置可不好坐,你拿到这个位置本王并不觉得吃惊,你坐稳了才是你的本事。” 简余冷冷道:“微臣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 “老大虽然不比老四那般面慈心狠,却对背叛更加不能忍,你想要脱离他,要付出的代价只怕不小。”容禛慢慢道,看到简余面色一僵,他就知道自己没有说错,“本王倒是欣赏你的才能,不忍心一块好材料在权力倾轧中尸骨无存,却不知你是如何打算?” 简余当然知道大皇子为人如何,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在成为赤甲卫统领之后谋划要脱离大皇子,只是他一举一动都非常谨慎,不知道是怎么被容禛发现的。然而这些都不说,楚王现在提出的条件真的非常诱人,若是他真的投入楚王麾下,大皇子哪怕再生气都没有办法。 他看向容禛:“微臣并不想一直在赤甲卫,日后若有机会,微臣愿投身边疆,报效国家。” “你若是一直在赤甲卫中蹉跎,本王才要觉得自己看错了人。” 简余咬了咬牙:“即便如此,微臣也不可能放弃陆徵。” 容禛的脸上又一次挂起了微笑:“当然,一码归一码,本王不会以此为把柄作为要挟。” 简余心情复杂,他不曾与容禛打过交道,并不知道名声赫赫的楚王殿下是这样一个人,他若真想拉拢什么人,哪怕是作为对手,也无法对他厌恶起来。 容禛又倒了两杯酒:“本王说过,很欣赏简统领这样的青年才俊。”他轻轻地碰了简余的杯子,“这可不是恭维。” 简余面无表情地喝了这杯酒,却觉得酒中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滋味。 容禛一边不动声色地打击了情敌,一边又拉拢了合适的人才,心情略好,正想问问陆徵怎么还没回来,派去跟着陆徵的人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什么事?” 第36节 “殿下,您快去看看吧。”那人表情有些怪异,“陆公子和山阳长公主的独子吵起来了。” 第四十六章 公主子 山阳长公主是先帝的女儿, 当今皇帝的妹妹, 作为向来奇葩辈出的皇室公主, 山阳长公主倒没有什么令人诟病的毛病,就一条,好美人。 山阳长公主本身就长得很美, 驸马是她自己挑的,也是万中无一的美人。两人的儿子无论怎么样都不会丑陋,的确, 葛回完全遗传了母亲的长相, 哪怕稍微胖了一点,那也是个长得好看的胖子。 若说陆徵算是燕京小霸王, 那在葛回面前完全不够看,若是燕京要出一个惹是生非排行榜, 葛回排第二那绝对没人敢排第一。 这么两个人碰在一起,难怪那护卫不敢私自处理, 只能跑回来搬救兵。 等到容禛和简余到了地方,却没看到想象中的情景,反倒是两个醉鬼哥俩好地勾肩搭背, 说着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 容禛也顾不得这护卫谎报军情, 直接走上去将两人分开。陆徵打了个寒颤,一件大氅就已经把他裹住了。 容禛半搂着陆徵,皱眉道:“发生什么事了?” 小伙伴被人拉走,葛回眯着朦胧的醉眼大吼一声:“关你屁事!” 容禛看着欲哭无泪的公主府仆从,冷声道:“你们是自己把他弄清醒, 还是让本王来?” “不、不、不劳王爷动手。”几名仆从连拖带拉将葛回拉下去喝醒酒茶,生怕慢了一步就直接被楚王给扔到池子里去,到时候山阳长公主不敢朝自己弟弟发火,遭殃的肯是他们几人。 简余上前一步,想要从容禛手中接过陆徵,却直接被人拦住了,容禛直接道:“让人去收拾出一间厢房。” 简余握了握拳,只能眼睁睁看着容禛扶着醉醺醺的陆徵朝着厢房走去。 - 锦绣楼备着几间厢房,专门给醉酒的客人准备的,有了楚王的吩咐,很快就收拾了出来。 容禛扶着陆徵走了进去,厢房里头很干净,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香料,连被褥都是淡淡的青色,他点点头,就有两名侍女走过来想要扶着陆徵躺到床上去。 可一直都很合作的陆徵这会却不干了,不仅一把将侍女推了出去,还蛮横地搂住容禛的脖子:“别碰我!” 两名侍女摔得不轻,可怕客人生气,还是连忙爬起来,想要接着扶陆徵。 容禛摇了摇手:“行了,我来吧。” 说着,一把就将陆徵抱了起来,还掂了掂,觉得分量比自己想象的要轻多了。 后来进来的简余看到这一画面只觉得心里一疼,还没想明白,人已经拦在了容禛前面。 “这些粗活就不劳楚王殿下大驾了。” 容禛抱着陆徵,眯了眯眼:“让开。” “殿下也不想明天就传出什么不好的谣言吧。”简余意有所指。 两名跪在下首的侍女早已吓得面无人色。 容禛垂眸:“退下。” 两人如听纶音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这间厢房。 容禛又看向挡在他面前的简余:“同样的话本王不想说第二遍。” 简余还想说什么,就见容禛怀中的陆徵皱了皱眉,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接着就睁开眼睛,茫然地眨了眨。 - 陆徵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很想要集中精神,却觉得太阳穴一阵一阵的疼。 简余给他倒了杯茶:“先喝点热水。” 陆徵一口喝尽,才觉得头疼的症状缓解了不少,他又看向一旁的容禛,不知道为什么,楚王殿下的神情看着就有点吓人。 陆徵不敢再看,忙问道:“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简余还没说话,已经被硬生生灌了几杯醒酒茶的葛回苦着脸地被带来了。葛回虽然惹是生非,可也知道哪些人是可惹的,哪些人是不能惹的,而现在在主位坐着的楚王殿下,就是在不能惹的那一栏内。 “十……十九叔。” 容禛淡淡道:“说吧,你们俩怎么了?” 葛回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陆徵,陆徵恰好看了过来,两人还没来得及打个机锋,就听见耳边传来容禛的轻咳声。 两人连忙分开目光,葛回看着眼前的地板,老实地回答:“侄儿是听说陆……陆公子的破案本事,想找他帮忙破一起案子。” “破案?” 葛回大着胆子抬起头:“是,死的是……是侄儿的一个小妾,但……” “一个妾值得你要死要活,在大庭广众之下发酒疯?”容禛冷声道。 “不是的。”葛回咬了咬牙,“实在是她死的过于蹊跷,虽然过了大半年,侄儿却一直放不下。” 陆徵倒没在意那么多,只是不解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葛回虽然看似不靠谱,但记忆力却绝佳,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他却依然能够清晰地复述出来。 “那是我刚纳的小妾,叫做眠春。”葛回没好意思说这是青楼的清倌人,就含糊带过,“那一日天气很热,我便回了主屋睡觉,眠春住的临水小筑因为比较偏,往日里家里的护卫也不会特意绕过去,眠春向来不太喜欢有人在内间伺候,所以丫鬟们都住在隔壁,第二天一早丫鬟去她房中,就发现她被人捆在凳子上,胸口上插着一把刀,早已……气绝多时了。” 陆徵愣了一下:“难道不曾有人听见她的呼救吗?” 葛回摇摇头:“没有,丫鬟们说那晚睡得沉,且眠春几乎从不起夜,所以外间也没有伺候的人。” “那窗户或者门锁可有损坏?” “也没有,窗户是开着的,但那后面就是湖水,是不可能有人从那里上来的。”葛回回忆,“门也是虚掩着,可晚上各个院子就会落锁,那一晚并没有什么人离开过临水小筑。” 这案子怎么看怎么像是内鬼所为,可如果真这么简单,也不会让葛回惦记了大半年,毕竟他们都看的出来,葛回对那个小妾的感情并不算深。 陆徵想了想,又问道:“不曾报过官吗?” 葛回咬咬牙:“没有。”不等陆徵再问,他就说道,“其实我一直怀疑这是内人所为,她出身世家,身边有不少能人异士,况且出了事之后,我母亲一直不许报官,让我越发怀疑,我……我实在不能忍受枕边人是如此冷酷残忍的人。” 陆徵都有些无语了,先不说葛回分明就是自己渣,这案子也并不明朗,他就把脏水泼在了自己妻子头上,让陆徵的确有些看他不上。但毕竟已经答应了,他也对这案子有些好奇,便道:“不如你再说说,你为什么会怀疑凶手是你妻子?” 葛回说道:“眠春死之前过于招摇,曾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内人责罚,之后又因琐事再次责罚眠春,眠春对她有些怨言,我知道后也曾对内人有过责骂……或许是因为迁怒,或许是因为嫉妒,但这满府上下还有谁比她更有可能杀眠春?!”葛回越说越怒,“母亲却说,眠春的案子是强盗所为,可笑!哪里有不长眼的强盗会犯到内城来,还杀了公主府的人!我与母亲争辩,母亲竟然还因为我对内人无礼,罚我跪祠堂!” 这话就更奇怪了,山阳长公主护短那是出了名的,葛回是她的独子,哪一年不惹什么乱子让她去善后,可山阳长公主却从未有过半句责骂,也因此才造就了葛回如今的性格,她会为了媳妇责罚葛回,简直是让人不能想象。 在场三人都是知道山阳长公主性子的人,陆徵和简余没有立场说什么,容禛却已经直接道:“胡闹!你不服大可以直接报官,既然不曾报官,过了这么久却又重新提起,甚至怀疑你母亲,岂不是不孝不义?” 葛回被说的满脸通红,可还是坚持道:“侄儿如今一想到内人会是如此恶毒之人就觉得心寒如冰,这件事就像根刺一样,若是不解决掉,侄儿真是不知道会如何!” 陆徵刚想说什么,就被简余按住,简余暗中对他摇摇头。 容禛说道:“你可知道,这个案子一旦如你所说,府上将会经历什么吗?” 葛回被容禛话语中的冰冷给冻得瑟缩了一下,但还是坚持道:“我知道,求十九叔成全。” 容禛摩挲着茶杯的杯沿,满室的寂静中他轻轻地开口:“好。” 葛回眼睛一亮,还没等他道谢,容禛又说道:“只是这案子,本王也有了些兴趣,你不会嫌本王在一旁多事吧。” 葛回的笑僵在了脸上,几乎是从喉间逼出了这几个字:“不……不介意。” “甚好。”容禛看向陆徵,“明日本王接你去公主府。” 陆徵呆了一下,刚刚发生什么了,他还什么都没说好吗?!怎么他的行程就被这么确定下来了?! 还有,他们不是来看灯王评选的吗?灯王呢?! 第四十七章 长公主 第二天早晨, 当楚王府的马车再一次停在英国公府前面, 英国公府的众人十分平静地就接受了, 甚至还有仆役奉了陆老太太的命令,请楚王进去吃个早饭。 容禛踏进饭厅的时候,把还揉着惺忪睡眼的陆徵给吓了一跳, 他怔怔地看着容禛,又踏出去看了一眼正堂的名字,才自言自语道:“是我家啊!” 陆彻不忍再看自家傻弟弟丢人现眼, 直接把他拎到了饭桌前面, 言简意赅:“吃饭!” 今日里众人凑在一起吃饭,是因为今日是陆彻的生辰, 不过不是整生又是小辈,所以并没有大操大办, 只是在一起吃个饭。 容禛性子冷清,就是赴宴也因为身份太高很难享受到这般大家都围坐在一起的感觉, 席上又有陆徵插科打诨,倒叫这顿饭的时间比他想象的还要长一点。 吃过饭后,容禛就把陆徵带上了马车, 陆徵很是郁闷:“十九叔, 我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去公主府吗?” 容禛摸了摸他的头:“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陆徵很是气闷,可看到容禛已经闭目养神,也不敢再去问,只能一个人生闷气。 到了公主府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容禛吩咐车夫走侧门,葛回已经在那里等了好久了,可对象是楚王,他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和他一起等的还有简余。看到两人一同过来,简余倒没有像葛回那般吃惊,只是看了一眼陆徵的衣服,然后把自己的大氅披在他身上:“今天比较冷,你多穿一些。” 容禛的车内燃着炭盆,陆徵原本并不觉得冷,可是下了车冷风一吹,顿时觉得脖子冷飕飕的,简余的大氅还带着他的体温,陆徵被这热气一熏,倒是不觉红了脸。 容禛淡淡道:“小孩子火力壮,一会跑上跑下的你也不嫌累赘?” 陆徵一听到这个,反射性就要跟容禛反驳,竟忘记扯住那大氅,叫那名贵的皮毛落在地上,沾上了尘土。 “对不起对不起。”陆徵连忙抱起那大氅,“我回去让丫鬟给你洗干净。” 简余摇摇头:“不必了。”他接过那大氅,率先朝里面走去,“查案要紧。” 陆徵愣了一下,容禛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又摸了摸他的头,“还站在这做什么,等我给你发红包么?” “都说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被孤零零的遗忘在最后的葛回莫名地感受到了来自基佬的恶意。 - 眠春住的临水小筑果然很偏远,已经到了公主府靠近院墙的地方了,不过地方倒是挺大的,还有一个小小的湖。房间里面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媚俗,反倒像是大家小姐的闺房,精致而简约,几件未完成的绣品放在临窗的小几上,仿佛此间的主人只是刚刚离开罢了。 葛回倒也不是对眠春毫无感情,否则她都离开大半年了,怎么还会将房间保留的和她生前一般?只不过这些所谓情深也不过如此罢了。 陆徵慢慢地绕着房间走了一圈,心中已经大概对眠春的性格有了大概的认识。 葛回说道:“眠春死后,我就封了临水小筑,这里面和当初案发时一模一样。” 简余正巧看到一张女子的画像,他指了指:“这是?” 葛回看到那张画,面色又黯淡了一些:“这是我替眠春画的像。” 陆徵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葛回,哪怕是他这种没有半点艺术细胞的也能看出这幅画的不凡,画中的女子临水扑蝶,虽然只是寥寥几笔,那女子的前凸后翘却展现得淋漓尽致,的确是难得的美人。 容禛却并不意外:“葛驸马书画双绝,你有如此技艺,倒也不负你葛家名声。” 第37节 葛回笑了笑,没说话。 几人随着他去了案发的房间,就在眠春房间的隔壁,里面有个很大的浴池,不过如今已经没有水了,眠春就是被发现在浴池旁边,据说死的时候还只穿着寝衣。 尸体已经下葬,陆徵他们只能看到当时绑着眠春的绳子,陆徵捡起来仔细看了看,这其实就只是一条腰带罢了,绳结也很松,如果用力挣脱,应该是可以挣脱掉的。 简余却从葛回手中接过了那把刀在细看,这刀就是一把普通的水果刀,平平无奇。 陆徵慢慢道:“这应该是……临时起意的杀人案。” 简余点点头,正想说出自己的看法,门却突然被人打开了,一个气质冷艳的女子在仆妇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娘亲。”葛回的称呼给了他们答案,来人正是山阳长公主。 山阳长公主看着大约三十来岁,画着时下流行的妆容,梳着高高的发髻,一双美目清凌凌地扫过他们,只有在看到容禛时稍微变了变,但很快就恢复了。 待众人对她一一见了礼,她才对葛回道:“你请了你十九叔上门,竟也不和母亲说,这岂不是叫人家嘲笑公主府的家教?”话是这么说,但众人都知道,这分明是指桑骂槐。 容禛面容冷淡,仿佛没有听见山阳的嘲讽,只是说道:“我们只是为了这桩案子来的,是本王想着山阳姐姐正月里忙碌太过,不忍打扰山阳姐姐休息,叫您来此见我们,倒是本王考虑不周了。” 山阳扬起一个笑容:“十九弟这般客气,可是看不起我这个做姐姐的?” “怎么会呢?” “我们公主府固然简陋,却也不能在这种地方招待贵客。”山阳让出了一条道来,“我已经请了驸马过来,还请十九弟给姐姐这个面子。” 容禛颔首:“自然。” 等到他们离开后,山阳才沉下脸色,对葛回道:“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人死就死了,你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惹来这些麻烦!” 葛回愤愤不平:“您分明知道这案子不简单,这府中有这般冷酷之人……” “啪!”山阳一巴掌就扇在葛回脸上,“再说这些浑话你就给我滚去祠堂里跪着!” 葛回带着恨意看向山阳:“娘就这般护着那女人?” 山阳简直都要气笑了:“你以为我是为谁?”她指着门外,“回房里好好给我反省,没想清楚就不要出来了!” 葛回头也不回地摔门离开。 山阳按着胸口,喘息了好一阵才回过神,看了一眼身旁担忧的嬷嬷,冷声道:“先前只将临水小筑那几个丫鬟发卖,我觉得还是不够保险,以防万一,怕是要嬷嬷找人把她们给……” “老奴知道了。”嬷嬷连忙扶着山阳,“公主还是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我还撑得住!”山阳一把推开她,挺直了脊背,“去会客厅吧,我那好弟弟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 不多一会,山阳长公主便已换了衣服出现在会客厅。 葛驸马不爱仕途,家中也并非十分有名的世家,虽说有些才名,可也经不住他爱好奢靡。好在山阳长公主受宠,又极会经营,所以葛家一直都是捧着她的,葛驸马也是如此,一听山阳长公主让他来招待楚王,哪怕宿醉未醒,也急忙从床上爬起来,几乎是衣衫不整地出现在了会客厅。 好在葛驸马是有真才,一番聊下来,众人也就渐渐接受了他才子都是放浪不羁的设定,葛驸马也借机把衣服整理了一番,出现在山阳面前时才不至于太过失礼。 山阳一来就连连道歉,她本就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若不是这样,也不会颇得先太后的宠爱,便是成婚之后都常常进宫,据说当年她的脾气也是张扬跋扈的,只是在先太后死后才低调下来,这些年如果不是一直在给葛回收拾烂摊子,只怕众人都会忘记这位公主曾经的丰功伟绩。 过了一盏茶,容禛才道:“这本是山阳姐姐的家事,可侄儿非说这案子蹊跷,本王这才有了好奇心,还望山阳姐姐见谅。” 山阳微微一笑:“都是小孩子不懂事,想来他也没和你们说过,那妾室原本是青楼的清倌人,性子妖媚不检点,当初惹了些孽债,这才引来了杀身之祸,我顾着回儿的面子,没有照实说,反倒让他一直记挂着,说到底也是我的不是。” “您这也是慈母之心,是回儿太不懂体谅了。”葛驸马连忙道。 山阳便对容禛道:“这大过年的,让十九弟也跟着惹了晦气,姐姐向你陪个不是,说到底也是家中一桩丑事,我也无意张扬,还请十九弟体谅一番。” 容禛点点头:“山阳姐姐客气了,本该如是。” “那真是太好了。”山阳露出一点笑意,“我这府上难得这般热闹,若非十九弟太过繁忙,我倒是想请你多来我府中做客。” 这却是在下逐客令了,容禛的表情却看不出半分不悦,几人又是一番客套,容禛才带着他们告辞。 第四十八章 美人意 离开长公主府后, 陆徵犹豫了一下, 才道:“山阳长公主在说谎。” “何以见得?”容禛问。 “她在说到眠春时音调上扬, 且双手用力交握着,这都说明她内心的紧张。”陆徵说道,“哪怕她尽力控制了自己的面部表情, 可依旧能够看出她的微笑比较僵硬,她在说这些的时候,一直看着十九叔, 想来是因为她觉得我们之中最有威胁的就是十九叔, 这才想通过观察十九叔的表情确定自己的谎言是否成功。” 容禛微微一笑:“那看来,是我的反应让她放心了?” “正好相反。”陆徵道, “我们离开的时候,山阳长公主并没有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反倒是越发严肃,这就说明她并不相信您表现出来的样子, 至少,此刻不相信。” 容禛想了想,才道:“我知道了, 这件事你们就不用再管了。” 陆徵睁大眼睛, 他说这些可不是为了容禛将他排除在外的,顿时就反驳道:“可这个案子分明就是有内幕啊!” “什么内幕?”容禛反问,“如果最后证实是葛回的妻子冼氏所犯,你又该如何?冼氏是贵族,而那妾室是贱籍, 按照律法,主母打杀妾室并不违法,就是闹出去,顶多罚些银两,冼氏依旧无罪,可你却会因此得罪山阳长公主,岂非得不偿失?” 陆徵却争辩道:“可这是杀人啊!贵族虽然享有特权,但仍有十不赦啊!如果这妾室并未犯罪,主母随意打杀,也是要按律处置啊!” 容禛摇摇头:“这不过是句好听点的话,你自小享受着这种特权,我以为你应当不会说出这么天真的话才是。” 陆徵有些心虚,他先前可是普通平民,享受这种特权才不过几个月,所以一听到容禛那么理所当然地说贵族杀人并不违法时才会出现这种愤青的情绪,只是没想到容禛那么敏锐。 容禛依旧淡淡地说道:“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是只有上位者所说才会实现的,你若将这个当成金规玉律,以后只会跌跟头。” 陆徵看着容禛,他并未穿着彰显身份的亲王服饰,可是依旧没有任何人敢忽视他,这就是权势的力量吗? 陆徵觉得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冲击,他从人人平等的法治社会穿越而来,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渐渐能够融入到他们中去了,可终究,他们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至少在对待人命之上,他绝不认同他们。 两人最终不欢而散。 - 陆徵躺在房顶上,看着天空,他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受到挫败的人,只是容禛的话让他意识到了他与这个时代巨大的格格不入,最重要的是,他还要悲哀地承认,他只能听容禛的。他不可能为了一个注定会没有结果的结局去承担一位长公主的怒火,山阳长公主虽然近些年比较低调,可她的能量依旧不小。 身边的瓦片传来轻微的声响,陆徵听见简余的声音:“怎么了?” 陆徵早就习惯他们这些人的高来高去了,闻言只是懒洋洋道:“没什么,在屋子里闷了一个冬天了,出来晒晒霉气。” 简余坐在他旁边,似乎是轻轻地笑了一下:“我看你不太高兴?” “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有点没事找事吧!”陆徵也坐起来,转头问简余,“你也觉得我说错了吗?” 简余也一直听着陆徵和容禛的对话,只是没有发表自己的感想,听到陆徵这么问,他淡淡道:“当初没有一个人认为我能当上赤甲卫统领,我自己却不这样认为,最后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陆徵听出简余在试图安慰他,他叹了口气:“我是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人命还要分贵贱,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啊!为什么都是同类,却还要将自己分出三六九等呢?” 简余听出陆徵并非在问他,不过是心中苦闷想要发泄罢了。 陆徵越想越郁闷:“我真的想不明白,山阳长公主为什么这么紧张这件事情,难道真是冼氏杀的人?可是不对啊,如果是儿媳妇杀了儿子宠爱的小妾,身为婆母却还责怪儿子,这怎么都说不通啊!”他异想天开,“难道冼氏才是山阳长公主的儿子,葛回实际上是别人生的?” 简余都被他的脑洞给惊到了:“皇室血脉是不容混淆的,每一个宗室子弟降生,都会有宗府之人将他们的母亲孕期和孩子的生辰八字记录在案,所经过之人甚巨,绝对没有办法作假的,除非……” 其实陆徵一说出口就知道自己错了,他也是昏了头了,把电视剧当真,可简余居然还那么认真给他解释,而不是一脸关爱智障的表情看着他,他也就没有那么尴尬,发现简余停顿下来,不由得问道:“除非什么?” “没什么。”简余摇摇头。 陆徵也没有在意,说了一通他的心情也好多了,对简余道:“多谢你的安慰了,其实也是我自己钻了牛角尖。” 简余却很认真地说道:“我并非在安慰你,道理并不是人多就是正确的。你如果始终没办法释怀,我可以陪你去暗中查探消息。” 陆徵摇摇头:“我会去查探的,但不是现在,山阳长公主如果真的这么紧张这件事,她肯定还派人跟着我们,反正这案子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再等些时候也无妨。” 简余看着在阳光下笑得灿烂的陆徵,觉得心中也仿佛被暖暖的东西慢慢地填充满了一般,他也跟着弯起了嘴角。 “对了,你怎么在这边?”陆徵问道,“不是马上就要三司会审了?听说你们赤甲卫负责这次防卫,你不是应该很忙吗?” 简余摇摇头:“该安排的我都安排好了,不过现在燕京还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所以恐怕也没多少人关注这个了。” “什么事?”陆徵好奇地问。 “羯人皇廷的使者到了,羯人六皇子不日即将抵达燕京。” - 羯人和大夏朝多年交战,可以说是世代国仇,只是对于燕京的人民来说,与其关心与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战争,还不如看这些和中原人完全不一样的使团来的有趣。 羯人肤色白皙,高鼻深目,发色多以棕色和红色为主,瞳色则以蓝色和绿色为主,是与中原人完全不同的容貌。中原也有不少世家祖上有胡人血统,比如简余的母家高家,还有慕容家和兰家,只是经过多年通婚,他们的胡人特征已经几乎消失不见,所以见到羯人时,才会让燕京的人们那么好奇,使团进京时,围观的人几乎将街道给围得水泄不通。 永宁帝设宴款待使团,陆徵也跟着自己父兄去赴宴,这是陆徵第一次见到永宁帝,他的身材中等,大约四五十岁,一双和楚王容禛如出一辙的凤眼,他的长相倒不算俊美,然而充满了威严。 陆徵对那些冷透的菜肴没什么兴趣,就把全部的注意力都用来关注场中的人了。 永宁帝的几位皇子都出席了,可是最受关注的也只有大皇子和四皇子,大皇子看着温文尔雅,四皇子就显得张扬许多,两人亦是争锋相对,火药味十足,不过在上座的永宁帝似乎并没有发现儿子之间的硝烟,反而还笑着对羯人六皇子道:“听闻六皇子是羯人一族难得的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六皇子名叫苏依云歌,一头金色长发被编成长辫束在脑后,肤色宛如没有瑕疵的美玉,一双碧色的眼珠好似最上等的翡翠,不管作为哪国人,他的长相都可称得上极致,然而对于这样一个男人称赞他的容貌可绝不是夸奖。 苏依云歌却仿佛没有听见这句带着讽刺的话语,站起来朝着永宁帝抚胸行礼:“陛下谬赞了,小王哪里称得上是什么美人,不过时人误传罢了。” “哦?此话何解?” “我国第一美人的确有其人,却不是小王,而是小王的妹妹,我国的明珠苏依黛儿公主。” 有了苏依云歌提起的悬念,所有人都对这位黛儿公主充满了好奇心。 正在这时,忽然响起了清脆的铃铛声,苏依云歌笑道:“黛儿为了此次来大夏朝特意编排了舞蹈,还请诸位欣赏。” 苏依云歌话音刚落,一个容貌与苏依云歌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子穿着羯人的传统服饰慢慢地走到了大殿中央,随着几声鼓点,她的脚步轻移,宛如一只云雀掠过天空。 陆徵原来看电视的时候还吐槽过,为什么古代出现一个异国的公主就要跳舞,直到真正看到苏依黛儿的舞蹈,他才意识到,这样的舞姿的确是可以称之为国宝了。 苏依黛儿一舞毕,大部分人都还沉浸在她的舞姿之中回不过神来,还是永宁帝先拍了拍掌:“的确是十分动人的舞姿,黛儿公主的美貌也令人心折。” 苏依云歌又是抚胸行礼:“其实在我们国家,女子跳完舞就会将头上的鲜花递给心爱之人以示爱意。” 随着他说的话,苏依黛儿已经摘下了头上的花朵,带着笑容朝上座走去,那里坐着的是几位皇子和亲王,却不知谁有这个福分,能得到这位异国公主的爱慕。 在众目睽睽之下,苏依黛儿将手中的花朵递给了楚王容禛。 第四十九章 难消受 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看着楚王殿下, 然而容禛就像是没有看见眼前活色生香的美人一般, 自顾自地饮酒。 苏依黛儿原本自信满满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那朵艳丽的花从她的指间坠落下来,大殿中一时静的落针可闻。 苏依云歌连忙道:“小王仰慕中原文化,愿两国结为秦晋之好, 楚王殿下英姿勃发,与黛儿可谓是郎才女貌,十分相配。” 容禛的酒杯“嗑”地一声放在了桌上, 他抬起头道:“本王似乎并未同意?” 第38节 被人这么毫不留情地拒绝, 黛儿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娇躯摇摇欲坠。 在这尴尬的氛围中, 永宁帝出声圆场道:“六皇子殿下,婚姻虽然是结两姓之好, 但终归两情相悦才是美事,我们就不做那多事的红娘, 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好了。” 苏依云歌原本充满愤怒的表情这才慢慢和缓下来,勉强回道:“陛下说的是,是小王想的过于简单了。” “来来来, 喝酒, 奏乐!” 苏依黛儿定定地看着容禛,却只让他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悦地发问:“公主还有什么事吗?” “楚王殿下,本公主一定会让你心甘情愿求娶的!”苏依黛儿说完,就直接转头离开。 容禛的表情却没有半分变化, 只是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人群,随即轻轻地勾起了嘴角。 这一幕正好被站在帘后的简余看见,他顺着容禛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见陆徵被御酒辣的直扇风的表情,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一变,手渐渐握成了拳头。 - 那天之后,黛儿公主似乎就盯上了容禛,只要容禛出现在哪里,她必定闻风而来。大夏朝民风开放,对这种女追男的戏份并不排斥,甚至还有堂口下了注,赌黛儿公主能不能拿下楚王。 容禛就算性子再好,恐怕也要被这层出不穷的围追堵截给烦到了,何况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和善的性子。于是在又一次被人堵在了御花园中,容禛的声音里也带了一丝火气:“公主殿下,本王以为那天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黛儿依旧穿着北疆的服饰,金发被缀满宝石的发冠束在头顶,更显得她容貌精致,一双碧色的眼睛大胆地盯着容禛:“楚王,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叫做‘女追男隔层纱’吗?可我都追了你这么久了,却只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像是格尔兰山脉一般难以逾越。” 容禛半点都没有动容:“公主既然明白,就不要徒劳无功了。” 黛儿向前走了一步:“如果一个男人不喜欢我,那么他要么是个圣人,要么喜欢男人,楚王殿下,您是哪一种呢?”她这话说的狂妄,却并不惹人讨厌,反倒有了几分动人风情。 容禛轻轻一笑:“公主殿下,你们来大夏为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既然如此,您还是不要太过挑战本王的底线为好。” 说完,容禛就直接越过她离开,黛儿却不甘心地跟上他:“楚王殿下,你会后悔的。” “本王拭目以待。”容禛头也不回。 黛儿在原地恨恨地跺了跺脚,一旁的侍女神色微凛,压低了声音对黛儿道:“公主,你还不跟上去,若是……” 黛儿瞪了她一眼:“我知道,不会坏了事的。” “那便好。” 黛儿咬了咬牙,不忿地看着身边低眉顺眼的侍女,又看了一眼前头走远的容禛,连忙提着裙子追上去。 - 容禛上了马车,一进去就看到一把洒金扇子在面前展开,一个捏着嗓子的声音说道:“楚王殿下,本公主一定会让你心甘情愿求娶的~” 容禛直接一拳过去,宋之意却仿佛未卜先知,直接就地一滚,扇子又是一展,笑嘻嘻道:“表哥,如此一位美人儿的青睐,你却一点都不怜香惜玉,老天爷一定会降雷劈你的。” “我被雷劈之前,一定先劈了你。”容禛坐上马车,淡淡道,“去查一查,羯人究竟有什么企图?” “不是吧,如此艳福你居然只看到了阴谋。”宋之意不可置信道。 “我可不认为一个心高气傲的女人会在被这么狠狠地拒绝过后,还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事有反常必为妖,谨慎些没有坏处。” “难道你就不相信是你的魅力折服了那位黛儿公主?” 容禛瞥了他一眼:“我又不是金子。” 宋之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容禛是在开玩笑,他搓了搓手臂:“表哥你下次还是不要开玩笑了,太冷了。” 容禛没理他,接着说道:“我先前一直在查母亲宫中旧人,现在想想,其实未必要将范围局限于此,山阳长公主当年极受先太后喜爱,甚至有孕在身都时常进宫,那些旧事她定然也会有所耳闻。” “山阳长公主?” 容禛便把葛回求助陆徵破案一事告诉了宋之意:“这件案子背后必有内情,你去查查。” 宋之意皱眉道:“不过一个小妾,便是山阳长公主杀了又能怎么样,如何能当做把柄?” “若真是山阳所杀,以她的性子怎会不承认,她这么遮遮掩掩,恐怕所瞒事情并不小。” “好,我去查。”宋之意顿了一下,才道,“还有一件事情。” “说。” “小少爷果然和那位赤甲卫统领认识。”宋之意说,“而且,我查到简余的生母是高家六小姐。” “高家?”容禛眉头一皱,“魏王的未婚妻?” “是。”宋之意说,“不过她已经亡故了,不然或许她会知道当年的内情。”他犹豫了一下,“还需要继续关注简余吗?” 容禛摇摇头:“不要再节外生枝,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是。” 容禛沉默了一下,才状似不经意道:“但是保护陆徵的侍卫暂且不要撤,过一段时间再说。” “哦~” “你要是再这么阴阳怪气,就不要怪我一脚把你踹下马车。” - 陆徵并不知道自己身后多了保护者,简余也没打算告诉他,两人现在正在北城外的十里坡。 游小五难得收拾了一下房间,门口甚至还贴了对联,铁蛋用两个缺口的碗倒了水,放在陆徵和简余面前。 游小五懒懒道:“别忙活了,他们又不喝。”随后又笑眯眯地看着陆徵,“这月的消息小的可是早就送过去了,两位亲自来,却不知小的有什么能效劳的?” 陆徵说道:“不知你能不能查到公主府的消息?” “公主府?”游小五一骨碌爬起来,一双小眼睛里精光闪过,“不知是哪位公主?” “是山阳长公主。” “这位啊……”游小五拖长了音。 陆徵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在他面前:“如何?” 游小五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摇摇头:“山阳长公主可不是好惹的,公主府门第太高,小的可高攀不上。”他也不是傻的,现在有了每个月五两的固定入账,虽说铁蛋管着钱不许他乱花有点闹心,但好歹能平平安安活着,若是贪心不足,连命都搭进去,可不划算。 陆徵又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这只是定金,如果能查出什么,我给你这个数。”他比了个五。 游小五眼睛都直了,如果这一票干成了,他都可以直接回乡下养老了。 陆徵看出了他的动摇,又加了一把火:“我并不是让你去查山阳长公主,而是她的独子葛回半年前死的那个妾室。” 游小五的眼睛几乎黏在了银票上,听见他这么说,吞了吞口水:“真……真的只要查那个妾室?” “对。” 游小五看了一眼铁蛋,铁蛋正在擦桌子,直截了当道:“不接。” 游小五顿时急了,跳起来道:“为什么不接?!” 铁蛋停了手,看着陆徵道:“这燕京城中能人众多,我们两个小混混,查查市井消息还成,这种高门大户我们也没办法。” 游小五也从金钱的冲击中冷静下来,抹了一把脑门:“铁蛋说得对,小人真是没什么办法。” 陆徵的心沉了沉,连游小五都不接,难道这桩案子的真相真的要深埋地底吗? 正在这时,一旁的简余忽然开口道:“我们不求真假,也不管你们能查出什么,只要你们愿意接,这钱我照付。” 如此诱惑就不小了,游小五又看了一眼铁蛋,不顾铁蛋拒绝的眼神,他最终没能忍住金钱的诱惑,又确认一遍:“不管真假,也不管我们查出什么?” 简余点点头。 “好!老子接了!”游小五一抄手就将两张银票收进来,铁蛋气的一把摔了抹布,走了出去。 游小五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才对陆徵道:“小人不敢肯定什么时候能探出消息,您可不要着急。” “这是自然。”陆徵点点头,他能够明白对于这些升斗小民来说,皇族是多么高不可攀,尤其是山阳长公主这种拥有一定权力的皇族,更别提山阳对于这件事多么讳莫如深,游小五答应下来,也是担着风险的,他叮嘱道,“消息还是次要,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游小五那油滑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抹了一把脸:“有您这句话,小人这一趟也算是值了。” 第五十章 密室案 陆徵回到英国公府时, 发现府中众人都喜气洋洋的, 连云氏的表情都格外轻快, 他有些奇怪地问柳枝:“今天发生什么好事了?” 柳枝无奈道:“少爷忘了,二小姐和姑爷就是这几日到,码头每日都派人等着呢。” 陆徵这才反应过来, 陆宛心他们的确年后才到,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陆宛心除了三朝回门, 这些年来这大概是第二次回家, 难怪一家人都这么期待。陆徵记忆中这位二姐对他非常好,他现在已经越来越带入英国公府三少爷的身份, 更何况陆宛心的一双儿女还会在家学上课,对比现在家学中被孤立的陆徵, 的确有些期待。 陆徵想了想,对柳枝道:“我得给我那外甥和外甥女准备些见面礼。” 柳枝笑道:“早就备好了, 只等着您哪天想起来看看呢。” “柳枝做事我放心。”陆徵笑呵呵道。 正从大门进来的汲香刚好听见这句话,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将点心放在桌上:“少爷, 大少爷说让您有空去一趟飞鸿院。” “哦。”陆徵连忙站起来, “那我先过去吧,点心你们吃吧。” 说完,急匆匆就离开了。 等陆徵来到飞鸿院的时候,陆彻却正准备要出门,看到弟弟过来, 他眉头一展:“来的正好,我刚想叫人去催你。” “什么事啊大哥?” “又有案子了。”陆彻揉了揉眉心,脸色有些难看,“大理寺卿罗洪今早被发现死在了自己房中。” 陆徵一愣,他怎么都没想到,三司会审到现在,被层层保护的囚犯没有出事,反倒是审理的官员遭了毒手。 陆彻头疼的还不止于此,因为容禛的退让,陆彻便想要借这一次的三司会审大展身手,他与罗洪关系不差,早已达成共识,然而罗洪一死,不仅三司会审暂停,之后何人接任大理寺卿也是麻烦。 朝堂之上,永宁帝也是脸色难看,责令刑部与京兆府尽快破案。 唐敏也是郁闷,剥皮案才过去多久,他这几年真是流年不利,也顾不得和陆彻之间那点矛盾了,如果这案子真破不了,恐怕他这京兆尹也做到头了。 - 案发现场是在罗洪的书房,罗洪性子冷峻,且公事繁忙,故而经常一个人宿在书房。他昨夜没回主卧休息,家人也习以为常,只是早饭时仍然没有看见他人影,罗夫人觉得奇怪,才派长子罗威去书房叫他。 罗威打开书房门,发现罗洪坐在书桌前,问了几声也没有反应,走近一看才发现罗洪的尸身早已冰冷,吓得连滚带爬地去报了案。 陆徵跟着大哥来到罗府书房,罗洪的尸身早已放在了书房的卧榻上,石斛正在验尸,唐敏则在问罗威案发经过。 罗威一边抹泪一边说道:“……家父一贯早起,早饭时家母没有看见家父,还有些奇怪,以为是家父难得睡了懒觉,便让我去叫家父,我来到书房,见书房门是关着的,就敲了敲,没有反应,我便推了推,发现门从里面锁上了,我担心家父出事,就叫了两个小厮把门撞开,进去之后发现家父低着头坐在书桌前,我又叫了几声,发现家父没有反应,凑近一看,才……才发现家父早已……气绝多时……” 唐敏问:“书房门是从里面锁上的?” 罗威点点头:“是,家父生性谨慎,书房也不曾留人伺候,他每次在书房办公的时候,门都会从里面锁上的。” 第39节 “你进去之后可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吗?比如有什么东西被动过没有?” 罗威仔细地回忆了一下,然后肯定地摇摇头:“没有。” 唐敏不死心:“你再想想,想清楚再说。” “家父的东西从来都是摆放整齐,少了什么很容易就能够看出来。” 唐敏又问了一些细节问题,直到问无可问,一旁的书吏将写好的证词拿给罗威看过,确定无误后就让他签字。 唐敏皱着眉头朝陆彻他们走过去。 “唐大人有什么发现吗?”陆彻问。 “什么都没有,既没有掉什么东西,门窗也是紧闭着的,房里除了罗大人就再没有其他人了,总不可能是他自杀吧!”唐敏没好气道。 陆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陆徵走到石斛旁边:“怎么样?” 石斛摇摇头:“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陆彻和唐敏也走了过来。 石斛指着罗洪脖子上的伤口道:“罗大人身上只有这一处伤口,伤口边缘平滑,像是窄刃的利器,可无论什么兵器,伤口都应该是一条直线,而罗大人的伤口却是斜着的。” 陆徵也仔细地看了一遍伤口,像是一个u字形的红线环绕着罗洪的脖子。 石斛又道:“这样的痕迹一般见于勒死,而且血迹也几乎都是向下喷溅,说明凶手应该是站在罗大人的后方,用类似于软剑或是钢索一类的武器杀死罗大人的。” “后方?”唐敏念叨着,站到了书桌的后面。如果罗洪是坐着的,站在后方的凶手的确有可能形成这种伤痕。可现在的问题是,屋内门窗紧闭,捕快也并未在房中找到脚印之类的东西,房间内的东西也并未丢失。 陆徵顺着书房绕了一圈,书房内的每一件东西都摆放的整整齐齐,书都是分门别类的放好,笔架上的笔都是按照长短摆放的,书桌上除了一份摊开的公文,其他东西都叠好放在一旁。 陆徵觉得这位罗洪罗大人简直就像是强迫症患者,从罗威那里得来的信息也让他确定了这一点,这位罗大人不仅仅是强迫症患者,还是完美主义者。 而这间房子就像是一个完美的密室。 - 罗洪的案子暂时陷入了僵局,而容禛也收到了消息,他却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这起案子:“罗洪为人低调官声一向不错,和各方势力都没有交集,凶手若是要破坏这次三司会审,按理也不该从他入手才对。” 宋之意道:“我听说罗洪与陆彻私交不错。” “你说凶手的目的是英国公府?”容禛摇摇头,“不太可能,杀罗洪和杀陆彻的难度相差不大,若是凶手的目的是英国公府,何必要拐这么大个弯子。” “难道是私仇?”宋之意猜测。 容禛的食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也有可能是罗洪挡了谁的路。” “罗洪一死,最有可能接任大理寺卿的是他的副手兰敬仪。” “兰家?” 宋之意摇了摇扇子:“兰家在二十多年前也曾是魏王一派,不过兰家运道比高家好,兰家家主及时断腕,好歹将家族给保了下来,不过兰家也因此沉寂下来,恐怕如今兰家官位最高的就是兰敬仪了。” “这却是有趣了。”容禛挑了挑眉,“最近这一段时间,与二十年前旧事有关的人物接连登场,倒像是有人特意为之。” “你怀疑……” “二十年前,魏王最后的踪迹是白泉山,追杀的官兵说他落入了悬崖,可是皇兄派人找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发现他的尸体。”容禛眯了眯眼,“他当年可是父皇亲口称赞的有勇有谋,我是不相信他会这么轻易就死了。” “可他就算没死,难道还想再谋反一次?”宋之意不可置信地问道。 容禛摇摇头:“我当年也是见过这位魏王殿下的,为人有如芝兰玉树,相处令人如沐春风,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也依旧没办法忘记,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说谋反就谋反?” “难道……” “旧事不可考。”容禛叹了口气,“还是先看看如今摆在眼前的事情吧,罗洪一死,大皇子和四皇子只怕会为了这个大理寺卿的名头争得头破血流,兰家如果真的有心这个位置,绝不会什么都不做的。” 宋之意嘿嘿一笑:“表哥,你现在还是先别管什么兰敬仪了,我看着,那后面的车驾怎么像是黛儿公主的?” 容禛眉头一皱:“止疏!” 聂止疏走进亭中,瞥了一眼宋之意,才恭敬道:“主人放心,暗卫已经准备了假的马车,定会骗过黛儿公主。” 容禛看着幸灾乐祸的宋之意,忽然微微一笑:“要做也要做的像一些才好,马车中怎么能没有人呢。” 宋之意顿时脊背一凉,容禛十分自然地吩咐下去:“替宋大人易个容,表弟,当年你一手变声绝技可是让为兄背了不少黑锅,希望你这一次也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我错了表哥!表哥!” 宋之意嚎叫着被暗卫给带了下去。 而亭中的一主一仆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聂止疏接着汇报:“苏将军传来消息,羯人二皇子不知不觉掌握了大半兵力,其余几位皇子都被他以叛乱罪名杀害,就在六皇子进京不久,他就已经接任了大单于之位。” “看来我们都被这障眼法给骗了。”容禛淡淡道,“苏依云歌根本早就投靠了苏依兀牙,若非他吸引了我们大半的视线,恐怕兀牙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夺了大单于之位。” “主人,眼下我们应该怎么办?” “不急,苏依云歌进京绝不仅仅就这一个目的,等着吧,豺狼总会露出獠牙,总该看看他的猎物再拔掉他的牙齿。” 第五十一章 世俗事 陆宛心和沈鸣征的车驾是在两天后进入英国公府的, 陆宛心一看见母亲和祖母眼泪就落了下来, 祖孙三人抱头痛哭了半个时辰才停下来。 陆擎也想女儿, 不过好歹要维持老丈人的身份,便咳了一声问道:“路上还顺利吧。” 沈鸣征温声道:“谢岳父关心,这一路都顺利。” 沈家世代居住江南, 沈鸣征说话也带了江南的口音,显得有些绵软,不过看他看向陆宛心和一双儿女的表情, 倒是能看出来两人关系很好。 陆宛心哭了半晌, 才一边拭泪一边不好意思道:“回来这半天了,女儿光顾着哭了, 倒忘记让祖母看看您曾外孙了。” 她拉过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晗煜,来拜见你曾外祖母和外祖父、外祖母。” 沈晗煜虽然年纪不大, 但却十分乖巧,尤其一口软糯的童音, 更是让人疼得不行。 陆老夫人连忙搂过来心肝肉儿地叫着,云氏欢喜的同时还有些疑惑:“我那外孙女呢?怎么没有一同来?” 说到女儿,陆宛心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但很快又笑道:“颖儿年纪还小, 家中老夫人舍不得她,就让她留在了家中。” 云氏心知肚明,哪里是舍不得,分明就是宅院里那些弯弯绕绕,她心疼女儿, 看向女婿的眼色就不那么好了:“鸣征此次来燕京,家中定然也是不舍,想来是安排了不少可心的人伺候着吧。” 沈鸣征依旧是不急不缓道:“谢岳母牵挂,不过小婿此次来燕京是为了今年的科举,既要潜心念书,有小厮磨墨,再有婆子洗衣做饭也就尽够了。” 云氏又刁难了几句,沈鸣征却半点都没有生气,一直都是温文尔雅,偶尔与陆宛心目光相视,也是温情脉脉,总算让云氏满意下来。 陆宛心和沈鸣征又一一见了家中其他人,沈鸣征也是态度温和,倒是在见到陆徵时,多说了几句:“三弟几次破案,如今在江南都有传闻,说的是神鬼莫测,也叫我好奇不已,三弟有空可要与我说说那些破案的经过,也叫我开开眼界。” 陆宛心也笑道:“我也不知小弟什么时候有了这般能耐,可见是有了长进。”又道,“也不知你如今读书如何了,当时你不肯去家学念书,还是我给你发蒙的呢!” 陆徵挠了挠脑袋:“二姐就不要笑话我了,我这不学无术的名声可还在燕京城中鼎鼎有名呢!” “这些事情你还好意思说。”陆擎虎着脸道。 “都是自家亲戚有什么说不得!”陆徵笑嘻嘻道,“二姐也不会嫌弃我的,是吧!” “那可不一定。”陆宛心故意道,“先拿你的字来我看看,若是写的不好,二姐可是会打手心的。” 陆徵还未答应下来,陆彻却已经站出来打断道:“行了,二妹刚回来,旅途劳顿,还是先去吃饭吧!” 陆宛心一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母亲和父亲的脸色都有些不对劲,她看向一头雾水的陆徵,也转了口风:“大哥说的是,我离京这么多年,最想念的就是家中的饭菜了。” 陆老夫人仿佛没有看见众人僵硬的表情,笑眯眯道:“你母亲为了你回来,特地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碧玺啊,让人上菜吧!” 陆宛心虽然依旧心中有疑惑,面上却半点不露,打趣着就将这一茬给圆过去了。 - 因为陆宛心回来,云氏心情大好,又记挂陆宛心离京多年,以后两夫妇若是长居京中,少不得要和人交际,便为此办了一场宴会。 一些普通的人家自然有仆役去送请帖,但仍旧有一些家世贵重的需要陆彻和陆徵去送,相比大哥,陆徵的任务要轻松许多。 最后一份请帖是送至楚王府,陆徵本以为将请帖送到就可以离开,谁知楚王竟让人将他请了进去。 陆徵有些莫名地进了楚王府,他没想到自楚王从江南回来后,多少人被拦在门外,他竟是第一个进了楚王府的。 楚王府占地面积很大却并不奢华,建筑风格也偏简洁大气,花园中并没有多少名贵花木,然而几棵百年老树就足以透出底蕴。陆徵跟着引路的仆役一路走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忐忑,就像是每次交作业给教授时的那种心情,哪怕最后他什么都没说,你也能觉得他一眼就看透了这篇论文只用了一个晚上的事实。 楚王府的暖房内,容禛执黑叶闻观执白正在手谈。 叶闻观说道:“殿下看来已经决定了?” “叶先生一向自诩不在尘世中,怎么现在也关心起这些俗事了?” 叶闻观恍若未觉:“无为讲求的是顺心而为,我既然在意就自然会关心,出世或入世是释道的教义,是殿下弄错了。” “当初是你推荐的破局之人,如今怎么又说本王错了?”容禛落下一子,正好堵住叶闻观的棋路。 叶闻观眉头一皱:“殿下,那人是天赦入命的命格,天赦是遇难成祥的吉星,然而他的命格中又有驿土之格,注定这一辈子东奔西走,难归故土,殿下命星主杀伐,若以此为辅,只怕一辈子难登大位,在下认为,殿下还需多考虑考虑。” “本王想要什么,从来都是自己去拿,既决定用他,就不会后悔。”容禛淡淡道。 叶闻观落了一子,提掉了容禛的两枚黑子,他一边提子一边道:“殿下如今就像是这黑子一般,被人蚕食鲸吞而不自知。” “敢吃本王的,就要有吐出来的觉悟。” 叶闻观不再说话,两人你来我往又下了几个回合,他的眉头却皱的越来越紧,盖因那在他心中已经被判了死局的黑龙竟然在楚王的手下活了,不仅如此,那头黑龙甚至还反过来截断了他的一条大龙,让他上好的局面顿时化为乌有。 容禛落下一颗黑子,宛如画龙点睛一般,黑龙已经势不可挡,而白龙却只能蜷缩在角落苟延残喘,容禛这才抬起头道:“本王说过,吃了的就要吐出来。” 叶闻观看着棋盘久久不能言语,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将手中的白子投在棋盘中,拱手道:“楚王果真不凡,在下认输!” 容禛淡淡道:“承让。” “棋虽然输了,可该说的话在下还是要说,殿下是杀星,且命中带煞,这样的命格注定了是一生孤寡的,这孩子却不一样,他是难得的身负双命之人,可破局、改命,他本该一世顺遂,却因为了尘与我太过轻率,轻言断了他的命,让他这一生出现不少变数,这是我和了尘欠他的。”叶闻观别有意味地看了一眼容禛,“了尘是个老头子,在下可不是,殿下看他的眼神在下可是分辨的出来的。” 容禛依旧是淡淡的:“哦?” 叶闻观站起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殿下应该知道,您若是想要和他在一起,就必须要收敛杀伐,否则您只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伤害。” 容禛也站起来:“本王想要的人,自然会好好保护。” 陆徵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两人争锋相对的场景,他愣了一下,上次楚王说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呢,说什么不是朋友,不是朋友还又下棋又喝茶的? 叶闻观看到陆徵,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慢慢地走过来道:“陆公子,上次一面与公子聊得颇为尽兴,如今在下即将离京,能再见一面也是缘分,公子以后若有困难,可以来扬州找在下。” 陆徵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叶闻观一扬袍袖,席地而坐,双手搭在古琴之上,悠扬的乐声从他手下流淌而出,恍若夕阳下杨柳依依,友人相别,随后乐声却并未消沉,反而越发激昂,让人听之热血沸腾,琴音到了高潮处,甚至有了“铮铮”的金戈之声,最后竟然是那琴弦应声而断,叶闻观抛下古琴,朗声道:“琴音作别,各自安好!” 陆徵是第一次看见古代士人豪放洒脱的气魄,一时之间竟有些痴了,最后还是容禛的声音才让他回过神来。 侍女不知何时已经过来换了茶水,陆徵有些局促地坐在陆徵对面,将请柬递过去:“后日家母的桃花宴,还请十九叔莅临赏脸。” 第40节 容禛接了请柬,却并未打开,而是问他道:“我之前说过,让你有空就来府中做客,你怎么这么久才过来?” 咦?咦咦!那不是应该是句客套话吗?陆徵瞪大了眼睛,可对面容禛的表情却很认真。 陆徵只能艰难地憋出一句:“我最近……有点……忙……” 容禛拍了拍他的头:“下次过来,我带你去骑马。” 陆徵这次是真的怀疑自己眼睛出问题了,谁来告诉他,楚王殿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平易近人了?!总觉得有阴谋怎么办?! 第五十二章 桃花宴 云氏的桃花宴在燕京都很出名, 英国公府有一片很大的桃林, 云氏嫁过来后, 又在桃林里间植了樱花树。每年正月的时候,桃樱相继盛开,粉的桃瓣, 白的落樱,宛若堆叠而成的霞云,云氏还让丫鬟在树枝上挂了金银二色的铃铛, 风一吹, 落英缤纷,铃音清脆, 令人恍置仙境。 这一次为了女儿陆宛心,云氏更是用心, 不仅各色点心吃食都应了桃花二字,甚至还重新烧制了碗碟, 白底的杯盏上一抹粉釉,宛若少女鲜嫩的脸颊,这般用心之下, 就无怪于这次的桃花宴请柬被人热捧, 连向来不喜出席宴会的楚王殿下都来了。 云氏这是没有想到的,不然早知楚王会来,她也不会让人给苏依云歌和苏依黛儿送请柬了。苏依兄妹这段时间可是在燕京城大大地出了风头,哥哥苏依云歌容貌俊美谈吐文雅,汉学造诣并不弱于自小研习的汉人子弟, 再加上他为人慷慨风趣,很是结交了一批上流贵族,妹妹苏依黛儿则是因为她这段时间对楚王容禛的围追堵截了,甚至永宁帝还在朝堂之上拿这件事打趣了容禛。 云氏带着陆宛心与贵妇们交谈,陆宛心虽然离京多年,但对于这样的交际依旧游刃有余,很快就融入其中。 沈鸣征年后就要参加科举,这年头的世家子弟并不像前朝一般以参加科举为耻,有能力的子弟都会以科举晋身,比如陆彻。所以沈鸣征也就跟着大舅子与一些文人墨客交流,这时候男女大防并不算严格,不少有才学的女子在婚后也依旧活跃,所以不时就能听到女子吟哦诗篇的声音。 陆徵对这些都没有兴趣,只是碍于自己是主人才只能硬着头皮参加,可他人缘不好,这满场也不认识几个人,更别提其中还有旧怨的韩二。 宴会到了中途,陆徵借口尿遁,一个人沿着桃林慢慢回竹覃居,然而不多时就听见一个女子愤怒的大喊:“容十九,你实在是欺人太甚!” 这是陆徵第二次听见这句话了,什么都阻止不了他的好奇心,借着熟悉地貌之便,陆徵绕过几棵树,悄悄地藏在一块假山石的后面,透过假山的孔洞,正好可以看到那一面发生的事情。 那里面对面站着一男一女,女子满脸通红,却不是羞的而是气的,正是近段时间赫赫有名的黛儿公主,而男人,不用猜都知道,是楚王殿下容禛。 容禛被人当面这么骂,脸色沉了沉:“公主殿下,本王再三容忍可不是因为脾气好,你的身份也不是你无所顾忌的依仗。” 黛儿一双碧绿的眸子蒙上了雾气,眉间一蹙,一滴泪水就顺着脸颊滚了下来:“我这般放低了身份也打动不了你的心吗?”她慢慢地凑近容禛,抬起手想要触碰容禛的脸颊,宽大的袍袖往下一滑,一截如鲜藕般洁白莹润的手臂露出来,明明是不经意地动作,偏偏流露出极端诱人的风情。 陆徵躲在假山之后,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他倒不是有什么色心,纯粹就是从欣赏角度来看,这位黛儿公主也是不可多得的尤物。 然而在这样的尤物面前,容禛依旧是冷若冰霜,脚步一退,就躲开了黛儿的触碰。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陆徵的错觉,总觉得容禛似乎朝假山这里瞥了一眼。 苏依黛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动心吗?” “没有。请自重!” “为什么?!”黛儿一张美丽的脸都有些扭曲,“哪个男人看到我不会动心!我不信!” 容禛却微微一勾唇角:“你上次不是说过吗?不喜欢你的人要么喜欢男人要么是圣人,本王不是圣人。” “你……你喜欢男人?!”黛儿瞪大了眼睛。 “不仅喜欢,而且已经有了想要相伴一生的人。”容禛看向陆徵藏身的假山石,“不是担心的都跟过来了吗?还藏什么?” 黛儿满脸不信地看向假山石,就看到后面尴尬地站直身体的陆徵。 “那个……我如果说我是路过,你们应该也不会相信的哈……”陆徵挠了挠头,心里头却在哀嚎,偷听真是要不得,不仅被人抓了个正着,还被迫当了挡箭牌。他可不像那公主那么单纯,楚王才见过自己几面,怎么可能会喜欢,绝壁是被这公主追的太烦了,才想用这个方法甩掉她,当年他宿舍一哥们就是用这种方法甩掉了几个女生,居然还有女生哭完之后发了条微信祝他们幸福,虽然他觉得这哥们很渣,可也因此涨了知识。 容禛却大步走了过来,亲昵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害羞什么?” 陆徵被他的话给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当下也顾不得尊卑,瞪大眼睛压低声音威胁他:“别乱说话!” 容禛笑了笑,转过身去:“公主殿下,旁的话本王也不欲多说,你应该死心了吧!” 黛儿浑身发抖,眼眶通红地看着他们:“你……你们……”以她贫瘠的汉语知识,这一时半会真的想不出什么话来骂眼前这两人,最后只能含泪跑掉了。 看到她跑走,陆徵连忙退了三四步,离容禛远远的。 容禛回过头来:“怎么了?” 陆徵咳了一声,尽量用十分严肃地语气道:“十九叔,既然公主已经死心了,我也就先离开了。” “等一下。”容禛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我是洪水猛兽吗?连看都不敢看我。” 陆徵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十九叔……刚刚是骗人的吧?” “刚刚?” “就是你说……我……那什么……那什么……”陆徵抓耳挠腮了半天,直到容禛忍俊不禁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他却没有被耍的愤怒,只觉得莫名的安心,“果然是假的!” 容禛却问他:“是真是假你又待如何?” 陆徵瞪大眼睛:“当然有区别!”他加重了语气,以强调自己的话,“如果是假的,我最多有些生气,但之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如果是真的……” “你就会像现在这样唯恐避之不及?”容禛说着,却长臂一伸,将陆徵锁在怀抱与身后的樱树之间。 陆徵的心脏重重一跳,身体不自觉地朝后一仰,却正好撞上树干,一时之间落樱纷纷,粉色的花瓣宛若漫天飞舞的蝶,而落樱之中的容禛温柔了神色,他收敛了凛然的气息,露出俊美的容貌,眉目若笔墨洇开,竟透出一两分缱绻颜色。 眼见他的脸越靠越近,陆徵吓得闭上眼睛,等了半天都没有反应,睁开眼却看到容禛的手指间拈着一片花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陆徵面红耳赤地推开他,吼道:“你再这样我就翻脸了!” 容禛微微一笑,半点没有被冒犯的恼怒,还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跟个孩子一样。” 如果是以前,陆徵最多反感别人乱摸他的头,可碍于容禛的身份地位也不敢表现出来,可现在却感觉浑身都不对劲。 容禛看了眼他的神色,收回了手,没事人一般问道:“想要什么补偿?” “啥?”陆徵一脸茫然,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跳到这上面来了。 容禛温声道:“我知道你如今在刑部任职,可你终究不是正统科举出身,在六部里头前途有限,倒不如另辟蹊径,我给你在鸿胪寺谋个职,如何?” 陆徵一愣,慌忙拒绝道:“我觉得现在挺好的!”看了眼容禛的表情,又强调了一遍,“真的!” “哦?”容禛挑了挑眉,“那就算了。” 陆徵松了口气。 “那就换一个吧!”容禛毫不意外地接口道,“比如,一个媳妇儿?”最后几个字他压低了声音,尾音如一片羽毛轻轻地搔了搔陆徵的心口。 “!!”陆徵大惊失色地倒退了几步,最后干脆落荒而逃了。 容禛看着那个慌不择路的背影,嘴角的笑容又加深几分,但很快又收敛了,淡淡开口道:“处理好了吗?” 聂止疏的身影宛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他的身后:“回主人,已经处理好了,鱼也已经放出去了。” “很好。”容禛点点头,“之意的消息还没回来吗?” 聂止疏摇摇头:“还没有,不过这几日还有另外一个小混混也在打探公主府的消息。” 似乎想到了什么,容禛无奈地摇摇头:“替他把尾巴扫了,但别惊动他。” “是。”聂止疏应了,却又有些欲言又止。 容禛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侧过了身道:“还有什么事?” “主人要娶那位小少爷吗?”聂止疏硬着头皮问。 容禛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聂止疏会问这种问题,但看到那昂藏大汉一脸憋屈的模样,顿时了然地摇摇头:“下次见了宋之意离他远点。” “主人恕罪。”聂止疏连忙跪下来。 “罢了。”容禛顿了顿,那声否认却始终都没有说出口,他低下头看向手心那片脆弱的花瓣,手指虚虚地握起,眸色中仿佛有血色一闪而过。 “熊掌与鱼我欲兼得,便是神佛也不能拦我!” 第五十三章 又起风 桃花宴之后, 一切又回到了以前, 陆徵终于等到了游小五的消息, 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游小五满脸懊丧地摇摇头:“……山阳公主手段太过厉害,这内宅里被她整治的跟铁桶一样,小人用尽了手段也打探不出半点消息。” 陆徵皱起眉头, 看了一眼一旁的简余。 简余沉思了一会,问道:“公主府中可有什么异常吗?” 游小五想了一会:“若说异常……那府中倒是有一些哑巴仆役,一般高门贵族是不会用这种身有缺陷的仆从, 而且我看那哑巴仆人身上的衣服, 也不像是做粗活的,反倒像是内院伺候的一般。” 陆徵和简余对视一眼, 这个消息很有价值,若非游小五细心, 只怕也会被忽略过去。 游小五叹了口气:“除此以外,公主府的守卫也灵敏地过分, 有好几次小人都险些被抓到,若不是小人机灵,只怕这会已经被抓紧公主府的地牢了。” 铁蛋在一旁嗤笑一声:“机灵什么, 若不是有高人相助, 你逃得掉?” “高人?” “咳咳……”游小五瞪了铁蛋一眼,尴尬地咳了两声,“是……有一次小人险些被发现,那侍卫追了小人几条街,如果不是有高人侠士暗中伤了那侍卫, 只怕……” 铁蛋十分不客气道:“两位大爷,经此一遭公主府的守卫只会更加严密,银子退给您,小人没这本事,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游小五跳起来打了一下铁蛋的头:“胡说什么!”这进了口袋的钱让他吐出去,简直跟割了他的肉一般心疼。 铁蛋涨红着脸,但还是从贴身口袋里将两张银票递给陆徵。 陆徵没有接,他推回铁蛋的手:“你们也吃了苦受了惊,探不到消息也不是你们的问题,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就是!”游小五连忙把两张银票抢过来,“陆少爷说得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又瞪了一眼铁蛋,“吃里扒外的,再也不让你管钱了!” - 离开十里坡,陆徵无奈地叹口气:“看来只能再想别的办法了。” 简余说道:“不然我晚上去公主府探探。” “别。”陆徵连忙制止,“公主府守卫森严,游小五在外面打探消息尚且如此,何况府内,你还是以自身安危为重,而且……”他皱起眉头,“我很在意那个所谓的高人……究竟是谁呢?难道还有另一方势力也在打探公主府的消息,帮我们是怕我们打草惊蛇?” 简余倒是能猜到那所谓高人是谁派出的,他摇摇头道:“不用管他,总归不是有坏心的。” 陆徵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简余轻笑一声:“我自有我知道的渠道。” 陆徵看了他一眼:“不说算了,没危险就好。”他想到什么又问道,“罗大人死了,你们赤甲卫有没有受到责罚?” 简余摇摇头:“我们赤甲卫一直都守着大理寺监狱,审理官员自有护卫,不归我们管。” “那就好。”陆徵松了口气,那天知道罗洪死了之后,他就一直有些担心,又不敢问大哥,好不容易从简余口中知道没事,他也能放心。 简余看着陆徵认真的神情,原本冷硬的脸部线条慢慢放柔,他伸手搭在陆徵的肩膀上:“你还关心我……我很高兴……” 如果是以前,陆徵一定大大咧咧拍回去,好兄弟讲义气!可经历了容禛那一吓,他对于同性好友的接触也变得异常敏感,连忙快走了几步,还故意大声道:“哎……最近真是好冷啊,啊哈哈哈……” 简余看着空荡荡的手心,慢慢地收回来,握紧在身侧,然后跟上陆徵的步子。 第41节 两人并肩在路上走着,简余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陆徵心里的那些别扭也慢慢去了,他不由得唾弃自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与简余怎么也算是共过患难的好兄弟,他怎么会对自己有这种感情呢,都是楚王的错! 这样想,他的心绪也平静下来,不由得问道:“你觉得对罗大人的案子有什么看法吗?” 简余想了想,说道:“凶手杀人必然有目的,罗洪一死,谁最有利?”他分析道,“兰敬仪做了罗洪多年的副手,罗洪一死,原本他最有可能接任大理寺卿,然而兰家为了避嫌,最近都闭门谢客,兰敬仪更是称病告假,如此看来,反倒不太可能是兰敬仪了。” 陆徵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但除了他的位子,会不会还有别的可能?” 简余说:“罗洪原本在审理的几户我们也暗中查探过,案情早已明白,虽说三司会审,也不过走个过场而已,倒不太可能是他们……” 他的话音还没落,就看到城门口焦急的阿福,偏过头问陆徵:“那个像是你的书童?” 陆徵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好与阿福看个正着,阿福急忙跑过来:“少爷!出大事了!” “什么事?” “兰大人也死了!” - 兰敬仪被发现死在自家的池子边,他穿着白色的寝衣,赤着双脚,脸朝下整个上半身都浸在池水中。 石斛验尸之后才摇摇头:“他并非死于溺亡,而是死于利器。” 兰敬仪的尸身已经被搬上岸,仰面躺着,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能够很清晰地看到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痕,然而和罗洪不同的是,这道伤口是平的。 石斛道:“兰大人应该与凶手进行过搏斗,凶手将兰大人逼到池边,然后用脚压住兰大人的背,以细索勒住兰大人的脖子,割断了颈项致死。” 两名捕快将兰敬仪的尸身翻过来,石斛仔细地看着兰敬仪背上一个半截脚印,然后慢慢地皱起眉头。这池子边上是用鹅卵石铺成,因此没有留下明显的脚印,可是兰敬仪穿着的白色寝衣上却有半个脚印,只是不太清晰。 陆徵正是这时候赶到的,唐敏已经讯问完了兰家的仆人,兰敬仪有洁癖,平日里也不太喜欢人近身伺候,竟是谁也不知道兰敬仪何时出的事。 这时候,石斛将拓印下来的脚印拿到唐敏这边来:“唐大人,这个脚印有问题。” 脚印虽然只有半截,但也能看得出来,这个脚印较窄,也应该不长,石斛道:“这脚印较小,且凶手体重应该较轻,小人觉得这凶手极有可能是女子。” “女子?!” 石斛比划着那个脚印,又道:“鞋底不是一般的草鞋或者布鞋,应当是皮质的。” 唐敏蹙起眉头:“能以皮子做鞋底,这女子必然是出身富贵……”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陆彻慢慢地走了过来:“中原女子的绣鞋不可能拿皮做底,只有异族才有这样的习惯……”而最近燕京唯一符合条件的女子,就是黛儿公主。 唐敏和陆彻对视一眼,都感觉到了案子的棘手,哪怕是黛儿犯案,可她作为羯人一族的公主,如果没有明确的证据,他们根本就不能对黛儿怎么样。 唐敏拱了拱手:“此事只怕要辛苦陆大人禀报陛下再做决断。” 陆彻脸色一沉,皮笑肉不笑道:“这案子是唐大人审理的,只怕本官要和唐大人一同向陛下禀报才是。” 两人谁都不想去接这个烂摊子,先是罗洪,再是兰敬仪,这可不同于先前剥皮案死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平民百姓,两名朝廷命官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案子还牵扯了羯人,可想而知永宁帝会多么愤怒。 正在这时,陆徵喊道:“大哥,有发现!” 陆彻连忙走过去,唐敏也不甘示弱,两人走到陆徵和石斛身边,石斛正抓着兰敬仪的右手,他的右手指缝中沾满了泥土,但细看还是能看出里面的暗红色。 石斛说道:“兰大人这指缝中有细碎的皮肉,很有可能是凶手的。” 陆彻点点头:“他既然与凶手搏斗,让凶手负伤也很有可能。” 唐敏眼睛一亮:“如果身上有伤,那凶手怎么辩解都说不清了!” 陆彻冷声道:“唐大人可要想清楚了,万一你判断失误,陛下那关可不好过。” 唐敏的神情又有些犹豫,石斛也只说是可能,可现在这情况,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咬咬牙道:“不管怎么样陛下都会要责罚,本官倒宁肯死得明明白白,总好过当缩头乌龟。” “本官也正是此意。”陆彻也淡淡道,“本官协理此案,自然一切以唐大人为主。” 两人争锋相对,谁也不让谁。 陆徵却冷不丁地插了一句:“我想……罗大人的案子,我大概已经有眉目了。” 第五十四章 解凶案 罗洪的案子可以说是密室杀人, 可就像某个名侦探所说的, 这世上不可能有完美无缺的犯罪, 而正是兰敬仪的案子,让陆徵发现了破解罗洪密室杀人案的线索。 当所有人都在关注兰敬仪右手指缝中的血肉时,陆徵却注意到了他的左手, 兰敬仪的左手有一道横亘掌面的痕迹,伤口之深几乎将整个手掌截断,陆徵几乎是本能地觉得这个伤口有古怪, 他侧过头, 看到石斛也是为难地皱起眉头,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看法。 “这个伤……”石斛仔细看过后, 才道,“伤口周围的皮肉光滑, 伤口极深,但是深度几乎是一样的, 这不合常理啊……” 陆徵问:“为什么?” 石斛找了一根绳子放在陆徵手中,说道:“假如你是兰大人,你抓住了凶器, 你会怎么做?” 陆徵握住绳子, 拳头向里拽。 石斛便道:“如果兰大人是这样做的话,虎口处的伤痕一定会较重。” “有没有可能他抓住凶器后根本来不及拽,凶器就被凶手扯回去了?”陆徵猜测。 石斛摇摇头:“不管怎么来不及,伤也不可能是如此均匀。” 陆徵尝试了一下,果然, 除了将拳心面对凶手,不然怎么都不可能造成这样的伤痕,可这样的动作怎么看怎么别扭,一般人是不会这样做的。 石斛百思不得其解,陆徵却渐渐生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他问石斛:“如果凶手是在死者的上方呢?” 石斛愣了一下。 陆徵的脑中却仿佛点亮了一个灯泡,罗洪一案的疑点慢慢在他脑中浮现,他又问了石斛几个问题,得到肯定地答复后,他已经对于破解罗洪案有了八九分把握。 - 罗洪这个人有着极端的强迫症,他的书本都是按照薄厚高矮的顺序排列,丫鬟打扫卫生时甚至不能挪动桌椅一丝一毫的位置,如果凶手是在屋顶上将细索状的凶器结成环状慢慢垂到罗洪的书桌前,罗洪坐下后,只要伏案工作,就会把脑袋自然伸入凶器之中,以那细索的锋利程度,凶手只要收紧往上一提,自然就会割断罗洪的脖子。 石斛说犯人是站在罗洪的后方杀人的,可若是罗洪伏案,而凶手从上方拉扯凶器,也会形成同样的伤口,石斛也说,罗洪尸体的头顶上有一些灰尘,而房间处处干净,罗洪这么严谨的人,又怎么会让自己的脑袋粘上灰呢?只能说明这灰是在他死后粘上的,或者说是在他被杀死的过程中粘上的。 “不可能!”唐敏直接反驳,“堂堂一个大活人,怎么会把脑袋钻进一个绳套里去。” 陆徵却问一旁伺候的仆役:“罗大人是否平日里看东西不清晰,看什么都要凑很近去看?” 仆役点点头:“正是如此。” 陆徵点点头,那最后一个疑问也没有了。根据石斛验尸的结果,那杀人的细索比针还要细,当时是晚上,油灯昏暗,再加上罗洪是近视眼,会发生这种事也未必不可能。 陆徵没有回答唐敏的疑问,而是问已经爬上屋顶的包铮:“包大哥!有什么发现吗?” “有!”包铮中气十足地回他。 过了一会,包铮将从屋顶上发现的东西放到了地上铺着的白布上。 一共有三件东西,第一件是几块瓦片,一块瓦片的侧面有一条白色的细线,而在细线的左右则有几点深褐色的圆点状痕迹,根据石斛判断,是血迹,另一块瓦片,或许不能说一块,因为它已经碎成很多块了,应该是受力时被踩碎的。第二件是一片花瓣,说花瓣并不准确,这种花名叫雾中瑶谷,是非常名贵且罕见的茶花,在春寒料峭的燕京城,或许只有成国公府的暖房中才有,而在案件发生当天,苏依兄妹就受邀参加了成国公府的宴会,也与众人一同观赏了那几株种在暖房之中的雾中瑶谷。 如果说前两件尚且不能说明什么,那么这第三件物品就有些耐人寻味了,这第三件物品是一枚珍珠扣子,北疆并不产珍珠,但他们却极度钟爱这种珠宝,黛儿公主更是如此,她的衣服上所有的扣子全是珍珠所做。 唐敏重重地吸了口气:“果然是她!” 陆彻已经派人将这三件东西都一一收好,作为证据,听到唐敏这么说,扯了一个笑容道:“虽说案子是本官三弟所破,但他小小年纪不堪重任,这面禀陛下的任务还是应当交由唐大人去做才行。” 唐敏被他的话一噎,这人摆明了就是警告他别抢陆徵的功劳,却用这么虚伪的口气说出来,让唐敏破案的喜悦也被他的话给倒尽了胃口。 “陆大人放心,唐某自认还是有几分廉耻,是做不来抢人功劳这种事的。”唐敏咬牙切齿。 陆彻居然还虚伪地回以一笑:“那小弟就承蒙唐大人照顾了。” 唐敏直接别过脸去,不想再跟他说话。 而陆徵在案子破了之后,却仍旧有些疑惑,在他看来,这两桩案子还是有些奇怪的,比如为什么异国的黛儿会对罗洪的习惯那么清楚。他虽然将案件的过程给还原出来,可他也很清楚,想要如此完美地犯下这桩案子,罗洪的习惯是一个原因,凶手的大胆和谨慎也绝不可小觑,而这样一个人会将如此明显代表自己身份的东西落在现场吗? - 因为物证齐全,黛儿很快就被抓了,捕快在她的房中还搜出了一件少了一粒纽扣的衣服。然而有如此明显的证据,黛儿却抵死不认,她是羯人皇族,又加之使者和苏依云歌极力作证她不可能去杀人,所以,在找到决定性证据之前,黛儿只能被关押,却不能定罪。 而所谓的决定性证据,一是凶器,二就是兰敬仪死前抓伤的痕迹了。 然而…… “没有?!”唐敏不可置信地问。 负责给黛儿查验身体的嬷嬷点点头道:“回唐大人,的确没有,公主的身体毫无瑕疵。” “怎么可能!”唐敏头上的冷汗一下就落了下来,但很快他又镇定下来,“当时也只是说可能,或许不一定被抓伤……” 而一旁的陆彻却深深地锁起了眉头:“那依嬷嬷您看,这位公主殿下可身怀武功?” 嬷嬷依旧摇头:“公主骨骼纤细,手掌握之柔弱无骨,肩背虽然修长,但应当是修习舞蹈所致,老身看不出她有身负武功的迹象。” 这位嬷嬷是玄甲卫之人,若不是黛儿公主身份特殊,永宁帝是绝不会让她来为公主查验身份的,她所说的话,定然没有差错。 “但是……”嬷嬷想了想,又道,“两位大人,老身曾经听师父说过,这世上也有高手,武功臻至化境,返璞归真,反倒如同常人一般,所以,老身也不敢完全肯定。” 话是这么说,可两人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并不算大。 送走了嬷嬷,陆彻与唐敏相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叹口气。 - 而在楚王府,容禛在听完属下的汇报之后,也是皱起了眉头:“他们可确定了?” “据说是陆徵公子破的案。” 陆徵如今虽然只破了两桩案子,可在燕京城的名声已然不小了,也就是因为如此,陆彻与唐敏才会信任他,抓了黛儿公主。 容禛却没这么容易轻信,他与这位公主虽然相交并不深,但也看得出来这就是一个皇家娇养的公主,自负美貌却骄傲任性,容禛看人向来很准,若黛儿这副模样只是伪装,他倒是要为她的伪装感到惊艳了。 聂止疏却不解道:“不是说已经有了证据吗?怎么可能会弄错?” “证据是可以被伪造的。”容禛淡淡道。 “若是伪造,凶手干嘛要将矛头指向黛儿公主呢?”聂止疏问。 “我却更关心,凶手为什么要杀罗洪和兰敬仪……”容禛低头沉思,“如果是为了大理寺卿这个位置,兰敬仪死后,谁都有可能,莫非仅仅是为了搅浑一滩水吗?” “主人想那么多作甚?”聂止疏道,“既然黛儿公主被抓了,不管她是不是凶手,她那里肯定会有线索,到时候自然能够顺藤摸瓜。” 容禛摇摇头:“只怕想要这么想的人都会失望了,如果凶手不是黛儿,那么,下一个死的就会是她……” 与此同时,唐敏和陆彻满脸凝重地站在地牢之中,他们面前的,是已经变作一条死尸的黛儿公主。 唇色发黑,眼睛大睁,眼白处布满血丝,指甲泛紫,身上有明显的血点,是中毒死亡。 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都让这起案子再次陷入了迷雾之中,而最重要的是,黛儿是死在夏朝人的监牢之中。 如果她的死是有预谋的,那么,现在真正的大麻烦才刚刚开始。 第42节 第五十五章 大理寺 苏依云歌被人拦在地牢之外, 他俊美的脸上满是愤怒:“贵国不由分说就将小王妹妹当做杀人嫌犯, 如今还未判决, 怎么?连探视都不准了吗!” 拦住他的衙役心中也是无奈,黛儿公主的死虽然被封锁了消息,但依旧有谣言传了出来, 不然,苏依云歌怎么会这么早就来地牢?可他们依旧只能依照上级指示,将他拦在外面。 苏依云歌说了半天, 这些衙役依旧动也不动, 他毫无办法,只能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陆彻和唐敏早在第一时间将黛儿死亡的消息报告给永宁帝, 永宁帝怒不可遏,但罚这二人也是无济于事, 只能督促他们赶紧破案,同时派人稳住苏依云歌。 陆彻和唐敏加紧了搜索凶器的步伐, 如果能找到凶器,自然能将黛儿的死归结为负罪自杀,可找遍了黛儿居住的房间, 甚至黛儿的侍女也被严刑拷问, 都没办法得到有用的线索。随着时间渐渐过去,苏依云歌的疑心只会越来越大。 陆徵则重新回到了兰敬仪死亡的现场,罗洪死亡的过程他并没有推断失误,罗洪那近乎于强迫症的生活习惯是凶手可以完美利用这种杀人手法的最重要一个因素,但是兰敬仪呢? 兰敬仪并没有强迫症, 也不是近视眼,如果用相同的方法杀他,成功率会特别低。难道仅仅是因为侥幸用了先前的方法杀了罗洪,所以觉得可以用同样的办法杀了兰敬仪吗? 陆徵有些犹豫,如果单单从罗洪的案子上看,凶手胆大心细,按道理,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在兰敬仪的案子上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的,除非…… “她应该是想要嫁祸给黛儿公主吧。”一个低哑的声音出现在陆徵旁边。 陆徵侧过头一看,发现竟然是简余,惊讶道:“你怎么在这儿?” 简余摊了摊手:“如今当务之急是要破了这桩案子,否则三司会审根本无法进行下去,因既然如此,我还是过来看看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陆徵没有想太多,而是顺着简余的话接着说道:“如果想要嫁祸,凶手应该有很多办法,而不是用这样曲折迂回的方法,如果我们没有发现兰敬仪手上的伤痕,或者根本没往屋顶上去想呢?又或者那花瓣和珍珠扣子落在了什么缝隙里头,没有被发现呢?”他摇摇头,“嫁祸的变数实在太大了,这也是我一开始就没往这个地方想的缘故。” “你这么说也算不上错。”简余说道,“但是黛儿如此迅速被杀又是为什么呢?如果凶手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怎么能够及时反应过来,地牢的守卫可不松懈,不是早有准备的话,想要混进去杀人并不轻松。” “你为什么觉得一定是他杀?”陆徵不解地问。 简余唇角微勾:“一个心存死志的人,死的表情不会那么惊恐。” 陆徵并没有看到黛儿的尸体,只是听说她中毒而亡,听到简余这么说,他也点点头:“如果黛儿不是自杀,那么这桩案子就是早有预谋,甚至案件的发展都是被人算计好的。那恐怕我们没有发现证据,凶手也会想办法将矛头指向黛儿。” “苏依黛儿是羯人皇廷的明珠,在羯人一族颇受爱戴,如果她死了,羯人一族愤怒之下,恐怕会立即向大夏发兵。”简余淡淡道。 “可是挑动两国交战,对凶手有什么好处?”陆徵猜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可控性太大……难道是与我们或者羯人一族有仇?” 简余回道:“黛儿不明不白死在大夏,从明面上看,大夏是理亏的,与大夏有仇的可能性更大。” “既然如此,凶手想得到什么呢?”陆徵有些急躁地咬住指头。 简余叹了口气,将他的手指扯出来,细细地用手帕擦干净:“别急。” 陆徵愣了一下,简余低着头让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可他还是感觉到了不自在,好在简余擦干净就放开了手。 陆徵不敢再咬指头,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那么,回到最初,罗洪与兰敬仪的死究竟是为什么?”陆徵冷静下来,“凶手的动机究竟是什么,能够让他如此大费周章杀掉两名朝廷大员,甚至挑动两国交战?” 简余没有说话,只是任由陆徵静静思考。 陆徵的脑子在迅速地运转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他突然有些呆呆地转过头,看向简余:“这两人入睡时旁边都没人伺候吗?” 简余不知道他要问什么,派人去找了兰敬仪的小厮,小厮点点头:“大人好干净,平日里都是不太喜欢人近身伺候,尤其是睡觉时,连外间都不准留人的。” 陆徵又陷入沉思,先前罗洪一案时,他也问过小厮罗洪的生活习惯,罗洪平日里也不太喜欢别人近身伺候,哪怕是同夫人过夜,之后也一定会回到自己房间歇息,可以说这两人熟睡时,都是独自一人的,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什么缘由呢? 陆徵以前看过一些有关特工的书,上面就有说这些特工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平日里精神紧张,害怕自己在睡梦中吐露秘密,所以只有独自一人时才能入睡。可罗洪与兰敬仪又不是特工,两人家世清白,为人也没有什么疑点,那么……难道是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 和陆徵一样,容禛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他的方法就要简单粗暴得多,可怜的宋之意,整个人忙得跟陀螺一样,不过他这个情报头子也不是白当的,只要有了方向,很快就找到了蛛丝马迹。 罗洪和兰敬仪原本都是微末小官,罗洪出身寒门,兰敬仪虽然出自兰家,却并非嫡支,这两人的发迹都是源自二十年前的魏王谋反一案,魏王母家霍家被审理一案,案卷就是由罗洪所写,当时兰敬仪作为东宫属臣,在抄没霍家之时,就跟随在当时的太子现在的永宁帝身边。之后罗洪青云直上,不过六年时间已经官至大理寺卿,兰敬仪与之相比稍逊,不过以他的能力,七年能做到大理寺少卿也算是速度很快了。 容禛慢慢地蹙起眉头,又是二十年前,这两人与他所查的事情是否会有关联? 宋之意道:“我在查这两人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事情,罗洪和兰敬仪的私交极好,但是不管是两人的下属甚至是家人,都对此不太了解。” “私交?”容禛的食指慢慢地敲着桌面。 “俗话说,男人之间四种感情最深,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分过赃,一起嫖过娼。”宋之意笑嘻嘻道,“却不知这两人是哪一种?” “我与兰敬仪打过交道,这人脾气可称不上好,即便罗洪是他的上司,恐怕他也不会自降身份去结交,而罗洪此人,据说极为方正严谨,这两个人私交甚好,倒是有些意思。”容禛慢慢道,“这两人最早的交集就在二十年前的魏王谋逆案,却不知此案究竟有什么玄机?” 宋之意道:“如果是为了二十年前的魏王谋逆案,可当时审理此案的官员加起来有二三十人,且如今大多也身居高位,凶手为什么将目标放在这两人身上?” “我奇怪的地方在于,为什么这两人要留在大理寺?”容禛道,“永宁十二年,罗洪本有机会外调,他却拒绝了,永宁十三年,兰敬仪任大理寺少卿,可当时他是有机会出任工部侍郎的,虽说两者级别差不多,但当时的工部尚书垂垂老矣,而大理寺卿罗洪却年富力强,无论怎么选,工部的机会总会更好,兰敬仪为什么要去大理寺呢?” 听他这么一说,宋之意也百思不得其解:“的确有些奇怪,按照他们当时的升迁速度,两人明明都有机会更进一步的,可他们都留在大理寺没有离开。大理寺中究竟有什么让他们舍不得离开呢?” “舍不得?”容禛摇摇头,“未必。” “表哥的意思是?” “我倒觉得这两人是不敢离开大理寺。”容禛垂下眼睛,“这种恐惧甚至压倒了他们对于权势的渴望,这或许与这两人一同保守的秘密有关。” “什么秘密?” 容禛淡淡道:“我若是知道,现在就叫止疏去抓凶手了,还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咳咳……”宋之意摸摸鼻子,“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容禛站起来,思考良久,才缓缓开口。 “传信给苏岱,让他清点粮草、加紧操练,城里内紧外松,一旦发现可疑人物,立即抓起来,另外,把夜枭都叫回来,做好应战准备。” 宋之意精神一振,夜枭就是他所掌管的情报组织,原本就是为了北疆之战做的准备,可这些年北疆被容禛打怕了,夜枭也渐渐被分散到了各地,隐入人群之中,而如今有了容禛的命令,也就意味着,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是!”宋之意领命而去。 容禛看向窗外,夕阳如血,挂在暗色的夜空之中,隐隐昭示着不详。 第五十六章 夜探一 整整三天, 不管是唐敏他们亦或是陆徵, 都没能破了黛儿公主被毒杀一案, 而时间拖得越久,苏依云歌已经越发怀疑,这几日, 负责稳住他们的鸿胪寺官员都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就在陆徵越来越焦躁的时候,简余却带来了另一个的消息。 “夜探公主府!”陆徵睁大了眼睛。 简余点点头:“山阳公主每年都会去奉国寺祈福三日,这三日是公主府守卫最松懈的时候, 你若想知道公主府有什么秘密, 这就是最佳的时机。” 陆徵有些心动,但还是遗憾地拒绝了:“不了, 黛儿公主的案子还没破,罗、兰两位大人的案子也没抓到真凶, 我实在没心思去想别的。” “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简余说道,“还有你大哥和唐大人, 你不要把压力都放在自己身上,如果钻进死胡同里就不好了。” 陆徵一愣,他这几天想案子的确有些魔怔了, 其实想一想, 在现代他不过还是个大二的学生,或许是前面两桩案子让他自信心极度膨胀,反倒失去了平常心。 “你说得对,我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陆徵的神色慢慢放松下来,他伸了个懒腰, 微笑着看向简余,“谢谢你啊!” 简余一怔,喃喃道:“你……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陆徵的懒腰伸到一半忽然被他这一句话给吓到,一不留神就扭了一下,痛得他立刻叫唤起来:“痛痛痛……痛死了!” 简余急忙扶住他,焦急之下也就忘记了自己刚刚说的话。 “没……没什么大事。”陆徵一边活动着手臂,一边心虚地转移话题,“你之前说什么来着?夜探公主府是吧?我说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今晚就去吧!” “今晚?” “对!”陆徵扬了扬手臂,“公主车驾刚刚离开,今晚肯定是守卫最松懈的时候,不如就今晚去吧。” 简余想了想,道:“好,那就今晚去。” 两人就定下了见面的时间,约后不提。 - 到了晚上,陆徵穿着夜行衣,被简余一路带着飞檐走壁,最后趴在公主府一处偏僻院子的屋顶上。 简余道:“我之前来探过他们的巡逻路线和换班时间,主院自然是守卫最严密的地方,但出乎意料的是,葛回所居住的院子却并没有多少守卫,尤其到了半夜,那儿几乎不会有守卫经过。” 陆徵疑惑道:“不会吧。” 简余道:“我们的目的就是葛回,既然如此,就不要节外生枝,这里地方偏僻,不会有守卫经过,我们就在这里等到他们换班,然后就直接去葛回的院子。” “这样好。”陆徵点点头,以他这战五渣的水准,能不碰上守卫自然是最好,不然指不定要拖简余的后腿。 两人就这么趴在屋顶上,陆徵觉得有些尴尬,便想说个笑话来活跃一下气氛,他问简余:“如果你娘和你媳妇掉进河里,你会先救谁?” 简余眼睛都没眨:“我娘已经死了,我没有媳妇。” 好吧,失策了。陆徵咳嗽了一声,“换个话题,把一只大象装进笼子里需要几个步骤?” “大象是什么?” “……” 陆徵放弃了,他叹了口气:“在这种阴森的环境之下,说这种笑话只会越来越冷……”他侧头看了一眼简余,又问道,“你怕鬼吗?” 简余摇摇头。 “鬼也不怕……”陆徵只能无奈地放弃了说鬼故事的计划,他想了想,又道,“我跟你说个故事吧。”说罢,也不等简余同意,就兴致勃勃道,“从前有一对姐妹,他们在父亲的葬礼上看到了一位十分英俊的公子,半个月之后,妹妹也死了,请问凶手是谁?” 简余居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不确定道:“凶手……是那位公子?” 陆徵奸笑着摇摇头:“不对。” 简余摇摇头:“我不知道。” “当当当当!凶手就是——”陆徵压低了声音,“姐姐。”他得意地看着陆徵,“没想到吧!” 简余愣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姐姐想在妹妹的葬礼上再见到那位公子。”陆徵笑嘻嘻道,“放心吧,一般人答不出这种题,你答出来我才会觉得恐怖。” 简余的脸上还有些疑惑,但他知趣地没有再问,在两人慢慢聊着天的时候,三更的梆子敲响了。 简余眼神一变,将蒙面的布罩拉好,陆徵也连忙拉好,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简余道:“葛回住在东边的院子里,一会我带着你直接过去,虽然说他院子里没有多少守卫,但该有的护卫应该还是有的,所以尽量不要发出声音。” 陆徵连忙点头。 简余搂住他的腰,双脚在屋顶上轻轻一踏,只是几个起落,就落在了东院的阁楼顶上。东院的大小和主院差不多大,最中间住着葛回和他的妻子,后面还有几个院子,住的是他的妾室,比如他们曾经去过的临水小筑。 简余说的果然没错,虽然东院之中灯火通明,但却阒静无声,树影摇动,更显得阴森森的。 简余和陆徵对视一眼,简余轻巧地踏过几节屋顶,又翻下来,挂在梁上,却是正好到了葛回妻子冼氏的屋子前面。 第43节 冼氏的丫鬟正在伺候她卸妆梳洗,冼氏漫不经心地问道:“少爷呢?” 一旁的嬷嬷道:“少爷像是去了临水小筑。” 冼氏没说话,一旁的丫鬟却道:“这小蹄子都死了这么久了,少爷居然还念念不忘,这不是生生地打小姐的脸吗?” “啪!”这却是一旁的嬷嬷打的,那丫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又惊又怒。 冼氏却恍若未见,一边取下耳环一边道:“嬷嬷轻些,我娘将她送来不就是因为这张脸么?打坏了可就不好了。” 丫鬟连忙跪下来磕头:“少奶奶误会了,奴婢不敢有这样的心思。” “说什么呢?”冼氏笑意盈盈,“我又没责怪你,我还盼着你赶紧承欢,生个哥儿呢!” 丫鬟不可置信地看着冼氏,冼氏挑起她的下巴:“这张脸的确是美,可这胆子就太小了,这样可不成啊。” 嬷嬷沉沉地道:“老奴听少奶奶的意思。” “嬷嬷好生算算日子,找个最适合怀孕的时候,让哑奴把她送到少爷房里。”冼氏挥了挥手,“就这么着吧,先下去吧,我乏了。” 一旁的两个哑奴把茫然无措的丫鬟给拖了下去,房中只剩下冼氏和那个嬷嬷。 冼氏的眉头泛起了轻愁:“这都第几个了,若是再怀不上可怎么办?” “少奶奶放心。”嬷嬷安慰她,“少爷不是喜欢眠春那种女人吗?老奴已经派人去找了,不日就会有消息回来的。” “那就好……”冼氏喃喃地说着,却被嬷嬷扶着,“少奶奶,你乏了,先安歇吧。” “我乏了……去安歇……”冼氏的神色显得有些木讷,却慢慢地走到了床边,又被嬷嬷伺候着脱了衣服。 - 简余没有再看,他觉得这位少奶奶的确有些问题,但既然已经得知了葛回的所在地,他也就懒得关心这些细枝末节,直接回去。 陆徵等得焦心,看到他来,面上一喜,压低声音道:“找到了?” 简余点点头,带着他往临水小筑而去。 陆徵却有些莫名:“他在这里?” “嘘!”简余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两人躲在临水小筑的假山边上,与屋子就隔着一片湖水,但是也能够看清屋子前面的空地上的确有个男人在舞剑,正是葛回。 作为燕京权贵纨绔子弟中的第一人,吃喝嫖赌这些葛回样样都会,但读书习武就一窍不通了,可眼下他不仅在舞剑,且这架势却不仅仅是个花架子,而是有真功夫在身。 陆徵看了一眼简余,却见他眉头轻皱,小声道:“这套剑法流畅凌厉,却暗含煞气,他又不曾上过战场,怎么会有这么浓的煞气?” 陆徵一脸茫然,从他的角度,只是觉得葛回这剑耍的真好,至于什么煞气什么,还真感觉不到。 简余轻声道:“你在这里等我,我靠近一点看看。” 陆徵点点头,忽略掉心中的不安:“你小心点。” 简余点点头,脚尖轻点,却是朝着屋顶而去,他与葛回见过面,虽然功夫可以隐藏,但精气神却是没办法隐瞒的,葛回双眼无神,故此哪怕感觉到了对方剑法凌厉,简余依旧不认为他的五感可与习武之人相比。 然而他才刚刚跳上屋顶,就感觉到一股凌厉的剑气袭来,他侧身一躲,然而还是被割伤了手臂,他回头望去,却正好看见葛回持剑抬头。 只看到那双眼睛,就叫简余心头一紧,这人根本就不是葛回,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他们见过的那个葛回。 “被你发现了?”葛回轻轻一笑,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双眼露出压抑的兴奋和……危险。 “没办法,那就只能杀了你了。” 第五十七章 夜探二 在简余和葛回缠斗之时, 陆徵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 两人打斗的声音这么大, 莫说巡逻的守卫,竟然连个伺候的人都不见,这怎么可能? 陆徵着急地看向简余, 哪怕他不懂武功,也能够看出两人几乎是不分上下,甚至简余还渐落下风。他想帮忙, 可又怕自己越帮越忙, 正在这时,他看见简余似乎不敌, 脚步一错,落入水中。陆徵一惊, 连忙也跳下水去。 这个小湖的水并不清澈,陆徵艰难地在水中寻找简余的身影, 冷不防旁边伸过一只手来,陆徵吓得险些呛水,却望进一双熟悉的眼睛之中, 他松了口气, 跟着简余朝外游去。 这个湖是活水,与内城护城河相连,这是他们来之前就查清楚的,当时也做好了后路的打算,只是没想到竟然真的会用上。 两人湿漉漉地爬上了堤岸, 春寒料峭,风一吹就觉得刺骨的寒冷,陆徵打着哆嗦问道:“你……怎么样?” 简余虽然脸色苍白,却比他要好很多,只是点点头。 “太……太冷……阿嚏!”陆徵揉了揉鼻子,“我们……先找个地方把衣服换了吧。” - 这儿离英国公府不远,陆徵早早安排了人在角门,见简余同意,连忙拉着他起来,却见简余捂着腹部蹙了蹙眉头,他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受伤了?” “不碍事。”简余道,“走吧。” 陆徵有些担心地搀着他,两人就这么走到英国公府的角门,陆徵敲了敲,角门被打开一条缝隙,露出柳枝小半张脸:“少爷?” “是我。” 柳枝便将角门打开,见到两人湿漉漉的,也没发出什么声音,见他们都进来了,又将角门锁上。柳枝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这角门原就离竹覃居不远,不过很快就到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柳枝早就遣了丫头们去睡,连汲香都没有留下。但三人仍旧是轻手轻脚的,直到进了房门,陆徵才大大地喘了口气。 屋中烧着地龙,暖融融的,陆徵僵硬的手脚才算有了些知觉,他扶着简余坐下,又吩咐柳枝去拿伤药和衣服。 柳枝应了,又道:“您二位身上都湿了,不如奴婢去煮了姜汤,喝一碗也好去去寒气。” “还是你想的周到。拿了就放到外间吧。” 柳枝离开后,陆徵连忙将身上的湿衣服脱了,看到简余还没动,不由得道:“你还愣着做什么,不难受啊?” 简余移开眼睛:“你转过去。” 陆徵看了看自己,有些好笑道:“都是男人,你害什么羞啊?”话是这么说,但人还是听话地转了过去。 听着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陆徵忍不住道:“你受伤了吧?方不方便,要不要帮忙啊?” 那动静停了停,随即就是简余低低的声音:“不必。” 陆徵耸了耸肩,拿毛巾随便一擦,就把干净的衣服穿上,头发却是没有办法了,只能打散了披在肩上,做完这一切,陆徵才问:“好了没?”听见身后没动静,急忙回过头,发现简余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地靠在床柱上,腹部一个大口子正在汩汩流血。 陆徵顾不得别的,赶紧将伤药拿过来给他上药,大概是药物刺激的缘故,在上药的时候,简余又醒了过来,挣扎着:“我……自己来……” “你少逞强了!”陆徵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没好气道,“等你自己来,血都流光了。” 简余便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细心地处理好伤口,待到所有的伤口都处理完毕,陆徵才出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数落道:“我怎么每次碰上你都是帮你上药?” 简余嘴角勾了勾,低声喃喃:“因为这世上……只有你肯帮我上药……” 陆徵在收拾伤药和绷带,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简余道。 陆徵将东西都放到外间,又把简余扶上床:“你今晚就睡这吧!”又抢在他之前道,“可别跟我抢卧榻,你是伤员知道吗?”说完极其强势地把人按在床上,“快点睡!” 简余只能默默地看着陆徵一个人毛手毛脚地抖开被子盖在他身上,又一叠声地问他“冷不冷”“要不要喝水”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以后,又把水壶拿进来,放在他床边的小几上,嘀咕着“你要是渴了伸手就能拿到……算了,你渴了还是喊我吧!哦,要出恭也喊我……要是难受……那个喊我没用,得给你喊大夫……” 这种唠唠叨叨的关怀简余从未感受过,他几乎是贪婪地看着陆徵的身影,房间的暖意仿佛顺着他的四肢百骸进入肺腑,又暖进了心里,在这种环境下,他慢慢地睡着了。 陆徵说了半天都没得到回应,转头一看发现简余已经睡着了,顿时有些悻悻道:“睡着了也不打一声招呼……”说着自己也打了个呵欠,自从来到古代他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晚才睡了,便也一头栽在卧榻上,直接睡了过去。 等到柳枝煮了姜汤回来,就只听见房间里细细的呼噜声,她掀开帘子,发现两人都睡了,只能将姜汤放在桌上,吹熄了蜡烛。 待到她收拾好回到自己房间,早已是东边泛白了,柳枝一打开院门,就看到汲香站在廊下,灯笼也没打,斑驳的树影照过来,宛如鬼怪。 柳枝按住乱跳胸口,强笑道:“姐姐可是起夜?怎么也不打个灯笼?” 汲香淡淡道:“少爷刚刚才回来吧?” 柳枝擦过她的身边朝自己房里走去,闻言便道:“姐姐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汲香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冷声道:“别瞒我了,我都看见了。” 柳枝停住步子,侧过头道:“那姐姐想说什么?” “我告诉你,那不是少爷!”汲香用力地抓着她的手臂,一张秀美的脸上满是癫狂,“他是个妖怪!” 柳枝冷下脸色来:“姐姐莫不是病了,胡说些什么呢!” 汲香惨笑道:“少爷爱吃咸香的东西,不爱吃甜的,喜欢鲜艳的颜色,虽然总是表现的很凶,但最为护短,少爷答应过阿仁要帮他找到亲人,答应过锦鹿姐姐要帮她销了奴籍,还要给她出嫁妆,让她风光大嫁!”她死死地看着柳枝,声音嘶哑,“可是阿仁被卖了,锦鹿姐姐被卖了,下一个……下一个就是我!” 柳枝一把捂住汲香的嘴,压低了声音警告她:“姐姐病了就好生休息,这些话我听见了还好,若是叫外人听见,怕是夫人那里也饶不了姐姐!” “夫人……”汲香讥讽地看向柳枝,“柳枝,你是个聪明人。你觉得连我都发现不对劲的事情,夫人会不知道吗?” 柳枝的心沉了下来,她转身就往陆徵的院子里跑,却不防颈后传来一阵剧痛,顿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陆徵醒来后,简余早就没了踪迹,只是留了一张纸条,写明了昨夜的发现,陆徵皱起眉头:“另一个人?”他悚然一惊,“双重人格?!” 陆徵隐约有些印象,云氏曾经说过,山阳公主怀孕之时怀的是双胎,但是因为孩子早产,所以两个孩子只活了一个。这些年葛回行事荒唐,不念书也不习武,山阳公主也不曾教训过他,所有人都同情山阳公主的遭遇,觉得她是失去了一个孩子,所以将两倍的母爱都放到葛回一个人身上。 陆徵却觉得山阳公主恐怕正是怕人发现葛回身上的异状,毕竟这种现象在古代被称作是一体双魂,被当做是恶鬼上身,尤其葛回的另一个人格还是如此残暴嗜杀,所以伺候葛回的几乎都是哑奴,而少奶奶冼氏恐怕也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些,惧怕之下产生的心理疾病。 如果是这样,恐怕眠春被杀一案也就有了解释,只怕那小妾正是因为什么原因触发了葛回的另一个人格,所以被杀了,而葛回的主人格并不知道第二人格的存在,这就解释了他为什么执着于眠春被杀一案,而他的母亲山阳公主却不愿意提起。 陆徵觉得豁然开朗,随即又感到有些低落,这不是在现代,哪怕案子破了,恐怕也没用,再说葛回具有双重人格,他根本就不知道这是自己犯下的案子。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轻轻地敲了敲,汲香领着几个端着梳洗用具的小丫鬟走了进来。 陆徵愣了一下:“柳枝呢?” 汲香笑了笑:“柳枝妹妹可能是累了,奴婢见她睡的香,就没有喊她。您若要找她,奴婢这就去喊。” 陆徵这才想起来,昨夜柳枝为了等他们,也是很晚才睡,顿时觉得有些愧疚:“是我疏忽了,别喊她了,还是让她好好睡吧。” 汲香轻轻一笑:“知道了。”说着让两个小丫鬟退下,捧了毛巾送到陆徵面前,趁着陆徵洗漱的当口,她目光一闪,一把剪刀慢慢落到了手心。 就在她想要刺过去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阿福的声音。 “少爷!楚王殿下来了!” 第五十八章 永宁帝 容禛的表情很是严肃, 看到匆匆赶来的陆徵才缓和了少许, 这让一旁的英国公陆擎有些无语。 “那两个送饭的狱卒尸体已经找到了。”容禛只是简单交代了一下, 便拉着他往外走,“详细的在车上说。” 第44节 两人坐上了马车,楚王的马车很大, 还袅袅地燃着熏香。 陆徵当然是不相信楚王是为了这一桩案子来的,先不说这案子就不归他管,即便是归他管, 打发个人过来就行了, 何至于让堂堂亲王亲自跑腿,英国公应该也是看出来了, 只是没说。 果然,刚上了马车, 容禛就说出了实情:“皇兄要见你。” 陆徵被这个雷炸的有些神志不清:“皇……皇……皇……” 容禛有些好笑地弹了弹他的脑门:“这么激动做什么?” 陆徵摸了摸通红的额头,从前他就是个升斗小民, 可穿越一遭,不仅白白当了个官二代,眼下都要和国家最高领导人会晤了, 感觉都跟做梦一样。 “把这一脸傻像收一收。”容禛毫不留情地戳破了陆徵的幻想。 陆徵忍不住反驳:“什么傻像!这是敬畏!” 容禛冷冷道:“你瞪本王的时候怎么没想要敬畏一下?” 陆徵缩了缩脖子:“那不一样……” 容禛懒得跟他纠缠这些问题, 将进宫要注意的地方说了一遍,发现陆徵还是有些心不在焉的,不由得暗叹一口气:“算了,你还是老老实实跟在我后面吧。” “哦。”陆徵回过神来,茫然地问, “你刚刚说什么?” “……” 过了一会,陆徵问道:“十九叔,陛下怎么会突然想见我?” “不知道。” “十九叔,还有多久到皇城啊?” “自己算。” 陆徵不知道容禛为什么突然变得冷淡,一边感慨着他这阴晴不定的脾气,一边十八般武艺尽出地坚定抱大腿的行为,好不容易才打动容禛。陆徵抹掉一头的冷汗,心想他就快跪下叫亲爹了,哄女朋友也不过就这难度吧! 容禛不知道陆徵的腹诽,淡淡道:“皇兄召你多半是为了黛儿公主被杀一案,他问什么,你就照实回答,如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闭上嘴,我替你答。” 陆徵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紧张,这不是什么模拟游戏,他即将要见到的,是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最顶端的人物,他握有的是整个国家的生杀大权。 马车驶到了皇城门口停了下来,虽说容禛有了永宁帝御笔亲赐的宫道上走马的特权,但他仍旧谨守本分,他做事被人诟病蛮横无理,却总是在这样的小节上不越雷池一步。 引路太监带着两人在宫道上慢慢地走着,容禛侧头看了一眼陆徵,少年白皙的脸颊上浮起淡淡的红晕,他的眉毛有些淡,却更显得一双眼睛宛若冷泉,透彻而又透着清凌凌的冷静。 容禛回过神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着陆徵的侧脸入神,就如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皇兄说起这个少年时,主动揽下带他觐见的差事,到如今他还记得皇兄脸上那玩味的笑意。 容禛有一点后悔,这对于他来说是种很少见的情绪,他承认自己对这个少年有一些未明的情愫,可哪里知道这种情愫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影响自己到了如斯地步,这对于容禛来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就在容禛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勤政殿很快就到了,引路太监将他们带到偏厅,便进去禀报。 - 永宁帝大约四五十岁,看着十分精神,一双凤眼含着一丝笑意,下颚上留着短短的胡须,容貌并不算十分英俊,但长久身居高位的威严替他增色不少。 “臣弟参见陛下。” “草民陆徵参见陛下。” 容禛居亲王位,并不需要跪拜,但陆徵就只能老老实实地行了跪拜之礼。 永宁帝叫了他起来,又给容禛赐坐,这才道:“去岁朕就听说英国公府上出了个少年英才,今日一见,倒真是英雄出少年。” “陛下谬赞了,草民愧不敢当。”陆徵连忙又跪下行礼。 “行了,不必拘束。”永宁帝看了一眼容禛,“朕听闻十九弟也对你另眼相看,你既然称他十九叔,便叫朕一声四叔吧。” 陆徵有些莫名,永宁帝固然能够平易近人,他却不能这般不知轻重,无奈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容禛。 容禛轻声一笑:“皇兄就不要拿小辈寻开心了,这小子莽撞,万一真的叫出来,岂不是叫人说他轻狂?” 永宁帝哈哈一笑,这一茬揭过不提。 陆徵却觉得背后一阵冷汗,他总算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在这宫中行走不仅要小心谨慎,还得有颗强大的心脏才行,不然题题都是送命题啊! 接下来永宁帝就问了陆徵一些案情的情况,这些都是陆徵的亲身经历,倒也回答的不错,这般很快就到了中饭,陆徵是巴不得赶紧回去,可永宁帝谈兴正浓,竟然把他们留下来用膳。 换了哪家勋贵子弟,要是能这般得到皇帝赏识,早就铭感五内跪下来三呼万岁了,陆徵虽然规规矩矩行了礼,却并没有表现地太过激动,倒叫暗暗观察他的永宁帝赞了一声不卑不亢。 永宁帝不喜奢华,所以即便是留人用膳也不过八菜一汤,三人分桌而食,御膳自然是精细异常,换了平时陆徵定然会细细品尝,可在这种环境之下,他只觉得味同嚼蜡,所幸一旁的容禛给了他莫大的安心之感,否则他只怕吃都吃不下。 吃过饭,永宁帝一边让宫女伺候擦手,一边对容禛道:“苏依黛儿的死恐怕瞒不了多久了,到时候只怕北疆又起战火。却不知那羯人新的大单于是何种样人?总归这件事是我们理亏,若是能够谈和也未尝不可。” 容禛说道:“臣弟与那苏依兀牙打过交道,此人母族低微,他为人最善隐忍,找准机会就会一击必杀,这次的事情是有心人算计好的,臣弟不认为兀牙会放过这个机会。” “那北疆军有几分胜算?” 容禛沉默了一会,才道:“若臣弟不在,六七分,若臣弟在,八九分。” 他说得这般坦然,却并不是自吹自擂,完全是这么多年一刀一枪拼出的实力。永宁帝也点点头道:“恐怕兀牙也是这般想的。”他吩咐一旁的太监,“去把那几张奏折拿过来。” 永宁帝似笑非笑地让太监将奏折递给容禛:“看看吧,弹劾你勾结外臣,拥兵自重,甚至说你在江南大肆搜刮,甚至将三司会审一案当做是筹码交换利益。” 容禛看了那几本奏折,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跪下来道:“皇兄明鉴,臣弟冤枉!” 永宁帝却没有立即叫他起来,而是淡淡道:“知道喊冤就好,朕知道你忠心,你从军多年行事有些无所顾忌,朕固然可以包容你,可落在有心人眼里总归别有用意,你还是要注意一些才好。” 容禛一凛,知道永宁帝说的不是英国公府,而是他和陆彻之间。 “当然。”永宁帝话锋一转,“朕还是信任你的,你若真勾结外臣了,朕只怕一本弹劾你的折子都看不到,所以弹劾你的折子越多,朕反倒越信任你,你也不要因此就畏手畏脚,否则你若真学了赵王那几个,朕才会觉得失望。” “臣弟遵命。” 永宁帝又对陆徵道:“英国公倒是很会教孩子,你两位哥哥都很不错,朕也期待你能和你两位哥哥一样成为国之栋梁。” “草民遵命,定不负陛下期待。” “好了,都退下吧。” “是。” 两人又行了礼,才在引路太监的带领下离开勤政殿。 待到他们人都离开了,永宁帝才淡淡道:“玄一。” 一个身穿玄甲之人慢慢地走了出来,单膝跪在下首:“陛下。” “朕这个弟弟倒真是允文允武,进退得当。”永宁帝感慨道,“换了任何人恐怕都不能做的比他更好了。” 玄一没有说话。 永宁帝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而是接着自言自语道:“他自小就被父皇宠爱,如果不是……这皇位如今是谁坐还不一定啊!” 玄一轻声道:“陛下慎言。” 永宁帝冷笑一声:“朕当年没有听你的杀了他,你是否也在心里嘲笑朕心慈手软,养虎为患?” “属下不敢。” “朕不会杀他的。”永宁帝喃喃道,“朕当然不会杀他……朕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 玄一察觉到不对,连忙抬起头,发现永宁帝靠在御座之上,脸色青灰,呼吸微弱,他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当机立断站起来,从腰间的瓷瓶中倒出一粒药丸,塞进永宁帝的嘴里。 永宁帝很快就醒转,有些失神,但很快又清醒过来:“朕又昏过去了?” 玄一点点头:“您最近发作的时间又变短了,是否让太医……” 永宁帝摇摇手:“罢了,太医能有什么办法?”他又问道,“玄五他们还没回来吧?” 玄一点点头:“属下上次接到他们的传信,说大概还要一两个月。” “无妨。”永宁帝说道,“让他们谨慎一些,不要露出什么马脚。” 玄一道:“属下定会嘱咐他们,陛下还是先好好休息吧。” “不必了。”永宁帝长长地出了口气,“朕的时间,不多了……” 第五十九章 你是谁 直到上了马车, 陆徵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刚刚在勤政殿中, 永宁帝与楚王之间无形的刀光剑影让他紧张地不敢呼吸,倒是楚王这个当事人竟然像没事人一般,还问他是不是要回府。 “你……没事吧?”陆徵问。 容禛却反问:“有什么事?”他早就习惯了, 若不是如此,他可能根本就不会活到成年,而这么多年, 他的内心已经强大到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起一丝波澜,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会因为陆徵的担忧而感到一点温暖。 马车之内忽然安静下来, 陆徵有些无所适从,突然想起葛回的案子, 便将简余的经历和自己的推断说出来。 容禛挑起眉毛:“一体双魂?” 陆徵只能解释道:“这不是什么凶兆,只不过他的身体里还有另外一种性格, 只是葛回的另一种性格太过好斗罢了,若是好好治疗,也是能够治好的。” “那你呢?”容禛突然问道, “你又是什么人?” 陆徵的心脏似乎停了一下, 他自认不是什么影帝,穿越之后也露出了不少破绽,只是一直没有人揭穿,他就自欺欺人地过下去,现在突然被容禛揭破, 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才好。 “看来,本王倒是第一个说穿这件事的。”容禛慢条斯理道。 陆徵苦笑着:“您想说什么?” “本王不在乎你究竟是什么人。”容禛轻轻地勾起他的下巴,慢慢地凑近,“可你必须说实话。” 陆徵犹豫了一下:“我怕我说了你不信。” 容禛轻笑一声,坐回原位:“你先说,我自会判断。” 这一次,陆徵沉默了更久,容禛也没有催促他,安静的车厢中只能听见马车“咕噜噜”的滚动声。 “我……来自另一个时代。”陆徵轻声地开口了,“那里和你们这里不一样,我们没有皇帝,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阶级总会存在,有人天生富裕,有人天生贫穷,也有仗势欺人,也有贪赃枉法,可至少……不会有人杀了人却因为阶级不会受到惩罚,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 容禛的眼神慢慢地变了,哪怕他早就从了尘那里知道了陆徵来自于他们都不知道的一个地方,可终究没有亲耳听见陆徵说出来来的震撼。 陆徵说着说着,眼中的神采却慢慢地黯淡下去,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那么想念那个时代,他想念父母、朋友、同学、老师,想念他的电脑,想念他还没有满级的网游,想念学校门口的肉夹馍,想念他那做不完的作业,写不完的论文。哪怕已经过了这么久了,现代的记忆也依然不曾褪色一分,只等待一个突破口就会喷涌而出。 陆徵的声音渐渐地停了,容禛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却正好看见少年那双冷泉一般的眼睛里流出一行眼泪,而他只是怔怔地望着前方。 容禛没有说话,他曾经见过这样的眼神,那是在一场战役结束,他去探望伤员,有一个伤重不治的伤员临死前就是用这样的眼神望着远方,后来有人告诉他,这种眼神叫做思乡。 容禛的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情绪,身体比他的脑更快地将陆徵拥进了怀中,他低声道:“别难过。” 陆徵眼前朦胧一片,只能闻到清冷的松树香,他顾不得那么多,心仿佛沉浸在深深的海水中,难过得仿佛要窒息,许久之后,这种情绪才慢慢沉淀下去。 陆徵哭过一场,情绪有些低落,更多的却是窘迫。他自从五岁以后就没哭过了,更别提还在一个男人面前哭。 容禛倒是面无异色,他的反应很好地安抚了陆徵,陆徵很快也恢复了正常。 第45节 容禛这才说道:“虽说与羯人这一场战役无可避免,可还是要占据大义名分,因此黛儿一案还是要尽快破案。” 陆徵凝神道:“我又重新捋了一遍案子,我发现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如果凶手想要嫁祸,为什么会嫁祸给黛儿公主?” 然而没等容禛回答,他就接着道:“我们都先入为主了,以为对方是蓄意想要挑起我们与羯人之间的战争,可想要挑起战争方法多得是,何必要赔进一个公主?” 容禛皱起眉:“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嫁祸或许是一个原因,但凶手也的确想要杀了黛儿。”陆徵顿了顿,“我先前曾经给简余说过一个故事……” “简余?” “这不是重点!”陆徵挠了挠脸颊,“重点是那个故事。”他把那个姐姐杀了妹妹的故事又说了一遍。 陆徵沉声道:“我一直觉得那位六皇子的态度有些奇怪,自己的妹妹入狱,他虽然一直在抗议,却都是抗议我们对待黛儿公主的态度,而这个案子的真相他却一点都不关心,甚至对于我们握有的证据都没有提出要看一看,如果真是疼爱妹妹的哥哥,这样的行为不是很奇怪吗?” “除非他早就知道那所谓的证据是什么,或者,这根本就是他一手主导的。”容禛道,却又疑惑,“可犯人不是女子吗?” “这就是关键了。”陆徵说,“这位六皇子,真的是六皇子吗?” 容禛愣了一下。 陆徵毕竟是经过各种电视剧轰炸的电视儿童,所以当他猛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很快就接受了,甚至还想起了很多相关的细节,这让他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容禛摇摇头:“我虽然之前在北疆不曾见过这位六皇子,可也听过他文武俱佳的名声,欺骗一两个人或许容易,可要欺骗一个偌大的羯人皇廷,怎么可能?” “若是有人帮忙呢?”陆徵问。 容禛淡淡道:“苏依云歌与苏依黛儿出生之时,苏依兀牙已经成年并且在皇廷之中有了极大的权力了,若是他肯帮忙,的确可以瞒过大部分人。” 陆徵点点头:“就算苏依云歌真的依附苏依兀牙,他没必要不远万里来到一个与羯人相对的朝廷,毕竟兀牙成功继位,他的立场就会变得极其尴尬甚至还会有危险,不管对于一个有野心的皇子亦或想要太平度日的皇子来说,这都不是一个好选择。” 容禛立刻敲了敲车壁,马车迅速地停了下来,一人在马车外问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让聂止疏立刻去礼宾院看住苏依云歌一行,再牵一匹马过来。” 那人很快就领命而去,容禛对陆徵道:“我让车夫直接送你回府。” 陆徵摇摇头:“我下马车,你有正事还是你先忙吧。” 容禛居然微微地笑了一下:“放心,苏依云歌就算想逃,也不差这一点时间。” 陆徵居然被这一瞬间的笑容给摄住了,难怪人家说高岭之花的微笑最是难得,他见习惯了严肃的楚王殿下,对这个微笑简直毫无招架之力。 - 楚王殿下的车驾一路畅通地来到了英国公府门口,然而陆徵刚刚下车就愣住了:“简余,你怎么来了?” 简余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看到陆徵的时候却露出放松的神情:“我来找你,却听说你被楚王殿下接走了。” 陆徵和他一起朝外城走去,毕竟简余只是来找他的,若是去了府中一堆礼数反倒不方便。 两人并肩而行,简余侧过头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陆徵摸了摸眼睛,才发现先前哭过没有梳洗,下了车被冷风一吹,一双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他不知道怎么跟简余解释,只能摇摇头道:“别担心,没什么事。” 简余也没有追问,两人就这么默默地走着,居然就走到了他们一起吃猪脚面线的那家店。 陆徵似乎也想起了那一段,居然有些不自在,可简余已经走了进去了。 “两碗猪脚面线。” “喂!大过年的吃什么猪脚面线?”陆徵有些无语。 简余侧过头:“昨晚好歹算是死里逃生,不该庆祝一下吗?” 这逻辑满分,陆徵竟然没法反驳。 恰好简余先前的那个包厢居然空着,两人也算是故地重游,想起当初共吃一碗猪脚面线,一切竟然恍如昨日。 简余突然开口道:“自从母亲去世,我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如此安稳的觉了。” 陆徵似乎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急忙道:“先吃面!不然就糊了!” “我并不是不辞而别。”简余却固执地说下去,他从怀中拿出那一块玉佩,“我早该说出来的,这块玉佩……” “不要说了!”陆徵突然站起来,大声道。 简余愣了一下。 陆徵心乱如麻,很多事情他并不是毫无所觉,只是习惯性装傻罢了,但是被容禛撕下了伪装后,他却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视而不见了。 他抱歉地看了一眼简余,然后飞快地逃了出去。 第六十章 双生孽 礼宾院内, 苏依云歌在房中焦急地走来走去, 他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这让他甚至无法分心去关注使节带回的最新消息。 待到午时,他终于无法忍耐,站起来道:“收拾行李, 马上就走!” 使节一脸疑惑:“殿下,为什么要突然离开?” “本王心里总是乱跳不停,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苏依云歌道, “一些不必要的东西就别带了, 我们轻车简从,赶紧离开!” “可黛儿公主的案子还未破!”使节争执道, “大夏的皇帝陛下还赠与我们许多精美的瓷器和丝绸,这些都是精细东西, 必须要小心……” “这使节团是听你的还是本王的?”苏依云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使节顿时偃旗息鼓:“自然是听殿下的。” “那就别啰嗦了!”苏依云歌道,“让人去收拾行李。” 使节敢怒不敢言, 只能应诺,然而他还未退出房间,就听见苏依云歌道:“等等!”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你留下。”苏依云歌当机立断, “本王和几个护卫先行离开, 你们按照原计划离开,若有人问本王行踪,你就说本王被皇兄急召回去了。” 使节自然不敢有什么意见,他也不想餐风露宿,自然希望在后面押送着礼物慢慢离开。 苏依云歌说完就立刻派人去收拾了细软, 不到一刻就已经从后门离开。 而就在他离开后不久,聂止疏带着一队兵马紧紧地围住整个礼宾院。礼宾院的典客慌忙跑出来:“聂大人……下官参见聂大人。” “大人请起。”聂止疏肃容道,“在下奉楚王殿下之命,来此抓要犯。” 典客有些为难道:“这……这都是周边小国的使臣,怎么会有要犯呢?” 聂止疏似笑非笑道:“大人这话……可是为这礼宾院的所有人担保?” “下官不敢,不敢。”典客连连请罪,他说那些话不过是想要提醒聂止疏,毕竟这些小国使臣都有权直面永宁帝,所说永宁帝不一定愿意见他们,但想必也不愿意楚王惹这样的麻烦,只不过这个好没有卖成,他自然不敢再多说话聂止疏一挥手,一列装备精良的护卫走了出来,他看向典客:“大人,烦请您带我们去羯人六皇子的院子。” 典客心头一惊,这几天黛儿公主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羯人的怨气正没地方发,现在楚王又不分青红皂白就派人围了他的院子,恐怕…… “大人可有什么顾虑?” 典客不敢隐瞒,聂止疏却道:“大人只管去便是,出了什么事在下自然担待。” 有了他这句话,典客心中才有了底,连忙带着那一队护卫朝羯人居住的院落而去。 - 羯人使臣名叫青台谷,他的家族在羯人一族算是很大的家族,羯人以血缘论贵贱,所以哪怕青台谷才干普通,他依然能够跻身于羯人的重要职位,这一次来使大夏,是他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大夏对于羯人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富裕丰饶之地,有着贫瘠的北疆想都想不到的美食和瓷器,有着令人目不暇接的美人和美景。 青台谷对于这样的日子流连不已,所以对于苏依云歌急匆匆赶回去的行为嗤之以鼻,然而等他刚刚吃完一顿丰盛的午餐,惬意地躺在卧榻上剔牙。忽然,一阵脚步声闯进了院落之中。 青台谷不悦地从卧榻上爬起来,圾拉着鞋子慢悠悠地打开院门:“吵什么呢!” 一个令青台谷毛骨悚然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青台大人,许久不见了。” 青台谷一个激灵:“聂……聂将军!”羯人有风俗,所有的贵族子弟在成年之时都要上战场,所以哪怕青台谷这么一个废物点心,也是上过战场的,只是身边有着层层保护罢了,可即便如此,他也依然被战场之上宛如杀神的聂止疏给吓得直接尿了裤子,这是青台谷最不愿意想起的回忆,没想到现在就噩梦再现了。 聂止疏目光扫过整个院子,又重新回到青台谷身上:“青台大人,怎么这院子中间只有您,六皇子殿下呢?” 青台谷尽量保持声调平稳:“殿下……鄙人也不知道,许是有事去了吧。”他虽然没什么头脑,可也大概猜到苏依云歌匆匆忙忙离开与这有关联,他身为羯人使臣,自然要以自己国家利益为先,哪怕不能做什么,至少也能拖一拖聂止疏的脚步。 谁知他这一行为却并没有达到效果,聂止疏竟然直接派人去搜了苏依云歌的房间,青台谷目瞪口呆,随即大喊道:“聂将军,你这样的行为太过分了!你居然让这些粗人随意搜皇子殿下的房间,鄙人要将你这样的行为报告给贵国皇帝陛下——啊!” 聂止疏居然直接就提起了他的衣领口,漫不经心道:“既然青台大人不想让在下随意翻动东西,那就将六皇子殿下的行踪告诉在下吧!” 青台谷眼珠子一转,大喊道:“皇子殿下近来常与京中贵族子弟出去游玩,或许与哪位公子一同去游玩了也未可知……” 他的话还没说完,去搜房间的护卫已经跑了过来:“禀将军,房中的衣物和行李基本都在,但一些金银细软和通关文牒却不见踪影!” 聂止疏眉头一皱,随手将青台谷扔在一边,沉声道:“离礼宾院最近的是南门,苏依云歌若是要逃,这条路是最近的。”他扬声道,“来人,去将此事禀告楚王殿下。”又紧了紧手中的刀,对身后的一群护卫道,“兄弟们,随我一同去将那没卵蛋的皇子给捉回来!” 护卫中发出哄笑声,然而在聂止疏挥手之后却气势突变,每一个护卫的眼中都透出勃勃战意,这是千锤百炼的精兵,这才是令整个北疆都闻风丧胆的北疆军。 - 苏依云歌骑在自己的爱驹上,这是一匹极其矫健的骏马,有着流畅分明的肌肉,滑顺油亮的鬃毛,以及奔跑时卓越的速度。 这是他在十八岁生辰之时,二哥苏依兀牙送他的礼物,而同时,苏依兀牙却送了妹妹苏依黛儿一条来自大夏的丝绸长裙。这样一匹良马的价值绝对要远胜一条长裙,就像对于兀牙来说,他的价值也要远远大于妹妹黛儿。 可他却如此嫉妒黛儿。 他的母亲曼姬是依附羯人的小部落公主,虽然拥有惊人的美貌,在大单于的后宫却毫无后台,而这里的斗争要更加激烈和赤裸。曼姬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之下果断依靠了当时在皇廷已经初具势力的苏依兀牙,苏依兀牙自然欣然接受,有了他的帮助,曼姬很快在后宫站稳了脚步,并且获得大单于的宠爱。 曼姬有孕之后被诊断出是双胎,诊断的医女断定是一男一女的龙凤胎,龙凤胎对于羯人来说是吉兆,曼姬也因此更受宠爱,甚至隐隐有取代大阏氏之势,然而一朝临盆,生出的却是两个女儿。 曼姬一念之差,将一个女儿当做儿子报了上去,大单于喜不自胜,赏赐不断,并亲自为儿子取名为云歌。曼姬心中惶恐,找了机会将这件事情告诉给了苏依兀牙。 苏依兀牙早已成年,自然不会在意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更何况对于他来说,一个小二十岁的弟弟所能带来的利益要远远多过威胁。所以在得知曼姬居然欺上瞒下,不由得大发雷霆,可惜木已成舟,他也别无选择,毕竟如果曼姬真的倒了,他这些年所花费的心血也都白费了,更别提曼姬的身份所带给他的好处。 苏依兀牙下定了居心,杀了曼姬生产之时的稳婆、奶娘以及伺候的宫女,更是亲自挑选了伺候的人,居然就这样将事情给瞒了下来。 苏依云歌自小就比旁的兄弟瘦弱,骑射功夫也是平平,却在文之一道上颇有天分,她是兀牙所看重的弟弟,大单于老迈无力,她从小就在兀牙的膝头上长大的,和兀牙相处的时间比兀牙的几个孩子还要多,她也自小都仰慕这位兄长,所以哪怕再苦再累也咬牙支撑。 如果她真是男孩子,或许以后真的会成为兀牙的臂助,形成一段兄弟相得的佳话,可这一切都在她意识到自己的真正性别的那一刻被终结了。 她和妹妹黛儿一样,每个月会从下体流出鲜红的血液,她的胸口涨涨的疼,她甚至会在兀牙握着她的手教她射箭时脸红心跳。她是这般倾慕这位兄长,这让她既兴奋又羞耻,她享受着每一夜梦中兀牙的爱抚,却在清晨到来之时,意识到现实的残酷。 她是苏依云歌,是兀牙的弟弟,是他未来的左膀右臂,她在北疆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她会为兀牙出谋划策,为他殚精竭虑,兀牙会越来越倚重他,甚至如果他不幸亡故,这座偌大皇廷也会交给她。 这对于别人来说是天大的诱惑,对于云歌来说却一文不值,因为这就是一道天堑,永远地横亘在他们之间。 苏依云歌无比地嫉妒自己的同胞妹妹,她几乎每日每夜都在被这种感情啃噬内心,而这种感情在她看见黛儿被兀牙横抱着进入卧房升到了最顶端。 这样的脸孔,世界上有一张就够了! 苏依云歌感受着凛冽的风划过脸侧,急切的马蹄声就像是她归乡的情绪,兄长,你要等我回来。 等你的云歌,等你的黛儿。 第46节 苏依云歌的唇边露出一抹充满媚意的笑容,竟然与苏依黛儿如出一辙。 第六十一章 血溅烈 苏依云歌一行马不停蹄, 一路畅通地到了燕京最近的第一个城镇, 苏依云歌固然想要连夜赶路, 越快到北疆越好,可现在人困马乏,再加上他们出来赶得及, 干粮也没带多少,也得到城镇补充一些才行。 这一路行来苏依云歌心中不祥的预感却并没有减弱,因此在两个护卫让客栈小二打包干粮的时候, 她依然牵着马, 手紧紧地握在佩剑上。 一名护卫见状,不由得道:“殿下, 您也歇一歇吧,不然连夜赶路只怕您身体吃不消。” 苏依云歌摇摇头:“拿了干粮赶紧走吧!” 那护卫也不敢再多说, 只催促那小二快些,小二无奈地笑道:“客官, 这会正是饭点,咱们这后厨也忙不过来啊!” “胡说什么,我们要的是馒头, 都是早早蒸上的, 要费什么功夫?” 小二笑道:“就是装馒头的人手不够啊!” 那护卫没有办法,只能接着等着。苏依云歌看他们久久不出来,只能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护卫连忙把小二的话复述了一遍。 苏依云歌脸色一变:“糟了,快走!” 而就在此时,那笑眯眯的小二脸色顿时一变, 出手如闪电一般卸掉了一名护卫的武器,随即将他双手一扭,压在了地上,而原本在客栈大堂的两名食客也迅速地冲了出来,将另一名护卫给制服。 早在那小二出手之时,苏依云歌就意识到不好,急忙跑回马旁边想要骑马离开,谁知不知从哪里射过来的弩箭直接杀了马,苏依云歌就地一滚,再爬起来时,身边已经围满了一圈人。 “六皇子殿下,如此着急走做什么?”聂止疏慢慢地走出来,虽然带着笑意,却能够让所有人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重重威压。 苏依云歌一看到他,心就沉了下去,她不知道是哪里露了破绽,让他们发现的,可既然聂止疏已经来了,恐怕楚王容禛也在不远处。 “聂将军这是什么意思?”苏依云歌站起来,故作不解道。 “六皇子……或者,在下该称呼您为六公主?”聂止疏嗤笑,“黛儿公主是你杀的吧!” 苏依云歌沉声道:“聂将军这是什么话!你如此无礼,可是大夏对我羯族的侮辱!” 聂止疏不耐烦道:“说这些都没用,听说你的功夫是苏依兀牙所教,在下在战场上从未有过败绩,唯有一次就是苏依兀牙所赐,如今他接任大单于,恐怕我们此生再无交手机会,与你这弟子交手也未尝不可,你若赢了我,我便放你离开。” “这话,只怕聂将军做不了主。” “那本王呢?”护卫分开,容禛骑着马走了进来。 苏依云歌一看到他,就知道自己再无逃脱的可能,如此她反倒平静下来,道:“楚王殿下来的倒是快。” “你放心,本王不会杀你,会将你和令妹的尸体一同送回皇廷。” 到了此时此刻,苏依云歌也不想再隐瞒什么,她固然可以拒不承认,可她女人的身份一旦暴露,是否承认杀了黛儿已经不重要了,至少对于兀牙来说,她的利用价值已经没有了。或许兀牙也不会杀她,可她最后的命运也和黛儿没什么区别,早在兀牙让黛儿和她一同来大夏,她就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了,哪怕他曾经有千般温存,最后也不过将她远嫁以换取利益罢了。在这一点上,兀牙凉薄的与她们的父皇没有半点区别。 容禛问道:“杀了黛儿或许是你的主意,可最早兀牙让你们来大夏绝不简单,你们不会那么天真的认为本王会娶令妹吧?” 苏依云歌仰头大笑:“楚王殿下,你怎么认为我会把这些告诉你?” “想必你也知道,即便你回了北疆,但你是女人的消息一旦泄露出去,你的命运绝不是你想要的,但本王至少能给你一个不那么难堪的选择。”容禛虽然语气淡淡的,但所说的话莫名就有股信服力。 “这个条件真的很有诱惑力,我差一点就动心了。” 差一点的意思就是没有,容禛也并不觉得失望,其实早在陆徵揭示苏依云歌的身份时,他就考虑过这个可能性,虽然不知道苏依云歌为什么对兀牙如此忠心,可也无损于大局。 苏依云歌横刀立于身前:“聂将军,请吧!” 聂止疏将目光投向容禛,得到他的首肯后,才慢慢地走到了苏依云歌的对面,而就在这一步一步中,他周身气势也一点一点改变,等到了苏依云歌对面,他一双眸子里已是遮掩不住的兴奋和嗜血。 聂止疏的武器是一柄马槊,他身材高大,所用的马槊也是特制的,这本是在马上冲锋的武器,曾经不知道有多少羯人在聂止疏手下丢掉性命,可眼下他将这柄极重的武器用的举重若轻,就足以叫人看到他的能耐。 苏依云歌所用的却是一把弯刀,却是与聂止疏截然不同的轻巧路子。 聂止疏持槊向前,苏依云歌轻敲一跳就轻松躲开,随即身体诡异地一扭,弯刀锋利的刀刃就顺着聂止疏的颈侧而去,但却被槊尾给架住,随即一股蛮力顺着槊尾直冲而来。苏依云歌却是借势往后一跃,就已经抵消了力道,甚至趁着聂止疏收槊不及时,又一次欺身向前,刀刃直指聂止疏的咽喉。谁知聂止疏不躲不避,反而迎上前去,以槊身挡住了苏依云歌的杀招,随后横槊一扫,却是要将苏依云歌直接扫成两段,然而苏依云歌却以刀刃为支点,翻身跃起,落在了槊身之上。聂止疏用力一抖,那坚硬的槊身竟仿佛被弯曲了一般,而其上的苏依云歌却如履平地,极快地接近聂止疏。 两人这番比斗可以说是势均力敌,苏依云歌身法精妙,刀法不凡,聂止疏却以力破巧,两人你来我往,很快已经交锋了几十回合。 一旁的容禛却只是淡淡地看着,哪怕聂止疏处于劣势也不曾皱一下眉头。 苏依云歌虽然是女子之身,但这些年寒暑不辍,又是练了贴合自身的功法,所以与天生神力的聂止疏相比也不落于下风。聂止疏却难得觉得兴致盎然,他习武天分极高,在北疆这么多年也只有兀牙让他尝过失败的滋味,他却并不觉得难受,反倒高兴有这样一个对手,谁知对方一言不合就当了大单于,除非以后大夏的军队直接打到皇廷,否则他是绝不会再领兵出战的,这就让他有些难受了,所以哪怕明知道苏依云歌是女子,他依然手痒痒,容禛倒也没有拦着他,所以他极为珍惜这次对决的机会。 聂止疏一招一式都没有因为苏依云歌身为女子而放水,而越与之对战,反倒越发兴奋,他的马槊笨重,他出招勇猛,这在战场上或许是无往不利,可在这种单打独斗中,苏依云歌的轻巧竟然隐隐克制住了他,可他却并不觉得自己练武的法子有错,容禛在他第一天练武时就说过,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功夫是天下无敌,无论什么功夫练到了极致就会是最强的。 苏依云歌早在拒绝了容禛的条件时就已经想好了自己的结局,她这一生都为性别所囿,她并不喜欢练字习武,她喜欢漂亮的裙子和首饰,可这些东西她都无法拥有,这么多年,她所学到的最深刻的一件事,就是忍耐。忍耐痛苦,忍耐不公平,忍耐每一刻身份被揭穿的惶恐。 而现在,这些都不必再有,她反倒松了口气,她和聂止疏这一战,她终于能够抛开这些杂念,仅仅以苏依云歌的身份和他对战。 苏依云歌知道自己的优劣,所以一直以游斗的方式来消耗聂止疏的体力,她就像最精明的猎人,耐心且游刃有余地等待猎物在网中挣扎,然后找准机会一击必杀。 很快,她就发现了这个机会,苏依云歌眼睛一亮,弯刀宛如一条毒蛇,灵活地贴着槊身,从一个刁钻的角度袭向聂止疏,然而就在她觉得胜券在握时,突然看到那汉子咧嘴一笑,她暗叫不好,可已经晚了。 沉重的马槊打在她的腰侧,那力道直接撞断了她的骨头,苏依云歌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聂止疏却并没有趁胜追击,反倒持着马槊在原地等着。苏依云歌抹掉嘴角的血水,慢慢站起来,骨头断掉的痛并没有消失,且随着她的动作越发明显,可她并没有在意,哪怕她不想承认,可那种忍耐已经浸入了她的骨髓。 聂止疏知道自己那一槊的力道有多重,莫说一个女子,就是一个成年壮汉,恐怕都要趴在地上起不来,所以哪怕明知是对手,也依然让他对苏依云歌露出赞赏的眼神。 “痛快!再来!” 苏依云歌已然负伤,不如先前灵活,很快又一次被槊扫到,然而擦掉嘴边的血后,她又站了起来。 到了最后,她终于支撑不住的时候,一身衣服早就被尘土和鲜血给染得不成样子了,可她并非毫无收获。 聂止疏的手臂和脸颊都被弯刀给割伤,聂止疏抹了一把脸颊上的血,却是极为郑重道:“苏依云歌,你是个可敬的对手!” 苏依云歌轻轻一笑,她的眼睛已经开始模糊,仿佛又回到了在北疆的时候。 她嫉妒黛儿,嫉妒她每日玩乐享受,嫉妒她哪怕是个玩物也曾经被皇兄捧在手心过,然而归根结底,她不过是嫉妒对方这种不明世事的天真罢了,这种嫉妒剜心蚀骨,所以在她知道黛儿完成了任务的第一时间,她就想办法毒杀了她。 现在黛儿临死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个愚蠢的姑娘恐怕根本就不明白,自己的同胞兄长为何要杀她吧。 苏依云歌畅快地想着,却冷不防一个香包落在了眼前,她勉强认出这是黛儿一直戴在身上的香包,她看向容禛,不明白他此举有什么用意。 容禛之所以来晚了,就是因为这个香包,当他刚刚离开马车的时候,就听到了陆徵说的“等等”,陆徵请求要再去看一眼苏依黛儿的尸体。 陆徵在揣摩苏依云歌的心理特征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许苏依云歌也是双重人格,她的嫉妒滋生了另一重人格,而这一重人格就是她的妹妹,苏依黛儿。 陆徵在苏依黛儿的香包里找到了答案。 第六十二章 局势险 苏依云歌吃力地将香包打开, 在散落的干花药材之中, 一粒珍珠扣子滚了出来, 格外显眼。 苏依云歌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容禛朝前走了一步:“眼熟吗?” 苏依云歌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她将珍珠扣子握在手心里,只觉得喉头一甜, 又吐出一口血来。 容禛道:“你真的觉得苏依黛儿死了,你就能替代她了吗?” 苏依云歌的眼神一变,露出娇媚而又凶狠的表情:“你怎么看出来的?” “如果苏依云歌真要嫁祸苏依黛儿, 至少不会用这么容易被人识破的方法。”容禛淡淡道, “苏依黛儿根本就不懂武功,所以只要有人查探她的身体, 很快就会洗清她的清白。”他转而又道,“所以你不是苏依云歌, 至少在做这些的时候是你用着苏依云歌的身体。” - 回到半天之前,陆徵站在苏依黛儿的尸体旁, 忽然问了容禛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如果你想要杀一个人,你会先嫁祸他吗?” 容禛蹙起眉头。 “我一直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如果苏依云歌要杀苏依黛儿, 为什么要在屋顶上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 引导我们去抓苏依黛儿?这难道不是自相矛盾吗?”陆徵分析道,“况且,以苏依云歌那般缜密的性子,如何会做这样的事情?” “或许她是想借此引起我们与羯人一族的战争?”容禛问。 “先不说苏依黛儿这位公主是否真有这么大的分量。”陆徵说,“羯人一族女子地位低下, 哪怕是公主,也不过就是一个联姻的工具罢了,如果两国真的开战,也不过是因为羯人大单于想要发起这场战争罢了,有没有这个公主其实并不重要,何况……赔了一个公主,只不过是因为一个可有可无的理由,怎么看都有些不合算,不是吗?” 容禛点点头,算是认可他的分析。 陆徵这么一说,思路越发清晰:“苏依云歌的行为前后矛盾,让人难以理解。但是如果这是另一个人呢?这就能够解释,她或许并不是想要嫁祸,不过是恰好掉了一粒珍珠扣子,她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杀掉黛儿,这就能够解释为什么这嫁祸的计策错漏百出。说到底,不过是我们先入为主罢了。”也正是有这样的心思,导致天牢守卫不严,才害了黛儿的性命。 “你说苏依云歌也是一体双魂?” “极有可能,但她的情况和葛回又不一样,她应该能够知道另一个身份的存在,或者说,她两种人格的界限并不清楚,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觉得她的另一重人格是苏依黛儿的缘故。”陆徵顿了顿,“她们是同胞姐妹,命运却截然不同,苏依云歌嫉妒自己的妹妹,这种嫉妒让她恨不得自己成为妹妹,于是她开始模仿自己的妹妹,或许因为压力太大,他在这种模仿之中渐渐生成了第二个人格,或者说灵魂。” 正在这时,派去礼宾院的护卫赶了过来,从苏依云歌的房间里搜到了女子的衣裳、胭脂水粉以及首饰等等,还有最重要的就是一双能与兰敬仪背后鞋印相符合的女鞋。 苏依云歌平日里出门都是穿男装、男鞋,声音也是偏低沉,这也是他们一开始完全没有想过苏依云歌居然是女人。 找到的这些完全验证了陆徵一开始的推论,而他的第二个推论,则就在苏依黛儿的身上。 陆徵正好翻到了苏依黛儿的香包,他摸了摸,然后把香包打开,在里面发现了一粒珍珠扣子,他将这粒扣子放到容禛面前。 陆徵摇了摇头,叹口气。 他们在苏依黛儿的房中找到一件丢失了一粒珍珠扣子的衣服,却从未考虑过,这粒扣子是苏依黛儿自己拿下来的。或许苏依黛儿早就发现了自己姐姐的行为,她发现苏依云歌深夜归来,发现云歌的衣服掉落了一粒扣子,为了保护自己的姐姐,她把自己的一件衣服上的扣子拿了下来,放进自己的香包里。 - 苏依云歌的眼神不断变幻,一会痛苦,一会得意,一会仇恨,一会茫然。容禛却只是一直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她知道是我……”苏依云歌低低出声,似乎带着刻骨的恨意,却又有眼泪不断流下来,“她早就知道了……” 到了这种时候,很多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慢慢地出现在了脑海里。 幼年时,她与这个妹妹的关系是很好的,她自小习武,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母亲不敢被其他人发现她的秘密,每次都是亲自给她擦药,那时候黛儿就躲在门口,怯生生地往里面望。等到母亲离开,她才跑进来,小心翼翼地呼呼自己受伤的地方。 后来,她们渐渐长大,她的学业越来越重,妹妹则被拘在了宫中,但是有受宠的母亲和兄长,她的日子过得极其惬意,性子也越发跋扈,两人这才慢慢疏远。苏依云歌嫉妒妹妹,苏依黛儿何尝不曾嫉妒这个姐姐? 只不过外表看似温柔谦和的苏依云歌内心狠毒寡情,而外表看似嚣张跋扈的苏依黛儿却还保留着姐妹之间的一点温情。 容禛没有再多说什么,苏依云歌悔恨的表情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然而就在此刻,一名护卫骑马飞奔而至,而容禛听完他带来的消息后,脸色立刻严峻起来,聂止疏挥开给他包扎的人,走过来问道:“主子,发生什么事了?” 容禛沉声道:“苏依兀牙撕毁了协议,已经陈兵边城,苏岱求援的信恐怕已经到了皇兄的案上。” 聂止疏一惊:“我们事先可一点消息都没收到啊!”容禛在北疆建立了完善的情报网,绝不可能到了苏依兀牙兵临城下了才接到消息。 容禛摇摇头,脸色极为难看:“只怕北疆的夜枭也出了事。” 夜枭是容禛最初为了对付羯人所建立的情报系统,后来两国之间暂时谈和,容禛就将大部分夜枭都分散在了各地,只留了一部分在北疆,这一部分夜枭的身份除了他本人,就只有负责北疆夜枭的分堂主辛罡毅知道,他是容禛一手培养起来的,若非信任他,容禛也不会将北疆的夜枭交给他负责,却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背叛的。 聂止疏撇头看了一眼苏依云歌,压低声音道:“我们是不是可以把她当做筹码……” 第47节 “她的身份泄露,对于苏依兀牙来说就是个弃子,况且此人重利薄情,就是苏依云歌身份没有泄露,她的价值恐怕也比不得这一场大战苏依兀牙所得到的利益。倒不如将她带回去好好审审,或许能审出些什么。”容禛分析完,却觉得有些疲累,他早该发现北疆的不对劲的,早在苏依黛儿纠缠不休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的。 容禛知道,休养生息这么多年,大夏和羯人必有一场大仗,只是没想到这一仗来得这么早,来得这么快。他本想借由老单于逝世,几位皇子争位作为契机削弱羯人的实力,却不想被人将计就计,反倒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说到底,不过是这么多年他们太过于信任夜枭的情报能力了,没有了夜枭,只怕苏岱也会觉得有些难以适应,不然他不会发求援信的。 “苏岱是老将,又在北疆镇守多年,他还能撑一段时间。”容禛说道,“眼下,却是要等皇兄的诏书。” 作为已经交回兵权的亲王,他只有获得皇帝的诏书才能再次回到北疆。但这几乎是毋庸置疑的,放眼整个大夏,没有任何人会比他更合适,只是这份诏书何时才能下,却要看皇帝怎么想了。 容禛行事向来喜欢顺势而为,当年他在京中被有心人捧杀,他不是不知道,不过将计就计以纨绔的名头暗中结交了不少人,十五岁时大夏和羯人之战爆发,他装作被人一激就去了北疆,虽然其中险阻甚多,却最终也是有惊无险。 容禛在北疆多年,早就知道两国必有大战,他的计划也早早就布置好了,表面上他看似放手了北疆军,可北疆军仍旧被他牢牢掌控在手心里,两国之战爆发,他自然会被放回北疆,而为了补偿他,永宁帝自然会让他参与政事。若非如此,他怎么会建立夜枭,若非如此,在扬州之时他怎么会大开杀戒,他早有准备,自然会安插合适的人选进去,后来他放弃三司会审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目的达到,就不需要再吸引仇恨了。 这其中,永宁帝或许会察觉到自己背了锅,却不得不咽下这苦水,甚至为了打发走他,之后的战役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就算永宁帝有了提防也无所谓,他自有手段对应。可惜,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他也是太过信任夜枭了,结果竟然让原本胜券在握的牌局有了变数,自己从主动变为了被动。 容禛慢慢地垂下了眼。 无妨,再险恶的局面他也不是没有面对过,即便失了先手,可他终究会赢的。 第六十三章 芍药开 苏依云歌交代了罪行, 罗洪与兰敬仪被杀的案子终于破了, 虽然这两桩案子在羯人大军压境之前并算不得什么, 可依旧让破案的陆徵出尽了风头。 在朝会时,永宁帝还特意将此事拿出来大加赞赏了一番,自然叫有心人打上了陆徵的主意。 大皇子容琰正在母亲庄妃寝宫, 庄妃已有四十好几,容貌虽然已不再年轻,但她周身萦绕着安宁温和的气质, 让人不自觉地就觉得亲切, 若说容琰的温和还有些浮于表面,可庄妃的温和却已经浸润了骨头。此刻她正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儿子焦急的神情。 “母妃,您倒是给句话啊!” 庄妃放下杯子, 又按了按嘴角,才柔柔开口道:“都二十几岁的人了, 怎么还这样毛毛躁躁,都说你谦和有礼,可见是奉承。” “母妃, 这都什么时候了, 您还这样取笑儿子。” “着什么急?”庄妃漫不经心道,“不过是个还未真正进入仕途的孩子,值得你抛了你的气度和稳重么?” “这可不仅仅是个孩子,他的背后站着英国公府!”容琰皱起眉头,“只怕老四也有同样的想法, 贵妃一族适龄的女子可不少。” “你放心,这事快不了,郭家家大业大,人心难齐。”庄妃又道,“君儿到了年纪,本宫的确想过要给她选一门可心的婚事,若这陆家三公子果真如你所说那般优秀,本宫自然会向陛下去求赐婚,若他不好,本宫也不可能为了你一己私欲而置你妹妹的终身于不顾。” 容琰忙道:“那是自然,妹妹的终身更为重要。” 庄妃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你近日可曾去你楚王叔府上走动?” 容琰闷闷道:“自然是去了,可惜王叔总是避而不见。” “你这傻孩子,你与老四争得那般激烈,他贵为亲王,又大权在握,自然不会来趟你们这趟浑水。可他再不理不睬,你该做也得做,你这大活人往那一站,自然能加深他的印象,时日久了,他看你就与老四不同了。”庄妃教导儿子,“要么你一开始就不去,既然去了,就不要半途而废。” 容琰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庄妃扫了一眼桌上的帖子,又道:“对了,说到楚王,本宫倒是想起,这罗洪和兰敬仪的案子破了,大理寺卿和少卿的位子都空下来,你可有什么打算?” “母妃您可别提了。”大皇子叹了口气,“我原想着杜若有资历有能力,这大理寺卿已是我们囊中之物,谁知老四捷足先登,推了韩家那老二上去,而那大理寺少卿,却被赵家那小子不声不响给拿下了。” “赵家?” “赵家那嫡长子,说是叫做赵瑾,赵家这些年在京中格外低调,原来也是咬人的狗不叫。”容琰恨恨道。 庄妃皱起眉头:“赵家当年不是受了魏王一事牵连,一蹶不振许久了吗?” 容琰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赵家当年也不曾真正伤了筋骨,这些年休养生息,也是忍不住了。” “本宫先前听说这赵家不是有个庶子投靠了老四吗?” 容琰轻蔑地哼了一声:“老四将他放入刑部,可惜烂泥扶不上墙,如今也不知去了哪里。” 庄妃唇角一勾:“……倒是有些可惜了。” - 而此刻,他们口中所谈论的那个人却正在燕京城中的某座不见天日的密室之中。 赵学谦的手脚都被粗粗的镣铐给锁住,镣铐上连着粗粗的锁链一直延伸到了墙壁之中,房间里面非常简陋,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眼下正是倒春寒最冷的时候,可赵学谦却赤身裸体,嘴唇被冷的发白,好在床上有一床棉被,可没有炭火,他依旧被冷得瑟瑟发抖。 这时,门的地方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赵学谦以为是来送饭的,抖着身子抬起头,却在见到来人的脸时剧变。 赵瑾一身华丽锦衣,外头罩着一件灰鼠皮毛的大氅,他的容貌阴柔,一双桃花眼满含情意,唇角带着轻佻的笑,宛如城中那些飞鹰走狗的纨绔公子哥。可赵学谦看向他的表情却犹如看向恶鬼,而对于他来说,眼前这人的确是恶鬼,他会落到如此境地,也是他一手造成的。 赵瑾笑眯眯地凑近了赵学谦:“九弟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赵学谦紧紧地咬住牙齿,不敢泄露一丝怨恨,因为他知道赵瑾这人心眼极小,当年他不过骂了对方一句娘娘腔,就被他记恨到如今,更别提一旦自己露出半点怨恨,这人就会用更严酷的刑罚来对待他。 可即便如此,赵瑾也并不打算放过他,他轻轻地挑起赵学谦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一下,才叹口气道:“皓之说三妹长得像我,我看可不尽然,九弟你明明才是最像我的那个啊!” 赵学谦抿紧了嘴唇,不祥的预感在心中蔓延,他知道赵瑾最讨厌别人说他像女人,今日恐怕是不能善了了,他心中升起绝望的情绪,放在身侧的手却渐渐握成拳头。 谁知赵瑾话锋一转:“不过我不生气。” 赵学谦愣住,竟然罕见地用诧异的眼神看了赵瑾一眼。 赵瑾也难得有些兴致,说道:“我还没告诉九弟你这个好消息呢!”他的指甲在赵学谦的脸颊上轻轻地划过,宛如他的话语声一般,“我刚任了大理寺少卿。” 这话就像一粒石子投入了湖心,泛起层层涟漪。赵学谦有些怔忪,他寒窗苦读数载,好不容易考上进士,却依旧不得不依附权贵求得官场上的苟延残喘,可赵瑾他有什么?!除了赵家嫡长子的身份,他文不成武不就,从小到大不学无术,他凭什么当上大理寺少卿! 这一刻,赵学谦忘记了要对赵瑾谦卑,他眼神中燃着熊熊怒火,嘶哑着声音质问:“为什么?” 他的不敬之举并没有让赵瑾生气,他居然撑着下巴仔细地想了想:“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我的身份吧。”他唇角带笑,轻飘飘地吐出带着恶意的话语,“就像你一直不肯承认的那样,可这就是事实啊!” 赵学谦的嘴唇几乎被他咬出血来,赵瑾的话打破了他最后一丝幻想,他颓然地慢慢低下了头。 赵瑾畅快地笑起来,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将他提了起来:“九弟,今日我高兴,你若是求饶,我就饶了你怎么样?” 赵学谦双眼无神,嘴唇机械地顺着他的话道:“求你。” 他是求饶了,可赵瑾的脸色却冷了下来,他发现看这个倔强的弟弟求饶似乎并不如他想象中来的有趣,他没有说话,赵学谦便一句一句地接着说“求你。” 赵瑾冷哼一声:“跪下来舔我的鞋子。” 赵学谦立刻爬下床,一点也没有顾及地上的冰冷,匍匐在赵瑾的脚边,居然真的伸出舌头去舔他的鞋子。 赵瑾却一脚把他踢了出去,赵学谦的脊背撞在桌子腿上,他闷咳了一声,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 赵瑾走过来,然后蹲下身,看着他赤裸白皙的身体上一道又一道交错的伤痕,他的胸腹处有几道鞭痕,那是自己用马鞭抽的,他的腿上和手臂上有许多淤痕,是自己用脚踹的,除此之外还有勒痕以及各种各样的痕迹,几乎没有一块好的皮肉,然而最妙的是他肩胛处有一道芍药花形状的烙痕,那本是自己买给妾室的簪子,他那日也不知怎么,将那簪子放入火中,然后烙在他的背上。 如今,焦黑的皮肉已经结痂褪去,只留下一朵妖娆的芍药花在他的肩头。 赵瑾看着看着,眼中的神色却渐渐变了。 赵学谦是低着头的,因此并没有看见他的神情,可在赵瑾伸手过来时,他还是反射性地往后逃,谁知还没逃多远就被铁链扯住,然后被赵瑾毫不留情地掼在地上。 赵学谦只当赵瑾是要打他出气,只紧紧地护着头,谁知疼痛迟迟没有到来,反倒是一个温热湿润的物体贴上了他的肩胛。赵学谦愣了一下,艰难地想要侧过头去看看赵瑾又用了什么新鲜法子来折磨他,却正好看见赵瑾抬起头,露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赵瑾掐着他的下巴将他扭了过来,然后一具沉重的身体就这么压了下来,赵学谦的皮肤接触到丝滑的锦缎,这让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似乎意识到了赵瑾要做什么事情,他剧烈地挣扎起来,可惜饥饿和寒冷让他的挣扎虚弱无比,又加上镣铐的桎梏,完全没有挣开赵瑾的控制,反倒让他不悦地皱起眉头。 “啧啧,你怎么总是学不乖呢,九弟?”赵瑾轻轻地叹口气,将腰带解了下来,将赵学谦的双手绑在桌子腿上。 桌上的油灯剧烈地摇晃着,小小的火苗将晃动的灯影投向了墙壁,拉长的影子将两具交叠的身体映射地宛若地狱之中的场景。 赵学谦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墙壁上的灯影,本该死灰一般双眼,也仿佛跃入了油灯中的一点火星,慢慢地复燃起名叫复仇的火焰。 第六十四章 身份露 陆徵回到英国公府, 却觉得家中气氛有些奇怪, 他回到竹覃居, 发现屋中只有汲香带着几个小丫鬟在整理,他没想太多,只是多问了一句:“柳枝还在睡吗?” 汲香笑着道:“怎么可能呢?她身子有些不爽利, 出去抓了服药来吃。” 陆徵愣了一下,发现汲香脸上带着一点红晕,他顿时领悟过来每个女孩子每个月都有的那几天, 他咳了一声, 没再问下去。 这时,外头来了母亲身边的一个小丫鬟, 怯生生道:“三少爷,夫人让您去一趟正堂。” 陆徵点点头:“知道了, 我换一身衣服就去。” 汲香捧了衣服过来,陆徵连忙接过去朝里屋走去, 却发现汲香也跟了过来,连忙道:“不用你伺候,我自己换就是了。” 汲香却笑了笑道:“知道是少爷心疼奴婢, 可这也是奴婢分内之事, 不敢推脱。” 陆徵有些疑惑,他从前这么说的时候,汲香和锦鹿就听话地退下去,却不知道为什么汲香今天犯了什么毛病,他摇摇头:“你下去就是了。” 汲香的眼神似乎有一瞬间的奇怪, 但很快她便笑着道:“既然少爷不让奴婢伺候,奴婢就下去了,只是奴婢做了糕点,少爷可要尝尝?” 陆徵点点头。 汲香便下去了。 陆徵换下衣服,冷不防从衣服中摔出一个东西,他捡起来,发现是简余送给他的令牌,他这才想起来,他又忘记将令牌还给简余了。 陆徵叹了口气,仍旧将令牌放回怀中,便出门去了正堂。 - 正堂之中,英国公夫妇都在,大哥和二姐也在,陆徵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乖乖地给长辈请了安。 “不知母亲找孩儿来有何事?”陆徵恭恭敬敬地问。 云氏却没有说话。陆擎看了一眼妻子,也没说话。 最后倒是陆宛心打破了僵局:“三弟,刚回来啊?” 陆徵点点头:“楚王殿下去抓了苏依云歌回来,我去了一趟刑部。”他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陆彻,却发现陆彻面色凝重地看着地面。 “三弟倒是出息了。”陆宛心接了这么一句,却再也没有下文。 陆徵觉得二姐的语气有些奇怪,刚想说什么,就见云氏一拍桌子站起来:“是啊!出息了!不仅名满燕京,连贵妃和庄妃都巴巴派人来问,若是我儿子真是这般出息了,我自然高高兴兴地应了,可我怎么知道这皮囊里究竟是个什么?!” 这话犹如平地惊雷,在场众人脸色都是一变,反倒当事人陆徵面色平静。早在楚王揭破这个秘密的时候,他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真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有些难受。 陆彻看向云氏:“母亲在说什么呢?这分明就是三弟。” 陆宛心却抢在云氏之前说道:“大哥这是什么话,我们看着三弟长大,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莫非你还不知道?” “宛心,你在这添什么乱?”陆彻沉下脸色,“母亲糊涂了,你也跟着在这搅混水?” “我看是你糊涂了!”云氏怒道,“宛心说的没错,我十月怀胎的孩子,我莫非还不知道他是谁?” 这时,一直不曾说话的英国公陆擎说道:“孩子长大了,有些变化不是很正常?” 云氏却固执地摇摇头:“我的徵儿喜欢玩闹,却是个孝顺的好孩子,纵然在你们看来他没什么出息,可那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们觉得他只是变了,我却觉得他分明就不是我的孩子!” 第48节 陆擎劝道:“从前他不懂事,每日里都是惹是生非,如今懂事了,知道上进了,你反倒不满意了?” 云氏冷笑道:“懂事?从前对儿子喊打喊杀,现在这个怪物有了出息,你就恨不得那是你的种!人家说英国公淡泊名利,倒要让他们看看你这副嘴脸!” “够了!”陆擎也动了怒火,“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云氏却将矛头指向了大儿子:“陆彻,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陆彻沉默了半晌,才慢慢地点了一下头。 云氏又露出了冷笑:“看看,看看!这就是我生的儿子!”她怒道,“可你却选择帮他隐瞒?你三弟自小崇拜你,你的话他莫敢不从,你就是这样对他的?你的兄弟之情呢?你的血是冷的!骨头是冰的吗?!” 陆彻受不了这样的质问,辩解道:“母亲,这分明就是三弟的身体,您不是派了人查过了吗?” 这下,连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陆徵都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陆彻。 云氏却是彻底心冷了,她慢慢地靠着桌子坐下来,低声道:“陆彻,如果他什么本事都没有,你还会这么维护他吗?” 被母亲这般锥心质问,陆彻终究没能说出那句违心的话。 陆徵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似乎有些难受,又似乎有些解脱,这一刻,他心头的枷锁似乎突然被打开了,可他感觉到的不是轻松,反而是一种茫然无措。本以为自己能够慢慢接受这些家人,可是现在才明白,母亲没有把自己当儿子,而哥哥也未必把自己当弟弟,他曾经感受到的那些温暖似乎都是错觉。 陆徵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的竹覃居,他浑浑噩噩地仿佛一具傀儡,只是步子不自觉地回到了这里,这是他穿越来后最熟悉的地方,可似乎也并不应该属于他。 汲香看到他回来似乎有些惊讶,但还是微笑道:“少爷,点心蒸好了,您现在就要吃吗?” 陆徵根本不知道汲香说了什么,只是呆呆地点点头。 汲香应了一声就去了小厨房,随后就拿了一篮子点心进来。她放下篮子,拿了四色碟子,将点心一一摆上。 一色绿豆糕,用了糯米和绿豆粉做成方方正正的模样,底下铺着一条粽叶,深绿色的粽叶上摆着浅绿的糕点,极为清爽;一色栗子酥,用了蒸熟的栗子揉成的泥,外头裹了一层饼皮,在油中滚过一圈,皮焦香酥脆泛着微微的黄色,里头的栗子泥却又软糯可口;一色莲子糕,质地细腻甜爽,香甜软滑,洁白的糕点上淋着一层糖渍桂花,泛出浓郁的香味,最后一色却是府中常备的枣泥山药糕。 如果陆徵注意到,就会发现这和汲香第一次做给自己的点心一模一样。 汲香给陆徵塞进了一双筷子,陆徵便怔怔地往点心上去夹,和他第一次吃一样,夹了莲子糕。 汲香在一旁看着,慢慢地露出诡异的笑。 正在这时,一个人影闯了进来,一把打掉了陆徵手里的筷子,陆徵被这么一吓才回过神来,发现面前站着的竟然是柳枝。 柳枝面色憔悴,衣服凌乱,还沾着灰尘泥土,手腕处隐约露出青紫色的淤痕。 陆徵连忙问道:“柳枝,你怎么了?” 柳枝摇摇头,着急道:“少爷你还没吃吧?” 陆徵带着莫名摇摇头。 柳枝这才仿佛松了口气:“那点心里有毒。” “有毒?!”陆徵露出震惊的表情,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他看向一旁面色煞白的汲香道,“你也知道了?” 汲香抿着唇点点头。 陆徵的脸上慢慢露出苦笑:“所以……你想要杀了我吗?”他穿越过来之后,虽说的确对于原主的父母有些疏远,可对于锦鹿和汲香,他自认并不差,却也比不上原身吗?如此想来,原身虽然名声不太好,可做人倒是极为成功。他又想到简余,他先前想要和自己说的难道真是自己想的那样吗?或许他只不过是打算告诉自己,他也知道自己不是原身罢了。 说曹操曹操到,就在陆徵这么想着的时候,简余推开门走了进来。 柳枝解释道:“奴婢想要逃出去的时候,恰好碰到简公子,是他救了奴婢。” 她没有说是怎么碰到的,可陆徵这一刻的思维竟然变得如此清晰,他看着简余,十分冷静地问道:“你也早就知道了?” 他问的不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而是说简余早就知道汲香会对他不利这件事。 简余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 陆徵从身上将那块令牌拿出来,递给他。 简余没有接:“为什么?” 陆徵轻笑道:“我几乎接收了他全部的记忆,可独独缺少你的,我以前不知道为什么,可现在我知道了。” 简余的脸色一白。 “收下吧!”陆徵将令牌递给他,然后露出一个微笑,“然后我们两清了,你与他也两清了。” 尤带着体温的令牌落在简余的手心,却像一块烧红的炭火一般,让他恨不得丢出去,可在陆徵的目光之下,他最后只能忍着心头的剧痛,慢慢地接了过来。 陆徵又是一笑,不再看任何人,慢慢朝外走去。 天上不知道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春雨微凉,慢慢地沾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在这种时候,陆徵居然还有心思想到,偶像剧中男女主角伤心的时候,老天总会贴心地下雨,自己眼下居然也享受到了这种待遇,虽然只是毛毛细雨,但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 这时,雨仿佛停了,一把伞停在了陆徵的头顶上。 陆徵茫然地抬起头,却正好看见容禛那双眼睛,他淡淡地说道:“走吧,跟我回家。” 第六十五章 言中意 陆徵浑浑噩噩地跟着容禛回到楚王府的客院, 又浑浑噩噩地任由容禛帮他擦干净了头发和脸上的雨水, 期间只与容禛说了一句话, 那就是求他把柳枝给带出来。 容禛答应了,又安抚他:“你好好休息吧。” 陆徵点点头,表情十分平静。 容禛走出客院, 脸色立刻变得凝重。他来到会客室,简余一看到他立刻就站了起来:“他怎么样?” 容禛摇摇头。 简余脸色一变:“我要见他。” “让他先休息一晚。”容禛道,“他这会恐怕谁都不想见。” 简余沉默了好一会, 才问道:“殿下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容禛点点头。 “那他知不知道, 了尘大师原本要告诉英国公夫人真相的,是你阻止了。”简余质问道。 容禛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而是反问道:“你是何时知道的?” “这不重要!”简余怒道,“重要的是, 他那么信任你!你却是这样回报他的吗?” 容禛发出一声轻笑:“你太小看他了,他比我们任何人都看的清楚。” 简余一愣:“什么意思?” “即便英国公他们知道真相, 又会如何呢?”容禛问,“那个在英国公府生活了十五年的陆徵又该何去何从?你不也想过这个问题吗?如何?” 简余脸色一白,手握成了拳头又松开。 容禛走到主位上坐下:“他们是两个人, 这从来都是非黑即白的选择, 无法两全。” “可你不该替他做这个决定!” 容禛抬起头,淡淡道:“可他突然来到这里,又是谁替他做的决定呢?”他的语气不急不缓,说道,“本王承认需要一个不与任何势力有瓜葛的陆徵, 但是,那是现在的陆徵。本王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在我眼中,远比一个英国公府来得有价值。况且,你是以何种身份来质问本王呢?” 他的承认如此坦荡,简余反而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闪躲。 容禛没有再说下去,而是道:“你来找本王,不只是为了陆徵吧?” “承蒙殿下厚爱,在下决定不去北疆了。”简余闷声回答。 容禛半点都没有吃惊,而是问:“为什么?” “大皇子与四皇子不好相与,可殿下呢?莫非就对那个位子毫无野心吗?”简余问。 容禛没想到简余这么敏锐,这满朝上下只怕没有谁能看出他的野心,就算能看出来,恐怕也没有谁敢当面这样质问他,这下,倒不知道该说简余大胆还是莽撞好了。 简余盯着容禛的表情,毫不避讳道:“殿下先前的招徕也并非出于真心吧?不过是借机在试探在下罢了。” “不,本王的确是欣赏你。”容禛却给出相反的答案,“不管是毫无依仗在赤甲卫站稳脚跟也罢,还是说舍就舍的气魄也罢,你都有值得本王倾力拉拢的资本。” 简余的脸色缓了缓,干脆利落认了错:“那是在下小人之心了。” “本王只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你突然改变了主意。”容禛淡淡道,“先前你的表现可不是作假,你是真的不想留在燕京。” 简余顿了顿,才道:“在下的确有不能离开燕京的原因,只是不方便与殿下说。” 容禛似了然,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简余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么陆徵……殿下决定要如何做?” 容禛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若他愿意,便随本王一同去北疆也好。” “北疆战事已起,殿下莫非没有任何打算吗?”简余皱起眉头,“陆徵他不通武艺,便是去了北疆只怕会成为殿下的负担。” 容禛眼底冷色一闪而过:“那依你之见,又要如何?” “他是男人,要做什么选择应该让他自己决定。”简余毫不相让。 就在此时,一个男人摇着洒金扇子吊儿郎当地走了过来:“都争什么呢?两位也算当世豪杰,这争风吃醋的嘴脸和旁人也没什么区别嘛!” 简余和容禛不约而同地移开目光,简余拱了拱手:“既然陆徵此刻不愿见人,在下就明日再来求见,告辞。”说罢,径自离去。 简余走后,容禛才不悦地看着宋之意:“你来做什么?” 宋之意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表哥,心情不好也不要拿我出气啊?” 容禛挑了挑眉头:“你手握这么多资源,区区一个公主府都这么久未曾查清,你说本王不该生气?” “咳咳……”宋之意咳嗽两声,葛回的事情居然让陆徵先查到了,这的确是他的耻辱,眼见容禛还要在他的痛处上戳两刀,连忙求饶道,“表哥我错了,我就是来找你汇报山阳长公主的事情。” “当年山阳长公主极受先太后喜爱,时常召她进宫陪伴,即便后来她有孕在身也是如此。可是后来孩子早产,她也就慢慢低调下去,我查到她早产那日正好是姑姑被杀之日。”宋之意严肃了神情,“山阳长公主每年年初都会去奉国寺礼佛,我偷偷去查了,名义上是礼佛,可实际上是超度。” 容禛面色一紧:“超度谁?” 宋之意摇摇头:“那是一块无字牌位,我也猜不出。” “如母亲之死真的与山阳有关,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母亲当年在宫中并不算受宠,为人亦是温和无争,她二人甚至都毫无交集,怎么可能……” “但不管怎么说,山阳长公主或许知道些内幕也未可知。” 容禛点点头:“正是,只怕还应当去问问我这位好姐姐。” - 公主府内,山阳长公主坐在卧房内,由婢女给她卸了妆,打散了头发,又换上家常的衣服,才启口问道:“这几日府中可有发生什么事?” 屏风之后是跪在地上的护卫统领,他连忙回答:“这几日府中尚算平静,只是有一日有宵小窥伺,被……被少爷打伤逃走了……” 只听见屏风后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山阳长公主苍白着脸色跌跌撞撞跑了出来,一把抓住护卫统领的手臂:“你说什么?!” “属下……属下有罪!”护卫统领羞愧地低下头。 第49节 山阳眉头一皱,就要往外走,一旁的婢女连忙抱着大氅跑过来:“殿下,外头天冷,您先穿上衣服。” 山阳披上大氅,反倒没有那么着急了,她看了一眼护卫统领:“你可看清楚了那些人的脸?” 护卫统领摇摇头:“那日……少爷把人都赶了出去,属下谨记殿下的吩咐,不敢靠近,故此……” 山阳的手指紧紧地握着桌子边缘,这时就见门外大丫鬟和一个面带难色的小丫鬟在窃窃私语,她脸色一沉:“出了什么事?” 大丫鬟走进来,低声道:“殿下,楚王殿下来访。” 山阳身子一歪。 “殿下!” 大丫鬟连忙扶住她,焦急地问:“殿下这是怎么了?” 山阳看向另一边的嬷嬷,她也是面露哀色,用力地抓住山阳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 大丫鬟仍在问道:“奴婢去请驸马回来吧……” “不……不必了。”山阳勉强站住了,闭了闭眼,才轻声开口道:“替本宫梳妆,请楚王殿下在会客厅稍候。” - 待山阳来到会客厅时,就看到容禛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格打在他的侧脸上,仿佛给他的轮廓描了一层金边,长而密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顺着微挑的眼尾勾勒出眼睛的形状,他的唇略薄,下唇却格外饱满,若是笑起来,只怕就和山阳记忆中的那个女子一模一样。 山阳看着他的侧脸有些恍惚,她以为这些年她已经渐渐忘记了,可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她才知道,她没有一天忘怀。 容禛蓦地睁开双眼,看着山阳道:“山阳姐姐为何看着我的脸失神?” 山阳回过神来,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只是想着以十九弟的地位和容貌,不知哪家女子才能配得上你。” 容禛轻轻一笑,却并没有戳穿她的谎言。 山阳叫人换了茶,才坐在容禛对面道:“不知十九弟来找我有何事?” 容禛垂着眼,却并没有开口。 山阳与他之间这般僵立着,却终究是沉不住气道:“十九弟?” 容禛这才慢慢说道:“听说山阳姐姐刚去了奉国寺礼佛回来,这么多年都不曾间断,姐姐果真虔诚。” 山阳袖子中的手猛地握紧:“十九弟说笑了,我这般深闺妇人,总要做些事打发时间才行。” “比如替你那不幸夭亡的儿子祷祝?”容禛淡淡地开口,目光却紧紧盯着山阳。 山阳愤怒地站起来:“容禛!你这是什么意思?” 容禛却不急不缓道:“山阳姐姐何必这般激动,只是依我之见却是不必祷祝的,毕竟我那位侄儿不是还活在他兄弟的身体里吗?” 他这话一出口,就仿佛突然抽掉了山阳身上所有的精气神一般,山阳颓然地坐下来,仿佛一下老了十几岁,她疲惫地开口:“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并无恶意。”话虽这样说,可容禛却并没有半分可怜山阳的意思,“我只有一个疑问,望山阳姐姐回答。” “你说。” “二十年前的宫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第六十六章 红叶染 山阳长公主沉默了很久, 才慢慢开口道:“我母亲早逝, 是皇祖母一直将我带在身边, 所以即便我成婚后也经常进宫去陪伴皇祖母……” 时间回转到二十年前的夏天,当时山阳还只是公主,因为深受皇太后的喜爱, 所以即便她怀有身孕也常常进宫小住,她性喜奢华,排场比受宠的宫妃还要夸张, 因此宫中看她不顺眼的人有很多, 不过碍于她受宠于皇太后,所以不敢拿她怎么样罢了。 山阳好美人, 不拘于男女,也无关情欲, 仅仅只是喜欢美好的外表罢了,可以说是古代版的外貌协会会长。而当年宫中最美的美人莫过于太妃红叶夫人, 也就是魏王之母。红叶夫人闺名虞殷染,本是平民之女,因貌美温柔而被采选入宫, 盛宠二十余年。 红叶夫人好静, 所以她的住处在西边最偏远的地方。山阳进宫见了皇太后,也时常会去红叶夫人的宫殿中去坐坐,岁月偏爱美人,从不曾在她的脸上刻下一点痕迹,反而只留下越发柔和的气质, 将她的美沉淀作一坛陈酒,散发出醇厚醉人的芳香。 那一日,山阳也是在宫中小住,被燥热和孕期的烦心所扰,想起红叶夫人住处有一片林子,便想着要去她那拜访。她喜欢红叶夫人,便弃了盛大的排场,仅仅坐了一顶软轿就朝红叶夫人所住的梦溪殿而去。 待山阳到了梦溪殿时,发现殿中宫女太监都不在,她深谙宫中倾轧之行,担心是红叶夫人出了什么事,便让宫女和太监都在一旁等着,自己则悄悄地进了梦溪殿。 梦溪殿最早不过是一座用来赏花的宫殿,后来红叶夫人喜爱这里,才又稍稍加以改动变作寝宫,只是梦溪殿的格局却还是保留了下来,有着九曲十八弯的小路,被层层的花木隔绝开来。山阳经常来梦溪殿,对这里很是熟悉,便抄了一条近路,然而在接近梦溪殿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了男人的吼声和女人低低的哭泣声。 山阳已是已婚妇人,自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她心头一惊又是一怒,只是多少存有一丝对美人的怜惜,所以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悄悄地绕道了红叶夫人的寝殿后方,那里有一座略高的亭子,恰好能看到寝殿之内。 然而当山阳爬上亭子,看向寝殿之后,她忽然愣住了。 寝殿之内薄纱飞扬,隐约可见男人健壮的脊背,她看不到红叶夫人的脸,只能看到一只伸出纱帐的纤白手臂,宛如春葱一般的手指松松地握着一只玉质酒杯,那男人情至深处,臂膀一展,顺着那白皙的手臂延至手掌,将那酒杯一把拂在地上,进而与那玉指相扣,黑与白,刚与柔,宛若一曲明烈的舞曲。 山阳被那酒杯落地的声音给惊醒了,她捂着嘴唇,眼睛里浮现出惊惧的泪花。哪怕在宫中再张扬跋扈,可山阳比任何人都懂得进退分寸,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在看见那个男人背影的时候这么害怕。 哪怕仅仅只是露出一个脊背和手臂,可落在地上的龙袍和那男人手上戴着的翡翠扳指,早已叫她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这正是她的父皇,当朝皇帝武德帝。 如何离开的,山阳已经不记得了,她浑浑噩噩地爬上了软轿,催促众人赶紧回去。宫女们当她是日头太烈中了暑,不敢多耽搁,很快就回到了太后所住的慈宁宫。 山阳害怕不已,就将此事告诉了自己的奶嬷嬷。她的奶嬷嬷姓黄,当年山阳能从一个丧母公主一跃成为太后心爱的孙女儿,正是这位黄嬷嬷所策划。黄嬷嬷听了山阳这么说之后,也被吓了个半死,毕竟这种宫廷丑闻一旦传出去,不止红叶夫人清誉全无,武德帝和魏王一世英名尽丧,哪怕是早已作古的先帝都会受到牵连。 黄嬷嬷劝山阳杀人灭口,然后尽快离宫,她连忙照做。然而离宫之后她惶惶不可终日,最终孩子早产,两个儿子只活了一个,就是葛回。 山阳说完后,便满目悲哀地靠在椅子上,接着说道:“红叶夫人的事终究还是没能瞒住,当年受牵连之人甚多,有不少人都有所耳闻,只是后来魏王谋反,又杀了一批官员和牵连的世家,这件事才渐渐归于尘土,不再被人提起。” 容禛的眉头紧紧皱起,父皇自小非常宠爱他这个幼子,他对于军功卓著的父皇也十分崇拜,如今听山阳说起这段往事,他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然而这种情绪只能困扰容禛短暂的时间,他很快就清醒过来,问道:“那我母亲和宋家又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山阳轻笑:“你恐怕不曾见过红叶夫人吧?”她站起来,带着一种叹息般的声音说道,“她是我一生见过最美的女人,而锦嫔的容貌与她有七八分相似,若非如此锦嫔如何能够获宠,成为晋升最快的妃嫔?” 容禛猛地站起身来,语气一下变得冰冷:“所以呢?” “所以?”山阳慢慢地走过来,仿佛怜悯一般地看着容禛,“当年父皇痛失所爱,情绪失衡,将锦嫔当做是替身,竟然想要晋封她为皇后,要将你立为太子,你说,在这种情况下,当时的东宫太子要如何才能保住自己的位子呢?” 容禛的手指慢慢地蜷缩在了掌心之中,一种彻骨的寒冷冻结了他的心肺,即便如此,他还是十分冷静地问道:“既然如此,他就应当斩草除根,将我杀了才是。” “他当然想!”山阳突然轻笑一声,“你当时不过一稚龄童子,却已经受封为楚王,除了赵王、魏王,亲王之中就你的身份最高,然而赵王是父皇的亲叔叔,与他一同在军中征战多年,魏王更是有收复南蛮、出使列国的不世之功,你毫无建树,竟也与这两人并立,可见父皇对你的青睐,若你是容祁,你会如何做呢?”山阳又转而道,“可惜,他功亏一篑,虽然他逼宫成功,却被玄甲卫所制,父皇自知大势已去,只能逼他发誓永远不许对你动手,才将皇位传给他,他囿于名正言顺的名分,没能下得了那个狠心,才酿下如今隐患,十九弟,我说的可错?” 容禛没有理会她最后那句话,而是反问:“这些机密,你又是如何得知?” 山阳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就平静下来:“我自有渠道,十九弟若是不信,自可以去查探。” 容禛摇摇头:“我信。”然而不等山阳因此放下心来,他话头一转,又道,“正因为相信,我才更加疑惑,当年之事牵连之广,连不少稍有瓜葛的人家都受了牵连,而你知之甚深,如今却依旧风光无限地住在公主府,还能与我说出这些陈年旧事,甚至骇人听闻的内幕,山阳姐姐背后站着的是谁呢?” 山阳不安地退了一步,张了张口:“我……” “退一万步说,即便你能将当年之事抹掉,无人可知,但被我这么一拿捏,就如此爽快地说了出来,要说这毫无预谋,无人指使,山阳姐姐觉得这可能吗?” 山阳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她双手不安地握在一起,却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来。 容禛的眸子里不带一丝情绪,只是静静地盯着山阳。 一声似哭似笑的声音从山阳的嘴唇中逸泄出来,山阳双手捂住脸,许久才慢慢地说出来:“你说的是……” 她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我若说了,你能替我瞒住回儿之事吗?我此生就这一个儿子,若是被人发现……我恐怕也没法活下去了……” 容禛却只是道:“那就要取决于山阳姐姐的诚意了。” 山阳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定了定神道:“好,我说。这之后的确有人指使……” “那人……就是魏王,他没有死。” - 夕阳西下,山阳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落日收走庭院中最后一丝余晖,远处隐隐传来奉国寺的钟声,轻柔的春风拂过树枝,惹动上面幼嫩的新芽,这一切都显得如此宁静而悠远。 只是很快这种氛围就被一个人给打破了。 那人穿着一身玄色斗篷,只露出半个下巴。 见到这个影子,山阳的神情似乎变得极为害怕,而这么一个陌生的影子出现在公主府中,竟然没有半个人前来过问,这实在不像是平日里守卫森严的公主府。 那人慢慢地开口,声音嘶哑低沉:“事情办得如何了?” 山阳看着他的影子,苦涩一笑:“如你所愿。”她看着那道影子,宛如看着永远都醒不来的一场噩梦,然后她低低地叫出了对方的身份。 “七叔。” 山阳口中的七叔正是当年谋反后败走白泉山的魏王容侑,可他就像没有听见山阳所说的话一般,仍旧问道:“山阳,你侥幸多得了这么些日子,却仍旧没有变得聪明些么?” 山阳连滚带爬地跪在他的脚底下,低声地哭求着:“我都按你说的做了,求求你,饶了我的回儿吧!” 容侑半蹲下来,修长的手指曲起,挑起山阳的下巴,极为平静地回道:“他说什么了?” 山阳茫然地摇摇头:“没……没说什么。” 容侑叹口气:“山阳,你知道我耐性不好的。” 山阳的眸中透出恐惧的目光,她颤抖着声音道:“我……我错了,他看出了一点,我……我把你的身份告诉他了。” “很好,这才是乖女孩。”容侑满意地拍拍山阳的头顶,正要站起来,却被山阳扯住了袖子。 山阳哀求地看着他:“我都和他说了,我已经做完我该做的事情了,你……你也要履行承诺,放了回儿……” 那斗篷中传来一丝轻笑,容侑拂开山阳的手,淡淡道:“那是你造的孽啊,山阳,你求我有什么用?” 山阳的眼泪流的更凶,她膝行几步,抱住容侑的腿道:“我知道你有办法治好我的回儿的,当年就是你让回儿染上这种怪病的,你……” 容侑状似怜悯地叹息一声:“你也越发糊涂了,他这病是为了偿还母亲的罪孽才犯上的,你该求的,是佛祖,是上天啊……”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道,“听说你每年都要去奉国寺办超度的道场,只是这么多年,好像也没有什么用吧?” 山阳张了张口,低声道:“我是替红叶夫人超度,我希望她能早登极乐,原谅我年少无知犯下的过错……” 容侑的身体似乎有了些许紧绷,很快他又轻笑起来:“你有什么资格求她,如果不是你,她根本就不会死!” “可她勾引了父皇!”山阳的情绪也变得有些激动,“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呵……”容侑冷笑道,“她贞静贤淑,若非容修见色起意,她怎会落得如此下场?!”他猛地低下头,紧紧地攫住山阳的下巴,而这番动作让他头上的帽子落了下来,露出半张烧伤的脸。 山阳被此景一惊吓,口中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山阳,这一切灾祸因你而起,你的赎罪还远远不够……” 第六十七章 情缘散 容禛回到楚王府中, 宋之意立刻赶了过来:“怎么样?问出什么来没有?” 容禛摇摇头。 宋之意有些失望:“看来是我想当然了, 可若山阳长公主都不知道, 那还有谁会知道?” 第50节 “你去查查魏王。”容禛突然道。 宋之意奇怪道:“魏王怎么了?” 容禛语气平淡:“当年魏王谋反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 宋之意一愣:“不是说魏王早有狼子野心,一朝暴露,这才仓促谋反吗?” “他若真是这样的人, 如何能够收复南蛮,又如何能够在众国之中都如鱼得水?”容禛反问,“仓促谋反我信, 可这原因, 只怕还要细查。” “可魏王与此事究竟有什么关系?”宋之意有些不解,“哪怕两者都是二十年前发生的旧事, 可姑姑与魏王从未见过面,查这些不是浪费时间吗?” 容禛没有回答他, 反而又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当年母亲是因何入宫,你可知道?” 宋之意摇摇头:“这个我问过母亲, 她也不知道,宋家惯来低调,当年姑姑采选入宫之事, 族中也是非常惊讶。” 容禛没有再说。 宋之意见他的神色难掩疲惫, 想到最近事情繁多,羯人进犯的消息已经放上了永宁帝的桌案上,可永宁帝却没有半点反应,最近朝堂上为这件事吵闹不休,身为北疆军的真正主帅的容禛少不了有许多应酬, 容禛不许他们轻举妄动,可他为此事殚精竭虑却是不为外人所知了。 宋之意离开后,容禛才轻轻地叹口气。有些事情他不能不瞒住宋之意,他虽然能力极高,性子却极为火爆鲁莽,再加上这几年永宁帝对北疆军的各种轻忽,让他们都像炮仗一样一点就燃。对于山阳长公主的话,容禛仍旧是半信半疑的,而在现在这种时候,宋之意他们知道了这种消息,并不见得是好处。 正在这时,府中的婢女前来禀报,却是陆彻过府找他。 对于陆家这么快就知道陆徵在他这里,容禛并不觉得吃惊,可来的居然是陆彻而不是陆擎,就比较耐人寻味了。 容禛道:“把人带去会客室,本王一会就过去。” 等到婢女离开后,容禛才起身朝客院走去。 - 陆徵已经恢复了精神,正在桌前练字,从前陆彻总是催他练字,他并不知道是为什么,如今知道了却恨不得自己不知道。 容禛站在门边看了一会,才走了过去,从后方握住他的手:“这个字是这样写的。” 陆徵一惊,就要回过头,可手却被容禛紧紧地握在手心,他的鼻端是清冽的松木香味,耳边是容禛略微低沉的声音:“练字之初就要记得,握笔要稳,落笔无悔。” 陆徵懵懂地顺着两人交握的手看过去,正好看到刚刚写出来的那个字——“命”。 铁画银钩,气势凛冽,与他之前的字宛如天壤之别。 容禛松开了陆徵的手,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陆徵站起来,踌躇了一下才问道:“楚王殿下有什么想说的吗?” 容禛捏了捏他的脸侧,带了些亲昵道:“又喊错了。” 陆徵却没有躲开,苦笑道:“您不要拿我打趣了,事实如此我们都心知肚明,我如今虽然寄住在王府,可以后却不能一直让您庇护,这样的称呼还是不要乱喊吧?” 容禛道:“你若是愿意,我会一直庇护你。” 陆徵却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问道:“殿下,您究竟看中了我哪里呢?” 容禛轻声道:“你这般说,是要与我划清界限吗?” “我除了这断案还有点能力,其他可谓一无是处。”陆徵定定地看着容禛,“殿下若不嫌弃,我愿效犬马之劳。” 容禛看着他,没有说话。眼下这情形可以说是他算计所得,可真正看到陆徵收敛了傲气低头效命时,他却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就像是他终于逮住了那只小松鼠,可看着那失去了野性生命力的小家伙,却又有些后悔。 容禛看着陆徵毛茸茸的头顶,很想去摸一摸拍一拍,可他的手指动了动,却最终也没有伸出去,他最后又看了一眼陆徵,忽略掉内心那抹怅然,他点了点头,郑重地应道:“好。” 陆徵似乎松了口气,他微不可见地朝后动了动,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容禛没有错过他这个小动作,眼底似乎有深色一闪而过,他背在身后的手握了握,似乎在这一个瞬间下了某种决定。 - 陆彻在会客厅等了一会,才等来姗姗来迟的楚王殿下。 容禛轻笑道:“不知陆大人今日来有何贵干?” “舍弟在王府叨扰多时,如今也该归家了。”陆彻直接说出来意。 “却不知令尊令堂是否也是此意?” 容禛的话让两人之间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陆彻也不再顾虑面子问题了:“在下已经去过奉国寺了,殿下对于舍弟的厚爱在下铭感于心,可他终究是我们陆家人,这一点不管怎样都是改变不了的。” “若他铁了心与陆家不再有瓜葛呢?” 陆彻的下颚有一瞬间的紧绷,他皱眉道:“殿下这话是何意?” “即便了尘大师没有隐瞒,难道贵府上下就能如从前一般对待他?”容禛淡淡道。 “若他不愿回到陆家,难道愿意替殿下效命?”陆彻冷笑道。 “你不用想着去告诉他了,我想他恐怕已经猜到了。”容禛想到陆徵对他突如其来的疏远,心中微微一堵。 陆彻怔了怔。 容禛言辞锋利:“你希望他回到陆府,真的是因为他是你弟弟吗?英国公府简在帝心,陆循的大军就是你们最大的依仗,可也正因为如此,哪怕你再有才干,你这一生最高也不过限于六部尚书的位置,你比任何人都要迫切打破这种局面。”他压低了声音,“你想要将陆徵捧上明面,将皇兄的目光放到他身上,这样的伎俩陆徵或许暂时没想明白,可你能瞒他多久呢?” 陆彻平静的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他眯了眯眼,将温和的面具剥下,他轻轻地拍了拍掌:“楚王殿下果真厉害。”他的脸上没有被人揭穿的窘迫,反倒有种棋逢对手的惊喜和兴奋,“你说得对,我的确不甘心只做一个六部尚书,只可惜朝中有规矩,不去地方不入内阁,若三弟还是从前的样子,我也会一直养着他,可他既然有这样的本事,我又怎么甘心让他只做一个混吃等死的废物呢?” 容禛没有说话。 陆彻又接着说道:“楚王殿下想要将他揽入麾下,无非是看重他破案的能力,我事后曾经查过您看的卷宗,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您所查的皆是二十年前的旧事,据在下所知,二十年前皇宫曾经有一场动乱,令堂锦嫔娘娘就是在之中不幸逝世的,您想要查清楚她的死因,并不是只有我三弟一个人可以用,您或许不知道,当年誉满燕京的钱法曹,在下就恰好知道他身在何方,他是二十年前的旧人,又素来断案神准,岂不比我三弟要合适许多?” 他提出的条件极其诱人,容禛找了这位钱法曹许多年,却不想神通广大的夜枭都没能找到的人,竟然在今日有了下落。若是在从前,容禛定然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可现在,他却难得有了进退两难的感觉。 陆彻又道:“殿下如此孝顺,若是早些破案,也让锦嫔娘娘沉冤得雪,早登极乐。” 容禛慢慢地握紧了双手,他看着陆彻道:“这些话你若是早些说,或许本王已经同意了,可如今……”他摇了摇头,“这些事情,让他自己决定吧。” 容禛抬起头:“陆徵,你说呢?” 陆彻的眉头皱起,顺着他的目光慢慢地转向身后,陆徵逆着光站在门边,他本是找容禛有别的事情,婢女说容禛正在会客室,他就直接找来了,只是没想到来的人会是大哥,也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光线沿着陆徵的轮廓在地板上印出一个浅浅的阴影,他的五官被阳光所模糊,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大哥。”他开口喊道。 陆彻的眉头松开,可面对这个弟弟,他竟然有了一丝拘谨:“你……都听到了?” 陆徵点点头,他走了进来。 陆彻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颊,虽然只离开了英国公府一两天,可他很明显地瘦了,眼睛下方也有了淡淡的青黑色。 陆彻咳了一声:“母亲知道她弄错了,让我带你回家。” 听到他这样说,陆徵竟然还露出一个笑容:“大哥,若她真的想让我回去,以她的个性,恐怕早就过来了,怎么会让你来?” 陆彻的心慢慢地沉下去。 “不管怎么样,这些天都要多谢你们。”陆徵提了提嘴角,心里竟然有了酸楚和委屈。他曾经真的差一点就把他们当做真正的亲人了,可惜终归有缘无分。 陆彻苦涩地笑道:“我的确想过要利用你,可我也是真的把你当做自己弟弟的。” 陆徵点点头:“我信你的。” 陆彻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他只能向前一步,轻轻地搂了搂弟弟,最后无言地离开了楚王府。 第六十八章 表心意 陆彻离开后, 陆徵才对容禛说道:“楚王殿下, 我有事想和你商量。”按理说, 他会到如今这样尴尬的地步与容禛多少有些关系,可陆徵竟然并不觉得自己责怪容禛,他会对陆彻他们的态度感觉到委屈, 可对于容禛他反倒极为冷静。 陆徵仔细考虑过自己的出路,他肯定是不能留在刑部了,既然如此在燕京也不太合适, 可如今他既然需要容禛的庇护, 就要有当人下属觉悟,因此陆徵把自己所想的都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容禛却只觉得如鲠在喉。 陆徵毫无所觉地在分析:“若是有详尽的资料, 或许可以直接……” “陆徵!”容禛忽然开口打断了陆徵。 “嗯?”陆徵疑惑地看着他。 “我说过要庇护你,并不是因为你的能力。” 陆徵愣了一下, 脸色慢慢地变了。 眼见他就要转身逃走,容禛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不敢听吗?” 陆徵不敢回头, 只觉得手腕被握住的地方发烫一般,他几乎有些自暴自弃道:“楚王殿下,这样的玩笑并不好笑!” 然后他觉得手腕上一阵巨大的力量传来,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下去, 随后被一只手臂揽住了,他瞪大眼睛,嘴唇上压了一个软软的东西,鼻间满是松木清香。因为太过震惊,陆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容禛。 容禛却并没有得寸进尺,只是轻轻地又吻了吻他的嘴唇。 陆徵呆呆地站着,觉得嘴唇酥酥麻麻的,更令人觉得惊恐的是,他竟然不觉得恶心。 容禛看着他:“你好好考虑吧,不管你如何答复,我都会一直庇护你。” - 陆徵浑浑噩噩地回了客院,他没想到容禛居然对他有这样的心思,在他看来,容禛这个人心思深沉,难以捉摸,陆徵对他的确有着敬畏,故此容禛偶尔的逗弄,他也只是觉得这是长辈对小辈的感情,却没想到…… 陆徵想起了先前在桃花宴上发生的事,他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容禛拿来应付黛儿公主的工具,可如今仔细一想,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躲在假山后面吗?他有的是办法能够打消苏依黛儿的念头,却为什么用这么一个容易落人把柄的借口呢? 越是这样想,陆徵越觉得头疼,他本以为离开英国公府后他会过得平静些,如今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陆徵虽然号称直男,倒也没有对同性恋反感,只是这种事情突然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总是有一种微妙的不自在。 就像简余对他的感情,陆徵最早是通过原主残留在体内的情绪感知到的,后来真正意识到这种感情,他才明白原主对简余的感情有多深,原主带着他与简余之间所有的记忆魂飞魄散,也因此,陆徵没有办法接受简余对他的感情。不管简余喜欢的是原主还是他,这都会是一根巨大的尖刺横亘在两人之间。 说曹操曹操到,陆徵刚刚想到简余,竟然就看到简余从围墙上跳下来。 陆徵一愣:“你怎么在这儿?” 简余道:“我担心你,所以就跑过来看看你。” 陆徵刚想说话,就听见墙头上一个声音喊道:“小子,你可得快些,否则被人发现了我可救不了你!” 陆徵和简余同时转过头,却发现正是摇着折扇的宋之意,他居然还朝陆徵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啊,你们有话快说,我替你们望风。” 陆徵疑惑地看向简余,简余垂下头,他没有告诉陆徵,楚王拒绝了他见对方的要求,所以自己才迫不得已用这种办法来见他。 “你……找我什么事?” 简余犹豫了一会,才说道:“我要离开燕京一阵子。” 陆徵非常平静地回答:“一路顺风。” 简余将那块令牌又取了出来,递给陆徵。 第51节 陆徵没有接,而是问道:“为什么?” “我知道你不是他,从我明白自己心意的那一天开始。”简余坦白道,“可我总是自欺欺人,以为不过是他长大了,可现在我没有办法再骗自己了。” “我总是慢了一步,等到他离开后才明白自己的心意,然而又对你和他难以抉择,这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简余的脸上露出一丝怅惘,“你看似单纯懵懂,可你却又看的那么明白,所以我知道自己与你再无可能,只是终究不甘心。” 陆徵没有说什么,他能理解简余的心情,作为一个毫不被期待的生命,原主对他投入的感情就像是沙漠中的一杯水,哪怕与他内心的荒芜相比是这么微不足道,可却又珍贵的令人无法割舍,陆徵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可他能够感受到这具身体里对简余强烈的情感,他纵然可以理智地摒弃这种感情,可终究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了一丝低落。 简余的艰难陆徵看在眼里,当他的身份被揭破之后,他对于感情仿佛突然敏锐起来,他能感觉到原主对简余强烈的爱意,也没有忽视自己对简余的好感,他仿佛成为了一个局外人,冷静地审视着自己对于遇见过的每一个人的感情,可即便如此,对于简余的那种微弱的好感也没有办法凌驾于他的理智之上。 简余看着他:“如果能早些遇见你多好。” “如果之前遇见你的人是我,或许我们只有擦肩而过的缘分。”陆徵直白而残忍地将真相说出来。 简余苦笑一声:“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说完这句话,他突然问道,“如果是楚王,你会怎么回答他?” 陆徵一愣。 “如果是他,你会怎么回答他?”简余又问了一遍。 陆徵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吻,忽然觉得耳朵有点热,他不自然地移开眼神:“你瞎说什么?” 简余看到他通红的耳朵,仿佛明白了什么,他没有再问下去,而是道:“楚王此人心思太深,你若真……凡事多留个心眼,有事可以找我,纵然没有其他,我们也能做好兄弟不是吗?” 陆徵郑重地点点头:“如果再见,我请你喝酒!” 简余忽然一笑,他伸出手:“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陆徵的手掌与他轻击,两人相视一笑。 - 简余离开楚王府,看着跟在身边的宋之意,皱了皱眉道:“宋大人没有别的事情了吗?” 宋之意嘿嘿一笑:“敢挖我表哥的墙角,你胆子也不小!” 简余冷下了脸色:“宋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简统领在赤甲卫中也有些时候了,可曾听说过韩诸这个人?” 简余心念一动,面上却仍旧毫无表情:“不曾,怎么?” “一些旧事,没有听过就算了。”宋之意打了个哈哈就想要蒙混过去。 简余却问道:“不知此人与我们赤甲卫有何关联?” 宋之意看着他的表情权衡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说出来,他在查魏王的时候,查到了这个韩诸,此人在二十年前是赤甲卫统领,后来魏王谋逆,他负责追杀魏王,结果却与魏王一同消失在了白泉山,宋之意不知道容禛为什么让他去查魏王,可依旧依命而为,在查到韩诸的时候,他觉得有些奇怪,这才想要问问简余,恰好简余有事求他,他也就顺势而为。 宋之意最后还是说出来:“此人二十年前是赤甲卫统领,后来追杀魏王的时候与魏王一同消失在了白泉山。” “魏王?”简余的表情有一点奇怪,自从发现自己可能是魏王之子后,他对于这个人的感情就变得有些复杂。 宋之意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是接着说道:“我要查一些旧事,与韩诸有关,我觉得他二十年前消失的有些奇怪,故此想问问简统领,是否知道什么内幕?” 简余道:“赤甲卫历代统领中,的确有一个叫做韩诸之人,可惜他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亡。” “死亡?”宋之意皱起眉头,“可分明没有见到他的尸身,如何能确定?” 简余却突然道:“宋大人到底想说什么?” 宋之意犹豫了一会,才压低了声音道:“简统领可曾知道,赤甲卫当年也是三卫之中的翘楚,二十年前才渐渐衰落,可韩诸此人极为善谋,他当赤甲卫统领绝不可能让赤甲卫落到如此境地,再加上他当年失踪的极为蹊跷,我猜,这或许是他有意为之。” “那他为何要这么做?” “不如简统领来猜一猜?” “我猜不出。”简余直接说道,“宋大人既然想问,还是将话说清楚为好。” 宋之意也没有隐瞒下去:“我怀疑韩诸是魏王的人。” “何以见得?” “不好说。”宋之意不好告诉他这只是自己的推测,又道,“我怀疑魏王根本就没死,而韩诸就是帮魏王死里逃生的那个人!” 第六十九章 试探行 宋之意的话让简余心神不宁。他回到赤甲卫后第一时间就调出了往年的案卷, 又找了几位年长的赤甲卫, 的确发现了不少蛛丝马迹。 韩诸也算是年少成名, 虽然家世一般,却能文能武,弱冠之龄就当上了赤甲卫统领, 他为人低调,平日也不喜与人来往,因此当他出了事时, 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帮他, 后来是魏王容侑救了他,可是之后也没见他与魏王交往密切, 许多人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但若是仔细回溯,就会发现赤甲卫也正是从这件事之后开始渐渐衰落下来, 游离于三卫之外,或许有人会感慨韩诸这人是自暴自弃, 可简余翻看过往的案卷,竟然发现这段时间赤甲卫所有的差事竟然办得也不算差,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赤甲卫越来越差, 韩诸居然还能稳坐赤甲卫统领之位。 后来魏王谋逆失败, 韩诸也没有在朝堂上为魏王说半句话,甚至还领了追杀魏王的差事,当时不知道有多少人暗地里骂他忘恩负义。也正因为如此,后来韩诸追杀魏王在白泉山中失踪之后,也没半个人提起他, 再之后永宁帝登基,不知什么原因匆匆结案,这件事也就尘封在了历史深处。如果不是简余问起,或许这些老人都不会想起这件事。 简余将这些都记在心里,却没有再继续查下去。 - 与此同时,宫中的勤政殿,永宁帝翻看着军报,许久之后才看向跪在下首的容禛:“十九弟平身吧。” 容禛平静地谢了恩,这才站起来,脸上一点没有惶恐或者不满的情绪。 永宁帝有些失望,他晾了容禛这么久,进宫之后又毫无缘由地让他跪了这么久,若是换个人,只怕早就露出破绽来了,他自然能够借着这个口子敲打敲打他,可他这个弟弟太稳了,完全不给他任何下手的机会。 虽然心中是这般想的,可永宁帝面上却没有表露出半分,而是问道:“十九弟对北疆的战事有何看法?” 容禛回道:“臣弟还是那句话,两国交战,若无臣弟,胜算六七分,若有臣弟,胜算八九分。” 他虽然语气平静,但话中的含义却狂妄,然而此刻与上次情况却又不同,他这话一出,却是立了军令状,永宁帝若是有心,自然可以借了这个机会一举两得,一旦他战败,永宁帝立刻就能把他撸下来。 永宁帝却责备道:“你也当了多年主帅了,怎么说话还是这般毛毛躁躁的。”却并不提派他去北疆的事情。 容禛表面上不动声色,可心里头却是一沉。 永宁帝又移开话题:“庄妃上次同朕说起君儿的婚事,说是看好英国公的嫡幼子,可朕怎么听说那孩子如今在你府上住着?” “这事是臣弟孟浪了,原本只是欣赏他的才华,便留他住了些日子。” 永宁帝一笑道:“那孩子倒真是投你的缘,你小的时候,老大他们几个缠着你玩,你也是不耐烦的很,如今对小辈倒是有了长辈风范。” “是臣弟那时候不懂事。” “朕看你懂事的很,倒是老大那几个不太懂事,明知皇叔不喜欢他们亲近,也要巴巴地缠上来。”永宁帝轻声一笑,却是另有所指。 容禛明智地闭上了嘴,并不接话。 永宁帝又笑道:“行了,朕也是年纪大了,居然也开始絮絮叨叨了。”他又道,“说到这个,朕记着你也还未成亲吧!” “是,不过臣弟也习惯了。” “朕看你是眼光太高了,这燕京的姑娘你一个都看不上,却不知日后谁能有这份荣幸坐上楚王妃的位子。” 容禛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他知道永宁帝不会那么容易放他回北疆,可将他召进宫来,却只是东拉西扯这些废话,这也实在不是他这位皇兄的个性。 永宁帝又跟他说了一会话,才猛然想起什么一般:“朕都忘了,再过几日就是你母亲的生祭,你想必会在京中拜祭了她才离开吧。” 容禛轻轻地皱起眉头,他母亲的生祭并不是最近,而是在秋天,永宁帝记错是很正常的事情,可他突然提起这个是做什么? 永宁帝倒也没有多说什么,提了这么一句又说到别的话题去了。 容禛也就将这件事放下,谁知永宁帝话锋一转:“你与梁珏也算共事过,他这人如何?” 容禛回答的很谨慎:“武艺高强,行事有度,其他的臣弟不敢妄言。” 永宁帝却笑道:“朕倒觉得他领兵有一套方法,做个金甲卫的副统领有些屈才了。” “不知皇兄的意思?” “苏岱年纪也有些大了,让梁珏去给他做个帮手,多少也能减轻他一些负担。十九弟觉得呢?” 容禛先前在扬州时,曾经和梁珏打过交道,对这位金甲卫副统领多少还是有些了解,虽然梁珏一来就被他软禁了,可他也多少看得出来,梁珏绝不是皇兄的人,但永宁帝的话却让他有些疑惑,他不欲多说,便道:“臣弟不敢妄议国事,一切当以皇兄的旨意为准。” 永宁帝道:“羯人乃癣疥之疾,这么多年也不曾痊愈,当年父皇在位时,也曾想要将羯人连根拔起,若非后来……恐怕羯人皇廷早就成了过眼云烟了。如今朕亦想完成父皇当年未尽的心愿,将这痼疾给去除,却不知十九弟有无如此宏愿?” “臣弟自然以皇兄马首是瞻!” 永宁帝看着下方行礼的容禛,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随即便道:“容禛听旨。” “臣在。” “今封容禛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赐虎符,领十万兵马,三日后领军开拔北疆。” 容禛有些吃惊,可一旁的中书舍人已经写好了圣旨,永宁帝盖了章,居然不让太监颁旨,而是亲自走下来,将圣旨交到了容禛手上,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十九弟,你自小就比旁人聪慧,也知轻重,朕希望你不要辜负朕的一片苦心。” 容禛跪下了领了旨,却第一次觉得这圣旨这么沉重。 - 容禛走后,玄一才从暗处走出来:“陛下。” 永宁帝笑了笑:“玄一你猜错了。” “梁珏不是楚王的人?”玄一却眉头一皱,“莫非……” “看来朕那位叔叔还活着,并且还在暗处煽风点火,他当年也是风光霁月的一个人,如今却被仇恨完全扭曲了。”永宁帝冷笑道。 “即便梁珏不是楚王的人,也不能说北疆的事和楚王没有半点关系。” “朕了解这个弟弟,他就算有野心,也不会干这种卖国求荣的事情。”永宁帝叹口气,“朕这些年看着他,着实是有些欣赏他的。” “可陛下不要忘了……” “不用你提醒。”永宁帝疲惫地摇摇手,“还不是时候……” “可如果魏王还活着,要是他先一步告诉楚王真相,那……” 永宁帝嗤笑一声:“如果他还活着,他会比朕更明白容禛的性子,他不会这么轻易说出来的。”他摇摇头道,“放心吧,朕几番试探,容禛都毫无反应,只怕他还不知道。” 玄一便不再多说。 永宁帝又问道:“老大这几日还是日日去容禛府上?” 玄一点点头。 “哎,朕这几个儿子真是没一个省心的。”永宁帝叹息一声,又道,“罢了,有野心总比窝囊废要好,随他们去吧。” 玄一犹豫了一下,又道:“属下还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说罢。” “陛下可曾记得当年魏王殿下曾有一个未婚妻?” 第52节 永宁帝皱了皱眉,许久才恍然道:“朕记着……是高家的一位小姐?” “正是。”玄一道,“那位高家小姐并没有死,而是被充为官妓,后来竟然被德城候给暗中救了出去,还生了个儿子。” 永宁帝眯起眼睛:“儿子?” 玄一点点头:“可属下看这人与德城候并不相似,反倒隐隐有些魏王的影子。” 永宁帝愣了一下:“果真?” 玄一摇摇头:“属下也不敢确认,若非他暗中查高家的旧事,恐怕属下还注意不到他,可如果他真是魏王之子,以魏王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任由儿子当侯府的外室子?”这也是玄一犹豫不决的原因,以当年高家的地位,高锦汶恐怕是配不上魏王的,不过魏王倾心于她,故而屈身求娶,这在当年也是一桩美事,后来高家受了牵连,高锦汶没死,而是成了官妓,以魏王之高傲和对高锦汶的喜爱都不曾出面营救,这才让人相信魏王真的死了。 “去查!这件事一定要查个清楚!”永宁帝说完,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说他在查高家的旧事,他如今是什么身份?” “他叫简余,如今正是赤甲卫统领。” 第七十章 小伙伴 容禛站在客院门口, 竟然感觉到一种胆怯,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 不由得为自己这种懦夫的心态摇头,然后推开客院的门。 陆徵恰好从里面将门打开。 两人面对面站了一瞬,陆徵才开口问道:“楚王殿下, 你有什么事吗?” 容禛顿了顿,才道:“我领了旨,马上就会出征。” “哦。”陆徵应了一声, 一会才反应过来, “我刚好想跟你说,我找了唐知府, 请他帮我介绍了一份工作,是去青溪县当县尉, 我……” 容禛的下颚绷紧,他冷声道:“如此, 你是要同我告辞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陆徵摸了摸鼻子,小声道。 容禛上前一步,却见陆徵仿佛受惊一般后退了好几步。 “你怕我?”容禛停住了。 陆徵有些不自然道:“没……没有啊……” “青溪县在南夏郡, 我虽未曾去过南夏, 但我麾下有一名参将就是南夏人,据说南夏气候湿热,你长居燕京,去了那儿恐怕不会适应。”容禛淡淡道,“据我所知, 燕京的杏林药堂有祛湿和防虫的药,你走之前不妨带一些。” 陆徵这才知道自己错怪了容禛,他的脚步有些踟蹰,最终还是抬起头道:“对不起……” 容禛轻轻地勾起唇角:“县尉的任期是三年,三年后,我在燕京等你。” - 陆徵坐在马车中,手里捧着一本《青溪县志》在看,柳枝跪坐在一边,拿着茶壶在倒水。陆徵嘴里还念念有词,他对于青溪县了解不多,这本《青溪县志》还是陆彻给他找来的。 陆徵对于这个大哥心中是很复杂的。和云氏他们不同,陆徵可以理解云氏的心情,不管了尘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可对于云氏他们来说,自己就是一个占据了他儿子身体的孤魂野鬼。陆徵固然会觉得难过,可终究还是能够释然,不过是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井水不犯河水罢了。 可对于陆彻,他恐怕是最早知道自己身份的人,但他居然能够一直忍耐,这让陆徵觉得心寒,可他来到古代后,陆彻也给过他很多帮助,对于陆徵来说,这是一个亦师亦兄的存在,所以他才格外难以容忍陆彻的做法。也正因为如此,陆徵宁肯去找交情不深的唐敏,也不愿去求陆彻,唐敏倒是并没有因为和陆彻之间的关系拒绝陆徵,反倒认为陆徵是不愿意依靠家世自强自立之人,居然对他极为欣赏。 大夏朝的基层官员分为两类,一种是进士出身,或者进翰林院或者外放出京做一县之首的县令,这种是能够正经被人称作老爷的,而另一种则是一些屡试不中的举人和一些世家的庶出子弟,这种人身上没有功名,所能做的也唯有掌管仓库文书的县丞或者负责一县治安和牢狱的县尉。 陆徵断案功夫强,原本唐敏是想让他去哪个郡做个负责断案的推官,可这种职位可是被人争破头的,好在陆徵也不挑,恰好青溪县上报先前的县尉丁忧,陆徵就应了。 答应了之后,陆徵才想起他这做法只怕是狠狠地打了陆彻的脸,可事情做都做了,他也没有办法。谁想到陆彻并没有生气,反而还派人给他送了《青溪县志》和一些盘缠。 陆徵很想不接受,但实际上他早已囊中羞涩,不接受陆彻的好意就意味着他得去求容禛或者简余,可这两个人的心思,又让他怎么能开得了这个口。 简余将柳枝带了出来,容禛又帮他拿到了柳枝的卖身契,陆徵原本想将卖身契还给柳枝,再留些银子给她傍身,让简余帮忙照看些就好了,可柳枝万般不愿,最后陆徵只能租了一辆马车,和柳枝一同去青溪县。 柳枝将茶杯递给陆徵:“少爷,看了一路了,您喝些茶润润嗓子吧。” 陆徵接过茶杯,想了想还是道:“柳枝,你以后就不要叫我少爷了吧,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 柳枝笑了笑:“少爷,这不过就是个称呼而已,您计较这么多做什么。” 这个问题两人已经说过许多回了,柳枝早就找到了方法应对他,陆徵无奈,只能将茶喝了,随后又撩开车帘:“车夫,这到哪了?” 车夫回过头:“这才刚出燕京地界,您饿了吧,要不要在前头用些饭食。” 陆徵看了看日头,点点头道:“也好,用了饭休息一会,到了下一个城镇就先住一晚。” “好嘞!”车夫一扬马鞭,“您坐好了,一会就到。” 待到了路边的茶寮,陆徵他们才慢慢从马车上爬下来,坐了一上午车,实在是腰酸背痛,车夫却像个没事人一般赶着马去后头吃草料了。 陆徵和柳枝走进茶寮里,正想叫店家拿吃的来,忽然听见背后一个声音道:“哎,前头这位公子,在下有一个问题要请教。” 陆徵露出惊喜的表情,连忙回过头:“包大哥!” “哎!打住!我可没有这么个不讲义气的兄弟!”包铮一脸严肃地摆了摆手。 陆徵忙道:“你们怎么会在这?” 包铮理都没理他,一边扯开衣领子一边大喊:“店家来壶茶,这一路上跑的我马都快累死了!”往前走了两步,感觉到不对又回过头,把呆呆站在原地的石斛一把拉了过来,“愣着干什么,喝茶吃饭!” 陆徵顾不得他这故作不熟的姿态,连声道:“这是我的错,我本以为……”经过了陆彻的事情后,陆徵也有些心灰意冷,如今看到包铮他们快马来相送,心中不是不感动的。 包铮“嘿嘿”笑了两声:“行了,没怪你,谁都有难言之隐,我老包也不是这样的人。” 石斛看了看陆徵又看了看包铮,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我也……是。” “也是什么啊你!”包铮拍了拍石斛的头,想了想还是摸着鼻子对陆徵道,“陆兄弟你看哈,你马上要走马上任了,你身为县尉,这责任多重大啊,总得有点自己的班底吧,我老包你也是知道本事的,哦对了,这小子,那仵作功夫可以一流,在你手底下混点饭吃还过得去吧?” 陆徵瞪大了眼睛:“什么!” 石斛咬了咬嘴唇,为难地看着包铮:“包大哥,不然……还是说……实话吧……” 包铮挠了挠头,才道:“其实,我们确实是出了点事,赵家那嫡长子赵瑾你知道吧……算了这种人渣你也没必要知道,他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这人心眼太小了,我呢,小小地得罪了他一下,就丢了差事,连小石头也跟着倒了霉,我担心他还有阴招,就干脆来投奔你了。” 陆徵消化完了他这番话,其实对于包铮他们过来,陆徵还是觉得很欢迎的,毕竟是去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环境,有自己人帮手的确会顺畅许多。 既然就这么说定了,包铮也就没把自己当外人:“你这也算是当官了,以后我们就称你大人,你呢,就叫我老包,这是小石头,就这么说定了!” 陆徵也是哭笑不得:“我都还没上任呢!” “迟早的迟早的!哎!店家怎么还没上饭呢~” 几人吃饱喝足,包铮自然是骑了马,把石斛赶进了马车里,他倒是很光棍地就承认了,自己的积蓄也就够买这匹马了,如果不是赶上了陆徵他们,只怕今晚就要和石斛餐风露宿了。 陆徵十分无语,觉得自己曾经认为包铮这人靠谱那真是瞎了眼,这货本性这么放飞,真的靠得住吗? 几人这么吵吵闹闹地上了路,谁知还没有走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呼喊声。 这呼声隔得远,如果不是石斛耳朵灵,只怕就要错过了。 几人停了车,没多久就看见不远处一头灰色的小毛炉驮着一个干瘦的男人,旁边还跟着一个黑壮的小子,那小子背上还背了个包袱,跟着毛驴居然也没有被甩下来,反倒是那个男人,坐在毛驴上居然还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 “慢点、慢点,哎我这腰!”那男人颤颤悠悠地从毛驴上爬下来,一双豆眼眯起,脸皱的像风干了的橘皮,正是游小五。 陆徵倒不认为自己和游小五交情好到这种程度,不过看到对方千里迢迢来送,惊讶之余也有一点感动,不过经过了老包的事情,他有点谨慎地控制了一下自己感动的情绪。 “游大哥,你们这是?” 游小五拄着腰,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满面不客气道:“陆公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小人我这月拿了消息去英国公府找您,可那门童居然说您要去青溪县,哎,别的不说,你这一个月的工钱总得给我吧。” 陆徵看着游小五身后的毛驴和铁蛋身上的包袱,好笑道:“为了五两银子不惜买头毛驴追上来,还带着全副家当,你也真是执着的。” 游小五心虚地咳了一声:“这……这也是没办法不是,俗话说,千里马也要伯乐,小人这一身本事也就您看见了,我当然得跟着,不是有句话说……说什么来着?”他问铁蛋。 铁蛋无语:“知遇之恩无以为报。” 游小五点点头:“对对对,这恩情啊……等等,谁说无以为报了。”他露出谄媚的笑容看着陆徵,“银子还是要付的对吧。” 看他这财迷样,陆徵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看我这一身,我现在可不是什么英国公府的三公子,县尉每月俸禄才五两呢,我可养不起你。” 游小五肉痛道:“那不然……三两?” “再见。” “等等!二两!二两!不能再少了,得留着给铁蛋娶媳妇呢!” “老包,我们走。” “好好好!不要钱!包吃包住总行了吧!” “上车。” “连饭都不包!太欺负人了吧!” “……我是让你们上车,不然就你那毛驴,驮着你跑到明年都到不了青溪县。” 马车“咕噜噜”地往前走着,伴随着游小五的抱怨和包铮爽朗的大笑,经过燕京的界碑,景色从大片大片的平原渐渐地过渡到了崇山峻岭,他们宛若随着春风一起,渐渐绿了路边的景色。 第四卷:红衣盗 第七十一章 青溪县 青溪县在南夏郡偏东的地方, 是南夏郡的一个商业要道, 离灵川港很近, 骑马过去只要一天的时间,因此青溪县在南夏郡也算是比较繁华的县城。 陆徵去之前,吏部的任命文书就已经通过驿站到了青溪县, 因此他们一到青溪县就直接去了县衙,谁想到到了县衙之后,居然苦等了半个时辰, 才有一名师爷模样的人姗姗来迟。 “学生符治仪见过县尉大人, 您这一路上辛苦了。”符师爷是个身量中等的男人,大约三四十岁, 一双细长的眼睛,下巴蓄着短短的胡须, 他一来就露出热情的笑容,又问了包铮几人的身份, 才将他们引入了后衙。 稍稍安顿好,陆徵便道:“不知县令大人在何处?可方便在下前去拜见?” “哎呀,这可不巧了。”符治仪顿时露出为难的神色, “几位乡绅有请, 马大人赴约去了,恐怕今日难以归来。” “哦。”陆徵又道,“那县丞大人呢?” “这……”符治仪见陆徵皱起眉头,才道,“最近正是农耕时节, 晋大人去了几处农庄,只怕也是没空啊。” 陆徵没有说话,若说他先前还有一丝怀疑,现在却是已经确定了,这位县令大人是在给他下马威呢。他的任命文书早就到了,他到达的日子也就是这几天,这位县令就算有急事,至少也该把县丞给留下,让区区一个师爷来接待他,可不是重重地在他的脸上扇了一巴掌吗? 包铮等人还没有想的这么深,但游小五只是眼珠往符治仪和陆徵两人脸上的神情一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嘿嘿一笑,站了出来:“符师爷,我家大人一路风尘仆仆赶来,就怕耽误了事情,这吏部的任命文书上可是限半月之内就要交接,如今县令大人与县丞大人都不在,莫非符师爷能做主吗?” 符治仪脸色一变。 陆徵暗中给了游小五一个赞赏的眼神,这才慢慢道:“两位大人都有事,本官也能理解,只是这朝廷的法度不可违背,本官是已按时到了,若交接出了纰漏,本官也只能如实向吏部回复了,却不知符师爷能否担得起这个责任。” 符治仪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他连忙道:“陆大人见谅,学生马上就去寻马大人和晋大人,绝不敢耽误交接的时间。”说完,急匆匆就告辞离开了。 虽然怼走了符治仪,可陆徵的表情并没有好转,他很清楚,这位马县令的态度这般不友好,恐怕以后他的日子也难以平静啊。 这边柳枝已经麻利地开始收拾东西。县衙的环境自然称不上好,因为任期轮换,所以一般县令都不会修缮县衙,就算修缮,也不过是前面的正堂罢了。他们自己是不会住在后衙的,先不说有当地乡绅借“地主之谊”送的豪宅,便是不接受,自己也会去外头买或者租一套房子。 陆徵倒并不是很在意住的地方,而且到了以后才发现,虽然久不住人,但这后衙还算干净,包铮上了房梁检查了一遍,也没有老鼠什么的,只是显得十分空荡,想也知道,这地方没住人,自然也不会配什么家具。 第53节 陆徵他们在后衙转了一圈,挑了个比较大的院子,除了正面的三间房子,左右还有两排厢房,天井之中还有一口水井,过了影壁就是县衙的正堂。 虽说一来就遭遇了不愉快,但几人还是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包铮功夫好,一个鹞子就翻上了屋顶去检查瓦片,以免下雨天房子漏雨;柳枝领了铁蛋和石斛两个在打扫卫生,只剩下游小五和陆徵两个,前者是懒,后者是直接被禁止了做事。 陆徵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指着一处空地道:“这里得种上花,也没有必要种什么名贵花草,找一些好养活好打理的种了就行。” “对对对。”游小五跟在他身后连连点头。 “这里打个架子,栽上葡萄,夏天可以乘凉,秋天可以摘葡萄。” “有道理有道理。” “这里再摆上桌椅,就那种木桩雕出来的,平常喝喝茶啊赏赏月啊,哦,这里两棵大树中间还可以挂个秋千,柳枝和铁蛋他们都可以玩玩。” “您真是太有远见了!” 陆徵说不下去了,他回过头无语地看着游小五:“老油条,你这是闲着没事干是吧。” 老油条是他们一致通过给游小五的绰号,游小五虽然抱怨了两句,最终还是嘟嘟囔囔地接受了。 而现在,游小五就露出他那招牌的油滑奸笑:“他们都得干活,小人得跟着大人你啊,比如你要喝个水吃个点心逛个街什么的。” 陆徵翻了个白眼,游小五这话一出口,他就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你想逛自己去逛啊,我又没拦着你。” “此话差矣,小人是那样的人吗?小人这是时时刻刻揣摩大人的心意行事啊!”游小五义正言辞道。 正在擦窗子的铁蛋嗤笑一声:“得了吧你,你一般也就揣摩一下青楼姑娘的心意。”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游小五瞪了铁蛋一眼,“好好干你的活!” 铁蛋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便再也不理他了。 “行了行了,初来乍到的,是得要去看看当地的风土名情,顺便也得添置一些东西。”陆徵说着,他早已不是刚来的那个愣头青了,自然知道他的第一件事就要去买几个下人回来。 游小五连忙笑嘻嘻地跟上:“小人替您开路。” “开什么路啊,你给我问个路就行了。” - 两人来到大街上,只见街道干净整洁,两边各色的铺子都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往来的人群也能看得出生活富足面容平和,整个街市虽然比不上燕京的繁华,但在他们一路经过的县城之中已经算是很不错的面貌了。 陆徵看了之后也有些惊讶,竟对这马县令有所改观,不管怎么说,他至少是个很有能力的官员。 大夏朝是没有奴隶市场的,但是有人牙子,而这种人牙子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做的,他们都是有官府认证的文书的,就像现代的中介一般。 陆徵和游小五问了路,很快就到了一座院子前面,这处院子也是官府所有的,被称作牙行,里面住着的都是人牙子从各处买来的人。每卖出一个仆役,官府会收取百分之五十的卖身银子,而剩下的百分之五十就是人牙子所有,虽然有些贵,但这里提供饭食,还会教一些粗浅礼仪,再加上是官家的地界也不会有人敢闹事,故此大部分人牙子还是将人寄放在这里,至少不会担心人跑了。 陆徵知道这个的时候还有些无语,想不到大夏朝在这方面还挺先进的。 刚敲门,就有一个人牙子迎了上来,笑眯眯地自我介绍道:“小人方远,两位老爷可是要买人?” 陆徵听到他这么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一旁的游小五倒是适应良好,口气很大道:“正是,你这里有些什么好货色?” “不知您买的是丫鬟还是小厮?” “每样给我来两个……” “咳咳!”陆徵连忙打断他的话,顺便瞪了他一眼,免得他越说越离谱,接着才对方远道,“方牙人,我们需要一个会做饭的仆妇,一个看门的小厮就够了。” 方远的神态毫无变化,仍是笑意盈盈道:“恰好,有一妇人烧得一手好菜,只不过她只擅长做南夏菜,小人听您口音像是北边来的,也不知您吃不吃得惯这口味?” 南夏因为湿热,这里的菜都会放辣椒,而陆徵前世和今生都是北方人,自然不太适应这种口味。 方远见他神色犹豫,连忙道:“你若吃不惯,小人这还有一人,她祖籍是云州,想来比较符合您的要求,只是她模样有些难看,脸上有个大痦子。” 陆徵不是什么外貌协会的会员,身边这几人也不会对外貌有什么特殊要求,叫了那妇人出来看一眼就同意了。之后又在方远的介绍下买了个小厮。 买好了之后,陆徵付了钱,就让方远往县衙送人。 方远眼神微动,笑容又加深了几分:“小人这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县尉大人用的人,这简直就是在小人脸上贴金啊,小人这福气三生都享不尽了,只有小人孝敬的份,哪里还敢让您自己掏钱呢?”说着就将钱往陆徵怀里送。 陆徵连忙推拒,方远又道:“您体恤小人,小人也自该投桃报李,您这院子里这两个人使唤哪里够啊,再多两个丫鬟两个小厮,就当小人孝敬您的。” 陆徵又再三拒绝,好不容易把他给打发走,这才满头大汗地和游小五离开牙行。 见识了官职带来的麻烦,陆徵也不敢再去买什么了大件了,只买了些小东西就准备回去,谁想到买了东西一掏包,他就愣住了。 游小五脸色一变:“被偷了?!” 陆徵摇摇头,脸色复杂地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方远趁他收钱的时候硬塞进来的,也不知他这利索的手脚是怎么练出来的,怎么感觉以前跟游小五是同行呢? 游小五一看那银票就明白了,居然对那方远还挺欣赏。 “这小子不错,有前途!” 第七十二章 三大宝 陆徵拿着银票也有些无可奈何, 这时候再回去找方远肯定不合适, 他只能将银票暂时收下了。待买的东西都差不多了, 陆徵看了看时辰,也差不多快到中饭的时候了,他们今天肯定是不能开伙的, 陆徵便想着在酒楼里吃点东西,再给柳枝他们打包一些带回去。 游小五充分发挥了包打听的特长,找到了一家青溪县口碑甚好的酒楼。 因为恰好是饭点, 所以酒楼吃饭的人特别多, 陆徵他们本想要个包厢,没想到包厢都已经满了, 便只能再大厅吃饭。 要了几个招牌菜,还特别嘱咐不要放辣, 结果菜一端上来陆徵就傻眼了,他问小二:“不是说不放辣吗?” 小二笑呵呵地点头:“是啊。” “那这是什么?”陆徵指着盘子里红彤彤的辣椒问。 小二淡定地回答:“配菜。” “……” 陆徵充分地感受了整个南夏郡深深的恶意。 游小五直接夹了一筷子辣椒吃了一口, 然后满足地吸了口气:“美味!” 陆徵对自己的能力还是充分理解的,最后只能苦哈哈地吃着蔬菜,看着游小五大口大口地吃肉, 对于吃货来说, 他已经预感到了自己这三年的任期是多么的痛苦。 酒足饭饱,两人又打包了四个人的饭菜准备回县衙。 正在此时,一个穿着华丽的胖子带着两个小厮晃了进来:“小二!” 小二立刻迎了过去:“卢二爷您来了。” 胖子大声道:“爷我要请客,把最好的包厢给爷空出来。” 小二满脸为难道:“二爷,这可不巧了, 包厢都满了,得委屈您在大堂用饭了。” 胖子一瞪眼:“老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小厮,那小厮立刻就从荷包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在小二手里,“去问问,哪位快吃好了,请他让个包厢出来。” 那小厮态度要好许多,小二也乐得跑这个腿,过了一会,果然有人空了个包厢出来,胖子趾高气昂地上了楼。 陆徵本以为这就是富二代仗势欺人的戏码,但看那小厮的态度却又不像,不由得疑惑地开口:“这人是什么来头?” 旁边一桌的一个中年汉子听见他的话,顿时笑着回答:“这位公子是外地来的吧,难怪不认识我们青溪县三宝。” “三宝?”陆徵更加疑惑了。 不想他这表情居然惹笑了周围一圈人,通过周围食客七嘴八舌的讨论,陆徵终于知道那胖子是什么来头。 那胖子姓卢,他本人是什么本事,可他哥哥是青溪县的卢大善人,卢大善人是做药材生意的,平日里给一些贫困户减免药费、送药材,每逢初一十五还要开粥棚,青溪县许多人都受过他的好处,故此对他这个不成器的弟弟也多有忍让。 其实这胖子也没做什么坏事,他虽然行事霸道些,可也不曾真的欺男霸女,只是跟他哥哥比起来,自然就要差得远了。 那中年汉子见陆徵听得津津有味,又说道:“这卢胖子啊,就是我们青溪县的第一大活宝,公子可知道其他俩宝是什么?” 陆徵摇摇头:“愿闻其详。” 中年汉子伸出一根手指:“这第二啊,就是玉鼎真人。” 他这话一出,周围又是一圈心照不宣的笑。 陆徵当然不会认为这玉鼎真人是什么道士,果然,这汉子马上就接口道:“这玉鼎真人写的话本啊,当真是香艳,公子若是想看,这落山书斋就有,若是有幸恐怕还能买到新出的话本呢!” 陆徵无语,这什么玉鼎真人居然还是个小黄文写手,陆徵在现代的时候,寝室里的兄弟也会相互共享种子啊什么的,陆徵看着一旁热情推荐的老少爷们,恍然有种时空倒转,寝室里讨论哪位女忧带感的时候。 接受了一番古代种子的洗礼,陆徵对这个第三宝就更加好奇了:“那这第三是什么?” “第三啊……”那汉子兴高采烈的表情顿时凝固住了,一旁的其他食客也左顾右盼,纷纷坐回了原座,最后还是那汉子坐了过来,小声道,“公子若是在青溪县住一段时间自然就会知道,若是不打算在青溪久住,那知道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陆徵更好奇了:“可是有什么忌讳不成?” “这忌讳……”汉子叹了口气,“跟您说说也无妨,这第三宝啊是个大盗。” 陆徵睁大眼睛:“大盗!?”他吃惊地问道,“怎么官府不抓他吗?” 汉子嘿嘿一笑:“这官府哪里能抓到红衣盗啊?据说他神出鬼没,专管人间不平事。” “听着倒像是个侠盗。”陆徵又问,“可你们为什么说起他来,倒像是害怕他似的。” 汉子面有难色:“红衣盗劫富济贫,是难得的侠义无双,可他的手段酷烈,人嘛,哪个能像是卢大善人一般行事,就怕哪一天自己落到红衣盗手中,可不是怕吗?” 他这话一说,旁边的人也忍不住了,凑过来道:“就说那柳家小子,因为不孝顺老母,红衣盗说他不配为顶天立地的男人,直接就把他给阉了。” “还有,伍家那媳妇儿,背着夫君在外面勾三搭四,红衣盗直接就把她的脸给划烂了。啧啧,伍家小子年过三十才娶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心头还没热乎呢,结果直接就变成丑八怪了,伍家小子还不敢休妻,免得被红衣盗知道了教训他,可怜的啊。”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老人却不同意了:“要我说,这都是他们自作自受,若是没有红衣盗,如今这青溪县会如此清平,即便称不上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可那些宵小哪个敢在青溪县放肆?” 汉子摊了摊手:“我觉得红衣盗虽然手段残忍些,但倒也没伤人性命,反倒让那些恶人心有顾忌,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是啊是啊!” 陆徵看得出,除了那位老人家,其他人说这样的话多少都有些言不由衷,不过他也理解,一个地方的道德水平如果是依靠惧怕来提高,也算是一种社会畸态,不可否认这位红衣盗的存在,让那些心有恶念的人不敢付诸行动,可长久下来,对于当地的社会形态也不会有好处。 陆徵本以为这地方治安好是因为马县令治理有方,如今看来,大部分倒是这位红衣盗的功劳。 他们说话这当口,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男人走进酒楼,小二立刻迎了上去:“客官里面请。” 那男人咳嗽了一声:“我与卢二爷有约,请问他可来了?” “卢二爷在包厢,您楼上请。” 陆徵看小二已经将打包的饭菜送来了,就拉了一把游小五,就这么一会功夫,他已经成功地打入了人民群众内部,跟一圈人称兄道弟了。 游小五还有些意犹未尽:“这青溪县着实有些意思。” 陆徵问:“你打听到什么了?” 游小五四周看了看,才道:“回去说。” 第54节 - 等两人回到县衙时,才发现这里已经大变样了,不过短短半天时间,房子里面被粉刷一新,包铮带着铁蛋和那叫元宝的小厮将院子里面打扫的干干净净,柳枝带着那姓庞的仆妇在贴窗纸。 陆徵来青溪县上任,按理说住宿和家具都要当地来解决,可是他到现在都没见到县令,这就只能暂时自己先垫着了,好在陆徵也不怎么挑剔,买了床和桌子,其他的柜子什么的再让木工慢慢打。 下午大家一起动手,好不容易将房子收拾出来,晚上就自己买了米和菜来做饭,庞嫂也拿出浑身解数,唯恐被主家不满意,没想到倒是很合众人口味,尤其是陆徵,经历了一中午辣椒的恐惧后,他看到清汤白肉感动得简直要流下泪来。 众人也不分主仆,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起吃饭。 陆徵先举杯:“大家对我的情谊我就不多说了,我先干为敬!” 包铮抢先叫了一声:“好!” 陆徵一口喝掉,然后被辣的五官都皱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 众人吃吃笑笑的,刚开始还拘谨的庞嫂和元宝也慢慢地放松下来。 陆徵酒量很差,但他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舒心,先前在燕京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是占了别人的位置,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基于原主。而如今他仅仅是自己而已,和包铮他们在一起他不必要掩饰自己的真性情,哪怕身在如此简陋的县衙,也依然觉得开心。 吃过了饭,庞嫂去收拾洗碗,元宝也跟着去帮忙。 陆徵这才道:“如今也算是安顿好了,这青溪县的情况大家也知道了,不知大家有何打算。” 包铮看了看众人,先说道:“大人既当了县尉,我就忝然自荐,当个捕头吧!” 石斛紧跟着说道:“我……我可以做仵作。” 柳枝接着道:“小女子没别的能力,就打理家中,绝不会让大家费心。” 游小五喝了一口酒才道:“我就做回我老本行吧,这青溪县的任何消息都不会逃过我的手掌心。” 铁蛋见他们都说完了,皱眉想了半天自己能做什么,最后自暴自弃:“我也想不到自己能做什么,反正谁需要就喊我,绝不二话。” 柳枝捂着嘴笑道:“我找你帮忙绣花,你也来?” 铁蛋挠了挠头:“只要柳枝姐姐不嫌弃我绣的难看就行。” “哈哈哈哈!” 众人都大笑起来,铁蛋也跟着嘿嘿嘿地傻笑起来。 月上中天,银白的月光落下来,微凉的春风裹挟着花香吹过,仿佛都为这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而驻留。 第七十三章 下马威 第二天, 陆徵刚到县衙, 就看到县衙中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他身材高瘦,眉心有两道深深的褶皱,眉毛粗浓, 双目炯炯有神,只是表情严肃,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人。 他一看到陆徵, 便直接站起来道:“可是新来的陆县尉?在下晋汉轩。” 陆徵连忙走过去:“晋县丞好, 在下陆徵……” 他还想说两句久仰之类的客套话,晋汉轩已经直接道:“县衙之中捕快共有一百一十二人, 还有水火衙役八人,狱卒十六人, 不知陆县尉可有空,在下好将案卷交给您。” 陆徵愣了一下, 没想到晋汉轩这么爽快就叫交接,看他的行事风格倒是干脆利落,陆徵也没有多说什么, 直言现在就可以。 晋汉轩也不啰嗦, 看了陆徵的就任文书,又对了他的私印,才将案卷都交给他,还说道:“先前的案子马大人已经审理完了,如今尚有一桩案子还未解决, 狱中所关押的犯人除了两名要秋后问斩的,其余皆是小偷小摸的,具体的牢头都清楚,您可以问他。” 陆徵只是稍微翻了一下案卷,就能确定这位晋县丞的做事风格,条理分明,不拖泥带水。听见晋汉轩这么问,他点点头:“多谢晋大人。” 晋汉轩的表情似乎缓和了一些,接着道:“这是在下分内之事,不知陆县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暂时没有了,只是小弟初来乍到,少不了要向晋大哥请教,还望晋大哥不吝赐教。” 晋汉轩也没有满口答应,反倒是谨慎地回答:“说不上指教,陆大人年少有为,在下自愧不如。” 陆徵与他客气了两句,又恭敬地将人送走,做足了谦虚后辈的样子。 直到晋汉轩离开后,包铮才走过来道:“案卷中没什么问题。” 陆徵摇摇头:“他既然这么爽快地交接了,就说明他不会在案卷中做手脚,或者说至少不会做的这么明显。” “大人还是怀疑他?”包铮问。 “我昨日说那些话的确是有警告的意思,若今日在县衙的是马县令,那就说明这县令只是个花架子,不足为惧,若是他们俩继续晾着我,就说明这两人有勇无谋,也不足为惧。可是今天,马县令没来,晋县丞却来了,这就有些意思了。” 包铮仍旧有些迷惑:“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陆徵又解释道:“这有两种可能,一是晋县丞与马县令并不是一派,甚至还互相牵制,他昨日不来是为了试探我,二是这是马县令的意思,他知道我不是什么软包子,想要与我和解,又拉不下面子,这才派了晋县丞来。” “那大人觉得是哪一种?” “我还不确定。”陆徵虽然这么说,但神情却轻松了许多,“不过不管是哪一种,就目前来看都算是个好消息,我就怕这两人都是愣的,要是一心给我难堪,这才麻烦。” 包铮还是不解:“大人与他们又没有仇怨,他们为何会对大人有如此敌意?” “算不上为难吧。”陆徵说道,“县尉虽说负责当地治安,可一旦当地在治安上出了什么问题,县令也是要负责任的,他们想要试探一下我的能力,也不是难以理解。” 包铮挠了挠头:“哦。” 陆徵虽然这么说,可他心中却还是不敢抱太乐观的想法,不管是出于试探还是别的原因,至少这马县令这不友好的态度是表明了。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陆徵倒也不怕。 然而刚吃过中饭,符师爷就来了,依然是笑眯眯的样子,他拱了拱手道:“马大人回来后心中十分过意不去,特在家中设宴请陆大人赴宴。” 陆徵接过请柬,也回礼道:“烦请回复马大人,陆徵必准时到场。” “甚好甚好,在下告退。” 等符治仪走了以后,陆徵才将请柬给丢到了一边,接着翻看案卷。包铮奇怪地问道:“大人,这马大人请你吃饭,是不是说明他服软了?” 陆徵还没说话,游小五已经在一旁开口道:“这叫鸿门宴,懂不懂啊?” “鸿门宴?”包铮皱眉,“老油条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啧啧啧,所以说你们年轻人没阅历。”游小五不知从哪里又摸出来一个酒壶,美滋滋地抿了一口才道,“若那县令果真服软,怎么早不来请晚不来请,偏偏要等那位晋县丞交接了之后才来请呢?” 陆徵点点头:“我本来还拿不准这两位的关系,但这符师爷来送了请帖,我就明白了,这马县令只怕和晋县丞不和,而且他恐怕还隐隐被晋县丞给压制住了。” “这怎么可能呢?”包铮也有些疑惑。的确,按照常理县令才是名正言顺的一县之长,可仓库与文书都归县丞所管,刑狱又归县尉管,所以县令的地位的确有些尴尬,被架空的可能性不是没有的。如今看来,青溪县的情况就是如此,这位晋县丞实在不可小觑。 包铮被游小五教育了一遍才明白,他平日里并不算木讷,可惜这官场中的弯弯道道实在太多了,实在让他难以理解。 游小五虽然不曾混过官场,但他天生就是个人精,又加上陆徵让他打听消息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培养他这方面的能力,现在分析起问题也算是头头是道,至少能把包铮给唬住了。 陆徵哭笑不得地打断他:“行了,哪有这么危险?”让他再说下去,他这趟可不是赴宴而是去龙潭虎穴了。 包铮虽然不太明白这里面的门道,可也不是傻的,一脸狐疑地看着游小五。 游小五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打了个哈哈:“反正万事多留个心眼嘛。” - 到了傍晚,陆徵依约到了马县令的宅子。 这宅子倒并没有修的多么富丽堂皇,反而雅意十足,墙上还挂着几幅字。陆徵虽然现在字还是写的不是很好,但经过这段时间的补课,至少已经能够看得懂好坏了。墙上这字已经可见风骨,只是过于追求字体,反而显得有些匠气。 陆徵并没有等太久,这位马县令很快就出来了,和他想象中的大腹便便不同,这位马县令反而是个美中年,一头乌发梳的整整齐齐,轩眉长须,一身书卷气,穿着宽大的便服,倒显得仙风道骨。 “陆大人果真美玉良才,在下马岩柏,失敬失敬。” 马县令十分热情,陆徵也礼尚往来,气氛顿时变得十分热络。 待到上桌吃饭,每一道菜都有讲究,马县令虽说不是出自世家,可他这做派跟世家穷讲究的习气简直一模一样,陆徵本人虽然不懂这些,但原主从小就是浸淫在这些之中,因此陆徵只是附和了几句,这位马县令简直就要拿他当知己看待。 陆徵表面上虽然和他说说笑笑,但心中始终没有放松警惕,果然,酒过三巡后,马县令便开口道:“陆大人的名声,本官在青溪也是有所耳闻,能有你这样一位能人到我们青溪来,本官心中实在是欣喜难掩。” “马大人谬赞了。” “你呀,不要太谦虚。我们青溪县自从白县尉丁忧后,这刑狱一事一直是晋县丞在打理,他是个能人,身兼数职也游刃有余,虽说是能者多劳,可终归名不正言不顺啊,好在如今陆大人来了,也算是各行其职不是?” 听明白了这位马大人的话中之意,陆徵也有些无语,敢情这位马大人还怕自己手太长捞过界了?如今看起来,这位晋大人手段很厉害啊,都把这位马大人压得草木皆兵了。 陆徵不想打这种机锋,就装作没听懂一般:“大人说的是。” 马岩柏一噎,但马上又笑着道:“这倒是本官多嘴了。听说晋县丞一早就将案卷等东西移交了,这以后就要陆大人多费心了。” “这是在下分内之事,必然尽心。” 马岩柏见陆徵油盐不进,也就不耐烦再说这些客套话,便道:“可巧了,最近这县里刚发生一起案子,本官与晋县丞都束手无策,看来也只有陆大人有本事破案了。” 陆徵精神一振,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这位马大人的正题,他不由得问道:“不知是个什么案子?” “是桩谋杀案。” “谋杀案?” 马岩柏慢慢道:“确切来说,是桩无头公案。” “无头公案?”陆徵一怔。 “两天以前,一个渔夫在河边发现一具无头男尸,那尸体没有穿衣服,根本就不知道是谁,所以也就搁置下来了。” 陆徵也为难地皱起眉,这种无头案最麻烦,因为尸体的身份不明,所以根本就无从查起。若是现代,还能够依靠dna等方式来查找尸体身份,可在古代,根本就没办法。 马岩柏看到他的样子,嘴角轻轻勾了勾:“这桩案子,就有劳陆大人了。” 第七十四章 无头案 第二天, 陆徵就带着包铮等人来到义庄, 义庄中果然摆着一具无头尸体。先前的仵作已经验过尸了, 只能确定死者是窒息而亡,死后被人砍下了头。他的身体有些许膨胀,是死后被人扔下了河, 然后尸体被水冲上了岸,这才被人发现。 仵作的检验很简陋,受限于这时候的解剖水平,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好在陆徵在路上的时候已经把自己所知道的解剖知识告诉了石斛, 石斛倒也没问他是怎么知道的,而是极其认真向他学习, 而现在就是检验他学习成果的时候了。 石斛点燃了姜片和苍术,念了一段往生咒后, 才掀开遮盖尸体的白布,而众人在看到尸体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 陆徵在读书的时候也曾听法医系的学长们说过巨人观这种尸体现象, 当时学长那种一言难尽的表情他现在还记得,可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也能见到如此恐怖的景象。 尸体整体呈青灰色,胸腹隆起, 四肢胀大, 甚至部分地方还有皮肤脱落的现象,而在脖颈处的断面上则爬满了白色的蛆,整具尸体散发着浓重的臭味。 陆徵看了第一眼就跑到一旁去吐了,而包铮也没比他好太多,只是忍住没有吐, 但表情也是铁青的,在场唯一还保持平静的就只有石斛了。 石斛先确定了死亡时间是三天前,这与渔夫的供词吻合,也与先前仵作的看法相同。然后石斛按照陆徵所教的打开腹腔,勉强分辨出了胃残留物,大约有肉和花生米。 最后,石斛总结道:“死者的身材高胖,大约有五尺半(约为1.9米),他应该是在饭后一到两个时之内死亡的,且从饭食中有肉来看,他家境应当不错,至少不贫困,而从他手指上的老茧来看,他左手的虎口和关节处都有不少老茧,右手却好很多。” 陆徵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才道:“凶手之所以要砍下他的头,应该就是为了隐藏他的身份,而此人的身材在南夏郡应该也是十分少见的。而且我并不认为他的家境不错,他腹中有肉和花生米,这很有可能是一边喝酒一边吃下酒菜,若是家境不错,下酒菜绝不会如此单一,而且我还怀疑这人是单身。” 包铮疑惑道:“这也能看出来?” 第55节 “若是有家室,失踪了这几天,家人定然会来找了,可案卷上干干净净,最近并没有人来报失踪。” “那也有可能是家中妇人害怕,所以不敢,或者也有可能是那妇人杀夫,所以才怕被人发现!”包铮振振有词道。 “这也有可能。”陆徵倒也没有一口反驳他,“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只要将人的身份查出来,这案子就破了。” 包铮挠了挠头,虽然觉得陆徵好像没说错,可总觉得他在嘲讽自己是怎么回事。 陆徵又问石斛:“你还有什么发现吗?” 石斛点点头:“这人是左撇子,虽然他的指甲大部分都脱落了,但是我从残余的两片指甲中可以看出他的指甲很短,且是灰黄色,应当是经常要做事才会有的。” 陆徵还有些犹豫:“若是这些信息恐怕还太少了一些。” 石斛摇摇头:“没有头颅,没有衣服,的确没有太多办法了。”他将白布又重新覆盖上尸体。 陆徵道:“先去发现尸体的地方去看看吧。” - 发现尸体的是一名渔夫,他住在自己的船上,据他回忆,那一日清晨,他划着船突然发现岸边有一个人影,担心是有人溺水,但划船接近以后才发现是一具尸体。 此刻,这名渔夫战战兢兢地站在陆徵等人的对面。 陆徵温声道:“老丈不要紧张,我们来只是想问问,那一日究竟是什么情形?” “那一日天气很好,出着太阳,好像还刮着一点风,哦,这几天都是这样的天气……”渔夫絮絮叨叨地讲述着情况,陆徵没有打断他,这也让他越发放松。 “……这河的上游就是泛云湖。”渔夫想了想,道,“您若想在泛云湖捞东西,这恐怕不太可能,泛云湖不仅大,而且极深,若是掉了什么东西进去,根本就找不回的。” 包铮低声对陆徵道:“大人觉得凶手是在泛云湖抛尸?” 陆徵摇摇头:“不,我怀疑凶手只将头颅抛在泛云湖中。”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将整具尸体都抛在泛云湖中呢,就像那渔夫说的,到时候只怕尸体早就被鱼吃掉了,根本就不可能会被人发现。” “或许他根本没有办法将尸体带这么远。”陆徵摇摇头,“这些东西在找到有效信息之前,都只是怀疑。” 又问了渔夫一些细节的问题,陆徵才让他离开。 三人站在河边,陆徵问石斛:“能够算出死者的重量吗?” 石斛点点头:“可以。” 陆徵蹲在地上,拿树枝在泥地上做了一个物理题,当然要计算抛尸地点,水流速度和风向甚至水下的水草都会影响,只是他们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暂时用这个办法,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地点。 通过计算,三人顺着上游慢慢地走着,然而走到半途,陆徵突然问包铮:“你说,那位马县令真的不知道死者的身份吗?” 包铮皱起眉:“他知道干嘛要瞒着大人?” 陆徵说:“我现在想起来,觉得马县令的态度很可疑,他似乎并不担心我能找出凶手,固然无头尸体很麻烦,但也正因为如此,一旦能够确定身份,也很快能够破案,他若真的要为难我,用这样的方式是不是太不保险了些?” “大人这么说,是发现什么了吗?”包铮问。 陆徵指着路边的野草,道:“你看这些倒伏的草,应该是有不少人走过的,而这块地方人迹罕至,怎么可能会有很多人来呢?” 包铮弯下身子,的确发现了不对劲。 三人顺着这路上隐约的行迹,慢慢地走到了一块泥地上,果然这上面有许多杂乱无章的脚印,而且看起来至少有三四个人。 包铮将目光投向陆徵,陆徵皱眉道:“我越发肯定了,他们是知道这死者是谁,或者,他们连凶手都知道。” 包铮有些迟疑道:“这……难道不会是凶手的吗?” 陆徵摇摇头:“如果凶手人数有这么多,他们何不将尸体直接丢到泛云湖?” 包铮怒道:“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若真是确定了死者和凶手,何必要这么耍我们。” “也不一定是耍我们的。”陆徵倒没有他这么愤怒,“我若是根本都查不出来,在这青溪县中只怕就得被这位马县令给压着了,那位晋县丞想来也是知道的,不过他放任这种事情发展,与这马县令的心思只怕也相差无几。” “这青溪县倒是越发让人觉得有意思了。”陆徵轻声地笑了笑。 而很快,一旁的石斛就发现了线索:“大人,这儿有一条腰带。” 陆徵和包铮跟了过去,果然发现在草丛中发现一条墨绿色的腰带,或许是因为腰带的颜色与杂草太过相近,所以没有被人发现。 石斛捡起腰带,腰带是麻布料的,也因此佐证了两人的推测,这人家境果真不算富裕。石斛轻轻地嗅了嗅,发现除了有血腥味,还有一股油腻的味道。 “死者是屠夫?”陆徵和包铮几乎是异口同声。 - 已经确定了死者是屠夫,查找的范围就缩小了很多,很快包铮就查处了死者的身份,死者名叫李四,是青溪县中的一个屠夫,他是个光棍,平日里没什么爱好,就好喝点酒,虽说脾气暴躁一些,但与邻里关系都不错,并没有听说有什么仇人。 而当他们确定了尸体,没过多久,马县令就带着符师爷过来了。 “看陆大人的模样,想来是已经查到了死者的身份了?”马县令笑着道。 “大人何必要明知故问?” “哈哈,陆兄弟这话可有些火气大了。”马县令打了个哈哈,“也不是本官故意为难你,只是若你连这死者的身份都查不出来,这凶手你也不用去查了。” “听马大人的意思,是知道凶手的身份了?” “本官的确知道。” “愿闻其详。” “陆大人,本官将这凶手的身份告诉你,可也得好心提醒你一句,你知道了,这案子就可以结了。” 陆徵不由得有些怒气:“马大人这话可就不对了,既然知道谁是凶手,当然要把人追拿归案,否则我还当这县尉做什么?” 马县令笑道:“陆大人年轻气盛,本官倒也理解。可这凶手啊,你就算知道了,也抓不着。” 陆徵明知道这马县令是在激他,可这行为实在是让他不能忍受,便直接道:“马大人不必多说了,我要是知道谁是凶手,一定要将他捉拿归案!” “好,本官佩服陆大人的勇气。”马县令压低了声音,“这凶手,就是那传闻中的红衣盗。” 第七十五章 安子承 回到后衙, 几人都有些余怒未消, 不仅仅因为马岩柏这无耻的行为, 还因为他对待凶手的态度。 然而在冷静过后,陆徵又道:“话虽如此,我们还是要查清楚。” “还有什么好查的, 那姓马的不是说凶手已经确定了?”包铮还在愤怒之中。 游小五并没有跟他们一起去,听见他们这么说,才道:“趁着你们查案的过程中, 老夫也去外头打探了一下消息, 这红衣盗的确亦正亦邪,但他的行为也可以称得上侠盗。”游小五顿了顿, 才接着说道,“有趣的是, 虽然不少人对他又爱又怕,可据我所知, 他并没有害过人性命。” 石斛也道:“死者是被人一刀砍下头颅的,凶手应该力气十分大,若是走轻巧功夫的, 恐怕做不到如此。” “既然如此, 就分头去查查这名屠夫的社会情况吧。”陆徵最后一锤定音。 - 陆徵和石斛一组,包铮和游小五一组。陆徵与石斛去找的是这位屠夫的好友,一名叫做安子承的秀才。屠夫与秀才做朋友,这听起来似乎很不可思议,但实际上当他们见到安子承的时候, 就知道为什么他一个秀才竟然和屠夫做好友了。 安子承就住在李四的隔壁,也是个光棍,好酒好赌,平日里写话本过活。 陆徵他们见到安子承的第一面,这小子就贼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本灰扑扑的本子,压低了声音道:“两位也是慕名而来的吗?恰好,在下这还有最后一本。” 陆徵不明所以地接过那本小册子,顿时就被上面的名字闪瞎了眼,这种放到现代绝对会被各种口口的书名,还有书名下方那四个大字——玉鼎真人。 陆徵想起在酒馆被青溪县各种老少爷们所科普的姿势,五味杂陈道:“阁下就是……玉鼎真人?” “正是正是。”老小子还颇为自得,理了理满是脏污的衣服,道“公子想必也是仰慕在下,这才千方百计地寻了过来,为了答谢公子的厚爱,在下可以送你一本珍藏已久的话本,不知公子喜欢在下哪一本话本啊?” “……”陆徵颇有一种见到游小五的既视感。 见陆徵不说话,安子承还当他是不好意思,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道:“此乃人之常情,公子不必害羞。” 陆徵无语道:“安先生,你误会了,我们来此是为了问你李四的事情。” “哦……”安子承热络的表情立刻下去了大半,他吸了吸鼻子,伸手挠了挠脖子,吊儿郎当道,“问吧。” 陆徵也不计较他的态度变化,问道:“据说李四死之前最后一个见的人就是你,你有什么话可说?” 安子承“哦”了一声:“对啊,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喝酒来着,就在那家鸿昌酒家。” 陆徵又问:“你还记得吃了什么吗?” “记得。猪头肉和花生米,我们每次去都是点这个,配上老板娘酿的桂花酒,实在是……啧啧啧。” 陆徵和石斛对视了一眼,这倒是和他们的尸检结果对上了,至少可以确定李四的死亡时间了。 安子承道:“大人想来是新来的县尉大人吧,您也别问了,这案子的凶手没人可以抓住。” 陆徵眼睛眯了眯,这是第二个人说他们抓不住凶手了,他问:“你也认为凶手是红衣盗?” “不是认为,而是这案子就是红衣盗犯下的。”安子承懒洋洋道。 “何以见得?” 安子承叹了口气:“这李四是个好人,可是喝了两杯黄汤就满嘴胡话。你们既然查到了李四,就该知道李四一直喜欢街头的豆腐西施吧,可你们不知道,这豆腐西施的男人就是被红衣盗给害死的,豆腐西施曾给李四撂下话,除非红衣盗归案,否则她绝不再嫁。那晚李四喝了酒,就喊着要抓了红衣盗,后来……唉。” 陆徵他们的确查到了这位豆腐西施,游小五一看到这名字眼睛“噌”的就亮了,非要揽下这桩差事,所以他就和包铮一组去查豆腐西施,剩陆徵和石斛来查安子承。只是先前根本就不知道里面还有这种内情。 陆徵连忙问道:“却不知这又是什么情况?” “这事我们青溪县的人都知道,不过您既然问了,在下便也同您说说。”安子承挠了挠头,才道,“豆腐西施姓江,叫三娘,她相公姓柴,比江三娘小两岁,和老娘流落到了我们青溪县,就租了江三娘家的院子,这一来二去就看对眼了,可江三娘家中只有三姐妹,她两个姐姐都嫁了,只剩她,却是父母一定要招婿。本来这柴小子是不答应的,可他母亲突然病中,他是个孝子,为了这个就答应了。这之后一段日子倒也是挺和美的,柴小子勤快,这江家父母也是满意的,后来柴小子母亲病死,他说要将母亲骨灰葬回家中,江家两老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就同意了,谁知他这一去就再没有回头。” 陆徵皱了皱眉:“即便如此,他也罪不该死啊!” “您别急,在下还没说完。”安子承的表情也严肃起来,“当初江家两老也当他是不愿意当赘婿,所以才逃了,心灰意冷之下也不再执着于招婿一事了,准备将女儿嫁出去,可江三娘却不肯了,执意要等柴小子回来,这一等就是三年。而就在三年后,江家两老突然被人给杀了,而就在两老的头七,你们猜怎么着?” 陆徵正听得起劲,没想到居然还被卖了关子,无语道:“怎么着您直接说吧,这又不是在写话本。” “哦哦哦。”安子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习惯了习惯了,不要见怪。”他咳了咳,又严肃起来,“在两老的头七,这柴小子的头被直接挂在了江三娘家的门口,他额头上插着一把红色的小箭,箭上还有张纸条,上面写着四个字——因果报应。” “这么说,这姓柴的就是杀江家二老的凶手,那江三娘应该感激红衣盗才是啊?”陆徵不解地问。 安子承摇了摇头道:“我们本来也以为是柴小子犯的事,谁知道两年后剿匪,那匪首交代的罪行里就有一条是杀了江家二老,也因为如此江三娘知道冤枉了柴小子,发誓要红衣盗归案才肯再嫁。” 他这么说来,倒像是这红衣盗好心办了坏事了。可陆徵依旧不能苟同这种所谓义警的行为,他的专业告诉他,这种根据自己的主观来判断善恶的人,尤其在拥有极高智商或者极高武力的人,到最后极有可能会成为罪犯。 安子承叹了口气:“李四当时喝高了,我一听他这么说就知道要糟,果然第二天就没看到他,后来听说官府发现了一具死尸,我也去看了,他手臂上有一个铜钱大小的胎记,胎记旁边还长了一颗黑痣,我一看就知道是他,想来也是他的做法惹怒了红衣盗,这才遭了毒手。” 他的话倒是合情合理,也符合逻辑,陆徵倒也说不出哪里不对,还在想着,就见安子承猥琐兮兮地凑过来:“大人真的不需要一本吗?” 陆徵看着他手里的册子,脸一下就黑了:“不需要。”随后就拉着石斛离开了。 - 陆徵他们回到后衙的时候,游小五他们还没回来,只有柳枝正领着元宝和铁蛋在规整院子,陆徵虽然规划了搭葡萄架子,但也就是甩手掌柜一个,倒是柳枝记在了心里,趁着眼下正是春天,就带着他们把葡萄藤给种了下去,虽说短时间内还吃不到葡萄,但起码到了夏天这架子上也是绿意盈盈的。 第56节 陆徵刚换了衣服,准备过去帮把手,就看到门被人推开,游小五和包铮浑身湿淋淋的,包铮脸上还带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众人顿时就被他俩的造型给惊住了。 石斛连忙迎过去:“包大哥,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啊?” 包铮脸上的委屈简直都要溢出来了:“大人,你一定要说说这老油条,他实在是太过分了!” “怎么了?”陆徵看看包铮,又看了一眼游小五,“你怎么他了?不对,你们俩这是怎么了,出去游泳去了?” 游小五摊了摊手:“这可不能怪老夫……哎哎哎,别打别打!” 游小五身子一缩就躲到了陆徵身后,看着怒气冲冲的包铮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包铮一屁股坐下来:“好,你说,我看你说出个什么花来!” “这话啊……”游小五眼珠子一转,就拍着大腿哭着道,“大人啊!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包铮一瞪眼,大概也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不要脸,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做什么好。 反倒是陆徵早就知道这老小子的德性,十分淡然地坐下来:“让我做什么主?” “这青溪县的人都不老实!说是什么豆腐西施,分明就是个丑夜叉!”游小五又怒又悔,“丑就算了,还是个母老虎,我们刚进门,话还没问几句,她一盆水就泼出来了!” 陆徵狐疑地看着他:“不是你做什么惹人误会的事了?” 游小五立刻正义凛然:“我发誓!” 包铮在一旁冷嘲热讽道:“他一看到那豆腐西施就直接退下来了,能做什么惹人误会的事?” “既然如此,你脸上这一巴掌是怎么回事?” 游小五连忙道:“这都怨我,怨我,想着寡妇门前是非多,在人家门口问话实在不像话,就让老包翻个墙进去问,谁想到……” 这话一出,众人看包铮的神情都不对了,包铮顿时急了:“你们不要听他瞎说,分明是他自己爬墙,被人发现以后一溜烟就跑了,我站在原地,刚转身就被人扇了个耳刮子!” 被一众鄙视的眼光注视着,游小五干笑道:“都是一场误会啊……” 陆徵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又问道:“那你们查出些什么了吗?” 游小五顿时得意起来了:“那是当然,不然我们怎么会这么晚才回来。” 两厢一对,与安子承所说的也大意不差,凶手简直就是直指红衣盗。 陆徵沉吟了片刻:“看来我们只能会一会这个红衣盗才能知道真相了。” 第七十六章 凶杀案 陆徵的方法也很简单, 他直接就让包铮在县衙外头贴了一张告示, 大意就是红衣盗滥杀无辜, 自己一定会抓到他,因为字写得丑,这告示还是包铮写的, 最后在底下盖上他县尉的印章。 做完了这一切,陆徵十分淡定地坐在屋子里头喝茶,全然不管其他人那愁眉苦脸的样子。 “大人, 你这也太胡来了, 那红衣盗阴晴不定,邪性得很, 您若真惹怒了他,那可怎么是好?”包铮在一旁着急道。 游小五也跟着道:“就是, 老包那功夫,连人一个回合都接不住, 您别跟着添乱啦!” “老油条你瞎说什么呢,找揍是吧!” “哎哎哎,有话说话, 别动手啊!” “噗!”一旁的柳枝忍不住笑出声来。 陆徵左手握拳在唇边, 假意咳嗽一声道:“别闹了!”又示意了一眼柳枝,“老包你别瞎想了,人家柳枝都不担心,你急什么?” 柳枝又是一笑,一边提着茶壶给陆徵添水, 一边道:“我对大人有信心啊,他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包铮环顾四周,发现众人都各自有事情做,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顿时生出一种苍凉孤独之感,怒哼了一声:“我不管了!”说完,就朝自己屋里走去。 游小五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不是说好了再逗逗他吗?你们一点都不配合。” 陆徵无语道:“只是你想逗他吧。” “哎呀,大人这说的什么话,我不是见大家伙太无聊,所以给你们找些乐子吗?” 铁蛋冷不丁在旁边来一句:“我看最无聊的那个就是你吧!” 游小五被他堵的一噎,只能作势摇了摇头:“哎哎哎,老夫还是出去打探消息吧,留在这里只会被你们嫌弃。” “赶紧的,别啰嗦。”铁蛋不耐烦道,“我这屋里卫生都搞完了,就剩你脚下那块了,你赶紧挪挪窝,让我扫干净完事。” “小兔崽子!”游小五气得跳起来追着他打,一时间,这小院子里又是热热闹闹的了。 - 陆徵这告示贴出去,各方反应不一,大部分百姓对此是漠不关心,但也有人认为陆徵做得对,红衣盗虽说一直以来干的都是义行,但他手下未必没有无辜性命,与此同时,红衣盗在青溪县也是有不少拥趸,两方也是吵得不可开交。 相比百姓的态度,这青溪县的另外两位当家人的态度就有些玩味了。晋县丞听了下属回报,只是摇了摇头,便不再关心。而马县令在听到符师爷说这个的第一时间就直接喷了口茶。 “这小子不要命了?”马县令震惊地看着符师爷。 符师爷摇摇头:“在下也不明白,这陆县尉这下的是一着什么棋呢?” “下什么棋?找死的棋!”马县令嗤笑一声,“他以为他还是燕京高高在上的英国公府三少爷?这种大少爷,哪个不是自视甚高,等他吃了苦头就知道了。” 符师爷还是有些担心:“可万一他真的在这里出了事,到时候我们怎么跟英国公交代啊?” “交代什么?”马县令不耐烦道,“姓陆的手再长,还能管到南夏郡来?再说,这根本就是他自己找死,与我们何干?” “可是……” “行了。你胆子不要那么小,宁公公不是说了吗?待到四皇子一朝登顶,我们作为从龙之臣自然会有好处,英国公自诩刚正,到时候指不定被清算,有什么可担心的?” 符师爷还是谨慎道:“话虽如此,但终归这桩案子也是我们坑了他,大人也该表明一下态度,否则真的出了事,英国公闹将起来,怕是四皇子殿下未必能护得住大人。” “你这话也有理。”马县令沉吟了片刻,“你就代我走这一路吧。” “属下听命。” “等等……不,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 马县令严肃了表情:“虽说四皇子殿下不喜这小子,可也不过让我们给他吃点苦头,如今这目的也达到了,这小子若是受了挫老实起来,敲打一番也未必不是不能用,比起他来,这晋汉轩才是我们的心头大患!” 符师爷松了口气,他就怕马县令不听劝,一心只想和陆徵对着干,到时候两败俱伤,反倒便宜了别人。 “是极是极,既然如此,大人我们还是尽快出发吧!” 马县令却又犹豫了:“你先去查查,晋汉轩此刻在做什么?” “大人查他做什么?”符师爷纳罕道。 “我们给这小子挖了个坑,晋汉轩眼睁睁看着他跳下去,你就不觉得奇怪?”马县令问。 符师爷疑惑道:“晋汉轩向来不管闲事,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姓晋的行事谨慎,他试探不成,就立马将县尉之事干脆利落地移交了,李四的案子我们给陆徵挖了个这么大的坑,他不会不知道,他以前之所以能和本官唱对台戏,不外乎白慕帮着他,可如果陆徵栽了,他固然会怨恨我们,但难道不会恨姓晋的?” 符师爷皱了皱眉:“这倒是,如果没了县尉之权,他区区一个县丞拿什么和大人斗啊?” 马县令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符师爷又道:“难道他觉得陆徵能抓住红衣盗?” “胡说什么!”马县令眉毛一竖,“红衣盗在青溪县这么多年,我们费了多大功夫,连他一根汗毛都摸不着,我才不信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能抓住他!” “这倒是。”符师爷捻着自己的胡须,点点头道,“那小子若抓不住红衣盗,这县尉之位都不一定坐得稳,晋汉轩想必也是在观望,如此看来,大人倒也不急着去提醒了。” 马县令又悠悠然坐回去:“从来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且等那小子摔了跟头,我们再想办法让他服软,我看这小子也不是个傻的,晋汉轩想坐收渔翁之利,本官要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 “大人果真是高!” - 可是世事无常,很快他们就都没心情关注红衣盗了,因为青溪县第一大善人卢大善人死了,而凶手就是他亲弟弟。 陆徵和马岩柏几乎是前后脚到了卢府,发现那所谓凶手已经被捆在了树上,还有不少围观的百姓,正义愤填膺地往他身上扔臭鸡蛋和烂菜叶子,若非他们去得及时,只怕案子还没审,这人就又死一个了。 驱散了围观的百姓,陆徵才有空来问卢府的管家事发经过。 卢大善人本名叫做卢恩光,他没有儿子,两个女儿早早地嫁了出去,家中除了亲弟弟卢恩善,就只有一妻一妾。卢恩善好吃懒做,平日里花钱大手大脚,都靠哥哥救济,前不久还染上了赌瘾,被哥哥发现以后打了一顿,还扬言再赌就要把他赶出家门。卢恩光没有儿子,他死后家产都会归卢恩善所有,因此卢恩善根本不担心,反而变本加厉地赌起来,这一次也是和哥哥大吵了一架,这才下了毒手。 管家抹了抹眼泪:“大人可一定要为我家老爷做主啊,我家老爷怜老惜贫,这青溪县有多少人受过他的恩惠啊,这样一个大善人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啊……” 马岩柏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卢恩光一直是青溪县的一大招牌,这也是他政绩的一大体现,更别提这卢恩光的府上还有郡守大人所赐的一块“行善积德”的牌匾,若是这桩案子处理不好,只怕他的官声也会受影响啊! 陆徵却面色不变:“老人家请节哀,还请您详细说说,具体的事发经过是如何?” 管家拭去眼泪,说道:“老爷前一日与二老爷争执,他心里难受,夜里便睡得早一些,第二天一早老奴去叫老爷起床,结果刚打开门,就看到……就看到老爷倒在血泊之中,胸口还……插着一把匕首,而二老爷就在一旁睡着,地上还有一个酒壶,老奴连忙去试探老爷的鼻息,才发现老爷早已……早已故去多时……”管家说着说着,眼泪又下来了。 陆徵沉吟片刻,还没说什么,就见马县令已经怒而拍桌:“这畜生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实在是天理不容,来人啊……” “马大人,这案子还未审,您怎么就断定是卢恩善杀了人?”陆徵无奈道。 马岩柏扬声道:“这案子何须再审,定然是这卢恩善醉后与兄长争吵,酒意上头才犯下这畜生不如的大罪……” “咳咳……”符师爷连连咳嗽,又用眼神示意马岩柏,“大人,陆大人掌刑狱,您还是先让他查到了证据,在大堂上再判罪不迟。” 马岩柏这才反应过来:“符师爷所言甚是,这查案一事就托付给陆老弟了。” 虽然对这马岩柏装腔作势的态度看不上,但陆徵只求他不在一旁指手画脚,见他被符师爷劝动了,连连道:“马大人请放心,在下一定仔细查案,绝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陆老弟做事本官自然放心,那就辛苦了。” 好不容易送走马岩柏,陆徵松了口气,让石斛去验尸,他自己则和包铮去看凶杀的现场。 第七十七章 挑战书 卢恩光一家住在东院, 卢恩善则住在西院, 不过两院之间并不上锁。卢恩光死在自己的房间, 尸体已经被抬了出去,石斛和包铮等人经过陆徵一段时间的调教,也知道保护现场的重要性, 因此当陆徵过去的时候,欣慰地发现现场还是被保护的比较好的。 死者是仰面躺在里面的卧房,房间里并不凌乱, 可见没有发生太过激烈的打斗, 而死者被发现的时候,卢恩善就躺在离他不过一米距离的地上, 手里握着沾满血的匕首,一旁还有一个打翻的酒壶。 陆徵和包铮在房间仔细查探, 却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除了死者旁边的花架似乎被移动了一下, 但看痕迹,应该是死者濒死之时拉扯了一下所致,而根据管家所说, 房中并未损失财物, 就现场的情形来看,真的很像是马岩柏所猜测的那样。 看完现场,两人又去看卢恩善。 卢恩善被绑在椅子上,衣服敞着,身上还有各种臭鸡蛋和菜叶, 但凑近了还是能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他此刻已经清醒了,正在涕泪纵横地哭诉:“我真的没有杀我哥……” 陆徵坐在他对面,直接问道:“你就是卢恩善?” 卢恩善茫然地看过来,包铮便在一旁道:“这是新来的陆县尉,大人问你话呢,还不如实交代?” 第57节 “我交代,我交代!”卢恩善连连点头,哭丧着脸道,“大人,我真的没有杀我哥,我哥待我这样好,我做这些事不是禽兽不如吗?” “那你为何会在卢恩光的房中?” 卢恩善自己也是糊里糊涂:“我那晚本在自己房中喝酒,后来喝醉了就睡着了,等我醒过来,就发现大哥倒在血泊里,然后管家他们就把我绑了起来,说我是凶手,可我真的没有!” “那匕首是哪来的?” 卢恩善说道:“匕首是我哥去西域的时候给我带回来的,我很喜欢,所以一直不曾离身,只是没想到两天前这匕首突然不见了,我还在府中找了许久,这些我院中的丫鬟小厮都知道,我哥还骂我来着。” 他的叙述过程毫无价值,甚至这凶器也是他的随身之物,而他所谓的睡着和丢匕首的事情,也无法真正证明,如果没有变数,这案子简直可以说是铁证如山了。 卢恩善见陆徵没有说话,顿时急了:“大人,大人,我真的没有……” “你先别急,我问你,昨晚你说你自己睡着了,你可记得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吗?”陆徵又问。 卢恩善困惑地想了想:“奇怪的事情……没有啊……” “无论是什么都可以说,比如奇怪的声音或者味道,或者……” “这么说起来的确有些奇怪,那天我才喝了不到一壶酒,就迷迷糊糊有了醉意,这平日里我都是连喝三斤都不眨眼的。” 陆徵眉头一皱,对包铮道:“派人去查查酒中是不是有问题。” 包铮应声而下。 陆徵又问:“那是否还有其他的事情?” 卢恩善犹豫了一下,才道:“其实我觉得我大哥最近几天都有些不对劲,我平日里也赌,他虽然说我几句,却也没有过于责怪,可他这几日脾气太暴躁了,我……我知道自己混账,可我真的不会杀我哥……” 陆徵眉头一动:“这几日?” 卢恩善点点头:“我大哥平日里脾气都很好,可这几日家中但凡有仆役做错了事,他都会大声叱骂,我这几日也都躲着他,连赌场都没去,您不信可以去问。” 陆徵手中的笔一顿,从卢恩善的口中,他没有发现这两兄弟关系很差,卢恩善言语中甚至对自己这位兄长极为敬畏的模样,当然不排除卢恩善说谎,可人证物证俱全,他没道理再骗人啊。 陆徵带着疑惑去了偏厅。 卢府的下人已经给府中挂了白幡,卢恩光没有儿子,这丧礼办起来难免尴尬。可卢恩光在青溪县这么多年,名声极好,就这么短短一会,卢府外头已传来百姓的哭声。管家不敢擅专,给卢恩光的两个女儿都发了信,待她们到了再说。 而此刻,卢恩光的尸身被放在偏厅之中,此刻还是春日,天气并不算热,可若要等到出殡,少不得还是要用冰的。 石斛正在全神贯注地验尸。 陆徵在一旁等着,包铮走过来,低声在他耳边说道:“那酒并无问题。” 陆徵默默地点点头,等石斛验完尸,他才问道:“如何?” 石斛的脸色极为严肃:“一刀毙命。” 陆徵没有出声,所有的证据都证明这是卢恩善所犯,如今石斛的话犹如最后定音的一锤,几乎可以确定卢恩善就是凶手。 石斛替卢恩光盖上白布,才对陆徵道:“虽然死因已明,但我还有一件事没想明白。” “什么事?” “这死者的指节宽大,虽然年事已高,但依旧能看出他年轻时功夫不弱,这样一个人会被人这么轻易一刀毙命吗?” 陆徵心念一动,问包铮:“那卢恩善身手如何?” 包铮皱起眉头:“那人大腹便便,下盘虚浮,双眼无神,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普通人。” 陆徵猛然站起来:“去现场。” - 到了现场,陆徵在划出来的卢恩光的尸身倒卧处走来走去。 包铮撞了一下石斛,低声道:“大人在想什么呢?” 石斛也在专心看着现场,被包铮一吓,连忙回过神,不确定道:“或许是因为这案子有问题?”他指了指地上,“刀是正面从胸口插入的,说明死者和凶手是面对面的,就算卢恩光没有功夫在身,他总不会一点都不挣扎就被人杀了吧?” 他这么一说,包铮也觉得眼前那过分整洁的卧房有些奇怪,可如果凶手不是卢恩善,又是谁呢? 陆徵正在思考的就是这个问题,卢恩光是个大善人,基本上没人和他结仇,谁会来杀他呢? 就在陆徵沉思之时,耳边忽然传来低低的破风之声,他只觉得脸颊旁一凉,转头就看到一支红色的小箭插在柱子上。 “贼人哪里跑!”包铮一看到那箭就立刻反应过来,直接追出了屋子。 “大人你没事吧!”石斛连忙围上来,担心地看着陆徵。 陆徵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没事。” 过了好一会,包铮才回来,丧气道:“人没抓到,一转眼就不见了。”又问陆徵,“大人你还好吧?” 陆徵点点头:“还好。” 包铮没让他们动手,直接一个箭步上前,将扎在柱子上的小箭取了下来,上面钉着一张小纸条。 “案中有案,伸冤不易,缉凶为注,一见分晓。” 包铮将里面的内容念了出来,随后瞪大了眼道:“这是那红衣盗在给大人下战书。” 陆徵接过纸条,心中念头转过千遍,这才点点头道:“看来这案子的确有内情,他若下了战书,我应了便是。” “可这纸条上写的是什么意思呢?”包铮仍是不解。 陆徵也有些糊涂,照这上面说的,这桩凶杀案中还有另外一起案子,所谓伸冤不易应该指的是卢恩善,看来这红衣盗的确知道什么事情,可他既然知道这案子有内情,照他历来的手段,为什么不自己来办呢? 陆徵问石斛:“死因完全确定吗?” 石斛十分肯定道:“死因绝不会错。” 包铮又问:“有没有可能他中了迷药,无法动弹?所以才没有办法还手,这才让凶手得逞?” 石斛仍旧摇头:“我很确定,他并没有中任何药物。” 石斛虽然年纪不大,但他的专业水平陆徵是很认可的,他说了确定那就不会有错。既然如此,那凶手的功夫一定要高于卢恩光很多,这才能令他毫无反抗地就被杀了,可凶手还拉了卢恩善来顶罪,这又是为什么呢? 陆徵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当然可以猜测凶手痛恨卢家兄弟,这才用了这种方法害了两人,可以他的功夫完全能直接把两人杀了,何必要用这么迂回的法子呢? 这个案子看似简单明了,实则处处都是疑点,而如今,红衣盗的这封看似挑战的书信,则将这个案子拖入更深的漩涡。 包铮挠了挠头:“我真的想不明白。” 陆徵叹口气:“行了,一直待在这里也没什么用,我们先回去吧。” 包铮用比他更无奈的表情道:“这下回去,老油条指不定怎么嘲笑我们呢?” 石斛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他只会嘲笑包大哥你的……” 包铮一愣,随后才震惊道:“小石头你说什么!小石头你学坏了!大人你听到了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铁蛋教坏你的对不对!” 石斛捂着被包铮揉乱的头发往陆徵身后躲,陆徵原本还有些许郁闷的心情顿时就被这两人的举动给挥散得一干二净。 第七十八章 说内情 回到后衙, 游小五果然带来了新的消息。 “那卢大善人的确很有名声, 这些年也确实做了很多好事, 和他相比,他弟弟的名声就差多了。”游小五摸了摸胡子,“不过这些你们都知道, 老夫也就不卖弄了,说一些你们都不知道的吧。” 包铮白了他一眼:“有话就说,卖什么关子!” 游小五没理他, 直接问陆徵:“大人可曾见过这卢大善人的新婚妻子?” 包铮一惊:“什么?!新婚!” 陆徵淡淡道:“并未见到。” 游小五不禁有些疑惑:“大人怎么一点都不吃惊?”让他一点都没有成就感。 陆徵道:“这卢府不少地方还贴着喜字, 卢恩光的两个女儿早已嫁出,他纳妾也不至于要这般声势, 想来只有他本人成亲才会如此吧。更何况我见他府中装饰大多俗气,可见他的品味, 然而他腰上却挂了一个雅致的荷包,想来这荷包定是夫人所绣, 且新婚不久,这才没有将府中装饰也一并换了。” 游小五瞪大了眼:“大人果真是神了!” “少拍马屁,快说正事!” 游小五咳了咳:“这位卢大善人三个月前娶了一个举人家的小姐, 那小姐不过双十年华, 也是因为家道中落,父亲又重病在身,这才不得已下嫁。这事倒是的确有些损坏卢大善人的名声,可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最多说两句酸话罢了。可是——”他突然压低了声音, “老夫听说,这卢老二似乎对这小嫂子有色心,卢大善人还为此与弟弟大吵过一架,甚至扬言若是他再接近自己夫人,就要断绝兄弟关系。” 陆徵与包铮对视了一眼,若是真有这事,怎么那管家都不说出来呢? 游小五却一副过来人的表情道:“哎,这是人之常情啊,一树梨花压海棠嘛,发生了这种事,别的不说,卢大善人这绿帽子可就戴牢了,这管家为了他家老爷的名声不说出来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嘛,若非老夫我本事超群,也问不出这个消息。” 陆徵问道:“所以呢?你觉得凶手是卢恩善?” 游小五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大人别问我,老夫就是个跑腿探消息的,这种县令的活可是做不来的。” 陆徵又看向包铮:“你觉得呢?” 包铮也有些不确定了,先前因为石斛的验尸结果,他非常确信凶手另有其人的,如今有了游小五的消息,卢恩善杀人的动机越发明显,却让他不确定自己的想法了。 陆徵却道:“我还是认为,凶手不是卢恩善。” 包铮皱眉道:“大人的依据是什么?莫非就因为那张纸条上的话,大人别忘了,那人可是通缉犯!” 游小五又糊涂了:“什么纸条?什么通缉犯?” 石斛便在一旁小声地将红衣盗挑战的事说了,没想到刚说完,游小五就一拍桌子:“大人可不要信啊!这小子一定是借机毁坏您的名声,这样他就能继续逍遥法外了!” 陆徵摇摇头:“和这红衣盗没关系,我是信自己的判断。” “第一,现场的痕迹证明凶手是一个功夫比卢恩光高的人,卢恩善却不会半点功夫;第二,如果卢恩善真是你们所说的这种人,他绝不会留在杀人现场,把自己坑成现在这样;第三,倒的确和那纸条上所说的事情有关。”陆徵有条不紊地说道,“这红衣盗,姑且认为他是盗亦有道吧,这样的人都是极其高傲的,他下了这样的挑战,是对我的挑衅,既然如此,他就不会在信息之上做这种小手脚。” 陆徵说完之后,众人有一瞬间都陷入了沉默,最后还是石斛打破了沉默,他小心地举起手:“我觉得大人说得对。” 柳枝笑眯眯道:“我也觉得大人说得对!” 一旁的铁蛋冷不丁也接了一句:“我站大人。” 游小五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连忙转了口气:“大人所言甚是。” 包铮不可置信地指着他们:“你……你们……” 石斛连忙讨好地给他递了杯茶:“包大哥,消消气,消消气。” 包铮却赌气道:“我偏不跟你们一样,我就觉得是卢恩善干的!” 陆徵不慌不忙道:“那打个赌如何?” “打赌?” “对,你赢了,我替你做一件事,若是我赢了,接下来的几天你得听我的。” 第58节 包铮经不得他们激,直接就拍桌子道:“好!赌就赌!” 陆徵笑着看向一旁的柳枝:“柳枝,你来做公证人。” 柳枝一眼就看出陆徵胸有成竹,看着还在一旁余怒未消的包铮,她心中不由得一笑,大大方方道:“好啊。” 如此定了赌约,包铮却再也坐不住了,坚持要去卢府问清楚,陆徵却摇摇头:“问那管家做什么,卢恩善如今就在大牢之中,问他不是方便得多。” - 青溪县的大牢其实离县衙并不远,当初晋汉轩和陆徵交接的时候,也说过牢中的犯人,除了两个等待秋后处斩的,其他几个都是小偷小摸的。因此青溪县的大牢十分空荡,当时他们把卢恩善抓回来就直接放到了最里面的牢房里,也没有给他洗个澡什么的,所以再见到卢恩善,他依旧是那副脏兮兮的模样。 陆徵倒也没有什么洁癖,反倒是卢恩善自己抢先开口了:“大人,您看方不方便让草民洗个脸换个衣服什么的?” 陆徵又好笑又好气,这卢恩善看他来,不关心这案子的进展也不关心杀他哥哥的真凶,第一句话反倒是洗脸,实在是…… 不过陆徵倒也没打算虐待他,让狱卒给他打了盆水来,却道:“洗把脸就行了,这牢中可没有给你替换的衣服。” 卢恩善也好说话:“没关系没关系,洗个脸就行了,多谢大人!” 一旁的包铮实在是看不惯他这样子,正准备发作,就被陆徵按住了,陆徵暗中冲他摇摇头,包铮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手。 卢恩善洗完脸,又向陆徵道了谢,才问道:“大人来牢里看我,是不是案子破了,真凶抓到了?” 陆徵无语道:“我还以为你不关心这个问题。” “哎呀,大人这话怎么说的,我当然关心啊!”卢恩善急忙凑近了栏杆,一张脸被两根柱子挤得都变了形,“我可是什么都说了,我真没杀我哥啊!” 陆徵却慢悠悠地坐下:“真的都说了?好像不是这样吧?” 卢恩善一愣:“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与你大嫂是怎么回事?”陆徵直接问道。 卢恩善挠了挠头:“没什么关系啊!”看到陆徵毫不动容的样子,他急了,“大人你不会也以为我是这种人吧!事情经过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陆徵勾了勾嘴角,“我看你还是直接说实话吧!” 卢恩善吞了口口水:“这事是这样的,我哥突然说要娶亲,我本来以为他是开玩笑的,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娶了,我大哥不是那种贪图女色的人,我也是好奇,所以之前在花园看见大嫂,就去跟她说了两句话,结果我大哥发现以后居然暴跳如雷,说我要是再接近大嫂就不认我这个弟弟,我……我觉得大哥实在是小题大做,不过我也不敢违逆他,所以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跟大嫂单独说过话了。” “只是简单的说话,会让你大哥有那么大的反应?”陆徵摆明了就不相信。 卢恩善一脸冤屈:“真的只是说了一句话,还只是我在说,我大嫂搭都不搭理我。” “如果你大哥如此爱重这位夫人,那将财产留给她也未尝不可能,你因财生恨,杀了你大哥也是完全有可能的。”陆徵故意这么说。 卢恩善哭喊道:“大人,我真的是冤枉的!我也不知道我大哥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我……我……我真是冤死了!” 陆徵却摇摇头:“喊冤也没用,按照现在的情况,你是最有可能杀害你大哥的人,如果还没有更有力的证据,只怕本官也对你爱莫能助。” 卢恩善瞪大眼睛,仿佛在分辨陆徵说的话是真是假,很快他就慌了:“大人,我真的是冤枉的。” 陆徵站起来:“本官查了这么久,也该给马大人复命了,你这几日在牢中让妻妾给你送些好吃的,否则一旦案子判了,就只有临刑前那一顿饱饭了。”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就朝外走。 卢恩善的额头上浮现出密密的汗珠,他的双眼不住地转动着,似乎在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最后在陆徵马上就要离开牢房的时候,他终于颓然地跪了下来:“大人留步,草民有要事禀报。” 第七十九章 有疑点 卢恩善擦了一把头上的汗, 直接坐在了地上, 慢慢道:“我大哥娶了大嫂之后, 对她非常好,我担心我大哥会把财产都留给她,更别提万一我大嫂生个儿子, 那就更没我什么事了。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杀了你大哥?” “不不不!”卢恩善慌忙摇头,“我再怎么狼心狗肺也不会杀我大哥啊!我……我是想杀了我大嫂,如果没了她, 我大哥仍旧会把财产留给我的。所以我就找了个杀手, 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我大哥就……” “那杀手是谁?你是怎么联系他的?事成之后他又怎么来拿报酬?” “他叫煌九, 我也是通过朋友联系上他的,先前我给了他五百两的定金, 事成之后他会来找我拿剩下的报酬。” 陆徵没有说话。 卢恩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大人啊,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真的没杀我大哥啊……” 陆徵不置可否:“事情真假我会去查。”他顿了顿,忽然想起在事发前一天卢恩善在酒楼宴请的男人,问道, “前两天你在酒楼宴请了一个灰衣男人, 是否就是那煌九?” 卢恩善的脸上有些茫然,但很快就回忆起来,他摇摇头道:“不是,他叫谢朝宗,是我大哥的生意伙伴。” “生意伙伴?”陆徵皱了皱眉, “你见你大哥的生意伙伴做什么?” “他和我大哥有些龃龉,想找我帮忙说和……” 陆徵微微提高了声音:“说实话!” “老谢与我大哥是发小,当年也是一起做生意的,不过这几年我大哥生意越来越大,与老谢的关系也不如从前了,上一次老谢找我,说觉得我大哥的生意有些问题,让我帮忙去查,我……我想着万一有把柄了,也可以借此威胁我大哥,就答应了。不过我大哥的生意我也不太懂,他平日里账本都是锁的严严实实的,也不许我插手生意上的事,所以我就偷了账本,把它交给了老谢,就是我大哥死的前一天……” 陆徵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们现在去找谢朝宗,你就在这待着,仔细再想想还有什么遗漏的没有。” 卢恩善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陆徵和包铮离开牢房,他看了一眼包铮,问道:“你怎么看?” 包铮皱眉道:“这案子看起来越来越复杂了,如果这小子没说谎,难道是谢朝宗杀的人?” “我不知道。”陆徵摇摇头,“让游小五去查煌九,我们去和那谢朝宗打个交道吧。” - 谢家在南夏郡也是很有势力的,谢朝宗是谢家旁支,他做生意颇有手段,在青溪县买了一幢大宅子。 谢朝宗身材清瘦,气质文雅,看起来不像是商人,反倒像是秀才一般。他的身体似乎不太好,总是不停咳嗽。 陆徵与他见过之后,就开门见山地问道:“谢掌柜可曾听说卢大善人被杀一事?” 谢朝宗点点头:“有所耳闻。” “不知您有何见解?” 谢朝宗咳了两声:“大人来问鄙人,想来是卢恩善说了什么?” “既然谢掌柜是明白人,就将事情真相都说清楚吧!” “鄙人与卢家兄弟自小认识,卢恩光当年做生意的本钱还是我借他的,这些年他生意做的风生水起,老实说,鄙人的确是有嫉恨的,不过这点事情还不足以鄙人去买凶杀人。”谢朝宗慢慢说道。 “那你为什么要指使卢恩善去偷账本?” 谢朝宗轻轻地笑了:“大人,鄙人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从未见过有什么生意能够在短时间内获利三番,不知大人可曾见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卢恩光的能耐鄙人很清楚,他的确有些头脑,可做生意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稳赚不赔的,可这些年不管市价如何,他的仓库里始终能赚进大把银子,鄙人好奇,这才让卢恩善去偷账本,就是想看看这青溪县的大善人做的究竟是何种生意。” “你既然好奇,怎么早不让卢恩善去偷,偏偏在这时候?” “早些时候卢恩光要把全部财产留给卢恩善,这卢恩善根本就不屑与鄙人来往,直到卢恩光娶了妻,他这才着急了。”谢朝宗慢条斯理道,“他担心财产被嫂子和未出世的侄子抢走,鄙人适时添一把火,才说动了他,只是没想到这卢恩光竟然死了。” 陆徵顿了顿,又问道:“你看了那账本,这账本可有什么问题?” “这账本没有任何问题。”谢朝宗话锋一转,“可正是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按账本来看,卢恩光的生意几乎年年都是赔的,可这些年他的药店越开越大,还时不时接济穷人,这怎么可能呢?” 陆徵没有说话。 谢朝宗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突然说道:“不止如此,他突然娶妻也让鄙人感到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 “大人恐怕不知道,他年少时曾有一个喜欢的姑娘,可是两人门不当户不对,那姑娘对他情深义重,不肯另嫁他人,竟然绝食而死。卢恩光当时便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终身不娶妻,所以这么多年了,他身边除了一直跟着他的一个妾,就再无他人。谁想得到临老了,他自己却打破这个誓言了。”谢朝宗摇摇头,“他这人没什么别的优点,但重诺这一点却是不差的,所以他娶亲那天,鄙人拿了这个问题去问他,他脸色极差,我们的关系也正是由此恶化的。” “我知道了。”陆徵拱了拱手,“多谢谢掌柜,却不知那账本在何处,能否让我们拿回去当证据。” “自然。”谢朝宗点点头,“管家,去我桌上将那账本拿过来。” 账本被拿来后,谢朝宗将它递给陆徵,又拱了拱手道:“大人若有什么需要鄙人效劳的,鄙人一定义不容辞。” 陆徵收好账本,对谢朝宗道:“麻烦谢掌柜了。”说罢,就与包铮离开了谢府。 - 离开谢府后,两人走在街上,包铮说道:“我见那谢掌柜神情不似做伪,且他的回答也十分坦然,我觉得他与卢恩光的死没有关系。” 陆徵不置可否,只是道:“这些还是要等游小五打探消息回来,另外,我想我们最好去见见那位卢夫人。” 包铮疑惑道:“莫非大人觉得是那卢夫人杀的人?” 陆徵说:“不管是不是她,她身上都有疑点。卢恩光并不是贪花好色之人,他在知天命的年岁还要娶妻,这本身就是一个疑点,更别提他对于弟弟接近妻子那如临大敌的态度。而谢朝宗所说没错的话,这卢恩光身上还藏着一个大秘密,如果这个秘密解开了,我想着整桩案子都会迎刃而解了。” “大人说的是。” 两人此时正走到青溪县的主街上,面前就突然滚过来一个人。陆徵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正是那写小黄书的安子承。 安子承没有看到他们,麻利地爬起来对那酒馆的小二道:“不给赊就不给赊嘛,推人做什么!” 小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还有理了,你上次欠的酒钱还没还呢!” 安子承摸了摸鼻子:“子曰……” “懒得听你说,有钱就给沽酒,没钱你滚一边去。” 包铮看不下去了,直接走过来道:“我替他付账。” 安子承这才看到两人,露出惊喜的笑容:“两位大人也来买酒?” 陆徵摇摇头:“我们是恰好经过这里。”又对那小二道,“他要欠多少酒钱,我来替他付,你沽酒吧。” 小二顿时有些呐呐道:“三……三两。” 安子承连忙在一旁道:“胡说,分明是二两八钱。” 见两人又要吵起来,包铮连忙拿了三两银子出来:“行了行了,你赶紧去沽酒了。” 小二走后,陆徵才说道:“既然没事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安子承不好意思道:“这……哎,这太感谢您了。其实如果是我自己酒瘾犯了,不喝就不喝,但我买这酒是为了李四,今天是他的头七,我想拿酒去拜祭一下他。他无亲无故的,如果我都不去,他这身后也太过凄凉了。” 他这么说,陆徵才想起李四的案子还没有破,他心中也有些愧疚,便道:“我与你一同去拜祭吧。” “您若屈身去拜祭,那真是他天大的福分。” 陆徵摇摇头:“没有让凶手伏法,这是我的无能,我于情于理都该去拜祭。” 安子承没有再多说,等到拿了酒就带着两人朝城外走去。 第八十章 鱼肠图 第59节 李四家贫, 他的尸体还是安子承帮着收殓的。他的墓地在城外一个小山坡处, 安子承用了全部的银钱买了一顶薄木棺材, 将他匆匆下葬了。虽说凄凉一些,可毕竟还有安子承这样的朋友为他的身后事操心,好歹没落得暴尸荒野的下场。 安子承买了棺材之后就没有任何钱了, 只能自己找了一块木头,写上李四之墓,插在坟前, 好歹算是墓碑。 撒了纸钱, 又点燃清香,几人肃穆地行了拜祭之礼, 安子承将酒倒在坟前,絮絮叨叨道:“老兄与你相识一场, 本以为会走的比你早,谁知你倒先下去了, 不过下去了也好,你命不好连老婆都没娶上,下去以后找个女鬼搭个伴……你也知道老兄没钱, 没法用大鱼大肉来祭拜你, 略备薄酒一杯,你也别怪罪,你要想老兄就施点法给老兄送点金银就好了,别的就算了,也不用来见我……” 陆徵本想告辞了, 哪知道安子承这一说就没停嘴:“……你也是命苦,最后一顿饭都没吃好,早知道那晚我就不跟你争了,让你买只鸭子吃了多好,哎,不过你要是慢点走,还有卢大善人跟你作伴,他做了那么多善事,下去了或许还能当个城隍什么的,你跟着他说不定还能捞个什么官当当,不过你可得记着不要说漏嘴了,万一他知道你捡了他香包不还给他,他指定看不上你,到时候你运气不好,说不定就只能去畜生道了……” 陆徵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且还牵扯到了卢恩光,不由得哭笑不得地问:“什么香包?” 安子承擦了擦眼泪,嘟嘟囔囔道:“就是李四死的前一晚,我们喝完酒回去的时候,我去河边方便,李四等我的时候正好撞到卢大善人,卢大善人走得急,身上掉了个香包,李四看那香包好看就顺手捡起来了。” 陆徵目光一凝:“那香包现在在哪里?” 安子承“哦”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香包递给陆徵,还说道:“李四怕江三娘看到,误会他有相好的,所以就丢给我了。” 陆徵将那香包翻来覆去看了一遍,也没看出什么,便又问道:“卢恩光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又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安子承想了想,才道:“他像是从城外回来,但看他走的方向,倒不像是回家。” “你与李四就直接回家的吗?后边再没有碰上其他人了?” “对。”安子承肯定地道,“因为当时有点晚了,街上也没什么人,我们也走的比较快。” 陆徵沉吟了片刻,才对安子承道:“这香包就暂时放我这里,若是我还有什么想问你的,就再找你。” “您自便、自便。” - 待到回了后衙,众人都已经开始吃饭了。见到他们,柳枝连忙站起来道:“大人你们怎么才回来,菜我给您热着了。”说着就去将灶上热着的饭菜端了出来。 陆徵心中沉甸甸地压着事,摇了摇手道:“先不忙吃。”又问游小五,“你那边查的如何了?” 游小五的面色也有些不好看:“暂时还没有消息。” 陆徵叹了口气。 柳枝见状,将筷子递到他手中:“大人不要着急,这种事哪里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先吃过饭再说吧。” “对啊。”游小五也说道,“虽说这煌九还没有消息,但老夫倒是打听到了一个别的消息。” 陆徵精神一振:“什么消息?” “这卢老爷在冬天的时候曾经出过两次远门,虽然借口说是跑商,可这收药材的时节多是秋季或者初冬,怎么可能快到年关去收?”游小五道,“再说,就算去收药材,怎么可能不带伙计,一个人去?” 说到这个,陆徵将香包拿出来,把安子承的话又说了一遍,随后苦笑道:“我觉得这时间太过巧合,所以担心这香包另有玄机,可无论怎么看,这不过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香包罢了。” 游小五也不吃饭了,接过那香包看了一遍,还把里面的药材倒出来,里面什么也没有,况且这香包是单层布料的,也不像是有夹层的样子。 这香包在众人手中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摆在桌子上。 陆徵揉了揉额头:“感觉这案子越来越复杂了。” 游小五也跟着叹气:“这青溪县的水实在是太深了。” 而此时,柳枝突然说道:“大人,我大概知道这香包中有什么玄机。” 柳枝从自己房中将针线篓子拿出来,将香包拆开,将穿香包的络子解下来,随后轻巧地将络子解开,一块被折的极小的绢丝一样的纸张露了出来。 游小五啧啧称奇,正准备去拿,却被柳枝制止了。 “这叫做鱼肠纸,虽然韧性十足,但一旦沾了油,这上面所写的字就会褪掉,你这满手油还是别碰的好。”柳枝说着,就取了一块干净的布,将这张鱼肠纸慢慢打开。 出乎众人意料,这张鱼肠纸上竟然是一幅海图。 陆徵问柳枝:“柳枝,你看得懂吗?” 柳枝犹豫了一会,才道:“看得懂。”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柳枝。 陆徵却没问她为什么看得懂,只是问道:“你知道这海图上的地方是哪里吗?” 柳枝点点头:“这海图上的位置应该是在南海,这是一处海岛,这……”她低声道,“这应该是海龙王的老窝所在。” 海龙王是永宁年间臭名昭著的海盗,他的船队神出鬼没,而且手段极其残忍,不仅要财还要命,甚至连孕妇和孩子都不放过,不仅如此,最近几年他甚至还带人上岸劫掠,让沿海一带的居民都不得安宁,也让不少义士对他咬牙切齿。 柳枝轻轻地点了点海岛上方的一个蛇形标志,说道:“这海龙王的旗子上画的就是这个,我永远都忘不了这个图案。”说到最后,她已是眼眶通红,充满恨意。 “柳枝……” 柳枝咬了咬唇道:“我本是青州居民,家中父母俱在,虽说清贫,却一家和乐,可这群海盗却毁了我们的村子,他们在村中大肆杀戮,我和姐姐被母亲藏进了地窖之中,才保全了性命,可是他们却……”她的眼泪滚了下来,悲哀地摇摇头,“我与姐姐背井离乡,如今姐姐命丧他乡,我别无他求,只想让这群魔鬼杀人偿命!” 陆徵点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让这张海图发挥作用的。”说着他小心地将海图叠起来,放进一个小小的木盒子里,可是拿着木盒子他就发愁了,这张海图的作用毋庸置疑,这卢大善人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他极有可能是朝廷的密探,为的就是找出这海龙王的老巢,可如今他人已经死了,这张海图就像是烫手山芋,又该怎么办才好。 想来想去,陆徵别无他法,只能将这木盒子随身带着,只待找到合适的机会就上交朝廷。 而如今,既然知道卢恩光的死与海龙王有关,陆徵反倒不知该如何查下去了,一方面这案子越来越复杂,另一方面这海龙王为人狡诈残忍,万一被他发现海图在自己身上,恐怕自己这条小命就保不住了,不仅仅是自己这条命,只怕连包铮他们都会受到牵连。 如今想来,竟只能依照这嫁祸之人,将罪名推到卢恩善身上,暂时将案子了结,等到风声过了再将海图上交朝廷才好。可陆徵不管怎么想都没法说服自己,偏偏他还不能派任何一个人带着海图去燕京,否则依照海龙王那谨慎的性子,这时候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的注意,到时候只怕这海图根本就无法安全到达京中。 陆徵左思右想都想不出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这种时候,他突然非常想念容禛,仿佛从来没有任何事能难住他,不管多难的事情,只要有他在都能够解决。而这个想法就像一个开关一样,将关于容禛的记忆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它们就像是一颗颗玻璃珠子砸到了心上,让原本沉静的心忽然漾起一圈一圈的波纹。 陆徵轻轻地叹口气,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坚强地面对一切,却也始终免不了软弱,而他软弱的源头,正是容禛。 制止住自己泛滥的思绪,陆徵还是得回到现实中来。目前他只能让众人紧守秘密,绝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丁点口风,否则就是灭顶之灾。 众人也知道事情轻重,石斛和柳枝自是不用说,游小五最是怕死,知道这事情性命攸关,他的嘴只怕比蚌壳还紧,铁蛋虽然人小却极有主意也不用担心,最后所有人的目光竟然都投向了包铮。 包铮瞪大了眼睛:“你们什么意思?!是说我嘴不紧吗?” 游小五看着天,小声说道:“嗯哼,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包铮顾不上生气,满脸委屈地看着陆徵:“大人也是这样想吗?” 陆徵咳了一声:“那个……我知道说梦话这种事没办法控制,但是这事关我们的安全,你睡觉的时候只能委屈你把嘴塞上了。” 包铮的表情从震惊变作生无可恋,原本还在拭泪的柳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其余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将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 第八十一章 文书考 陆徵回到自己房间, 挂在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无踪。 他重新梳理了一遍所有的线索。杀死卢恩光的应该是海龙王的手下, 为的就是那张海图, 嫁祸给卢恩善,应该就是为了让官府早些结案;那么杀死李四的究竟是谁,真的是红衣盗吗?这一点陆徵一直是保持疑惑的, 他贴出告示挑衅红衣盗得到的回应更确定了这一点,这人或许是性情乖张,但绝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杀人的, 他提醒的案中案或许就是李四的案子。 那么杀了李四的人可能性就越发扩大了, 有可能是卢恩光,也有可能是海龙王的属下, 李四为了保护安子承的命所以没有说出将香包给了安子承,可凶手为什么要将李四的头颅砍下呢?为了掩藏李四的身份吗? 陆徵苦恼地按住额头, 不管怎么想都不对,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线头, 没想到扯出更深的谜团。而现在摆在明面上的人他们都见过了,除了那位神秘的卢夫人。 这位卢夫人的身份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海龙王的人, 要么是朝廷的人, 可根据卢恩光对待她的态度,前一种的可能性要大许多。 既然这么想了,此刻陆徵反倒不好直接去见她,而眼下更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怎么将安子承不动声色地转移到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毕竟香包是安子承给他们的, 若是他不小心说漏了嘴,只怕他们一个都活不了。 陆徵想了半天,好不容易想到一个办法,他把包铮叫进来。 包铮神色凝重:“大人请说。” 陆徵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他,包铮愣了半天,才结结巴巴道:“这……这有用吗?” “管他有用没用,先去试试看。” “是。” - 于是,到了下午,这县衙外头又贴了一张告示,不少百姓凑在前头看,一名秀才直接念了出来:“……因县衙内工作繁忙,特招聘一名文书,要求:秀才以上,年龄不限,高矮不限。采取笔试、面试相结合的方式,笔试成绩前五名进入面试,最后成绩两项相加,第一者录用,录用者每月二两银子,包吃包住。本次招聘考试绝对保证公平、公正、公开。” 底下顿时议论纷纷。 “这是新来的县尉大人搞得吧?这是什么意思啊?” “看着不伦不类的,简直有辱斯文。” “依我看若是中举无望,去参加这劳什子招聘考试也无妨,这县衙的文书好歹也是吃公家饭的,总比教书先生好吧!” “这往常当官的幕僚不都是自己任命的吗?这陆大人用这样公开的方式不也挺好的,人人都有机会。” “那倒是,这县衙事情不多,且住在县衙里也安全,也能安心温书。” “朱兄,你文采风流,想来对这考试已是十拿九稳了。” “程兄,见笑见笑。” - 马县令也从符师爷口中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口茶水直接就喷了出来:“这陆徵到底在搞什么鬼?!” 符师爷也纳闷:“按说这文书由他自己定,他这么做倒也没错,只是这文书所做都是撰写案卷之事,哪个不找心腹来担当,他从这外头找人,就不怕混入不怀好意之人,万一在这案卷上做些手脚,这……” 马县令没好气道:“他一个小小的县尉,就算出错,错又能大到哪里去,谁会这么无聊去对付他?” “大人说的是。” 马县令话锋一转:“不过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本官记得朱家和李家都出了好几个秀才吧,倒不妨让他们都来试试。” “大人的意思是……” “他不是要搞什么公正公平吗?”马县令冷哼一声,“这两家可都是不好惹的,到时候万一没有被选上,闹出什么乱子来,我看他怎么收场!” 符师爷有些纠结道:“大人,这……” “哎呀!你怕什么,万一他惹出乱子,本官正好替他圆场,他欠了本官一个人情,日后凡事都会掂量一二,有利无弊,有什么好担心的!”马岩柏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可行,连忙催符师爷去。 符师爷心中暗暗叹口气,觉得主家把这件事想的太简单了,就他这几次和那陆徵打交道,他直觉这并不是个好惹的人,这次的事情看似神来一笔,实则却是卖了这全县的学子一个好,若这考试不是一次,往后还有呢? 往常只有举人才能作为教谕领县衙发的银米,如今秀才也有机会,不管这机会多么渺茫,他们只会齐齐夸赞这陆县尉,而陆徵,虽然付出了一个文书的代价,可就后续来看,他所得亦不少啊! 符师爷却是高估陆徵了,他压根没想那么多,而且现在还得应付面前走来走去的包铮。 “大人,这法子也太冒险了!先不说那安子承会不会来考,就算他来考了,他一个写……写那种东西的,怎么比得上人家学富五车之人。” 游小五居然破天荒地没有跟包铮对着干,而是肯定他的话:“就是,这文书之任可不是什么什么人都能胜任的,万一这安子承被录用了,但是他写的案卷狗屁不通,这丢脸就不说了,万一传了出去,毁了大人的名声可就麻烦了。” 陆徵却老神在在:“这个我自有办法。”毕竟出身现代,这公务员考试的名头还是听过的,再加上陆徵的舍友中有一个的妈妈就是在人社局上班的,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听得可不少,如今依样画葫芦自是简单。 包铮焦急道:“大人有什么办法就说啊!” 陆徵咳了一声:“你们与其关心这个,倒不如先想想明天要出什么题?” 包铮顿时哑了,游小五直接装没听到就想溜。 第60节 “都停了手上的事,赶紧想想。”陆徵催促道。 包铮挠了挠头:“大人,你让我抓犯人我行,可这事我真可不行。” “就是,这事你问铁蛋都比我管用!” 陆徵瞪了他们俩一眼:“既然这样你们还在这里呆着做什么,赶紧出去,不要打扰我思考。” 包铮和游小五赶紧听话地滚了出去。 陆徵十分无语,摊开了一张纸,用毛笔沾了墨水开始在上面刷刷刷地写起来。这道题在他想出这个办法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打算,虽说不能保证让安子承笔试第一,但绝对能让他进入面试,到了面试就不担心了。 - 第二天一早,县衙门口就排满了长队,都是一听到消息就赶来的秀才,甚至还有连夜从临县跑过来的,负责维持考场秩序的捕快求助地看着包铮,包铮猛地一拍脑袋,忘了把仅限本县这句话给加上了,可眼下人来都来了,先前也没说不行,万一闹开也不好看啊。 包铮这才意识到有一个文书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看着眼巴巴地看着他的秀才,包铮头皮一麻,直接挥手道:“放进去,放进去。” 这一上午光报名的就有七八十个,因为考试时间是午时,所以报名的人还在源源不断地赶来。 包铮焦急地往人群后头望去,却根本没有看到安子承的影子,不由得在心里嘀咕起来:直接把人请过来不就好了吗,大人却非说怕被人注意,连这考试时间都特意安排在午时,就怕安子承喝了酒直接睡到中午,结果这时辰都快到了,他人还没来。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午时还差一刻的时候,安子承衣襟大敞,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 包铮这一颗心顿时落了地,等他进来后,连忙让两旁的捕快将门关了。 考试的地点就用的县学的地方,好在桌与桌之间原本就有距离,到不用特意布置座位。众秀才一一坐好,捕快发下纸张和笔墨,这都是县衙仓库里的东西,陆徵为了这个还专门去找了晋县丞,晋汉轩虽然对他的行为有些奇怪,却没有多问,让他取了东西就离开了。 待到东西都发完,陆徵才走上前来,他虽然连个功名都没有,可毕竟已经有了官身,秀才虽然不要跪拜,但还是要行揖礼的,待到双方行礼完毕,考试才正式开始。 陆徵将昨天写好的试题粘在最前面竖起的一块牌子上,又派了一个嗓门洪亮的人去念题目。 待到题目念完,秀才中间顿时一片哗然。 没有其他原因,只因为这题目与四书五经没有一点关系,而是出了一道极其奇怪的题目。 本县查明了一起盗窃案,抓住了四名疑犯,经查明,作案人肯定是甲、乙、丙、丁四人中的一人。他们的口供如下:甲:“那天我回乡下,不在现场。” 乙:“丁是盗宝者。” 丙:“乙是盗宝者。” 丁:“乙诬陷我。” 他们只有一个人说的是真话!请问谁是盗宝者? 顿时就有秀才站起来质问道:“大人,此题如此古怪,是否是大人在戏耍我们!” 陆徵不慌不忙道:“本官负责本县刑狱之事,故此本官不需要辞赋出彩,而是务实、懂变通之人,此题看似古怪,所查却广泛,本官并不觉得有错。” 他这话一出来,在场的秀才就哑口无言了,若是有举人功名在身,或许还能怼回去,可秀才可没有这样的底气,再说万一反驳了,岂不是说他们不务实、不懂变通? 秀才们满腹怨气,却也不得不忍耐。 陆徵嘴角轻轻勾起,朗声道:“既如此,各位就直接答题吧,限时一炷香。” 第八十二章 临时工 这道题其实就是很简单的一道逻辑推理题, 四人中只有一人说真话, 假如甲说的是真话, 那么说明甲不是犯人,而乙、丙、丁都说了谎,乙说谎意味着丁不是犯人, 丙说谎意味着乙不是犯人,丁说谎意味着乙说的是实话,也就是说丁就是罪犯, 这就产生了矛盾。所以就得出甲没有说真话, 所以甲是犯人。 这道题在现代人看来并不算什么难题,但给这些没有学过逻辑推理的古人来做这道题还是有些难度的, 而安子承虽然文采比不上别人,可他脑子活, 再加上平日里写小说,陆徵觉得这道题应该难不倒他。 一炷香之后, 交卷的人寥寥无几,陆徵直接就现场改卷,除了几个乱写一通的, 还有纯粹蒙答案的。陆徵许诺了以后还会有这样的招聘, 那些群情激奋的秀才才满意地离开。 最后答对的只有五个人,倒是与他告示上所说的进入面试的人数是一样的,好在安子承不负众望答对了,不然陆徵还要苦恼怎么把他塞进面试。 而在这五个人中,答得最好的却不是安子承, 而是一个叫做顾缃的秀才,这人就是先前在报名处眼巴巴看着包铮的临县秀才。据他所说,他一直很仰慕陆徵,所以一听到陆徵要招募文书,立刻就雇了马车跑过来了。 陆徵第一次直面自己的迷弟,尴尬之余不可避免的还有一点小骄傲,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板着脸道:“一会吃过中饭以后,你们五人依次进行面试。” 陆徵也没打算搞得过于形式化,就在后衙的会客厅。 这种考试方式太过新颖,众人都有些战战兢兢的,第一个进来的是本县的一个秀才。 他一进来就是拱手一揖:“学生程凯见过陆大人。” 陆徵摆了摆手道:“程秀才不必太过紧张,先坐。” 程凯连忙道:“大人面前,学生如何能坐,这不合体统。” “没事的,你坐吧。” 程凯这才犹犹豫豫地坐下。 陆徵虽然不曾当过面试官,可看到程凯的行为也忍不住皱眉,如果他真是打算用公开招考的方式来找雇员的话,程凯这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他第一时间就会把他给pass掉。 等到程凯坐下了,陆徵才说道:“面试的第一题是:如果本官将一份工作交给你和包铮去做,但包铮仗着资格老对你的工作指手画脚,导致事情没有做成功,你该怎么办?” 这一道题应该算是现代公务员面试题里人际关系一类的题目,而且算是比较基础的题目,现代已经有了一套可以回答的模板,可放在古代来这还是比较新鲜的,刚好用来考察人的情商,果然程凯立刻就张口结舌,答不出来了。 等到面试时间结束,程凯垂头丧气地走出去,在外头等着面试的秀才们脸色一白,有人想要向程凯打听一下面试内容,却被包铮重重地咳了一声,给吓了回去。 第二个进去的是顾缃,他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听完题目之后,他只是稍作思考,便侃侃而谈道:“承蒙大人厚爱,对学生予以重任,学生是新进,本就当多学多看,包捕头既然愿意教导,学生感激不尽,若事情没有做好,也是学生才疏学浅,自然会向大人请罪,并虚心听取大人的意见,日后定当多加学习,以图报答大人。” 陆徵眼睛一亮,顾缃的回答已经称得上可圈可点了,更何况他的态度还如此诚恳,至少说明这人情商很高。于是陆徵又问了第二道题:“本县有一无赖名张生,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一日勒索一名老者,不慎将老者打死,过往一名义士愤而杀死张生,案子闹到县衙,你若是本官,你要如何判案?” 这一次顾缃思考的久了一些,最后答道:“张生杀人,罪无可赦,然已抵命,可作结案。义士杀人,情可悯,罪难恕,其义行需嘉奖,其罪行应实判。” 这本是一个法理与人情相矛盾的题,但顾缃将案子一分为二,条理分明,足以见得他在这上面的天分。 陆徵有些惋惜,他是真的很欣赏顾缃,可惜这次注定没有办法将这人留下来了。顾缃答完后,又过了两名秀才才轮到安子承。 既然决定要录用安子承,陆徵也没打算问太难的题,安子承是个人精,一听陆徵的问题就知道这所谓的考试有鬼,却装作不知道,顺利地答完了题。 陆徵公布了结果,安子承不掩得意地向众人一一拱手,其余人都没答出来,自然只能憋着气离开了,只有顾缃表情有些失落。 陆徵心中也对他十分愧疚,本想上前去安慰他两句,却不想顾缃直接走过来,诚恳地对陆徵道:“学生所学不精,有如此结果也是心服口服,但学生来之时盘缠未带够,如今难以归家,还望大人暂且收留,让学生跟随大人学习,听候差遣。” 陆徵一怔,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个名词——临时工。 顾缃尚且不知道自己身上已经被安了一个背锅侠的身份,仍旧十分执着地看着陆徵。 陆徵本就心中有愧,他既然这样要求了,自然无不可地应了。 - 陆徵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了安子承,并让安子承保密,安子承自然应了,他也知道自己这个身份得来的言不正名不顺,倒也暂时收敛了他邋遢的作风,暂时跟着顾缃去整理往年的案卷去了。 陆徵用了这一手直接打乱了背后观望之人的视线,反倒让人看不清他的意图,可此刻他也陷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如今案子陷入僵局,若想要破案,只怕就要去见那位卢夫人,可这卢夫人的身份实在敏感,陆徵也怕自己露出蛛丝马迹,反倒被人发现。而如果他不破案,只怕这案子就要以卢恩善杀兄结案,先不说杀人是重罪,长兄为父,杀兄更是罪加一等,不仅卢恩善性命不保,他的妻妾子女都会受到牵连,这却是陆徵不能容忍的。 陆徵左思右想,最后只能使了一招拖字诀,他相信这幕后之人比他更希望尽早结案,他们如果有所动作自然会露出马脚,只有知道这幕后之人的身份,他才好继续接下来的事情。 - 而就在陆徵为这些事焦头烂额的时候,远在北疆的容禛收到了第一封从南夏郡送来的密信。 容禛轻轻地叩着桌面,信上说那穷凶极恶的海龙王,幕后竟隐隐有着魏王的手笔,当初容禛在江南之时,就觉得这盐政之事并不简单,他大张旗鼓明面上是惩治贪官,私底下却在暗暗探查,却发现似乎有神秘势力在暗中操控此事一般。 后来的此刻一事,容禛也是将计就计,没想到竟然引来了梁珏,这才让他起了警惕之心,如果对方的势力已经浸透如此之深,他们却还对始作俑者一无所知,那可就危险了。 直到羯人宣战,再加上宋之意查探回来的消息,最终让容禛确定,魏王容侑并没有死,不仅没有死,他还利用二十年的时间在大夏朝中织起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 确认此事之后,容禛果断改变了自己的计划。羯人士兵顿时感觉原本势均力敌的对手一时之间变得极为凶猛,难以招架。 苏依兀牙原本野心勃勃想要大破北疆军,逼得永宁帝与他谈和,如今却不得不面对对手突然凶狠的攻势而焦头烂额。 如今战事平稳推进,容禛才能抽出功夫来关心夜枭查到的最新消息。在看到南夏郡的消息时,心中却是一提,他记得陆徵就在青溪县做县尉,只希望他不要掺和进这些事情里才好,不过就算有事,他留下的几个暗卫应该也能够保证他的安全吧。 虽然这么安慰自己,容禛还是叫来聂止疏,聂止疏一身铁甲,颊侧一道刚刚愈合的伤疤,一身煞气仿佛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聂止疏直接说道:“主人若是问辛罡毅那叛徒,属下已经把人杀了!您若是要罚属下,属下自甘受罚。” 辛罡毅就是先前背叛他们的北疆夜枭头领,容禛到了北疆之后,很快就掌握了战事的主动权,聂止疏痛恨辛罡毅叛主,自动请缨去追杀他,辛罡毅逃了许久,最后还是被聂止疏抓住机会砍下了头颅。 容禛却道:“辛罡毅罪无可恕,他既然死了,就将头颅挂到城墙上,以儆效尤。” 聂止疏心中奇怪,容禛虽然治军严厉,却从不用人头示众这样的法子,如今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不过他还是应了下来。 容禛沉思了一会,平平淡淡地开口:“去叫宋之意和苏岱来,当初埋的棋子可以动了。” 聂止疏眼睛一亮:“主子是说……” “苏依兀牙胡闹的够久了,羯族还是换个人做主吧。” 第八十三章 反试探 陆徵的等待很快有了回报, 这天他刚起床, 正准备洗脸刷牙吃个早饭, 就看到马县令一脸铁青地闯了进来。 “马大人,不知清晨造访有何事指教?”陆徵故作不知问道。 马县令却直接道:“卢恩光的案子陆大人查的如何了?” “哦,这个我正想找您说一说, 这案子中间尚有不少疑点,我觉得……” “陆大人!”马县令不悦地打断他,“这案子已经如此清晰明了, 就是卢恩善不满兄长娶妻, 酒醉之下杀了人,还有什么疑点?” “话可不能这么说。”陆徵道, “先不说卢恩善这种跑两步都会喘的胖子如何让卢恩光毫无反抗地被杀,就是卢恩善若是杀了人居然不跑, 还能在一旁一觉睡到天亮这一点,大人您觉得该如何解释?” 马县令哑口无言, 这的确是这个案子的奇怪之处,他只能转而道:“可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按照刑律已经可以判决结案了。” 陆徵却反问道:“何为人证, 何为物证?恕我直言, 那卢府管家并未真正看到案发之时所发生的事,何况他与卢恩善的关系并不好,还曾劝说过卢恩光不要将财产留给卢恩善,故此他的证言并不完全可信,而那物证, 经过仵作所验,虽然的确是让卢恩善致死的凶器,但这柄匕首究竟是不是卢恩善的,没有人可以说清。大人所谓的人证物证俱在,我却是不能苟同的。” 马县令被他堵地说不出话来,怒极反笑道:“好,陆大人果真能言善辩,本官好心劝你反倒被你当做驴肝肺,也罢,如今外头群情激奋,说要严惩凶手,却不知陆大人要如何解决?” “群情激奋?”陆徵好奇地问,“我却不知这案子何时传得满城风雨了?” 马县令没有听出他话中之意,只是没好气道:“如今十几位乡绅联名请求尽快严惩凶手,更有不少百姓跪在县衙门口喊冤,陆大人就住在这后衙,难道没有听见吗?” 陆徵笑道:“这县衙门口每日都有来喊冤的,我都听习惯了,倒没觉得今日和往常有何不同。” 马县令被他气得一个倒仰,一旁的符师爷连忙扶住他:“大人,您当心啊。” 马县令觉得自己实在是倒霉。当初他初来青溪县的时候,原本想着能一展所长,但是县丞晋汉轩的作风极其强势,这县衙之中重要的事情都被他一把揽了过去,而那白县尉也跟他一条心,马县令只能可怜兮兮地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好不容易白县尉丁忧回家,马县令觉得机会来了,谁知道来的这个还不如白县尉,看着陆徵那一脸满不在乎的笑容,马县令只觉得自己心口阵阵的疼。 这一次乡绅联名要严惩卢恩善,在马县令看来就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若是陆徵示弱,他自然能压了对方的威风,若陆徵我行我素,就任由他得罪那些乡绅。陆徵自以为有县尉之权就洋洋得意,却不知在地方,衙役、捕快世代相传,与当地的乡绅关系紧密,到时候他吃了苦头,想要找那些乡绅服软,就只能仰仗自己。 可如今,马县令的目的虽然达到了,可他也被陆徵的话气得半死,冷哼一声就直接甩袖走人。 第61节 - 马县令走后,陆徵才恢复平时的样子,将几人都喊到房中,才说道:“这幕后之人比想象中还沉不住气,可见他是非常想要这个案子尽快完结,让我们不要把注意力投在卢恩光身上,他当初嫁祸卢恩善想必也是有此想法。” “查一查是谁在煽动乡民,不就能把人找出来了?”游小五道。 陆徵摇摇头:“不,他这是在试探我们,看我们是否已经查到了卢恩光的死与海龙王有关,如果贸贸然去查煽动者,只怕正好落入他们的陷阱。” “那大人打算如何做?”包铮问。 “一切如常。”陆徵眉头微微舒展开,“但现在,我们可以去拜访那位卢夫人了。” - 卢恩光已经下葬,但卢府依然挂着白幡黑纱,府中仆人也都是一副悲痛的模样,管家引着他们到了会客厅,才拱手道:“几位稍等,老奴去禀报夫人。” 等到管家离开后,包铮才小声问道:“大人,这样做合适吗?” 陆徵镇定地回答:“不然呢?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包铮吞了口口水:“可总觉得有点危险啊……”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啊!”陆徵语重心长地教导他。 卢夫人很快就到了,她穿着孝服,容貌只能算中等,却有一身的书卷气为她增色不少,她由丫鬟扶着慢慢地坐下,满目哀愁地开口道:“妾身卢柴氏见过大人。” “夫人不必多礼,本官此次前来正是为了尊夫被杀一案,还望夫人节哀。” “劳大人费心了。”卢夫人低声道,“不知大人想问妾身何事?” “是这样的。”陆徵说道,“几日前,本官曾拜访尊夫的生前好友谢掌柜,谢掌柜的一席话本官深觉有道理,故此才将这案子给暂且压下。” “不知是什么话?” “谢掌柜说他与尊夫一同长大,后来两人共同经商,尊夫日进斗金,他远不如,后来买通卢恩善偷了府中账本才发现尊夫的生意一直在亏本,他觉得奇怪,将这事告知于本官,本官亦想不明白,不知卢夫人可否帮本官解惑?” 卢夫人有一瞬间的怔忪,仿佛没想到陆徵会问出这么一番话来,她摇摇头道:“妾身是妇道人家,平日里并不关心夫君的生意如何,再加上妾身嫁进来的时间尚短,所以恐怕无法替大人解惑。” 陆徵点点头,又叹了口气:“夫人不知道也好……” 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果然让卢夫人追问道:“大人这话是何意?” “本官左思右想,却最终想到了一个极为合理的解释,只是这个解释太过骇人听闻,若是猜错了,只怕毁了卢大善人一世清名!” “大人所说,妾身不明白,还望大人有话直说。” 陆徵也觉得铺垫的时间够了,直接道:“这么跟夫人说吧,本人觉得尊夫绝不是什么普通的药材商人。” 卢夫人的眼睛微微一眯,虽然很轻微,但因为陆徵一直在关注她,所以捕捉到了这细小的表情,他心中有数,接着说道:“这世上哪门生意都是要本钱的,唯有一样是不要本钱的。” “哦?” “那就是抢!”陆徵紧紧地盯着卢夫人脸上任何表情变化,接着说道,“这南夏郡就在南海边上,这南海上臭名昭著的海龙王恐怕无人不知,而本官猜,这卢恩光正是海龙王在岸上的接头人。” 卢夫人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厉声喝道:“大人说这些话,是要让亡夫在地底下都不得安生吗?!” 陆徵连连道歉。 卢夫人又道:“如果大人来只是为了这桩事情,那恕妾身无可奉告,大人请回吧!” 陆徵叹了口气,还不忘火上浇油道:“本官知道夫人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可事已至此,还望夫人以大局为重,以百姓为重,本官……哎哟!” 原来那卢夫人竟然直接将一个杯子扔了过来,好在陆徵早有准备,用手挡了一下,但手背还是被砸青了一块。 卢夫人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了:“陆大人!妾身敬重您是官,可您也不能这般诋毁亡夫,阿蓉,送客!” - 被人几乎是赶出了门,陆徵的心情却十分轻松,两人回了后衙,游小五他们立刻围了上来:“怎么样?” 陆徵点点头:“这饵已经放下去了,就看这大鱼咬不咬勾了。” 游小五长长地舒了口气:“吓死老夫了,还以为您打草惊蛇,会直接横着出来。” “是有点危险的。”陆徵一本正经地道,见众人都焦急万分,才慢悠悠举起自己被砸到的手,道,“看,要不是我反应快,这杯子就直接砸我脸上了。” “……” 众人看陆徵的表情顿时很复杂,连柳枝都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大人,看您伤势这么严重,只怕要忌口,今晚那些大鱼大肉您就不要吃了。” 陆徵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了,连忙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那个包铮,你来说说,那卢夫人是不是会武功?” 包铮摇摇头:“那卢夫人气息虚浮,不像是有武功的样子,但她身边那丫鬟,落地无声,气息绵长,应该功夫不低。” “我想也是,他们行事谨慎,卢夫人是一个大家闺秀,如何能懂武功,但若身边的丫鬟会功夫却又能解释的过去。”陆徵道,“他们现在应该摸不准我们是不是知道真相了,应该很快就会有第二波试探,看来我们要一起演一场戏了。” 第八十四章 新势力 第二天一早, 马县令带着一伙乡绅气势汹汹地来到县衙, 要找陆徵要个说法, 谁知道刚进去就看到里头一阵鸡飞狗跳。 马县令皱眉道:“陆县尉,你这一大早的在做什么?” 陆徵外袍散乱,头发也没有梳, 只是勉强对众人拱了拱手道:“马大人,诸位乡绅,本官尚有私事, 招待不周……” “你你你……你这衣冠不整, 成何体统!”马县令被他的态度给气到,看这一院子的人跟无头苍蝇似的东翻西找, 他不由得问道,“看这样子, 陆大人似乎是丢了什么东西?” 陆徵脸色一白,却避重就轻:“不过是些小物件。” 马县令可不相信, 正想多问几句,忽然耳旁传来破风之响,一支小箭擦着他的脸颊射到了对面的墙壁上。 柳枝等人立刻围了上来, 七嘴八舌道:“大人您没受伤吧!” 包铮则和几个马县令带来的护卫一同追了出去, 却并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马县令惊魂未定,那支箭明明就是对着他来的,连陆徵一根汗毛都没碰着,这些人围着陆徵是几个意思?! 好在一旁的乡绅在回过神来以后连忙劝慰马县令,才让他心情舒服一点。而符师爷已经走上前去将那支小箭拿了下来, 递给马县令。 小箭是红色的,上面还带着一张纸条,马县令一看就惊住了:“红衣盗!” 一旁的几位乡绅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五颜六色,红衣盗打着劫富济贫的幌子,可从他们家中劫了不少东西去,其中有人侥幸未曾被关顾,在这种时候也不能露出窃喜的表情,还得和他们同仇敌忾。 “大人快看看,红衣盗偷了陆大人什么东西去了?” 马县令正准备展开纸条,冷不防陆徵直接扑了上来:“还给我!” 马县令没防备,东西被他抢了回去,但他还是眼尖地看见了上面的两个字,顿时顾不上恼怒陆徵的行为,不怀好意道:“陆大人,你的官印可还在?” 陆徵脸色一变,却还是梗着回道:“我不知道马大人是什么意思?” 马县令难掩得意:“陆大人还是将那纸条念一念吧,免得流言四起,到时传到了京中,官印遗失可是大罪,陆大人也不想父兄为此受到牵连吧。” “马大人慎言!本官还有事情,就不多陪了,包铮送客!” 被人下了逐客令,更令马县令相信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肯定是因为陆徵那张告示惹怒了红衣盗,才让他偷了陆徵的官印。待到他将这件事报上去,不仅陆徵官位不保,那红衣盗做了这种事情,朝廷也绝不会坐视不理,定会派兵来捉拿他归案。到时候这一石二鸟,将这两根眼中钉都给拔掉,岂不是快哉! 这么一想,马县令也顾不得再与这些乡绅客套,连忙告辞。 其中一名乡绅连忙道:“马大人,我们今日不是要逼陆大人尽快破了卢大善人的案子吗?这话都没说,您怎么就要走了?” “您这话说的,陆大人的官印都丢了,想来也是没心情再破案,再者,就算他应承了,到时候那案卷上没有他的官印,不也是没用吗?”马县令又拱了拱手,“诸位,诸位,本官真是有要事在身,改日再与诸位喝茶。” 马县令脚步匆匆地回去了。 几位乡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先前问马县令的那名乡绅问道:“这件事诸位怎么看?” 众人都没说话,一人冷笑一声:“这私藏官印可是重罪,这红衣盗真是无法无天,既然如此,我们何不送他一程?” “如此,会不会得罪那位陆大人?” “丢了官印,他还是什么大人,莫说官位不保,恐怕还有牢狱之灾。再说,你们当马大人这么急匆匆回去是做什么,他们二人不和,恐怕马大人还乐见我们如此知情识趣呢!” 其余几位乡绅没说话,想来是心中还有顾忌。 这人却拱了拱手:“某可不信诸位没有心动,红衣盗为祸青溪县已久,不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他偷了某的传家宝,某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有了这么好的机会,某是绝不会坐视的,诸位告辞!” 待他离开后,剩下的几名乡绅对视一眼,纷纷叹息告辞。 - 而此刻的后衙,小团体围坐在一起,一点没有丢了官印的沮丧样。 铁蛋正在学马大人的样子:“陆大人还是将那纸条念一念吧,免得流言四起,到时传到了京中,官印遗失可是大罪,陆大人也不想父兄为此受到牵连吧~” 众人纷纷大笑,柳枝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道:“你们别促狭了,要不是这位马大人如此合作,这戏怎么会这么逼真?” 陆徵含笑着看着他们,手上把玩着那只容禛送的手弩,先前那射过来的小箭正是这只手弩发出的,他将手弩固定在了墙檐下,用一根绳索牵动弩机,待到时机成熟,只要拉动绳子,就能发出这支箭。也正因为如此,包铮带他们追出去才没有看到人影。 “行了,最重要的还是顾秀才那一手几可乱真的字迹,不然我们也没法让他们相信啊!”游小五不甘示弱插上一句。 顾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众人意识到他的存在,顿时收敛起来,免得太过得意忘形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为了让马县令相信陆徵的官印真的被偷了,他们才在他面前合伙演了这一出戏,而这一出戏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那张纸条,可他们几人连字都写不好,更别提仿写了,最后陆徵才无奈找到顾缃。他没有将事情和盘托出,只是说自己想要用这法子抓住红衣盗,这一方面是对顾缃的防备,另一方面也是对他的保护。 顾缃倒是没多说什么,一口答应下来,众人这才发现他竟然有一手仿写的好本事。 如今,该做的他们都已经做了,就看海龙王会如何接招,以及那位红衣盗会如何反应了。 陆徵倒是不担心红衣盗会拆他的台,从他在卢大善人府上接到那张纸条开始,他就知道这红衣盗的立场,他就算不站在自己这一边,至少也不会站到海龙王那一边。既然如此,陆徵用这样的方法拖延案子的进程,红衣盗就应该知道自己已经知道卢恩光的死与海龙王有关。至于他会选择合作还是置之不理,陆徵不得而知,但不管怎么样,对方都会给他一个回应,而不管回应的内容是什么,都会透露出很多信息。 陆徵可从没忘记,自己说要将红衣盗捉拿归案的誓言。 - 那天晚上,几人正在吃饭,一支红色小箭破窗而入。 众人的筷子停了停,包铮十分自觉地去将小箭拔下来,柳枝则抱怨道:“他就不能扎在门上吗?这窗子破了个洞,明日又该重新糊一遍了。” 铁蛋一边跟游小五抢菜,一边附和:“柳枝姐姐说得对,他要老是用这种方法,这墙也该补了。” 陆徵没有关心他们在吵什么,而是对包铮道:“那条子上写了什么?” 包铮看了看条子,眼神有些诡异地将条子递给陆徵:“大人,还是您自己看吧。” 他这样的表现把众人的好奇心都勾起来了,都纷纷围在陆徵身边。 陆徵展开条子,上面写着:杀李四者,卢恩光也。 众人面面相觑,只能庆幸安子承晚上是自己回去吃饭,否则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气氛一度陷入僵局,铁蛋弱弱地举起手,发问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话刚落音,就被一旁的游小五赏了一个爆栗,“吃你的饭,话那么多作甚?!” 第62节 陆徵摇了摇头,神色凝重。关于李四究竟是被什么人杀的,陆徵的确怀疑过卢恩光。卢恩光在发现香包掉了之后怀疑是李四偷的,他担心自己身份暴露,的确有很大可能杀了李四。李四这人陆徵也听安子承说过,他为人最讲义气,恐怕知道自己没法活命,索性没有说出香包在安子承那里。 卢恩光杀了李四之后找遍了他家都没有找到香包,只能暂且回去,谁想到自己身份暴露,还没来得及找到香包就被杀了,可是这样的话,李四的头又是被谁砍下来的? 对于卢恩光来说,李四的身份是否暴露对他并无影响,那么究竟是谁跟在卢恩光后面砍了李四的头,想要蓄意隐瞒李四的身份? 红衣盗吗? 陆徵自己否决掉了这个答案,如果是红衣盗,他应该已经知道那张海图在安子承手中,以他的个性,早就将那海图偷走了,哪里还轮得到自己? 看陆徵只是一直在沉思,游小五眼睛转了转,一把搂住顾缃的脖子:“顾老弟啊,你看这月色如此美好,老夫想要找人一同喝酒赏月,看来看去,这里头只有你最合适,来来来……” 顾缃嘴里还含着半根豆角,他连忙咽下去:“游老先生,这……这不太合适……” “哎,何必这么客气,叫我游大哥就好了!”游小五不由分说,直接把顾缃给硬拉了出去。 待到他们离开之后,包铮才问道:“大人,他这张纸条到底什么意思?为了撇清自己的杀人嫌疑吗?” 陆徵叹了口气:“我想,他将这张纸条送过来的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告诉我们,在这青溪县,还有第三股势力。” 第八十五章 藏宝图 马县令的行动力很强, 很快, 红衣盗偷了县尉官印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青溪县。众人议论纷纷, 有人惊叹红衣盗胆大包天,也有人嘲笑陆徵偷鸡不成蚀把米。 相比外头传的沸沸扬扬,县衙里头却诡异的安静。 陆徵坐在书房中, 笔下是一张人物关系图。这张图最中央写着卢恩光的名字,卢恩光的身份基本已经确定,不管他是朝廷一方或者是别的什么人, 他都可以算作是正义一方。杀了卢恩光的人可以认为是海龙王一派的人, 陆徵原本以为卢夫人会是海龙王的人,经过红衣盗这封信, 他却不敢肯定了,于是他在卢夫人的名字旁边画了个问号, 而在杀了卢恩光的凶手名字上面也画了个问号。 而除去这两相对立的人,红衣盗算是中立, 甚至根据他至今为止的表现,他应该是站在自己这一方的,而如果红衣盗的信息没错的话, 卢恩光杀了李四, 那么砍下李四头颅的就另有其人,而这一股势力不知是敌是友,他砍下李四的头颅是为了掩藏李四的身份,这是为什么呢? 陆徵换了一个角度思考,如果李四死了, 官府会认为谁是凶手呢?红衣盗?不不不,为什么会认为是红衣盗呢!陆徵猛然回过神来,为什么他们一开始都会认为凶手是红衣盗,究竟是谁在误导他们? 陆徵回忆起李四案件最初的印象,李四与人无冤无仇,可他突然身死,赤身裸体,头颅还被砍掉,可既然此人是为了掩盖李四的身份,为什么不把他有胎记和痣的那条手臂也砍了呢? 陆徵怔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一个误区,这并不是现代社会,没有dna检测,他们所谓的确认这人是李四,仅仅来源于安子承的说法。 再仔细想想,为什么他们会认为李四是被红衣盗所杀,所来源的也是安子承的证词。 陆徵忽然觉得不寒而栗,安子承这一招几乎把他们全部蒙在了鼓里,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个尸体到底是谁的?而李四的尸体如今又在何处! 陆徵夺门而出,冲着疑惑的众人,语气急促道:“去找安子承!” - 安子承逃了。 虽然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但陆徵还是挫败地捶上了墙壁,他无法容忍自己居然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教授曾经说过,让他们不要把犯罪心理学看成是一门无所不能的学科,所谓的犯罪心理也是通过各种证物所推测出来的。教授还说过,让他们重证物轻证词,因为“人心是最不可捉摸的”。 陆徵曾经最喜欢的电影就是黑泽明的《罗生门》,那是人性极其有趣的一部电影,也正是因为这部电影,陆徵才决定要学犯罪心理学的。 事已至此,再过沮丧也没有用。 陆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安子承的用意。他现在可以确定,安子承就是那所谓的第三方势力的一员,他既不愿意站在海龙王一边,也不屑于朝廷这一方,他与红衣盗既相似又不同。 他之所以要利用李四的死,是因为他想要将海图交给朝廷,他想要借此引发朝廷和海龙王之间的战争。而那具死尸…… 陆徵侧过脸,问石斛:“你把先前那具尸体的详细情况再给我说一遍。” 石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李四,他有一点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死者的身材高胖,大约有五尺半(约为1.9米),他应该是在饭后一到两个时辰之内死亡的,且从饭食中有肉来看,他家境应当不错,至少不贫困,而从他手指上的老茧来看,他左手的虎口和关节处都有不少老茧,右手却好很多。他的指甲呈灰黄色……” “不对。”陆徵突然道,“他的死亡时间呢?” “他应该是在我们发现尸体的三天前被杀的。” “等一等,确定是三天前,而不是四天前吗?” 石斛愣住,犹豫了一下,才道:“以尸体的腐烂程度来说,应该是三天,可如果尸体在死后被放在冰中保存,那就不好说了,而且尸体在水中被泡了很久,也很难分辨。” “冰?”陆徵皱起眉头,“哪里的冰最多?” “大人问这个做什么?”游小五刚好走过来,“哪里冰最多老夫不知道,但每个大户人家家中都会有专门的地窖用来储冰的。” 陆徵想到了什么,一把拉住包铮:“走,去卢家!” - 待到两人到了卢家,这里已是人去楼空,卢夫人和她那贴身丫鬟都已经不见了踪影,连卢府的老管家也失踪了,只剩下一堆茫然惶恐的下仆。 陆徵心中一沉,立刻抓住一人:“府上用来储冰的地窖在哪里?” 那仆人吓了一跳,但看到陆徵身上的官服,连忙把到口的骂声给咽了回去,殷勤道:“在这边,大人您跟小的来。” 陆徵和包铮举了油灯,跟在那仆人身后,下了几个台阶,那仆人用力地推开大门,一股冰冷的气息立刻溢泄出来。 陆徵连忙和包铮上去帮了把手才把大门拉开,那仆人还想说什么,两人已经走了进去。 冰室之中冷飕飕的,与外面春光明媚的天气形成鲜明的对比,而整座冰室之中,只有陆徵和包铮手中的小小光源,所幸他们要找的东西并不难找,他们很快就在冰室的一角发现了一小块皮肤和几块碎布。 陆徵将手中的油灯交给包铮,用随身携带的弩箭将这些东西从冰上铲了下来,用油纸包好,这才对包铮道:“出去吧。” 两人来到外面,才觉得被冻僵的肢体慢慢恢复知觉。 陆徵将纸包交给包铮:“让石斛想办法确定,这是不是同一个人的,还有这些布料,是否能查到一些线索。” 包铮接过纸包,却问道:“那大人您呢?” “我还有事。”陆徵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 陆徵去的是卢恩光的书房,他的确有很多地方不明白,当时他与包铮并未仔细搜索过卢恩光的书房,红衣盗提醒他的案中案,或许并不是这桩案子所谓的内情,而就是李四的案子,可他将事情想复杂了,再加上后来得到的那个香包…… 陆徵瞳孔微缩,他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 那个香包! 他对于卢老爷身份的猜测全是源于那个香包里的海图,可如果那个香包是假的!那份海图也是假的呢! 假设李四真是卢恩光所杀,卢恩光为什么要杀他,是因为李四让卢恩光感到了威胁,能让卢恩光感到威胁的究竟是什么事情,是他的身份! 陆徵按住自己的额头,重重地喘息着。 错了!都错了! 卢恩光并不是什么朝廷的探子,他才是海龙王的人,他是海盗在陆上的线人!他娶了卢夫人是因为海龙王对他不信任,派来监视他的探子,所以他才会排斥弟弟接近卢夫人,因为这是他唯一的软肋,是足以威胁他的存在! 那份海图是假的,卢恩光并不是被海龙王的人杀了,他应该是被安子承那一伙人所杀,因为他们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卢恩光失去了价值,而之所以用如此漏洞百出的计策嫁祸给卢恩善,是因为他们算准了他陆徵,他们一步一步将自己引入他们设计好的剧情中,就是为了将祸水引致海上,让朝廷与海盗开战! 陆徵死死地咬住牙齿,如此想来一切真是太过巧合,为什么他会在街上巧遇安子承,为什么安子承会将那个香包给自己,为什么那份海图上明确地印着海龙王的标志让柳枝轻易地认出来,这都是安排好的,这只幕后黑手将他与他身边的人都调查地一清二楚,设计了如此缜密的计划。 这个计划唯一的漏洞就是李四的死。或许他们也没想过马县令会拿李四的案子来为难他,或许在他们的计划中,这桩案子早就应该作为一桩无法解决的悬案来结案,可谁知马县令的举动阴差阳错地让案子留到了如今。 陆徵摇了摇头,不准自己再想,而是开始细致地在卢恩光的书房中寻找起来。 在这种翻找之下,他终于发现书桌底下的一块地砖有问题,他用弩箭将地板翘起,果然在下面发现了一个暗格,暗格之中整整齐齐地码着十几块金砖,而在金砖旁边则放着几封信件。 陆徵急忙将东西都放在一边,粗鲁地打开了信件,一目十行地扫过信件的内容。 信件上的内容证实了陆徵的猜测,而上面也透露出卢恩光被杀的真正原因。 海龙王在海上肆虐十几年,手中握有的财富数不胜数,可他这个人极其多疑,他将大部分的财宝都藏在一座小岛之上,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这座岛在哪里。 而卢恩光竟然想办法探到了那座岛的真实方位,并且绘制成了藏宝图,可他却不慎惹出了海龙王的疑心,海龙王派人监视他,他没有办法,只能用这张藏宝图做饵,和别人合作,哪里想得到对方过河拆桥,直接要了他的性命。 第八十六章 生死间 陆徵紧紧地握着拳头, 他现在唯一需要知道的, 就是那具无头尸体究竟是谁?他为什么会被藏在卢府的冰室里?而安子承他们又为什么要将这具尸体伪装成李四的样子呢? 陆徵边想边往义庄走去, 希望石斛能够给力点,能找到一点有用的线索。 然而就在陆徵经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忽然迎面冲过来一个黑衣男人, 他手中的匕首寒光一闪,却是正好冲着陆徵的胸口而来。 陆徵被这变故给惊住了,好在身体及时反应过来朝旁边一滚。那黑衣人见一击不中, 又握着匕首欺身而上, 陆徵没有功夫,只能狼狈躲闪, 一个不慎,左臂被那匕首划开一道, 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陆徵咬牙忍住痛意,他先前一边想事情一边走路, 没有注意这附近竟然一个人都没有,敌人做了如此埋伏,一定是要置他于死地, 只怕杀手不止眼前这一个, 只是也许他们觉得这个黑衣人能杀他,所以才没有出现。他的手弩上有三支弩箭,但这却是他唯一的底牌,他必须保证在这三支弩箭用完之后,自己能够逃出去。 在这种时候, 陆徵的思维突然变得十分清晰,他谨慎地计算着自己的体力和逃跑的方向。他刚来青溪县的时候就看过地图,他知道这里离城门不远,只要他能逃到城门处,应该就可以得救了,城防兵手中有弓,对付几个刺客应该没有问题。 可即便如此,陆徵的身上依然添了好几道伤口,好在只有这一个杀手,所以陆徵才稍微有了一点喘息之机。 那黑衣人见好几次都被他逃了过去,心中也难免有了些许烦躁,逮住一个机会一把抓住陆徵的肩膀往后拖,另一只手则拿了匕首往他的脖子处划过去,却不想陆徵一弯身,手中的手弩飞快地发动,直接射中了黑衣人的要害。 黑衣人捂着胯倒在地上生死不知,陆徵却在脱险之后险些腿软,可他知道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只能迈着酸软的腿拼命朝城门跑去,这里离城门已经很近了,陆徵精神一振,谁知就在快到巷口的时候,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陆徵心头一沉,他刚刚怕射不中,所以连发了两次,手弩上现在只剩下一支弩箭了。 而噩耗不仅于此,从陆徵的身后也围拢了两个黑衣人。三人夹击,陆徵已然没有了逃出去的机会。 事已至此,陆徵的心反而平静下来,他的脚步慢了下来,看着那巷口的人影慢慢接近。 “看来鄙人真是低估陆大人了。”清朗而熟悉的声音响起,让陆徵心底一沉。 陆徵抬起头看着对面的人,不带感情地吐出他的名字:“谢朝宗。” 谢朝宗微微一笑:“陆大人安好。” 陆徵知道自己今天逃不了了,索性直接问道:“你是谁的人?” 谢朝宗似乎有些意外:“生死关头,陆大人竟然不想着求饶,反倒好奇这个问题,实在是有趣。” 陆徵冷冷道:“反正求饶你也不会饶了我,我还是问点有用的吧,至少死了也知道是谁杀的。” 谢朝宗哈哈大笑起来:“有趣有趣!鄙人倒真有点舍不得你死了。” 陆徵没有说话。 谢朝宗大概也觉得陆徵逃不了了,竟然没有立下杀手,反倒好整以暇道:“鄙人听说陆大人少年天才,破了燕京好几桩大案,既然如此,你不如猜一猜,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你们已经拿到了卢恩光手中的藏宝图,如果只是求财的话,大可不必要绕这么大的圈子,你们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挑起朝廷和海盗之间的战争。”陆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具被伪装成李四的无名尸体是朝廷的人吧,你们早就买通了卢府的管家,将尸体放在卢府的冰室中,却又不厌其烦地割掉了头颅装成李四,甚至让安子承散布杀人的是红衣盗的谣言,就是为了让这桩案子变为悬案,死者身上有如此明显的特征,且又承载着嫁祸卢恩光及至嫁祸海龙王的重担,想必地位不会太低吧,我想,哪怕我没有发现那些蛛丝马迹,你们也会想办法让我发现的,你们对人性了解透彻,知道越是艰难拿到的证据就越会确信,就算最后我什么也没发现,你们也会让管家将这事情说出来的。只可惜我却是一开始就陷入了这个案子之中,所以你们才不得不打乱计划。” “而卢恩光杀了李四,却没想到尸体被人割掉了头颅,他把这当成是海龙王对他的警告,心慌意乱之下找你们求助,你们杀了他,却故意设计了一个错漏百出的嫁祸,为的就是通过我的口,将你们设计给卢恩光的假身份给捅出去,甚至通过我的手将那份海图交给朝廷,海龙王会认为朝廷得到了藏宝图,而朝廷又怎么不会借由这么好的机会除去这样一个心头大患呢?”陆徵冷笑了一声,“可是为什么这个计策就非我不可呢?我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因为你们希望这份海图最终流向的人,是楚王。” “你们算到了我的性子,也算到了远在燕京的陛下的性子,甚至连楚王的选择也一清二楚,这样的人世上并不多,而对陛下和楚王抱有如此大恨意的人也不多……”陆徵顿了顿,“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的主子是魏王吧。” 谢朝宗脸色微变,却还是慢慢地拍了拍掌:“这番分析实在是漂亮,只是陆大人你这般聪明,鄙人就更不能让你活下去了。”谢朝宗向陆徵身后的两名黑衣人微微示意。 谁知陆徵竟然直接向他冲了过来。 “找死!”谢朝宗双眼微眯,却已是拔剑出鞘,直直地朝陆徵刺了过来。 第63节 陆徵却不闪不避,直接撞了上去,剑尖触到一个坚硬的东西被阻了阻力道,谢朝宗心道不好,正要退后,可陆徵已经按下了手弩的机关,如此近的距离几乎是避无可避,谁知谢朝宗的身体直接向后做了个铁板桥,那弩箭擦着他的下巴直接飞了出去。 陆徵的心顿时沉了下来,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他在看到谢朝宗带的剑后,就有了这样的打算,简余给的令牌他一直带在身边,刚刚趁着和谢朝宗讲话的当口将令牌放在了胸口,他用胸膛直接撞上了谢朝宗的剑尖定会让他觉得惊愕,而人在惊愕之下通常会有一瞬间的停顿,他在这么近距离发出的弩箭,就算不能杀了谢朝宗,至少也会让他受伤,自己至少能博得一线生机,谁知这弩箭竟然半点都没有伤到谢朝宗。 谢朝宗躲过那箭也是侥幸,回想起来也是冷汗涔涔,想到自己竟然差点栽在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手中,心中杀意再也忍不住,利剑朝着陆徵的脖颈划了过来。 陆徵轻轻地叹了口气,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谁知他并没有等来剑划破脖子的痛意,反倒听到耳边传来几声重物倒地之声。 陆徵的睫毛动了动,试探性地睁开眼睛,就看到谢朝宗和那两个黑衣人都倒在了地上,而一旁站着一个擦拭剑锋的青衣男子。 见他睁开了眼睛,那青衣男子微微一笑:“陆少爷受惊了。” 陆徵有些不可置信:“是……你救了我?” 青衣男子将剑插回鞘中,对陆徵拱了拱手道:“在下青鸾,忝为楚王座下,夜枭副统领。” 陆徵呆了呆:“你是楚王的人?” 青鸾有些不好意思道:“殿下命在下保护陆少爷,在下却险些害您丧命,实在是失职。” 陆徵连忙摇了摇手:“不不不,是我该感谢你才是。”他顿了顿,又问道,“顺便劳驾,这个保护是怎么回事?” 青鸾挠了挠头:“就是让在下跟着您,向殿下时时汇报您的消息,哦,您要是有什么话要和殿下说,在下也是可以转达的。” 陆徵的脸都黑了,可他刚刚承蒙对方相救,实在不好对对方发脾气,只能将一腔怒火全部转嫁到远在北疆的楚王殿下身上。 不过现在讨论这个也有些不合时宜,陆徵压下心底的怒气,指着地上的几具尸体道:“这要怎么办?” 青鸾道:“您不必担心,自会有人来打扫干净的。” 他这么说了,陆徵也就不再担心,反倒是青鸾道:“您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陆徵纳闷道:“什么怎么做?” “那份海图啊!”青鸾理所当然道,“您既然看出魏王有阴谋,那那份海图您打算要怎么处置呢?” 陆徵的脸这次是真的黑了:“你一直都在?!” 青鸾十分无辜地回答:“也没有一直,就是在那人说‘有趣有趣’的时候在下才来的,因为看到您安危无庾,所以才决定多等一会。” 陆徵一口老血哽在喉头,不知是直接喷到青鸾脸上去比较好,还是攒着到时候一并喷到容禛脸上比较好。 青鸾居然还非常认真地跟他分析:“其实这人功夫也不算太差,但运道不好,所以说跟对老大真是太重要了,陆少爷您说对不对?” 陆徵幽幽地看着他:“不,从他的下场,我只看到了另外一个道理。” 青鸾立刻感兴趣地问:“是什么?” “反派死于话多。” 第八十七章 渔翁利 陆徵与青鸾一同到了义庄。 石斛与包铮正在等着他们, 包铮的脸上还压抑着愤怒。 陆徵连忙加快了脚步:“可是发现什么线索了?” 包铮正想说什么, 突然看见陆徵一身伤, 顿时就顾不得了,连忙道:“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陆徵的伤在路上青鸾已经帮他包扎好了, 但血迹却是没办法掩盖的,陆徵不欲因为这种皮外伤去医馆,对他来说, 眼下这桩案子要重要许多。 陆徵将追杀一事简要说了说, 却略过了安子承他们是魏王的事,只是含糊以第三方势力来代替。青鸾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陆徵是不想包铮他们掺和进皇家的事情,这在他看来未免有些妇人之仁了, 可他并没有多说什么。 包铮却没有直接说话,反倒拱手道:“还不知这位怎么称呼?” 青鸾也回礼道:“在下青鸾。” 陆徵恍然大悟, 连忙道:“他是楚王的人,是自己人,你们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石斛听完后, 点点头道:“大人送回来的东西我已经检查过了, 那块皮肤上没有毛发,且纹路很深,应该是手掌边缘的皮肤,而那具无名尸身右手的手掌边缘的确有皮肤脱落的迹象,而且并不像是因为腐烂而自然脱落, 所以的确有可能是同一具尸体的。” 包铮紧接着道:“布料有两种,一种是丝绸的,白色且有点旧了,不过依然能看出来是很好的料子,这应该是死者穿的中衣,还有一种是皂绸棉,像是……军服所用的布料。” 这些陆徵已经猜到了,他直接问道:“人的身份查出来了吗?” 包铮与石斛对视一眼,才道:“可能是诸梁校尉方荣。” 陆徵一惊,南夏郡并不是什么军事重地,所以这里并没有大批军队驻扎,郡尉就是一郡最高的军事指挥官,而郡尉以下则是有两位校尉,其中诸梁校尉可以说是郡尉的心腹,能够直接掌管这一郡的兵力,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在青溪县被杀呢? “此事除了你们还有谁知道?” 包铮摇摇头:“我们发现死者有可能是军方将领的时候就已经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也亏得老油条这些天打探来的消息,方荣是一员猛将,他的身形和样貌有不少人都见过,且他又是左撇子,这与死者的情况非常相符。不过我们也只是猜测,并不能确定。” 陆徵却已经有八九分肯定了,他对青鸾道:“我想给楚王写一封信,可以麻烦你帮我送过去吗?” 青鸾却皱起眉头:“您不亲自去见殿下吗?” 陆徵摇摇头:“我是朝廷官员,哪能随意离开?” 青鸾顿了顿,才道:“若是那海图的事情,殿下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 陆徵睁大了眼睛。 青鸾咳了一声:“早在您刚刚拿到那份海图不久,在下就已经偷偷临摹了一份,派人送去给殿下了,想来殿下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陆徵顿时觉得十分无奈,哪怕明知道容禛是为了保护他,可这种隐私全无的感觉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 容禛还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已经被他那不着调的下属给破坏了个干净,他派青鸾去保护陆徵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北疆战事焦灼,实在没办法抽调太多人去保护陆徵,青鸾虽然性格有些缺陷,但起码功夫高强。 青鸾倒也没觉得自己不受重视什么的,容禛安排了,他高高兴兴地就接受了,但陆徵不比容禛每天各种明枪暗箭,青鸾保护了一段时间不免就有些松懈,这才让人钻了空子。 容禛还不知道这件事,他手中拿着的是青鸾派人临摹的海图。 宋之意和聂止疏都在他下首坐着。宋之意在动他们许久之前埋下的棋子时发现在羯人皇族内部竟然隐隐约约有魏王的手笔,这发现让容禛立刻重视起来。容禛在北疆多年,又有夜枭辅助,对苏依一族非常了解,苏依兀牙的确有能力也有野心,可大皇子也并不可小觑,容禛怎么都想不到最后苏依兀牙竟然会这么顺利地坐上皇位。 早在重新回到北疆,容禛就下令要彻查原因,如今查到了,却是一个棘手的大麻烦。 宋之意忍不住了,直接道:“魏王这是什么意思,一方面挑起北疆的战争,一方面又挑起海盗与朝廷的矛盾,他这是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可他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样的胃口!” 容禛将海图放下,淡淡道:“他并不是想挑起战役,他只是为了逼我与陛下对立罢了。” “啊?” “苏依兀牙如此仓促开战出乎我的意料,羯人内乱刚定,按理他应该先解决内忧,休养生息之后再与我们开战。可如今羯人死伤惨重,他却并不顾惜,这说明他尚未完全掌控朝廷,只是借由我们在消耗反对派的兵力罢了。” 聂止疏道:“待到他完全掌控朝廷,再与我方谈和,做足被奸人所逼迫的样子,再赔偿些金银马匹,自然能将此事揭过,顺便在主人与皇帝之间埋下一根硬刺。” 容禛点点头:“如今看似我们节节胜利,可苏依兀牙精兵龟缩未出,反倒将我们逼迫进了两难的境地。如此做法,这普天之下,除了我那位叔叔,我再也想不到其他人了。” 当年魏王收复南蛮的时候,就用了这样借力打力的法子,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就将南蛮收入囊中,甚至还赢得了不少好名声。 宋之意深深地皱起眉头,可不是两难吗?现在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聂止疏却撇开这些,问容禛道:“主人觉得这份海图是真的吗?” 容禛点点头:“是真的。” “那……” “可陛下却不会相信这海图是真的。”容禛打断了他的话,“北疆一战之后,他对我的忌惮会越来越深,如果有机会消耗掉我的兵力,他一定会很乐意去做的。” 聂止疏一拳打在了桌上:“太可恶了!” 容禛却并没有流露出一丁点愤懑的情绪,反倒平心静气道:“当年我与魏王并不算相熟,况且他还有杀我母亲的嫌疑,他怎么会确定我会站在他那一边?” 这也是宋之意不解的地方,真要论起仇恨来,容禛与他之间恐怕要更甚吧。若非魏王带兵杀进皇宫,恐怕姑姑还不会死,不管姑姑是被谁杀的,魏王总是脱不了干系的。 聂止疏直接皱眉道:“不如想办法把那魏王的老窝给找了,属下带人直接把他杀了完事!” 宋之意无语道:“大个子你说的轻巧,真当夜枭是无所无能的,要真那么轻松就找到,我倒要怀疑这到底是不是魏王了。” 他们这一辈在幼年时期正是听着魏王的故事长大的,哪怕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对他抱有仇恨,可对于他的本事却并不怀疑,否则也不会抛下手上的事情,就为了这张疑似出自魏王之手的海图了。 容禛所得到的信息要比陆徵多许多,所以他才能从中发现魏王行事的影子,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觉得其中有蹊跷。 “派去西域的人还未有回信吗?”容禛问。 宋之意摇摇头:“西域地域辽阔,恐怕不是这么容易找的。” 容禛没有说话,他之所以执着一定要找到钱法曹,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能力,还有就是对当年的事情,他到底知道多少?魏王如此反常的举动一定是有缘由的,只是他还不知道罢了。 宋之意问道:“那南夏郡的事情,殿下打算如何做?” 容禛顿了顿,才道:“你从夜枭中再挑几个稳重一点的,先派去青溪县,暂且听从青鸾的吩咐,待到这边战事平息,我自然会亲自去一趟的。” 宋之意却有些迟疑:“可是青鸾他……”青鸾武功之高他不否认,可这个人向来有些不着调,宋之意还真怕他捅什么篓子。 “让青鸾表露身份,跟在陆徵身边。” 宋之意睁大眼睛:“我看那位陆少爷知道真相,一定恨不得挠死你。” 容禛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隐隐露出一点笑容,他摇摇头道:“他行事有分寸,不会这般胡闹的。” 宋之意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一本正经地问旁边的聂止疏:“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冷?” 聂止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让你流连花丛毫不节制,还是让军医给你开两贴药吧。” 宋之意被气的半死:“你这不会开玩笑的傻大个!!” “行了,别闹了。”容禛一眼横过去,两人顿时偃旗息鼓。 “如今虽然看不懂魏王的用意,不过他居然能悄无声息地影响到苏依兀牙,这足见夜枭的懈怠,从今日起,夜枭的训练加强三倍。” 宋之意脸一垮,却只能应了是。 聂止疏却问道:“那北疆军又该如何?” 容禛眼睛微眯:“苏依兀牙想要借我们除掉政敌,我们就如他所愿,只希望他日后不要后悔给我们这个机会就行。” 第八十八章 兵马亡 北疆战事越发激烈, 而青溪县的陆徵等人也不轻松。 无名尸体的身份确认了, 正是诸梁校尉方荣, 他正是郡尉郁茂通的小舅子,郁茂通很快就赶来了青溪县,对着方荣的尸体老泪纵横。 第64节 为了自己身边所有人的身家性命, 陆徵不敢说出魏王的事情,谁知郁茂通擦掉眼泪,恨声道:“杀了阿荣的定然是那些该死的海盗!” 陆徵一惊:“此话怎讲?” 郁茂通道:“两年前, 老夫的外孙女去寺庙上香, 却被贼人奸污,当时所有证据都指向那伙海盗, 阿荣为了给他那苦命的外甥女出气,直接将一伙上岸来找乐子的海盗给杀了, 把他们的人头挂在城墙上,谁知道里面竟然有海龙王的独子, 海龙王恨极阿荣,在三天之内屠了两个村庄,后来事情闹大了, 才知道害了我那外孙女的不是海盗, 而是一伙无法无天城中无赖,只是哪怕杀了他们也无济于事,此事……唉……” 陆徵这才明白为什么安子承他们有恃无恐,他只能对郁茂通道:“您请节哀,却不知方校尉是何时失踪的?” 郁茂通想了想, 才道:“五天之前。” “这不可能!”陆徵立即道。算上他们送信和郁茂通赶过来的时间,五天之前方荣的尸体都埋在土里了。 郁茂通有些不悦:“陆大人慎言,莫非老夫还不认得自己的小舅子吗?五天之前老夫分明还见过阿荣。” 陆徵拧紧了眉头,这怎么可能呢!尸体是不会说谎的,五天之前方荣的尸体已经埋在土里了。 此时,一旁的石斛忽然怯生生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陆徵和郁茂通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在石斛身上。 “我曾听过一种制作人皮面具的方法,就是通过将人的面皮剥落下来,然后所制而成。”说到自己的专业知识,石斛又变得十分冷静而理智,“我想,他们或许是故意将方校尉引诱到了青溪县,杀了他之后将尸体放在冰室之中,因为寒冷会延缓尸斑的出现,所以我们所看到的方校尉的尸身是没有头颅的。” 陆徵连忙问郁茂通:“半个月前,方校尉可曾外出?” 郁茂通双眼无神:“有……有,他说自己有点事要出去几天……” 这就对上了,方荣应该就是在那次出门的时候就被杀了,他的头颅被砍下来,脸则被做成了人皮面具去欺瞒郁茂通等人,或许安子承他们原本并不打算将方荣的尸身当做李四暴露于人前,只是没想到卢恩光正好杀了李四,给了他们这个机会,而当他们达成目标之后,那个假的方荣自然就会消失,待到郁茂通发觉方荣失踪,他们自然会将线索引到这具尸身上来,到时自然是天衣无缝,所有人都会把这桩案子算在海龙王头上,而海龙王杀了朝廷命官,郁茂通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都自然会想办法剿灭海龙王。 陆徵刚想说什么,就见郁茂通身子一晃,他连忙扶住郁茂通:“郁大人,你怎么了?” 郁茂通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陆大人,老夫……老夫……” 陆徵心里一个“咯噔”,连忙问:“您怎么了!” 郁茂通直接跪在了地上,哭喊道:“老夫将调兵的虎符给了那个贼子啊!老夫有罪啊!”这也是他为什么在得知方荣失踪后会那么焦急的缘故。 陆徵被这消息给震住了,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您快派人拿您的手书回去,或许还来得及。” 郁茂通原本已是六神无主,虎符丢失已是杀头的罪过,他不仅丢失了虎符,还是被别有用心的贼子给拿去,只怕他一人的头颅都不够顶罪,还要株连家族。眼下听陆徵这么说,当即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连忙对随从道:“快!快给老夫磨墨!” 随从也是吓傻了,被郁茂通踢了一脚才反应过来,连忙拿出笔墨,郁茂通手都是抖的,好在很快就写完将其交给陆徵。 陆徵却把那封信交给青鸾:“此事我别无他法,只能麻烦你了。” 青鸾自然知道事情轻重,脸色也难得严肃起来:“陆大人放心,在下一定尽快将信送过去。” 陆徵点点头,但其实心早已沉了下去,他心知魏王既然已经计划的这么周全,恐怕早就已经来不及了,可他依旧抱着一线希望。 - 半月之后,一封军报摆在了永宁帝的桌上,永宁帝脸色铁青,一挥手将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扫在了地上,怒喝道:“什么时候我们堂堂朝廷的兵马如此软弱不堪,居然被区区海贼打得全军覆没!” 兵部尚书缩了缩脖子,看向一旁的刑部尚书,还有站在他身后的陆彻。 陆徵的上疏比军报更早,说是有不明势力杀了方荣,又骗了郁茂通拿到了虎符,假传军令将南夏郡的一万五千兵马调入海上攻打海龙王。当时永宁帝就憋着火气,一道旨意下去直接就判了郁茂通五马分尸并诛三族,又派了附近驻守的陆循前去南夏郡剿灭贼人。 谁知陆循带兵才刚刚赶到南夏郡,已经传来一万五千兵马中了海贼的埋伏,纷纷葬身大海的消息。 这可是南夏郡全部的兵力! 大夏一朝一向主张精兵策略,所以兵虽然不多,战力却并不弱,这样一万五千人被人轻轻松松就坑在了海里,永宁帝心疼的心都在滴血。 其实此刻站在这里的人都知道那所谓的不明势力就是魏王,可当初永宁帝登基时就已经言明魏王已死,故此哪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也依旧不敢明说出来。 永宁帝平复了一下气息:“都哑巴了!怎么不说话!” 他这话一说出来,众臣连忙跪下来:“臣等有罪。” 永宁帝怒极反笑:“是啊!你们自然是有罪!兵部尚书!年年百万两的军费就给朕练出这么一帮酒囊饭袋!吏部尚书!南夏郡郡尉郁茂通,年年考评都是上佳,你们是有眼无珠还是信口雌黄?!御史台!成日里尽拿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来烦朕!如今南夏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就没一个御史弹劾!” 他每说一句,底下的头就放得更低,被他点到名的官员更是惶恐万分。 永宁帝发了一顿脾气,觉得有些疲倦,不由得捏了捏眉心:“罢了,你等按律领罪吧,先下去吧。” 众人如蒙大赦,连忙告退。 却不妨永宁帝突然叫住陆彻:“此事多亏陆徵机警,否则只怕南夏郡都会毁在贼人手中,英国公府教子有功,陆爱卿,你代令尊领赏吧。” 陆彻连忙跪下来谢恩。 永宁帝叹息一声:“此事朕也不瞒你,背后指使者极有可能是魏王,朕欲封你为钦差,去南夏郡彻查此事。” “臣领旨。” 永宁帝犹豫了一下,英国公府的事情他隐约知道一二,在陆徵去了青溪县之后,云氏就病了,英国公也骤然苍老,他早年在军中也留下不少暗疾,一下子全部爆发出来,如今整个英国公府都落在了陆彻的肩膀上。 永宁帝看着陆彻不知何时已经半白的头发,轻轻叹口气:“你府上的事情朕知道,此次事了,你就去北边吧。” 若是从前,这或许是陆彻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此刻他却只能掩下嘴角的苦笑,重重地磕下头:“臣,谢恩!” 陆彻离开后,永宁帝憋在喉头的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一旁的玄一立刻冲过来,将一粒药丸塞进永宁帝的嘴里。 过了好一会,永宁帝的脸色才微微好转,他虚弱地出了一口气:“玄一……” “属下在。” “替朕拟旨。” 玄一立刻铺开一张圣旨,提笔在一旁等着。 永宁帝闭了闭眼,许久才幽幽道:“封赤甲卫统领简余为忠勇侯,世袭罔替,着其守卫皇陵,终生不得离开。” 玄一的笔顿了顿,但还是按照永宁帝的话写了下去。待到写完,永宁帝看了一眼,就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盖印吧。” 玄一小心翼翼地盖上玉玺。 永宁帝又道:“还有一道。” 玄一有些惊讶,却没有多问,又重新将笔拿起来。 这一次,永宁帝想的时间比先前还要久,最后脸上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容,仿佛放下了什么一般,他轻声开口:“朕即位二十年来,海内河清,天下太平。民有所安,万邦咸服。……楚王容禛,人品贵重,英勇忠君,坚刚不可夺其志,巨惑不能动其心。朕欲传大位于楚王容禛,诸皇子当戮力同心,共戴新君。众臣工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 玄一的笔“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他震惊地看着永宁帝:“陛下!” “怎么不写了?” “陛下!这……这不可啊!”玄一焦急道,永宁帝儿子众多,他怎么都不明白永宁帝为什么会将皇位传给楚王。 永宁帝却轻轻一笑:“写吧,玄一。”他虽然病体难支,却依然散发着九五之尊的威严,“朕曾经心存侥幸,可如今却不得不认清这个现实,朕的那位皇叔没死,他回来复仇来了。”永宁帝喘息了几声,摇了摇头,“朕是想和他斗一斗的,可惜啊,朕的时间不多了……” 玄一的眼眶红了,他跟随永宁帝这么多年,虽然知道当年的事情永宁帝做的并不算光明磊落,可这么多年,作为一个皇帝,他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可是…… “朕不如父皇啊,朕的几个儿子都不成器。”永宁帝惋惜地说道,“朕给了他们江山他们也守不住,最后只怕还要误了性命,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希望容禛能看在这个的份上饶了他们的性命。” “陛下……” 永宁帝幽幽地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悬挂于皇位之上的“正大光明”的牌匾,想起自己曾经被封为太子,后来却险些被废掉的过往。 “真是不甘心啊……最后还是要……物归原主啊……” 第八十九章 二哥来 简余接到圣旨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有多么吃惊, 早在他确定自己身世的时候他就已经预见到了这一天, 只是终究意难平。 传旨的太监目露怜悯, 他不知道这位新贵是如何得罪了什么人,虽说有侯爷之尊,可却被远远地发配去守皇陵, 可不是惨吗? 简余沉默地接过圣旨,问道:“陛下可有口谕,命微臣何时赴任?” 太监摇摇头:“那倒没有。”接着又低声道, “您要是有什么人要告别的, 就尽早吧,否则出了燕京, 可就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了。” 简余点点头:“多谢。”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塞给那太监,“劳您走这一趟。” 太监也没有推脱, 将荷包收下来以后才道:“咱家还要回去复命,就先告辞了。” 简余拱了拱手:“慢走。” 待到这太监走的人影都不见了, 一旁简余的副手罗现才焦急道:“统领,这是怎么回事啊!” 简余摇摇头:“没什么。” 罗现紧锁着眉头:“是谁在背后对付您?金甲卫还是……” “都不是。”简余打断了他的话,“行了, 既然圣旨已经下了, 事情就再无转圜,倒是你,我会想办法将你推上赤甲卫统领的位置,可你自己也该多上上心才是。” “统领!”罗现的眼眶顿时就红了。 简余突然轻轻地笑了一下:“我的事我自有打算,不需要你做这种小儿女姿态, 辣眼。” 罗现哭笑不得:“统领,这……这要我如何给兄弟们交代啊!” “实话实说就是。不过那几个刺头你得看着点,不要让他们闹事。” “统领放心,属下……属下自当……”罗现有些说不下去了。 简余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朝营地外面走去。 若是从前,他只怕还会迷茫许久,可现在他却对自己要走的路无比清晰,明升暗贬又如何,守卫皇陵又如何,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自己去夺的! 想到这里,他不自禁地想到了陆徵,这大约是他人生中唯一的意外,只可惜…… 简余自嘲地摇摇头,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对他的感情了,只是不管从前的陆徵,还是现在的陆徵,都已经与他有缘无分了。 简余这般想着,心肠逐渐变得冷硬。 - 此刻,陆徵的处境也并不算好,一切全因站在他对面的陆循。 在原主的记忆中,这位二哥一直在外驻守,有关他的印象都是一片模糊。而现在站在陆徵面前高大健壮的青年,却完全将那些模糊的记忆给覆盖掉了。 陆循性子豪爽,直接拍了拍陆徵的肩膀:“好小子,我在襄阳郡都听到你破案的故事,有血性,是我们陆家的种!” 陆徵面露苦笑,他不知道该如何和陆循解释,想了想,最后还是摇摇头道:“陆将军,我们还是来说说现在的情况吧!” 陆循皱起浓密的眉毛,陆家三兄弟中,他长得最像父亲英国公陆擎,只要不笑看起来就十分严肃不好接近。他哼了一声:“怎么?连声二哥都不喊吗?” 陆徵只觉得头疼,他也不知道陆家人有没有把事情经过告诉陆循。他想尽办法要将话题扭到正途上来,陆循却一直胡搅蛮缠,陆徵碰上他,也只能说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最后只能屈服,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二哥。” “这才对。”陆循满意了,这才让一旁的副将将地图打开。 他这一路赶过来,倒也将这边的情况弄清楚了,郁茂通被撸了下去,现在南夏郡的郡尉是曾经的彦武校尉,也就是郁茂通的另外一个副手杭觉。杭觉年纪大了,本想安安分分在这个位置上养老,故而对于方荣争权夺利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想到方荣和郁茂通都死了,这南夏郡郡尉的位子竟然落在了他头上。 杭觉并不觉得高兴,只觉得十分麻烦,所以陆循一来,他忙不迭就将手中的军务交给了对方,反正现在南夏郡也没有兵了,他一个光杆司令还是有点自觉比较好。 第65节 陆循在来的路上还考虑过许多种情形,他当然知道陆徵身上发生的事情,他也是站在大哥那一方的,再说最后事情真相水落石出,反倒是他们对不起这个幺弟。陆循本想着趁这次机会给弟弟捞一点功劳,若是这新提的郡尉识趣,倒也不妨带着他喝点汤,若是不识趣,他也有的是办法收拾对方。 问题现在这新郡尉也太识趣了,直接就当了甩手掌柜,连陆循都不得不服气他这果断劲。 这议事厅中就只有陆循、陆徵和杭觉三人,杭觉坐在椅子上打瞌睡,陆循也只能和陆徵商量。 陆循的兵都是步兵,他带兵来原本也不是要去杀海盗的,不过是震慑海龙王的,免得这些海盗劫掠城防空虚的南夏郡。陆循很快就安排好了兵力,却额外留下了五百人在青溪县。 陆徵皱起眉头:“青溪县并非军事重镇,不需要这么多兵力镇守。” 陆循轻轻一笑,侧过头问杭觉:“杭郡尉,你说呢?” 杭觉倒也不是真的在打瞌睡,眼看陆循将问题抛到自己这边,他装作悠悠醒来的样子,轻咳了一声:“陆将军是军事行家,本官认为陆将军言之有理。” 杭觉虽说没什么用处,可他的官位摆在这里,他开了口,陆徵当然不能再拒绝。 兵力布置的事情就这么定了,杭觉打了个哈哈告辞离去。 待到杭觉走了,陆徵才问道:“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循摸了摸下巴:“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想要查案子,难道就靠你县衙里那些软趴趴的捕快?” 陆徵没有说话。 陆循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家里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受委屈了。” 陆徵心中不是滋味,他想和陆循说自己和陆家没有一点关系,可终究还是将这句话给咽了下去。 陆循见他不再反对,心中松了口气:“我身为襄阳郡主将,不能离开太久,待到这边情况稳定,我就要回去了。我的副将章行则会留下来,你若有事尽可以找他帮忙。” 陆徵也没有再一味拒绝,点点头答应了。 将这桩事情解决了,陆循的心中的大石才算落了下来。其实他对这弟弟的印象并不深刻,如今乍然得知对方换了个芯子,虽说有些吃惊,倒也没有像云氏他们那般反感,而是觉得十分新奇,只是他知道,陆徵一定不希望别人提起这些事情,所以在陆徵答应下来之后,他就不再提家中的事情,反而问起陆徵青溪县的风土人情来。 陆徵闻言也是松了口气,他虽然才来青溪县不久,可先前已经做了不少功课,所以谈起来倒也言之有物,陆循听得兴起,就要去吃这青溪县著名的“鲜鱼三吃”。 陆徵虽说来了青溪县这么久了,可一来就碰到各种各样的事情,所以对于这“鲜鱼三吃”他也只是只闻名不曾见面,如今陆循提了,他也就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 这“鲜鱼三吃”是青溪县的一道名菜,却是家家户户都会做的,且每一家的味道都不相同,陆徵得了当地人的指点,却是找了一家不怎么起眼的小酒楼。 小二一听他们是来吃“鲜鱼三吃”的,立刻眉开眼笑道:“客官这算是来对地方了,若论这青溪县哪家的‘鲜鱼三吃’最正宗,那必然就是我们和春酒家了!” 陆循顿时来了兴致:“哦?这是怎么个说法?” 那小二嘴皮子溜,立刻就说起来:“这鱼得是泛云湖里头当天打捞的,这鱼里的酸菜是我们掌柜的独门秘方,还有这下在鱼汤里的豆腐,那也得是江三娘亲手做的豆腐。” 陆徵听到“江三娘”的名字隐隐觉得有些耳熟,不由得问道:“这江三娘是什么人?” 小二指着街斜对面的一家豆腐摊子道:“那就是江三娘家的铺子。” 陆徵和陆循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正好看见一个身材丰腴的女子利落地给人捡豆腐,一截手臂露在外头简直比那豆腐还要白皙细腻。 陆循却嗤笑一声:“既是出门做生意,何必还要穿个孝服,也不怕客人嫌晦气?” 那小二却叹息一声:“这江三娘也是个苦命人……” 听着那小二说江三娘的故事,陆徵终于想起她是谁了,正是先前那屠户李四所恋慕的女子,她的夫君被红衣盗所杀,所以发誓除非红衣盗被抓否则绝不再嫁的女子。 小二还在说道:“先前新来的陆县尉说要抓住红衣盗,江三娘知道这消息后高兴的不行,给我们这些街坊都送了豆腐,说若是陆县尉真的抓住了红衣盗,她一定要去给他磕头,可谁知过去这么久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江三娘也……” 陆循表情诡异地看着陆徵,见那小二还要说下去,连忙咳了两声:“行了行了,赶紧上菜吧!” 小二连忙笑道:“好嘞,您两位稍等。” 待小二离开后,陆徵才抬起头,却是面露羞愧,最近的事情太多了,他竟忘记自己先前给红衣盗下的那个挑战书了,倒不想反倒辜负别人的期待了。 陆循见他不安的样子,不由得笑道:“你也信那小二瞎说?” 陆徵小声辩解:“我本来就有责任……” “你有什么责任?”陆循道,“你可看明白了,那女人不简单,这一身轻身功夫,恐怕在整个南夏郡都是排在前头的。” 陆徵震惊地看着他:“这……这怎么可能?!”若这江三娘真的会功夫,难道包铮还会看不出吗? 陆循一看就知道陆徵在想什么,嗤笑道:“就你身边那捕快,看些粗浅功夫就罢了,这女人身上的功夫,凭他,可看不透的。” 第九十章 江三娘 江三娘正将手上的豆腐递出去, 余光看到两个人影接近, 直接道:“您要些什么, 豆腐豆花豆汁……” 在看到这两人的脸后,她停住了,轻声一笑:“陆大人这是来体察民情啊?” 陆徵并不意外她认得自己, 只是没想到她对自己这么大怨念,他不由得道:“不知我可否与你单独谈谈。” 江三娘顿了顿,才道:“好啊。” - 他们与江三娘就在先前对面的那家酒馆, 捧上来的大碗中散发着鱼的鲜香, 可这三人都没有心情去吃。 江三娘抿了抿鬓边的碎发,淡淡道:“陆大人找奴家有什么事?” 陆徵看了一眼一旁的陆循, 直接了当地问:“你究竟是谁?” 江三娘慢慢地笑开:“大人这话奴家可不明白了。” 陆循说道:“你的轻身功夫不凡,在这青溪县中只怕是独一份, 大家都是明白人,打这些机锋可就没意思了。” “可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江三娘眨了眨眼, 原本并不算多美的一张脸,顿时就仿佛被点亮一般,她微微偏了偏头, “陆大人, 不如你来猜猜吧。” 陆徵看着她,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出现在脑海之中,他迟疑着开口:“你……难道是红衣盗?” 江三娘撑着下巴,懒懒道:“陆大人还算是有些眼力劲的。” 陆徵猛然站起,瞪着双眼看着她, 然后又慢慢坐回去:“不对,若你是红衣盗,那你的双亲怎么会被土匪给杀了?” 江三娘摇了摇手指:“什么双亲,不过是家仆罢了。” 陆徵皱着眉:“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你既然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那背在你身上的杀人案子我却不能坐视不管了。” 江三娘“扑哧”一笑:“你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她的食指轻轻地点了一下自己的下唇,“我是红衣盗,可又不是红衣盗。” 陆徵被她的话给弄晕了,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有人冒充你?——他们杀了你未婚夫?!” “未婚夫?”江三娘嗤笑一声,“不过一个贪念富贵的傻小子,我心情好逗来玩玩罢了。不过怎么说也是我的东西,这做法可就让我不高兴了。” “那个冒充你的人,他是谁?”陆徵追问。 “他?”江三娘意味不明地笑道,“准确说,应该是他们。” 从江三娘口中,陆徵得知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江三娘的师父才算是第一代红衣盗,江三娘幼年被师父从拐子手里救了,后来跟随师父到青溪县隐居,直到三年之前师父病逝,她才算是正式接手了这个名号。 可也就是从三年前,江三娘发现利用这个名号的还有其他人。江三娘别的功夫都稀松平常,唯有一身轻身功夫却是登峰造极,她心中不忿,想要查清楚究竟对方是谁,可不管她怎么查都毫无头绪,只是这么多年查下来,好歹知道了对方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有计划的组织。 江三娘惋惜道:“原本我见你敢贴出告示来,定然是有些本事的,还想着助你一臂之力把他们找出来,谁知你居然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那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头。” 陆徵被人这么当面指责,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都是被其他案子耽误了。” 江三娘笑眯眯道:“是卢大善人的案子吧?听说已经破了?这案子我也知道些许,陆大人既然能将这案子破了,想来要查那一伙人的身份也是易如反掌吧!” 陆徵却并没有被这一番恭维给冲昏了头脑,冷静地问道:“当时,在卢府给我传信息的是你?” “当然不是。” 陆徵皱了皱眉,如果不是江三娘,那这一伙人搅和进卢恩光的案子里究竟是为什么呢?江三娘的行事自有她的逻辑,陆徵相信她没有说谎,那么这一伙人的动机就显得十分可疑了,即便在卢恩光的案子中,对方给了他许多帮助,可想到被扯进这件事情中的人物,陆徵就不得不抱着极大恶意去揣测对方。 江三娘还在追问:“陆大人还未回答我呢,是不是能抓到那一伙人啊?” “也未必。”陆徵诚实地摇摇头,“你这么多年都只查到一点点头绪,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查到。” “您何必妄自菲薄啊。”江三娘连忙道,“您与我坐在这里就说明您与这案子的缘分,不然我原本都死了心的,哪想到居然被您发现了身份,哎呀呀……” 陆循冷笑一声打断她:“你若真打算隐藏身份,隔了这么远,我也未必看得出来。” 江三娘脸上却半点没有被揭穿的心虚感:“我这也是心急嘛,好啦,该说的事情我也说了,那就先告辞了。” 她话音刚落,身子却已经朝着包厢门飘去了,谁知从身后直直地射过来一根筷子,直接钉在了门框之上。 陆循手里拿着另外一支筷子,慢条斯理道:“我三弟,好像还没说让你走吧。” 江三娘转过身子看向陆循,笑眯眯道:“这位大侠不仅眼力好,这一身功夫也不弱,若是未曾婚配,小女子自荐枕席可好?” “咳咳咳——”陆徵直接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了。 陆循的脸直接黑了,手上的另外一支筷子就直接冲着江三娘飞了过去,也不知江三娘是怎么躲的,身子一扭,这筷子就射偏了。 江三娘插着腰正准备怼陆循,就看到陆循手上那一把筷子,顿时花容失色:“好汉饶命!” 陆徵也连忙道:“二哥你先息怒,我还有事要问她呢。” 陆循这才将这一把筷子插回筷筒里,有了这一层威慑之后,江三娘也不敢造次,问道:“陆大人还有什么事就直接问吧。” 陆徵顿了顿,才道:“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要用红衣盗这个称号?” 江三娘一愣:“为什么?” 陆徵不得不说得更明白一点:“这红衣盗是你师父闯出来的名号,而且你对对方一无所知,可相比之下,对方对你却十分了解,你就从不曾怀疑些什么吗?” 江三娘皱起眉头,不确定道:“你的意思是,我师父认识这一伙人?” “不如说,这一伙人根本就是你师父培养出来的。”陆徵顿了顿,提起了另一个话题,“你师父病逝的很突然吧?” 江三娘一惊:“你怎么知道?!” “或许你师父原本的打算是让你处在明面,让那一伙人在暗中辅助,谁知因为他的突然离世,他的打算也被搁置了。不过从这一伙人的所作所为来看,他们还是按照你师父的意愿在行事的。” 江三娘呆住了:“你的意思是……他们是……自己人?” “我只能说有这种可能。”陆徵也有些不确定,但他实在想不到更好的理由了。 江三娘虽然行事有些出格,可她的确不曾害过人性命,还帮助过不少人。从律法上来说,陆徵应该要把她捉拿归案,可他却并没有这样做,因为他开始对这个时代的律法产生了一丝动摇,或许这种做法不对,但有这样的义警存在,多少能震慑到一些宵小吧。 - 陆徵回到县衙,刚刚坐下,就见马县令谦卑地引着一个官员走进来。 陆徵皱眉,不知道他又在闹哪一出。 那官员见了陆徵,连忙快步走了过来:“这便是陆县尉了吧,果真是年少有为啊!” 陆徵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一旁的马县令更是脸色难看到不行。 第66节 一番解释之后,陆徵才知道眼前这人是吏部官员,先前马县令将他官印丢失一事报了上去,吏部这才派了官员下来核实,如果官印真的丢了,就会当场撸去陆徵的官服,还会将此事禀报上去,依律进行处罚。 马县令本想着借此机会狠狠地羞辱陆徵一把,却没想到这吏部官员居然对陆徵如此礼遇,心中气愤的同时也十分疑惑。 那官员也是无可奈何,这陆县尉年纪轻轻就已经入了陛下的眼,两次得到陛下的夸奖,这日后只怕前途无量,自己就算撸掉他的官身,只要陛下一句话他又能重新起复,那又何必去得罪他呢? 陆徵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一茬,他是早就忘记自己先前演的这一出戏了,无奈地对一旁的包铮道:“去把我的官印拿出来吧!”说着又解释了一遍自己的行为。 那官员心中大呼庆幸,毕竟这官印要是真的拿不出来,他也不得不按照律法行事,到时候可就进退两难了。 他连忙道:“这权宜之计,本官明白的。” “多谢大人包涵。” 两人就这么相谈甚欢了,在一旁的马县令气得咬牙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保持面无表情。 过了许久,包铮才满头大汗地跑出来。 陆徵也有些招架不住那官员的热情,连忙迎了过去:“东西拿来了吗?” 包铮脸色难看地附在他耳边道:“大人,官印真的丢了!” 第九十一章 偷印贼 陆徵在听到官印丢了第一时间就怀疑到了江三娘身上, 但他很快就摇摇头, 如果真是江三娘做的, 她不可能这么简单地自曝身份,那么,难道是那另一伙人吗? 陆循在一旁见到陆徵的脸色一下变了, 就知道事情定有变故,他连忙扬起笑容道:“这位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在下陆循, 我这三弟也实在是不懂规矩, 真是惭愧,还望大人不要计较。” 这官员早就看到了陆循, 见他穿着一身便服就这么站在陆徵旁边,因为不知道他的身份也就不好轻举妄动, 如今得知对方是陆循,心中不由得吃了一惊, 连忙道:“原来是陆将军,在下有礼了。” 陆循道:“在下这弟弟在家中向来娇生惯养,不懂礼数, 大人为了他这点微末小事辛苦奔波, 都不曾为大人接风洗尘,还望大人给在下个面子,向您陪酒请罪。” 这官员被这一番话说得十分熨帖,忙道:“陆将军太客气了。” 两人这般虚情假意地推脱了半天,这官员才装作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 陆循面带笑意地吩咐自己的亲兵去准备酒席, 又领着这官员往外走,这一会功夫,两人都已经称兄道弟起来了。 陆徵知道这是二哥为自己争取来的时间,连忙抓住机会,一边快步往自己房间走一边低声问包铮:“到底是怎么回事?” 包铮哭丧着脸:“大人让我去拿官印,可我刚进去就发现大人的书房被人翻乱了,那官印也被人拿走了!” 陆徵皱着眉头,这一会他们已经到了书房处,推开房门,里面的确如包铮所说那般被翻得乱七八糟,各种案卷都丢到地上。放官印的柜子被撬开了锁,里面的官印不翼而飞。 这一会,知道消息的其他人也赶来了。 陆徵问:“你们上午都在家中,可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事情没有?” 柳枝最先道:“我在房中绣花,并未听到什么声音。” 铁蛋和石斛两人最近时常一起溜出去玩,也低着头承认了。 顾缃也老实地摇头:“在下也不曾听到什么声音。” 倒是游小五想了想,才道:“要说奇怪,老夫的确想到一件事情。” “什么?!” “这几天老夫外出打探消息,总觉得被人窥探,只是回头又没有看到什么人。”游小五皱着眉头,“我这么一个小人物,谁会花费功夫来打探我的消息,只怕是冲着大人来的。” 包铮也如梦初醒一般:“是的,我也有过这样的感觉。” 铁蛋大吃一惊道:“那你们怎么从未说过?” 游小五摇摇头,对陆徵道:“大人,如今要怎么办?” 陆徵沉思着,知道官印没被偷的这件事除了他们在场的几人,就只有那真假红衣盗了,如果不是江三娘,那就是那一伙神秘势力了。 正在这时,顾缃突然道:“大人,可否容许在下说一句话。” 众人的目光顿时聚焦在他的身上,顾缃道:“如今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除了我们就是红衣盗,如果秘密是从我们这里泄露的,就说明我们之中有内奸。” 他这话音一落,就见所有人都盯着他,他无奈道:“自然,如果有内奸,在下就是最有可能的那个人了。” 陆徵想了想,摇摇头道:“我信你们。” “好。”顾缃正色道,“那犯人就是红衣盗了,只有他才知道官印没有被偷……” 陆徵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把江三娘的身份告诉他们,又连忙将真假红衣盗以及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 顾缃点点头道:“在下认同大人的看法,这江三娘如果偷了官印,绝不会这般坦然地告知身份,想来她所为也是希望大人能够找出那冒充者。既如此,那冒充者又为何要做这种事呢?他要做这件事就说明这件事对他有利,那么大人丢了官印究竟什么人会得利呢?” 包铮小心翼翼地道:“马县令?” 不等顾缃否定,游小五就先白了他一眼:“那县令如果真是红衣盗,老夫就跟你信。”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顾缃顿了顿,陆徵忙瞪了那两人一眼,才道:“你继续。” “先从卢大善人一案说起,如大人所说,此时这冒充者所为的目的是与大人一样的,那是大人做了什么之后,让他觉得大人的目的与他产生了分歧,甚至损害到他的利益了呢?” 陆徵心中一动:魏王!但很快他又皱起眉头,不对,如果对方投靠了魏王,那就不该提醒自己李四是卢恩光杀的,来让自己发现那具尸体有问题。那究竟是什么呢? 陆徵烦躁地在厅中走来走去。 游小五见状,连忙问顾缃:“没了?” 顾缃无辜地摊着手,他所获知的信息太少了,他知道自己还不算是他们的自己人,所以有些事情瞒着他,他并不觉得意外,而从这些天与他们的慢慢相处中,他倒是越来越适应,也渐渐取得了他们的信任,不然今天这样的事情,陆徵应该是不会让他知道的。 而陆徵的脚步渐渐地慢了下来,他抛开这些千丝万缕的线索,从最直观的去猜想,那就是,自己的到来究竟损害了谁的利益。而这么想着,他的心里渐渐有了一个答案。 陆徵站定了,缓缓道:“包铮的思路没错……” 游小五震惊地看着陆徵,甚至连包铮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失声道:“还真是那姓马的!” 陆徵却摇摇头:“不是他,你们都漏掉了一个人。” “谁?” “晋汉轩。” - 陆徵一开始的确没往这方面去想,不过包铮那句话提醒了他,他的到来就像是一个未知数,将马县令与晋汉轩之间的平衡打破,马县令固然恨不得他快点滚蛋,那晋汉轩呢?先前他只是稍稍试探了一下,之后就十分合作,而正是这些事情降低了陆徵对他的警惕心。 如果晋汉轩真的是红衣盗,或者说他是这组织的头领,那就能解释为什么红衣盗在青溪县这么多年都不曾被抓住,这就好比警察局长就是卧底,这样能抓得住人才有鬼了。 可陆徵却并没有立刻去找晋汉轩摊牌,而是让他们先把那做饭的庞嫂子和那叫元宝的小厮给带了进来。 两人被莫名带到主家面前,还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眼神中都隐隐有着不安。 陆徵道:“你们做了这些时候,也算是勤恳,本官也不多要,当初多少钱买了你们,拿了赎身银子就把卖身契拿走吧,不然本官只能把你们再卖了。” 两人都是一惊,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连连磕头道:“不要啊大人。” 陆徵连眼神都没动一下,直接道:“何必呢,早些拿了这卖身契回去好回复你的主家啊,不是吗?” 元宝一脸茫然,但庞嫂子脸上却划过一丝不自然。 陆徵装作没有看见,挥挥手道:“走吧。” 等到两人都离开后,陆徵才道:“盯着那庞嫂子,看她究竟会去哪里?” 包铮应了就离开了。 - 到了傍晚,包铮回来才道:“大人猜的没错,这庞嫂子果然是去见了那方远。” 陆徵点点头,这也的确解释了他许多疑惑,为什么红衣盗会对他们的行动这么清楚,陆徵不愿意怀疑自己人,那么就只有几个外人了。老实说一开始陆徵最怀疑的就是顾缃,可他也知道,如果是顾缃,除非对方是傻子,否则让他在幕后出谋划策比他出头当个卧底要划算许多,那么就只剩下庞嫂子和元宝了。 陆徵用了这一招,就是为了找出那个卧底,这才好在对方面前演一出戏,想办法把这条大鱼给钓出水面。 到了这一会,陆徵心里才算是勉强松了口气。 陆循找到他,身上虽然带着酒气,但眼睛却格外明亮,也不说虚的,直接就道:“有什么难处要用人的,找二哥。” 陆徵知道陆循的好意,感激一笑:“谢谢你,二哥。” 陆循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听着,你叫我一声二哥,我就一辈子是你二哥,哥哥就是给弟弟遮风挡雨的,所以你这声谢永远也不需要和二哥说。” 陆徵低下头,觉得自己眼眶有点湿润,他不敢被陆循看到,只能重重地点点头。 陆循一笑,然后打了个酒嗝,脸色顿时就变了:“这老小子看着是个文官,喝酒怎么比大头兵还猛,三弟你有什么事赶紧的,否则二哥只怕就撑不住了。”说着,就趴在一旁的水池子里哗啦啦地吐了。 陆徵心中又是温暖又是好笑,在这一瞬间,他所有关于来到这个世界的不甘和怨念都消散了,或许他仍旧会回想起现代,但那,已经是回忆了。 第九十二章 羯人计 就在陆徵设计要抓住晋汉轩的时候, 他写给容禛的那封信才刚刚到了它的主人手里。 容禛看着手上这封信, 倒觉得比他以往经手的军报还要沉重些。宋之意还想打趣他几句, 却被聂止疏直接给拖了出去。 容禛坐在桌前,慢慢地将这封信打开。 陆徵的字居然写的好看些了,虽然在容禛眼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烂。陆徵没有提自己受伤的事情, 只是多谢他找人保护自己,但也非常认真地重申了一遍自己并不需要这种毫无隐私的保护。 容禛不知道隐私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他看懂陆徵的意思, 想到那个少年会因为自己的做法而气得炸毛, 就让他觉得十分有趣。 后面所说的与容禛的猜测也差不多,只是容禛先前没想到南夏郡的局势比北疆更加凶险, 好在陆徵看出来了,没有让魏王得逞。 这封信看完, 容禛轻轻地出了口气,其实相比较让青鸾去保护陆徵, 容禛更愿意自己亲自去,可惜北疆之战还需要他坐镇。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攻打,羯人已经初露败像, 夜枭也探到了消息, 苏依兀牙之所以铤而走险,正是依托于他身边的一个谋士,而如今羯人节节败退,苏依兀牙却依然沉得住气,没有放出他的精兵, 也与这谋士脱不开关系。 容禛能猜到魏王的计划,就是让他们两败俱伤,可眼下这情形,如果苏依兀牙再这般龟缩不出,只怕北疆军就会直接打到皇廷之下了。容禛可不相信他那位皇叔会这般好心,让他白捡一个这么大的功劳,虽然不知道魏王到底要怎么做,但至少应该暂时压一压北疆军的势头,让他们不要冲的太猛了。 容禛吩咐下去:“就地安营扎寨,这几日不要再往前了。” 亲兵领命离去,很快,聂止疏就掀开帘子冲了进来:“主人,这是什么意思?” 容禛道:“怎么,听不懂本王之命吗?” 聂止疏忍不住道:“可羯人已经溃不成军,还不趁这个机会赶紧把他们给灭了,难道还给他们机会回去休养生息吗?” “本王自由安排,你照做就是。” 聂止疏还想再争辩几句,就看到容禛目光冰冷地看过来,顿时不敢再造次,叹口气出去了。 - 宋之意知道消息比他晚一些,一回营地,就看到聂止疏闷闷不乐地蹲在一边扯草根,他连忙走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第67节 聂止疏也是纳闷:“不知道。” 宋之意道:“这眼看着羯人皇廷就近在眼前了,表哥这是在打什么主意?” “你问我?”聂止疏把手中的草根扔了,烦躁地说道,“我看就是那位陆少爷的信惹出来的,主子就是看了那封信才下了这个命令。” 宋之意顿时就来了兴趣:“你说那封信里头写了什么?” “不知道,没兴趣。”聂止疏懒得跟他八卦,站起来就训练北疆军去了。 宋之意在原地转了个圈,最后摩拳擦掌地朝容禛的帐篷跑去。 宋之意问帐篷门口守着的亲兵:“殿下呢?” “殿下刚刚离开了。” 宋之意眼珠一转:“殿下说找我有事,我先去帐篷里等着吧。” 亲兵不疑有他,将帘子掀开,把他放了进去。 宋之意是夜枭统领,对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那真是驾轻就熟,立刻就跑到容禛的书桌前开始小心地翻起来,只是他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那封信,他皱眉想了想,又朝容禛的床铺走去。 谁知他刚刚掀开被子,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找什么?” 宋之意吓得手一抖,转过头来,就看到容禛穿着甲胄,冷冷地看着他。 宋之意嘿嘿一笑:“没什么。” 容禛却没打算放过他:“窥伺主将,行间事,按军令当斩。你不知道吗?” 宋之意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吧,我就是想看看小松鼠给你写什么,不至于这么大罪吧!” 容禛眯了眯眼:“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待到得胜回朝,本王亲自看着你挨那三十军棍。” 连“本王”都冒出来了,可见是真生气了。宋之意唉声叹气的,怪自己嘴贱,他要说自己是在给他整理床铺,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 既然罚都罚了,宋之意也就死猪不怕开水烫,直接问道:“表哥,那小……咳咳,陆少爷究竟给你写了什么,你怎么突然就决定不往前了?” 容禛顿了顿,却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问道:“这一路行军,你不觉得太过顺利了吗?” “顺利?还好吧。”宋之意挠了挠头,“苏依兀牙挑起这场战争,原本就是为了打击政敌,我们杀了几员羯人的大将,他们没了主心骨,自然溃逃,这没什么不对吧?” “如果羯人真的这么容易解决,为何会成为我大夏朝这么多年都无法攻克的难关?”容禛摇摇头,“再说,苏依兀牙不是傻子,就算他借我们之手解决了政敌,可羯人惨败也是事实,他如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莫非朝中就无人质疑?” 容禛这么一说,宋之意才反应过来,这的确非常值得怀疑,可是夜枭传来的消息却是皇廷之中一片正常。 “正是如此,才显得格外不正常。”容禛的手指轻轻地敲击桌面,“即便苏依兀牙是羯人皇帝,可也得受其余几位亲王的制约,就算是政敌,可羯人贵族之间枝枝蔓蔓,关系极其复杂,苏依兀牙用这样的法子难道就没人阻止他吗?” “这倒是。”宋之意也反应过来,“可其他几位王爷就和聋了哑了一般,根本就没有反对苏依兀牙。”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苏依兀牙拿出了足够的利益打动他们。”容禛的目光中冰寒一片,“而能够打动他们的,只有我们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 - 北疆军驻足不前的消息立刻传到了羯人皇廷之中,没想到新任皇帝苏依兀牙却并没觉得开心,反倒暴怒地踢翻了自己的御桌,又将几个宫人给打杀了,才匆匆朝皇宫北面的一处宫殿而去。 这处宫殿并不如其他宫殿一般富丽堂皇,显得空荡荡的。一个男人穿着宽大的袍子正在自己和自己对弈,旁边的香炉慢慢地熏出一股清冽的香气。 苏依兀牙一看到他,脚步就渐渐慢了下来,最后这位向来以霸气示人的皇帝陛下竟然有些拘谨,他轻声道:“先生。” 男人的手顿了顿,随后就像没有听见一般,慢慢地将手中的白子落下,接着他又伸出手将被围住的黑子一粒一粒地捡起来,放进棋盒的盖子里。 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苏依兀牙却并没有因为被忽略而不悦,反倒耐心地等在一旁。 许久之后,那男人才转过头来,半张脸俊美如玉,半张脸却被烧伤的疤痕所覆盖,宛如鬼魅,正是魏王容侑。 容侑站起来,他身量很高,与魁梧的苏依兀牙相比也并不显得矮,反倒气势还压了苏依兀牙一头。 苏依兀牙这才说道:“容禛的兵马停住了。” 容侑并不觉得吃惊,反倒点点头道:“他本就不是冒进的人,这么久也该察觉到什么了。” 苏依兀牙顿时着急道:“可是我们的布置……” 容侑摇摇头,打断他:“已经足够了。” “果真能将北疆军一网打尽吗?”苏依兀牙的眼中冒出嗜血的光芒。 容侑面色不变:“陛下莫非不相信我么?” “自然不是。”苏依兀牙连忙道,“若不是有先生……” “好了。如果陛下来此就是为这件事的话,那就请回吧。” 苏依兀牙迟疑了一下,才道:“自然还有其他的事情。” “愿闻其详。” “先生真的不愿意留下来吗?孤愿奉先生为国师,享永世尊荣。” 容侑的嘴角轻轻地动了动,他淡淡道:“陛下的好意我心领了,其他的就不必了。” “先生果真郎心似铁。”苏依兀牙苦笑着摇摇头,“既然如此,孤就着人去布置了,告辞。” “陛下慢走。” 等到苏依兀牙离开后,容侑才又重新将目光转回棋盘上,这一次,他却是把棋盒里的黑子又一颗一颗地摆了回去,一边却说道:“韩诸,收拾东西吧。” 容侑的身后出现了一个穿着仆从衣服的男人,曾经的赤甲卫统领,如今做着这些下人的活计却半点也不觉得有不甘愿,韩诸单膝跪地道:“不知主子什么时候离开?” 容侑手中还捏着最后一枚黑子,他却没有再放下去,反倒捏着黑子轻轻地敲了敲棋盘:“再等些时候吧。” “是。”韩诸领了命却没有离开。 容侑也不以为意,那粒黑子在他的手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地上,容侑宽大的衣摆拂过棋盘,只留下一声轻声的叹息。 “我也是许久……未曾见过燕京的烟花了……” 第九十三章 重审案 陆循替陆徵稳住了那位吏部的官员, 陆徵才有时间去布置。 在陆徵看来, 晋汉轩此人沉稳而内敛, 虽然与他打交道的次数很少,但也足以让人对他的人品和能力产生信服,如果不是和江三娘谈过, 陆徵是怎么都不可能怀疑晋汉轩是一个盗窃杀人团伙的头目。 而陆徵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拿出绝对的证据,让他无法狡辩。 而这个突破点, 就在于江三娘的未婚夫, 柴霜的案子。 相比其他红衣盗所犯下的案子,这桩案子大概是他们唯一判断错误的。有两种可能, 第一是柴霜的身份有问题,只是暂时还没有爆出来, 还有第二种可能,就是柴霜会对江三娘不利, 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柴霜知道了江三娘的身份。 由此可见,不管是因为什么,晋汉轩是不会让江三娘的身份暴露, 不过他恐怕也想不到, 自己已经知道江三娘的身份了。 - 听闻新来的陆县尉竟然要重审柴霜一案,不少好事之人都在议论纷纷,江三娘也假模假式地做了一番拜谢青天大老爷之状。 陆徵看着当年的案卷,问一旁的顾缃道:“你可觉得这案卷有什么问题吗?” 顾缃皱眉道:“这案卷未免太语焉不详了,死者死因、凶器以及死者真正命陨之地都没有写明, 就这般草草结案,这审案的主官未免有些太不负责任了。” 顾缃的父亲原本也是一名法曹,不过后来被一桩案子牵连丢了官,之后郁郁而终,顾缃自小就跟着父亲耳濡目染,别的不说,在书写案卷一事上就比陆徵要专业太多了。 这年头的案卷并非什么人都能写的,毕竟案卷上一字之差在量刑上就能生出天差地别。比如说一人的妻子被人奸污,他怒而杀人,杀人本来妥妥就是死刑,若案卷上如实写“某之妻被奸,遂杀人。”只怕这人运气再好也就判个流放,可若是改成“某之妻被奸,其羞愤而欲死,某以妻活,遂怒而杀奸之人。”大概不少官员就会以法外容情的理由轻判,甚至还可能将人放掉。 对于现代法治社会来说可能会觉得匪夷所思,但在人治的古代,这简直就是稀松平常,也正因为如此,刑部对于案卷的审查十分严格,尤其是判死罪的案卷。 也正因为如此,顾缃一眼就看出了这个案卷上的问题,他又看了几份其他的案卷,就要比这一份要靠谱许多。 陆徵点点头道:“我们要重审的就是这一桩案子。” 顾缃不解道:“可人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还能找到什么线索吗?” 陆徵神秘地笑了笑:“这线索不在死人身上,而是在活人身上。” 说着,不等顾缃再发问,便道:“请原告吧。” 原告自然是江三娘,毕竟陆徵就算要重审案子,也必须得有原告才行。 江三娘原本就想要找出那一伙人究竟是什么人,自然对于陆徵的要求不无不可,而这案子并非审理,所以也不需要马县令上堂,不过马县令还是出现在了大堂之上,虽然他并不关心陆徵为什么要重审这一桩案子,但也不妨碍他来看看陆徵这坛子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江三娘陈述了案情,陆徵将案卷拿出来,“果然”在上面发现了不少疑点,他拱了拱手对马县令道:“马大人,据江氏所述,其未婚夫婿冤屈被害,当年案情并未查清便匆匆结案,因此,本官认为此案理当重审,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马县令被他气得牙疼,当年这案子也是他经手的,他当然知道这案子为什么会这么不清不楚,问题是这红衣盗在青溪县这么多年,哪一任县令都没有抓住他,即便写的清清楚楚又有什么用? 可是对过往案卷进行复查,以及提出重审,原本也是县尉的职责,马县令也不能说陆徵的做法错了,只能无奈地点点头:“就……就依陆大人所言。” 陆徵便用红笔在那份案卷做了一个标记,对一旁的顾缃道:“重新书写案卷。” 顾缃应了声,用毛笔饱蘸了墨汁,行云流水一般写下了重审此案的起因和对原案卷的疑点分析,成文之后拿给陆徵看,陆徵只看了一眼就将案卷放在马县令眼前:“马大人若是没有疑义,本官可就照实查下去了?” 马县令看都没看:“依陆大人。” 陆徵正准备放下案卷,就见一个低沉的男声道:“且慢。” 众人抬头看去,正好看到晋汉轩慢慢地走了进来,相比陆徵与马县令,他才更像这青溪县的一县之主,事实也是,他在青溪县当县丞已经有十几年了,不管换了多少个县令和县尉,他的位置却是从未动过的。 陆徵看见他,不慌不忙道:“原来是晋大人,不知晋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晋汉轩道:“按照我朝律法,若要重审案件,需县令与县尉双方都认可,方能重新审理。” 陆徵道:“本官与马大人刚刚正巧商议完毕,马大人,您说是不是?” 马县令虽然不大喜欢陆徵,但他更讨厌晋汉轩,闻言便道:“正是,本官也是同意重审的。” 谁知晋汉轩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笑意:“本官想两位大人恐怕误解了我的话,我朝刑律言明,任何案件的审理都需要县令与县尉双方的印鉴方可生效,这重审之案,自然也就包含其中,陆大人,不知本官这说法可对?” 陆徵不甘示弱道:“刑律的确有这么一条,不过历来的惯例都是先审案,待到案情分明,主审判决之时,才会用印,晋大人这么说未免有些舍本逐末了。” 马县令不知他们在打什么机锋,不耐烦道:“行了,不就是盖个印吗?多大点事,何必这般争执。治仪,去将本官的官印拿来。” 符师爷连忙跑上前来,将层层包裹的官印拿出来,又小心翼翼地递给马县令,马县令哈了口气,重重地按在案卷之上,才道:“这总行了吧。” 晋汉轩却转头对面无表情的陆徵道:“陆大人的官印呢,您也拿出来吧。” 这下,马县令也发现出问题了,他对陆徵道:“陆大人,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用印啊?” 陆徵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晋汉轩眸子中暗含的挑衅,他忽然一笑:“这案子本官早有疑虑,只是先前没有原告,所以无法重审,不过本官倒也写了一份案卷,也盖了印,包铮,去把东西拿来吧。” 包铮早就在一旁等着了,听见陆徵的吩咐,连忙将准备好的案卷递过来,陆徵打开,最底下果然盖着他的官印。 晋汉轩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陆徵却道:“不知晋大人还有什么疑虑吗?你一并说了,本官也好替你解答解答。” 第68节 晋汉轩的脸上神情几变,最终轻轻一笑道:“陆大人多心了,本官生性严谨,凡事都要按律法行事,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还望你与马大人不要见怪。” “怎么会呢?有晋大人这般的好官为我大夏一朝鞠躬尽瘁,这是我们青溪县的荣幸,也是本官的荣幸啊,您说对不对,马大人?”陆徵不轻不重地还击。 马县令被他们这皮笑肉不笑的恭维给弄得牙疼,见状连忙道:“本官府上尚有要事未解决,先行一步,两位慢聊。” 说罢,连忙带着符师爷溜了。 晋汉轩也拱拱手道:“那本官也不耽误陆大人查案了,告辞。” “两位慢走。”陆徵笑容满面,就差说那一句“有空常来啊!”了。 晋汉轩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 待到所有外人都离开,在场的几人才松了口气,包铮道:“我还真担心他们会细看这印章呢!” 没错,陆徵当然不会有先见之明去写那什么劳什子案卷,这案卷和上面的印章都是昨天晚上伪造出来的,用薄薄的宣纸盖在以前的印章上面,再用朱砂一笔一笔描出来,远看还好,如果细看只怕就要露馅了。 陆徵却摇摇头:“他不会看的。他本来就心中有鬼,我越表现的胸有成竹,他就会越紧张,担心我是不是早就查出什么东西来,所以他不会怀疑这上面的印章是假的,只会怀疑我是在诈他出来。这不过是个心理战术罢了。” 顾缃听不懂心理战术,但是也能猜到大概意思,不由得道:“大人果真料事如神。” “并不是我料事如神,而是晋汉轩首先就慌了手脚。”陆徵皱起眉头道,“可以他的性格来说,哪怕事发突然,也绝不会这么容易就慌神,我想,这桩案子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许多,其中只怕还别有内情。” 第九十四章 内情一 陆徵决意要查柴霜的案子, 首先要做的就是要确定他的死因, 只是柴霜都死了这么多年了, 许多证据都消失不见了,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起棺验尸。 棺材中只有一个已经化作白骨的头颅, 在这头骨的额头部分还有小小的骨裂,就是当年那支红色小箭所刺中的地方。 石斛点燃苍术和姜片,照例念了一段往生咒, 才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头骨捧出来, 放在一旁的白布之上。区区一个头骨所包含的信息实在太少了,所以石斛检验过后, 只能确定将柴霜的头颅砍下的刀十分锋利,还有头顶上曾经有被重物敲击的痕迹。 陆徵本来也没打算从这一个骨头上就能找到明显的线索, 他只是觉得奇怪,以晋汉轩他们的能力, 将一个头颅挂在江家门口和把一具尸体挂在江家门口并没有多大区别,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地将头砍下来,还有就是死者的身体他们究竟是怎么处理的? 这些疑惑暂且放到一边, 陆徵现在还需要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动机。 陆徵曾经怀疑过是不是柴霜知道了江三娘的身份才导致晋汉轩杀他灭口,但看到晋汉轩的表现后,陆徵却对这个动机产生了怀疑。 如果仅仅是因为江三娘的身份,那他们悄无声息地将人杀了就是了,何必要这般大张旗鼓呢?如果不是因为柴霜的死, 恐怕江三娘也不会对他们如此防备。 等等,防备?! 陆徵突然愣了一下,江三娘这样的女人,防备心理必定十分重,她真的会对第一次见面的自己不加防备,什么都说出来吗? 先前陆徵以为对于江三娘来说,最重要的秘密就是红衣盗的身份,既然她能将这个身份暴露给自己,其他的自然也就不会说谎。可发现晋汉轩对待这桩案子的态度后,现在陆徵却并不这样认为了,这个案子里一定还有别的东西,柴霜的身份也绝对不简单。 至于江三娘,她所说的话看似毫无破绽,实则一直在引导自己,这么想来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是故意暴露身份,好让自己对她放下戒心。 陆徵皱起眉头,回想和江三娘说话的过程,他之所以会来查柴霜的案子,正是因为江三娘的引导,那么,她究竟想让自己在这桩案子中查到什么东西呢? 陆徵想了想,决定从当年江家二老被杀的事情查起,从明面上看,这是柴霜被杀的原因,那么真相究竟是如何呢? 当年处置那一伙山匪的案卷还在,主犯被判了斩立决,从犯基本是流放,但这些人中也不乏有打点了关系,最后逃脱牢狱的人。根据游小五所打探到的消息,的确有一个山匪还在青溪县,如今正在一座小镇中打铁为生。 - 陆徵带着包铮和青鸾一同去了桐柳镇,刘黑子的铁匠铺很好找,陆徵只是找人问了个路很快就找到了。 那铁匠铺中一片热火朝天,一个高壮的身影正站在炉子边上锤炼铁器,他光着膀子,皮肤被火光映得发亮,这个人就是他们要找的刘黑子。 陆徵刚刚走进铁匠铺,一个小个子连忙迎了过来:“诸位大爷可是要打什么铁器?” 陆徵摇摇头:“我们要找刘黑子。” 听见他的声音,那个高壮的身影停下了手中的锤子,将已然成形的铁块放进冷水中,才慢慢地走了过来。 刘黑子一开口就是瓮声瓮气的:“什么事?” 陆徵道:“本官乃青溪县县尉,有事要找你问问。” 刘黑子诚惶诚恐道:“大人请说,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对方这么合作,陆徵也松了口气,他还怕对方是个刺头,那就麻烦了。 刘黑子将他们带到后院,又让他老婆上了茶,才拘谨地站在一旁。 陆徵问道:“你当年和蒋文昌做过打家劫舍的勾当?” 刘黑子脸色一白,连忙道:“小的也是因为饿的吃不上饭才……小的可没有杀过人……” 这个陆徵自然知道,杀了人的基本都作为主犯斩立决了,一些敲边鼓的小罗罗朝廷一般是会网开一面的,他放软了脸色,道:“你别担心,这案子既然已经判了,我也不会抓着不放,我来找你是有其他事情。” 刘黑子这才松了口气:“您问吧。” 陆徵问:“这县上住着的江三娘的父母,当年是不是你们寨子的人杀的?” 刘黑子想了一会,才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据我所知,你们寨子并非赶尽杀绝的作风,一般交了钱你们还是不会为难的,江家二老身上的财物应该不多,你们搜刮了去,为何不放他们一条生路?” 刘黑子摇摇头道:“我们寨子里都是听蒋文昌的,他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人是他让杀的,小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你可还记得蒋文昌说过什么?” 刘黑子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想不起来了。” 陆徵有些泄气,又问了其他的问题,刘黑子回答的倒是老实,可他知道的确实不多,只是反复强调自己是听蒋文昌的命令行事。 就在陆徵以为自己就要无功而返的时候,刘黑子突然说道:“小的想起一件事,也不知是不是对大人您有帮助。” 陆徵精神一振:“是什么?” “在杀江家二老之前,蒋文昌好像和他们说过什么,小的当时离得比较近,好似听见了‘灭门’两个字……”刘黑子挠了挠头,“反正他说了那话以后,那两人就吓得发抖,一个劲地给他磕头求饶,不过蒋文昌还是把他们杀了,后来没过多久朝廷就派兵围剿山寨,然后……您应该都知道了。” 陆徵皱眉道:“这蒋文昌不是你们村的人?” 刘黑子点点头:“他是几年前搬过来的,虽然平日里不爱说话,但谁家有什么事找他帮忙他也会去。”他小心地看了一眼陆徵,呐呐道,“其实蒋文昌这个人还是很好的,抢来的东西他都没要,全留给村子里的人了……” 陆徵又问:“那你知道蒋文昌先前是哪里的人吗?” “这就不清楚了,他一向不爱说这些,就是有人问了也不说。不过小人的堂哥以前做过货郎,他说听这蒋文昌的口音,像是西边来的。” - 离开刘黑子家,包铮问道:“大人可有什么发现吗?” 陆徵叹口气:“这案子是越发复杂了,看来我们还是要回去找找当年剿匪的资料。” 当年负责剿匪的就是南夏郡的郡尉,陆徵派了包铮快马加鞭去郡府找杭觉借当年剿匪的案卷,自己则重新翻看当年江家二老被杀一案的案卷。 当初发现江家二老的尸首的是一个顽皮的孩子,江家二老的尸首被丢在大道旁的草丛中,可这个地方却和蒋文昌他们所在的山寨相距甚远。陆徵问了刘黑子,当初他们打劫江家二老并不是在平常的地方,而是蒋文昌特意带他们去的,好像就是专门守着这两人似的。 陆徵又联系刘黑子所说的灭门一词,莫非这江家二老与这蒋文昌又灭门之仇?陆徵摇摇头,他其实更加相信是江三娘的师父,曾经的红衣盗所为。 如果当年红衣盗杀了蒋文昌一家,然后逃到了青溪县,而蒋文昌则通过追查也来到了青溪县,可他来的时候红衣盗已经死了,他将怒火发泄在了红衣盗的仆人,也就是江家二老的身上,或者说当年的惨案,江家二老也是帮凶。 那么,柴霜又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 为什么晋汉轩他们会杀柴霜呢? 陆徵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所有的线索就像是千头万缕的丝线一般,他扯出了一根却带出了一团,本以为能够用以解开谜题的答案,却牵扯出一个更大的案子,陆徵觉得自己一定遗漏了什么关键的线索,只要能够找到这个线索,这所有的案子都会水落石出。 那么,这究竟是什么呢? 第九十五章 内情二 话分两头, 在北疆的容禛此刻却重伤而陷入昏迷。 或许谁都没有想到, 在北疆军压着羯人打了整整一个月之后, 会被反扑的羯人给打得溃败,而这一切,都源于羯人所拥有的秘密武器。 能够发出巨大响声和喷火的铁球, 被羯人用长长的烟囱一般的东西给发射出来,只要落在人群中,就会将人炸得血肉模糊。 虽然容禛发觉不对后及时撤退, 可北疆军依旧伤亡惨重, 甚至连主将容禛都受了重伤,求援的战报已经发回了燕京, 只是已经回天乏术。 营地里一片惨像,满脸黑灰的士兵失魂落魄地坐在空地上, 到处可见鲜血和断肢,昨天还一起喝酒吹牛的战友, 只是与羯人军队一接触就已经天人永隔,不仅仅是普通士兵难以接受,连不少军衔在身的军官都陷入了茫然之中。 此刻在主帐内, 容禛双眼紧闭, 汗珠从烧红的脸上一滴一滴地滑落,他的大腿外侧被血染得通红,隐约可见血肉模糊的伤口里有不少细小的碎片,军医用金针替他暂时止住了血,然后一点一点地将碎片夹出来。 宋之意脸色惨白, 容禛本来不会受伤,正是为了救他,才被那古怪的东西给弄伤的。如今看到容禛躺在床上生死不知,他恨不得自己立时死去,他颤抖着问聂止疏:“表哥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对吧?” 聂止疏也是脸色严峻,却还是狠狠地点头:“会的,主人福大命大,这些年来他受了不少伤,他都能挺过去!” 宋之意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喃喃道:“对……对……他能挺过去……能……” 聂止疏虽然也焦急,但看宋之意这副没有出息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猩红着眼抓起他的领子,怒吼道:“宋之意你听好了,现在你要做的就是赶紧去查清楚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不要跟无头苍蝇一般在这里乱晃!” 宋之意被他一吼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他用力地喘息了两声,才从齿缝中逼出一句话来:“你说的没错,这些卑鄙的土狼,老子一定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聂止疏还想说些什么,就看见军医摇着头慢慢走过来,两人都是心一沉,连忙冲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军医姓毛,虽然只是在北疆军中,但实则是医术十分高明的郎中,可他却紧锁着眉头道:“伤口里的东西都拿出来了,可看殿下的模样,分明是中了火毒,这却是难办了。” “毛大夫,需要什么药您直说,我就是上天入地也要给您找来。” 毛军医叹了口气:“药倒是其次,只是这火毒实在是刁钻得很,殿下这伤看似不严重,可要治起来却是麻烦的很,若非殿下身子强壮又有功夫在身,只怕三天都挨不过,如今,老朽也只能说是尽力而为吧。” 一听见他这话,宋之意的眼睛顿时就红了,一言不发就要朝外头走,却被聂止疏一把拦住:“你要去哪里!” 宋之意咬牙切齿:“老子要去宰了那帮土狼!” “你不要添乱了!”聂止疏忍着揍他的欲望,压低声音道,“上阵杀敌那是我的事,你是夜枭的首领,你要做的,就是查清楚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还有就是羯人如今的军情信息,其他的,等主人好了再说!” 宋之意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他不是不知道聂止疏的话没错,可满心的仇恨与悔恨却要把他烧成灰一般。他恨羯人,更加恨自己,表哥明明说了羯人的举动不正常,让自己万分小心,可自己不仅没有帮到他的忙,反倒还让他因为自己受了伤,想到这里,宋之意只想狠狠给自己几拳。 聂止疏见他并未因自己的话而清醒过来,仍旧是一副失控边缘的样子,干脆一掌打晕了他,免得自己没看到他又去做什么傻事。 做完这些,聂止疏才走出帐篷,对一直等在外头的朱雀道:“现在外头怎么样了?” 朱雀也是夜枭的副统领,只是相比战力取胜的青鸾,他更擅长的是脑力,这次容禛受伤,也让他分外自责,听见聂止疏这么问,他连忙答道:“所幸退的及时,受伤的人并不算太多,只是士气大跌,短时间内恐怕无法出战。” 聂止疏眉间涌起煞气,恶声道:“这究竟是他娘的什么玩意!” 朱雀道:“探子回报,说羯人管这东西叫火霹雳,并没有人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不过从皇廷传来的消息,说这是由一个神秘人给苏依兀牙的。” “那神秘人是谁?”聂止疏连忙追问。 朱雀摇摇头:“那人住着的四周都有重重守卫把守着,我们的人只远远看见了一个侧影,只知道是一主一仆,都是男人,其他的就再也无法知道了。” 第69节 聂止疏道:“如今主人有伤在身,这营中更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池,青鸾功夫高强,由他守着主人,我才能放手施为。” 朱雀点点头:“一出事我就已经给青鸾送信了,若是他收到信后日夜兼程,二十天之内应该可以赶到。” 聂止疏叹口气,自言自语道:“这火霹雳究竟是什么,为何从未听说过……” 其实如果陆徵在这里,他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这所谓的火霹雳对于现代的人来说简直是熟的不能再熟,正是我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的火药。 然而陆徵还不知道容禛危在旦夕,他此刻正从包铮带回来的资料中发现了一个重大的线索。 - 杭觉打定主意做甩手掌柜,对陆徵是有求必应,虽然案卷不能外借,却派了几个文书连夜抄好,包铮又快马加鞭地送回来。 陆徵拿到手上以后总算是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年郡尉为什么要攻打蒋文昌他们的山寨,正是因为晋汉轩的一封书信,甚至后来攻打过程如此顺利,也与晋汉轩脱不了关系。而这一切都发生在江家二老被杀之后。 现在问题就是晋汉轩杀了柴霜又杀了蒋文昌,他究竟是为了要掩盖什么?当年红衣盗所犯下的那桩灭门案究竟有什么内情?还有就是江三娘,究竟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何种角色? 陆徵叹了口气,不得不再次来到江三娘的豆腐铺,江三娘听了他的叙述,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惨然道:“大人果真查到这里了……” 陆徵敏锐道:“你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的?” 江三娘叹口气:“事到如今也只能与大人说实话了,我本不姓江,而是姓蒋。” 陆徵睁大了眼睛:“那……蒋文昌是你的……” “他是我的哥哥。”江三娘自嘲地笑了笑,“我本名叫做蒋文姗,当年我师父杀了我全家,我年纪小又被吓昏过去,醒来后就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他遂收养了我,又编了谎话骗我,可笑我竟然把真凶当做恩人,居然从未怀疑过他,真是傻的可以。” “我哥哥当年在外求学,归家之后才发现家门被灭,他一路追查红衣盗来了青溪县,认出了我,却又怕被人发现,所以找了柴霜来接近我,只是不管我们多么小心还是被发现了,柴霜连夜逃走,那两个老家伙怕被我报复,也逃了,不过还是被哥哥抓住,可惜他们也不知道当年红衣盗为什么要杀我们家满门,所以哥哥只能杀了他们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说到这里,江三娘面露悲哀之色:“只是没想到柴霜被他们找到,我当时就觉得不妙,想要劝兄长一同离开这里,重新开始生活,却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哥哥就已经被人抓住,当做匪首给杀了。我知道这一定就是那一伙人干的,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一起杀掉我,但我却是一定要杀了他们,给我的全家报仇!” 江三娘擦掉脸上的泪水,对陆徵道:“我知道大人本事高,您既然可以一直查到这里,想来一定可以查到那一伙人究竟是什么人,只要大人查出来,小女子愿做牛做马报答大人。” 陆徵心中颇不是滋味,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件事竟然还有这样的内情,可现在他却不能告诉江三娘对方的身份,因为他还需要查清楚,蒋家当年被灭门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什么。 陆徵有一种预感,这个才是这一连串案子中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部分。只要知道这个,恐怕这一桩桩案子中的巨大谜团也将会迎刃而解。 第九十六章 演场戏 就在陆徵苦思冥想的时候, 青溪县却又来了一个人, 一个让他百感交集的人——陆彻。 三兄弟见面的场景十分尴尬, 全程只有陆循一个人在说个不停,陆彻面无表情,陆徵神游天外, 最后陆循实在没话说了,忍不住一拍桌子:“都是一家人,你们有话好好说不行?!做这副娘们唧唧的样子给谁看!” “陆循!”陆彻皱着眉头, “你就这么和大哥说话的?” 陆循翻了个白眼:“大哥, 你非要我说个明白吗?你既然觉得对不起三弟,你担心他, 那就说清楚,你摆着大哥的架子有什么用?” 陆徵默默在心里给陆循点了个赞, 但面上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其实时过境迁, 他现在并不如当初那般愤懑了。或许在当初的他们看来,自己不过是个陌生人,不管是云氏或者陆彻, 他们对待陌生人的做法并说不上错, 只是自己当了真,所以才受了伤。 只是理解归理解,真让陆徵这一下子就原谅他,他自己心里这道坎却还是迈不过,他能够暂时将陆彻当做陌生人看, 要做兄弟却是难了。 陆彻被自己弟弟这么直白地掀了老底,一时之间面子也有些挂不住,如果不是他打不过陆循,这一刻陆徵应该就能看到一出兄弟相残的戏码了。 陆彻咳了咳,绕开这个话题说道:“陛下派我前来查魏王之事,不知你们有何线索?” 陆徵把自己所查到的以及推测出的部分都告诉了陆彻,见陆彻沉思着,他想了想,还是问道:“陆大人,不知道你可曾知道十六年前的一桩灭门案?” 陆彻一愣:“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徵便将红衣盗的案子说出来,又道:“那一家死者姓蒋,这桩案子当年应该不曾结案,不知你有没有印象?”他知道陆彻此人博闻强记,十六年前陆彻应该刚刚进入刑部,这桩案子闹得不小,陆彻应该有见过相关的案卷。 陆彻说道:“这桩案子我知道,当初这桩案子正是我与一位姓钱的法曹一同去查的。当时并未抓到犯人,而据当地官府所说,这是一桩江湖仇杀,所以最终作为一桩悬案而结案。” 陆徵顿时来了精神:“还有呢?可有说这一家人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杀的吗?” “这也是这桩案子的离奇之处。”陆彻凝神细想,才道,“蒋家并未丢失财物,而这一家人平日里也是乐善好施并未有过仇家,可偏偏这一家人却在一夜之间被杀了个精光,我与钱法曹查了整整一个月也查不到任何线索,最后只能按照当地县尉所说,以江湖仇杀来结案。” “真的一点线索也没有吗?” “其实钱法曹曾经有过质疑,蒋家的几位主人都有被绑缚的痕迹,甚至在蒋家老爷的身上一些穴位还有金针刺过的痕迹,这些都是酷刑才会用到的穴位。”陆彻道,“所以我们怀疑凶手是为了逼问才将人绑起来,而在得到了答案之后就毫不留情地杀人灭口,只是蒋家当时全家被杀,所以这也就仅仅只是我们的一个质疑罢了。” 这与陆徵的猜想不谋而合。他在听了蒋文姗的故事之后,曾经有过一种猜测。或许当年蒋家拥有某种东西,不想怀璧其罪,被红衣盗觊觎上了。对方在得到这件东西之后怕走漏风声所以就杀了蒋家一家人,但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杀掉蒋文姗,反倒是将她带走抚养她长大,甚至晋汉轩他们为什么没有杀蒋文姗,或许也正是这位红衣盗用了什么手段。 只是那件东西究竟是什么呢?陆徵其实也问过蒋文姗类似的问题,可她当年实在是太小了,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而蒋文昌又没来得及将这些事告诉她。 “那陆大人可知道,这蒋家祖上是做什么的?”陆徵其实也就是抱着侥幸姑且一问,毕竟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也不觉得陆彻的记性能好成这个样子。 没想到陆彻到竟然真的记得,他想了想,回答道:“这个当初我们也查过,巧的是,这蒋家祖上是做过官的,这蒋家老太爷当年还曾经官至工部侍郎。” “工部侍郎?”陆徵忍不住追问,“他以前是做哪一方面的?农业?水利?建筑?还是……兵器?” 陆彻这才无奈道:“这我哪里知道,当年也不曾特意去查过这个。” 陆徵有些丧气,好像马上就能触摸到真相了,可就是还差那么一点点。但好在知道了这桩灭门案的真正情况,也就明白晋汉轩究竟为什么要杀柴霜和蒋文昌。他肯定是不希望被其他人知道这件东西究竟是什么,既然如此,陆徵就决定演一出戏给晋汉轩看。 - 傍晚,陆徵又把所有人都叫到自己的房子里来,将所有门窗都关了,才神秘兮兮道:“这柴霜的案子有进展了。” 包铮第一个叫出来:“果真!” 陆徵得意道:“那是自然,我是什么人啊!” “不愧是大人,果然厉害!”这拍马屁的自然是游小五。 铁蛋挠挠头道:“大人不如说说到底是什么进展吧?” “你们都知道杀江家二老的那伙土匪吧,其中领头的那个叫做蒋文昌,那柴霜正是他派来接近那江三娘的,这江三娘正是他的亲妹妹。”陆徵口若悬河道,“这蒋文昌当年全家被灭门,正是红衣盗下的手,而且红衣盗还偷走了他家的一样东西,这些年蒋文昌循着线索前来找寻仇人,只是没想到红衣盗早已病逝,他才只能杀了江家二老泄愤。” 游小五赶紧道:“大人是如何知道的?还有这究竟是件什么宝贝,竟然会遭至灭门之祸?” 陆徵嘿嘿一笑:“说来也巧,当年去查案的人里头刚好有我大哥,我也是与他聊天时聊到这个,他说当年这案子虽然作为悬案,可是这蒋文昌的确在多年后想办法联系到了他,说出了内情,那东西是什么他也告诉了我大哥,我大哥原准备替他翻案,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成了土匪,这才作罢。” “大人您别吊人胃口了,是什么东西快说吧!” 陆徵却偏偏要做神秘状:“告诉你们做什么?这红衣盗偷了本官的官印,本官也不会让他好过,本官还留着这件东西吊他出来呢!” 窗户外,隐隐约约只能听到游小五和包铮等人的抱怨,陆徵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再说了。庞嫂子轻手轻脚地从窗户边离开,想要将这个线索告诉自己的上级。 而在窗户里面,陆徵一边笑,一边却沾了水在桌上写“走了没?” 包铮迟疑地摇摇头,这庞嫂子的功夫与江三娘如出一撤,他也并不能完全确定,几人只好又聊了点有的没的,才散去。 这就是陆徵想要演给晋汉轩看的戏,现在就看晋汉轩要如何做了。 - 在城中的一座小院中,晋汉轩坐在主座,方远则在他下首焦急地走来走去,而另一边,竟然是陆徵一直遍寻不着的安子承,或许陆徵也没想到,这红衣盗竟然是魏王的手下。 方远见这两人的表情,忍不住道:“你们快想想办法,陆徵已经知道这事了,我们要如何做?” 晋汉轩却反问:“什么如何做?” 方远焦急道:“当然是……” “方老弟,你别急啊!”安子承懒洋洋地打断他的话,“如今木已成舟,就是让他们知道又如何?” “可是主子……” 晋汉轩淡淡道:“这东西迟早都会现世的,就像我们,也不会永远留在这么一个小地方,如同阴沟老鼠一般苟延残喘。” 方远震惊地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他知道就让他知道吧,晾他也猜不出我们是主子的人,那即便他知道了,又有什么关系?”晋汉轩不在意道,“反倒是那海龙王,如今他的胃口越发大了,倒是要想办法将他送回海里去永远做他的龙王才好。” 方远却还是不放心:“当年主子就说过,一定不能留下一个活口,蒋文昌没有杀了也就算了,红梅还要把那女娃带回来,如今倒害我们束手束脚。” 晋汉轩眉间有一丝阴霾划过,却还是道:“罢了,你要如何做随你,但我们当初答应过红梅,要留那孩子一条命,却是不能食言的。” 安子承却慢慢地拍掌道:“三位果真是感情深厚,既然如此,这扫尾的活就让我来做吧。” “你?”方远轻笑出声,“先前那事你就已经被陆徵看出了行迹,依我之见,还是我亲自来比较稳妥。” 安子承的面色僵了僵,却很快就笑道:“也好。不过我也提醒兄弟一句,这小子可是极其狡猾,你可要当心啊。” 方远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那是自然。” 第九十七章 军报急 就在陆徵设计要抓捕红衣盗的时候, 北疆军大败的八百里加急军报被送进了燕京之内的皇城, 永宁帝又惊又怒, 竟然当场昏倒。整个朝廷顿时变得乱糟糟的,这股动乱甚至殃及了整个燕京城,好在赤甲卫和金甲卫早得了指示, 这才未酿出什么祸患来。 而在永宁帝的寝宫,几名太医轮流给永宁帝把脉,却都是面色严峻, 其中一人看着守在永宁帝身边的黑衣男子, 却不想对方目光如电,直接看过来道:“太医有话不妨直说。” 太医中最年长的黄太医颇有一些忌惮道:“我朝律法言明, 陛下之脉案不可泄露,故此……” 玄一眉头一皱, 刚想说什么,就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拉, 永宁帝竟然已经醒过来,只是相比从前要虚弱许多,玄一连忙将他扶起来。 永宁帝挥手让太监宫女都离开, 才对黄太医道:“爱卿实话实说吧, 朕还有多久时间?” 几名太医都吓得跪下来:“陛下饶命!” 永宁帝有些腻烦地挥了挥手:“朕恕你们无罪,说吧。” 黄太医只能无奈地回答,却是斟字酌句,缓缓道:“陛下之疾源于忧思,脉象紧而沉, 本该静养细细调理,但陛下却用了生发之药,虽说表面看精神振奋,实则对身体有极大损害,再加上您如今又急怒攻心,这……已是回天乏术,大约……还有三月之期。” “三月……”永宁帝并未发怒,反倒是有些怔忪,过了好一会,才注意到底下跪着的太医,他淡淡道,“下去吧。” 几名太医连忙谢恩,一边擦汗一边离开。 待到人都离开之后,永宁帝才对玄一道:“把药拿来。” 玄一焦急道:“陛下,那药不可再吃了!” 永宁帝摇摇头:“朕还有三个月,你急什么?” 玄一双手握拳,跪在地上。 永宁帝叹口气:“如今朝政艰险,楚王生死不明,朕若是再倒下了,这朝廷可就乱了。玄一,朕以为你们玄甲卫是最终于这大夏江山的,你不要让朕为难。” 玄一身子一震,最后只能无奈地将药交出。 永宁帝吞了一颗,一张惨白的脸上总算出现了一丝血色,他翻开桌上的军报,紧锁着眉头。北疆军战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再加上楚王负伤,眼下正是需要派人去北疆稳定战局,甚至于反击羯人的。可这原本叫嚣的武将纷纷像吃了哑药一般,没有一个毛遂自荐。 永宁帝当然知道他们都打的什么主意,有了便宜当然人人争着去,可眼下这情况,羯人用了不知名的武器,骁勇善战的北疆军败了,百战百胜的楚王受伤了,谁敢去北疆送死? 永宁帝又是气愤又是无奈,他本以为朝中人才济济,可真要到用人的时候,却是根本就拿不出人来。朝中能领兵的除了一直驻守襄阳郡的陆循,还有就是几位老将了,可襄阳郡也是军事重镇,陆循根本就不能离开太久,而几位老将更是老的老病的病,虽说也有几名新锐,可在永宁帝看来,都还差那么一点。 永宁帝手上的朱笔拿起又放下,却始终没能下定主意。 第70节 正在这时,太监在门外小心翼翼道:“陛下,大理寺卿赵瑾求见。” 永宁帝的眉头一皱,很快又松开,当初罗洪与兰敬仪先后被杀,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大理寺卿的位置,最后出乎意料地落在了赵瑾身上,这自然是有永宁帝的考量的。只是连永宁帝都没想到,赵瑾此人并非外界传言的不学无术,反倒思维敏捷,常常有惊人之语,但细想又极有道理,再加上赵家并未在朝中站队,这让永宁帝用起来也更为放心。 勤政殿的大门被打开,一个瘦削的身影慢慢地走了进来,他一直弓着背,显得极为恭谨。 永宁帝道:“赵爱卿有何事求见?” “陛下让微臣整理这些年的重案、要案,微臣已尽数整理完毕,请陛下查阅。”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交给一旁的太监,又由太监递给永宁帝。 永宁帝这才想起来,他原本欲改革刑律,故而让赵瑾整理案子,只是想不到他居然这么快就做完了,永宁帝翻开册子,里面也是工工整整、井井有条。 永宁帝不由得赞赏道:“赵爱卿办事,朕向来都是极为放心的。” “微臣不敢,只是微末小事,又有大理寺众同仁帮忙,这才能不负陛下所托。” 能做事又不居功,永宁帝对他的评价又高了一点,想到自己如今在头疼的事情,他鬼使神差道:“赵爱卿,你虽然是文臣,但赵家祖上不乏有出色的武将,依你之见,这朝中武将可有几人能用啊?” 赵瑾忙跪下道:“微臣不敢妄言。” “这是朕让你说的,无论你说什么,都恕你无罪。” 赵瑾这才小心斟酌道:“这朝中首屈一指的战将自然是楚王殿下,其次就是几位老将以及如今镇守襄阳郡的陆循陆将军。” 永宁帝点点头,这与他所想也不谋而合,不由得道:“你接着再说。” “楚王殿下如今在北疆,陆将军在襄阳郡,而几位老将虽然经验丰富,但年纪所限,也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除此之外,则是三卫的统领,然则金甲卫统领梁开骁勇善战却不善谋略,赤甲卫统领罗现虽则智计百出却有些过于谨慎,至于玄甲卫,自然是要保护陛下安危,也就不在此之列。” 永宁帝听他这么一说,眉头不由得皱起来。 赵瑾却像没有看见一般,接着道:“但除了这几人之外,尚有一人,勇武可当万夫,谋略亦比卧龙,虽然年纪略轻,却并不浮躁。” 永宁帝顿时来了兴趣:“是谁?” 赵瑾慢慢地吐出一个名字:“忠勇侯,简余。” “你大胆!”永宁帝怒喝道。 勤政殿所有人都跪了下来,赵瑾磕头道:“微臣知罪。” 永宁帝看着他的头顶,眼中神色莫辨,许久之后,才轻声道:“赵瑾,朕本以为你最是体察上意,也最是忠心耿耿的,你可莫要让朕失望。” 赵瑾道:“微臣从来只知道为陛下分忧,不敢做他想。” 永宁帝沉默了许久,才慢慢道:“都下去吧。” “谢陛下。”赵瑾站起来朝外头走去,身后跟着鱼贯而出的太监宫女。所有人都用钦佩的眼光小心翼翼地看着赵瑾,惹了陛下发怒还能毫发无损的,只怕除了楚王殿下就只有这位大人了吧。 赵瑾却视若罔闻,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就慢慢朝外走去。 - 在勤政殿内,永宁帝突然开口道:“玄一,你怎么看?” 玄一从暗处走出来,跪倒在地道:“忠勇侯身份敏感,只怕不宜出战。” 永宁帝叹了口气:“朕何尝不知道。”他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所有人都知道他被朕所弃,唯恐避之不及,赵瑾平日里与他毫无交集,说这番话也算是公允。” “即便如此,可万一他的身份泄露……” 永宁帝摇摇头:“万事都不可能十全十美的,其实除了他,朕真的找不出还有什么人可以用了,他除了身份之外,的确十分适合。其实若非是因为他的身份,他将会是朕留给新君的一把利刃,朕也不会出此下策,将皇位传给容禛。” “陛下……” 永宁帝淡淡道:“写吧,朕如今已是被逼到绝路了。” 玄一轻轻地叹口气:“属下……遵旨。” - 时隔几月,简余再一次回到燕京,却是恍如隔世。 罗现在他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去迎接他,还在醉仙居摆了酒席,简余自然是不会辜负他这片好意。 罗现喝了一杯酒,像是放下什么重担一般,对简余道:“统领,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简余拿了一杯酒,却只是放在手中把玩,并未喝下去,听了罗现的话,他不置可否:“也算是天时地利人和吧。” 罗现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他,不仅仅是关于他怎么和赵瑾扯上的关系,更重要的就是他为什么会知道北疆军败,又怎么会那么确定陛下会让他领兵?当然罗现也知道,这些事情他问了只怕简余也不会说的,但是这却让他对这位曾经的统领越发敬畏。 简余没有在意罗现的心理变化,而是淡淡道:“你注意一下梁珏。” 罗现一怔:“他怎么了?” 简余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他的身份有些古怪,你替我注意一下他。” 罗现立刻拍胸脯保证:“统领放心……哦,不对,如今要叫简将军了。” 简余唇边划过一丝笑意,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他将那杯酒水倒入口中,一丝野心从他的眸子中一闪而过。 第九十八章 火霹雳 青溪县的夜晚一向都是极为安静的, 除了某些特殊服务机构, 大半个城都是一片漆黑, 只有月光打在上面的一点清冷的光,偶尔有一只野猫从屋顶上跑过,一双眸子宛如黑夜中那一点光一般一闪而过。 而就在这样一个夜晚, 却有几名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人,轻巧地从县衙的围墙上翻过去,宛如猫一般落在了地上。几人打了个手势, 就朝着住人的院子围了过去。其中一人来到一间房前, 在窗户上捅了个小小的眼,果然看到床上被褥隆起, 还不时传来鼾声。 那人确定来了里面住了人,对着同伙点了个头, 便有人拿了一根竹管过来,朝里头吹出迷烟, 待到将这几间房内的人都迷倒了,几人才退到院子处,将几瓶烈酒洒在门窗处。 一人拿出一支火折, 吹燃上面的火星, 眼中杀意一闪,直接将火折扔了过去。 然而预想中的火焰并没有燃起,反倒是这人直接被一支利箭给直接扎在了影壁之上。手中的火折落在了地上,上面的火星闪了闪,熄灭了。 几名黑衣人顿时反应过来, 连忙往四处逃跑,谁知他们脚步一动,就见围墙四面都站满了手持弓箭的士兵,而他们准备灭口的人,却在几名士兵的保护下,慢慢地走进了这间院子。 陆徵笑得十分嚣张:“晚上好啊!” 领头之人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正是陆徵给他们设下的圈套,对方准备周全,自己这次只怕是凶多吉少,他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一把将蒙面的黑布扯了下来,正是方远。 “陆大人真是好算计!” 陆徵却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表情:“我还以为能抓到一条大鱼,原来只是几只小虾米。” 不止方远皱起眉头,他身边的几名黑衣人都对陆徵怒目而向,若非被方远拦着,只怕就要冲上去和陆徵拼个你死我活了。 陆徵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话多多么欠扁,反而对方远笑眯眯道:“方先生,我原本的打算也不是抓你,但既然抓到了,也不要浪费这么多兄弟们的心血,不如我们谈个条件怎么样?” 方远却极其果断地拒绝:“不。” “即便方先生你这般视死如归,可你其他兄弟可未必这么想吧。” 陆徵这话一出口,其他几名黑衣人顿时就怒了:“你小子少看扁人!”“老子被抓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脓包才怕死。” 陆徵仍旧无所谓道:“虽然说杀了你们也没关系,但是的确有些不划算,你与我做个交易,拿我的官印来换,也不吃亏吧。” 谁知方远突然笑起来:“原来陆大人也不是毫无所求!” 陆徵摊了摊手:“这不是很正常嘛?我本来也没打算为难你们,若不是你们偷了我的官印,我何至于费这么大功夫来抓你们?” “这么说来,倒是在下的错了?” “错不错的再说,我想你们偷我的官印应该也不是闲着没事拿来玩吧,我想,晋大人此刻应该已经拿着我的官印去仓库里调用盔甲武器了吧?” 方远一惊,心中顿时闪过不好的预感。 这也是陆徵原本一直想不明白的症结,就算晋汉轩执着于青溪县这么个大本营,不想让自己留在这里,他有很多办法啊,可用偷官印这一招却是直接将两人放在了对立面上,自己大不了就不当这个官了,可这事一旦要真的追查下去,他也讨不了什么好。而且在陆徵看来,就这些年红衣盗所做的事情就已经在渐渐将自己往绝路上逼了,他不信晋汉轩看不到这些,也不信以他的性格不会考虑这个问题。 那么,一定是有什么支撑着晋汉轩要拿到自己的官印才能去做的事情。 而县尉除了县衙里头那几个捕快,最重要的就是武器库了。当然青溪县并不是一个军事重地,武器库本来也没多少有用的东西,可谁知陆彻带兵前来援助,青溪县地理位置优越,他就将粮草以及武器都放在了青溪县。 晋汉轩虽然有管理仓库之权,却并不包括武器库,陆徵想来想去,觉得对方的目标一定就是这里头的盔甲和武器。 大夏一朝以精兵为主,所用的兵器和铠甲自然不会差,哪怕是备用的也绝不差,陆彻留下的那五百士兵有大半被陆徵派来看管这武器库了。晋汉轩要是打上了这些东西的主意,要么强抢,要么就是用官印谎称自己的主意了。 陆徵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些,所以一边派游小五关注晋汉轩调动车辆人手的行为,一边却又布置起了现在这一套阵仗,一方面是为了分兵,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确定一些事情。而没有出乎他的意料,晋汉轩虽然没有来,可方远却来了,这也印证了他们对那件从蒋家拿走的东西极端重视的事实。 陆徵的打算没有说明,可方远却已经猜到了,他苦笑道:“陆大人好算计,在下甘拜下风。” “只是我本来以为以你们对那东西的重视程度,晋汉轩会亲自来呢,我算计失误,所以也称不得什么好算计。”陆徵说道,“只是都到了眼下这种情况,你还留着底牌不用,莫不是觉得我是心慈手软之人,会主动放你们离开?” 方远冷笑道:“那火霹雳必须用特制的炮管才能使用,陆大人早就知情,又何必拿这话来挤兑在下呢?” 陆徵却是心里一惊,他先前说那些话当然是诈方远的,他的确派了青鸾带了一队人去武器库堵晋汉轩,可对于他来说,却更关心他们从蒋家拿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他们为了这件东西可以将蒋家满门尽灭,这件东西一定非常重要,所以他才大张旗鼓又装神弄鬼,先前那些故作嚣张的话也是如此,人在绝望和愤怒之下,就会丧失掉理智,陆徵正是想要用这种方法诈方远说出真相来。 而如今方远终于如他所愿说了出来,陆徵却只觉得一阵后怕,听方远的描述的这个火霹雳怎么感觉那么像是火药啊? 为了验证自己的说法,陆徵又故意道:“我本以为你们得到这东西这么多年,早该改良不少了,看来倒是我高估你们了。” 方远自知逃脱无望,索性直接说了:“火霹雳破坏力极大,哪怕不经过改良也有足够的威力,想来北边传来的消息很快就会将这火霹雳的大名传遍各地,到时候陆大人自然会知道它的威力。” 陆徵脸上的表情一滞,好在方远并未发现,仍旧说道:“在下反正命不久矣,拖着北疆军陪葬也算是快事,若是有幸黄泉路上还有楚王这般豪杰相陪,就更是不枉此生了。” 陆徵强忍着心中的焦急,冷冷道:“你以为这东西真这般厉害?你以为我知道了,难道楚王会不知道吗?本官早就将消息传过去了,楚王早有准备。” 方远却哈哈大笑:“陆大人真是太天真了,你是直到查柴霜的案子才知道火霹雳的吧,再快又能如何?只怕这时候北疆军早就被打溃了,而且楚王知道又如何,也只能束手无策……” “将人带下去关押起来!”陆徵打断他的话,立刻就有一队士兵将方远等人扭住,关进监牢之中。 直到他们都离开后,陆徵才露出凝重的神色,包铮不由得问道:“大人,这火霹雳究竟是什么?真的有这般厉害吗?” 陆徵心乱如麻,他知道这火霹雳十有八九就是火药了,这时候的火药虽然有诸多毛病,可对于这种冷兵器时代,不啻于保护伞一般,更别提他们是早有准备,只希望容禛能早早发现端倪,不要落入他们的陷阱才好。 而正在这时,青鸾带着捆成粽子一般的晋汉轩兴高采烈地走了进来:“陆少爷,在下幸不辱命,人给抓到了,官印也拿回来了。” 谁知陆徵根本没理会他,而是直接冲到晋汉轩面前,直勾勾地看着他:“你们带了多少火霹雳去北疆?” 晋汉轩此刻的形容极其狼狈,然而在听到陆徵这么问以后,他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大约能把整个北疆军都炸平吧,不如陆大人自己猜一猜?” 陆徵直接一拳将他打倒在地上。 青鸾懵了,他看了一眼旁边和他一样懵逼的包铮:“陆少爷这是怎么了?还有,那火霹雳是什么?怎么又跟北疆军扯上关系的?” 谁知他这话问出来,晋汉轩却脸色一变,他嘶哑着声音冲陆徵叫道:“姓陆的,你诈我!” 要是换了平常,陆徵一定会怼回去,可现在他满心都只想着容禛要是被这火药给阴了怎么办,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人把不停叫骂的晋汉轩给带了下去。 青鸾还想追问陆徵,却突然脸色微变,拿手指在嘴边轻轻地打了个呼哨,一只毛色极深宛如乌鸦一般的鸟儿落了下来,锋利的爪子直接抓在了青鸾手臂的皮甲之上。青鸾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块肉干喂进它嘴里,才将其脚腕上绑着一个小小的竹筒解了下来。 竹筒里面有一张卷起来的纸条,青鸾打开,脸色顿时就变了。 陆徵看到他的表情,顾不得什么隐私不隐私,连忙扒过来,朝那纸条看过去。 上面只有几个字。 第71节 “主重伤,速归。” 第五卷:烈焰起 第九十九章 赶路急 张林是在通往北疆的官道上一间驿馆的驿丞, 虽说他不太懂军事, 但就最近从北疆一封又一封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就足以看出北疆军的颓势, 听说连楚王殿下也受了伤,难道真要被那些土狼崽子打进来吗? 张林的驿馆离北疆很近,他也不是没经历过战火, 但自从楚王殿下来到北疆之后,从来只有压着羯人打的份,还从未被打得如此狼狈过。张林已经让老婆带着孩子回乡下去了, 他自己却是驿丞之身, 是不能离开的。 这一日,张林有气无力地骂偷懒的驿夫牛大, 牛大却不服气地道:“这时节哪有什么人会经过驿馆?北疆军的求援信昨日才经过驿馆,朝廷就算派人来也不会这么快的!” “嘿!你个小兔崽子, 你偷懒还有理了!赶紧去把桌子都擦一擦。” 牛大懒洋洋道:“擦了也就那样,没点土哪叫做北疆啊?” 张林气得脱下鞋底子就要抽他, 却突然听见外头传来马蹄奔驰的声音,他来不及穿鞋,连忙跑出驿馆, 正看见从南面的路上有一队骑士正疾驰而来, 官道上尘土飞扬,可见来人还不少。 张林连忙高声喊道:“牛大!快去烧水!” 就这么一会儿,那一队骑士已然来到了驿馆近前,领头的是一个青衣男人,身姿挺拔双目有神, 一看就是在军中混过的。他利落地下了马,将手中的令牌递给张林。 张林接过来定睛一看,上头一个大大的楚字,他心里一抖,连忙拱手道:“原来是楚王殿下麾下,军爷请里面暂且休息,热茶热食马上就来。” 那人点点头,却又走向身后,扶着一个站都站不稳的少年郎。 这少年虽然此刻已经灰头土脸,可张林依旧能看得出他容貌俊秀,手和脖子都是富贵人家才能养出来的细嫩白皙。张林拿不准这少年的身份,却也能看得出对方并不适应长途骑马,于是他小心道:“需要小人去给这位公子请个大夫吗?” 那青衣男人也皱眉道:“陆少爷,你不如暂时在这驿馆住几天,等伤好了再赶上来也是一样。” 陆徵摇摇头,因为没有喝水,他的声音都是嘶哑的:“我没事,只要没有拖累你的速度就好。” 青鸾叹口气,没有再说话,这一路上他真是充分见识到了这位小少爷的固执程度。分明是被娇养的大家公子,却偏偏有着令人震惊的意志力,这些天和他们这一群军中糙汉一起赶路,几乎算是不眠不休,连有功夫在身的他都觉得有些吃力,陆徵却能一直跟上他们的速度,哪怕双腿被磨破了皮也不吭一声。 张林见青鸾不再说话,便也乖觉地退了下去准备茶水和干粮,顺便催促牛大去喂马。 谁想他刚刚进了厨房,就见牛大面无人色地跑进来:“驿丞,那马在流血哩!” 张林一唬,怕这马出了毛病,连忙跟着牛大跑到马厩,的确看到一匹马的马腹上有血渍,这匹马虽说矫健,但也的确不是什么汗血宝马,张林急的将马摸了个遍,最后才确定,受伤的并不是这马。 张林想起被扶下马的那个少年,心中一个咯噔,沉声对牛大道:“先不忙喂马,赶紧去把王大夫请来,骑着马去,快去快回。” “哎!”牛大赶紧应了。 张林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驿馆内走去。 - 青鸾几人进了驿馆,先扶陆徵坐下,明显看到他皱了一下眉头,身上的肌肉都一瞬间绷紧了。青鸾心中无奈,却也知道自己再劝他也不会听,便道:“在这休息一晚,明日清晨再出发。”他见陆徵还想说什么,便抢先道,“这一路上兄弟们也累了,好好休息一晚并不妨碍赶路。” 陆徵动了动唇,没有再说话。 青鸾本还想再劝他几句,却见那驿丞在一旁挤眉弄眼的,就将口中的话咽了下去,走到一旁问道:“什么事?” 张林小心翼翼地将陆徵的情况说了,然后发现青鸾的眉头顿时就锁了起来。 “小人已经去请大夫了,您看?” 青鸾点点头:“一会让大夫直接来客房里头,药我们自己有,你准备好热水和绷带就好了。” 张林唯唯应是。 青鸾便转身回了饭桌,淡淡道:“一会烧了热水都去洗洗,解解乏。”他并没有直接点出陆徵的伤,这一路行来,陆徵所做的事情已经足够让青鸾对他心生敬意,既然陆徵不愿意说,他也就装没看见好了。 好在夜枭早已把陆徵说的火霹雳不能遇水,以及存放火霹雳的库房不能见明火的消息带了过去,虽然不知道能有多大的效果,但总好过他们对这火霹雳一无所知要强得多。 - 陆徵被青鸾扶着回了房间,其实他早就是强弩之末了,两条腿内侧的衣服都已经磨烂了,疼得都有些麻木了。 他不是不知道让青鸾他们先去,自己和包铮他们一同过来是最好的,可他偏偏就没办法放心,不仅是不放心那所谓的火霹雳,不管传闻将其形容得有多像火药,可在他自己没有看见之前,还是无法放下心来,除此之外,就是担心生死不知的容禛,他不确定这份不放心中有多少是因为容禛,可他知道自己一定要赶过去,就算晕倒也要先亲眼看他安好。 一进门,陆徵就看见桌上的大药箱和一位白胡子老头,顿时就意识到自己的情况被青鸾发现了。 青鸾当没有看见陆徵的尴尬一般,径自对那王大夫说道:“烦请大夫看看他的伤,药我们自己有。” 王大夫点点头,让陆徵躺到床上去,掀开他的衣服下摆,哪怕是见多识广的大夫也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这伤……” 原来那血痂竟然和裤子长在了一起,若要清理伤口,只能将这一片重新撕下来才行,这痛楚就跟从人身上撕下一块皮一样痛。 青鸾也没想到这伤竟然这么重,当下沉声道:“陆少爷,你这伤不宜再往前走了,待我到了郡城,再派马车来接你。” “可是……” “殿下当初的命令是让我保护你,你伤成这样我已然失职。”青鸾顿了顿,“你的担心我了解,但这并非你的职责,你更应该担心自己的身体。” 陆徵低下了头,青鸾顿时反思自己的话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正巧王大夫把裤子剪开,看了过来:“这位军爷可否帮老朽压住这位公子,免得一会无法上药。” 青鸾沉默地走过来,按住陆徵的腿。 王大夫温和地对陆徵道:“公子嘴里咬块毛巾吧,免得一会疼的受不住。” 陆徵咽了咽口水:“……可以不撕吗?” “这可不行,不这么做,伤好不了。”王大夫一边说着一边用湿毛巾小心地擦过几处血痂,将上面混杂的泥土灰尘擦去,免得一会进到了伤口里头。 陆徵上辈子最疼的时候大概是小学的时候摔倒在操场上,下巴上没打麻药缝了五针,后来不管过了多久,这种疼都一直留存在记忆中,无法消磨。现在看来,很快就会有可以与之比肩的存在了。 陆徵视死如归地咬住毛巾,看都不敢看。 王大夫虽然看似慈祥温和,但那手是真黑,还没等陆徵做好准备,已经利落地将一大块血痂撕了下来。 陆徵疼得身子一跳,好在青鸾压住了,王大夫眼疾手快地将金针刺入穴位,将血止住,这才开始往上面撒金疮药。 待到包扎完毕,陆徵已经一身大汗,浑身瘫软。 青鸾送走了王大夫,才回来收拾残局,见陆徵脸色苍白的模样,突然开口道:“其实当初殿下让我去保护你,我心中是不愿意的,不仅是我,大部分知道内情的北疆军将领也是同样的看法。” 陆徵睁开眼睛,朝青鸾看过去。 “当初你被追杀,我并非后来才赶到,我其实一直都在看。”看到陆徵震惊的表情,青鸾挑了挑眉,“我当初不明白为何殿下对你另眼相待,但那之后,我渐渐地懂了。” 不等陆徵开口,青鸾又抢着道:“我自知有错,等你伤好之后,认打认罚我绝不还手。” 陆徵刚听见的时候还是有一些愤怒,可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可笑,见青鸾一副准备英勇就义的样子,他故意道:“好啊!等我伤好之后,我亲自给你酿一坛子酒,你当众喝下这事就算完,如何?” 青鸾皱着眉头:“这算什么惩罚?我喝酒向来都是海量,还是换一个吧……” 陆徵心中的小人冷笑了两声:真以为这是普通的酒吗?没见识过高度酒的愚蠢凡人! 青鸾还想劝说陆徵,却忽然身子一定,一只夜枭从窗户飞了进来,把陆徵吓了一跳。 青鸾打了一声呼哨,待夜枭飞过来,就急不可耐地将夜枭脚上的竹筒取下来。 陆徵却比他更着急,要不是暂时不能乱动,非要直接抢青鸾手上的竹筒不可。 青鸾迅速地打开竹筒里的密信,看完后大大地松了口气。 “陆少爷,殿下没事。” 陆徵的心也落了下来,忙问道:“还有别的吗?” “羯人休战了。”青鸾的声音都轻快了起来,“你说的那些方法真的有用。” 第一百章 驿馆一 第二天, 陆徵一觉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他许久未曾睡过这么香甜的觉了, 以至于睁开眼了好一会身体都还沉在梦中一般。 陆徵坐起来,忍不住龇了龇牙,伤口还有一些隐隐作疼, 但已经好很多了。他爬起来刚准备换衣服,就听见门口有敲门声。 陆徵急忙套上衣服,才道:“进来吧!” 来者是青鸾留在这里照顾保护他的人, 名叫卷羽, 他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陆少爷,先吃些东西吧。” 陆徵点点头:“谢谢你啊。对了, 你们都吃过了吗?” 卷羽点点头:“吃过了。” 陆徵又问:“青鸾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清晨。” 陆徵有些无奈了,他看得出来卷羽比较内向, 并不喜欢聊天,也就不为难他了, 让他离开。 这里已经快到北疆了,环境恶劣土地贫瘠,吃食自然不如燕京丰富, 看得出来这驿丞已经是费了心思的, 可陆徵还是被这个粗粮馍馍给噎得不行,最后还是靠那一碟咸菜才吃完的。 待到吃过饭,陆徵就有些无所事事,想来自从他重生后,仿佛一直都有数不清的事情缠绕着他, 好像从未这么清闲过,而突然这般清闲,他倒是适应不了了。 陆徵推开门,却看到卷羽正站在门前,一见他出来便道:“陆少爷,您需要做什么吗?” 陆徵失笑道:“你不用在门口守着我,我就到处转转,你有事就先去忙吧。”说着,就朝驿楼走去。 卷羽没没说话,就一直跟在他身后。 陆徵有些无奈,只能任由他去了。进入驿楼里头,正好看见张林在责骂牛大,牛大嬉皮笑脸没个正行。 张林骂得累了,刚想歇一口气,就看见昨天接待的贵客正走了进来,他连忙迎过去:“哎哟,这位公子,您这伤还没好可不能到处走动,您要什么直接吩咐一声就成。” 陆徵温和地笑道:“我就是在房间待着有些无聊,来找张驿丞您请教一二。” 张林忙道:“请教不敢,您想知道什么就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徵便问道:“您这驿馆看着挺干净整洁的,您在这驿馆有多少年了?” “这驿馆本就是让人住的,当然要干净一些。”张林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捻了捻手指:“小的在这驿馆约莫有二三十年了吧。这还是从家父传下来的,小的也就是子承父业。” “您在这里,往年应该听过不少北疆军和羯人打仗的事情吧?” 张林有些谨慎地回答道:“往年有些军爷或者驿差经过,小的偶尔也听过一两耳朵。” 陆徵笑道:“您别紧张,我就是想和您说说话,不然这一天躺在床上,人都该废了。” 张林有些不好意思:“小的说话糙,怕唐突了贵人。” “我不是什么贵人,我这年纪大概跟您儿子差不多大吧,我先前见您教训那驿夫,还当那是您儿子呢!” 牛大忍不住插嘴:“可不是,一直都把我当儿子训呢!” 第72节 张林一瞪眼:“废话怎么那么多,赶紧出去扫地。”接着又陪笑着对陆徵道,“您别听这小子瞎说,我这都是为他好。” 牛大嗤了一声,眼见张林要提扫帚打他了,才一溜烟跑了出去。 张林便道:“您看笑话了。” 陆徵道:“看起来你们关系倒是挺好的。” 张林笑道:“那倒是,这小子虽然有些不着调,却是个知恩图报的,小的没有儿子,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得了个闺女,婆娘稀罕着,小的也觉着闺女挺好的,反正小的有这驿馆,待到老了就把这驿馆交给牛大,这小子嘴坏但是心好,会给我们养老的。” 陆徵有些感慨,又问了一些关于本地风土人情的问题,这下张林就没了顾忌,说到兴头还喊了两嗓子,把陆徵看得目瞪口呆。 不过也多亏有这位张驿丞,才让陆徵的养病生活不至于那么沉闷。 - 两天后,王大夫过来给陆徵换药,用的自然还是青鸾留下来的那瓶金疮药,不得不说,这药真的很灵,只短短一个晚上,陆徵腿上的伤口就好多了,有些地方都开始结痂了。 王大夫看得啧啧称奇,原本他以为这伤怎么也该养个十天半个月,看陆徵这情况,再有五六天就会没事的。 换完药,王大夫又不厌其烦地嘱咐他伤口不要沾水,要吃清淡些,又对一旁的卷羽道:“这伤看着快要愈合了,万万不敢让他去骑马了,也不要到处乱跑,能待在床上就待在床上。” 卷羽听完,就拿沉默的目光看着陆徵。 陆徵连忙求饶:“知道了知道了,我不敢再出门了。” “如今这伤口愈合得快些,药方却是要改改了。”王大夫笑了笑,提笔又重新开了药方,“这药有生肌的作用,吃了以后可能伤口会有些痒,千万莫要去抓。” 他开好药,将药方递到卷羽手中,又嘱咐道:“这药有两味比较难得,只怕城中的药房才有,这儿离古宁县不远,你先去县上抓,要是没有,只怕就要到郡城里头才有了。” 卷羽却有些迟疑,这儿的确离古宁县不远,可他这会赶过去,也就将将赶在关城门前进去,想要出来却是要等第二天早上了,这一来一回就要一天半的时间,将陆徵一个人放在这里,他实在是不放心。 正在这时,张林端着茶走了进来,见卷羽担忧,便道:“干脆让牛大去吧,他会骑马,虽说比不得这位军爷快,但想来也不过迟一两个时辰。” 陆徵却道:“没关系的,就这一天多的时间,等接我们的人来了再去抓药也不迟。” 王大夫却摇摇头:“这却不行,吃药也要看时机的,老朽本以为公子这伤怎么也该过两天才需要改药方,不然老朽就直接替你们买来了。” 卷羽权衡再三,以他的速度只怕都将将赶上关城门,换了牛大,只怕根本就赶不上,到时所需要的时间可就不是一天,而是两天甚至三天了。他心想这是驿馆,应当不会有什么差错,他去古宁县一趟,快去快回应该也没事。 这般想好之后,卷羽便对陆徵道:“陆少爷,这药还是我去抓吧,说不定路上还能碰见来接我们的人,到时候让他们先过来,应该也不会耗费多少时间。” 陆徵点点头:“你放心吧。” 卷羽说完就不再迟疑,将药方往胸口一塞,就跨上马朝着古宁县而去。 张林见卷羽离开,才对陆徵道:“公子您放心,小的让牛大就在您门口打个铺,您有什么时候叫他一声就行。” 陆徵哭笑不得:“我还没这么娇弱,您让他回房里睡吧,我没事的。” 王大夫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道:“公子还是听老张的吧,牛大身子骨壮,在外头睡一晚也没什么,免得您那护卫一直担心。” “哎哟,我的王大哥,您这药也开了,伤也瞧了,这时辰也不早了,您还是早些回去吧。”张林知道王大夫是在为他抱不平,可他这种小吏,就是军中随便一个百夫长都能给他委屈受,何况这位一看就大有来头的公子,他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陆徵听了张林的话,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卷羽先前的迟疑让他们误会了,他连忙道:“您二位别多心,他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并不是不相信张大哥。” 王大夫笑着道:“老朽脾气直,还望公子莫要见怪。” 陆徵也回道:“您行事率真洒脱,张大哥有您这么一位朋友,也是一种幸运。” 张林怕王大夫再说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连忙抢过他的药箱:“来来来,王大哥,我送送你。” 王大夫无奈地看着张林一副急吼吼的样子,他看得出陆徵并非是敷衍,只怕要不是张林先说了那一番话,他也不会解释这么多。 王大夫被张林拉着,也只能无奈地朝陆徵点点头,就直接被拉出了房间。 等到离开那间院子,王大夫才好笑道:“你这谨小慎微的脾气就不能改改?我看这位公子人还不错嘛。” 张林苦笑着:“那又怎么样,我也没打算求着他什么,只盼着他这几日过得舒心一些,让我平平安安回去见老婆孩子就好。” 王大夫叹口气,这就是底层百姓的悲哀,这般想着,两人无言地走到驿馆的后门,却正好看见牛大一边烧水一边嘴里还嚼着什么。 张林一扫后院,皱眉道:“让你扫院子,你在这做什么呢?” 牛大见了他,连忙跳起来:“烧、烧水呢……” 张林看了看他不远处的柴火堆,骂道:“光记得用,这柴又没了,还不赶紧去劈?” 牛大翻了个白眼:“是。劈柴去。”说着,就拿着斧头开始劈柴,结果用力太猛,一根木头居然直接砸到了烧水的壶,险些把那壶水洒了。牛大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吊儿郎当,老老实实地劈起柴来。 张林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的背影,对王大夫道:“你看这小子,这么多年了,这惫懒的性子就没改过!” 王大夫笑呵呵道:“小孩子还没定性,再大些就好了。” 张林叹口气,对他道:“虽说现在天黑的晚,但你住的偏,还是要当心。” 王大夫笑道:“我还用你嘱咐我。”说完正准备离开,又想起什么一般,回头道:“你也多留点心,近来天气干燥,这附近县乡都有七八起走水了,你这附近又没有河,万一走水了可就麻烦了。” “知道了。”张林满口应道,“我的性子你还不知道,最是小心的,你看这么多年我这驿馆出过什么事没?” 第一百零一章 驿馆二 陆徵是被牛大粗暴地推醒的, 一醒来就立刻被浓烟呛到, 窗纸都被外面的火光给映成了橘红色, 陆徵顿时就清醒过来。 牛大捂着口鼻,大声道:“公子,驿馆走水啦!我们赶紧逃出去!” 陆徵顾不得隐隐作痛的腿, 也跟着牛大一样捂住口鼻,弯着腰往外走。 整个院子已经被火焰给包围了,陆徵不由得庆幸, 如果不是牛大就睡在他门口, 只怕他会在这火场中被活活烧死。 这驿馆是个三进的院落,进了大门以后首先就是驿楼, 经过一个天井才会进入到住宿的地方,陆徵所住的地方比较靠外, 只需要经过驿楼就能从大门逃出去。然而当两人从院子里跑出来的时候,只见木制的驿楼已经在火光之中摇摇欲坠, 耳边只能听见火“毕剥”燃烧的声音。 陆徵眼疾手快一把扯过牛大,一根着火的木头擦着牛大的身体落到了地上,一些火星甚至溅到了牛大身上。牛大一边跳着一边把火星拍灭, 可两人的前路已经被这根木头所阻, 若是再绕回去走后院,不仅路程更远,只怕在两人根本无法在这火势之中撑这么久。 陆徵只觉得脸火辣辣地疼,头发甚至都因为高温有了一些卷曲。 牛大被这烟熏得眯着眼睛,对陆徵道:“公子, 这个时候只怕我们回去也晚了,咳咳……不如拼一把!” 这种情况之下陆徵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谁知两人刚走一步,就见那驿楼早已不堪重负,陆徵大叫一声“小心!”,两人赶紧往后退去,驿楼在火光之中轰然倒塌,完全将前路给堵死了。 两人却是重新又退回了居住的院子。此时陆徵居住的房间已经变成了火场,好在院子里铺了青石板,尚且还能落脚,可是火越来越大,已经把两间院子之间的木门给烧着了,他们根本无法从这个院子跑出去。 牛大一边喘息一边道:“走……走……回廊……” 两人又只能从院子外面的回廊绕过去,只是在火势之中,回廊里也是险象横生。好在他们有惊无险地到了隔壁的院子,这个院子是下等居,与相邻的院子之间是一间大的通铺房,好在相比院落的门,这个门明显要脆弱许多。 牛大一脚就踹开了通铺的门,里面顿时一阵浓烟袭来,牛大一个不妨,竟然直接被烟灰冲进了眼睛里。 牛大惨叫一声,眼泪顿时流了下来,这种情况根本就没办法看,他只能用手捂住。陆徵搀着他,如样仿造一脚踹开了另一扇门,只是冲了过去以后,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走了,再加上浓烟之中根本无法辨明方向。 陆徵忍着疼,喘着气问牛大:“怎么走?!” 牛大咬牙回道:“朝……朝前面,有一棵槐树,旁边就是门……” 陆徵扶着他跌跌撞撞朝前走去,只是这到了此刻火势已经极大,再加上北疆天气干燥以及不知何时刮起的风,火仗风势,将夜空都映成了红色。 只是这间院落并未时时清扫,早已落了一地落叶,火光将景色都映成了扭曲的模样。 陆徵有些绝望地喘着气,入目所及全都是火,根本看不清出路在哪里,而在这灼热之中,他感觉到自己全身的水分在迅速地被蒸发掉,甚至能够闻到皮肉的焦香。 而就在此时,一个披着棉被的人影冲了进来,正是张林。张林就住在后院,所以起火的时候他是最先发现的,可他却没有自己逃命,而是用棉被浸湿披在自己身上又冲回了火场。 看到陆徵和牛大,张林连忙大喊:“快过来!” 陆徵就像是快渴死的旅人忽然看见了绿洲一般,顾不得疲累和痛苦,连拉带拖地将牛大往张林这边拽过去,张林见他们行动困难,赶紧过来帮忙,两人搀着牛大披着棉被朝着后院跑去。 有了张林的带路,又有着湿棉被阻挡火势,几人的速度加快了不少,穿过后院,前方就是张林早已打开的大门,生的希望就在前方,张林眼中冒光,忍不住加快了一点步伐。 陆徵因为张林突然的提速有些没反应过来,一时之间踉跄了一下,却正好摔在一块石板上,石板早就被高温烤的滚烫,陆徵的手上立刻起了几个泡。张林赶紧停下来,顾不得滑落的棉被,伸出一只手想要拉陆徵。 陆徵早已筋疲力竭,想要拉住张林的手,却突然瞳孔一缩,厉声道:“躲开!” 原来他们的旁边是马厩,马儿在挣脱缰绳的时候一把把原本就摇摇欲坠的马厩直接拉倒,燃烧着的马棚顶朝张林的脑后袭来。 张林虽然听见了陆徵的警示,却早已是来不及,他最后的动作是将牛大用力推到了陆徵那边,马棚顶带着惯性狠狠地砸在了张林背上,他发出一声惨叫。陆徵顾不得其他,连忙用力去扯他出来,却没想到就在这时候,受惊的马匹扬起了蹄子,重重地朝张林踩了下来,踏着张林的背跑了出去。 陆徵被这变故逼得向后退了一步,待到他连滚带爬地回到张林身边的时候,张林已经只有最后一口气了。 陆徵已经有些六神无主了,他甚至直接用手去掀开马棚顶,被火一烫才反应过来,狠狠地甩了自己一个耳光,急促地喘息着:“张大哥,我来救你……你别担心……” 他用尽气力去拉扯张林的手,却没能拉动他分毫。 张林自知大限已去,断断续续道:“快……快跑……别……别……管……” 而原本待在原地的牛大像是感觉到什么一般,喊道:“驿丞!你怎么了?” 陆徵的眼眶顿时就红了,牙齿被他自己咬得“格格”作响,他猛地转过身,一把扶起牛大,披着棉被就朝外跑,他知道只有他们逃出去了才是张林最想看到的结果。 张林涣散的双眼看着他们的背影,嘴角艰难地提了提,他的眼睛已经开始模糊了,浑身的剧痛也渐渐感觉不到了,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在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他心想:说好给小闺女买的小木船还没拿出来啊……可惜了…… - 陆徵搀着牛大从火中死里逃生,此刻的他已经是形容狼狈,没有穿鞋,一身中衣上全是黑乎乎的烟灰,裸露在外的皮肤更被火燎出了好几个泡。 牛大捂着眼睛张皇失措:“公子!我家驿丞怎么样了?他人呢?” 陆徵鼻子一酸,却死死地忍住眼泪,他扶起牛大,嘶哑着声音道:“先去官道上……” 牛大一把甩开他,摸索着朝前跌跌撞撞地跑去:“我们家驿丞是不是受伤了?驿丞!驿丞!你在哪里!你应我一声!你应我一声啊!” 陆徵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大步走过去,用力地扇了牛大一个耳光,厉声道:“这种时候是要赶紧喊人救火!你有力气留着一会再喊吧!”说罢又搀扶起牛大,一步一步朝官道上走去。 而这时驿馆的火终于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这附近的几户人家顿时响起了人声狗吠,几名壮汉提着水朝驿馆而来。 陆徵完全是凭着毅力在往前走,就在他气力用尽,脚底一软的时候,一双手牢牢地扶住了他,他抬起头,看见一张张淳朴的脸。 在晕过去之前,陆徵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救人……火里……有……有人……” - 而与此同时,在古宁县内的卷羽见到夜枭带来的讯息之后脸色顿时变了,他连忙将药拿着,从客栈的窗户翻了出去,然后一路急奔到城门口,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骑士。 卷羽顾不得其他,连忙跪在为首的一人面前:“不知殿下亲来,属下有罪。” 那骑在马上的正是重伤初愈的容禛,他的脸色苍白,嘴唇更是没有丁点血色,可他身上的气势却并未因为他的虚弱而减弱半分,他看见卷羽,皱眉厉声道:“青鸾不是让你守在陆徵旁边吗?” 卷羽不敢辩解,只能垂首道:“属下知罪。” 正在此时,当地县尉衣冠不整地跑了过来,一见到容禛立刻慌乱地跪了下去:“下官见过楚王殿下。” 青鸾连忙将令牌递给那县尉:“楚王殿下有急事,还望速开城门。” 县尉连忙点头哈腰:“自然……自然。”又回过头责骂尽忠职守的城门官,“瞎了狗眼了,连楚王殿下都敢拦着,还不快开!” 第73节 容禛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在经过那县尉的时候,淡淡道:“城门戌时初刻关闭是律法所定,他们尽忠职守并无过错,是本王乱了规矩。” 县尉顿时惶恐万分:“殿……殿下……” 容禛又对那城门官点了点头:“劳驾了。” 说罢,也不管这县尉仿佛见了鬼的眼神,甩开缰绳朝着驿馆而去。 第一百零二章 明蹊跷 陆徵是在一户普通农户家醒来的, 醒来的时候, 正好王大夫在给他诊脉, 见他醒了,似乎松了口气,问道:“公子身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陆徵有些茫然地摇摇头, 想起张林和牛大,一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嘶哑地厉害:“张大哥怎么样了?” 王大夫的神情立刻低落下来,他叹口气:“牛大去收敛老张的遗体了……” 陆徵张了张嘴, 却没有说出话来, 他知道在那种情况之下张林能活下来的几率非常渺茫,可也依旧抱着会发生奇迹的心态, 如今王大夫这么说,他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他知道张林原本就住在后院,如果想要逃生一定能逃掉, 他是为了救他们才会回头的。 陆徵低声道:“我去见见张大哥最后一面吧。” - 因为驿馆被烧了,张林的遗体只能停在驿馆旁边的野地里,一些附近的村民帮忙搭起灵棚, 牛大穿着孝服, 失魂落魄地跪在棺材前面。 陆徵上了香,虽然双腿非常疼,但还是坚持行了完整的拜祭礼节。从前他对这些事情嗤之以鼻,认为人死灯灭何必做那些形式化的东西呢?可当自己真正穿越了,他才觉得或许九天之上真的有神灵, 如果是这样的话,请一定要让这些好人得到好报。 牛大回了礼,又呆呆地跪在原地。 陆徵走出灵棚,问等在一旁的王大夫:“这驿馆好端端的怎么会起火呢?” 王大夫叹口气:“这里本就干燥,此时又临近夏日,自然容易走水。我昨日离开前还劝过老张让他多注意,没想到……” 陆徵问道:“可知道是从哪里起火的吗?” 王大夫带着他走过废墟,来到一处院落的位置,说道:“应该是这边吧,这里的屋子都烧干净了。” 陆徵蹲下身来,用手指扒了扒地上的灰,又站起来绕着这院子转了一圈,这才问道:“王大夫,你知道这间院子原本是做什么的吗?” 王大夫点点头:“老朽知道,这原本是老张用来堆存粮食的,您看这里还有两个谷仓。” 陆徵沉思了一会,才道:“既然是用来堆粮食的,这里不可能会有明火,怎么会从这里起火呢?” “老夫也觉得奇怪。”王大夫也有些疑惑,“老张向来稳妥,每晚入睡前都会察看灶里的火灭了没有,这院子里头原来有一棵古树,他怕这树引了雷火会烧掉粮食,还特意把树给砍了。” 陆徵也道:“是啊,这一般起火要么是从房间里,要么是从厨房,怎么可能会从仓库呢?” 陆徵站在原地看着这一片烧焦的地面,虽然是一片狼藉,但还是能看出原来房屋的格局。这个院子离他们居住的地方还是有些距离的,虽说房屋是木质结构,但院落与院落之间是用土砖砌着的墙隔开的,而现在在这一片废墟之中也就只剩下半堵半堵这样的墙能够看出这院子原来的模样了。 王大夫还在一旁絮絮叨叨:“昨夜又没有打雷,怎么可能会突然起火……唉,老张实在是太不走运了……” 陆徵却摇摇头:“他的确不走运,却不是因为老天,而是因为得罪了小人。” 王大夫一惊:“公子,这话从何说起啊!” 陆徵指着他们所站之处的碎土块道:“就算是天降雷火,这火也该直接落在易燃的物品上才对,昨夜刮得是西南风,火应当往西南方向去才对。” 王大夫点点头:“是这个理。” 陆徵这才接着说道:“但是您看,这一边的墙壁已经完全被烧裂了,整堵墙都荡然无存,而这个院子西南面的那堵墙却还留了一半,这不是很奇怪吗?况且这堵墙是外墙,绝对要高也要厚很多,土石本就不易燃烧,可为何这原本不应该被火烧着的东西却反而烧的更加彻底呢?” 王大夫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顿时倒抽一口凉气:“这……莫非……” 陆徵又指了指外墙附近的土地:“这附近的草木虽然有些焦黑,但并没有被被点燃,这就说明了火并不是从这边烧过去的,也说明了昨夜的风向根本就不曾变过,既然这样,这堵墙被烧成这样就极其可疑了。”他顿了顿,又道,“您说昨日还劝过张大哥要多注意,这是为什么?就算这里火灾频发,您也不可能突然就和他说这样的话吧。” 王大夫摇摇头道:“这最近也不知怎么,这附近十里八乡的都发生了好几起火灾,里长派了人挨家挨户地上门让我们多注意防火,老朽想着老张住得远,恐怕还没听说这消息,所以顺带的就和他说一声,怎么就……唉!” 陆徵极其冷静地说道:“我也不知道那些火灾是怎么回事,但这一起我可以肯定是人为的,凶手将一种易燃的液体泼在了这墙上,然后点火的,这里虽然在官道旁边,却离其他居民比较远,再加上凶手选择从没有人居住的这一面放火,他应该是熟悉张大哥的人,或者说他知道张大哥的生活习惯。” 王大夫拧着眉头道:“可老张平日里为人最是和善,连有乞丐上门讨饭都不会喝骂,谁会与他有这么大的仇恨,要这么对他呢?” 陆徵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凶手计划周详,不像是临时起意,所以这人可能和张大哥是积年累月累积起来的矛盾,这才促使他犯下这种罪行。” 王大夫冥思苦想,最后无奈道:“老朽是真的不知道会有什么人会这么恨老张,公子不如去问问牛大吧。” “我也是这么认为。”其实就是王大夫不说,陆徵也会去问牛大的,因为王大夫虽说和张林关系好,可毕竟不是天天在一起的,这些事问牛大他肯定会清楚很多。 - 两人重新回到灵棚,将这事跟牛大一说,只是谁都没想到牛大竟然会这么大反应,直接红着眼睛跳起来:“这是哪个王八羔子干的!老子非把他千刀万剐不可!” 陆徵按了按他的肩膀,轻声道:“你的恨我理解,但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把这个凶手给找出来,你仔细想想,平日里张大哥可有什么仇人没有?” 牛大被他的话一说,才稍稍冷静一点,但他想了很久之后却还是摇摇头:“驿丞平日里最是和气,不管是邻里还是客人,他从来都是笑脸迎人的,虽说偶尔脾气暴了一点,但他这个人嘴硬心软,平日里骂了我他自己都过意不去,他和夫人都是好人,自己不富裕还接济一些穷人,谁会这么狠毒要放火烧他啊……”说到最后,牛大泣不成声。 陆徵心里却叹了口气,牛大所说的和王大夫所说相差无几,可这样才最是麻烦,因为无法确定凶手的动机,想要找这样一个人简直就像是大海捞针一般。 陆徵不死心,还是道:“你再想想,就算是口角也可以。” 牛大一边哭一边道:“口……口角也是有,这张家村有几个泼皮无赖,平日里就喜欢占些便宜,被驿丞教训过一两次,还有……还有就是吴大麻子,以前驿丞是在他那里买菜,后来发现他缺斤少两就换了一家,吴……吴大麻子还往我们墙上泼过粪……,还有……” 牛大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可这些都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真的会让人丧心病狂地去放火杀人吗?可不管怎么样,这也是目前所能找到的唯一的线索了。 陆徵想着,正准备叫上包铮他们去这些嫌疑人家中讯问,却猛然发现他们并不在自己身边,而这里也不是青溪县。 陆徵苦笑一声,问王大夫:“王大夫,这里是归哪里管?” 王大夫道:“这里还是古宁县的地界。” 陆徵点点头,无论如何他也要往古宁县走一遭了,不管这县尉管不管,他都会将凶手给揪出来,以慰张大哥在天之灵。 可眼下这驿馆的马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卷羽还未回来,看来还是只能先在这里等卷羽回来才行。 陆徵这么想着,卷羽说他大概要午时左右才能回来,算算大概还有三四个时辰,这么一想,他腹中却发出阵阵响声。 王大夫一拍脑袋:“老朽都忘了公子你还未进食,还是先来用过饭食再说吧。”又对牛大道,“你也来吃点吧,老张也定然不愿意让你为他把身子给熬坏了。” 牛大摇摇头,低声道:“王大夫,您与这位公子去吃吧,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啊,万一老张真的是被害的,你还得保重身子去抓那天杀的凶手才行啊!” 这句话似乎让牛大燃起了一些斗志,但他仍旧摇摇头:“我想在这里守着驿丞。” 王大夫叹口气:“罢了,一会老朽给你带些吃的来。”说着,便示意陆徵走前,“公子,咱们走吧。” 陆徵点点头,也没心情和他谦让,掀开灵棚上的纸帘率先走了出去,谁知刚出来就被拥进一个还带着露水草木香气的怀抱。 容禛紧绷的心在接触到怀中这个完好无损的身体时终于松了下来,他忍不住用嘴唇轻轻地碰了碰陆徵的耳廓,低哑着声音道:“别担心,我来了。” 第一百零三章 吾亦往 因为容禛的关系, 陆徵改变了自己先前的决定, 因为容禛作为整个北疆的军事最高统帅, 同时又有亲王的身份,是可以直接过问当地行政的。 青鸾有些欲言又止。 容禛对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才对陆徵说道:“你若要找犯人, 恐怕时间不能太长,三天之内可好?” 陆徵也知道容禛身负重任况且也是重伤初愈,他居然亲自来接自己这就已经让陆徵很惊喜了, 本也不打算再拖延他的时间, 只是这种案子若是拖下去证据只会越来越少,他才任性了一把, 只是没想到容禛如此包容他,这让陆徵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对容禛有些歉疚。 “三天足够了, 我一定会尽快破案的。” 容禛点点头,突然伸手摸了摸陆徵的头顶:“似乎长高了些。” 陆徵不妨他突然这么做, 顿时就愣住了。 容禛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你去忙吧,我就不跟着你了。” 陆徵连忙回过神,眼神飘来飘去就是不看他, 支支吾吾道:“你伤还没好, 还是先休息。” 容禛叹口气:“你也是,一会记得喝了药再去。” “哦……哦。” 待到陆徵离开房间,青鸾才皱眉对容禛道:“殿下,您的伤……” 容禛摇摇头:“不碍事。你不要留在这了,去帮帮他。” “属下得贴身保护您的安危。” “本王又不是病得起不来, 何须这样的保护。”容禛轻轻地敲了敲桌面,“他在此地人生地不熟,又加上年纪尚小,只怕被人欺瞒,你跟着他,好歹代表本王的脸面,你莫非还打算让本王亲自去撑场子吗?” “属下不敢。”青鸾在心底叹了口气,深深地觉得这是自家殿下关心则乱了,他看那位陆少爷本事可不小,那一双眼睛仿佛能看到人心里,哪里会被人欺瞒,只怕是别人被他欺瞒了还帮着他数钱呢。只是容禛既然这样吩咐了,青鸾也不敢不从,只能领命离开了房间。 - 他们是借的当地一位乡绅的院子,这里离案发地点不远,所以青鸾用了轻功几个起落就到了陆徵旁边。 陆徵突然看见青鸾还有些吃惊:“青鸾大哥,你有什么事吗?” 青鸾抱着剑,懒懒道:“陆少爷,可有什么事需要在下帮忙的吗?” 陆徵一看他的态度就知道他肯定是被容禛吩咐来的,他轻轻地笑了笑:“我这没什么事,有几位护卫大哥帮忙就好了。你还是回去保护楚王吧,他的安危比较重要。” 青鸾皱起眉头:“虽然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殿下既然已经吩咐了,我还是照做比较好,你放心差遣我吧。” “我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陆徵失笑,见青鸾仍是固执的模样,才妥协道,“好吧,既然这样,一会麻烦青鸾大哥陪我去一趟其他几户起火的人家吧。” 青鸾点点头,过了一会又问:“你真觉得这是别人放火的,还放了不止一家?” 陆徵摇摇头:“我也不确定,只是觉得在这样一个小的范围里头突然有了这么多起火灾,觉得有些可疑罢了。先前我问过这里的百姓,虽然这里的确经常容易起火,但一般也都是夏季或者秋季的时候,也不会仅仅只是一个小范围内起火。” “那你觉得凶手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还得先确定这到底只是单纯的一起事件,还是连环纵火案。”陆徵轻轻地出了口气,“虽然我更希望是前者。” 青鸾摸了摸下巴:“我听说那凶手用了一种东西,连土石都能烧化,我还从未见识过这种东西,除了……” 陆徵正在仔细听他说,忙追问道:“除了什么?” “除了那火霹雳!” - 两人又来到驿馆废墟最先起火的院子处,青鸾道:“朱雀曾派人潜入羯人营地,偷了几枚火霹雳来,点燃之后那威力极其强大,一堵一掌厚的墙都会被瞬间炸裂掉,若非这东西不能碰水,又容易出毛病,只怕那前方的几座城池都要被羯人给夺走了。” 陆徵却摇摇头:“那东西并未发出巨大的声响。”其实听见青鸾这么说,陆徵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只是暂时还不能确定罢了。 青鸾猜想:“或许这火霹雳能有其他的用法,可以不发出巨大的声响呢?”他突然就有些振奋,“若有人真的能够做出这样的东西,我们北疆军岂不是可以靠这些东西反攻羯人?” 陆徵忍不住道:“可那人是杀人犯!” 第74节 青鸾却满不在意:“那又有什么关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他能够助我们反败为胜,此等罪名不足挂齿。” 陆徵完全无法同意他的话,他忍不住争辩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人纵火杀人,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怎么可以因为这种愿意就轻易地放过他?!” 青鸾冷笑一声:“不知陆少爷听过没有,杀一人为贼,杀十人为寇,杀万人为侯,莫说此人眼下犯了罪,就算他是恶贯满盈的江洋大盗,只要他能够助我大夏驱除羯人,他自然是人人称道的大英雄。” “这话请恕我不能苟同!”陆徵提高了声音,“犯了罪就是犯了罪!朝廷若真的因为这种事情而封赏于他,那让天下人如何看待朝廷,又让依法的百姓如何自处!” 青鸾反倒冷静了下来,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陆徵:“陆少爷,你似乎弄错了一件事情,这天下是容家的天下,这律法,也是容家定的律法。” 青鸾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浇在了陆徵的头顶上,他突然意识到,相比现代的依法治国,在大夏,所有人都习惯了人人生而不平等。他们所依据的并非律法,而是上位者的统治。其实容禛也说过类似的话,但那时候陆徵并未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么重要,而且容禛是处于统治阶级。可当同样的话从青鸾口中说出来,却是完全不一样了。 这是时代所带来的巨大鸿沟,并不是他一言一语就可以消除的。可该说的他还是会说。 陆徵深吸了一口气,严肃地对青鸾说道:“若有一臣子贪污甚巨却才华横溢,他兴建的水利工程挽救了数万人的性命,他的功大,还是过大?若此人所贪污的是治水患的银子,让沿岸数万百姓受灾,那他这功可否还能抵过?” 青鸾哑口无言。 陆徵又道:“你所说的杀一人为贼,杀十人为寇,杀万人为侯,或许是现实,但这却是错的!这本就是一种对现实的讽刺,如果按照你所说的杀万人为侯,那么杀十万人呢?如果朝廷要以此治国,岂非上位者就能肆无忌惮,而百姓就只能战战兢兢而活,这样的国家,如何长久!” 青鸾的脸色一白,却无可辩驳。 陆徵轻轻地出了一口气,这些话他憋在心里很久了,他从前还会因为这种事情而产生迷茫,可现在已经不会了。他知道自己的看法和现在的人不一样,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一说就能令其他人臣服的王霸之气,只是这并不能阻止他坚持自己的想法。 或许这种想法在世人看来很不可理喻或者说惊世骇俗,但陆徵知道自己是对的,他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 哪怕千万人吾亦往矣! - 青鸾和陆徵的对话被容禛给听了个全,他本是怕青鸾这个直性子给陆徵难堪,特意跟出来的,谁想到竟然听到这样一番对话。 比起当初在他面前仍带有稚嫩之色的陆徵,如今的他已经对自己的想法很清楚,对自己要走的路也很清楚了。 容禛忽然有种微妙的自豪感,仿佛看着一颗青涩的果实渐渐长大成熟,那种见证着对方成长的感觉。他知道陆徵和他们不一样,他当初对陆徵说那样的话,一方面是对他的提醒,另一方面也是他想看看,这个少年是否真的能够拨开迷雾看清自己要走的路。 陆徵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哪怕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他也始终保持着自己身上那种独一无二的气质。 这或许就是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对他生出那种心思的缘故吧。容禛心想。 这本来只是一颗未经打磨的原石,可如今在世事的琢磨之下,这颗宝石已经渐渐散发出耀眼的光芒。而容禛并不打算私自占有这颗宝石,他希望陆徵能展现他的才华,希望他能够坚定地走自己的路,他更希望当一个守护者而非占有者。 容禛倒退了两步,他知道陆徵能够很好地处理好这些事情,并不需要自己这些多余的担忧。他不是一个长在闺阁的女儿,他的天空如此广大,而自己不该以宠爱之名折断他的翅膀。 只需要静静地在一旁守护,见证他光彩夺目、名传天下的那一天。 第一百零四章 中毒疑 青鸾蔫蔫地跟在陆徵身后, 陆徵的话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让他一时之间都没办法反应, 陆徵却并没有太过感触,而是依照原计划去找那几户着火的人家讯问。 他们去的第一家是一户农户,也是距离驿馆起火最近的一次。这户人家姓张, 张是这边的大姓,他们与张林也有一些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一家人原本有一间青砖瓦房,却也在这一场火灾中化为乌有, 好在并没有人在火场中丧生。因为暂时无法建新房子, 只能搭了几间草棚勉强度日。 陆徵问当家的:“那日起火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当家的正值壮年,额头上却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纹, 他叹了口气:“那日是小女定亲,我们一家都太过高兴, 所以多喝了几杯,没想到半夜突然就走水了, 将房子烧了个干净。” “可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当家的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正在这时候,他的小儿子窜了过来, 差点撞到陆徵的腿上, 陆徵被吓了一跳,很快孩子的母亲就追了上来,一把打在孩子的屁股上:“乱跑什么,快跟这位公子道歉!”说完又小心地看了一眼陆徵,才将哭闹不休的小儿子一把抱走。 当家的则忙道:“对不起啊, 这位公子,这孩子最近老是这样……” 陆徵摇摇头:“没什么的。” 青鸾看这里用不到自己,就干脆掏出一粒糖去逗那个小孩子,那小孩看到糖口水都流了下来,孩子母亲不好意思道:“公子,这……” 青鸾笑笑,将那粒糖塞到孩子手里,孩子拿了糖连忙塞进了嘴里,然后看都不看青鸾,一溜烟就跑了。 “这死小子……”当家的在一旁看到了,顿时骂道。 陆徵和青鸾对视一眼,也有些无奈。之后的讯问就再也没有问到什么有效的信息了,所以两人又去了第二户人家。 相比第一户人家的顺利,这一户可就麻烦多了,因为这户是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女儿。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对于陆徵他们的讯问这寡妇却是直接把人锁在了门外。 陆徵再三敲门也没有得到回复,只能无奈放弃。 除了这两户,其他的都比较远,原本陆徵打算是下午再去的,可看现在天光尚早,便对青鸾道:“不如我们再去下一户看看?” 青鸾摸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猛然回过神,才问道:“陆少爷刚刚在说什么?” “我说我们再去下一户看看怎么样?”陆徵又重复了一遍。 青鸾却没有回答,而是问道:“我有一点觉得很奇怪。” 陆徵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毕竟这一个上午他们都没有得到什么有效的信息,听到青鸾这么说,他顿时精神一振,忙道:“你说。” 青鸾摊开手道:“我看那一家人似乎都有中毒的迹象,而刚刚开门的那个寡妇脸色苍白,嘴唇发黑,应当是中毒未愈,刚刚开门的那一瞬,我还闻到了煎药的味道,她的女儿应该此刻就躺在床上。” 陆徵一惊:“中毒?!” 青鸾道:“正是,而那一户人中看起来那孩子中毒是最重的。” 陆徵顿时严肃了表情:“我们先回去,找王大夫来看看。” - 两人回到别院,青鸾将发生的事情向容禛报告,而陆徵则去找王大夫,谁知王大夫听到他的话顿时大吃一惊:“中毒?!” 陆徵点点头。 王大夫皱着眉道:“公子,老朽可否替你把把脉?” 陆徵将手腕放在王大夫身前的药枕上,王大夫仔仔细细地把了脉,又换了另只手,许久之后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公子身上也有轻微的中毒迹象,若非老朽仔细看,可能根本就不会发现。” 陆徵忙道:“可以看出是什么毒吗?” 王大夫摇摇头:“这毒性太过轻微,尚不能够判断,看来还要等看了其他几人,才能确定。” 事不宜迟,陆徵连饭都没打算吃了,拉着王大夫和青鸾就朝那一户人家走去,谁知刚接近他家,就听到里面传来慌乱的哭声,还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三人心头一紧,连忙跑了过去,就看到上午的那个孩子脸色乌黑口吐白沫躺在地上,他的母亲在一旁哭得声嘶力竭,而当家的则一副慌乱无措的样子。 王大夫一进去,这一家人就像看到救命的希望一般,孩子的母亲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王大夫,救救我的孩子!” 王大夫脸色严峻,没有理会其他,快步走过去,将手搭在孩子的手腕上,随后又拿出金针来刺在他脸上的几个穴位,但这孩子并未因此好转,已经开始翻白眼了。 王大夫的额头上沁出了大颗的汗珠,他直接将孩子的衣服脱掉,将孩子趴放在膝头,又对孩子的母亲道:“快去煮绿豆水!” 孩子的母亲原本已经绝望了,听到他的话眼睛里顿时冒出了光,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跑到了土灶的地方,架上锅就要煮绿豆。 王大夫从药箱里拿出一片被磨得光滑可鉴的牛角刮痧板,顺着孩子的脊背用力地刮下来,很快孩子的脊背上就被刮得通红,而随后,一些青紫色的血点慢慢地浮现出来。王大夫却没有停下来,而是依旧在用力地刮,直到怀中的孩子身体一抖,发出一声低低的哭声。 王大夫这才松了口气,将刮痧板丢回药箱,把孩子翻转过来,相比他们刚刚到来的时候,这孩子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只是嘴角边还是有不少白沫。 王大夫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又问孩子的父亲:“去找些干的艾叶过来,要快。” “哦……哦。”孩子的父亲呆呆地应了一句,赶紧朝外跑去。此时刚过了端午不久,不少人家里都有艾叶,因此,不一会儿孩子的父亲就将艾叶给拿了回来。 王大夫用了艾灸之法,好不容易才捡回孩子的一条命。 待到他开了药,又喂了孩子一碗绿豆水之后,早已经过了饭点。因为感激王大夫救了孩子的命,这一家人极力将他们留下来吃饭,还特意去切了肉。 因为想着还要给他们诊脉,几人也就没有矫情推却。 饭后,王大夫一一给他们诊脉,果不其然这几人都或多或少有中毒迹象。可是王大夫的表情却变得古怪起来。 陆徵见状,不由得问道:“王大夫,可是有什么不妥?” 这一家人也紧张兮兮地看着王大夫。 王大夫摇摇头:“奇也怪也,你们几人身上所中毒的特征居然有所不同。这孩子是热毒,他脸色发青而唇色鲜红,而此毒发作起来又急又快,想必他这几日常有烦躁不安之感,是否?” 孩子的母亲连连点头:“正是,他这几日总是不停地动来动去,晚上也总是哭,我们以为是被大火吓着了,还请了神婆来收惊的。” 王大夫点点头:“至于你们夫妻二人,却又与他不同,你们面色发白而唇色发黑,此毒伤肺腑,想来你们这几日常常咳嗽,甚至还痰中带血,可否?” 看这夫妻二人的表情就知道王大夫说的没错,而他们其他的几个孩子中毒症状稍轻,所以王大夫又开了药,交代了他们吃法。 陆徵神情严肃,问道:“起火那日你们可有吃什么东西,或者是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夫妻二人都是茫然地点点头,和先前的回答一样。 陆徵不死心,又问了许多其他的问题,却都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去下一户人家的时候,一直跟哥哥姐姐坐在角落的小女孩突然怯生生开口道:“我……我那天……闻到了奇怪的……味道……” 众人的目光顿时朝小女孩看过去,她吓得连忙缩进姐姐的怀里。 陆徵和善地问道:“你闻到了什么?可以告诉叔叔吗?”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才小声开口:“那一晚……我……我起夜,我怕……就找了大姐陪我……大姐,你也闻到了对吗?” 大女儿就是定亲的那个女孩子,本该漂漂亮亮欢欢喜喜等着做新嫁娘,她却脸色苍白神情愁苦,这一场大火不仅毁了她的家,还将她这份好好的婚事给毁了。 听见妹妹这么说,女孩神情明显有些恍惚,闷闷地点点头。 陆徵又问:“你们能形容一下那是什么味道吗?” 小女孩这一次犹豫了很久都没有开口,而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姐姐。 女孩却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陆徵觉得有些棘手,小女孩明显是年纪幼小,能回忆起这些已经很不错了,而这家的大女儿只怕是受了打击精神有些失常,他也不知道是否该继续问她这个令人不想回忆的问题。 没想到竟然是孩子的母亲爆发了,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扇了女儿一个巴掌,尖声叫道:“是什么味道!你说啊!是哪个天杀的要害我们!你快说啊!” 女孩的脸直接被打得偏了过去,她却并没有回过头,而是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一滴眼泪从她的脸颊上滑落,她才像是终于从那场大火所带来的阴影中醒了过来,抱着母亲大哭起来。 许久之后,女孩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她咽了一口口水,非常肯定地回答道:“那个味道很刺鼻,是一种臭鸡蛋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里面的中医知识是我瞎编的,大家不要当真啊…… 第一百零五章 燃烧物 如果学过高中化学, 大概都能猜到那所谓的臭鸡蛋味应该就是硫化氢的气味, 陆徵皱着眉头思索着,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会有硫化氢的味道呢?陆徵有点后悔自己学的是文科,仅仅记得硫化氢是臭鸡蛋味,但硫化氢的基本特征却一点都不记得了。 他来回踱步, 突然灵光一闪:“石油!” 第75节 他记得以前似乎有看过类似的文献,原油中含有石油气、苯、芳香烃和硫化氢等物质,对人和其他生物都有毒性, 当达到中毒临界阈值时, 就会导致人和动物中毒。这两个女孩子闻到的很有可能就是原油中硫化氢的味道。 青鸾疑惑地看着陆徵:“陆少爷你在说什么?石油?莫非是石头里产的油吗?” “正是!”陆徵有点克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凶手极有可能是利用石油放火的。” “那……我们应该到何处去寻找这种……石油呢?” 青鸾的话就像一盆冷水一般泼在陆徵头顶上, 他就算再没有常识也知道石油并非是会自己露出地表的,一般都是有地质灾害之类的原因, 会有少量石油渗出岩石表面。陆徵既不是地质学家也不是化学家,他根本不知道油田的地貌是什么模样的, 又该如何去找呢? 他们告辞离开这户人家,又再次来到那户寡妇家,或许因为这次同行的有王大夫, 寡妇让他们进了门。 这是一间漏风的茅草屋, 但相比先前那一家人的茅草房还是要好得多,在这座茅草屋的不远处就是她们被烧毁的房子。 小小的院落里,一个小小的炉子在熬着中药,而里屋正是躺着寡妇的独女,只能间或听见一两声咳嗽。 寡妇面色愁苦, 叹气道:“妾身一个妇道人家,平日里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会和什么人结仇。” 王大夫安慰她:“总归人没有受伤就好,你安心养着,不要担心。” 先前在起火第二天,寡妇的女儿就开始出现咳嗽和呕吐的现象,正是王大夫给看的病,王大夫当时还以为是她们用炭盆不注意,倒也没有细想,如今经过陆徵这么一说,才真是觉得恐怖。 陆徵并没有坐在座位上,而是四处走走看看,忽然问那寡妇道:“这位大嫂,令嫒是否正在相看人家?” 那寡妇张口结舌道:“正……正是,公子是如何得知的?” 陆徵其实是看到这寡妇晾在院子里的衣服才发现的,这是一件新的桃红色的袄裙,一看就不像是这寡妇自己穿的,自然是属于她女儿的。陆徵知道,对于平民来说,一般是只有过年才会做新衣服的,更别说是这种寡妇家了,想来也只有女儿正值及笄,为了好相看人家才特意做的新衣服。 陆徵也不好直说,只能模棱两可地糊弄过去,又问道:“你们那日起火的前后几天,可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寡妇摇摇头:“并无什么奇怪之事,妾身与小女一直在家中刺绣,除了族中送来一些米面,并未见过外人。” 陆徵点点头,又道:“麻烦大嫂了,日后若再有疑问,还望大嫂不吝告知。” 寡妇也知道他是为了破案来的,她心中也恨极那个放火之人,顿时应承道:“公子请放心,您若有什么要问的,妾身一定知无不言。” - 离开了这两户人家,陆徵提出要再去一户人家,这一户有些远,但若是抓紧些时间,还是能在日落前回来的。 事不宜迟,三人立刻朝着那户人家走去,相比前两户的条件,这一户明显就要差得多。这是一个四口之家,当家的也姓张,王大夫叫他张石头。 张石头有一个瞎眼的老母亲,他的老婆嫌日子太苦了就跑了,只剩下张石头抚养一双儿女。这一家人只有一条裤子,因为原本住的是茅草房早就被烧的干净,他们也只搭了一个草棚栖身。 张石头这一家是最先被烧的,虽然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可张石头回想起来还是脸色苍白,手脚轻颤。 见到陆徵他们问,张石头的脸上顿时留下眼泪来:“这……这是有人要害我们啊!青天大老爷要为小民做主啊!” 三人同时精神一振,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直接说出火灾是人为的,陆徵连忙问道:“那你可曾看见凶手的模样?” 张石头一边擦眼泪一边摇头:“看……看是看到了,但……但是没有看清……” 陆徵虽然有点失望,但还是很快提起了精神,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条线索不是。他说道:“你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一遍。” 张石头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才小声道:“那晚……我伺候我老娘洗了脚,把水倒了……我老娘说想吃蛋……我……我无能,没了媳妇不说,我娘想吃个蛋都吃不到,我……” 眼看张石头说着说着就要哭起来,陆徵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张石头擦擦眼泪,又吸了吸鼻子,才接着说道:“后来……后来我就拿泥巴搓了个蛋的样子给我娘摸,骗我娘说第二天早上才能吃……我娘信了,我……我就带着孩子睡了……我娘虽然眼睛瞎但是耳朵灵,半夜她突然推我,说,说蛋熟了,让我去看……我迷迷糊糊打开门,就看到一个影子趴在我们家草垛上……我……我以为是狼,吓得哆嗦,那……那个人从草垛上跳下去,然后……然后就往我们院子里丢了一把火……我……” 张石头虽然说得断断续续又颠三倒四的,但陆徵他们还是听懂了,青鸾连忙问:“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张石头茫然地摸了摸头:“没……没有……” “什么都没有吗?”青鸾逼问道,“比如什么臭鸡蛋味?” 张石头连连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 青鸾似乎有些失望,可陆徵却有一种情理之中的感觉。其实对于连环杀人犯而言,他们的心理会从一开始的害怕和紧张慢慢过渡到兴奋,而在此过程中,他们的作案手法也是在不断升级的,比如陆徵来到这里所遇上的第一起案子,那个犯人张虎也是在一次又一次的作案中不断地升级作案手法,从一开始的死后剥皮到后来在人活着的时候实施剥皮,甚至在后来他还会将死者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在一旁,这也说明了他的心态已经变成了享受。 对于纵火犯来说,相比于直接杀人,其实纵火是一种相对来说要更容易的犯案手法,所以一般对于纵火犯的侧写,都是内向、胆小同时智力低下,不少甚至还有身体缺陷,他们将对生活的不满发泄在对无辜的人犯罪上,以此来平衡自己内心的愤怒和嫉妒。 而对于任何连环案来说,第一起的案子都是十分具有价值的。因此陆徵问张石头:“你可与什么人结过仇?” 张石头茫然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田富贵,他……就是他把我媳妇拐走的……” 陆徵疑惑地看向王大夫,王大夫叹口气道:“这田富贵原是村里的一个后生,前几年和张石头家的一同失踪,都说是这两人私奔了……” “不是私奔!是田富贵把我媳妇拐跑了!”张石头激动地站起来,一边比划一边说,“我老婆是个好女人,她不会私奔的……她是被拐走的……” 之后张石头就一直在旁边嘀嘀咕咕地重复这句话,再也没有提出什么有用的线索,陆徵叹了口气,又问王大夫:“这田富贵家在哪里?”虽说觉得张石头这话没什么用,但好歹也是一条线索。 王大夫道:“不远,从这过去,一会就到了。” 在路上,王大夫就在给陆徵说这田家的事情:“这田姓是后来迁入咱们村的,也不多,就七八户,不过村里的姑娘都不愿意嫁他们,所以他们要么从外村说了亲,要么就几兄弟共用一个妻子。” 陆徵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道理?!” 王大夫叹口气:“公子,我们这地方您也看到了,这男人多女人少,要娶个老婆,哪怕是积余之家都要被掏空大半家当,若是姑娘漂亮些的,那都宁肯要嫁到县里去的。就说我们先前去的王有利那家子,他的闺女原本就是要嫁给县里一个掌柜的儿子,可如今他们家烧的一干二净,莫说是嫁妆了,连彩礼都没了,那掌柜家的反悔了,说是不娶了,让他们赔,可就是这样,只要丫头点头,这十里八乡想贴钱娶的也不少。”他顿了顿,小心地看了眼一旁的青鸾,才道,“我们这还好了,若是再往北边去一些,姑娘们都嫁了北疆军的兵了,那就更难娶上媳妇了。” 青鸾一瞪眼:“你胡说些什么!说的好像是我们北疆军害他们娶不上媳妇似的,他们若有本事,自然有姑娘愿意嫁,自己没本事倒来怪别人,这是个什么理!” 其实王大夫这话倒也不算差,大夏朝对于自己的兵并不吝啬,更何况是北疆军这种精兵之中的精兵,比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的确有不少姑娘愿意嫁当兵的。 只是这些话王大夫也就在心里想想,面上还是笑着附和:“这小哥说的也没错。”接着又道,“瞧我,这又说到哪里去了,哦……说这田富贵,他家三个儿子,还没一个娶上亲的,田富贵这人心思歪,早年在村里就喜欢偷看姑娘媳妇洗澡,后来也不知怎么跟张石头家的勾在一起了……哦,您看,那就是田富贵他们家。” 陆徵和青鸾顺着王大夫的指示看过去,就看到一排乱七八糟的篱笆,而在那篱笆之后则是一间被烧毁的房子。 第一百零六章 田家事 这田家也是被放火的一家, 但看起来这田家的条件倒比那张石头要好很多, 至少他们已经准备开始建新屋了。 陆徵他们去的时候, 田家只有二老在家,其他两个儿子都去砍树了。听闻陆徵他们的来意,这二老连忙又是倒茶又是请坐。 陆徵接过茶杯, 微微一笑:“您不用客气,我就是有些事想来问问。” 田老头局促地“哎”了两声:“您说……说……” 陆徵问:“您这房子是多久前着火的?” 田老头想了想,说道:“有二十来天了……” 陆徵跟王大夫对视一眼, 按照时间算, 这大概就是第二家着火的人家,他又问道:“这火是如何起的?” 田老头叹了口气:“想是炉灶的火没有灭, 把一旁的柴垛给烧了……” 一旁的田老太啐了他一口:“我记得好好的,炉灶的火根本就是灭了的。” 田老头又瞪她:“许是你忘了呢?若不是炉灶起火, 这火又是哪里来的?” 这两人眼看着就要吵起来,王大夫连忙过来当和事佬:“都歇歇气, 歇歇气,这位公子也是觉得这火有些蹊跷,才来问问。” 田老太横了他一眼, 对陆徵道:“公子, 这火是真来的怪,水都浇不灭,越浇水反倒越烧得厉害。您说古不古怪?” 她的话倒是验证了陆徵先前对于易燃物的设想,如果是石油着火,用水是根本扑不灭的。陆徵心里有了底, 又问田老太:“大娘,您可曾见过一种黑水,闻起来很臭,而且很容易点燃?” 陆徵一问完,就发现田老太瞬间变了脸色,反倒是田老头笑道:“您在说什么啊?什么黑水?” 陆徵一眼就看出来田老头在说谎,可他却装作一无所知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告辞了……” 二老连忙送他们出门。 - 待到回程的路上,青鸾终于忍不住问道:“陆少爷,他们刚刚明明在说谎,为何你不拆穿他们?” 陆徵摇摇头,反而问王大夫道:“我看那院子里摆着不少猎物,可见这田家的日子过得不错,至少这田家的另外两个儿子还是有些本事的,那既然都有人肯嫁给张石头那种人,为什么不愿意嫁给田家的人呢?” 说到这个,王大夫的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说道:“田家这几户人都是快三十年前搬过来的,初时村中的人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偏见,甚至还好心帮他们盖了屋子,可谁知他们一来就连着三年干旱,后来有几户人一同去后山中打猎,谁知猎物没有打到,人却都被山神给留在山里了,唯一活着出来的还疯了,里正就让人把后山封了,后来传出谣言,说这田家人都不吉利,村里人也就渐渐不爱与他们来往。” “那山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陆徵问。 王大夫摇摇头:“这老朽也不太清楚,据说里正后来曾经带着村里几个青壮进山去看过,只是出来的人都对此守口如瓶,里正随后就下令封山,如今三十年过去了,便是情况再难也没有人再进去过。” 陆徵若有所思,青鸾却眯了眯眼道:“莫非那田家人进去过那山中?” 王大夫一惊:“这怎么可能?!” “我倒是觉得青鸾说的没错。”陆徵突然接口道,“刚刚田家二老说他们两个儿子出门去砍树了,以他们和村中人的关系,只怕根本就不能去村里的林地砍树吧,那除了后山还能去哪里?再说他们院子里那些肉干和毛皮,一看就是极其熟练的,除了那后山,他们还能去哪里打这么多野味?” 王大夫紧紧地皱起眉头,随后道:“不行,老朽要将此事告知里正才行。” 陆徵却摇摇头:“他们不被村中人所喜,想来许多日常用品都要去县上买,若没有打猎补充,只怕早就活不下去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可是……” “王大夫,我倒是很在意那山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进山去看一看。” 王大夫顿时脸色大变:“不可,不可啊!陆公子,当年的里正就曾言明决不许人进山,否则会有神灵责罚的。” 陆徵却道:“我见那田家人应当不止去过一次了,他们也没有什么事,而且我觉得这桩案子的关键之处应该就在那山中。” 王大夫劝不动他,只能叹气一声:“既然如此,明早就请陆公子来里正家,此事老朽却是不能做主的。” “这是自然。” - 陆徵回来的时候,容禛正在屋中下棋,陆徵走过去:“这一个人下棋不是很无聊,我来陪你下吧。” 容禛停住了动作,嘴角轻轻一勾:“倒不想你还会下棋。” “我不会啊。”陆徵否认的理直气壮,随后又笑嘻嘻道,“但我会另外一种下棋的方法,我教你啊。” 容禛挑了挑眉:“案子破了?” “还没,但是已经有了眉目了。”陆徵头也不抬,专心地收拾盘面上的棋子,“好了,这样,我拿黑的,你拿白的。” 容禛接过棋盒,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陆徵将黑子直接落到了天元位,随后便道:“这棋叫做五子棋,就是看谁先将五子连成一条线,怎么样,很容易吧?”陆徵的笑容有些狡黠,想当初他高中的时候,就和同桌在草稿纸上画棋盘棋子,那时候他可是打遍全班无敌手,想来赢一个刚刚学会的古人应该会很容易吧。 容禛与他下了几子,便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陆徵双手交叉撑在下巴下面,不怀好意道:“既然你会了,不然我们赌一赌?” 容禛身子微微向后一靠,手里把玩着一颗白子,玩味地笑道:“哦?” 陆徵摊了摊手:“三局两胜怎么样?我让你执黑。” 容禛手里的白子落在棋盒里,唇角一勾:“可以。” 然而一刻钟之后,陆徵不可置信地看着容禛将一颗黑子施施然地落在与之相连的四颗旁边,随后对陆徵道:“承让。” 第76节 陆徵不服气道:“这才第一盘,再来!” 容禛好脾气地将黑子的棋盒递过去,陆徵一噎,容禛却道:“如此才公平不是吗?” 陆徵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一般:“说了让你执黑就让你执黑,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还挺有骨气。”容禛轻声一笑,将黑子又放了回去。 陆徵气势汹汹地盯着他:“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输的。” 容禛挑了挑眉,慢悠悠地将黑子落了下去。 从挑开的窗户看进去,桌上的香炉燃着袅袅青烟,宽袍广袖的男人撑着额头半倚在靠枕上,垂着眉看着对面冥思苦想的少年,唇角的一抹淡笑柔和了他眉目间的冷意,宛若这天气薰和的风一般。清脆的落子声回荡在这个小小的院落之内,蓦然有了一种让人不忍心破坏的岁月静好之感。 只是,两刻钟之后,不管陆徵多么小心翼翼,还是只能无奈告负,他盯着棋盘喃喃自语:“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容禛却站起来,一把将他拖离了棋盘边上:“先吃饭。” 饭菜虽然不算丰富,但也算是色香味俱全,可陆徵却全然没有品尝的心思,还在回想刚刚那一盘棋,一筷子菜被递到嘴边他顺口就吃了下去,吃了之后才发现不对劲,抬起头却正看到容禛将筷子收回去,他的脸蓦地红了。 “你、你、你……你干什么啊!”陆徵结结巴巴道,“好……好好吃饭!” “现在不好好吃饭的那个人是你。”容禛从容不迫地道,半点不忌讳地接着用那筷子夹菜。 陆徵觉得有点憋屈,说起来,他还真没在容禛面前占到过一点便宜,一时不察就说溜了嘴:“你就不能让一下我?” 容禛侧过头,轻挑眉头:“是这般吗?我下次会记得的。” 陆徵一呆,自暴自弃地一头磕在桌子上,嘟嘟囔囔:“还是让我死了吧……” 容禛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道:“行了,你乖乖把饭给吃了,明日我会派一队卫兵陪你去那山中的。” 陆徵猛地将头抬起来,吃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容禛轻轻一笑:“这有什么难猜的,只是你想要找我帮忙,直说不就行了,何必这般拐弯抹角?” 陆徵有些不自在道:“这……这种事情,靠自己赢回来比较好吧。” 容禛叹了口气,看着他的眼睛:“你当知道,我并非那种不顾他人意愿死缠烂打的人,这些事情于我只是举手之劳,我并不想你将此作为沉重的负担,以此来影响你真正的心意。” 陆徵一怔。 容禛探过手来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头:“快些吃吧,要凉了。” “唔……”陆徵回过神来,赶紧低下头扒饭,不想被容禛发现自己脸上突然出现的红晕,做这种事情是犯规的啊楚王殿下!! 第一百零七章 山中路 第二天一早, 陆徵就带着一队楚王的亲卫朝里正家走去, 青鸾这次就留下来保护容禛, 没有再跟着他。 王大夫早已在里正家等他了,里正是个三四十岁的男人,身材高大毛发茂盛。陆徵本来还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小老头儿, 结果看到里正的样子还吃了一惊。 王大夫将事情说了一遍,里正立刻摇头道:“不可,这是村中禁令, 绝不能进山。” 陆徵皱眉道:“那您可想过, 若是这案子不破,犯人还会接着犯案下去, 那些因为他而无家可归的人,那因为他而惨死火中的人, 您都不在意吗?” 里正迟疑了一下。 陆徵又接着说道:“凶手的报复心非常重,连张大哥那般的好人都会被他所记恨, 您就能保证自己不曾得罪过他?就算您不担心,您的妻儿呢?” 里正的表情明显地动摇了,但还是摇摇头道:“这位公子所说的道理我都懂, 可当年家父传下这条禁令的时候曾让我发誓, 一定不能进山,如今我要是违背誓言,只怕家父在地下都不会安宁。” 虽然受挫,但这也在陆徵的意料之中,他按照计划退而求其次:“那您可否告诉我, 当年那山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你们这般讳莫如深?” 里正犹豫了一下,才道:“这事……我也知道的并不清楚,只是隐约听家父提起过,当年干旱,有一日忽然山中地动,家父言及此事说是山神发怒,不许人进山,谁知还是有几人进了山中,后来除了一个疯了的活着逃了出来,其余人都死了。家父找了村中的几名青壮,特意去山中想要收敛那几位的尸骨,谁知……谁知……” “发生了什么?” “谁知他们看到那山岩上流出黑色的水,说是山中有邪魔,当下也不敢再往里走,而是赶紧带着人离开了山,后来就直接把山给封了,并且还传下禁令,不许村中的人再进山。” 早在里正说出“黑色的水”,王大夫就已经坐不住了,惊疑不定地看向陆徵。 陆徵对里正道:“此种黑水正是这些纵火案的罪魁祸首,还请里正以大义为重。” 里正看着跟在陆徵身后那一队护卫,知道此事只怕没有回寰的余地,只能叹口气道:“既然公子这般说,我也只能不得不从了。还请公子稍等,让我去准备一些进山的东西,再挑几个人。” 陆徵颔首道:“那就麻烦里正了。” 里正自是出去准备不提,王大夫却连忙问道:“陆公子,这黑水究竟是什么,就是您先前所说的,那种石头里产的油吗?” 陆徵点点头:“这种油的用途很大,虽然我并不太清楚,但好歹能作为一种燃料使用。”在现代的时候,石油可是和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那阿拉伯地区的土豪们不就是因为石油各个都富得流油? 王大夫不再说话,不知是在想什么。 - 里正做事还是雷厉风行的,既然答应了陆徵,也没有故意拖延时间,反倒很快就将人都叫齐了,倒是那几人听说是要进后山,表情各异。 然而,到刚要出发的时候,王大夫却突然说要加入:“陆公子将那东西说的那般神乎其神,老朽自然也想一观。” 陆徵却有些迟疑:“可这山路崎岖,您……” 王大夫爽朗一笑:“老朽虽然年纪大了,可这身子骨却还硬朗着,常常也是一个人进山采药的,这您不用担心。” 陆徵见他的确是精神矍铄,又看里正也没有反对,便答应了。 一行人朝着后山走去。当初封山的时候,里正将进去的几条路都用木栅栏给订死了,然而随着这么多年风吹雨打,这些木栅栏早已被脆弱不堪,稍微用点劲就掰开了,倒是省了他们不少力气。 因为常年没有人来,这山上的草长得极其茂密,都有半人高,里正带着人一边走一边用镰刀将草给割了,这才清理出一条路来。 陆徵在现代的时候也爬过不少山,可那都是有楼梯或者铺着柏油路的,他还从未爬过这么原始的山,若非几名护卫在一旁搭一把手,他恐怕根本就爬不上去。 而在路上,他们也和里正聊开了,里正对陆徵说道:“这几年有时候年景困难些,也有人说要将这后山的禁令给解除,若非有家父的遗命,恐怕……” 正在这时,一人的惊叫声打断了里正的话:“有人迹!” 里正连忙跑过去,顺着那人的指示,发现一边的野草有倒伏的现象,且在地面湿软的地方还留下了脚印。 里正的表情瞬间变得严峻起来,先前王大夫也曾说过可能田家人进过山,但里正并未把这当一回事,毕竟村中是严令不许进后山的,他也不相信有人会这么胆大妄为,可眼下的一切都在证明着陆徵的推断。 一名护卫过来仔细地看了一眼脚印,说道:“这脚印很新鲜,应该不会超过两天。” 陆徵却突然问道:“这脚印是一个人的,还是两个人的?” “一个人的。”护卫肯定地说道。 “这就奇怪了……”陆徵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情,本来他以为这脚印应该是田家两兄弟的,但现在看来,进山的或许并不止一拨人。 那名发现脚印的人惊疑不定地看着里正:“里正,我们接下来要如何?” 里正眉头一皱:“接着往里走。” 一行人又朝着山里而去,随着渐渐进入山中,气温逐渐变低,湿度也在渐渐加大,陆徵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在变得潮湿,而且还不时有小虫子落到脸上,好在现在还未完全进入夏天,否则他们还要备着防蚊虫的药才敢进山。 这时,一名护卫突然说道:“这一会,怎么连鸟和虫子的叫声都没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的确,耳边阒寂无声,原本叽叽喳喳的鸟叫声,还有那些恼人的小虫子,仿佛突然之间都失踪了一般。在里正带来的那一群的青壮中顿时泛起骚动,里正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然后才凝重地问陆徵:“陆公子,你看我们还要接着往里走吗?” 陆徵刚刚听这名护卫解释过,如果在山中碰到这种情况,要么是有埋伏,要么就是这山里的环境有问题。此刻他们碰见的当然不可能是前者,那么就是说是这山里出了问题。对于这些乡民来说,天生就对这些事情产生畏惧,不管里正说什么都不肯再往前走了。 陆徵也有些进退两难,他当然是想要往里走的,但他也不能枉顾这么多人的安危一意孤行,当下便直接道:“不管前面有什么,我是一定要去看个究竟的,但我不强求大家,愿意去的我付双倍酬劳,不愿意去的也没关系,先前说好的酬劳我也会照付。” 他这话一出来,那些乡民顿时议论纷纷。护卫队原本就是被派来保护陆徵的,所以无论如何都是会跟着他一起进去的,王大夫也不愿意就此留下,里正怕他们出事,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跟上,最后也有两个乡民为利所动,加入了队伍。 一行人稍微休整了一下,又接着朝山里走去,但是陆徵却发现他们此刻并不是在走上坡,反而道路渐渐趋于平缓。里正解释道:“这山原本就是如此,四周比较陡,到了中心反倒平缓下来,到了那山中间,反而还没有外头这么冷。据说没有封山之前,每年秋季,猎户们都会在这山里打到不少猎物。” 几人说着话,果然渐渐地感觉到了一丝暖意,而树木竟然也越发稀疏,露出下面裸露的山石来。没有了树荫的遮挡,暖和的阳光直直地照射在了他们身上,陆徵先前被冻得有些僵硬的手脚也渐渐地恢复了知觉,而他的额头也有些冒汗了。 里正估算了一下行程,对陆徵道:“陆公子,我们在这休息一会吧。” 经他这么一说,陆徵才感觉到疲累,他点点头,里正便喊道:“先休息一会。” 除了护卫还保持着随时有人警戒的状态,其他人都东倒西歪地坐在地上休息。陆徵坐了一会就觉得好多了,他谢过护卫递过来的水,和王大夫一同在周围观察。 王大夫看了一会才道:“我小的时候也是来过这座山的,那时候山中树木茂盛,感觉并没有这么多石头啊。” 陆徵道:“先前不是说有地震吗?或许是因此将山上的土层给震落了,露出了其中的山石也不一定。” 王大夫抚着胡子没有说话,他原本想着这山中若是无事,那么解除掉封山的禁令,或许还能让村中的百姓多一条谋生之路,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可如今看这山石裸露的山体,与他所想的实在是相差太远。 而就在此时,一名巡逻的护卫突然惊呼一声:“陆少爷,这边有情况!” 第一百零八章 人偶奇 陆徵听到护卫的声音立刻冲了过去, 发现他的前方是一块往外渗出黑色油迹的岩石, 在场的乡民的表情都是惊疑不定, 连原本淡定的护卫都在议论纷纷。 陆徵用汗巾沾了一点,然后放在鼻子下面闻,果然闻到了熟悉的汽油味道还有刺鼻的臭味。他虽然没有见过原油, 但也能猜到这极有可能就是原油,当下便不再磨蹭,赶紧叫上人往里走。 他们还没有走多远, 就渐渐闻到了越来越浓的刺鼻气味。那两名乡民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往里面走了, 陆徵也理解,毕竟对于自己不熟悉的事务产生胆怯心理这原本就是人类的通病。剩下的人还是继续往里走去。 如果一定要形容这座山的形状, 那很像一个梯状体,上窄下宽, 但顶部却微微向内凹陷,形成一个优点类似于盆地的地貌。 陆徵他们很快就看到了在山腹地的情景, 这里已经没有高大的树木了,只剩下一些矮小的灌木和生命力顽强的野草,黑色的油迹从断裂的山石上慢慢地滑落, 留下一条黑色的痕迹, 而在中央处,甚至还有几个坑,里面都是乌黑的石油。 陆徵惊叹地睁大了眼睛,就算他地理再差,也能看得出这是富矿的油田。 王大夫往前走了两步, 想要近距离去看看,却一把被及时反应过来的陆徵给拉了回来:“王大夫,这油里恐怕有有毒物质,你还是蒙住口鼻再去看比较好。” 王大夫失笑道:“看我,竟然还不如陆公子冷静。” 几人都拿上昨天连夜做的口罩,当时陆徵也是考虑到了这种情况,所以才特意让人去缝制的,现在果然派上了用场。 里正却明显对接下来的行动有些迟疑:“陆公子,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们这一路走来没碰上鸟和其他动物,是不是都被这些东西给祸祸了?” 陆徵沉吟了片刻才道:“没碰上鸟和动物,很有可能是因为环境的改变,这山上的土层都裂开了,所以植物难以生长,动物没有食物,所以会渐渐离开这里,但和这油应该也是有些关联的,这油中含有一种名叫硫化氢的物质,这种物质是有毒的,或许动物也是因此才离开这座山。” “那就算把禁令解开,对我们村里的人也没什么帮助啊。”里正似乎有些泄气,他之所以答应陆徵来后山,有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希望重新解开禁令,让村中的人多一条谋生之路,但眼下这座山里除了这些带毒的油,没有植物也没有动物,那又有什么用? 陆徵却摇摇头:“你不要小看这油,他的作用可大了。” 因为时间的关系,陆徵也不可能在原地进行试验,他让几个护卫用牛皮水囊装了原油,准备回到驻地再进行试验。当然他们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找到与先前纵火案相关的证据,这些陆徵也没有忘记,所以趁着护卫们装油的时候,他却绕着周围转了几圈。 虽然并不是多么细致地探查,但陆徵还是很快就发现了线索,首先是一枚脚印,陆徵和自己的做对比,他的脚并不算很大,换到现代大概也不超过40码的鞋码,而这个脚印却比他的脚还要小,这说明这个人要么是个还未长成的少年,要么就是身材矮小,要么,就是个女人。 而除了脚印之外,陆徵还发现了在一个岩石后方,放着一个藤制的背篓,背篓里放着一条已经烂掉的汗巾,还有一些木制的人偶。陆徵将人偶拿出来看,这些人偶的雕刻都十分粗糙,而且头大身子小,却并不会给人可爱的感觉,只有一种不协调的诡秘感,而这些人偶的脸上表情都不相同,甚至还能从发型上勉强分辨出男女。 陆徵将人偶全部拿出来,平行摆放在地上,这一共有九个人偶。第一个人偶是一个大笑的男人,它的脖子上还有用草编成的一个围巾一样的东西,第二个人偶是个女人,它没有鼻子和嘴巴,只有一双比常人还要大上许多的眼睛,而相比第一个人偶,这个人偶明显要用心一些,因为它不止在头顶被黏上了头发,身上甚至还穿着用汗巾做的衣服。而剩下的人偶都与这两个大同小异。 陆徵看过一圈后,才发现这些人偶的身上并没有性别特征,他们用来区分男女的就是衣服和发型的区别,男人基本都是没有头发的,而女人却有相对来说精致一些的发型。 第77节 陆徵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将这些人偶又重新排了一下序,而现在排在第一的人偶是一个愁眉苦脸的样子,他的背上有一个大大的驼背。陆徵记得第一户着火的人家,张石头,他就是有些驼背的,而排第二的是那个没有鼻子和嘴巴的女人,而第二户着火的寡妇家,那寡妇开门都只是开一条小缝,只露出眼睛。而至于排在最后的那个人偶,是陆徵第一个拿在手上的,那个脖子上披着一条汗巾的人偶。 牛大这个名字跃入了陆徵的脑海。 如果这些人偶是凶手所有,那么这些人偶就是他放火的真正原因,他放火烧驿馆,并非是因为对张林有怨恨,而是因为驿馆的驿夫牛大。 有了这个发现,陆徵当下将所有的人偶都小心地用帕子包好,然后放进身后的背篓里,这时护卫们已经将原油都装好,准备启程回去。 王大夫面色凝重地走过来:“陆公子可曾发现什么线索没有?” 陆徵便将自己发现人偶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那些着火的人家我不太认识,一会可能还要麻烦王大夫帮忙了。” 王大夫点点头:“这是自然,老朽义不容辞。” 里正在回程的路上一直紧锁眉头,他冒着风险解除了封山令,本是希望能够给乡民多一条谋生之路,可是他与王大夫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而陆徵又不肯说明这油的用处,却是不知该如何给乡民还有村中老人交代。 陆徵也不知该如何说,毕竟在一个蒸汽机都没发明的时代,他就算知道汽油机的概念,他也不会做啊,就算说了也没什么用,只会让里正白高兴一场。现在这些原油的发现,除了找到纵火犯,剩下的,就看能不能对北疆的战役有所帮助了。 - 回到别院,容禛已经等了好一会了,见陆徵除了身上有些泥土草叶并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问道:“如何?可有什么收获?” 陆徵点点头,将帕子包裹的人偶拿出来放在桌上。 王大夫为人一向洒脱,可真正见到楚王本人,竟然不自觉地有点腿软,行礼都拘谨了许多。 陆徵现在一心都扑在案子上,见状连忙将王大夫拉过来,指着这桌上的人偶道:“王大夫,可否请你辨认一下,这些人偶是否代表着那些家中被纵火的人?” 王大夫看到这人偶,眉头就是一皱。他虽然是个大夫,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其中望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望不仅是看人的气色,已经表面的症状,还有一些与玄学相关,比如在我国古代就有厉害的中医能够通过看别人的字就看出这个人有什么病。当然,很多时候这都只是一种感觉,需要大夫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 而王大夫第一眼看到这个人偶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若非是要帮陆徵破案,他早就将这些人偶给毁去了。 王大夫很快就将这些人偶全部辨认出来,并且还将他们排好序,一只人偶对应一起火灾。当他排出来的时候他自己都惊呆了,尤其当他握住那个戴着汗巾的人偶时,手都有些颤抖。 “陆公子,这……” 陆徵脸色凝重地点点头:“这应该就是凶手所雕刻的。” 这些人偶让人一看到心里就不舒服,而人偶在中国古代一般都与巫蛊或者诅咒有关,说明凶手对这些人偶的原型是痛恨的,而根据陆徵所学的有关纵火犯的一些特征,这些人一般都会对社会有着极度的怨恨和愤怒,而他们的本身内向、胆小并且伴有身体缺陷或智力低下的特征,无法将这种怨愤发泄出去,所以采用放火这种不需要太多技术含量和身体要求的行为,来发泄自己对于他人的怨恨。 而这个凶手,并非是选择无差别的方式放火,相反,他对于纵火的人家是具有目的性的,而且他并不仅仅满足于直接放火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事情,而是通过用原油来助燃,至少通过这一点,就说明凶手并非智力低下,而且他还能经常出入这座后山,那么他的四肢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除此之外,采用人偶来寄托怨恨,这一般都是孩子或者女性常用的方式,那么,难道犯案的是个孩子或者是个女人? 这倒是与先前陆徵所看到的那个脚印有些符合,但即便是已经找到了凶手有关的信息,众人的表情却都没有缓和下来。 原因无他,因为除了王大夫摆好的那些人偶以外,桌上还剩下了一个人偶。 第一百零九章 找嫌犯 最后留在桌上的人偶头上缠着一圈草编的花环, 相比其他的人偶, 这个人偶大概是制作的最精致的, 但也是诡异感最重的一个。 陆徵道:“按照凶手的行为模式,这极有可能就是下一个受害者的人偶,王大夫, 您能否看得出这个人偶的原型是谁?” 王大夫摇摇头:“老朽也不知。” “从人偶头上的花环来看,这个人偶很有可能是个女孩,但从这个人偶的形态上来看, 凶手对这个女孩的怨恨是最深的。”陆徵分析。因为相比其他的人偶, 这个人偶上的雕刻痕迹要更深一些,可是仅仅凭借这些线索还不足以让他们找出下一个受害者。 王大夫叹口气:“罢了, 老朽还是先将此事通知里正,最好组成一个巡逻队, 这几日晚上注意一点。” “也只能这样了。”陆徵也有些无奈,“我初步推测凶手要么是孤僻而身体有些残缺的少年, 或者是内向且容貌丑陋的女子,不知王大夫对此可有什么线索吗?” 王大夫想了一会,才道:“这村中倒是有几个这样的孩子, 老朽一会将名单写出来。” “这样也好。” 王大夫写了名单, 又急急忙忙去找里正商量巡逻队的事情,偌大的院子里顿时只剩下陆徵和容禛。 容禛看着桌上的娃娃,淡淡道:“你们今天一天的收获就是这些娃娃?” 陆徵摇摇头:“那倒不是,我们还找到了一些石油。”说到这里他有些迟疑,他原本想要找到石油, 就是希望能够帮助容禛他们对仗羯人,但他却不禁想起了先前和青鸾的对话,他知道自己的想法与他们不同,也并不在意其他人的误解,可若那个人是容禛,他却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够这样坚定下去。 容禛好似看出了他的想法,伸出手去握住陆徵的手,轻声道:“你放心,即便不依靠外物,我也可以打赢羯人。” 陆徵蓦地睁大眼睛,宛如一只偷吃瓜子被发现的仓鼠。 容禛被他的表情给逗笑了,摇摇头道:“我知道你的担忧,虽然我依旧觉得你的坚持有些可笑,但很多真理往往就是从这样可笑的坚持开始的,我不会支持你,但至少能够尊重你。” 陆徵的眼眶有些热,他连忙低下头,有些模糊不清地应道:“嗯……” 容禛看着陆徵毛茸茸的头顶,有些无奈,他大约有些能够猜到那些烽火戏诸侯的昏君是怎么想的了,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个人,想要让你捧出一切去博他欢心,哪怕那种做法是错误的,是可笑的,但只要得到他的笑容,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地喜欢这个少年,喜欢他那双澄澈的双眼,喜欢他探寻真相时的勇气,喜欢他虽九死尤未悔的信念,这都是他没有的东西,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会对陆徵如此的好奇,这种从未有过的好奇吸引着他去了解这个少年,而越是了解他就陷得越深,偏偏甘之如饴。 容禛叹了口气,将死活不肯抬头的陆徵搂进怀里,用力地揉了揉他的后脑,将那微小的挣扎霸道地禁锢住,轻笑道:“快些长大吧。” - 里正安排了轮换的巡逻队,并按照陆徵的要求,并未说出是有人纵火,而是说最近天气干燥容易起火,这才安排了巡逻队。 其实那一日他们去后山的事情,知道的人也不少,凶手肯定也知道他们发现了原油,而在这种情况下,凶手要么就此停手,要么则会挑战权威,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犯下罪行。 可是对于这种纵火犯来说,胆小和疯狂正是他们的两面,陆徵特意不让里正说明,就是为了引发他的猜疑,在这种猜疑之下,凶手是最容易露出破绽的。其实陆徵也没有办法,因为军情紧急,容禛肯为他在这里多停留三天已是十分难得,若是三天之内他无法破案,也只能将案情搁置。虽说里正有所防范,凶手想要得手的难度也会加大,但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百密一疏就有可能会发生张林那样的惨剧。 在这种情况下,通过一户一户地寻访受害人,再借此去进行侧写就太慢了,所以陆徵直接按照王大夫给他的名单,去一个个找这些嫌疑人。 第一个嫌疑人是个走路一瘸一拐的少年,名叫张春,他是个孤儿,父亲早年病死了,母亲因为生活太过贫穷而改嫁了。他生来一条腿就比另一条腿短一些,先前他的父亲还未病死的时候,村里的孩子就笑话他是“瘸腿蛤蟆”,到了后来更加没人愿意和他一起玩。 有些好心的大婶会给他一点饭吃,但大部分的时候,他都是靠着在人家的麦地里捡掉落的麦穗或者是山上的野菜用来充饥。 陆徵看到他的时候,他正蜷缩在一个四处漏风的茅草屋里睡觉,底下垫着的是麦秆,身上盖着的是一块已经看不出来颜色的布。从露出来的部分能看到他瘦的皮包骨的手腕,仿佛轻轻用力就会折断一般。 陆徵有些迟疑地喊了他一声,张春的身子一抖,小心地睁开眼睛看了陆徵一眼,随后手指用力地握紧了被子,身子往后缩了缩,眼睛只看着身前的一小片地方,眼珠子不安地转动着。 陆徵看得有些心酸,他明白为什么王大夫会让他来的时候带几个馒头,他尽量放软了声音,将那一包馒头递过去:“这是给你吃的。” 谁知张春听到这句话,身子越发向后闪躲。陆徵没有泄气,他将包馒头的油纸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馒头,咬了一口,才对张春道:“你看,这是可以吃的。”说完,他将那个咬过一口的馒头又放在那一包馒头上面,向张春那边推了推,然后自己朝后退了几步。 张春小心地抬眼看他,直到他都快退到门外面了,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他咬过的馒头抢在手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陆徵怕他噎到,所以根本不敢过去,只能站在原地担心地看着他。谁知张春只吃了那一个馒头,就又重新缩回了角落。 陆徵曾经喂过学校里的流浪猫,有那种警觉的流浪猫,都只吃人吃剩的东西,如果没有看到人吃,它们也不会吃的。陆徵想不到的是他居然有一天在人类中也见到了这样的情形,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对于张春来说,他天生残疾,又父母双亡,这样的人即便想要卖身为奴都没人要,他艰难地在这世间存活着,也不过是因为人类生来那一点求生的本能罢了。 陆徵心中又是心酸又是一种无奈的愤怒,他知道对于其他人来说,张春是个扫把星,孩子不愿意和他玩,大人也嫌他晦气,或许有一两个像是王大夫这样的好心人,也不过是给一碗饭吃,给一床被褥,再多的也不能够了。 想来张春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才在自己拿出一包馒头的时候,第一感觉不是惊喜,而是恐惧。 陆徵心中的愤懑无处发泄,然而看到张春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他只能拿出曾经面对流浪猫的耐心,他将那些馒头每一个都咬了一小口,然后才放到张春面前,表示自己的善意。但这一次,他将馒头放下后,却并没有离开。 张春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又看了一眼馒头,试探着伸出手去拿馒头,谁知在还没有碰到馒头时又嗖的收了回来。 陆徵装作没有看见这一幕,只是在原地坐着,眼睛也没有看着张春。 很快张春再一次试探性地伸出手,这一次他停留地久了一些,却依然没有拿馒头,直到发现陆徵仍旧维持原来的姿势,他才第三次伸出手,将这一包馒头都搂了过来,抱在自己的怀里。 陆徵在心里轻轻地叹气,这样一个人当然不可能是纵火犯,王大夫当然也知道,他将张春的名字写在上面,或许只是想为这个可怜的孩子找一条出路。陆徵并不想责怪王大夫,这件事情上面,王大夫固然耍了心计,但见到一个这么可怜的孩子,自己怎么可能不动容。 陆徵上辈子是生活在富足而平和的社会,或许在地球上还会有其他国家战火纷飞饿殍满地,但那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条电视上的新闻或者展览上的一组照片罢了,没有什么比将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要有冲击性地多。 陆徵并不觉得自己穿越到了古代就能成为救世主,他不是袁隆平也不是钱学森,他只不过是一个犯罪心理学的大二生,他在这里也不过是极其渺小的存在,他所能做到的,不过就是利用自己所学的知识去抓住犯人,让案情水落石出,让无辜的人不再受害。但是除此之外,他或许还能救一些像张春这样的人。 陆徵看着蜷缩在一团的张春,轻声道:“我明天会离开古宁县,如果你想要跟我走,明日午时之前来金园找我。” 张春只是紧紧地将那一包馒头都压在身下,仿佛对陆徵的话充耳不闻。 陆徵也没有再说一遍,又看了他一眼便离开了。 第一百一十章 对峙中 离开了张春的家, 陆徵又去看了其他几个少年, 却一一否决掉了他们的嫌疑, 剩下的还有两个女人,但这却不怎么方便了。虽说大夏朝对女子宽容了许多,但他一个陌生男人去向一个女子搭话, 总归会给人家造成一些名誉损失,在不能确定凶手的情况下,他却是不能这样做的。 第二天就要离开, 这让陆徵十分焦急, 他知道如果在明天之前不能找出凶手,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而在这种情况之下, 他找到了在这份名单最后面的一个名字。 这个少年的命运与张春极其相似,唯一不同的是, 他姓田。田家总共才七八户人,或许是因为村人对他们的歧视, 故而他们极其团结。这个名叫田勿的少年父母双亡,他寄住在叔叔家,在这一点上他比张春要好很多, 只是尽管如此, 营养不良还是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要矮小很多,而且因为姓田的缘故,也没有孩子愿意和他一起玩。 田勿性子冷淡而内向,平日里也不爱与人说话,经常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原地看天。有时候村里的孩子欺负他, 他就会用那种阴惨惨的眼神去看他们。 在很多方面,田勿都非常接近陆徵的侧写,只是他们并没有找到证据。这让陆徵有些迟疑,他始终记得老师说过的话:侧写只是辅助侦查的手段,真正能够定罪的是确凿的证据。 陆徵都快急疯了,可护卫们并没有在田勿家找到一丁点证据,只除了一些被他虐待致死的小动物的尸体,而看到这些,让陆徵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只是他们仍旧没能找到任何证据。 而在此时,一辆破旧的牛车来到张林的灵前,一个穿着孝服的女人拉着一个小女孩哭喊着扑到了张林的棺材前,这正是张林的妻子和女儿。 张林的妻子牟氏的娘家是在更偏远一些的地方,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只是带着女儿回娘家小住,居然就听到丈夫去世的噩耗。这一路上她们都是不眠不休地赶路,然而在见到张林尸体的那一刻,再多的侥幸都化为了泡影。 牟氏哭得肝肠寸断,她幼小的女儿也已经晓事,知道父亲再也不会回来,也跟着母亲一起嚎啕大哭,简直让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陆徵在灵堂外看到这一切,停住了自己要迈进去的脚步。他很清楚,若不是要回来救自己和牛大,张林独自逃生是绝对会活命的。所以自己于情于理都该来见见他的遗孀,可真的见到了,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甚至到现在都没有找到真凶,没能还张大哥一个公道。 这时,一名护卫来到他旁边,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番话。 陆徵眉头微皱,似乎想说些什么,可看到灵堂里痛哭的母女二人,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面对护卫询问的眼神,他缓缓地摇一下头,又摇了一下头。 - 到了晚上,陆徵心事重重地坐在容禛对面,魂不守舍地在吃饭,只是筷子上的菜掉了他也没发现,仍旧将筷子往嘴里送,容禛看不下去,一把拦住他。 陆徵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就看到容禛满脸不赞同地看着他:“你若再不好好吃饭,我可就要亲自来喂你了。” 陆徵尴尬地瞪了他一眼:“知道了,我好好吃就是了。” 容禛叹了口气:“我都听说了,这件事上你没做错什么,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要如何处置那个孩子,本就不该由你来做决定。” “可是……” 陆徵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他纳闷了一下,容禛已经说道:“进来。” 青鸾面色严肃地推开门:“殿下,田家人带着家伙去堵祠堂了。” “什么?!” 陆徵猛然站起来,容禛的脸色也有一些沉,这乡民之间的争斗若是一个不好只怕会伤亡惨重,若是将那田家人逼急了,到时落草为寇,这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麻烦。 容禛也顾不得自己的伤了,站起来道:“备马,我与你们一同去看看。” 青鸾也知道此事麻烦,可相比之下容禛的安危却更加重要,他不禁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陆徵。 陆徵当然也知道轻重缓急,他深吸了一口气,对容禛道:“此事因我而起,我去处理最合适,你身份贵重,反而不适宜出现。” 容禛看着陆徵:“你可知道这其中有多少危险,你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只怕撑不住。” 第78节 陆徵摇摇头:“我也是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承担,此事我去最合适,你放心吧。” 容禛轻轻地叹了口气,却不再反对他,而是对青鸾道:“一会保护好陆少爷,若是场面难以控制,也当以他的安危为先。” 青鸾顿时应下。 陆徵也不再磨蹭,直接跟着青鸾离开了院子。 - 其实容禛说的没错,陆徵的确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情,他找到了可燃物,也找到了和凶手相关的证物,更是做出了侧写。如果在现代,他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就是刑警所负责的部分,也是所有案件中最重要的部分,那就是侦查。 只是,这里是古代,并不是讲究程序正义的现代。对于早就对田家人有偏见的里正和族老来说,田勿是不是凶手并不重要,这就像是一个引火索,将这村中的人与田家人多年积攒下来的矛盾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陆徵并没有想这么多,或者说,他并不敢想这么多。即将离开的紧迫感以及想要为张林复仇的意愿压下了他心中的不安,他希望田勿是凶手。 所有人都希望田勿是凶手。 然而他们恐怕谁都没有料到,所有的田家人居然会拿起锄头和镰刀在祠堂门口和里正他们对峙。 陆徵带着人匆匆赶到的时候,这样的对峙已经持续了半个时辰,祠堂里灯火通明,祠堂外头也被田家人举着的火把照亮了半边天空。 里正以及一干族老都神色冷峻,田家人为首的就是先前陆徵他们去过的田家二老的大儿子田有金,一旁站着的是他的弟弟田有银,田有银愤怒地对里正他们说道:“凭什么抓田勿,就因为他姓田,你们就怀疑他纵火?” 里正冷声道:“从燕京来的大官早就猜到了凶手是什么样的人,那个人就是田勿,他烧了这么多户人家,还害死了张林的一条命,自然要让他偿命才是。”他的身边站着的是穿着孝服的张林妻子和女儿,两人都是接了信急急忙忙赶回来的,听到里正这么说,更是痛哭失声。一旁立刻有同村的大嫂扶着两人去一旁休息。 里正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至于你们田家人,当年我爹看你们可怜让你们来我们村子,谁知你们不仅不感恩,还给我们村子带来了这么多祸患,如今又纵容出这样一个凶手,我们村子你们是待不下了,还是早些收拾东西另寻他处吧!” 田有银的眼睛顿时就红了:“放你娘的狗屁!这些年分明就是你们村里的人打压我们姓田的,如今更是要用这样的毒计来赶我们走!你想得倒美!” 里正沉下脸色:“什么毒计!你们本就不是我们村里的人,能容忍你们住这么久已是我们好心,这也是几位族老共同商议的结果。” “正是!我们村里才不要扫把星!”突然从人群中发出这样一声大喊。 这句喊声就像是点燃人群怒火的那一点火星一般,在场的村民顿时群情激奋,大喊道:“把田家人赶出去!” “赶走扫把星!” “赶走杀人犯!” 这一阵阵的声浪几乎要将所有的田家人都给淹没一般,站在田家人前面的田有金一把拉住暴躁的弟弟,面无表情地对里正说道:“今天我们撕破了脸皮,本就没打算再在这村里住下去,只是就算田勿有罪,那他也是田家人,除非是官府,否则还轮不到你们滥用私刑。张旭明,你是念过一点书的,我若将这件事告到县里,就不知你们老张家面子够不够大,能保你无恙了。” 田有金因为经常打猎,有时候拿了好皮子到县上去卖,认得不少三教九流的人,这也是他为什么有底气带着人来跟里正抢人。若是在平日,里正指不定还会虚一点,可他知道陆徵身后站着的是楚王,顿时就胆壮了不少,冷笑一声:“那你就去,倒看县尉是不是会包庇这么个杀人犯?” 田有金眉头一皱,他是知道张林先前的驿馆里住了一个什么人,却并不知道楚王也来了这里,事实上,除了里正和那位让出房子的乡绅,并没多少人知道容禛来了这里。田有金与县里的几个捕快甚至捕头都比较熟,所以才敢带着人来抢田勿,在他看来,只要吓一吓这些未曾见过官的平头百姓,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把田勿带走,没想到里正居然这般硬气。 而就在这时,一旁的人群突然从两边分开,陆徵面沉如水地走了进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新旧伤 田有金并不认识陆徵, 可看到他和周围百姓完全不同的穿着, 他也能猜到这个人的身份, 他拱了拱手:“这位想必就是来破案的陆公子了吧!” 陆徵点点头,也回了一礼:“在下陆徵,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在下田有金。”田有金态度平和地问道, “陆公子,却不知您是因何而认定田勿是凶手的?” 陆徵本想回答自己并没有确认田勿是凶手,可他也知道, 在这种情况之下, 他根本就不能说出这句话,于是只能硬着头皮承认:“后山中有可以用于点燃的石油, 我们在那里找到了凶手的东西,还有一枚足印, 这个足印很小,只有还未长成的少年和女人才符合, 而田勿的脚与那足印差不多大。” 田有金轻笑一声:“就只凭一枚足印?”他突然提高了声音,“我往常也是见过捕快和法曹办案的,这从来都讲究抓贼拿赃, 这无凭无据的, 仅仅依靠您自己的臆测就要定一个孩子的死罪吗!” 陆徵迟疑了一下,这也是他之前一直拿不定主意的原因,理智上他知道田有金说的是对的,他对于这个案子所知道的东西都太少了,仅仅依靠现场的一枚鞋印以及那些人偶就对凶手进行侧写, 这是一次大胆到荒谬的冒险。陆徵原本对此的不确定因为田有金的诘问而完全被放大了,这让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田有金的问题。 里正却并没有陆徵想的那么多,事实上因为对田家人的偏见,让他早就确定了田勿的凶手身份,甚至在他们捉拿田勿的时候,这个孩子还一直阴狠地看着他们,咒骂他们。这更让人觉得田勿的嫌疑,甚至还有激愤的,说出要直接把田勿处死的话来。 如果确定是田勿纵火,那么依照里正的身份,他是可以直接处置田勿的,而田家人也无话可说。可田勿虽然年纪小,骨头却硬的很,死活都不肯招认,这才一直拖延到了田有金他们来要人。 如今陆徵被田有金的质问给问倒了,可周围的村民却并没有因此而相信田有金,仍然在怒喊要杀了田勿,要赶走田家人。 就在此时,祠堂内部传来男人的怒喝声还有女人的尖叫声。田有金面色一变,趁着里正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直接冲进了祠堂里面,他身后的田家人也赶紧跟了上去。 里正想要拦也拦不住,只能一跺脚跟着进了祠堂。 此刻祠堂内部的天井里倒着一个被绳子绑起来的半大孩子,他的背上已经是伤痕累累,他的双眼紧闭,从唇角不断地流出血来。此时王大夫已经冲了过去,一把掐住他的腮帮子,顿时一篷鲜血直接喷在了王大夫的脸上。 王大夫顾不得擦掉脸上的血迹,也顾不得诊脉,急忙用金针为他止了血,又将金疮药洒在田勿的嘴里,等这一切都处置完毕,他才松了口气重新为田勿诊脉,确定他性命无碍,才站起来,面色凝重道:“这孩子是要咬舌自尽。所幸发现及时,人没有事,只是以后……恐怕于说话会有所妨碍……” 田有银惊怒交加:“你们这群畜生,竟然对一个孩子用了这么重的刑!” “孩子?”人群中一个女人忽然冷笑起来,吐了一口痰在田勿的身上,骂道,“这小兔崽子放了那么多火,连你们田家的也没饶过,可见心肠何其歹毒,你们居然还要护着他?” 田有金拦住了弟弟,而是将目光转向震惊的陆徵:“陆公子,田勿已经被逼的自尽以求清白,难道你还要怀疑他是凶手吗?” 田有银在一旁不忿道:“哥,你问他做什么?这一切都是这个外人引发的,田勿要是死了也是他害的!” 陆徵被这声叱骂给惊得退了两步,他的脑子里现在一团乱麻,他没想到里正他们会对田勿用刑,不对,他不是没想到,而是他自己忽略了那种可能性。他太迫切地想要破案了,哪怕他一直提醒自己要以侦查为依据,可他仍旧放任这种行为,最终的结果却是因为他的臆断而险些害了一条人命! 他究竟在做什么?! 陆徵想起自己先前还和青鸾振振有词地说法理正义,那些话回荡在自己的脑海里,多么可笑!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那种拥有特权高高在上的人! 陆徵苍白着脸色,面对田有金的责问,他闭了闭眼,才嘶哑着声音开口道:“此事是我武断了。但——” 他看着田有金:“现在田勿的嫌疑也依然不能解除,至少他在心理上是有一定程度的扭曲的,他对这村里的人心怀恨意,他是有足够的动机的……” 陆徵的话没有说完,早已怒发冲冠的田有银一拳打了过来:“你差点害死他还不够吗!” 这一拳并没有打到陆徵脸上,田有金一把拉住了弟弟,而青鸾则在第一时间挡在了陆徵前面,长剑微微出鞘,警告着田家兄弟。 陆徵并没有躲闪,他对着青鸾摇摇手,重新站在田有金面前,静静地看着他们:“这只是我的看法,如果田勿真的不是凶手,我会向他道歉的,到时候要打要骂随你们。” 正在这时,王大夫突然喊道:“他醒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田勿身上,他眨了眨眼睛,似乎还有一些迷茫,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猛地坐起身,一把将王大夫给推了出去,恶狠狠地看着周围,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 王大夫顾不得自己跌伤,忙喊道:“你嘴里的伤还没好,现在不能说话。” 田勿却根本就没有理他,目光甚至在掠过田有金一行人时也没有半点温度。他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兽,对着残酷的丛林色厉内荏地亮出自己的爪子,想要以此来保护自己。 田有金怎么都没想到田勿醒来会是这样的反应,他面色一沉,喝道:“田勿,过来!” 田勿就像没有听见他说什么一般,仍旧缩在原地,田有银看不过去,想要一把将田勿给抓回来,受了惊的田勿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田有银吃痛,一把就将田勿给甩了出去。 陆徵大叫:“小心!” 青鸾早已注意到这一切,连忙冲过去接住了田勿,又向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田勿脸色苍白,因为失血和疼痛再一次地晕了过去。青鸾将田勿放在地上,王大夫连忙过来给他诊治。 田有银捂着被咬伤的手,脸色阴鹜地看着不远处的田勿,田有金也没有说话,脸色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正在这时,已经处理好田勿伤口的王大夫走了过来,冷声道:“你们田家人既然气势汹汹前来问罪,老朽倒也有些问题想要来问问你们。” 陆徵其实在看到田勿躲开田有银的时候就已经有所猜测,但这都比不过王大夫问出来的话更鲜血淋漓:“田勿身上还有不少旧伤,甚至他的手臂上还有被铁烙伤的痕迹,他一直是你们田家人抚养,这伤究竟是如何来的?” 田有金眉头一跳,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用鹰隼般的目光盯住身后目光闪躲的一家人:“田茂,你有什么话说!” 田茂就是田勿的叔叔,田勿父母双亡后,他一直跟着叔叔一家生活。见田有金如此严厉的诘问,田茂身子一抖,忙道:“我……我就是看他不听话,偶尔打……打了他一下……”随即又嚷道,“谁家孩子不是这么长大的!我供他吃供他穿,哪点对不住他了,是这小子不感恩,总是阴着脸看人,我……我……” 陆徵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他原本一直以为田勿的生活要比张春幸福,却不知原来他也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分明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却已经被残酷的生活给逼成了这般的模样。 王大夫也是怒火中烧,可依旧要将话给说完:“老朽探田勿的脉时,发现这孩子有和那几户人家一般的中毒迹象,你田茂家可不曾走水,那这孩子身上的毒又是从何而来?!” 这一次连田有金脸上都露出惊讶的表情,毕竟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是田勿纵火,只觉得里正他们是想借这次机会把他们赶出村里,所以当王大夫说出田勿身上带毒以后,田有金一时之间甚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王大夫的为人他们都知道,哪怕对这个村子没有好感,可这么多年,谁没个大病小灾,王大夫从来都是一视同仁,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信任,才让王大夫的话如此具有可信度。 这次反倒是田有银先开口了,他迟疑地看了一眼田勿,又看了一眼陷入沉默的田有金,才小声说道:“或许……或许是在哪里沾上的……” 他们经常进后山,自然知道后山深处那种黑水带了毒,当初自家被烧,他们也怀疑是有人用了那种黑水,只是后山毕竟是禁忌,他们也不敢宣扬出去,这才只能认了这个哑巴亏。当初田勿被抓,田有金也怀疑过田勿是不是真凶,只是这种隐忧只在他心底一闪而过,他更愿意相信是里正他们为了赶田家人离开才故意栽赃田勿,毕竟那群护卫找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证据就是最好的证明不是吗? 如今田勿被发现身上带毒,这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田家人早就知道那黑水带毒,很少接近,即便接近也要用布将口鼻紧紧地捂住,况且只要不燃烧,那毒性就极其微弱。所以当初抓住田勿的时候,里正他们也并未想过让王大夫来检查田勿的身体。 就在此时,外面的人群里忽然传来骚动,一个人着急忙慌地跑进祠堂:“里正!你家里着火了!” 所有人都是一惊,朝着里正家的方向看过去,正看到一片浓烟滚滚。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又犯案 凶猛的火势宛如一头猛兽, 火舌舔舐着木制的家具, 只是刚刚接近, 就能感觉到一股冲天的热浪。早已有发现着火的乡民在提水灭火,可是根本无济于事。 里正带着人匆匆赶到的时候,正看到自家妻子嚎啕大哭地要冲进火里, 好在有几名妇女及时将人拦住。 里正一惊,连忙拉过妻子:“发生什么事了?婉儿呢?” 正在这时,着火的屋子里传来女孩凄惨的哭喊声:“爹爹, 娘亲, 救我……啊!” 里正目眦尽裂,就要冲进火里, 立刻被一旁的乡民给按住了,他大喊:“放开我!放开我!婉儿!” 张婉是里正的幼女, 因为长得好看又聪慧,非常得里正夫妻的宠爱, 前几日她得了风寒,所以今日就没有去祠堂看热闹,而是在房子里睡觉。里正的妻子原本在照顾女儿, 张婉却突然想吃鸡蛋面, 恰好家中的鸡蛋没有了,里正的妻子便想出去借一点,谁知这村里大半人都去祠堂看热闹了,她走了好几家才借到,而赶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家中冲天大火, 而张婉还困在房子里没有出来。 “娘亲!我疼!救救我……呜呜呜呜……救救我……” 里正夫妻拼了命地要往火里冲,可周围的乡民哪敢放手,这火势已经大到不能接近的地步了,里正他们就算进去也是送死。 很快,大火里张婉的哭声变得越来越微弱,最后微不可闻。 - 这场大火烧了足足一个晚上才熄灭,里正家的房屋几乎已经全部烧毁,里正夫妻面若枯槁,跌跌撞撞地挣开抓住他们的人,冲进废墟里。 主屋里的张婉已经被烧成了干尸,她的身体紧紧地蜷缩着,焦黑的脸上还能看到惊恐和痛苦的神情。里正的妻子一看到女儿的惨状就晕了过去,里正抱着女儿的尸体,一个高大的汉子竟然像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 陆徵站在人群里,脸色沉重地看着这一切。 田有银本想嘲笑他们污蔑了人,被田有金一拉,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田有金叹了口气,对一旁的田家人道:“先回去吧。” 在场的乡民都对里正的痛苦感同身受,甚至还有不少女人都发出了低低的哭声。对于他们来说,火灾本就是最可怕的恶魔,而如今,放出这头恶魔的不是上天,而是和他们一样的普通人,这让所有人都陷入了痛恨与恐惧之中。 陆徵不顾青鸾的劝阻,走进废墟里,慢慢地接近里正。 原本丰盈可爱的女孩变成了干瘦可怕的焦尸,实在是让人不忍心看下去。陆徵深吸一口气,探出手去准备察看张婉尸体的情况,却猛地被里正一把挥开。 “是你!”里正红着眼眶,咬牙切齿地看着陆徵,“是你弄错了凶手!你害死了我的婉儿!” 青鸾早已跟着陆徵冲了过去,见到里正那欲择人而噬的目光,他眉头一皱,手中的剑微微出鞘,挡在陆徵面前。 陆徵却对他摇摇头,重新走到里正面前,看着张婉怪异的姿势说道:“她死前是被人绑住的,这与凶手的犯案手法不一样。” 张婉的双手背在身后,双脚也紧紧地靠在一起,整个人形成一种非常古怪而别扭的姿势。 第79节 里正一愣,忍不住松开张婉的尸体。 陆徵蹲下来,从张婉的尸体看过去,她所在的这间屋子是被烧毁地最严重的一间,里面所有的东西几乎都化为了灰烬,但他还是从张婉的身下找到了半片没有被完全烧毁的布片,他递给里正。 里正一愣,呆呆地回答道:“这是婉儿的床单……” 从火灾现场的情况来看,张婉是清醒的,那么她就不可能一直毫无作为地待在床上被烧死,只可能是行动所限,而她奇怪的姿势也证明了这一点。 陆徵又在张婉的后脑处发现了一处伤口,这处伤口并不大,更别提尸体的皮肉都被烧焦扭曲,如果不是陆徵细心,根本就不可能发现。青鸾凑过来看了一眼,有些不确定道:“像是被打伤的。” 陆徵点点头。凶手应该是趁着里正妻子离家的时候偷偷溜进他家,用木棒之类的东西打晕张婉,然后将她的手脚绑住,从房间到屋外都洒满原油,再点火的。这与先前的纵火犯行为完全不一样,这个凶手更加狠毒,更加疯狂,也更加大胆。他似乎完全不怕里正妻子突然回家,甚至在这场大火烧起来的时候,他一定还躲在暗处冷眼旁观这一切。 陆徵紧锁眉头,他现在无法确定这个凶手是模仿先前的纵火犯,还是这原本就是一起联合作案。 里正却像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将女儿的尸体放下,疯了一般地朝祠堂跑去。 陆徵一惊,知道他要去做什么,连忙对青鸾道:“快去阻止他。” - 待到陆徵跑到祠堂的时候,里正正被青鸾制伏在地上,但还是恶狠狠地看着一旁表情冷漠的田勿。 “混蛋!你快说……杀了我家婉儿的究竟是谁!”里正冲着田勿吼道,“说啊!你这狗娘养的,老子要把你们剁碎了喂狗!说啊!啊——” 田勿冷笑一声,他的舌头还没有完全好,说的话还是模模糊糊的,但这并不妨碍周围人听懂他的意思,他只是看着里正,吐出两个字:“活该!” 这回,就连制伏里正的青鸾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可他也知道,现在里正情绪激动,一旦他放开了手,只怕他暴怒之下会直接把田勿给打死。 陆徵沉着脸看着田勿:“你一定认识昨晚放火的凶手,他是谁?” 田勿的嘴角轻轻一勾,似乎在笑,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往常冷漠的表情,一言不发。 这下,就连一旁负责看守田勿的乡民都看不下去了,对陆徵道:“陆公子,这小子嘴硬,直接用刑吧!” 陆徵摇摇头,一方面是他原本就反对用酷刑,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田勿的性子,这种人的个性相当逆反,只怕用刑也撬不开他的嘴。 陆徵顿了顿,才对田勿说道:“你们的复仇已经成功了。所以现在你可以承认了吧,先前放火的人就是你对吧。” 田勿似乎有些惊讶,抬头看了陆徵一眼,却仍旧不说话。 陆徵却并不在意,而是接着说道:“那些人偶并不是你雕刻的对吧,这上面的人都是曾经欺负过你们的人,里面除了王寡妇和张婉是女孩,其他的七个人偶全都是男人,而且全都是壮年的男人。” 田勿的身体略微地动了动。 “从田家兄弟的行为来看,他们并不觉得自己对不起你,甚至他们并不觉得你是凶手。这就有些奇怪了,一般人碰见这种事情,作为被害者,哪怕疑犯是自己亲近的人,也会第一时间有所怀疑才是。况且关于石油,只有你们田家人知道得最清楚,所以你有足够的犯罪能力,不是吗?”陆徵说完,又道,“当然,田家人或许认为这是里正的栽赃陷害,原因就是为了赶他们离开,田有金想必并不知道田茂在虐待你,所以才会露出那么惊讶的表情。那么问题来了,相比田有金,你更恨的应该是田茂才对,可为什么你却将火放在田有金家?” 其实从王大夫从田勿身上诊断出毒性之后,田勿纵火的嫌疑就已经确定了。可是里正家的那一把火却让这个案子出现了新的变化,这个案子还有第二个犯人。 在陆徵心里,他更加相信这两人一开始就是认识的,甚至这些被纵火的人家,并不是与田勿有仇,而是与对方有仇。不管田勿因为什么原因要替人放火,但他必定是认识这个人的。 其实当初在看到人偶时,陆徵对这个案子的犯人还是有一些犹疑的,从纵火案的情况来看,凶手虽然可恶,但其实他并未伤人命,很多时候他都是在一些未曾居住的地方开始放火的,但从人偶的雕刻以及这种有目的性的犯案方式,都表现出犯人处事的狠毒,内心的扭曲。 陆徵在做侧写的时候,对这种情况有所怀疑,但根据目击者,这桩案子的确只有一个犯人,这才是陆徵最后将嫌疑锁定在田勿身上的缘故。 但现在细想起来,这其中的确有许多不能解释之处。 陆徵将目光重新投向田勿,缓缓地开口道:“我猜……对方是个女孩子,对吗?” 田勿身体猛地一震,他惊恐地看着陆徵。 他的动作已经能够确定陆徵的猜想,陆徵在心底叹了口气,开口道:“那些人偶是她雕刻的,你为了帮她复仇,所以放火把那些人家给烧了,甚至你还故意让自己中毒,以确定自己的嫌疑,就是为了保护她,是吗?” 原本一直保持冷漠的脸的田勿终于忍不住了,他激动地大喊道:“不是的……凶手是我……是我……只有我……别伤害她……” 周围人都怔住了,连里正都停止了挣扎,呆呆地看着田勿。 田勿的脸上流下眼泪,他呜咽着祈求陆徵:“这一切都是我干的,和她没有关系……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伤害她……” 整个祠堂安静无比,只有田勿低低的哭声回荡。 陆徵闭了闭眼,将心底无关的情绪给摒弃,才接着说道:“那个女孩和你一样,不被这个村里的人所接纳,你们同病相怜,所以渐渐地对对方产生了好感,或者说,是你单方面对她产生了好感,而在她心里,你只不过是一个帮她复仇的工具!” “不是的!”田勿激动地否认,“不是的!这是我自愿的,霜儿她从未把我当成是工具,我……”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对方的名字给说了出来,顿时失魂落魄地呆坐回去。 陆徵冷眼旁观着在场众人的表情,果然在一些人脸上看到了心虚、鄙夷和厌恶的表情。 这样的表情也在验证着陆徵心里的猜测,他敛下眉眼,或许,这些所谓的被害者才是这起案子真正的凶手,而这些旁观者和无辜的村民,才是推动这起案子发展到如今的帮凶。 第一百一十三章 林秋霜 就在陆徵询问这个霜儿是何许人时, 一阵喧哗声从祠堂外面传来。陆徵皱了皱眉头, 青鸾顾不得里正, 跟着陆徵一同出门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在祠堂外面的空地里,瘦骨嶙峋地张春抓着一个不断挣扎的女孩,虽然张春很瘦, 但作为一个男人,他的力气也不是这个女孩可以挣脱的。 张春看到陆徵,眼睛里露出一点光芒, 但很快他又垂下了眼睛, 只透出泛红的耳朵。 陆徵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一个村妇嫌恶地喊道:“林秋霜, 你这婊子养的小贱人,这火是你指使田勿放的对不对!” 那不断挣扎的女孩猛地抬起头, 一张如玫瑰般娇艳的脸庞露了出来,即便布衣素容也难掩她的美貌, 她冲着那村妇啐了一口,猖狂地笑道:“我本来就是婊子养的,养我的钱, 你男人也没少出吧!” 里正嘶哑着声音问她:“你为何要杀我的婉儿, 她与你什么怨什么仇!” 林秋霜冷笑一声:“什么怨什么仇,你应该知道得很清楚才对啊!” 里正咬紧了牙关:“她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就算……就算……那也只是她无心之言,如何能让她赔上性命……” 林秋霜哈哈大笑:“可在我看来,她的罪过却是最大的, 他们都该死,但张婉,是最该死的!”最后的几个字,她是从齿缝里逼出来的,可见对其的痛恨之深。 陆徵早就猜到事情一定有内情,看到林秋霜淬了毒的眼神一一扫过在场的人,可大部分人都只是躲躲闪闪,不肯与她对视。 陆徵将目光转向王大夫,发现他先是恍然,随后就深深地皱起眉头。陆徵开口道:“王大夫,这里头究竟有什么内情?” 王大夫叹了口气,看了一眼仍旧愤恨的林秋霜,又看了一眼在场的村民,却是摇了摇头,不肯说出真相。 林秋霜用了点力气,一把甩开了张春,才道:“王大夫,这事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他们做得出,您自然也可以说得出。” 王大夫张了张嘴,却还是闭上了。 林秋霜冷笑一声:“既然王大夫不说,那就我自己说吧。” - 林秋霜的母亲林氏是个暗娼,她原本是县城里的青楼女子,本以为得遇良人,谁知对方不过是骗财骗色。林氏有了女儿,容颜又日渐衰老,加之身上没有财产,只能被青楼给赶了出来。 林氏无法生活,只能在村子里重操旧业,勉强支撑母女俩的生活。 林秋霜生来貌美,可于她的身份来说,美貌不过是将她向深渊推近了一步。林秋霜早慧,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恐怕是难嫁什么好人家,不是像母亲一样沦落青楼,就是与人做妾。 见到了母亲的凄惨,林秋霜当然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所以她想尽办法去磨了王寡妇的同意,想要学习王寡妇的绣技。 王寡妇起初是坚决不同意的,可耐不住林秋霜死缠烂打,王寡妇也怕于自家名声有碍,只得要求林秋霜在入夜之后来学习。 林秋霜欣喜若狂,她本以为自己这是交上了好运,却根本不知道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一开始并没有人发现林秋霜偷偷跟王寡妇学习绣技,直到有一次林秋霜在树下绣花的时候被张婉看见了。 张婉自小就讨厌林秋霜,她有着那么不堪的身份,却并不像老鼠一般灰不溜秋地生活在黑暗里,如果有人骂她,她会泼辣地骂回去,可就是这样,那些与她们同龄的男孩还总是偷偷地看林秋霜。 这算什么?! 张婉又气又嫉,她才是这村子里地位最高的女孩儿,林秋霜算什么,可所有人的眼光都在林秋霜的身上,她哪怕只是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麻布衣裳也比自己穿着丝绸戴着金钗要好看。 凭什么!她是贱人生的小贱人,她不应该活得这么风光! 张婉发现了林秋霜的秘密,便开始注意林秋霜的行为,很快她就知道了林秋霜每晚都会在王寡妇那儿学习绣技。王寡妇有一手好绣技,当初里正夫妻也是想让张婉去王寡妇那儿学习的,可惜张婉嫌累,去了两次就不想再去了。可如今看到林秋霜居然跟着王寡妇学习,耳边听着王寡妇对林秋霜天赋的赞赏,张婉完全克制不住自己的嫉妒之心。 这个消息被张婉传了出去,王寡妇受不了别人的闲言碎语,再加上自家女儿即将要说亲,狠心地拒绝林秋霜再来学习。 这对于林秋霜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她在王寡妇的门前苦苦哀求,却不妨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不顾她的挣扎,将她带到了王寡妇家后面的草垛上。 后面的事情哪怕林秋霜不说,所有人都能猜到了。 那一晚究竟有多少人糟蹋了林秋霜没人知道,王寡妇对于她的哭喊求救又是如何狠心地充耳不闻,还有幕后的主使者张婉,仗着里正的维护,这件事情最后不了了之。 林秋霜足足养了三个月的病,当她好起来之后,这个泼辣而勇敢的姑娘就不见了,只剩下一只在暗处酝酿着复仇的毒蛇。 - 林秋霜说完这一切之后,现场陷入了死寂。 正在这时,田勿如疯子一般冲了出来,挥舞着胳膊挡在林秋霜面前,恶狠狠地看着他们所有人。 林秋霜的表情似乎软化了一点,但她很快就重新板起面孔,一把把田勿给推倒,恶声恶气道:“我让你帮我把人都杀了,你却只是放火烧他们的房子!真是没用!窝囊废!” 田勿“呜呜”地叫着,他的眼睛含着泪,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 林秋霜似乎被他的表情给刺痛了,用力将他踹倒,又骂道:“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和他们都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够了!”陆徵不忍心再看下去,挡在田勿面前。 林秋霜冷笑一声:“好啊,如今我就站在你们面前,反正我也没打算活了,要杀要剐随你们!” 陆徵的手指紧紧地握住,他第一次面对凶手,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说出那句话。 而正在这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冲了进来,将林秋霜搂在怀里,她的脸并不年轻,但依然能看出姣好的容貌,正是林秋霜的母亲林氏。 林氏何尝不知道女儿所受的苦,可她们本就是外来户,她又做着如此低贱的工作,为了活命,只能劝女儿忍下来。 她呜咽着,苦苦哀求周围的人:“求求你们饶她一命,我带她走……我们离开村子,她只是个孩子啊……求求你们……” 原本因为林秋霜的话而陷入沉寂的村民,却在林氏到来之后,点燃了怒火,纷纷叫骂道:“杀人偿命,烧死她!” 林氏将目光转移到陆徵脸上,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霜儿固然犯了错,但这些人何尝又是无辜的,我的霜儿只是报仇,她没有伤害无辜啊……” 正在这时,人群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耳光声,所有人都循声看过去,就看到牛大痛哭流涕,用力地扇着自己的耳光:“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畜生不如……是我害了驿丞啊……” 除了田有金不在,其他所有的着火的人家都沉默下来。 林氏就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希冀地看着陆徵:“大人……他们不追究了……饶了我的霜儿吧……饶了她吧……贱妾给您磕头了……磕头了……” 林氏用力地朝着陆徵磕下来,陆徵连忙扶住她,嘴里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偏偏在此时,里正却说话了:“林秋霜纵火杀人,就应该杀人偿命!”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林秋霜,恶狠狠道。 原本还有所动摇的村民也窃窃私语起来。 田勿站了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火是我放的,跟林秋霜无关。人也是我杀的,你们处死我吧。” 林秋霜原本凶恶的表情突然就变了,一串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掉了出来,她一边骂一边哭:“你是猪啊!我在利用你啊!你看不出来吗!” 田勿轻轻地笑了一下,他长相平凡,还比林秋霜矮了一个头,可是此刻他却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像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克制地看了一眼林秋霜,低声道:“我知道,但是你那么好,你对我笑,你还给我绣了一块帕子……这是我这辈子唯一收到的礼物……我是心甘情愿的。” 他珍惜地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那手帕被他叠的整整齐齐,但也能看到右下角歪歪扭扭地绣了一个“勿”字。 第80节 田勿又看了一眼林秋霜,忽然面色一变,朝着柱子一头撞了过去。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他的求死之意那么坚决,连青鸾都没来得及救他,只能看到他软软地倒在地上,额头上一个大窟窿在不断地向外冒血。 林秋霜哭着扑到田勿旁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王大夫看了一眼伤口,心知已经是没救了,他轻轻地擦了一下眼泪,对田勿道:“好孩子,你还想说什么,一并说了吧……” 田勿的嘴里也冒出了血,他张开口,看了一眼陆徵:“公……公子……案子……是……是我……饶了……霜儿……” 林秋霜哭得不能自已,她想要骂田勿傻,可是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田勿目光慢慢下移,看到自己手里握着的手帕,他用力地举起来,想要给林秋霜擦眼泪,他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来:“霜儿……好好……好好……活下去……我……会……保佑……” “田勿!” 第一百一十四章 回边城 陆徵心思沉重地回到小院, 田勿的尸身已经交给了田家人, 但关于林秋霜处置暂时僵住了, 她被关在祠堂里,由几名妇人看守着。 本来今日容禛就该离开了,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案件却又拖延了一阵, 可毕竟军情紧急,所以无论如何下午都要离开。所以此刻护卫们都在忙着收拾东西,陆徵将张春暂时交给了青鸾, 准备带他一同去边城。 容禛披着鹤羽大氅站在院中, 看见陆徵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由得道:“案子怎么样了?” 陆徵将经过说了一遍, 然后忍不住问:“我这样是做错了吗?” 容禛却反问:“何为对?何为错?” 陆徵愣住了。 容禛看着院中早已开败的晚春繁花,淡淡道:“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对或者绝对的错, 所谓对错,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你若要为这种事情而烦忧, 反倒不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陆徵了。” “我当初还是太过天真。”陆徵苦笑道,“其实道理我都明白,可惜人真正身在局中, 却又没有办法分得这么清楚了。” 容禛轻笑道:“心肠柔软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你常常与刑狱打交道,如果总是这般,最后只会让自己失去公正之心,反倒失去了你的本意。” “你呢?”陆徵问,“你一开始就看得这么清楚吗?” 容禛摇摇头:“我若是看得清楚, 就不会来北疆了。”他看着陆徵疑惑的表情,嘴角轻轻勾起,“我同你说个故事吧。” “二十年前,宫中曾发生一场动乱,究竟是何原因已经无人敢提及,只是这场动乱不久之后,先帝暴毙,魏王造反。那场动乱波及范围之广,大概是我大夏建朝以来绝无仅有的,我的母亲锦嫔就是在这场动乱中莫名地失去了性命。”纵然容禛神色淡然,陆徵依旧从他眼中看出了一丝悲哀,“我幼年非常得先帝的宠爱,但我的母亲对我的感情却是淡淡的,可是在她临死前的一个晚上,却非常反常地将我留宿在她的寝宫,当时我已经六岁,早已在宫外开府,照理是不能留宿宫中,我的母亲一向谨言慎行,想来她对自己的命运也有所预见吧。” 容禛顿了顿,似乎回想起了什么,过了好一会才接着说道:“她在宫中并不算受宠,也从不去争什么,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人会来杀她。我的母亲死后,我的境况一度有些难堪,所幸我幼年曾得皇嫂照顾过一阵子,她对我向来多一分关照,只当做自家子侄看待。只是当初魏王叛乱,我的几个兄弟也参与其中,当今对我们始终有所防备。为了卸下他的戒心,我只得装作是不学无术的样子,可久了,我却当真有些沉迷其中,直到皇嫂临终之际托人给我带了一封书信,信中言明我母亲之死还有内情,并让我远离京城。” “这一封信犹如当头棒喝,我忽然就知道自己所为不过是虚度光阴,恰逢北疆战事起,我便向当今请战,这一走就是十年。”他闭了闭眼,似乎有些自嘲,“可笑我那么多年都没有看透,如果将自己的命运交由他人,我这一生也不过就是一活在枷锁中的囚徒而已,只有自己有足够的力量,方才能维护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容禛看着似懂非懂的陆徵,轻轻一笑,将脸上的愁绪扫开:“不管你想要保留柔软的心肠,还是你所追求的公平正义,都需要足够的力量,而你现在所纠结的这些,归根到底,不过是你还不够强大罢了。” 如果是从前,陆徵或许会反驳他,可经过了这么多事,他也并不是当初那个过于天真单纯的孩子了,虽说并不是拳头大才是真理,但很多时候,没有足够强大的拳头,是没有办法捍卫自己的真理的。 容禛见他已经明白了,才道:“行了,不说这些了,案子既然已经破了,之后的事情自然有县尉可以处置,我们还是早些出发,我估计朝廷的援军应当也快到了。” 陆徵应了一声,虽然还有些挂怀,但心情可见是好一些了,他便直接出去收拾东西了。 - 待到陆徵离开,青鸾才又重新进来。 容禛收起了脸上温柔的表情,恢复到了平常,问道:“援军如今到了何处了?” 青鸾道:“大约还有两日的路程就会到古宁县。” 容禛点点头:“让宋之意多上些心,虽说名义上是援军,可那简余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我们私下里的势力万不能让他有所察觉。” 青鸾迟疑道:“此战羯人背后站着的就是魏王,那简余的身份……” “这个不需要担心,他若顾忌这些,就不会来北疆。既然来了,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想来当今也是知道,才会派他来。” 青鸾受教,又问道:“那殿下要如何安排他?” 容禛轻笑:“他既然是援军,就让他做援军该做的事情吧,苏岱会知道该如何和他打交道的。”言下之意,容禛却是打算借伤不出面,让简余全权负责战事了。 青鸾着急道:“殿下都已经想出要如何对付羯人了,岂不是将功劳白白让给了他!” “这并非是什么功劳。”容禛摇摇头,“羯人当初只不过是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那火霹雳弱点明显,即便我不说,相信以简余之能,也很快就知道要如何破解。他既然来了北疆,就是打算带着功劳回燕京,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他。” 青鸾面色怪异道:“当初陛下将他封为忠勇侯,却明升暗贬,将他发配去守皇陵,摆明了就是知道他的身份,他若是带了战功回去,岂不是让陛下更防备他?” 容禛轻轻地敲了敲桌面:“这正是他的聪明之处,既然他的身份已经被知晓,怎么都逃不开被戒备,那倒不如光明正大地出来,以行动来表忠心,以功劳来稳固自己的安危。如今朝中武将青黄不接,他想必也是看中了这一点,这才会借着这次机会出来。既然如此,我们便让他一让。” “那他如何能笃定自己一定能够打赢羯人?”这也是青鸾不解之处,容禛虽然想出了应对之法,可这法子究竟能不能完胜羯人,他们都不知道。既然如此,简余又如何能确定自己这一次就一定是带着功劳回去的呢?万一他输了,岂不是给了陛下以借口直接杀了他以绝后患? 容禛漫不经心道:“他大约早已和魏王父子相认了吧。” 青鸾一惊:“那他岂不是……” 青鸾那个“反”字还没有说出口,容禛却已经摇摇头:“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若魏王当真要认这个儿子,何必让他不明不白地在德城候府这么多年,简余应当也是知道,所以他必定还留有后手。” - 此刻,在通往古宁县的官道上,一列士兵正在顶着烈日行走着。此时虽然还未进入盛夏,可比起燕京的凉爽,少雨北疆却早已热了起来。 一队斥候从队伍的前方灵巧地穿梭着,直到来到简余的坐骑之前:“禀主将,前方再有一日半的路程就会进入古宁县,到了古宁县,离边城就近了。” 简余点点头:“队伍原地休息一会。” 传令兵立刻将他的命令给传了下去,很快,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大兵们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上,有些在喝水,有些则在啃着干粮。 副将陈江拿出地图,与简余商议道:“主将,此处离古宁县不远,不如我们一鼓作气到了古宁县再修整吧!” 简余摇摇头:“不必,按照原有行程来便是。” 陈江也没有争辩,而是接着道:“主将对于接下来的战役有何打算?北疆毕竟是楚王殿下的地盘,只怕他未必愿意见主将在此拿下偌大功劳。” 简余却扬起唇角,那张过分艳丽的脸庞上露出一个令人目眩神迷的笑容,只是在场众人却都不敢抬头去看,更不敢露出什么不当的表情,简余的笑一闪而逝,仍旧淡然道:“你放心,这个功劳,楚王殿下会拱手让给我们的。” “哦?这又是为何?”陈江惊奇道。 简余的手指落在地图上羯人王城的地方:“楚王在北疆这么多年,羯人不过癣疥之疾,为何这么多年都不曾被灭掉?” 陈江心中重重一跳,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您的意思是?” “这北疆的秘密不少。”简余眯了眯眼,“你吩咐下去,让大伙都老实一些,打了胜仗拿了功劳就离开,万勿去胡乱打探,否则丢了性命,本将也救他们不得。” 陈江忙应了下来。 简余又看了一眼地图,才道:“休息好了就出发吧,让斥候找一个可以扎营的地方,今日早些休息。” “是。” 等到陈江领了命离开,简余才抬起眼,看向远远的地平线,在那里有着楚王的大军,有着即将到手的胜利,还有…… 陆徵。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容禛和陆徵一行人刚到边城, 宋之意和聂止疏两人便带着大队护卫来迎接。也不怪他们这般兴师动众, 当初容禛说要去古宁县接陆徵, 着实把这两名大将的眼珠子给惊掉了。他们也算是跟着容禛多年的老人了,知道这位主从来都是冷心冷情,还从未见他这么把一个人放在心上过。所以此次两人特意过来接, 也是想看看自家殿下有没有把这位未来的王妃给搞定。 结果自然让两人大失所望。 到了边城,容禛和陆徵便换了马车。相比赶路的马车,这辆马车显然要华丽许多, 不过显然这马车并非容禛常用的, 陆徵甚至还能闻到这马车上尚未完全干透的桐油的味道。其实想想也知道,容禛身为武将从来都是骑马的, 这边城估计也没有准备过马车,这马车应当也是因为他受伤才临时赶制的。 这却是陆徵猜错了, 这马车倒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容禛并不是特别在意享受的人,又加上多年行军生活。若非为了这细皮嫩肉的小少爷, 何苦要重新去定做马车呢? 在马车外头,宋之意皱着眉头和聂止疏窃窃私语:“这到底是得手了还是没得手啊?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聂止疏嗤笑一声:“做夜枭首领真是耽误了宋大人你,就这样子, 做那南风馆的妈妈倒是更加合适一些。” 宋之意倒没有被这话给气到, 反而一脸揶揄地看着聂止疏:“行啊大个子,在燕京才多久你就学坏了,连南风馆都知道了,说说,你是喜欢娇媚入骨的, 还是清纯可人的啊?” 聂止疏脸色一黑:“胡说八道什么!” 宋之意哈哈大笑:“你这段数想惹怒我还差了点,比表哥差远了。” 正在这时,马车的帘子被掀开,露出容禛一张冷淡的面孔,示意了一下宋之意。 宋之意连忙巴巴地迎过去:“表哥有什么吩咐?” 容禛淡淡道:“你去槐树巷里买些吃食来,再去永安巷买些酒来。” 宋之意眼睛一亮:“可是陆少爷想吃?”但随即他又疑惑道,“这永安巷的酒的确不错,但槐树巷里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吃食,不如去永安巷旁边的那家悦来酒楼买岂不合适?”最重要的是这两条巷子一南一北,距离实在是有些远。 容禛眼睛都不抬:“我有说是买来吃的吗?” “啊?” “你太聒噪了,这一来一回恰好让你清醒清醒脑子。” “!!!” 聂止疏早就忍耐不住大声地嘲笑起宋之意了,看着宋之意那一脸敢怒不敢言,聂止疏原本的怨气一扫而空,顿时神清气爽。 而就在此时,容禛却将目光转向聂止疏:“止疏,你与之意一同去。” “嘎?!” 这回嘲笑的人变成宋之意了,他也不在乎这个惩罚了,一脸得意地勾过聂止疏的脖子:“聂将军,就陪在下走一趟吧。” 聂止疏一瞪眼:“拿开你的爪子!” 宋之意见好就收,特意看了看天:“我们还是抓紧些时间吧,否则赶不上午饭,我可不认为表哥会让厨房给我们留饭。” “少啰嗦!我这都是受你连累。” 两人就这么吵吵闹闹地离开了。 容禛这才放下车帘,对陆徵道:“行了,看热闹的都被撵走了,你可坐近些了?” 陆徵颇有些无奈,他怎么没看出来楚王殿下居然也这么幼稚,他忍不住道:“你到底对他们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他们看我的眼神都那么诡异?” 容禛从炉子上将茶壶拿下来,给两人都斟了一杯茶,才道:“哦?那这惩罚倒有些轻了。” “喂!” 容禛将茶递给陆徵,轻声道:“总得教他们有分寸些,哪能这么一直盯着未来王妃看?” - 隔了这么久,陆徵差点都忘记这位楚王殿下有多么会撩,他新手上路哪里比得上老司机,故而马车一到,他就迅速跳了下来,一溜烟就冲进了府中。 第81节 容禛在马车中忍不住轻笑出声,他的确不太喜欢宋之意他们拿那种看新奇物品的眼光看陆徵,但陆徵的表现也实在令他觉得十分可爱。他幼年曾听过爱屋及乌的典故,本以为以自己冷淡而理智的性子,这一生都不会遇见一个人能够让他放下戒心去喜欢,更遑论是爱了。只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他终究还是没能逃过,却并不让他反感这种命运的安排,只会甘之如饴。 容禛下了马车,吩咐管家去寻陆徵,自己却是先来了书房。 书房之中,苏岱正在那里等着。见到只有容禛一个人进来,苏岱有些疑惑:“宋大人和聂将军不是去迎接您吗?怎么他们二人还未回来。” 容禛淡淡道:“他们举止轻浮,本王让他们去晒晒太阳把脑子给晒清醒一点。” 苏岱忍不住一笑,他自然也有些好奇什么人能够打动这位主,可他毕竟年长老成,不会像宋之意和聂止疏这般胡闹。听得容禛对那位陆少爷多有维护,苏岱心中有了数,却不会不知分寸去问,而是将话题转开:“末将已经收到了那位简侯爷的书信,大约一日之后就会到边城,却不知殿下要如何安置他?” 这句话当然不是问要让简余住哪里,而是问容禛,对于简余,他们要以何种态度去对他。 这些话容禛先前已经和青鸾说过,但此刻和苏岱再说一遍,却要深入得多:“燕京如今形势不明,我们不宜在这时候冒头。而这位简侯爷,本王当初在燕京和他打过交道,手段心机他一样不缺。他从守卫皇陵一跃成为了一军主将,本王可不信这是陛下的主意。他此次来北疆,为的就是拿功劳,在不清楚他还有多少底牌之前,本王也不愿意与他为敌。” 苏岱又道:“那他会不会对殿下造成什么威胁?” 容禛摇摇头:“如今魏王党羽死灰复燃,他既然与魏王搭上了线,他要小心的人就不是本王,而是当今陛下。想来他也是明白的,本王不愿与他为敌,他何尝又愿意惹上本王?” 苏岱松了口气:“既然殿下如此说了,末将就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倒也不必让他太顺利了。”容禛沉吟,“他这队伍里未必没有当今布下的探子,本王虽愿意让给他这个功劳,却不想搅和进那些事情里面。你们做的有分寸些,别耽误了正事便是。” 苏岱心领神会,又提到另外一件事情:“末将见那火霹雳虽然有着诸多缺点,但威力着实不弱,是否让宋大人在这件事上费些心,日后虽说无法用于攻城,但守城效果却是极好的。” 容禛摇摇头:“魏王敢放出这种东西,就不会让羯人学去,既然简余如此信心十足,想必这种东西在羯人处也不多了,不必浪费人力物力在此事之上,反倒我们此次在古宁县倒是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 “哦?”苏岱原本还有些失落,听见容禛这么说却是精神一振:“不知是什么东西?” 容禛顿了顿:“此物名叫石油,遇火既燃,且用水都无法熄灭。” 苏岱大惊:“竟然有这种东西!” 其实在路上,陆徵还和容禛说过石油的一些用法,他嘴一快就把土制燃烧弹的做法给说出来了。 男孩子在一起一般都是谈论军事足球或者游戏之类的,陆徵大学寝室就有一个室友,对,就是前文所说那个用装gay的方法甩女孩子的渣男,他对军事方面相当熟悉,大部分武器名称都是张口就来,而此人最大的成就就是寒假在老家的时候居然倒腾出了“燃烧弹”。 当然,这东西可不是什么酒,而是游击队等非正规部队、街头暴动群众的常用武器。也是土制燃烧弹的别称。 那时候大家一起在夜谈会的时候,所有人都对这个极其感兴趣,这人也就兴致勃勃地把过程给说出来了,陆徵自然就记住了。 从古宁县回边城的路上,陆徵和容禛在马车里聊天,顺口就说到了石油,在我们现代社会,石油那与我们的生活简直就是息息相关,谁手里有油田,谁就握住了全球经济动脉啊!看看阿拉伯地区那些土豪,再看看当年美伊战争,还不都是石油惹出来的。 当然,在这个连蒸汽机都没发明出来的古代,就算有石油也没啥用,这也让陆徵熄了一夜暴富的梦。不过他还是怀着怀念的心情和容禛说了说现代社会关于石油的一些用途,说的兴起,便道:“那什么火霹雳,感觉就是土法做的火药嘛,在历史上这石油也能造出一样牛x的武器!” 这些事情陆徵说过就忘,容禛却记在了心里。虽说他还并未打算真的去验证陆徵所说的燃烧弹,却还是特意派人去将那座后山给围了起来。如今苏岱又说起那火霹雳,容禛才透露了一些。 苏岱却兴奋地走来走去:“殿下,若有这东西,灭了羯人指日可待。” 容禛却摇摇头:“这东西,本王并不打算拿来对付羯人。” 苏岱一怔:“这是为何?” “羯人早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两天了。”容禛淡淡道,“比起灭掉他们,本王却更关心他们是怎么在我们的重重监视下和魏王搭上线的。” “莫非……有内鬼?” “内鬼倒未必。”容禛垂下眼,“只怕是魏王尚有我们不知道的手段,这才是最要紧之处。” 苏岱疑惑道:“殿下担心魏王……” “当今虽说极有手腕,但本王那几个侄儿却是不成器的,如今虽说朝政尚算平稳,可魏王蛰伏这么多年,他既然选在这个时候冒头,若说他对那位置没什么心思,如何能让人相信?”容禛眉头微微一皱,“只是我见这半年他屡屡所用的手段,却着实有些蹊跷,反倒让人摸不准他的心思了。” 苏岱一直在边城处理战事,对燕京发生的事情并不是很清楚,但还是说道:“殿下有何不清楚的,这位魏王摆明就将您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这桩桩件件不都是冲着您来的?可见在他心里,那几位皇子还比不上您的威胁大。” 容禛摇摇头,却并没有再解释,其实随着他对于二十年前那桩旧案的探查,只觉得迷雾越来越浓,而同时,也对魏王其人越发好奇起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故不见 一天之后, 简余带着大军来到边城, 远远地就看见宋之意和苏岱的身影, 而一军主将楚王殿下容禛却不见踪影。这倒也没什么不对,毕竟楚王除了是北疆军的主将,还是堂堂亲王之身, 只有简余去拜见他的份,这即是尊卑。 简余与两人见了礼,才道:“不知楚王殿下何在, 末将理该前去拜见。” 宋之意和苏岱对视一眼, 宋之意露出一个为难的笑容:“这恐怕不大方便,殿下如今正在府中养伤, 大夫吩咐要静养,简侯爷若有什么, 与我等说也是一样。” 这与简余所设想的情况差不多,他本也就是客套, 既然宋之意这么说了,他也就就坡下驴:“那倒是末将唐突了。” 三人客套了一会,苏岱就带着简余和大军往军营行去, 原本他们在城中为简余安排了住宿, 但简余表示要与士兵同吃同住,苏岱也就不再废话,直接把人给带走了。 宋之意并没有跟他们去,他留在原地,看着简余远去的背影, 露出一个深思的表情。 - 与此同时,号称正在养伤的容禛,正坐在阴凉的亭子里看书,一旁是愁眉苦脸地看着棋盘的陆徵。 这也怪陆徵,闲着没事突发奇想要学下棋,还找了容禛来教他。他本以为这位殿下既然都能够忍受得了他的字,那么忍受一下他这个臭棋篓子应该也不在话下,可谁知容禛陪他下了两盘棋,最终忍无可忍,直接扔出了一本棋谱,让他一边去打谱了。 “容禛!”陆徵不甘心地喊了他一句。 容禛眉毛挑了挑:“这一路上没见你跟我亲近多少,倒是把尊卑给丢了,都会直呼其名了。” 陆徵脸涨得通红,讲道理!他们俩现在这关系适合原来那称呼吗?!又不是什么真正的亲戚,难不成他居然有什么特殊癖好吗! 容禛一猜就知道陆徵现在心里指不定在腹诽他,他将书放下,走到陆徵身边,看到他摆的一塌糊涂的棋盘,无奈地摇摇头,捉起他的手,帮他把姿势摆好,将棋子放在两指之间,这才扶着他将棋子落下。 “你连棋子都不会拿,还学什么下棋?” 陆徵郁闷地大喊:“不学了,太无聊了!” 容禛坐在他对面,一边捡棋子一边道:“不愿意下棋就去练字。” 陆徵垮下肩膀:“你还真是当长辈当上瘾了怎么的,这种事情就不要学我大哥了吧。”经过陆循的事情之后,又经过了这么长时间,陆徵终于能够对英国公府释然了,也不再忌讳提起。 在容禛看来,却只能再一次感慨,陆徵这样的性子真的不适合在官场混,若是不护着,只怕早就被人连骨头架子都啃光了。 见容禛并没有说话,陆徵眼珠子转了转:“听说援军到了,我能不能去军营去玩玩。” 容禛收拾棋子的手顿了顿,他抬起头道:“这倒是我的疏忽了,这次领军的还是你我的故人。” “故人?”陆徵迷惑道,他并不知道简余领军,所以根本就是一头雾水。 容禛手指轻轻地捏起一枚白子,轻声道:“此次领军的是忠勇侯,简余。” 陆徵愣住,一粒白子从棋盘上滚落下来,摔在了地上。 - 就在当天下午,一封请柬就送至了容禛的府邸,仆人将请柬带给陆徵的时候,他正在老老实实埋头打谱。 容禛自然是知道的,见陆徵仍旧是一脸气闷的模样,不由得道:“我又不曾拦住你,想去便去就是了。” 陆徵本就与简余没有什么,可听见容禛这么说,却觉得哪哪都不对劲,他放下手中的棋子:“你要真不在意,干嘛先前一直瞒着我?” 容禛漫不经心道:“不过是些不重要的琐事,一时忘记罢了,怎么谈得上瞒着。” 陆徵狐疑地看着他:“果真?” “我骗你这种事做什么。”容禛将手中的书又翻过一页,仿若不在意道。 “你是在吃醋吗?”陆徵突然说道。 容禛动作一僵,陆徵敏锐地抓住了这细小的破绽,惊讶道:“还真是在吃醋!” 陆徵睁大了眼睛,似乎反应过来什么一般,脸顿时就红了,为了掩饰尴尬,只能嚷嚷道:“这有什么好吃醋的……不对,你乱吃些什么飞醋啊!” 见到陆徵的表情,容禛反倒将那点窘迫给掩盖掉了,大大方方道:“人之常情罢了。” 陆徵眨了眨眼睛,嘟囔道:“居然这么爽快就承认了。” “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容禛凑近陆徵,轻声地笑道,“世间有情人都逃不过一个妒字,吾亦不过一凡人尔。” 最后一个字他是挨着陆徵的耳朵说的,热气扑在陆徵的耳朵上,讲那犹如白玉一般的耳廓给呵成了嫣红之色。 陆徵惊得往旁边一跳,却被早有所觉的容禛直接给拦腰抱了回来,他通红着脸推搡着容禛,底气不足道:“你……你快放开我!” 容禛挑了挑眉,轻轻地勾起他的下巴,轻声道:“我本来打算给你三年时间,你却自己跑到我手心里来,现在再让我放开,怕是有些晚了。” 陆徵的眼睫不安地颤动着,他当然知道,他当初并不确定自己的性向,想来容禛也是知道的,才会让他去青溪县,否则以他的手段,想要将自己带到北疆来又算是什么难事呢!只是在听到他重伤的消息时,自己那一瞬间只想到了他的安危,不顾一切地来到北疆,这一天也是迟早的事情。 容禛轻轻地垂下头,爱怜地吻住陆徵的唇,陆徵头被迫仰起,喉结不住地上下滑动着,唇间逸散出一声呻吟,却不妨容禛的吻突然加深,陆徵有些承受不住,双手无力地攀附着容禛的肩膀,眼角甚至被逼出了一点泪珠。 待到陆徵软在容禛的怀里,容禛才放开他,轻轻地拂开他额头上汗湿的头发,又凑过去亲了亲,才一把将陆徵抱起来。 陆徵身子一腾空,惊恐地揪住容禛的衣领:“做……做什么?” 容禛无奈地碰了碰他的鼻子:“小傻瓜,你说要做什么?” - 那一天陆徵最终也没能去赴约。 他迷迷糊糊地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他的手抵着容禛的胸膛,腰上是容禛极具占有意味的手臂,两人的黑发在枕头上纠缠在一起。 陆徵一见到这情形,吓得差点从床上摔下去,却一把被容禛又捞了回来,容禛亲了亲他的脸颊:“昨晚分明还哭着求我,怎么一醒来就翻脸不认人了?” 陆徵一脸呆滞,脑海中有关昨夜的记忆一下子浮现出来,信息量大的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昨天容禛将他抱回院子,这一下午加一个晚上,他们连房门都没出,他嗓子都哭哑了,恨不得咬死那个一直哄着他的人,谁特么说不疼的!谁特么说只一次的!后来他累得手都抬不起来,连饭都是容禛端过来喂他的,至于后来帮他清洗什么的…… 陆徵崩溃得恨不得再穿越一次算了。 重点是,他现在只要稍微动一动身体,那个不可描述之处都隐隐作疼。 容禛挑了挑眉,手向陆徵身后探去,谁知刚刚碰到尾椎骨,就见他身子猛地一颤,声音中都带着哭腔:“住……住手啊混蛋!” 容禛却只是无奈地将他作乱的手给握住,轻轻地揉着:“还疼不疼?” 陆徵委屈的不行:“废话!换你试试!” “会顶嘴了,看来还好啊,不如……” “疼疼疼疼疼!疼死了!” 容禛忍不住笑出声来,见陆徵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忍不住又亲了亲他:“好了,我不动你,你再睡一会,一会我叫你吃饭。” - 在边城的酒馆里,店小二从桌子上爬起来,打了个哈欠,又动了动酸疼的胳膊。这才将目光投向坐在窗边的一动不动的人影。边城最多的就是士兵,虽然楚王治军严谨,但若真惹了这些大兵,他们不过吃一顿军棍,但他们这些做生意的却不好混了。 昨日下午,有一名客人来订了雅间,又点了一桌酒菜,甚至还特意让大师傅做了一碗猪脚面线,只是从下午一直到日落,直到打烊都不曾有人来。 小二本想劝这位客人离开,对方却直接扔了一锭银子过来,说要再等等。小二本就怕惹事,见到还有打赏,便不再多说,只是这都第二天早上了,那位客人却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桌上的酒菜也没有动过。 小二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这位客官,您看这天都亮了……” 第82节 简余这才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天色,轻笑一声:“果真,这日头都升起来了。” “这……您等的人只怕不会来了,您这些酒菜要小的给您打包吗?” 简余被这话一震,嘴角的笑容变成苦涩:“是,他不会来了。” 他不是不知道此陆徵早已非彼陆徵,当初对方说的那么明白,只是他还没有办法真正地放下罢了。如此一想,陆徵没有出现反倒是对的。 当初那个小傻子在酒楼里从日落等到日出都没有等到自己,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感觉?饱含着希望,本以为那人下一刻会出现,可每一次都是失望。如果早知今日,当初又怎么会留他一个人在酒楼里,又怎么会让他与韩二起了冲突,反倒失去了性命。 如今自己已经明白的时候,等的那个人却再也不会出现了。 简余闭了闭眼,将那一丝苦涩给咽了下来。 小二手足无措:“客官,小的不会说话……您……” “你没有说错。他不会来了。”简余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恢复到了从前,仿佛刚刚那一丝软弱从不曾出现过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简余:说好的养伤你特么居然白日宣淫!! 第一百一十七章 北与南 那一日的请柬仿佛不曾被送到楚王府邸一般, 陆徵没有去赴约, 简余也没有再问。所有人都默契地维持了沉默, 两边可以说是泾渭分明。 容禛真的扔开了所有的公事,将战事全权交托给简余,而简余也不负所托, 虽然先前不曾有过战绩,却一点也无损于他在战争中爆发出的惊人的天赋。容禛在第一次见到简余时,就觉得这个人不可小觑, 而现在看来, 容禛反倒觉得自己的评价有些低了。 这人,分明就是为战争而生的存在。 当初的魏王就曾在南疆之战上表露出惊才绝艳的才华, 可简余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容禛这么想着,却有些出神。 陆徵在对面对着棋盘愁思苦想, 好不容易落下一子,不妨抬头就看到容禛拈着棋子出神。他不由得奇怪地伸出手在容禛面前晃了晃:“醒醒?” 容禛伸出手抓住那只乱动的爪子, 轻轻一瞟棋盘,手中的棋子不假思索地落了下去。 陆徵却没有再关心棋局,反而对能惹得这尊大佛出神的事情有了好奇心。 容禛拗不过他, 摇摇头道:“我只是在想, 或许我们过不久就要回燕京了。” 陆徵一愣:“为什么?” “京中的探子来报,今上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好。”容禛并没有隐瞒陆徵,他只是提了提,陆徵就知道他的未尽之语。 “这几日,那位简侯爷的动作也大了些, 想来也是得到了同样的消息。”容禛并没有忌讳谈论简余,但看到陆徵担心的神情,不自觉地就觉得心口有点堵,哪怕明知这两人并无暧昧,也始终在意着。 “只怕这件事对他影响更大一些,他的功勋和身份都只会让陛下对他忌惮更深,尤其在这种时候,他若是应对不好,恐怕有性命之忧。”陆徵并没有注意到容禛的表情,而是皱着眉说道。 容禛轻笑一声,话中别有深意:“这可未必,他若是连这个都看不明白,当初就不会来北疆,他既然来了,必然是早就留好了退路。” 陆徵被容禛话中透露的东西给震住了,他不可置信地问:“你说来北疆是简余自己设计的结果?” “显而易见。” 陆徵没有说话,他并不是不相信容禛的话,相反,他对此也是早有猜测。 陆徵早已不是刚刚来到大夏朝的普通学生了,在英国公府陆彻的悉心教导,自己外出为官的体验,以及容禛的言传身教,都在一点一点地改造他。如果是刚穿越的陆徵,或许会相信这是巧合,但现在的陆徵却并不这样认为了,只是哪怕自己有再多猜想,也比不上容禛的肯定。 陆徵并不愿意相信简余已经变了,当初那个和他在屋顶上聊天,坦言自己梦想的简余,那个外表冷漠内心柔软的简余,真的变成了如今这样一个不择手段、为权力汲汲营营的人了吗? 当初陆徵并没有赴约,固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容禛,但实则也是他害怕再见到现在的简余,他害怕他在这个时代的第一个朋友会变成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 容禛轻轻地弹了弹他的额头,将他从那些低落的情绪里惊醒,容禛无奈道:“还未得到教训吗?在我面前想别的男人我可是会吃醋的。” 想到容禛吃醋的反应,陆徵脸颊微红,生怕对方真的付诸行动,他忙低头看棋盘,嘟嘟囔囔:“也不放点水什么的……” 容禛轻笑一声,眼中担忧的情绪一闪而逝。 - 北疆节节胜利的战报传入了燕京,不仅仅是传到了永宁帝的御桌上,还有许许多多关注着北疆战事的勋贵官员府中。 如今是御前第一红人的大理寺卿的赵瑾赵大人手上自然也是有一份的。 幕僚见赵瑾没有说话,不由得道:“大人,如今这位忠勇侯立场难明,但以他这战功,不管哪一位将临大位,他在朝中的地位就不会低,我们是否要提前做些准备?” 赵瑾与简余相交的事情非常隐秘,并无他人知道。赵瑾并不奇怪幕僚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随手将战报放在书桌上,随口问道:“要作何准备?” “在下听说这位简侯爷还未成亲,若能以婚姻拉拢自然是最好的。” 这主意现在这满燕京也不知道多少人在打,幕僚自认为这个主意并不算错,哪想得到赵瑾却轻蔑一笑:“愚蠢。” 幕僚被这话给堵得满脸通红,却又不敢辩驳,只能低声道:“那依大人之见?” 赵瑾漫不经心地将茶杯微微倾斜,仍带着微微热气的茶水落在了那封军报上,在氤氲的水汽之中,那上面的字迹洇开在茶水里,渐渐消失无踪。茶水顺着桌面滑落,滴入了那昂贵的地毯之中。 幕僚忍不住大惊:“大人!” “就这般去做。” 赵瑾将茶杯放在桌上,茶杯与杯盖相撞的清脆声音让那幕僚心口一跳,让他不由自主就信服了面前这名年轻人。 而在此时,书房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赵瑾眉头一皱,他向来最不喜欢有人在他办公时打扰,却不知是哪个不懂事的犯了忌。 门被轻轻地敲响,得到主人的许可后,负责守书房的近卫硬着头皮走了进来。 赵瑾冷声问:“外头是谁?” 近卫小心翼翼道:“是蝶夫人。” 蝶夫人是赵瑾身边最受宠的小妾,容貌娇艳可爱,往常赵瑾宠着她的时候,连正经夫人都要退避三舍。只是赵瑾最近不知怎么了,一反常态地开始专心公务,已经很久都没有去后院了,蝶夫人这才坐不住了,带了自己亲手炖的补品来书房想要见赵瑾一面。 若是旁人,近卫哪敢让她打扰了赵瑾谈论公事,实在是蝶夫人受宠的程度他们都看得到,怕事后蝶夫人在赵瑾身旁吹枕边风,给自己穿小鞋,这才不得不通报一声。 谁知赵瑾却像是没听见这个名字一般,眉头都不皱一下:“你是第一天当差吗?擅闯书房按家规要如何处置?” “可……那是蝶夫人……”近卫的声音越来越小。 “本官再说一遍,无论何人,都按家规处置。” 近卫被那冰冷的眼神激的一抖,反射性道:“是,属下遵命!” “出去!” 门再一次被关上,外头很快传来女子不可置信的惊呼,随后就是被捂住嘴拖走的声音。 赵瑾仿佛像没有听见一般,对那幕僚道:“刚刚说到哪儿了?” 赵瑾从前也算是这燕京城里的一大纨绔,身边围绕着的都是些溜须拍马或者与他有共同爱好的人,直到他成为大理寺卿,整个人犹如脱胎换骨,直接将那些小人给逐出了赵家的门第,反而提拔这位有真才实学的幕僚。 幕僚并不清楚赵瑾从前的性子究竟如何,但他也是见过蝶夫人有多受宠的,这样一个宠妾说打就打,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这份冷酷的心性实在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赵瑾见那幕僚没有说话,发出了一声疑问:“嗯?” 幕僚也像那近卫一般身子一抖,结结巴巴道:“如……如今几位皇子都在四方拉拢人,属下……属下倒认为陛下的圣意并不在几位皇子身上。” 他这话倒让赵瑾有了兴趣,不由得问道:“为何?” 幕僚犹豫了一下,才道:“虽说明面上看二皇子与四皇子胜算最大,可就看这两位皇子最近的行为,却显得外强中干了,他们沉不住气,自然是因为陛下态度暧昧不明,迟迟不定下太子的缘故。” 赵瑾认同地点点头:“接着说。” 见到赵瑾认可自己的分析,幕僚松了口气,也多了一些自信:“如今朝政还算平稳,也多是陛下这么多年的积威所致,一旦……只怕这朝廷立刻就会分崩离析,陛下想来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未能决断。” “那如你所说,陛下心中属意之人究竟是谁?” 说到这个话题,幕僚似乎也有些不确定,说话又重新变得犹犹豫豫:“属下不敢妄加揣测上意,只是当初楚王殿下兵败受伤,陛下竟然焦急地晕倒了,甚至还迅速地派了忠勇侯领兵去援,在这样一个关口,即便楚王殿下忠心耿耿、极得陛下信任,可毕竟……臣强主弱啊……” 赵瑾身子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幕僚,不说他了,连幕僚自己都觉得这个猜测实在是有些离谱,毕竟永宁帝不是没有儿子,试问谁会将皇位越过儿子传给并不同母的弟弟?这也是为什么幕僚对此早有猜测,却一直拖到今日才说出来的原因。 赵瑾在最初的震惊过去之后,反倒静下心来思考这种可能性,他被称作是御前红人,近来更是时时刻刻伴君左右,对于永宁帝的态度自然比这名仅仅依靠猜测的幕僚要看的清楚的多,也正因为如此,他并不觉得幕僚说的是天方夜谭,反倒觉得按照永宁帝的性格,还真有可能这么做。 赵瑾用赞赏而又惊奇的目光看了一眼幕僚,才道:“此事你要死死地埋在心里,任何人都不得说,可明白?” 幕僚自然知道轻重,忙赌咒发誓绝不说出去。 其实赵瑾也知道这幕僚有分寸,再吩咐一遍不过是想让他对此更加重视罢了。说完这些,赵瑾沉吟了片刻才道:“一会你跟本官出去,本官要带你见一个人。” 幕僚早知这位大人不会对自己毫无保留,他毕竟是新提拔的,主家防着一些也是因有之意,他也早做好了至少一两年的准备。但此刻赵瑾这么说就是已经将他纳入心腹的意思了,幕僚心头一热,纳头就拜:“属下誓死效忠大人。” 赵瑾神色淡淡:“起来吧。此行隐秘,只得委屈你当一回车夫了。” 幕僚忙道:“属下不委屈,这是应当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轮流转 马车“咕噜噜”地在青石板路上行驶着, 在燕京城中东拐西拐, 最后来到一处看似十分清雅的小院中。 幕僚郗承沣跳下马车, 在小院的门上轻轻地敲了敲,很快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就开了门,娇声道:“海棠姑娘这会子正在补眠呢, 可不许打扰。” 郗承沣将一块银子递到她手里,说道:“我家公子可不是来寻欢的,那竹叶酒可还有?” 那丫鬟的神色一下就变了, 她将银子收起, 快速道:“是什么样的竹叶酒?” “三分竹叶一滴水,六分山雾半两酒。” 丫鬟又重新露出笑容来:“倒是一位行家, 您里头自己请吧。”说着,就将两扇门给打开, 让开了身子。 郗承沣这才将马车中的赵瑾给请了下来,实际上郗承沣也有些好奇, 不知这处小院的主人究竟是何人,竟然如此小心谨慎。 赵瑾并没有去解释,而是带着他直接穿过小院, 却是往那侧院而去, 院子里早有人焚香煮茶,却竟然是当今赤甲卫统领罗现。 郗承沣一时没有收敛自己的惊讶,被罗现看了个正着,罗现轻笑一声:“看来这位兄台就是赵大人心腹之人了吧。” 郗承沣连忙正色道:“在下郗承沣。” 罗现哈哈一笑:“郗兄不必紧张,既然所为同主, 日后就以兄弟相称便是。” 郗承沣这次的震惊之色却是掩都掩不住,惊疑不定地来回地看着罗现与赵瑾。 罗现的表情也变了,他狐疑地问:“莫非赵大人还未曾告诉过你?” 赵瑾自己寻了座坐下,执了一杯茶才道:“未曾。” 罗现表情顿时严肃起来:“赵大人,此事如何能够儿戏?” 赵瑾轻笑一声:“简侯爷如今还未明言,罗统领倒是将主子都认下了。” 第83节 罗现忍耐着怒气道:“侯爷只是心中还有心结未打开罢了,他本就是魏王嫡子,日后还恐怕是太子之尊,如此形势侯爷定然比你我要看得清楚,若非如此,他又怎么肯接受魏王饿好意?” 郗承沣已经被这个消息给震懵了。赵瑾却仍旧是一副慢条斯理的模样:“那可未必,罗统领,在下好心教你一教,为人臣子最忌讳的,就是揣测上意。” 这话宛如寒冬腊月里一盆冰水直接浇在了罗现的头顶上,让他一时之间背心都有些发冷,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勉强笑道:“多谢赵大人指点。” 赵瑾勾了勾唇角:“不客气。不过今日我们可不是为了说这些的,有什么消息罗大人还是快些说吧。” 郗承沣也终于从懵逼中回过神,开始凝神细听罗现的话,这也是赵瑾今日带他过来最重要的原因。 罗现毕竟也是心有城府之人,即便先前有所失态但也立刻调整了过来,严肃道:“宫中传来消息,陛下的身体只怕就在这一两个月之间了。” 赵瑾和郗承沣都是一惊,虽然早就知道永宁帝身体变差了,但是他们怎么都想不到居然差到了这个地步。赵瑾想到最近看到永宁帝仍旧如往常一般掌控着朝政,一点都看不到油尽灯枯之相,心中的震惊更甚。 为了确保万全,赵瑾又追问了一遍:“消息可确实?” 罗现道:“消息是魏王那一边传来的,至于陛下至今仍看不出重病之相,魏王殿下说宫中有一种名叫‘蝎萝’的密药,可以使人忘却病痛精力充沛,但此药却是耗费生机之药,如今看似平静,可太医都被锁在勤政殿中,后宫嫔妃更是不许随意走动,如此外松内紧之相岂不是正验证了魏王殿下的说辞?” 赵瑾陷入了沉思,相比其他人的话,他却更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虽然近几日陛下仍旧与平常无异,但他还是发现了陛下手背上出现的斑点,以及冠冕之下的白发。陛下的年纪正值壮年,会这么快就出现老态,只怕正是因为那种耗费生机之药的缘故。 罗现又说道:“在下的意思是要将此事与侯爷说明,请他速回燕京为好。” 赵瑾却摇摇头:“如今北疆战事正是如火如荼之际,只怕侯爷是无法分身回来的。” “当初侯爷之所以要去北疆,所为不过是夺取军功,以期后事,可现今情况有变,在下认为此一时彼一时也,为今之计还是先请侯爷回燕京为好。” 赵瑾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郗承沣:“你的看法呢?” 郗承沣谨慎道:“在下倒是认为此事并不着急,毕竟北疆可不是只有侯爷,还有楚王殿下。” 赵瑾点点头:“楚王在北疆经营多年,不管陛下是作何打算,必不会让他在这种关键时候离开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想来到时候定然有旨意到北疆,侯爷只要注意这一点便是了。” 罗现却犹疑道:“虽说这几年陛下看似对楚王信任有加,可又何必将楚王召回燕京,莫非他担心楚王会威胁新君,想要借此机会将人除去?” 郗承沣看了一眼赵瑾,却见他微不可闻地摇摇头,顿时就明白过来,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赵瑾却并不打算给罗现解惑,而是道:“此事如何现在还不好说,还是请罗统领将消息传过去,让侯爷自己决定吧。” “也只能如此了。”罗现紧锁着眉头,但很快就松开,问赵瑾,“赵大人如今在大理寺有一段时日了,可曾有什么发现吗?”他问的是简余离开之前吩咐赵瑾去办的事情,简余想要查当年自己出生时候的事情,虽然简余对此有过怀疑,甚至还有魏王那边的示好,每一桩每一件都说明简余是魏王之子,可简余表面上不在意,但心底却一直是怀疑的,这才让赵瑾去查。 赵瑾的面上却露出奇异之色:“这却是一件极其奇怪的事情,当年所有的案件记录全部都没有,我翻遍了大理寺所有的案卷,那三年的所有记录都没有,干干净净的,仿佛特意被人特意清理过一般。” 罗现不由得大失所望,他知道简余对这件事是很在意的,这不仅仅是他的心结,更代表着他的身份。 罗现毕竟也是有野心的,魏王派人过来接触简余之事他也是知道的,在他看来,魏王有能力又有身份,所布下的暗线更是令人心惊,若是永宁帝驾崩,那几位皇子哪里是他的对手!既然如此,跟在一个有从龙之功的侯爷身边自然是不如跟在未来太子身边的。 罗现的确是希望简余与魏王相认,但以他对简余了解,如果没有确实的证据,他是绝不会认魏王的,而魏王除了简余这个没在身边养过的儿子,这些年是否又有其他儿子?如今他能够主动示好,但若是简余一再拒绝,最后又是否会惹怒他?这些事情让罗现差点要愁白了头发。 罗现失望道:“想来清理这些案卷的人应该就是罗洪和兰敬仪两位大人了,莫非要去地底下问他们?” “那倒不必。”赵瑾又说道,“虽然案卷被清理的很干净,我却还是发现了一件事,整个大理寺都没有高锦汶的奴籍。” 罗现纳闷道:“夫人不是被德城候给……”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来。 赵瑾却摇摇头:“所有被充作官奴的人都会在大理寺有奴籍,就算德城候要将人带走,也不可能将奴籍给消掉。” “那……” “只怕高氏当时就有了身孕,却被人瞒了下来,更用了极大的代价将她的奴籍给消去了,除了孩子的生父,我想不到还有其他人会这样做了。”毕竟在这个时代,奴生子是不能被称作是主子的,奴生子生来就是奴隶,不管他的父亲多么高贵。如果日后魏王真的登临大位,想要立简余为太子,如果被爆出高氏的奴隶身份,天下人都不会认可的。 罗现顿时就惊喜地睁大了眼睛:“那岂不是说……” 赵瑾却极为冷静道:“只怕那位德城候是魏王的死忠。德城候府传承这么多年,依靠的可不是府中的银子,而是多年的谨慎,这样的人肯为魏王冒这么大风险,你就不想想,魏王手中究竟有多大势力?” “那不是正好吗?”罗现不明白了。 赵瑾冷哼一声:“若是魏王真的想认这个儿子,何苦要等到如今,还这般遮遮掩掩的,这些年侯爷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你也是知道的,莫非你还对魏王的父子之情抱有期待?” 罗现呆住了,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一层,只是听赵瑾这么一说,也觉得后背冷汗涔涔,侯爷是否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些,才一直与魏王那一方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并不过分亲热? 赵瑾叹了口气:“此事你我知道便罢,要如何决断,还是要让侯爷自己做主,你切记要派绝对可信之人送信才行。” “这是自然。”罗现也不敢再对赵瑾的话嗤之以鼻了,连忙应了下来。 赵瑾这才站起身来:“既如此,我就先行一步。” 罗现与他拱了拱手,赵瑾才带着郗承沣离开了。 - 待到离开了那座小院,郗承沣才松了口气,心中却是对这位大人越发敬佩了,他不敢在路上多说什么,绕着燕京城转了几圈才回到府中。 赵瑾似乎有些累了,对他道:“你先下去吧。” 郗承沣恭恭敬敬地告退。赵瑾自然也看出了他的态度转变,他知道郗承沣的确有才华,但有才华之人都有些清高,虽然郗承沣掩藏的很好,但他还是看出来了。他当初将郗承沣给提上来,的确有倚重栽培之意,不然也不会带他去见罗现了,但这也未尝不是一种敲打,如今看来效果的确不错。 一旁的婢女见赵瑾要歇息,知道他近来不喜人近身服侍,但终究还是羞怯地走上前去,一双含情眸子微微流转,娇声道:“奴婢为您宽衣。” 赵瑾没有说话,那奴婢便当做他是默认,心中一喜,娇羞地替他解开了腰带,又替他褪去了外衣,然而却在她的手指伸向赵瑾的中衣时被赵瑾一把给握住了手腕。 婢女被这力道给疼得眼眶一红,柔声求饶:“大人,您弄疼奴婢了……” 赵瑾眼皮轻抬,冷笑一声:“就这么做。” 婢女身子一抖,却在他的注视之下,抖抖索索地开始解开衣服,少女宛如水蜜桃一般的身体轻柔地依偎在赵瑾身上,一张芙蓉面早已覆满羞意,握住赵瑾的手往自己的胸脯上放,另一只手却朝赵瑾的下身探去。 只是还没等她碰到,赵瑾忽然脸色剧变,暴怒地将她给推到地上:“滚出去!” 婢女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见赵瑾已经有不耐烦之意,也不敢再磨蹭下去,毕竟蝶夫人的下场还新鲜着呢,慌忙拿一件外衣披了,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房间。 婢女离开后,房间顿时变得十分安静,只有滴漏的声音。 赵瑾闭上眼睛,急促地呼吸了几声,脸色才算好转过来,他慢慢地睁开眼睛,却并非是往常那种略带冷淡的神色,而是含着一股戾气。他站起身来,走到卧房,扭动了几处机关,一处柜子毫无声息地滑开,他将桌上一盏油灯拿起来朝着柜子后方的通道走进去。 随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柜子又慢慢地滑回原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 “嗒、嗒”的脚步声在狭长的通道中回响着,赵瑾的表情却没有半分变化,他仿佛对这条通道已经很熟悉了一般。 通道的尽头是一间小小的密室,密室里非常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从墙壁上延伸出两条粗粗的铁链,铁链锁着的人蜷缩在床上,那人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没了声息一般。 赵瑾将油灯放在桌上,然后慢慢靠近那个人影。 谁知就在他靠近之时,那人影忽然暴起,咆哮着冲他扑了过来,却在离赵瑾极近的距离时被铁链给扯住。 而也正是如此叫人看清了他的容貌,这却是一个无脸人。他的面皮不知被人用什么手法给揭了下去,事后又被人用了上好的金疮药给治愈了,却血肉纠结,令人不忍直视。而他的舌头也被割去了,故此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从他充满痛恨与恐惧的眼神中,可以明白让他落到如此境地的正是眼前这人。 无脸人痛苦的嚎叫和铁链扯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却并未让赵瑾有半分动容,他甚至还好整以暇地欣赏着无脸人的惨状。 无脸人知道自己无法奈何赵瑾,痛苦至极又恨之入骨,猛地从口里喷出一口浓痰,赵瑾虽然及时转头,那口痰还是喷在了他的脸上。 赵瑾的动作一顿,却并没有立刻用帕子去擦,而是眼中戾气一起,用脚狠狠地将无脸人给踹到了地上,然后踩住他的脸,不顾他发出惨叫,压低了声音道:“我告诉过你,不要惹怒我,你怎么总是学不乖?” 无脸人双手被锁链拷着,只能维持向后折的姿势,根本无法将赵瑾的脚从脸上挪开,偏偏赵瑾还恶意地用脚在他脸上碾了碾,直到无脸人被折磨得只剩下半口气才施施然松开。 赵瑾坐到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这张椅子正好在桌子后面,与床的方向相对。这时,赵瑾才掏出帕子,将脸上的痰迹给擦掉,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突然笑道:“说起来,这帕子似乎还是一个女人绣的,让我想想叫做什么?”他支着下巴似乎在思考,随后才恍然道,“想起来了,下人们似乎叫她……蝶夫人?” 无脸人身子一顿,抬起头来看着赵瑾。 赵瑾虽然笑着,可那眼中的戾气却是怎么也遮盖不掉,他手一松,那帕子顿时就落在地上,沾满了灰尘。赵瑾的声音宛如毒蛇一般阴冷而狠毒:“她中午擅闯书房,我让人打了她十板子,直接从书房一路拖回了院子,如今只怕这消息传得整座府里都知道了。” 无脸人的情绪又激动起来,链子被他晃得不住作响。 赵瑾却笑起来:“据说她从前最是受宠,如今受了这般折辱,也不知还有没有脸面活下去呢,哦,对了,还有你那些妻妾,往常不知在她手下忍气吞声了不知多久,如今有了机会也不知会怎么作践她,听着真是可怜呢,就如你一般,是不是啊,我的好大哥?” 原来这个赵瑾竟然是赵学谦,而那被锁链锁住的才是真正的赵瑾。 赵瑾当年肆意羞辱赵学谦,却没有想到有一天两人的情况竟然会倒转过来。 赵学谦摸着自己的脸,露出的却是厌恶的表情:“虽说每日都必须戴着这东西,但只要一想到这东西是来自大哥你身上的,我就觉得只是格外的恶心。”说到这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又突然露出解气的表情,“大哥自诩身份高贵,向来看不起我们这些庶子,可外头那些人可一点都不关心这皮囊究竟是谁的,只要有这张脸,这具身体里流淌着的究竟是嫡子的血还是庶子的血根本没有区别,如此一想,我倒又不讨厌这张脸了。” 赵瑾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却被锁链所制,只能不住地大叫,双眼中甚至流出血泪,丝毫不顾及已经被磨出血的手腕。 赵学谦忍不住大笑起来,只是他的双眼中并未露出大仇得报的痛快,反而是积攒得越发深的怨毒。 赵瑾气力耗尽,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双眼茫然,似乎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到这一步。 赵学谦却还嫌不够一般,说道:“我如今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又与新命的忠勇侯搭上了线,哎呀,我好像忘记告诉你了,忠勇侯简余,就是你一直效忠的主子唯一的儿子啊。” 赵瑾茫然的眼神中顿时又注入了神采,他死死地盯着赵学谦,嘴一张一合的却不知在说些什么。 赵学谦却笑道:“你倒是埋得够深的,若非当年在保高氏时露了行迹,只怕根本就无人知道,赵家根本不是什么受了牵连的人家,你才是魏王的死忠。”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你想必正是抱着这个打算,想让你的主子救你出去吧。” 赵瑾似乎已经明白了赵学谦未说完的话,那张早已不似人形的脸上露出恐惧与绝望的表情,他的身子剧烈地颤动起来,似乎想要往赵学谦那边靠近,却根本无济于事。 赵学谦恶毒地笑道:“你的主子未必不知道你的处境,只是他却宁肯留下我这个假的,归根到底,不过是因为我比你有用罢了。你对他忠心耿耿,恐怕根本就没想到人家对你根本就是弃如敝屣吧。” 赵瑾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声音,似乎是在哀求赵学谦不要再说。 赵学谦却根本不理会,还是接着说道:“说起来,这人皮面具还是忠勇侯替我做的呢,只是想想,他哪里有这样的人手,只怕是从魏王那里借来的吧,这手艺着实高超,连我自己都有些分辨不清了。” 赵瑾眼中的最后一丝光彩都熄灭了,他不再喊叫,整个人宛如失去了灵魂一般软在地上。 赵学谦要说这些就是要让他痛苦的,见他这个模样,也就停下了口,直接走过去,一脚踹在赵瑾身上,却并未听到自己想要听到的惨叫,他脸上狠色一闪而过,声音反倒变得轻柔了:“大哥,这就受不住了?倒是我太高估你了,本想着你连割脸割舌之痛都能忍下来,怎么我才说几句话反倒边城这副模样了?” 赵瑾双眼微阖,任他怎么说都不动。 赵学谦冷笑道:“看来倒真是我高看你了,你果真还是当年那个娘娘腔,一点都没变。” 赵学谦骂了半天都没有等到赵瑾的回应,也就不再费这个力气,他伸手扼住赵瑾的喉咙,缓缓道:“大哥,我不会让你死的,你若死了,我的这些成就要跟谁去说呢?”说着,他又想到了什么,脸色阴冷地伸手摸了摸肩胛,那里有一朵盛开的芍药花,这是一块无法磨灭的印记,也是他所受的屈辱,他得要时时刻刻记着,这是谁给的才行。 赵学谦松开了赵瑾,从袖口里拿出一支华美的簪子,与当年赵瑾烙印在他背上的极其相似,他神色不变地将簪子在火上烤红,然后往赵瑾的背上按去。 “啊——啊啊啊——” - 离开了那座密室,赵学谦的心情却并未因为重新回到阳光下而有所变化,从他被赵瑾关起来,被他那样对待之后,他的心就永远被锁在了那间密室里,只有折磨赵瑾才能得到片刻的欢愉。 赵学谦叫仆人倒了水,足足洗了一个时辰才走出来。他并不让婢女伺候,而是自己穿上衣服,那朵妖艳的芍药开在他的肩头,美丽地宛如饮满了人血一般。随着一层一层的衣物盖住了他的身体,他也渐渐恢复到了人前那个冷淡的赵瑾。 赵学谦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一名婢女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才小心地走进来,战战兢兢地过来为赵学谦擦拭头发,生怕扯痛了对方。 室内落针可闻,就在此时,一声敲门的声音将那婢女吓了一跳,不小心就扯了一根发丝下来,她吓得赶紧跪下求饶。 赵学谦皱了皱眉,却没理她,而是淡淡道:“进来。” 进来的人却是赵府管事,他跪在赵学谦下首,赵学谦扫了一眼那婢女:“自己去领罚。”待到婢女劫后余生地离开后,他才拿起茶杯润口,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事?” 管事小心翼翼道:“是……是住在水妙庵的那位姨娘过世了……” “啪!” 一个茶杯摔在地上裂成了碎片。 第84节 第一百一十九章 圣旨到 罗现的消息传到北疆之时, 简余手中拿着的正是从羯人手中缴获的火霹雳, 他自然是知道这种东西, 当初魏王的人找到他时,就带了同样的东西,只是比起羯人手中的要精致许多, 缺陷也要少很多。 简余他们来的时候,羯人手中的火霹雳已经不多了,所以几场大战都没有看到羯人用这样武器, 但这火霹雳的威力简余是知道的, 为了防止羯人最后反扑使自己损失惨重,他带人直接把羯人的火药库给端了。 虽然羯人对这地方是重兵看守, 可奈何这东西实在是危险之极,他们也不敢将东西放在城里或者放在兵营里。毕竟先前容禛利用那火霹雳易燃的特点直接炸了他们一个火药库, 让羯人士兵损失惨重,这才将火药库搬到了野外, 这就给简余提供了方便,他倒也不贪心,得不到的就直接毁掉。 消息传到羯人皇廷, 单于苏依兀牙直接掀翻了书桌, 先前在他们的重重监管之中消失无踪的神秘人,再加上被简余毁的一干二净的火药库,都让他觉察到了里面的巨大阴谋。事到如今,夜枭总算查出了那神秘人的身份,正是魏王容侑。 容禛并没有想到魏王居然如此胆大, 竟然亲身犯险,若是早知如此,即便让棋子暴露也要将他杀了,但此时再说这些已无济于事,倒不如借着这个消息去探探简余的底。 简余则并不动声色,这让前来送消息顺便打探的宋之意非常失望。待到宋之意离开了许久,他才将副将陈江找来。 陈江看到简余手中的火霹雳,在一旁道:“羯人就是靠这些东西打赢的楚王殿下?”言下之意是并不相信。 简余派人将东西收回库房,并让他们严加看管,尤其要禁火。 陈江有些疑惑:“主将不打算销毁这些东西?” 简余重新又翻开了军报:“何必要销毁?” 陈江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这东西他们又不会用,放在库房里还要派重兵看守,这究竟是图什么? 简余也没打算给他解惑,而是问道:“现在军中情况如何?” 先前简余带人去捣毁火药库,这军中的事情便暂由陈江打理,陈江是他一手发掘的战将,在行军打仗上颇有大将之风。陈江并不负简余所托,这几日军营之中并未因为主将不在而有什么变化。 简余听了陈江的汇报,点点头:“让伙夫营做上一顿好的,让将士们都养足精神,只怕不日我们就要与羯人大军交战了。” 陈江一惊:“这么快!” 简余没有说话,他信罗现的消息是真的,可是他并不信任魏王。对于这个极有可能是他身生父亲的男人,简余的感情十分复杂,但有一点他能肯定,魏王绝不会坐视永宁帝从容安排后事,他一定还留有后手。 简余并不忠于永宁帝,也不忠于这个王朝,他所忠于的从始至终就是他自己,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要在魏王逼宫之前回到燕京,他的身份从来就不是让魏王看重他的原因,他手中的大军,他所握有的权力,才是他可以和魏王谈判的筹码。 陈江并不是那种鲁莽的武夫,他前半生落魄不堪,幸得主将栽培提拔,所以他的忠心毋庸置疑,哪怕简余并没有说明缘由,他也应了下来,肃容道:“末将遵命。” 简余说道:“羯人依赖的武器已经被我们毁了,他们此刻定然陷入恐慌之中,正是最好的进攻时机,但羯人骑兵依旧不可小觑,进攻之时却还是要注意不要分寸,不能反倒逼得他们破釜沉舟。羯人总归已是日落西山,没有多大气数,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场战役,我们要的是大胜,而非惨胜。” 陈江顿时心中有数:“末将明白。” “七日之内,本将要看到苏依兀牙的人头。” 看着简余那一如往常的表情,陈江原本有些担忧的心顿时就安定下来,他咧了咧嘴:“此事就不劳烦主将出手了,末将定然亲手砍下苏依兀牙的人头奉给主将。” 简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淡的微笑:“那本将就静候佳音了。” - 同时收到燕京消息的,还有楚王容禛,只是他看到密信上的信息时,却是难得紧锁了眉头。 书房之中坐了容禛、陆徵、宋之意和聂止疏。陆徵并不清楚内情,所以一般不多说话,而聂止疏也一向寡言,只有宋之意着急地问道:“怎么了?燕京可是出了什么事?” 容禛轻轻地叹口气:“陛下只怕寿数将尽了……” 所有人都被这消息给震惊了一下,宋之意连忙追问:“那太子的人选可定了?” 容禛摇摇头:“最近陛下常常考校二皇子的学问和理政,只是在朝臣请立太子之时,依旧含糊其辞,他如此作为反倒是让我看不明白了。” 聂止疏这时开口道:“莫非陛下想要立二皇子为太子?” 容禛仍旧摇摇头:“若要立老二,他就不会在这时候将他推到风口浪尖,却又不坐实他的身份,这不是将人放在火上烤吗?可笑老二和老四都看不清楚,私下小动作频频,连朝臣都踌躇不定。或许这才是陛下的本意,他搅乱了这一池水,为的就是保护那个仍在暗处的所谓新君。” 容禛大概怎么都不会想到,那个所谓新君正是他自己。实在是这件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他身在局中,反倒为局所迷,竟不如郗承沣这么一个外人看的分明。 这件事情想不通,但并不妨碍他们接下来的动作,对于容禛来说,那座龙椅上接下来要坐谁从来都不是问题,他的对手至始至终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魏王罢了。 容禛有大军也有足够的金银,当初江南的案子里他得到的好处也不是在明面,有这些他就已经有了足够的底气,而他还有一张最大的底牌。 容禛之所以执着地要查到当年的真相,除了为母报仇,就是因为他手里有一张改立太子的圣旨。因为这张圣旨的缘故,容禛才对永宁帝一直有所防备,而并非与陆徵所说是因为兄弟谋反的缘故。但皇后临死前曾告诉过他一些话,也正是这些话让他改变了想法,他固然还是防备永宁帝,可在他心中永宁帝已经不是最大的敌人了。 皇后告诉他,当初先帝传位之时,除了他们二人还有几位朝廷重臣,先帝让永宁帝发誓绝不能伤害容禛,才传位于他。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容禛事后去问了那几位老大人,这才确信皇后没有说谎。有了这道誓言在,永宁帝至少明面上是不会对他怎么样的,而那张圣旨是先帝亲手交到他手里的,没有第二个人看见。因为这些原因,容禛就不愿意再留在燕京,转而去了北疆发展自己的势力。 也正是皇后告诉他,当年锦嫔之死有内情,并将矛头隐隐指向魏王,这件事容禛一直想不明白,锦嫔历来十分低调,与魏王更是素不相识,魏王为何要杀了她。在不断地查探中,容禛渐渐发觉当年的事情并不简单,直到他从山阳长公主口中知道那动乱的真相。 锦嫔真的是永宁帝所杀吗? 容禛并未完全相信皇后的话,也没有完全相信山阳的话,事实究竟如何,他只有亲自看到了证据才会相信。 若不是与羯人的战事打乱了他的步调,此刻他应该已经去了西域去找那位钱法曹,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已经没有时间去等夜枭将钱法曹找回来了。或许真如当年叶闻观和了尘大师所说,只能依靠陆徵了吗? 容禛将目光转向陆徵,原本的冷厉渐渐软化,他淡淡道:“不管他究竟要立谁作新君,我们却是要早做准备的。” “殿下的意思是……”聂止疏其实早已有所猜测,但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收拾东西吧,七日之内启程,秘密回燕京。”容禛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轻轻一勾,“十年卧薪尝胆,已经足够久了。” 聂止疏和宋之意对视一眼,心中都是忍不住的兴奋,他们跟在容禛身边这么多年,就是等待这一天的到来,如今新旧交替正是时候。 两人领命离去,房间之中只剩下容禛和陆徵。 陆徵对权力并没有多大欲望,对于容禛的决定他也不准备发表意见,容禛从未在他面前掩饰过自己的野心,容禛愿意尊重他的理想,他也愿意尊重容禛,即便这件事在其他人看来是大逆不道的。 容禛知道陆徵的心意,心头忍不住一软,他早就知道至尊之位孤单冷清,他为人亦是冷静理智,早就做好了此生或许不会再为他人动心的准备了,可谁知上天还是让他遇见了陆徵。 容禛伸出手去想要握住陆徵的手指,却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喧哗之声。 容禛打开了门,却看到一队风尘仆仆的传令兵,看他们身上的衣服却像是皇帝近卫,而为首之人看见容禛,眼睛顿时一亮,从背上将圣旨取下。 “楚王容禛接旨。” 管家甚至还来不及准备香案,容禛已然从容不迫撩开下摆跪了下来。 “宣楚王容禛即刻进京,不得有误,钦此。” 容禛眉头微微一皱,但再抬起头来却一如平常,如同他无数次所做的那样,伸手接过了这道圣旨。 第六卷:旧时事 第一百二十章 城门外 蒋凡是兆县的一名城门兵, 兆县作为燕京通往各处的一处交通要道, 城门兵的油水向来是很丰厚的, 更别提蒋凡这种老油子,只是最近他却反常地觉得有些不安。 这一日城门关闭后,他和同队的张昭收拾了东西, 准备就在一旁的休息室里喝点小酒,张昭抿了一口酒,纳闷地看着蒋凡:“我说你, 最近这是怎么了?藏私房钱被弟妹发现了?” 蒋凡叹口气, 一口将酒杯中的酒闷了下去,才道:“我也不知怎么的, 就是心里总是不得劲,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似的。” “这太平盛世的, 能发生什么?”张昭嗤笑一声,“再说了, 就算有什么事,自然有上头的官老爷去操心,关你一个兵头什么事?” 蒋凡苦笑着:“真要出什么事了, 官老爷能顶什么用?二十年前那事……” “嘘!”张昭急忙捂住了他的嘴, 压低声音道,“瞎说什么呢,这事可不能提。” 蒋凡抓了抓头发:“唉,这也就是跟你老哥才说这些。” “我知道我知道。”张昭也叹了口气,“你的担心我也明白, 这世道啊,最后苦的都是我们这些平凡老百姓。” 两人碰了碰杯,正准备把酒喝完就回去,忽然听见城门上响起两声尖利的哨声,张昭一口酒直接呛住了,蒋凡惊疑不定地放下酒杯,两人对视一眼,连忙冲出房间。 这两人刚出来,就看到城门上跑下一个脸色通红的小个子,正冒冒失失地往城里跑,蒋凡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皱眉道:“跑什么?刚刚那哨声是你吹的?” 这小个子名叫林德,是刚当上城门兵的,遇事总是有些大惊小怪。这哨声一般是不能吹的,大夏朝所有的城门在戌时必须关闭,只有紧急军情或者皇帝特许的情况下才能打开,而这哨声为的就是这种情况。 蒋凡怕林德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就吹了哨子,这才一把拖住他,问清楚事情经过。 林德焦急道:“蒋大哥,小弟正要去找县尉大人,这事拖不得啊!” “那外头究竟是谁?”张昭纳闷地问。 林德的衣领子被蒋凡攥在手里,跑又跑不掉,又急又乱:“哎,那外头……那外头是楚王殿下啊!” - 兆县县尉林恩深正是林德的亲叔叔,得了林德的消息,他连衣服都来不及换,骑着马就朝城门飞奔而去。 此时,蒋凡与张昭已经被林德都吓清醒了,他们不敢擅作主张,只能焦急地等着林恩深过来。 林恩深一来就急忙跑上城楼,此时已经戌时末刻,天色昏暗,只有城门上点燃的火把,能勉强看出人影轮廓。 林恩深大喊道:“城楼之下,可是楚王殿下尊驾?” 只听见几声马蹄轻响,一人声音洪亮地回道:“在下聂止疏,林大人,几个月前,在下跟随楚王殿下回北疆之时还与你有过一面之缘,你可曾记得?” 林恩深眯着眼睛看过去,下头之人也点燃了火把,一张异域风情十足的面孔顿时露了出来。 林恩深一惊,连忙对身边的蒋凡和张昭道:“快、快开城门!” 蒋凡两人不敢怠慢,连忙跑下城楼,谁知林恩深却比他们还要着急,肥胖的身体就像一颗球一样直接滚下了城楼。蒋凡哪敢让他多等,也加快速度,来到城门下。 随着“吱呀吱呀”的声音,兆县的城门又一次被打开。 林恩深带着城门兵在一旁焦急地等待着,很快,整齐而肃杀的马蹄声从城门外传了进来。为首之人正是聂止疏。 这一队人马的正中央是一辆马车,马车来到林恩深面前时,被车夫掀开帘子,容禛在马车之中,对林恩深道:“林大人,打搅了。” “不敢、不敢。”林恩深小心翼翼道,“陛下谕旨特批,下官不敢延误,不知殿下是否要暂时休息一晚,下官特地让人备好了酒宴,还请殿下赏光。” 容禛淡淡道:“多谢林大人美意,只是皇命难违,还请大人随本王走一趟,将另一扇城门打开,让我们通行。” 林恩深连连点头:“自然自然,此乃下官分内之事。”他也不敢再多啰嗦,上了马车就跟着这一队人马朝南门行去。 -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一队人马,林恩深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一旁的蒋凡和张昭也是大气不敢出,其实根本就不需要楚王亲自出面,光看那一队人马身上的冲天戾气就知道是北疆军了。 城门还没有关,林恩深皱眉看着远处还未完全落下的夕阳,将这夜色染成了血一般的颜色,不由得叹了口气:“这天看着……不大吉利啊……” 蒋凡与张昭颇有些劫后余生,他们与林恩深也算是有些交情,知道这位大人向来没什么架子,张昭便笑着打趣:“想不到大人还会看天象。” 林恩深瞪了他们一眼:“都瞎说些什么,下次再有这种事情都给我机灵着点。”说着就让他们去关城门。 张昭立刻就与那城门原本的守卫去关城门。可谁知城门还未完全关闭,却又听到急促的马蹄声,他们面面相觑,同时将目光投向还未关闭的城门之外。 一名骑兵驾驶着马匹朝城门直接冲了过来。 林恩深一惊:“快!快拦住他!” 还未等蒋凡他们有所动作,那骑兵已然大喊道:“陛下龙驭宾天,举国居丧,国丧期间禁宴乐婚嫁,臣民缟素。” 第85节 这话就像是一把大锤子重重地敲击在了林恩深等人的头顶,待到那骑兵都来到他们面前,他们都还未醒过神来。 “不知县令大人何在?”骑兵的手臂上缠着黑纱,声音也已经嘶哑了,肃容问林恩深等人。 林恩深一个激灵,忙对蒋凡道:“快、块把县令大人请来。” 骑兵在马背上拱手道:“多谢!” 林恩深早已心乱如麻,好不容易定了定神,才道:“本官乃兆县县尉,不知这位兄弟刚刚过来可曾见过楚王殿下尊驾。” 骑兵点点头:“自然。” 林恩深也不敢再多问,好在县令很快就来了,骑兵将事情告诉给县令庞敏,两人又赶紧陪着他去了北门。 好不容易将骑兵送走,林恩深与庞敏面面相觑,庞敏已经知道楚王经过一事,他抹了抹头上的汗,有些不安地对林恩深道:“林老弟,老哥这心里怎么总是不安稳啊,总觉得还有事发生一般。” 林恩深这会儿心跳还没平复过来,也不由得叹口气:“莫说大人觉得不安稳,小弟这心这会儿还在砰砰直跳呢。” 庞敏凑近了林恩深,小声道:“陛下驾崩,却不知新君是哪位殿下啊……”说着竟然抹起了眼泪。 永宁帝在位期间,大夏朝可谓是安稳富足,所以他驾崩之后,是真正的举国皆哀,似庞敏这样的人并不在少数。他们不仅害怕新旧交替朝政动荡,也害怕新君是个好大喜功或者奢性喜靡之人,那不仅是百姓之苦,也是他们这些为官之人的苦难。 林恩深所想的与他相差不远,只是这些事情对于他们这种末流小官来说实在太过遥远,他也觉得鼻子有些酸,用力地擦了擦,才对庞敏道:“庞大人,我们还是快些将消息传下去,县衙里也得挂上黑纱白幡,小弟那还有几个犯人,新君登基只怕要大赦天下,也算是他们走运吧。” 庞敏连忙点头:“此事正是正理,还劳烦林老弟去通知一下郑县丞,这事还得我们三人合计合计才是。” “小弟省的,这就先行一步。” 林恩深的话刚落音,就又听见城楼上传来哨音,还有就是蒋凡尖利的快要破音的嗓门:“城楼之下来者何人?” 林恩深与庞敏对视一眼,两人也顾不得其他了,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城楼,却正好听见那城楼之下的回答:“末将乃忠勇侯简余麾下副将陈江,有紧急军务要报送朝廷,烦请兄弟开一开城门!” 忠勇侯?! 一日之前忠勇侯简余大胜羯人的消息才刚刚从他们这里传过去,还有什么紧急军情? 只是不管庞敏和林恩深怎么想,对方的身份他们也得罪不起,只能赶紧让人打开城门。林恩深与陈江核对了身份和令牌,还未等陈江多说,便道:“将军可是要连夜赶路?下官与你一同去南门。” 陈江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问,只是拱手抱拳道:“那就多谢林大人了。” 庞敏苦笑道:“罢了,本官与你们同去吧,也省的一会林老弟又要派人来找本官。” 林恩深回了庞敏一个苦笑。 待到好不容易将陈江一行送出城去,这天边都开始泛起一丝鱼肚白了。 庞敏无奈道:“本官看这天也快亮了,还是先不关城门了,免得一会又有人来。” “可不是,这一晚上真是没个消停。”林恩深心有余悸。 庞敏叹了口气:“只怕是……多事之秋啊……” 第一百二十一章 诡谲事 永宁帝驾崩的时间出乎了容禛的意料, 在他看来, 这位皇兄向来都是谋定而后动, 他既然发了圣旨叫自己回来,他就绝不会在他回来之前死去,燕京之中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原本已经是连夜赶路, 容禛和陆徵干脆弃了马车,一行人朝着燕京飞奔而去。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是简余一行,他也知道了永宁帝已经驾崩的消息, 他早就知道魏王一定会动手脚, 只是没想到魏王的动作竟然会这么快,可那传令兵竟然只发丧, 半句都没有提到新君之事,这代表了什么呢? 陈江在一旁皱眉道:“主将, 我们可还要按照原计划进京?” 简余沉吟了片刻,才道:“不, 我们兵分两路,你带人先进京打探情况,我独自一人隐在暗中行事。” “这……是否太过危险?您还是带两个护卫吧!” 简余摇摇头:“不必, 我一个人更方便行事。” 陈江知道他的功夫, 也就不再多说,向他拱了拱手:“那末将先行一步。” 简余独自离开队伍往另一边而去,陈江则带着人朝燕京赶去。 - 而此刻的燕京,的确是波诡云谲,形势难明。 三天之前, 永宁帝于勤政殿暴毙,紧接着金甲卫统领梁开被杀,金甲卫副统领梁珏迅速掌握了金甲卫,将整座燕京围了起来。与此同时,二皇子在府中被杀,四皇子虽然逃过一劫,却也从马车上摔下来,此刻生死未明。还未等巡城营与京畿守卫反应过来,营地已经被一队黑衣人投了火霹雳,损失惨重。而在这种情况之下,赤甲卫统领罗现的态度却暧昧不明,这让整个燕京都陷入了恐慌。 作为这一切的幕后始作俑者,魏王容侑本该觉得高兴,可他的态度却截然相反,他的脸上戴着面具,只有冰冷的声音传出来:“还未找到人吗?” 跪在他下首的两人,其中一人是现在的金甲卫统领梁珏,而另一人则是当年与魏王一同失踪的韩诸。两人此刻都面色严峻,梁珏脸上甚至还带着羞愧之色。 当时在永宁帝暴毙之后,梁珏迅速带兵将皇宫给围住,可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让玄一给逃了,若只是玄一逃了,他一个武夫也没多大作用,可问题是他的身上还带着传位昭书和传国玉玺,这也是百官依旧摇摆不定的原因。 “罢了,玄一一个人也是孤掌难鸣,必然要寻找帮手,这最有可能的就是容禛,你们盯着官道,只要看到玄一,格杀勿论!” “是!属下遵命!”梁珏领命而去。 待到他离开,容侑才轻轻地出了一口气。 韩诸亦是面色凝重,他们都知道根据他们用药的剂量,永宁帝绝不该这么早就死了,究竟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虽然眼下看来一切都对他们有利,但依旧有许多不可控的因素,至少玄一带着传位昭书和传国玉玺逃走就直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那孩子回来了吗?” 容侑没有提姓名,但韩诸也知道他说的是简余,他敛容道:“世子这一会应当已经过了兆县了,想来是快了。” 容侑冷哼一声:“他如此自作主张,可见并未将我当做父亲。” “世子向来谨慎,与殿下并未相处,故此才会有所防备罢了。”韩诸跟随容侑多年,也知道他心中对简余不是不满意的,在说容侑除了简余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孩子,他若是夺下了天下,以后还不是要交给简余? 容侑没有再多说话,韩诸说的道理他何尝不明白,若是可以,他又怎么愿意与妻儿分开,让自己的亲生儿子背着“私生子”的名声长大。只是如果再来一次,他也会做同样的选择的,他知道高锦汶怨他,所以到临死都不肯告诉简余自己的真实身份。 “罢了,不说他了。”容侑抛开这些儿女情长,问韩诸,“派去围剿容禛的人都安排好了吗?” 韩诸点点头:“早已安排下来,属下会亲自带队,务必要将容禛击杀。” “听说他这些年一直在查锦嫔的事?”容侑嗤笑一声,“愚蠢。” 韩诸低着头没有说话。 容侑也不欲多说,对韩诸道:“你去吧。” 韩诸领命离去。 - 燕京此时已入夏,连风都带着散不去的热度,一时之间,新绿换成了碧荫,那恼人的蝉鸣也不知何时已然响起。对于燕京的人们来说,这恐怕是一个让他们记忆深刻的夏季。 永宁帝的棺椁停在大殿之上,四周摆满了冰块,前来哭灵的百官与命妇都是神色惶惶。因为二皇子和四皇子死的死伤的伤,最后为永宁帝捧灵的竟然是从未有过存在感的三皇子,只是他贸然接了这个差事,却是恐大于喜,再加上多年谨慎小心的个性,显得畏畏缩缩,让永宁帝的葬礼格外凄凉。 永宁帝是死在勤政殿的,当时在场的还有几位老大人,也正是因为有他们,这才顶住了压力发丧,不然只怕永宁帝会更加凄凉。 除了前朝,后宫也被金甲卫给团团围住,让想要送消息出去的嫔妃宫人都束手无策。位份高的妃子每日来灵堂哭灵之后又会被严加看守送回寝宫,这让前朝后宫都对此怨声载道,只是梁珏声称要保卫后宫安全,他有兵,又加上有二皇子和四皇子的事,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 而这其中,同时失去了丈夫和儿子的庄妃就显得最为可怜。她的双眼早已哭得红肿,整个人似乎都被打击地木讷起来,原本保养的十分好的容貌瞬间就衰老下去,她每日被人带过来哭灵,却是如同一具木头人偶一般,呆呆地,不说话也不吃东西。看守她的两个宫女也就稍稍放松了些警惕。 这一日哭灵完毕,两个宫女扶着庄妃朝灵堂外走去,不知庄妃怎么的,突然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 现场一片哗然,一旁守着的太医连忙过来,一番折腾庄妃才悠悠醒转,太医松了口气,斟酌着道:“庄妃娘娘这是忧伤过度,下官开两副药,您吃了就没事了。” 庄妃幽幽道:“本宫如今这样子还吃什么药……不如早些下去陪陛下罢了。” 两名宫女见她醒了,也就松了口气,不敢让她在这里多耽搁,略带些强硬道:“娘娘身子不适,还是先回寝宫吧。” 庄妃讽笑一声,也不知是在笑她们还是在笑自己,她推开了这两人的搀扶,跌跌撞撞地朝门外走去。 待到回了寝宫,庄妃面上露出疲态:“你们都下去吧,本宫要歇息了。” 两名宫女对视一眼,却并没有移动脚步。 庄妃那深埋的怨气仿佛一下子就被点燃了,她猛地站起来,一把将桌上所有的东西拂了下去,冷笑道:“怎么?如今跟了新主子就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别忘了,你们再怎么样也不过就是两个奴才!本宫即便落难了,也还是主子,你们不懂尊卑,你们的主子却不会不懂,这宫中奴才这么多,也不缺你们两个!” 一名宫女皱了皱眉,拉了拉另一名宫女的袖子,对她摇摇头。两人行了一礼,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她们离开后,庄妃停了一会,听到没有动静,才连忙跑到床那边,掀开上面铺着的东西,压低了声音道:“没人了,你出来吧。” 过了好一会,床板被悄无声息地移开,一个男人从里面跳了出来,正是梁珏他们苦寻不得的玄一。 玄一的脸色苍白,嘴唇也开裂了,他抿了抿唇,低声道:“多谢庄妃娘娘。” 庄妃苦笑一声:“我如今哪里还像个娘娘的样子,这每一日过得比犯人还不如。”她摇摇头,“不说这些了,我给你去拿点水喝。” 梁珏他们将皇宫给围的死死的,玄一根本就没办法逃出去,只能暂时躲在密道里,只是这始终不是办法,更别说此刻楚王根本就不知道燕京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若是贸贸然来了,只怕会中了魏王的埋伏,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逃出去,将传位昭书和玉玺交给楚王才行。 在这种情况之下,玄一找上了庄妃,之所以不找别人,是因为在这后宫之中,庄妃不仅位份高,而且有城府有谋略。当时他们还不知道二皇子被魏王给杀了,所以庄妃虽然收留了玄一,却并没有完全答应他,直到听到自己儿子的死讯,庄妃痛苦欲绝,这才答应了玄一的合作。 玄一喝了水,才问道:“娘娘可有将信送出去?” 庄妃点点头,只是面色仍旧凝重:“虽然我交给了陶大人,只是如今燕京也被围了,他要如何才能将消息送出去呢?” “娘娘放心,只要消息到了陶大人手中,他自然会有办法联系上楚王殿下的。” 庄妃的眼中涌起仇恨:“只盼着楚王将他们一举消灭,将罪魁祸首五马分尸,方能替我儿报仇雪恨!” 第一百二十二章 心有疑 容禛一行已经逐渐接近了燕京, 可是越接近燕京, 容禛就越发觉得内心不安, 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一般。 恰在此时,他看到陆徵脸色苍白,显然是先前的伤没有好又强行骑马裂开了, 他轻叹一口气,扬声道:“暂且休息一下。” 随行的亲卫勒了马,容禛亲自扶着陆徵下马, 问道:“如何?还能支撑的住吗?” 陆徵点点头:“不用管我, 我没事的。”他见容禛脸色凝重,便问道, “有什么事吗?” 容禛道:“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不知燕京究竟有什么在等着我……” 陆徵拧眉道:“的确有些蹊跷, 陛下急匆匆叫你回京究竟所为何事?这传令兵只传了国丧,却没有半句提到新君, 不是很奇怪吗?” “正是如此。”容禛道,“我原本想迅速进京,如今倒觉得, 还是要小心为上。” 宋之意在一旁道:“可夜枭传来的消息仍旧是正常的啊!是不是你们太多心了?” 他们昨日收到留守燕京的夜枭传来的消息, 说是永宁帝暴毙,并未立下传位昭书,二皇子与四皇子争夺皇位,燕京大乱。 容禛却道:“正是如此,我才觉得奇怪。魏王这一段时间动作频频, 到了如今这关键时候,怎么反倒没了动静?” 聂止疏这一次倒是跟宋之意站在同一立场:“或许那两位皇子的背后,就站着魏王呢?” 容禛摇摇头,他虽然不曾真正与魏王打过交道,但他却直觉认为以这人的骄傲,绝不会屈居于他那两位侄儿之下。正是因为这样想,所以他反而放慢了速度,并不像先前那般急速赶路。他们身边的护卫并不算多,另有大军由苏岱领着分为小股不动声色地接近燕京,就等着他的命令。 第86节 聂止疏道:“主人究竟在担忧什么?” “只怕这燕京并非我们所想的这般模样。”容禛顿了顿,才道,“我们兵分两路,我与止疏一道在明,你们二人带着几名护卫在暗,若是出了什么事,不要冲动,去找苏岱。” 他这么一说,原本毫不在意的宋之意和聂止疏也是神色一肃,宋之意连忙道:“既然危险,不如我和大个子在明,表哥和陆少爷在暗吧!” “若真有什么事,那也是冲着我来的,你们在明有什么用?”见宋之意还想争执,容禛制止了他,“这种事没什么好争的,再说这也只是我未雨绸缪,毕竟如今燕京并未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或许是杞人忧天也不一定。” 陆徵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他没有像宋之意一样去争,他极为冷静,知道自己功夫弱,万一出了什么事也只是拖累罢了,还不若在暗处,没事便罢了,就是有事,也比在明面上拖累容禛要强。 容禛看了他一眼,顿时就明白了他心里所想,这让他有些欣喜又有些心酸,他知道陆徵并不是不愿意和他同生共死,只是他更明白自己的优势在哪里,若是换个人或许还会对他心有芥蒂,可自己,却只觉得越发地心疼又越发的喜爱了。 陆徵拉过宋之意:“我知道了,我们会注意的。” 宋之意还有些不忿,却也知道容禛这么安排的用意所在,只得道:“既然这样,我们就约在燕京城外的十里坡见。” 容禛点点头:“事不宜迟,我们就先走了。” “你们……一路顺风。”陆徵心里有些五味杂陈,那种不详的预感也越发地重了。 容禛却忽然伸出手,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力道之大仿佛要将陆徵揉进自己怀中一般,他的唇轻轻地擦过陆徵的鬓角,压低了声音道:“待回了燕京,我们就成亲吧!” 陆徵在他怀中瞠大了眼睛,仿佛没有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一般。 容禛轻声一笑,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于他的额上烙下一吻,紧接着翻身上马,扬鞭道:“出发!” 待到容禛他们离去的烟尘散尽,宋之意才不怀好意地看着脸颊通红的陆徵:“陆少爷,刚刚表哥和你说的什么啊?你的脸怎么红了?” 陆徵用力地捂住自己的脸,避而不答:“我们也早些出发吧……总不能让他们等太久。” 宋之意嘿嘿一笑,也不打算拆穿他,而是看了一眼陆徵的大腿:“赶路倒是其次,今晚还是先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晚,将你这伤给包扎一下,免得到了燕京……喂,我话还没说完呢!” 陆徵已经重新骑上了马,含糊不清道:“你一个人慢慢说吧,我先走了。”说着催马朝另一条路而去,几名被留下的护卫不敢怠慢,也忙着追上去。 以宋之意的本事想要赶上他们并不难,所以他压根就不急着上马,而是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表哥到底说了啥,怎么这小少爷就跟受了惊的松鼠一样拔腿就跑了?” - 而在此刻,负责截杀楚王的队伍由韩诸带着,也埋伏好了地方,正是从北疆通往燕京的要道之处。此处被称作云泾道,两侧山坡高耸,只余下中间一条四马并行的车道,而云泾道的弯度很大,经过之时,弯道那一头的情况是完全看不到的。 韩诸并不小看楚王,这些年有关于对方的消息他也看了不少,深知这是一个何等厉害的敌人,他根本就不会轻敌,所有的准备都只是为了将容禛一击必杀。故此他不仅带人埋伏在了两边的山坡上,在云泾道的尽头,还有五百弓箭手和刀斧手在等着他们。 因为怕被容禛他们发现,所以探子并不敢过于接近,所以他对于容禛他们究竟到了何处并不清楚,但左不过三两天的差距,只要他们经过云泾道,就是入了鬼门关,定是有去无回! 除了军队,韩诸的身上还带了两个火霹雳,相比先前给羯人的那些粗劣货不同,这两个火霹雳是最新研制出来的,一颗下去,人畜不留。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动用这东西的,虽然不会留楚王一命,但至少给他带一具全尸回去。 天气有些热,韩诸扯开一点衣领,又拿过水囊灌了一口水,才问一旁的亲兵:“斥候可回来了?” 亲兵摇摇头:“估计还得要一会子。” 韩诸看了看天色,天气倒是十分晴朗,没有半点风,一股燥热直接冲上脑门。韩诸又喝了一口水,心底总有一点挥之不去的烦躁,他站起身来,朝云泾道另一头看去,只是并没有看到人影过来。 韩诸知道,以楚王他们的速度是不该这么快的,只是他心里总有一点不安,这就和玄一失踪的事情一样,看似只是一个小小的失误,却无法让他们不去在意。韩诸这些年跟随魏王几番出生入死,他比任何人都要相信自己的直觉,当下不准备再留在这里等下去,转而对亲兵道:“点几个人,跟我往那边去看看。” 亲兵领命离去,很快就将人点起,韩诸也不废话,带着人绕过这一片山坡,朝着容禛他们的来路而去。 - 而此时,陆徵与宋之意却在路上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正是叶闻观。 叶闻观依旧是宽袍广袖的模样,温文尔雅,笑容可亲,他的身后跟着的两名护卫,面对明显透着焦急之色的陆徵和宋之意,他却不慌不忙道:“陆公子,好久不见。” 陆徵拱了拱手:“叶先生风采依旧,却不知您来找我们有何要事?” 叶闻观笑了笑:“陆公子这话有趣,我为何不是与你们偶遇呢?” 陆徵此刻也冷静下来,他知道叶闻观这人从不无的放矢,他对着有些急躁的宋之意使了个眼色,才对叶闻观道:“以叶先生天下无双的相术,这世上就没有偶遇二字,只有您想见或者不想见。” “这话更加有趣!”叶闻观抚掌大笑,“我早就说过公子日后若有困难,可以来扬州找我,如今山不来就我,只能我来就山了。” 陆徵一怔:“叶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叶闻观看了一眼身旁的两名护卫,那两人朝他点点头,将两匹马拉了过来,叶闻观揽袖伸手:“两位请。” 这下不等陆徵说话,宋之意却忍不住了:“叶先生如此神神秘秘,究竟所为何事?”他不是不知道叶闻观相术高超,可当初容禛将他强行请来燕京,恐怕这位先生这辈子都没吃过这样的亏,宋之意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小人之心,只是眼下他们的行程紧急,根本无法跟他这么拖下去。 叶闻观轻声一笑,却根本没有理宋之意,而是对陆徵道:“陆公子,我与了尘欠了你一次,你若跟我走,这一次就算我们还清了。” 陆徵皱起眉头,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于这个不过两面之交的人非常信任,他相信叶闻观绝不会无缘无故做这样的事情,所以他不等宋之意开口,便答应下来:“叶先生,我跟你走。” 宋之意也是无可奈何,总不能让陆徵独自一人跟着叶闻观走吧,故而也只能和他一起换了马,跟着叶闻观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被偷袭 就在陆徵和宋之意跟叶闻观走的时候, 容禛却带着队伍逐渐接近了云泾道, 可是在进入云泾道之前, 容禛却突然停下了。 聂止疏勒住马,不解地问道:“主人,发生何事了?” 容禛摇摇头:“不知道, 我只是觉得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不知之意他们如今到了何处?” “他们走的小道,只怕还有一天多的路程。”聂止疏说着, 将水袋拿出来递给容禛, “主人先喝口水吧。” 容禛点点头,随手接过水袋, 恰在此时,容禛身下坐骑像是被什么惊了一般, 突然嘶鸣起来朝前面跃了两步,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 一支利箭擦着他的身体射中水袋,随即不减力道,直接射中了聂止疏的肩膀。 聂止疏毫无防备之下被这力道一冲, 直接滚落马下。而就在同时, 他们身旁的护卫传来惨叫,有几人被箭射中,当场就没了性命。 容禛心中一凛,却立刻就朝箭射过来的方向看去,那里有一队骑兵正朝着他的方向而来。 容禛不再迟疑, 一把将聂止疏给拉上马,厉喝道:“走!” 所有人朝着来路逃去,几名护卫训练有素地挡在容禛身后,用手中的刀剑阻挡着射过来的利箭。 这一次因为时间紧急,再加上容禛也不欲太过招摇,所有身边所带的护卫并不多,因此他在第一时间就看明白了形势,他们无法与对方硬拼,再加上对方弓箭在手,远远比他们的优势要大许多。 后路被阻,他们只能朝着云泾道而去。容禛此刻已经想明白了,只怕燕京早就乱了,留在那里的夜枭不是死了就是叛变了,所以他们没有得到一点消息,对方既然守在这里,就不会仅仅只有这么一队人追杀,况且这些人将他们往云泾道中驱赶,只恐怕真正的杀机就在这云泾道之内。 只是虽然明白了这些,可容禛却别无他法,他久经战阵,自然知道那一队追杀的人马究竟有多强,若非他的坐骑往前走了两步,那利箭原本对着的正是自己的心口。他们先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已然损失了几人,剩下的人根本没有办法突围而出,现在也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云泾道之内格外安静,郁郁葱葱的树木笼罩了旁边的山坡,没有人知道那里面究竟隐藏了多少杀机。 容禛催马前行,此时聂止疏已经在颠簸中醒转过来,他吃痛地捂住伤口:“主人,这是……发生了何事?” “别说话。”容禛压低了身子,低声道,“我们中了埋伏,燕京只怕已经不可靠了,一会你想办法突围而出,将这消息告诉之意他们,若是京中尘埃落定,你们就回北疆,切记。” 聂止疏一惊:“那主人你呢?” 容禛冷笑一声:“我自然要去见见这位幕后主使!”他这一生甚少尝到失败,却被这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耍的团团转,再加上关于他母亲的陈年旧案,他与这人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刚刚那一箭,容禛很清楚对方就是要取他性命,他也是同样的想法,如今他棋差一招,容禛也不得不服,可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就这样束手就擒。 聂止疏怎么不明白容禛的想法,他顿时就挣扎起来:“属下万万不会抛下主人独自逃跑的,当初我就对着长生天起誓,此生要将性命交托主人,哪里能够由主人去面对危险,身为属下却苟且偷生呢!” 容禛冷着脸道:“你既然还叫我一声主人,就听我的!” 聂止疏紧紧地握住拳头。 容禛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软化了一点:“记得告诉陆徵,让他好好地活下去。” 聂止疏的眼泪将他脸上的尘土冲刷出了两条痕迹,他哽咽着道:“属下……遵命。” 就在这时,容禛忽然听到前方传来兵器交接的声音,他眉头一皱,却是越发地催动马匹,朝着发声的地方而去。 - 一个时辰以前,陶羡一口吐掉口中的草梗,粗声道:“你这看了半天,你到底看出什么来了?!” 那人穿着一身便衣,但依然能够看出来这正是京兆府尹唐敏,唐敏手中拿着一支模样奇怪的筒状物,朝着这云泾道两边的山林看过去,若是陆徵在这里,一定能够认出这支极其原始的望远镜。 过了许久,连陶羡都有些不耐烦了,唐敏才放下望远镜,冷静地说道:“除了在弯道处的一队兵马,这两边山林里头都各藏着一队人马。看来这魏王对楚王倒真是极其重视。” 陶羡冷笑一声:“我当你有啥本事,这看了半天就看出这么点东西,真是浪费老子时间。” “哦?那你原本打算怎么办?” 陶羡皱起眉:“管那么多做什么?一个字,干他娘的!” “那是四个字。”唐敏面色不变,又抢在陶羡插嘴之前接着说道,“难怪玄一不让你领兵,宁肯让你多此一举带上我这么个不会武功的。要照你这么做,我们这点人马还不得全军覆没,还谈什么保护楚王?你说是不是,陶老三?” 陶羡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他与唐敏都是玄甲卫的成员,一直以来所有人都认为玄甲卫不过就是负责贴身保护皇帝罢了,恐怕根本没人知道,真正的玄甲卫从来都不是摆在明面上的那点人。所谓大隐隐于市,真正的玄甲卫,就是燕京那些从来不被人注意的微末小吏。 唐敏是玄甲卫排行第二的成员,也是玄甲卫的副统领之一,他并不会武功,但这并不妨碍他在玄甲卫中的地位,这也是他为什么毫无背景,却在官途上一帆风顺的缘故。 唐敏与陶羡分为文官和武官,两人的官职都是不大不小,丝毫不引人注目的那种,而他们二人也分别掌握着一部分玄甲卫的名单。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身为统领的玄一又掌握了一部分名单,只有三人的名单全部合在一起,才是整个玄甲卫。而全部的名单,只有皇帝手里才有,永宁帝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除了让玄一带走传位昭书和玉玺,就是将完整的玄甲卫名单交给了他,而这也就是永宁帝留给容禛的最后一道护身符。 陶羡与唐敏虽然争执不休,不过也多是因为这么多年文武之争的老毛病了,他也知道自己行事鲁莽,当个先锋还行,真正费脑子的事情还是交给那些有脑子的人吧。 唐敏也不打算跟他就这些没有营养的话题争执不休,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我们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歼灭这些人马,而是为了救楚王离开。”他指了指一侧的山坡,说道,“我刚刚看了一下这两侧山坡上埋伏的人马,西侧的明显要少一些。” “这是什么意思?” “敌人想要将整个云泾道作为一个口袋,在这种情况之下,分布在各处的人手绝不可能差异如此之大,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唐敏伸出了一只手指指向云泾道的入口,“敌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并没有打算守株待兔,而是绕到了云泾道的后方,想要确保楚王殿下真正被赶入这个口袋里。” “那还说什么,我们赶紧过去救人啊!” 唐敏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听我说完!” “说说说,你们这些咬文嚼字的就是话多。” 唐敏装作没有听见他的人身攻击,接着说道:“这个方法有利有弊,利的一面就是他们能够保证楚王真正进入了埋伏圈子,可弊的一面却是西侧人手过少,而且西侧山坡较缓,给了我们突围的机会。” 陶羡眼睛一亮,搓了搓手:“那还等什么,老子这就带人把西侧的那群兔崽子给宰了!” 唐敏深深地吸了口气:“你还没听明白吗?我的意思是——等着!” “等?” “正是,按照楚王的行程,只怕马上就要到这云泾道了,这也是我先前和你说的,我们无法确认楚王殿下此刻究竟到了什么地方,就怕万一我们急匆匆地赶过去,却没有碰上他们,而此刻也是同样的道理。”唐敏顿了顿,“我们这会要杀出去,只怕会打草惊蛇,倒不如在这里等着,以不变应万变。” “你的意思是,等楚王进了云泾道,我们再出去接应?” 唐敏点了点头:“西侧的山林茂密,若是逃了进去,躲藏的几率会大很多,何况早在察觉事情有变的时候,我就已经发出了求救信,若是顺利的话,我们只要躲上几天,几位将军就会带着兵马前来援救,到时候,魏王就是那瓮中之鳖了。” 陶羡咧嘴一笑:“这句我可是听懂了,你这话中有话,说魏王是只王八啊!” “……”唐敏又一次沉默地将望远镜拿起来,要不是陶羡是真有本事的,他一定要一脚把他踹下山。 陶羡撇了撇嘴,正准备多说几句,却见唐敏突然放下望远镜,猛地站起身来。 陶羡一愣:“怎么了?” 唐敏面色凝重,语速急促:“楚王被人偷袭了,赶紧下去救人!” 第87节 第一百二十四章 因果结 容禛骑着马绕过一侧山坡之后, 才看到眼前正有两群人正在打斗, 一方是骠骑将军陶羡, 另一方却不知是什么人。 陶羡一看到容禛便大叫道:“殿下快走!属下替您将追兵拦住。” 容禛与陶羡从前并未有过来往,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救自己,但此刻容不得他多想, 只能顺着陶羡指示的方向,朝着西侧山坡疾驰而去。 此时另外两方埋伏的人马也察觉到了有异,连忙过来支援, 只是陶羡所带领的玄甲卫虽说人数略少, 却都是能够以一当十的高手,一时之间, 倒也拦住了人,让容禛等人顺利地逃离。 韩诸远远地看见这一切, 心里就是一沉。他不知道这一队援兵究竟是从何而来,他只知道无论如何, 他不能让容禛活着离开。韩诸加快了速度,手中的长枪寒光一闪,就朝着陶羡挥过去:“给我让开!” 陶羡用手中的刀一挡, 只觉得一股力道从兵器相交的地方传过来, 震得他虎口发麻,他这才定睛朝来人看去,陶羡虽然不曾在赤甲卫中待过,但却是见过韩诸的,他一愣之下却是发出一声冷笑:“你果然没死!” 韩诸脑中电光火石地闪过什么, 脱口而出:“你是玄甲卫?” “正是!”陶羡手中的刀一震,刀刃朝着韩诸的脑袋划了过去。 韩诸冷笑一声:“找死!”身子往后一仰,却借着两匹马擦肩而过的瞬间,长枪往回一收,直接撞在了陶羡的腰上,力道之大直接就将陶羡给撞下了马。接着韩诸却理都没有再理陶羡,而是催马朝着容禛逃脱的方向追过去。 - 西侧虽然坡度较缓,但山林茂密,虽说对于追兵来说是个麻烦,可对于正在逃亡的容禛等人也是一样,更别说容禛的马背上还驮着负伤的聂止疏。 聂止疏喘着气道:“主人……将属下放下吧,属下……不能拖累……” 容禛却充耳不闻,只是专注地看着眼前的路,突然他面色一变:“是谁?出来!” 一旁的树木悉悉索索,好一会才有一人狼狈地牵着马走了出来。 容禛双眼一眯:“唐大人。” 唐敏面色一整:“属下玄甲卫副统领唐敏见过殿下。” 容禛就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脸色一变:“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还请殿下跟属下先离开再说。” 容禛也不多说,跟着唐敏朝另一条路而去。 - 而此时,好不容易甩掉陶羡的韩诸突然勒住马,警惕地朝着四周看去。一旁的亲卫亦是脸色严峻,手中的弓箭已经搭好朝着四方警戒着。 “阿弥陀佛!”随着一声佛号,一个穿着袈裟的老者从林子里走出来,一脸慈和笑容,正是奉国寺的住持了尘大师。 韩诸冷笑一声:“不知了尘大师在此处有何贵干?” 了尘温声道:“当年老衲就曾劝过魏王殿下,该放下的就该要放下,只可惜他陷于执念,多造了许多杀孽。” “你懂什么!”韩诸恶声道,“速速让开,我饶你一命。” “善哉善哉。”了尘念了一声佛号,“韩施主,老衲既然来此,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老衲当年泄露天机,方有如今之祸,此时正是恕罪的时候。” “啰嗦!”韩诸手中长枪一抖,宛如一条毒龙朝了尘袭来。 了尘脚下步法精妙,直接躲了过去。 两人就这么战成了一团。 - 容禛跟着陶羡在山林中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柳暗花明,竟到了一处破庙之中。而这间破庙,正是当初陆徵所经手的第一起剥皮案的事发地。 破庙依旧衰败不堪,里头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 容禛并没有问唐敏为何要带自己来这里,只是沉默地跟着他。 唐敏却突然道:“楚王殿下就不好奇吗?” “好奇。但你迟早都会和本王说明白的。”容禛冷静地回答。 唐敏大笑一声:“楚王殿下倒是一如既往的从容。”他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容禛朝那座佛像背后走去。 唐敏掀开了那座佛像背后遮住的布,那里竟然有一个通往地下的通道。 当初这座佛像被剥皮案的犯人张虎在后背挖了一个大洞,事后唐敏带人再次来到案发现场确定证据,无意中发现这佛像的底座下竟然有一个通道,他这才明白当年魏王和韩诸究竟是怎么从白泉山失踪的。 这一次为了要营救楚王,唐敏才想起那条通道,早早地做了布置,带着容禛朝地道走去。 只能说这也是上天注定,天理循环吧。 - 地道的出口是淮江,唐敏早就派人在那里备好了船,几人连忙上了船,所幸当初唐敏担心容禛受伤,特意备了大夫,正好为聂止疏治伤。 而唐敏与容禛则坐在船舱之中,交代着一切事情的经过。 容禛听完,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淡淡道:“皇兄可还有其他吩咐?” 唐敏迟疑了一下,才道:“这……属下就不知道了,如今玄一还在宫中,只怕这些事情只有他知道。” 容禛没有说话,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而事实上,他心中此刻正是惊涛骇浪,他怎么都没想到永宁帝会将皇位传给他,这些年永宁帝看似对他爱重信赖,实则对他戒备颇深。容禛的确有心皇位,所以他对于永宁帝的戒备并不在意,可是如今在发现永宁帝将皇位捧到自己面前来,他心中却罕见地茫然了。 唐敏不敢打搅他,只能在一旁等着。 许久之后,容禛才问:“你说,了尘大师主动来帮忙,这又是什么原因?” “这……大师只说是因果,具体的就不愿意再说了。”唐敏皱眉道,“这些问题,或许只有叶先生才知道了。” 容禛知道叶闻观当初说过他欠了陆徵一次,可那种小小的人情值得他们豁出性命来还吗?魏王手中究竟隐藏了多少底牌?光那奇怪的火霹雳,他们手中有的绝不会弱于当初给羯人的那些,更别说还有其他了。了尘大师是方外之人,叶闻观更是万事不理的,这样的两个人,究竟为什么要来帮助他? 这些问题只能他亲自去问叶闻观了。 船是顺流而下,所以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他们下了船又换了马,行了一个时辰之久,才到了一处别院。 唐敏轻轻地敲了一下门,很快门就被打开了,里头正是唐敏的手下。 那人见到他们很是高兴,一边警惕地望着四周,一边把身体让开,让他们进来。 这别院里头布置得极为精巧,却又处处透着自然古朴的感觉。几乎只是一眼,容禛就知道这院子的主人定然就是叶闻观。 说曹操曹操到。 容禛刚这么一想,就见别院里头走出一人,温文尔雅君子如玉,正是叶闻观。 叶闻观拱了拱手:“楚王殿下,又见面了。” 容禛淡淡道:“我本以为叶先生并不想再见到我。” 叶闻观一笑:“在下欠了陆徵小友一个人情,如今正好将这人情还上。”说着,他朝屋子里比了比,“不如我们进去说。” 容禛颔首道:“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进了房间,叶闻观将红泥小炉上烧开的水倒入茶壶之中,他本是大家公子,茶道一门极其精通,再加上修习无为道多年,动作之中自然带着一丝率性不羁,却让他的动作宛若行云流水。 他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容禛:“请。” 容禛心中的确有许多疑惑,但他却克制了自己,伸手接过茶水,只见茶汤碧绿澄澈,茶叶宛如一条条舒展的银鱼,正是今年新摘的上等茶叶。容禛直接将一杯茶都喝了,才道:“叶先生特意拿这样的好茶来招待,却只有本王一人,岂不可惜?” 叶闻观轻笑一声:“来人,去将陆公子请来。” 陆徵很快就跟着人过来了,一眼就看到了容禛,他顿时克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激动,直接冲了过去一把抱住容禛。当初他跟着叶闻观离开,在路上叶闻观才将事情给说明白,知道有人要埋伏容禛,陆徵那一刻的心都停了半拍,如果不是担心自己会碍手碍脚,他只怕就要跟着人一块去接容禛了。如今看到容禛平安无事,他心中的大石头瞬间落了地,这才有些忘形。 叶闻观就当没看见一般,待陆徵意识到他的存在,红着脸从容禛身上下来之后,才淡淡道:“如此,楚王殿下可相信在下的诚意了?” 容禛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叶先生。” 叶闻观又是一笑:“楚王殿下,在下说了,在下只是为了还陆徵小友一个人情,您真正该要谢的人,是了尘。” 他说着,看了看天色,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积聚了乌云,外头狂风大作,将树叶打得“哗啦啦”作响。 叶闻观伸手又拿过一个茶杯,倒了一杯茶,却并没有递给陆徵,而是往地下一洒,轻声道:“老秃驴,你因果已还,早登极乐吧。” 容禛和陆徵都怔住了。 - “砰!” 韩诸的手上握着一把样式古怪的手枪,此刻枪口正冒着烟,枪管因为火药擦过而发烫。 了尘胸前的血花渐渐晕开,他却仿佛早有预感,并未因为死亡的到来而恐惧惊慌,反倒有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之感。他的嘴角轻轻扬起,随着他身体朝后倒去,他看到一行飞鸟被这枪响惊动,“扑棱棱”地从他眼前的那一方天空飞过去。 韩诸并未再看了尘的尸体,他将枪收好,面容冷峻地朝着容禛逃走的方向看过去,眼中闪过一道狠厉的光芒。 第一百二十五章 报君恩 就在容禛等人被埋伏的同时, 简余反倒超过了他们, 接近了燕京, 只是他既没有去和陈江等人汇合,也没有进城中去找罗现,反倒隐藏了身份, 在外城随意找了一间客栈住下。 此时在客栈的大堂里,几名书生模样的人正凑在一起闲聊。 一人道:“不知新君登基后会不会加开恩科,两位兄台还是先莫要着急回乡, 不如留在燕京好好温书。” “李兄的意思我等哪里不明白, 只是如今形势未明,若是……只怕卷入是非啊。” 他的未尽之语其他两人都心知肚明, 永宁帝驾崩,二皇子、四皇子一死一伤, 那早年被打成谋逆的魏王居然在不知不觉中掌控了整个燕京,先不说魏王是不是真的能够登基, 而即便他登基了,他在这种情况之下登基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这四方武将能服?楚王殿下能服?万一魏王这位置没有坐稳, 他这一批恩科的学子的身份就会极其尴尬, 如此形势,也难怪这两人犹豫。 简余没有再听下去,他将茶喝尽,放了几个铜板在桌上,便低着头走了出去。 - 如今魏王控制了燕京, 简余自然不敢飞檐走壁,他一路上都注意着,却是走到了赵府门口,他没有去找罗现和陈江,反倒来找了赵学谦。 赵家的仆人将他引了进去,简余进入赵学谦书房的时候,他正在擦拭一把匕首,见到简余他却并不意外,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的匕首转了转,才道:“简侯爷,好久不见。” 简余冷声道:“你究竟站在哪一边?” 赵学谦哈哈大笑:“简侯爷这话从何说起?” “魏王此人行事向来缜密,更何况此事他计划了多年,又怎会临到头,竟然让玄甲卫统领带着传位昭书和玉玺逃走?”简余摇摇头,“我想来想去,只有可能是你从中作梗,却不知你为何没有引起魏王的怀疑?” 赵学谦将匕首放下,笑道:“不愧是简侯爷,没错,我在其中的确起了一些作用,但你放心,我是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那我倒要听你解释一二。”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整理大理寺的案卷,却无意中发现了一份有趣的案卷。”赵学谦顿了顿,才道,“在二十年前,大理寺审理魏王谋逆案中,魏王的党羽中有一人名叫虞恪,此人是魏王的亲舅舅,红叶夫人嫡亲的弟弟,只是他虽然有如此身份,却只是判了一个不痛不痒的流徙,比起那些动辄抄家灭族的人来说,不知要幸运到哪里去了。” 简余慢慢将眉头皱起来。 “这还不算。”赵学谦接着道,“我对此人产生了兴趣,便去找了他的流放记录,简侯爷不如猜猜,此人如今在哪里?”不等简余回答,他便说出了答案,“此人的流放地居然是宛州,此地虽说离燕京尚远,但也是繁华之地,他一个谋逆之人,如何能够享受到这般待遇?” 第88节 “你究竟想说什么?” 赵学谦将那把匕首递给简余,笑着道:“简侯爷可知道这把匕首的来历?” 简余接过匕首,细细地察看了一遍,这匕首平凡无奇,除了在柄上刻着一个标志便再无其他。简余却并未将匕首放下,反倒是将匕首倒过来,用手指轻轻地扣了扣手柄处,随后传来的声响确认了他的猜测,他将匕首的柄轻轻地往左边转动一圈,又往右边转动一圈,只听见“咔”的一声,那匕首的柄居然向后方弹出来,里面竟然是一个空心的小槽。 赵学谦这才道:“原来简侯爷见过这东西?” “这是魏王的东西,你怎么会有?” 赵学谦笑起来:“这并非魏王所有,而是虞家的东西。” “虞家?” “虞家自来出巧匠,这虞恪更是其中翘楚,当年红叶夫人盛宠之时,虞恪曾献上一座黄金宫,宫殿虽小巧却极其精致,更有宫人穿梭其中,舞女翩翩起舞,却并不需要人力运转,在当时惊为天人,只是后来虞恪就渐渐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赵学谦道,“我手中的这把匕首,就是虞恪亲手所做。” 简余却并没有半分动作,而是问道:“那这些你又是从何得知?” 正在这时,屏风之后传来轮子滚动的声音,一个老者坐在一架轮椅上面,老者发须皆白,皮肤宛如树皮一般干枯老朽,两道长长的法令纹挂在两颊,显得他极为严肃。他手上没有任何动作,那轮椅却像是能听从他心意一般,自己滚动着。都不用再问,简余便能确定此人就是虞恪,除了他,这世上恐怕无人能做出这般精妙的轮椅。 若要论起来,简余还应该喊虞恪一声舅爷爷,只是这二人相见却并未有半点温情可言。赵学谦拱了拱手,才道:“两位慢聊,在下先行告退。” 待到赵学谦离开房间许久之后,简余才道:“赵学谦脸上的人皮面具是你做的?” 虞恪冷哼一声:“你问我的第一个问题竟然就是这个吗?” “你派人跟了我多久?” 虞恪似乎顿了顿,才又重新开口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要什么?” 简余陷入了沉默。 虞恪却接着说下去:“你与我合作,自然能得到你所想要的。” 简余抬起头,冷声道:“这就是你背叛魏王的原因?” “我与他本也是各取所需罢了,若没有我,他当初即便从蒋家得到了火霹雳,也不过如今一成威力罢了。”虞恪沉下脸色,“他还没有资格让我背叛!” 简余面无表情道:“若真是如此,你就不会辗转通过赵学谦来找到我了。魏王之所以如此迅速地发动政变,或许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忌惮你吧,而你之所以找我,我猜你也是别无办法了,你的人为了掩护你逃走,应该已经所剩无几了吧。” 虞恪面色僵硬,他的现状被简余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差点让他挂不住脸上严肃的表情。 简余无视虞恪脸上的狼狈,才道:“那么,你如今落到这样的境地,我为何要跟你合作?这于我有什么好处?”他顿了顿,才道,“你别忘了我的身份,我是魏王嫡子,他成功对我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 虞恪却像听见什么笑话一般:“你若真是这么想,你回了燕京这么久为何不去找他,不去找你的两个下属,反而来找这小子?因为你根本就不信任魏王,也不愿意认他,你与他根本就不是一路的。” 简余微微眯了眯眼:“你要我做什么?” 虞恪道:“我要你派兵去救楚王。” 简余一愣,他怎么都想过虞恪竟然会提出这个要求,他皱眉道:“这是为何?” “这与你无关。”虞恪说道,“你只要确保楚王活着,我自然会给你你想要的。” 简余却摇摇头:“不。” 虞恪眉毛一竖,怒道:“那你还想怎么样?” 简余勾了勾唇:“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虞恪撇了撇嘴:“不外乎是权力或者地位罢了,我可以将火霹雳和火铳的图纸给你,有了这些,你想要什么没有?” 简余却摇摇头:“不,我想要的可不止这些。” 虞恪猛然睁大了眼睛:“你……” - 待到简余离开书房,就看见赵学谦坐在池塘旁边的凉亭里,手里撒着鱼食,看见他出来,赵学谦将鱼食随手一扔,引得鱼儿争相去抢。 赵学谦朝着简余走过来:“聊完了。” 简余点点头。 赵学谦突然笑起来:“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简余沉默了一会,才道:“不管是罗现还是陈江,都会劝我与魏王相认,只有你没有,这是为何?” 赵学谦愣了一下,失笑道:“大约是因为我了解你吧。”不等简余做出反应,他又紧接着问道,“那么你呢?当初我害你入狱,你后来为何要救我?” 这个问题简余沉默地有些久,他慢慢道:“大约也是因为我了解你吧。” 赵学谦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连眼角都流出泪来,许久之后,他才微微朝后退了两步,朝着简余行了大礼:“属下见过主公。” 简余待他行完礼,才道:“你可知,这样做你会死?” 赵学谦却轻笑一声:“当初你若不救我,我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你的救命之恩已经还了。” “我知道。”赵学谦满不在乎道,“如今我要报的是知遇之恩。” 听了赵学谦这句话,简余又沉默了,当初他虽然救了赵学谦,可对他却始终有防备的,在他心里,赵学谦一直是一个为了往上爬而不择手段的人。所以简余虽然与他合作,却从未真正相信过他,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更像是相互利用,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小人竟然会用性命来偿还这点恩情。 离开之前,简余最后留下一句话:“若你身亡,我必替你正名。” 第一百二十六章 攻代守 一只鸽子“扑棱棱”地落在了叶家的别院里, 叶闻观将鸽子脚上的竹筒解下来, 打开看过之后却沉默了。 他对面的容禛问道:“是什么消息?” 叶闻观将纸条递过去, 语气也有一些低沉:“了尘圆寂了。” 容禛看过纸条,许久之后才问道:“你说了尘大师是为了了结因果才救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叶闻观摇摇头:“我只知道当年你的命运因为了尘而发生了改变, 这件事成了了尘的心魔,所以他宁愿付出性命也要将此事了结。但具体是什么事情,了尘一直守口如瓶, 所以我也不大清楚。” “我的命运?” “了尘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是德高望重的高僧了, 据我所知,皇族子弟降生时, 陛下有时会请了尘测算生辰,或许当初了尘算错了, 又或者有别的原因。”叶闻观叹口气,“总之, 现在人死如灯灭,楚王殿下还是不要过于执着了吧。” 容禛没有再说话,恰在此时, 陆徵端着茶和点心过来, 见到氛围有些沉重,不由得道:“你们先别聊了,吃点东西吧。” 叶闻观顺势转移了话题:“我这别院下人虽少,但还算是得用,怎么劳烦陆公子来做这些事情?” 陆徵倒是并没有觉得有什么, 笑道:“没关系的,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说着他将点心摆在两人面前,又倒了两杯茶,只是看到容禛心事重重的模样时,他还是忍不住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容禛摇摇头道:“没什么。”他接过陆徵手里的茶,却没有喝,而是对叶闻观道,“多谢叶先生仗义援手,只是我们一直在这里恐怕会给你带来麻烦,喝过这杯茶我们便离开了。” 叶闻观悠然地品着茶,慢慢道:“麻烦倒是不至于,只是我这儿的确已经不安全了,最迟明早,魏王的人就会找到这里,便是楚王殿下不这么说,我也是要劝你们离开的了。” 陆徵一惊:“这么快?” 容禛饮下了茶,才对叶闻观道:“叶先生,后会有期。” 叶闻观笑道:“我也期待与二位再次相见。” - 容禛等人离开叶家别院,若按照原计划,他们应该去与苏岱的大军汇合,可此时通往北疆的道路上只怕已经被韩诸等人给守住了,先前他们能逃掉,也是多亏了玄甲卫这一支奇军,还有了尘大师拖住了韩诸,只是现在却不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聂止疏有伤在身,再加上先前带伤逃跑,他的脸色极其苍白。 陆徵有些担心,实在是因为前有猛虎后有追兵,不管往哪里走都是危机重重,他看了一眼容禛:“我们接着要去哪里?” 容禛顿了顿才道:“去十里坡。” 众人都是大吃一惊,虽说韩诸带人堵住了几处要道,可他们拼一拼也是能闯过去的,可怎么还要往魏王的手底下撞呢? 容禛又道:“我们这一伙人目标太大,所以一会就分开行事,我先往十里坡去。” “主人,此举太过冒险了!”聂止疏忍不住道。 宋之意却罕见地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而是有些不确定道:“莫非……魏王的兵器库在十里坡?” 聂止疏愣住。 容禛面不改色:“就和先前羯人一般,就算他能够改进火霹雳,但那东西的特性却是没办法改变的,他绝不可能将仓库放在城内,而城外,十里坡是最好的选择。” 容禛从未想过逃跑,即便在这种时候,他所想的依旧是依据现在的形势进攻,从当年他离开燕京来到北疆之后,他就明白,在任何时候都不要把主动权交给别人。 宋之意摇摇头:“但这里太接近燕京了,一旦被发现,只怕……” 容禛仍旧是淡淡的:“所以才分开,我去十里坡探明情况,你们想办法躲好,并与苏岱取得联系,一旦我找到了兵器库所在,再行打算。” “那也不该由你去。”宋之意难得强硬,他知道什么再行打算,容禛根本就是打算单枪匹马去毁掉那东西,“探查消息本就是我们夜枭的职责,何况此次并未发现燕京情况生变,这是我的失职,我更应该戴罪立功!” “你在北疆也并未直面过这种东西,我去是最合适的。”容禛说道,“苏岱为人机警,一旦发现情况不明,一定会强行闯关,若是此物没有被毁掉,只怕北疆军会伤亡惨重,我不能坐视这种情况发生。” “我反对!”陆徵却突然道,“我要跟你一起走。” 容禛皱了皱眉:“不要任性。” 陆徵深吸一口气:“我没有任性,虽然我不懂功夫,可是我知道怎样毁掉它!”当初在北疆的时候,陆徵提到过简单炸弹,可后来简余来了北疆,势如破竹地将羯人打得落花流水,他根本就没有将那简单炸弹派上用场,这次回燕京,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带了两壶石油,还有一些制造简单炸弹的东西,他很清楚,如果能够找到火药库,这两壶石油制造的简单炸弹足够毁掉了。 容禛仍旧是拒绝:“不行,这太危险了。” 陆徵急了:“你先前说的话都不当真了吗?既然决定要成亲,遇到危险我们自然要共同面对才行!” 所有人都呆住了,宋之意看看容禛,又看看陆徵,忽然对旁边的聂止疏道:“我没听错吧!要不你捏我一下……嗷!你娘的下手这么狠!” 陆徵涨红了脸,却仍旧坚定地看着容禛。 容禛叹口气:“你是英国公府的三公子,你若现在回了燕京,魏王是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何苦跟我一起去犯险。” 陆徵不甘示弱:“你知道我的身份的,既然当初你不曾因此疏远我,依旧对我一视同仁,现在就轮到我做出同样的选择了,你若应了,我们同生共死,你若拒绝,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你自己选吧!” 容禛怔住了,他本以为陆徵还不过是个孩子,虽然他们有了最亲密的关系,可在容禛看来,这个孩子分明还未完全开窍。如今听到陆徵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容禛才明白,原来住在他心里的那只小松鼠早就喜欢上了他,只是他身在局中没有看分明而已。 世间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你我彼此情根深种,互诉衷肠。 容禛的心宛如在热水中化成了一团,这让他的表情都不自觉地柔和起来,无奈地摇摇头:“我还有其他选择吗?罢了,一同去吧。” 陆徵喜笑颜开,宋之意不失时机地在一旁道:“那我也……” 容禛断然拒绝:“你就不要来凑热闹了,照我的吩咐去做。” 正在这时,聂止疏说话了:“属下遵命,只望主人以自己性命为重,属下自当等主人归来。” 宋之意恼怒地看着聂止疏,从前这大个子向来都守在容禛左右的,怎么受了一次伤就全变了,他难道看不出容禛一意孤行吗? 容禛欣慰地看着聂止疏:“这便好。” 第89节 不等宋之意再次胡搅蛮缠,容禛带着陆徵就已经先行离开了。 待到他们离开之后,宋之意才将怒火全数发泄到聂止疏身上:“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可知道这有多危险,他们两个人,陆少爷还不会功夫,万一……” 聂止疏面色不变:“主人做了决定的事情,你何时见他更改过,比起想办法去改变他的决定,倒不如先斩后奏。” 宋之意一惊:“你的意思是……” 聂止疏突然笑了笑:“我一会去追上主人,至于你,就听他的,想办法联系上苏将军吧!” 宋之意顿时就怒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在这里逞英雄!我姓宋的莫非就是贪生怕死之人!” 聂止疏却向前走了一步,用力地抱住宋之意,宋之意顿时就傻了,脑子里一团乱麻,想说什么都给忘了。 “我虽然总是嫌弃你,但你宋之意,从来都是我聂止疏的兄弟。只是我这条命是主人给的,我向长生天立过誓言,要用性命保护他,若是……若是我能够活着回来,我们再一起去喝酒赌钱,我陪你去看江南最美的姑娘,好不好?” 宋之意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他的眼睛已经一片模糊,若非顾忌着聂止疏的伤,他这一拳就要直接打在他身上,他懂个屁啊!自己分明……分明…… 聂止疏长长地出了口气,最后轻轻地拍了拍宋之意的后背,然后利落地转身上马,朝着容禛他们的方向追过去。 宋之意在原地站了许久,最后发狠地擦掉脸上的眼泪,对剩余的护卫吼道:“还愣着做什么,跟我走!” 第一百二十七章 负深情 就在容禛等人离开后, 叶闻观对着空荡荡的对面又倒了一杯茶, 才轻声道:“来都来了, 还藏着做什么?” 简余从屋顶上跳了下来,沉默地走到他面前。 叶闻观笑道:“你倒是比魏王的人速度要快一些。” “你一方面救了他们,一方面又把他们的行踪卖给魏王, 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简余问。 叶闻观用手比了一个“请”:“不如先坐下来喝一杯茶水?这茶可是陆家小少爷亲自泡的呢!” 在听到陆徵的名字后,简余的身子顿了顿,随后坐到叶闻观对面, 将茶端在手上却没有喝。 叶闻观也不在意, 只是道:“这件事情大概要从十年前说起。也不知阁下有没有时间听我说完?” “我既然来找你,为的就是真相。”简余饮了一口茶, 才道,“叶先生, 请吧。” 叶闻观却笑道:“这茶凉了,我着人换了茶, 我们再说。”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个仆人端着茶走了进来,可是从他走路的脚步声, 简余就能判断此人的功夫之高, 绝不弱于自己,他便知道,所谓换茶是假,这不过是叶闻观变相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罢了,他收敛了心中的杀意, 重新看向叶闻观。 叶闻观自然看懂了他的妥协,事实上他也并不打算与简余为敌,如今这样刚好。 “若我没有记错,十年前,阁下的母亲刚好过世?” 简余面色一沉:“你到底想说什么?” “过了这么多年,想来阁下也知道了,令堂是自杀的,对吗?” 简余没有说话,只是握住刀柄的手紧了紧,一旁倒完茶却没有离开的仆人眼神一动,向前踏了一步,刚好挡住简余看向叶闻观的视线。 叶闻观却摇摇手:“无妨,你先退下。” 那仆人行了一礼,却只是站在了叶闻观的身后,叶闻观也不在意,想来此人正是他的心腹手下。 简余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将心底涌乱的情绪收拾好,重新看向叶闻观:“叶先生有话就直说吧。” 叶闻观轻轻笑出声:“阁下不必紧张,令堂之死与在下没有关系,事实上,十年前,令堂正是得知了一个真相,才在绝望之下自杀的。” “你知道?”简余身体紧绷,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怀疑过母亲的死亡,他一直以为母亲是不堪忍受现在的生活,才绝望自杀的,可听到叶闻观这么说,却是另有内情。 “令堂当初与魏王定亲,也算是郎才女貌,在燕京也是一段佳话,可惜后来魏王叛乱,这才连累令堂,此事无论何人看来,也不过感慨一声令堂命苦罢了,只可惜事实并非如此。”叶闻观放下茶杯,身子微微朝前倾,“阁下既然找到了在下,定然是已经见到虞老先生了吧?” 简余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既然见了他,阁下想来也就知道,当初魏王未必没有机会去救令堂,只是在他心中,复仇和江山远远要比令堂重要很多,也比阁下重要很多。”叶闻观声音温和,吐出的话语却如淬了毒的利刃一般。 这些事情简余在见到虞恪之后就有过猜测,只是不敢深想,如今被叶闻观直白地说了出来,却连最后一丝侥幸也没有了,他看着叶闻观,极力克制自己的语气冷静:“所以呢,叶先生想说什么?” 叶闻观站了起来,叹了口气:“十年之前,我刚刚修习无为道,曾在燕京待过一段时间,只是当时我年少气盛,惹了不该惹的人,被人私下报复,所幸为令堂所救,当时我曾替她测算了一卦,如果换了今日的我,是不会将这个卦象告诉她的,只是当时我并未多想,就告诉了她。” “后来……发生了什么?” “令堂对魏王情深义重,为他忍辱负重,自然不信我的说法,只是她本也是聪慧女子,大约是发现了蛛丝马迹,又不知从何种渠道得知了真相,一时承受不住。她临死前曾见过我,这本就是我亏欠于她,只是她的确对魏王情深,即便是临死都没法忘记他。”叶闻观的脸上闪过一丝黯然,“我答应过她,会在关键时候帮助魏王,只是我始终对魏王其人心有芥蒂,所以才有了这一出出尔反尔。” 简余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即便他早就知道母亲是自尽而亡,可现在他发现,她对魏王失望了,所以连性命也不要,连自己年幼的儿子都不要,还是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空了一个大洞一般,让他难受地无法呼吸。 叶闻观有些怜悯地看着他,简余的容貌肖似高锦汶,唯有那一双传自容家人的凤眼能够看出魏王的影子,若不是魏王叛乱,他原本是世子之身,高高在上。高锦汶其实也并不是不爱这个儿子,但在她心里这份爱远远比不上魏王,所以在发现魏王的确派了人在暗中关照简余之后,她便将叶闻观这个宝贵的机会留给了魏王。这些事情,叶闻观相信简余是能够想到的,只是对他来说,这恐怕比不知道还要令他觉得难受吧。 简余自嘲一笑:“我本以为她是无法忍受低贱的生活,所以我读书习武,用尽办法想要往上爬,就为了替她正名,却不知从一开始就是我想多了。” 为了这个,他甚至失去了这世上唯一真心爱他的人。 叶闻观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对简余道:“有许多事情,我无法对你明说,关于当初那场叛乱,或许只能由你亲自去问魏王了。” 简余闭了闭眼,将酸涩压下去,冷然道:“我当然会去问他。” “如此,在下也没有什么可以帮助阁下的了。” 简余却微微侧过脸:“叶先生,您可会念往生咒?” 叶闻观愣了一下,却还是回答道:“这原本是了尘那老秃驴擅长的,但……罢了,阁下想要超度谁的亡魂?” 简余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或许他原本就不属于这里吧……” - 陆徵猛然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看了一眼前面的容禛,又扯了一下缰绳,两人这是朝着十里坡而去,因为是山地的缘故,所以并不方便骑马,再加上路不好,陆徵走的甚为艰难,脸上布满了汗水。 容禛将陆徵的缰绳接了过去,又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陆徵愣了愣,容禛便道:“我牵着你,会好走一些。” “哦……”陆徵乖乖地把手放进他的手心里,却不知怎么,竟然有些脸红。这让他忍不住鄙视自己,睡都睡过了,怎么连点小清新都受不住了。 容禛不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只能无奈道:“山路陡峭,你不要走神了。” 陆徵连忙将乱跑的心神给收回来,乖乖跟上容禛的步子。 大约是因为山林里格外安静,陆徵忍不住问道:“当初你知道我不是……这里的人,你有没有觉得害怕过?” 容禛轻笑一声:“没有害怕,倒是有些好奇。” “好奇?” “当初叶闻观告诉我,天外之人最善破局,所以在知道你的本事之后,我是起过招徕之心的,我也没想过最终会是这样的结果。”容禛并没有隐瞒,反倒把自己当初的想法原原本本都交代了。 “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陆徵倒也没有觉得难受,毕竟当初他们素不相识,容禛若对他有什么那才奇怪呢,他只是有些好奇容禛现在的想法。 容禛停下了脚步,有些无奈地回头看着他,将两人交握的手往上示意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道:“唯愿执手,相伴一生。” 陆徵的脸又红了,连忙低下头装鹌鹑,只是容禛却有些不依不饶了,另一只手放开了缰绳,一把搂过他:“那你呢?” 陆徵原本就比容禛略矮,被他一抱,额头正好对着容禛的嘴唇,感受着那里温热的呼吸,他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我、我、我……我怎么了?” 容禛亲昵地碰了碰他的额头,这才松开他,两人一边朝前赶路,他一边问道:“你当初又是如何看待我的?” 陆徵回想起最初见到容禛的场景,竟然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开始见到你也是好奇吧。”他想起了英国公口中“欺人太甚的容十九”,越想越觉得好笑,身体都抖了起来,让容禛都觉得有些莫名。 陆徵想起了后来他与容禛说过的话题,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喃喃道:“后来……觉得你有些可怕吧。”他看着容禛宽阔的背影,“你不止位高权重,武力强大,你的心也很强大。” 容禛顿了顿,才道:“我也有软弱之时,只是你没见过罢了。” 他话中隐含的意思让陆徵心中一紧,不由得懊恼自己将这难得的温情给打破了,只能胡乱说些什么来补救。 “后……后来就觉得你有些可恶,仗着自己辈分高,总是捏我的脸。”陆徵气鼓鼓的,被捏的阴影实在是太大了,让他现在都忘不了。 容禛笑了一声,没有戳破陆徵的苦心,配合着道:“下次让你捏回来好了。” “下次?什么时候?” “在床上的时候。”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有妙计 容禛和陆徵一路小心地赶到了十里坡, 果然在那里发现了许多士兵来来去去, 守卫极其森严。看来他们果然没有猜错, 魏王的火药库就在这个地方,只是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这么多士兵去炸掉火药库,这却是个大问题。 怕被人发现, 容禛并没有让陆徵靠近,而是让他在离十里坡不远的一个地方等他,自己前去探查, 待到他探查回来, 陆徵已经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 容禛点点头:“我的推测没有错。” 陆徵松了口气,实在是容禛这一招太过险, 如果他们猜错了,只怕是自投罗网。 容禛的脸色却依旧不太好, 他的确考虑过魏王会对火药库严加看守,但怎么都没想到, 看守的人会那么多,看来当初简余炸掉羯人火药库一事让魏王很是警惕,这才多派了兵力。 陆徵问明了情况, 也陷入了苦思之中。 魏王的火药库设在一个谷里, 不仅在谷里有着重重守卫,在山谷两边也布满了弓箭手,他们根本就无法靠近那个山谷,更别提要怎么毁掉火药库了。 陆徵手里的石油大概可以做十枚简单炸弹,只是这简单炸弹若非正中火药库, 只怕根本就没有用处,还会暴露他们的位置,可谓是得不偿失。 容禛知道这事是自己估量错误了,但其实在他想到这个主意的时候,就已经有过最坏的打算。他知道若是无法毁掉火药库,即便苏岱带着大军进了燕京,最后也只会功败垂成。他固然可以让宋之意或者聂止疏来做这件事,相信以他们二人的忠心,哪怕明知前路是死,也绝不会有二话。 可他没有做这样的决定。 容禛的恩师曾经和他说过,真正成大事者是绝不能有妇人之仁的,他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这些年来,容禛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可实际上,他始终是那个十五岁时浪荡燕京、带着江湖侠义的小霸王。 已经想明白了这些,容禛反倒平静了下来,思绪也一片清明,许多之前没有想到的事情此时也一一浮现在了脑海里。 魏王将火药库设在十里坡,真的只是明面上的那个原因吗?若不是,他莫非如此大手笔地用这一整个火药库来作为陷阱么? 叶闻观救了他们,又为何要突然赶他们走? 还有就是,这些年他零零碎碎得到的有关当年真相的消息,是否是有人故意将线索透露出来,引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呢? 容禛知道,这些事情或许只能问魏王或者是去地下找永宁帝,才能知道了真相了。 既然想明白了这些,容禛却也不打算坐以待毙,既然魏王敢用这么大手笔来设陷阱,他就让他得不偿失。容禛看了一眼身旁的陆徵,眼中流露出眷念和挣扎,他不知道要和陆徵如何告别才好,只怕他知道了,会不顾生死跟他一起吧…… 容禛这么想着,以手作刀,抬起来就要朝陆徵的脖子后方砍去。 陆徵毫无所觉,然而就在容禛的手即将接触到他的脖子时,他突然大叫一声:“有办法了!” 容禛急忙将手收回来,这股被卸掉的力道全部传回了他的身上,这让他一时身子不稳,朝后退了两步。 陆徵却没有在意这些,依旧兴奋道:“我想到了,可以用热气球!”他想到容禛听不懂,又连忙改口,“是孔明灯!” 第90节 容禛皱起眉头:“孔明灯向来只用来被围城时传送求救信之用,如何能够将简单炸弹送进谷中?” 诸葛亮发明孔明灯就是在围城时求救之用,后来孔明灯的原理被大众所知,军事效果就没有那么强了,只有一些商家在过节时用以吸引孩童或者恋人所用。孔明灯一般是用蜡烛用以作为燃料,所以外壳只能用竹篾和纸这种很轻的物体,否则根本无法升空。 陆徵知道容禛的担忧,连忙道:“可是我们有石油啊!”其实在现代,热气球的发展已经非常成熟了,一般用作燃料的都是氦气,可现在他们根本没有这样的条件,只能用石油代替了,反正陆徵也不打算自己坐上去。 陆徵将原理一说,容禛也就明白了,只是他依然摇摇头道:“即便能够制造出你所谓的热气球,那你又如何保证它一定就能飞到你所需要到的地方,又如何确保简单炸弹能够在空中点燃?” 这些陆徵已经想到了,感谢他高中学的理科,感谢他还没有把物理知识全部还给老师。想要让热气球到合适的位置,那么需要计算风速以及石油燃烧的速度。他拿起一根树枝,念念有词地在地上计算着,所幸当初将原油带到边城时,他利用自己仅剩的化学知识对原油进行了脱硫和清除杂质的处理,又测算出了原油燃烧的速度。如今只要根据风速和热气球的大小所造成的阻力,已经根据合适的风向,就能大概将热气球送到合适的地方,好在也不需要精确打击,只要简单炸弹能够落在火药库上方,就能够产生连锁反应。 至于简单炸弹的做法,陆徵将所有的材料都放进竹筒里,用塞子用力塞紧,只留出一条引线绑在竹筒上,然后在竹筒和引线上涂上白磷,到时候热气球的燃料一点完,竹筒在急速坠落的过程中,大气摩擦所产生的热量就足够将白磷点燃。 制作简单炸弹的东西陆徵是早就准备好的,现在也全部都挂在马上,只是没有白磷,好在两人身上都带了火折子,这火折子里面就放了白磷,只是用在引线那一处,已经足够了。 其实眼下他们也是别无他法了,容禛也只能相信陆徵,更何况自他们认识以来,陆徵所带给他的惊喜已经足够多了,再加上这件事听着可行性的确是很高,他便也答应下来。 现在天气还有些热,最合适的时间其实是傍晚时分,两人也算是运气好,最近一直都在刮南风,方向正好是朝着十里坡那一处的山谷。 两人不再耽搁,利用布料和皮革制作起了简易的热气球,最后的成品虽然看着十分寒碜,但经过陆徵的试验,却都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现在就只等傍晚了。 - 等待的时间有些漫长,容禛又将热气球重新检查一遍,陆徵也不放心,再次进行验算,好不容易到了傍晚,夏季的傍晚黑的有些晚,夕阳挂在山头迟迟不肯落下,空气中刮来微热的风,似乎想要将燥热一并带走一般。 陆徵和容禛来到一处高地,从这里看过去,能够看到谷中一片寂静,但是隐约传来兵器和低低的人声,谷中因为有火药库,所以没有点火,只在两旁的山谷上有着举起火把的兵士走来走去,以防有人夜袭。 陆徵手里拿着的是已经做好并绑好简单炸弹的热气球,他的手有些颤抖,心脏也不争气地狂跳起来,他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如果不能毁掉这个火药库,他和容禛只怕都会没命,所以哪怕知道那山谷里都是人命,他也只能强迫自己狠下心肠。他现在只担心这个热气球是不是能够完成任务,毕竟他到现在都只有理论,还从未有过实践。 陆徵冰凉的手背上搭上温热的手掌,容禛坚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别怕,相信你自己,也相信我。”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沉稳而有力,仿佛他们并不是在进行这种风险极大的赌博,而是一场稳操胜券的战役。陆徵的心突然就定下了,他没有回头看容禛,而是小心地将白磷涂在引线上和引线周围,然后才点燃热气球下方的燃料。 随着明亮的火焰照亮了陆徵和他身后容禛的脸庞,气囊在不断地膨胀,最后随着陆徵轻轻一推,就晃晃悠悠朝着山谷的方向而去。 陆徵紧张地看着热气球越来越接近目的地,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只是不知是风速太过猛烈还是燃料放多了,热气球到了山谷顶上,仍旧在不断地朝前飞,最后竟然直接飞过了山谷。 出师不利! 陆徵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因为材料有限,再加上石油除了做简单炸弹还要留作燃料用,所以他们并没有做很多个热气球,仅仅只做了三个。而如今第一次机会失败,若是下一个热气球再失败,只怕这事情就悬了。 陆徵定了定神,又一次小心地测了测风速,然后将第二个热气球的燃料给舀出来一些,怕过一会就没有风了,他不敢再磨蹭,重复了第一次的步骤,又一次将热气球送上了天空。 随着热气球不断地接近目的地,陆徵的心也越发紧张,他的手被容禛仅仅握在手心里,他能感觉到容禛的安慰,只是这让他更加迫切地希望这一次能够成功。 也不知是老天真的听到了陆徵的心声还是他那半吊子的物理知识起了作用,这一次热气球在飞到山谷顶端,忽然火苗一闪灭掉了,没了动力,简单炸弹迅速地朝下落去。 因为天黑,陆徵看不清简单炸弹的掉落过程,但他看到半空中火光一闪,紧接着,一个巨大的火球在山谷上方炸开,散落的火星和石油瞬间就将整个山谷点燃了,一时之间,山谷中人声鼎沸、慌乱不堪。 火苗迅速蹿高,从他们这个地方都能听见下面隐隐约约传来惊恐的叫救火的声音,只是已经来不及了,随着一声巨响,山谷就像是地震一般,接二连三传来巨响和惨叫,在烈火的映衬之下,宛如地狱。 陆徵心中一激动,忍不住回身直接抱住了容禛:“我们成功了!” 容禛也露出温柔的笑容,他的双手环住太过于兴奋的陆徵,免得他一激动就掉下山崖,他没想过陆徵居然真的能够成功,这个小家伙,似乎总是在山穷水复之处出现,带给他柳暗花明。 而就在两人都沉浸在高兴之中时,容禛忽然面色一变,抱着陆徵一个翻滚朝一旁滚去。 只听见“咻咻”的几声,几支利箭插在了他们之前所站立的地方,容禛的爱驹没有躲避及时,被一支箭直接刺中了肚腹,嘶鸣一声,倒在了地上。 容禛将陆徵拦在身后,看向利箭射过来的地方,一个人影慢慢地走了出来。 “韩诸!” 第一百二十九章 突围一 容禛护着陆徵, 冷冷地与韩诸等人对峙着, 他想过叶闻观会出卖他们, 但没想到韩诸来的这么快,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想办法挡住韩诸, 护着陆徵离开。 韩诸冷笑一声:“楚王殿下,您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若是如此, 在下至少能饶过你身边这位小公子的性命。” 容禛察觉到陆徵身子一动, 连忙按住他的手,将他遮在自己身后。 “此事与他无关, 你若放过他,我自然由你处置。” 说完这些, 容禛便将陆徵往马匹的方向推了推。他们过来的时候骑了两匹马,容禛的马被韩诸射死了, 只剩下先前陆徵骑的马。容禛不容反对地将陆徵往马上托了托,制止他的反对:“乖,不要任性!” 陆徵咬咬牙, 却不肯放开他的手。 韩诸冷眼看着他们告别, 倒也不担心容禛会逃走,他的人马已经将来路都包围了,绝不会再让容禛逃脱。韩诸知道陆徵的身份,事实上,魏王看似将燕京握在手中, 但这也只是暂时的,他要的是众臣的臣服,他要登上那个位置,自然不想将一些重臣得罪的太惨,而不管是英国公亦或是陆徵的两个兄长,在文臣武将之中都有一定地位,如果不是必要,韩诸并不想伤害陆徵,以此与他们对上。所以容禛说让他放走陆徵,他倒也没有拒绝。 容禛掰开陆徵的手,微微一笑,随后用力地在马臀上一拍,马匹立刻驮着陆徵朝韩诸等人让开的路狂奔而去。 待到陆徵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山间,容禛才看向韩诸,虽说眼下他已是阶下之囚,却并未如韩诸所想一般露出绝望或是愤怒,反而如平常一般冷淡而平静。 韩诸有些不大舒服,不由得上前一步:“楚王殿下,还有什么遗言现在就可以说了。” “本王只有一个疑惑。” “说。” “本王与魏王几乎未曾有过交集,你们却一直暗下杀手,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韩诸声音阴冷地回道:“这些事情,楚王殿下去了地下,自然会清楚。” 没想到,听完他的话后,容禛却微微一笑:“我知道了。”他话音刚落,手中的利刃向前探出,直直地朝韩诸的心脏而去。他并未想过要拿韩诸作为人质,从韩诸那句话他就明白了,魏王有非杀他不可的理由,按照韩诸对魏王的忠心,他定然宁肯牺牲自己也会达成魏王的愿望,那么以他作为人质便毫无用处,所以容禛根本就没有留手,从一开始就是下的杀手。 韩诸面对杀招却丝毫不乱,他身子一侧,手中的短刀已经抵住了容禛手中的匕首,他另一手成爪,直接朝容禛的脖子抓去,容禛一击不中,却是顺着这一抵的力道向旁侧滑去,刀刃翻转,依旧是朝韩诸的心口而去。 两人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就过了好几招,然后犹如水鸟掠过水面一般一触而分,此时韩诸的手臂上已经有了两道伤口,而容禛亦然。韩诸擦掉嘴边的血痕,嘴角一勾:“痛快!” 容禛没有说话,伤口的血液顺着他的手臂一滴一滴地落在地面上,他的身后是混乱不堪的火药库,可韩诸却像根本就没有看见一般,只是死死地盯着容禛。 韩诸向来自负武功,并未想过容禛身为亲王,竟然与他能不相上下,只是他虽然见猎心喜,可却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他从腰间将火铳掏了出来,对准容禛,略带可惜道:“虽说还想与楚王殿下再战一场,只是……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 容禛看见火铳的时候瞳孔就是一缩,先前在北疆之时,他就与这种兵器打过交道,虽然在最初的时候因为措手不及领略了它的威力,但很快他也就发现了这东西的弱势,那就是速度太慢,一旦失去了出奇制胜的先机,只要一轮重骑兵的冲击就能够将他们毁的七零八落,只是这不过是羯人手中的火铳,魏王手中定然有更加好的。 韩诸拿出火铳来他并不吃惊,只是没想到比起先前羯人使用的笨重的火铳,这东西会变得如此小巧,而看韩诸的表情,他根本就不担心这东西速度太慢,这让容禛心里一沉又是庆幸,若非他们毁掉了魏王的火药库,只怕北疆军会在这种武器之下尸骨无存。 就在韩诸开枪之时,他的身后忽然传来马匹嘶鸣和巨大的破空之声,他顾不得开枪,连忙朝旁边一滚。 聂止疏骑着马直接冲了过来,在经过容禛身边之时,他将容禛往上一拉,又迅速勒住马笼头,迫使马朝着相反的方向冲了出去。 韩诸带来的人都是死士,眼见两人就要冲出包围圈,顾不得自己的性命,已然是握了兵器朝两人一马杀了过来。 容禛眉头一皱,手中匕首用力一掷,刀锋直接划过一人的脖颈,顿时鲜血猛地涌了出来,这人还来不及说话,就一声不吭地倒下了,只是那匕首去势不止,直接插进了另一人的胸膛,这两人一死,包围圈就露出一个巨大的破绽。 聂止疏与他配合默契,几乎在容禛掷出匕首的同时,他就用力拉住缰绳,马一声嘶鸣,前蹄高抬,直接跃过那两具尸体,朝着山下跑去。 只是就在两人还未松气,容禛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破空之声,随后聂止疏身子猛地往前一倾。 “止疏!” 聂止疏咬住牙,用力在马鞍上一拍,身子腾空而起,直接滚落下了马,手中长刀一横,直接将追兵给挡住。 “找死!”韩诸眼中戾气一闪,手中的火铳连发两弹,都射在了聂止疏的要害之处,若是常人,这个时候就已经倒下了,聂止疏却凭借强大的毅力,死死地拦住了追兵。 韩诸追杀容禛的过程中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阻止,这让他本就不好的脾气越发变差,他手中寒光一闪,却是直接用匕首朝着聂止疏的脖颈而去。聂止疏本就受伤过重,只是挡了韩诸几招,便直接被他制住,韩诸手中匕首朝前一划,滚烫的鲜血溅了他一脸。 韩诸将聂止疏的尸体往旁边一扔,骑上马就要朝容禛追去。 - 而与此同时,容禛却看到去而复返的陆徵,他眉头一皱,却见陆徵极其不熟练地将马转了一个头,招呼他朝前跑去。容禛知道时间紧急,聂止疏只怕无法为他争取再多的时间,只能跟着陆徵的方向跑去。 他们身后已经能够听见追兵的声音,甚至他还听见了两声枪响,只是距离较远,让他给躲了过去。 陆徵的马术并不好,何况是在这种崎岖的山路之间,容禛催马赶上他,却见他急忙侧过身体,手中的火折子一闪,朝着两人的后方扔过去,只是那火星在空中亮了一亮,却是直接落在了地上。 只是在那火星一闪之时,容禛已然看到了那火折子落地不远处有着微微反光的痕迹,他已经明白了陆徵的用意,他不欲再浪费时间,从身上掏出最后一个火折子,直接朝那反光的地方扔了过去。 “哄!”的一声,一条火线瞬时将他们与追兵隔开,而这火线虽然只是暂时阻了一阻追兵,对于他们来说却已然足够。 陆徵知道自己没有功夫,即便留在原地也只是容禛的包袱,所以容禛送他离开的时候,他并没有矫情地说要留下来与他同生共死。陆徵始终想的都是要活下去,要两人一同活下去。 先前他们制作简单炸弹的时候,只是第二枚就已经成功了,所以还剩下一些石油,陆徵将这些石油倒在了下山的必经之路上,而且是特意挑了较窄的一条道,随后他才骑着马回来找容禛,他已经想的很明白,如果容禛死了,那他就跟着他死,如果容禛没死,他一定要将对方活着带出来。 韩诸的马在突然烧起来的火焰处受惊地往后一仰,所幸韩诸及时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否则只怕就要被受惊的马给掀了出去。 韩诸在地上滚了一圈,却并未在意自己的伤势,而是掏出火铳来,朝着容禛的背影开了几枪,只是终究是隔着火焰,这几枪并没有射中容禛。 韩诸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的手下分成两拨,一拨去灭火,另一拨则将韩诸受惊的马给安抚住,一个手下牵着马来到韩诸面前,脸色沉沉地问道:“统领,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韩诸双眼微眯,却是突然拔出枪直接朝着自己的马开了两枪,马儿痛苦地嘶鸣了一声,轰然倒了下去。 做完这个,韩诸才冷声道:“跟上去,无论如何,一定要杀了他!” “是。” 看着已经在山间消失的踪影,韩诸的心中却突然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一百三十章 突围二 容禛与陆徵虽然暂时逃脱了韩诸的追杀, 但也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安全了, 眼下整个燕京都布满了魏王的眼线, 他们只要一个不慎就会被发现,到时候恐怕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陆徵提出让两人分别逃跑,因为如果只有容禛一个人, 他会从容许多,但若要带着自己这个累赘,只怕风险要加大许多。容禛却并不同意, 若是在之前, 韩诸并不将陆徵当做目标,那时候陆徵单独逃走是没有危险的, 但此时只怕韩诸也已经对陆徵恨之入骨,这种时候他又怎能抛下陆徵? 两人根本就不敢进城, 他们身上原就没有带多少干粮,这时已经吃的七七八八了, 再加上还要时时刻刻注意追兵,一点风吹草动就要马上离开,这种苦容禛吃过, 只是看着身旁陪他一起受苦却还一声不吭的陆徵, 实在让他无法不心疼。 两人这一路上都十分小心,但终究是没办法一点行迹都不露的,他们不过逃了一天,最后还是被人堵在了一处绝地。 两人身前是追兵,身后却是悬崖, 大概唯一庆幸的事情是此时的追兵中没有韩诸,韩诸应该是被容禛故意留下的线索给误导了,只是即便如此,他们也无法从几十个人的包围中离开,更别提陆徵还完全不会功夫。 容禛将陆徵护在身后,两人的马不安地在原地走动着,容禛的目光却突然柔和起来,他低声道:“你后悔吗?” 陆徵看着挡在他前面的背影,他的心里并没有即将迎接死亡的害怕,反倒是无尽的安心,他轻轻地勾起嘴角,却坚定道:“从未后悔。” 容禛微微一笑,目光看向前面严阵以待的追兵,目光渐渐地变了,他手中利刃出鞘,横在身前。 那几十名死士对视一眼,同时朝着两人冲了过来。 容禛亦拿起手中利剑朝他们迎了过去,他已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他想要利用这种办法,从绝境之中为陆徵拼出一条生路来。 容禛终于明白了当年他的恩师所说的话,他或许永远都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政客,他所在乎的东西太多,不能放弃的东西也太多了。 陆徵焦急地在原地看着,即便容禛功夫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死士们的连番攻击已经在他的身上制造了许多伤口,只是他一直在前头挡着,不许他们伤害到身后的陆徵。 就在此时,一名死士找到一个机会,手中长剑朝前一送,利刃透体而过,容禛再也撑不住,捂住伤口单膝跪了下来。 眼看着刀剑就要朝容禛砍了下来,他险之又险地朝后一滚,躲了过去。重新再站起来,容禛擦掉唇边的血,用剑拄着地。陆徵再也忍不住,从后面冲了上来,扶住他,他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从他与容禛认识至今,他还从未见过他这般狼狈,在他心中,容禛始终都是那个从容不迫的亲王殿下,只是即便如此,他也未曾感觉到害怕,只有安心。 第91节 死士已经举着刀剑攻了上来,陆徵直接挡在了容禛的身前,紧紧地闭上眼睛。 刀剑刺入肉体的声音传来,只是陆徵却并未感觉到疼痛,他有些不太相信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他身前的死士一脸不可置信,而一支刀尖从他的胸膛穿了出来。 陆徵愣住了,他的目光随着倒下的死士而落在了死士身后的人脸上。 “简余!”陆徵震惊地看着他。 而就在同时,一队蒙面的护卫已经开始收割剩下死士的性命。 简余深深地看了一眼陆徵,就转向了他的身后:“楚王殿下,你还好吗?” 容禛对于简余的出现也是没有想到,但他也明白,简余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并没有和他的生父魏王站在一起。 简余看到容禛捂着伤口站起来,眉毛轻轻一皱,但还是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们随我来。” 那些死士本就与容禛大战了一场,更别提被他们突然偷袭,此时早已被全部解决,倒在了地上。 简余看都没有看地上的死士,只是吩咐道:“仔细检查,务必不留活口。” 待到护卫领命而去,他才牵着两匹马过来,示意容禛他们跟他一起走。 - 简余带他们来到燕京郊外的一处庄子,这庄子很是偏僻,且里面也没有多少庄户,简余解释了一下:“这是我暗中置办的,里头的庄户都是我的手下,这里很安全。” 容禛轻轻一笑:“此次多谢简侯爷了。” 简余冷声道:“我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楚王殿下要感谢的另有其人。” 这倒是容禛没有想到的,只是还不等他问,简余已经吩咐下人去拿伤药过来,然后才对容禛道:“此处并没有大夫,为了以防消息外泄,只有在下来包扎了,还望楚王不要见怪。” 容禛也就将要问的话给咽了下去,简余对此避而不答,不过不管那人是什么身份,他既然救了自己,自己迟早会与他相见的,只是能说动简余,只怕这人的身份也不简单。 气氛一下陷入了沉默之中,恰巧陆徵跟着下人一起去拿吃食了,就更加没人来打破这种寂静了。 事实上,简余和容禛之间的关系的确也有些玩味,容禛是武德帝的幼子,而魏王是武德帝的弟弟,所以简余应该算是容禛的堂弟,只是这样的关系对于他们二人来说,还不如是陌生人。 好在拿了伤药的下人很快就回来了,简余便开始替容禛上药,他以前经常受伤,常常要自己上药,所以手法很是熟练。容禛的伤虽然重,但并未伤到要害,所以暂时上了药包扎好了就没有大碍。 待到上完药,简余却仍未离开,他直接问容禛:“楚王殿下接下来要如何做?” 在容禛的计划里,若是能够逃掉,自然要想办法和宋之意他们联系,此时苏岱的大军想来已经快到燕京了,也不知宋之意有没有将消息传递给他,不过苏岱向来谨慎,应该不会轻举妄动。只要火药库毁了,容禛就并不担心北疆军了,若是能够与大军汇合,他自然会能够从魏王那里连本带利讨回来。 只是容禛却并不能将这些说出来,简余虽然救了他们,可他毕竟是魏王亲子,这让容禛始终没办法完全对他放下心来。 简余却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一般,突然开口道:“在魏王围困燕京之时,求救信就已经被发出去了,如今只怕几路大军已经朝着燕京而来,燕京之围三天之内就会解决。” 容禛一惊,这却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毕竟魏王既然做好了一切准备,连他的夜枭都被击破,那就更不可能让其他人发出消息去了,这念头在容禛脑海中一转,他就明白过来:“有内鬼?!”他见简余没有反驳,又追问道:“是谁?” 简余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到了合适的时机,你会见到他的。” 他这么一说,容禛就明白,只怕那个让简余来救自己的人就是那个内鬼了,既然对方这么说了,他自然不会再去追问,转而问道:“如今宫中情形如何?” 简余却似笑非笑道:“楚王殿下是想送先帝一程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简余却有些意兴阑珊,他站起身来,说道,“我所承诺的事情已经办好,现在还请楚王殿下暂时待在这里,待到燕京之围一解,你自然能与你的大军汇合。”说完,拱了拱手就朝外走去。 - 陆徵谢绝了下人,自己提着食盒朝暂住的小院而来,却刚好碰上离开的简余。 陆徵抿了抿唇,有些不自然。 简余却坦然许多,直接问道:“当时时间紧急,忘记问你了,你身上可有受伤?” “没有。”陆徵连忙答道,但随即又觉得自己这话像是要和简余撇清关系一般,又补充道,“都是小伤,没什么大碍。” 简余看着他的表情,这张脸是他熟悉的,只是如今为何变得这么陌生?简余心里突然想起当初像牛皮糖一样缠上来的陆徵,在他的记忆中,那张脸已经变得模糊,但他却记得那脸上宛如毫无阴霾的阳光一般的笑容。 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简余似乎在此刻才真正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那些他从不肯去细想的东西一一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他终于放下了对陆徵的最后一丝执念。 陆徵看着简余似乎放下了沉重负担一般轻轻地出了口气,随即他露出客套而疏离的表情:“既然你没什么大碍,那我也告辞了。” 陆徵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简余的态度也让他松了口气,变得自然许多:“不管怎么样,这次还是要多谢你。” 简余的唇似乎扬了扬,他轻声道:“不客气,你当初也救过我,如此,我们也算是两清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围城解 那一天之后, 简余就再也没有出现在这间庄子, 而如他所说, 这里的确是很安全,日常有几名下人服侍,但不管容禛问他们什么, 他们都不会回答。 容禛倒也没觉得简余会骗自己,所以便安心地在这里养伤,好在他身上的伤都并没有伤到要害, 而且那几名死士并没有用火铳, 而经过几天的休养,伤也好的差不多了。 而三天之后, 燕京之围果然解了。 容禛看到宋之意和苏岱的时候,才知道不仅仅是陆循带着大军, 甚至还有其余几位将军也同样进京勤王。宋之意他们进了城之后就接到了简余的信息,虽然半信半疑, 却还是来了这一处庄子,也竟然真的看到了容禛。 容禛同几人说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随即叹了口气:“先去替止疏收敛了尸骨吧。” 宋之意没有说话, 虽然早知道当初聂止疏那一去本就生死难料, 但真正听到他的死讯还是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聂止疏是当初容禛在北疆草原上捡到的,他从小被父母丢弃,被狼群养大,被容禛捡回去之后依然不改野性。宋之意与他一般大,且那时正是人憎狗嫌的年纪, 每日最喜欢的就是去撩拨聂止疏,直到被聂止疏一口咬在手掌上。 那之后,他们两人算是不打不相识,虽然总是对对方各种冷嘲热讽,但其实关系一直都很好。聂止疏重情重义,一心要报答容禛的恩情,而宋之意却是生来不喜欢拘束,没有家世所累,经常一起喝酒吹牛,在宋之意心里,这样的日子还会有很久很久,绝不是像现在这般戛然而止。 “之意?”容禛注意到宋之意失魂落魄的表情,也不由得在心底轻叹了一声,他对苏岱使了个眼色,苏岱便领命去为聂止疏收敛尸骨。 容禛这才对宋之意道:“如今外边是什么情况?” 宋之意这才勉强回过神来,打起精神回答道:“几位将军已经将皇宫围住了,只等您去主持大局。” 容禛没有说话,他自然知道所谓主持大局是什么意思,想来永宁帝诏书上的内容已经流传出去了,这些人此时这么做不过是想要一份从龙之功罢了。 宋之意强迫自己忘记聂止疏的事情,将所得到的信息一一说出来。这一次的首功是陆循,他不仅是最先赶到的,也是他带人最先冲进了城门,再加上他的长兄陆彻稳定朝局,又与他里应外合,这才让他们在解围之时少了许多损失。 陆彻当初在二皇子与四皇子之间摇摆不定,或许他也想不到永宁帝定然会将皇位越过自己的儿子,传给楚王,只是在永宁帝驾崩之后,他并未站在魏王那一边,反倒是坚定了立场,就这一条就远比那些向魏王献媚的大臣要强得多。 此次燕京之围一解,不仅魏王的手下被控制住了,连那些立场不坚定的大臣也被抓了起来,就等容禛登基之后再进行处置。 如果是从前,容禛或许会觉得志得意满,可现在他却十分平静,他更加在意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在不断查探的过程中,只是让自己不断地陷入更深的迷雾之中,而如今永宁帝的这一纸诏书,还有那所谓的内鬼,让这些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这些事件中所有的当事人都死了,或许能告诉他的,就只有如今仍在皇宫中的魏王了。 - 而与此同时,魏王在宫中却并未如外人所想一般露出惊慌失措或者挫败的表情,他平静地仿佛这一切并非意料之外一般。 韩诸一脸灰败地跪在他下首:“殿下恕罪。” 魏王摇了摇头:“此事与你无关,或许这就是命吧。” 韩诸却突然激动起来:“您雄才大略,这皇位本来就该是您的。” 魏王轻笑一声,站起身来:“换成是当年,这般功败垂成,只怕我绝不会甘心,可眼下,我却仿佛松了一口气一般。”他垂眸看着韩诸,“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的亲舅舅和亲儿子都不站在我这一边,可见我并非天定之主,当年了尘给我的批命并没有错。” 韩诸紧紧地咬住腮帮子,他有心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罢了。”魏王抬起头看向大殿之外的夕阳,他心中的执念仿佛随着那即将落下的夕阳一般,渐渐地消散了,他对韩诸道,“你去请楚王明日进宫来吧,有些事情总是要了断的。” - 容禛接到魏王的请柬却并未说话,反倒是宋之意与苏岱情绪激动:“这一定是陷阱,魏王此刻已是一败涂地,只怕是要狗急跳墙。” 陆循与其他几名将军也来拜见了楚王,此时也坐在厅中。陆循出身英国公府,自然知道自家这么多年功勋累累,他从来怕的不是没有功劳,而是功高盖主,所以并不像其他几名将军一般对容禛百般奉承,而是极为低调。其他几名将军也为此事议论纷纷,并一同声讨魏王,他却始终一言不发。 容禛不由得道:“陆将军的看法呢?” 陆循咧嘴一笑:“末将莽夫一个,并不知道魏王此举究竟有何用意,只是殿下若要进宫,只怕还是要有人随行才好。” 其他几名将军恍然大悟,若是容禛根本不想去宫中,根本就不会将此事拿出来说,他定然是已经有了主意,此时正是自己表忠心的好机会。 容禛定定地看了一眼陆循,他当然知道陆循并不是像表面这般粗豪,在陆家三兄弟中,这个老二的存在感似乎很低,但容禛一直认为,他心思之细腻并不亚于其兄。 陆循说完了这些,就又重新闭上了嘴,满心想着刚刚在楚王身边看到的自家三弟,他不是傻子,两人之间那种默契和流露出来的情愫,让陆循只想到一种可能,可这种可能却让他心惊不已。 前朝历史上并不是没有男后,只是这样的举动一直为一些酸儒所抨击,认为此举有碍阴阳调和,是逆天之举。 大夏朝立朝之后,民间风气开放,只是也并未有帝王敢如此去做,陆循并不认为容禛是一个软弱可欺的人,他若是真想要立陆徵为后,恐怕根本就无人能阻挠他的决定,可之后呢? 英国公府是开国之初就传下来的三公之一,而随着梁珏站在了魏王那一边,成国公府只怕也会成为历史,在这种情况下,硕果仅存的英国公府自然会极其显眼,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家中还出一个皇后,只怕是祸不是福。 陆循想的明白,所以他说完那句话又开始装鹌鹑,坚决不要做出头的椽子。 容禛知道魏王之所以请他进宫,只怕是要说出当年的事情,可即便如此,就如宋之意他们所说,也怕魏王狗急跳墙,所以在有人自告奋勇要护卫他进宫,他也没有反对。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容禛才去后院见陆徵。 陆徵正在奋笔疾书,这倒不是容禛逼他练字,而是陆徵将一些犯罪心理的相关知识想要写成书,对于陆徵来说,他毕竟来自现代,他想要将那个时代的一些东西记录下来,作为一种纪念。犯罪心理或许并不是能够确定凶手的方法,却是在办案过程中所能提供的一种思路,这大概是他所能为这个时代,这个王朝做的事情了吧。 看到容禛进来,陆徵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手和肩膀,才道:“你的事情谈完了?” “嗯。”容禛走过去,极其熟练地握着他的手替他按摩起来。 陆徵倒也并没有因为他身份的改变而诚惶诚恐,反倒极其自然地享受着,还不忘道:“我二哥也回去了?” “他不想出头,我也不勉强他。” 陆徵没有说话,他与这位二哥接触不多,但也知道他的性格,他能明白陆循究竟在担心什么,事实上他心中也有淡淡的恐慌,只是因为信任容禛,才将这些恐慌压下去。 容禛对着陆徵,一些话反而能够很顺畅地说出来:“明日魏王请我进宫,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却总有不安的感觉。” 陆徵有些惊讶道:“魏王请你进宫,为什么?” “虽然之意他们都觉得魏王是狗急跳墙,但以我对他的了解,倒并不像是,或许他只是想要将当年的真相说出来罢了。” 陆徵恍然:“那你是担心……” “这件事情我查了许多年,每次查到新的线索,反而却让事情变得越发扑朔迷离。”容禛苦笑道,“如今真相即将要揭开,我却并没有如释重负之感,反倒是有些莫名的不安。” 陆徵是知道容禛在查他母亲锦嫔死因的事情的,容禛此时的患得患失他也能够理解,他想也不想,便道:“明日我陪你一起进宫吧。” “说什么傻话?万一这真是魏王设下的陷阱呢?” 陆徵扬唇一笑:“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已经称得上生死相许了,若是这是陷阱,我陪你,若不是,我也一直陪着你。” 第一百三十二章 揭真相 第92节 第二天, 容禛与陆徵依约来了宫中, 韩诸看着他身边两名带着亲卫的将军, 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带着他们朝里走去。 只是让人惊讶的是,这路分明就是往太庙去的。太庙里供奉了大夏朝历代皇帝的牌位, 从来只有皇室子弟才能进入。两名将军惊疑不定,将目光投向容禛,哪怕他们再想要这份从龙之功, 可也不敢犯下如此大逆不道的罪行啊。 容禛倒也没有为难他们, 只是淡淡道:“你们在外边等着。”说完,就带着陆徵朝太庙里面走去。 韩诸却横过身子, 冷声道:“楚王殿下,太庙只许皇室子弟进入, 您不会忘记吧?” 容禛当然没有忘记,他伸出手一把拉住了陆徵:“他与我, 如同一身。” 韩诸愣了一下,目光复杂地看了两人一眼,随后慢慢地让开了位置。 容禛却并没有松开陆徵的手, 而是拉着他一起踏入了太庙。 - 容禛并不是第一次来太庙, 他从前在燕京之时,每年的祭祀都是要站在永宁帝身后的,只是后来他在北疆多年,如今再次进入太庙,却恍然觉得物是人非。 魏王容侑穿着一身黑衣, 手中执着香,他仿佛并没有看到容禛他们进来,仍旧是一丝不苟地完成了祭祀。他面前放着的就是历代帝后的牌位,只是容侑所敬的,却并非这其中之一,而是他母亲红叶夫人的牌位。 魏王祭拜完了之后,才转过头来看着容禛。 魏王如今已经年过不惑,且他的脸上还有严重的烧伤痕迹,可依旧能看出他年轻时的风采。当初魏王在燕京不知道是多少小姑娘的梦中情人,他后来与高锦汶定亲,不知道让多少小姑娘哭红了双眼,如今时过境迁,时光却始终未曾苛待他,反倒让他的气质越发沉淀,若不是知道他所做下的事情,只怕任何人在他面前都会放下戒心。 容禛从前与魏王并不曾熟识,如今更是不死不休的仇敌,两人能够心平气和的站在一起就很不容易了,更别提还有寒暄什么的。 容禛倒也不着急,而是慢慢走了过去,也点燃了香,祭拜列祖列宗。 魏王看着他的背影,眼中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但很快又恢复到了平常的样子,待容禛祭拜完,他才道:“再等等。” 容禛便知道,今日并非他与魏王单对单,恐怕魏王要等的,就是那名背叛他的内鬼吧。 没过多久,“骨碌碌”的声音在空旷的太庙中响起,容禛与陆徵都朝着发声之处看过去,却见一片昏暗之中,一名坐在轮椅上的老者被人渐渐地推了出来。 陆徵露出震惊的表情,这倒并不是因为他认出了老者的身份,而是站在老者身后的那个人,那分明就是赵学谦。 太庙一直不许皇族以外的人进入,即便是打扫太庙卫生的,也是跟随容家人的积年老仆。如今这太庙中,真正的容家人反倒只有两个,只是不管是魏王还是容禛,对于眼前的场景都没有多说什么。 那轮椅上的老者就是虞恪,他冷厉的目光扫过魏王,又扫过容禛,这才缓缓开口道:“这么多年了,我本来以为我会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 魏王没有说话,只是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容禛也没有因此而惊慌失措,只是在他追寻多年的真相面前,他的手掌还是无法克制地出现了一丝轻微的颤抖。 虞恪说了那一句话便陷入了沉默。 出乎意料的是,接话的人竟然是赵学谦,他看向容禛,笑着道:“楚王殿下,您要找一个叫做钱肇的人已经许多年了吧?” 容禛皱了皱眉头。 “您找遍了整个中原,也未能找到他,您恐怕也想不到他究竟在哪里吧?”赵学谦虽然这么说着,目光却投向灵位之后的地方。那是一块昏暗狭窄的地方,那里坐着一个默默转动念珠的身影。 被赵学谦说破,那人手中的动作一顿,随后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的头发早已斑白,被工工整整地束在了头顶上,他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衣服,默默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正是这些年容禛上天入地也寻不到的钱法曹。 虞恪看到他,脸上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他就收敛了一切的表情,用力地拍了拍轮椅的扶手:“好,好啊!这下所有人都到齐了!” 他这句话一出来,魏王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可手却慢慢地握紧了,钱法曹只是默默地转动念珠,脸上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虞恪的目光从这两人的脸上掠过,这才看向容禛:“去,跪下给你母亲磕三个响头吧!” 容禛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一种他从未有过的猜测猛然撞进了他的脑子里,让他一时之间竟然无法言语、无法动弹。 虞恪并没有催他,而是将目光又重新转向已经闭上双眼的魏王,却是冷笑道:“你倒是长进,我帮你,就是让你残杀亲弟的吗?!还是你将你母亲临终前的话都给忘了?!” “闭嘴!”魏王再也忍不住,怒喝道,“当年她究竟是怎么死的,你不是不知道,若不是因为他这个孽种,她怎么会被人逼死!” 虞恪没有说话。 容禛的脑子里滑过这么多年他所找到的种种证据,原本扑朔迷离的证据被这样惊世骇俗的真相给补全了拼图,那些他从来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终于有了解答。 他并不是锦嫔的儿子,他是红叶夫人与武德帝的儿子!所以魏王要杀他,因为他的存在不过就是一个污点,他不过是乱伦的产物,他是根本不应该存于世间的孽种! 容禛被这真相颠覆了过往所有的认知,虽然他不过是面色苍白一些,可只有站在他身后的陆徵才看到他的手指在不住地颤抖着。陆徵心疼地看着,却没有办法上去握住他,他知道,在这种时候,容禛并不想要对面这些人看见他的软弱。 最不堪的真相已经被虞恪给揭露出来了,魏王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当年的事情在他的口中渐渐地现出了全貌。 - 若是让陆徵来看,红叶夫人虞殷染的一生那就是一个大写加粗的玛丽苏。 虞殷染本是平民之女,只是因为貌美被采选入宫,她貌美温柔,多年圣眷不衰,又加上生了一个好儿子容侑,即便皇帝去世,她也依旧是后宫地位颇高的太妃。若只是如此,或许她的一生将平顺地度过,在西宫消磨掉自己最后的时光。只是恐怕没有人想到,武德帝对于这位庶母却藏着不一般的心思。 武德帝是先帝长子,在先帝并没有嫡子的情况下,各方面都比弟弟们要强出一大截的他自然顺理成章地登基为帝,而登基后的武德帝也并未辜负他的帝号,他在位期间,大夏朝的土地不断扩张,达到了国力的顶峰,他的成就在历史上并不亚于开国太祖,而就是这样一位声名赫赫的帝王,却有着不可言说的心思。 虞殷染与武德帝年纪相仿,但红叶夫人入宫之时,武德帝已经出宫开府了,直到红叶夫人生下容侑,武德帝才在一次宴会中无意看到了红叶夫人的容貌。 一见佳人误终生。 后来发生了什么恐怕没有人知道,红叶夫人被武德帝安置在了梦溪殿,那殿中有一条密道直通武德帝的寝宫,而梦溪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武德帝的人,所以这一段禁忌之恋竟然从未被人发现,甚至连太后都不曾发觉,直到虞殷染有孕。 当时虞殷染已经快四十了,这个孩子的到来就像是上天所赐予他们的礼物,让她与武德帝都惊喜不已,可相对的,这个孩子的身份却是绝不能暴露的,否则等待他的,只有为了皇室名声而被抹杀。 在这种情况之下,武德帝找了一个替身,那就是锦嫔,锦嫔的容貌与虞殷染有五六分相似,就算以后孩子长大,也不会被人发现端倪。 锦嫔是个聪明的女人,只是再聪明的女人面对这种事情也没有办法毫无怨言地接受下来,只是她很清楚,她和宋家所有的一切都维系在这个孩子身上,她若想好好活着,让宋家更上一层楼,就必须要将这个孩子好好地养大,所以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而红叶夫人并没有想到自己刚生下来的幼子就被抱给了其他人养,原本就因为高龄产子而虚弱的身体越发不好了,武德帝焦心不已,对于一些事情难免就有了疏忽。 武德帝早已立了太子,不过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还会与心爱的人有个孩子,所以在容禛生下来的那天起,武德帝便已做好了一切准备,他之所以抱着秘密被泄露的危险,也要将锦嫔拉进来,为的就是给容禛一个合法的身份。 只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多多少少还是会被人看出一些行迹的,若是从前,武德帝对宫中尽在掌握,自然不会让这些消息泄露出去,可因为红叶夫人的身子突然变差,他却失了分寸,所以让人给钻了空子。 山阳公主真的是无意中看到那一幕的吗?如今已经没法说得清楚。 有一就有二,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太后对自己的儿子知之甚深,慢慢地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而就在此时,此事却被最不应该知道的人知道了,那人就是魏王容侑。 魏王与红叶夫人感情颇深,虽说红叶夫人瞒下了容禛的事情,只是她的异样还是被魏王给发现了,而在知道这一切之后,容侑怒不可遏,发誓一定要报复武德帝。 后来的事情,就与山阳长公主所说的相差不大了,太后发现了真相,秘密处死了红叶夫人,红叶夫人临死之前见了弟弟虞恪和儿子容侑,或许在她的心里,这两个人要比武德帝要可靠许多,红叶夫人让他们照顾容禛,对于她来说,这个从出生就被抱走的孩子是她永远的痛,也是她最大的牵念。 武德帝痛失所爱,性情大变,他不顾朝臣反对,一心想要立容禛为太子,此时却接到了密信,魏王容侑造反。 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武德帝的身体终于撑不住了,在最后的时间里,他的头脑无比的清醒,也终于知道了这一切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那个他一直以为低调沉稳的太子,他以为对方在宫中朝中毫无存在感,可真是如此吗?他心狠又能忍,他能隐忍不发这么多年,却又能看准时机一击必中,这样的心性,天生就是做帝王的料子。 武德帝接受了现实,却逼着永宁帝在他的病床前,在几名德高望重的大臣面前发下毒誓,绝不会对付容禛。 这已经是他能够为容禛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在听完魏王的讲述后,容禛闭了闭眼睛,颤抖的手慢慢地握紧了。 原来,这就是真相。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大结局 被容禛留在外面的两个将军一个姓詹一个姓奉, 此时见容禛他们迟迟未出来, 詹将军忍不住嘀咕道:“这里面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奉将军比他年长些, 见他如此沉不住气,便道:“放心,没事的。” “奉兄为何如此笃定?” 奉将军却轻笑一声:“放心, 只要魏王没有疯,他是不会在太庙中杀人的。”虽然对此笃定,但奉将军脸上仍旧有一些担忧, 无他, 实在是容禛他们进去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即便魏王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太庙中对楚王不利, 但万一他真的如此丧心病狂呢? 奉将军心里没底,也就没了心情去和詹将军闲谈, 两人沉默的站在太庙之外,与韩诸大眼瞪小眼, 可就在这时,詹将军眼尖地看见一个人影在渐渐地朝太庙走近。 待到人走近了,詹将军才认出来此人是忠勇侯简余, 简余的立场有些奇怪, 当初魏王掌控燕京之时,罗现态度暧昧,明显是往魏王那一边偏的,可后来,容禛却又是简余救的, 这就太奇怪了。 即便心中有些嘀咕,詹将军却还是露出一个笑脸与简余打招呼:“忠勇侯来此,可有什么事吗?” 简余微微颔首:“两位将军好。”却也并没有真的与他们寒暄下去,而是抬脚直接朝太庙中走去。 詹将军猛地睁大眼睛,忍不住道:“简侯爷,这可是太庙!” 简余却像是充耳不闻一般,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太庙幽暗的环境之中。 詹将军仍旧在震惊中回不过神,忍不住对韩诸道:“你刚刚为何没有拦住他?” 韩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为何要拦他?” “太庙不是只有皇族子弟才能进入……”詹将军猛然回过神,震惊地看着简余已然消失的背影,结结巴巴道,“他……难道……他……” 韩诸嘴角嘲讽的勾了勾,却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跟他一样一起看着宛如在黑暗中的巨兽一般的太庙,渐渐地出了神。 - 简余的脚步声回荡在太庙之中,当他推开紧闭的大门时,不仅将阳光带了进来,还让被真相震惊的久久无法回神的众人突然被惊醒。 魏王并不意外在这里见到简余,在知道虞恪背叛他之后,他就知道替虞恪做事的人究竟是谁。相比愤怒的韩诸,魏王倒并没有太多感觉。魏王当初的确是喜欢高锦汶的,只是后来发生的一切打乱了他的布局,比起他对于高锦汶的那一点喜爱,他断然选择了报仇。 后来高锦汶苦苦支撑,却在知道他当年的选择之后,绝望自杀。 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魏王一个人坐在屋顶上看了一夜,只是第二天一早,他那一点软弱就已经消失无踪,他依旧是那个冷酷而又算无遗策的魏王。 对于高锦汶替他生下的这个儿子,魏王是自豪的。他看着简余一步步艰难地走到了如今,因为怕简余与德城候产生太多不必要的感情,所以德城候在魏王的示意下,并不敢过于关心简余,魏王看着他一步一步成为一匹令人胆寒的孤狼。 只有这样的性子,才能不为外物所累,成为真正做大事的人。 其实如果容禛按照魏王的设想成长,或许真会成为他所期待的那个人,只可惜他遇上了陆徵。 彼时陆徵还是那个燕京城中张扬跋扈的陆三少,他就像是一粒石子投入了简余平静的心湖。魏王看着自己的儿子渐渐有了人性,哪怕他总是对陆徵皱眉,即使他总是对陆徵表现出冷漠的样子,可魏王知道,简余动心了。 知子莫若父,魏王比简余还要先看清了他的心,所以他果断地下手了。 这桩事情做的隐秘,陆循等人根本就查不出什么破绽来,只是魏王没有想到,陆徵没死,不仅没死,他甚至还与容禛有了来往。 但不管如何,简余最终成为了他所希望的那个样子。 简余环视了一周,才淡淡地开口:“看来我来的时候刚刚好。” 赵学谦此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反倒是最轻松的那个,听了简余的话,他笑道:“的确是刚刚好,待到楚王殿下磕了头,您也是要来磕头的。” 虞恪的目光瞟过简余,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魏王却突然朝前一步,他的动作让所有人都有了不同的反应,却见他只是朝着简余走来。 简余的容貌随了母亲高锦汶,只是依旧能隐隐约约看出魏王年轻时候的影子,更别提那一双容家人特有的凤眼,只是此刻那双眼睛看着慢慢走近的魏王,却没有丝毫波动,仿佛眼前这个人并不是他的父亲,而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罢了。 魏王走过来,却只是替他整了整领子。 简余身子一震,却控制住了自己并没有后退,他眼睁睁地看着魏王替他整好了衣领,才道:“这些年,我负了你与你母亲实在良多。” 简余心中纷乱的情绪一下子就平复下来,他看着魏王已然斑白的两鬓,突然说道:“这些年,你可曾有一丁点的后悔?” 第93节 魏王却想也不想就回答道:“没有。” 简余又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才轻声道:“那我也不会后悔我的选择。” 魏王却突然大笑起来:“就该如此!这才是我的儿子!”说着,他猛然转过头看向容禛,“你如今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莫非还能心安理得地踩着自己母亲的尸首却登上皇位吗?” 正在这时,一直未曾说话的钱法曹却开口了:“魏王殿下,若非当年了尘大师算错了人,只怕你不会有如此野心吧?” 魏王一愣,目光如电地看向钱法曹。 钱法曹却并不觉得害怕,仍是接着说道:“当年了尘大师算出红叶夫人身具凤命,她本不是皇后,唯一的可能就是她的儿子当上皇帝,而她成为皇太后,只是那时皇位上坐的是您的皇兄武德帝,您准备多年,为的不就是这则谶言吗?” 钱肇并非只是区区法曹,他的真实身份是武德帝的玄甲卫统领,当年的事情或许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那时候容禛已经出生,武德帝想要立他为太子,了尘做出的谶言并没有错,只是却被人泄露出去,成为滋生魏王野心的一颗种子。 后来武德帝驾崩,钱法曹将所有有关的案卷全部销毁,再加上永宁帝登基之后,借着扫除魏王余孽的机会,将许多知道事情真相的人都给杀了。在这其中,能活下来的除了山阳长公主,就只有罗洪与兰敬仪两人。 所以在罗洪与兰敬仪横死之后,钱法曹终于意识到,这些真相恐怕再也没法再隐瞒下去了。 钱肇看着魏王,一字一顿道:“魏王殿下,您要杀楚王,究竟是为了红叶夫人的清誉,还是为了您自己的野心呢?” 魏王双眼一眯,手弯曲成爪直接朝钱肇抓了过去。 钱肇当年也是玄甲卫统领,自然不会被他这样轻易给制住,他只是身子轻轻摇晃就躲过了魏王这一招,只是还未等他再说一句话,却突然猛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从胸口伸出来的一截刀尖。 钱肇艰难地朝身后看过去,却不妨魏王已经一把扭断了他的脖子。 赵学谦松开手里的刀,状似无意地擦掉脸上的血迹,这里是太庙,是皇族祭祀列祖列宗的地方,平日里连一点灰尘都不允许有,何况在这其中杀人? 只是在场众人却都是无动于衷。 赵学谦做完了这一件事,突然轻轻地笑开了:“我本以为皇权至高无上,原来不过如此。”他并没有看倒在地上的钱肇,也没有看楚王和陆徵,只是盯着简余,一字一句道,“还请你不要忘了你的承诺,即便是乱臣贼子,无人供奉,我也依旧是我。” 简余点点头:“绝不负所托。” 赵学谦这才像是放下心一般,他脸色一变,嘴角涌出乌黑的血液,血顺着他的下巴滴在了地上,随后他的身体也如那无法止住的血液一般,软倒在了地上,只是他的嘴角却是向上勾起的,非常安详。 钱肇与赵学谦的死亡并未让处在事件中心的三人露出丝毫动容,陆徵闭了闭眼睛,他怎么都想不到所谓真相竟然会是这样,如今钱肇死了,赵学谦也死了,那下一个……是谁? 却不防这时候魏王忽然回身朝容禛袭来,容禛虽然被真相给震住了,却并不是毫无所觉,所以在发现魏王的动作之后,他手中长剑出鞘,直接挡住了。只是没有人想到,他这一剑的目标却并非是容禛,而是站在容禛身后的陆徵。 陆徵眼睁睁地看着剑尖急速地靠近自己,他甚至都能感觉到那上面散发的森森寒意,只是身体却无法动弹,可就在此时,一只手掌在他的面前紧紧地握住了剑刃。 血液瞬间涌了出来,砸在了地上。 容禛面色不变,却是半分都不肯后退。 简余也没想到魏王会这样做,惊怒过后却是要冲过来阻止他,却见魏王的身体猛地震了一下,随着刀刃落地的声音,简余看到魏王口中涌出的泡沫,一时再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冲了过来,在魏王即将倒在地上之前,将他接住。 魏王却看向正在焦急拿手帕给容禛包扎的陆徵,声音微弱地在简余耳边道:“傻……傻孩子,他早就死了……当初我亲眼……亲眼见他咽了气……这不是……这不是……” 简余僵在了原地,原本要去擦魏王嘴角血液的手也停住了。 魏王却仿佛并不在意:“……我也吃了……‘蝎萝’,我活不成了……至少……还替你……做一件事……” 简余看着魏王将还带着身体温热的玉玺塞进自己手里,他的眼神已然开始涣散,却还是挣扎地说道:“……做个……好皇帝……” - 永宁二十年八月初九,魏王容侑薨,楚王不知所踪,魏王子余登基为帝,改年号为—— 延和。 作者有话要说:  嗯,正文部分到这里就完结了,之后还有两个番外,就全部写完啦~ 敲下大结局三个字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这篇文从11月30号开坑,到今天刚好是整整四个月,虽然文中还有许多的bug,但我还是很开心我还是按照自己的预期写完了结局。 - 如此,也可以回应一下之前的几个问题。 文中我替主角所取的名字并不是胡乱取的,都是有意义的,也算是小小的伏笔吧。 陆徵的徵字,有责问、询问、验证、证明的意思,暗合了他破案的行为。 容禛的禛字,意思是以至诚感动神灵而得福祐。或许对于其他人来说他是个孽种,是丑闻,但对于红叶夫人与武德帝来说,却是上天给予他的恩赐,他其实是我创造的最为费力的人物,也对他有许许多多的私心,所以看到有很多人并不喜欢他,心中多少是有些失落的,或许他最后的结局在许多人看来并不是好的,与皇位不过一步之遥,但对于他来说,这恐怕才是最好的结局。 简余的余字,之前有小天使猜过,是多余的意思,但这只是一层意思,余即是我的意思,意味着唯吾独尊,从这篇小说刚刚开始,他的命运也定下来,他不会是男主,不会和陆徵在一起,但他却是最后登上皇位的那个人。 - 当然,这些都只是我自己的一点小小趣味,也并不觉得有许多人会对此感兴趣,但我还是想发出来,就像是献宝的孩子一般,希望大家不要见怪。 最后,感谢一路支持的大家,感谢写评论的宝宝们,感谢我的土豪们,是你们支持我一点一点写完了这篇文,谢谢! 第一百三十四章 番外一 简余篇 简余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分明记得自己传位给侄儿容瑾之后便已过世, 可现在他不仅活了过来, 且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分明就是自己年轻的时候。简余在位多年,早已养成了处变不惊的性子, 他只是在刚刚清醒之时有一些惊讶,但很快就恢复到了平常。 简余站起身来,他现在所处的是一间很是狭窄的房间, 里面摆满了各种衣服, 就在简余想要走过去察看的时候,房间的门突然被人打开。 这是一个高壮的男人, 头发剪得能够隐约看见头皮,穿着露着胳膊的衣服, 他一看见简余就吓了一跳,随即有些纳闷地喃喃自语:“长这么好看来做什么替身, 做个明星绰绰有余了啊!”但他还是问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连衣服都换好了?” 简余挑了挑眉,却没有说话。 那男人抓了抓头发:“算了, 快点来吧, 下一场戏马上就要开拍了。”说着,就招呼简余朝外走去。 简余不动声色地跟着他离开了这间房间,那男人还在絮絮叨叨地吩咐他:“……老方都跟你说了吧,你这次来是要做替身的,一会还要带你去给珊迪姐去看看, 珊迪你知道吧,靳辰靳影帝的经纪人,你这次就是给靳影帝做替身的。” 这人说的话简余都不大明白,他却并没有出声询问,而是直接应了下来。 男人将他带到片场,武指正在给几个群演演示一会的戏,看到男人,他抬手招呼了一下:“大于,这边。” 这个名叫大于的副导演立刻带着简余朝他走过去,武指笑眯眯地看着他身边的简余:“这就是你那同乡介绍的武替?”说着惊艳地看着简余的脸,“这么高的颜值做武替可惜了吧?连靳影帝都比不上。” 大于无奈道:“别说那么多了,一会靳影帝和珊迪就该过来了,你还是快些给他讲戏吧!” 武指应了一声,大于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和简余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武指看着简余,笑着道:“小伙子,你以前做过替身吗?” 简余摇摇头。 武指愣了一下,又问道:“那你之前学过武?” 其实这一会,简余已经慢慢明白过来了,这一处奇怪的地方就像是唱戏一般,他们这些人,莫非就是戏子?简余虽说后来登基为帝,但他小的时候并不是没有吃过苦头,对于这些贱籍之人也没有想象中的反感,他在位时还修改了脱籍的律法,让这些人对他感恩戴德,民间自发为他歌功颂德的戏剧数不胜数。因此简余并不为这位武指的话而感觉到冒犯,他甚至觉得自己此刻就在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中,既然如此,不如顺着看下去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好了。 简余这么想着,便也开口道:“学过一些。” 武指松了口气,他也是怕大于给他塞一个什么都不会的过来,那可就麻烦了,毕竟靳辰虽然好说话,但他那位经纪人可是挑剔的很。 武指将戏说了一遍,这是一部武侠电影,靳辰是男一号,他在这部戏中扮演一个闯荡江湖的浪子姜野,因为机缘巧合得到了一部神功秘籍,故此被江湖上各路人马追杀的故事。 他们即将拍摄的这一幕,是靳辰来到一处破庙,却被人围攻的片段。 武指将动作和几名群演演示了一遍,这才问简余:“看明白了吗?” 他殊不知,在简余眼中他们的动作简直慢得令人发指,那几名群演的假摔更是浮夸,但简余也没打算说出来,只是点头道:“可以试试。” 武指有些惊讶,却还是让开了位置,简余站了过来,他握了握拳,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身上充沛的力量,虽然还不曾见过自己的这张脸,但他很确定这就是自己的身体,所以当武指喊“开始”的时候,他以极快的速度打了一遍,只是在碰到那些群演的时候有意识地控制了力道,使得原本有力的招数显得有些软绵绵的,但即便如此,依然让武指看得眼前一亮。 武指举起大拇指道:“就是这样!一会好好发挥!” -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靳辰带着珊迪和几个助理已经走了进来,他温和地和所有人打了招呼,才问大于:“樊导呢?” 大于“啊”了一声:“樊导说看到了一个合适的苗子,这会大概在和人家谈签约的事情吧。” 靳辰了然道:“是霍惊雨的演员?” 他们口中的霍惊雨是这部戏的男二号,或者说是反派,和靳辰所饰演的姜野是底层长大的浪子不同,霍惊雨是名门之后,虽然外表骄矜高傲,实则内心单纯善良,他与姜野在破庙中相识,虽然两人的生长环境截然不同,却依然成为很好的朋友,只是后来霍家被灭门,一切证据都指向姜野,霍惊雨一夜之间黑化,成为姜野最大的敌人。 樊导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名导,也是出了名的固执,若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演员,他宁肯不开机。这一次也是同样,霍惊雨这样一个出彩的角色自然早早就被人盯上了,可惜樊导试镜了许多人都不满意,只是眼下已然开机拍摄了,霍惊雨的演员还迟迟未能定下来。 因此在知道樊导竟然已经找到合适的演员,一向不喜欢八卦的靳辰也有了兴趣,他问大于:“对方是什么人?” 大于皱了皱眉:“听说是个普通大学生,樊导是出去吃饭的时候看到的,不过当时没来得及问人家的名字,昨天晚上才把人的信息给找到,这不,樊导连下午的戏都顾不上,生怕人家跑了。” 靳辰被他给逗笑了:“樊导的名号谁人不知,他的戏只怕别人挤破头都要进来,哪里还会跑了?”他又转而道,“难怪昨晚樊导临时改了安排,今天要拍的这一幕就是姜野和霍惊雨初见的那一幕吧。说的我都对这个人有些好奇了。” 大于笑着又与他说了几句话,想起简余,一拍脑袋,说道:“您的武替我已经找到了,要不您跟珊迪姐一起去见见?” 靳辰还没有说话,珊迪已经笑着道:“大于,这事情多亏你费心了。” 大于早就习惯这个强势的经纪人,也不多说,就带着他们朝武指的那一块走过去,他们走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了简余的背影,但那挺拔的身姿和凌厉的一招一式已经让靳辰与珊迪都眼前一亮。 大于本想喊简余过来,但一拍脑袋才想起自己忘记问他叫什么了,不得不小跑过去,恰在此时,简余将脸侧了过来。 靳辰微微地挑了挑眉,珊迪却是猛地瞪大了双眼,问大于:“这……这是武替?” 大于点点头,又问简余:“我都忘了问你了,你叫什么啊?” 简余顿了一下,才道:“简余。” 大于便向他介绍靳辰与珊迪,这一会简余已经知道自己即将要做什么了,便只是冷淡地与两人打了个招呼。靳辰虽然性格平易近人,但好歹也是成名已久的影帝,很少有人初次见到他会如此平淡,而且他看得出来,简余那是真不认识他,态度那也是真淡定,这倒是让他对这人产生了一些兴趣。 至于珊迪,那兴趣就更大了,尤其在看到简余的身手之后,脑子里已经飞快地转了好几个能够捧红他的路子,只是她毕竟是专业的经纪人,虽然脑子里已经开了花了,但表面上还是维持着专业而严肃的样子。 就在此时,片场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众人的目光立刻就被吸引过去了,大于又是一拍脑袋:“估计是樊导回来了,我先过去一下。”说着,就朝发声的地方小跑过去。 简余也没打算和靳辰两人多寒暄,倒是靳辰突然叫住了他:“那应该是樊导带着霍惊雨的演员过来了,姜野有好几场打戏都跟霍惊雨有关,你不如跟我一同去看看吧?” 简余本来想说不去,但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就点了头。 靳辰微微一笑,就带着他朝化妆间走去。 此时化妆间门口已经围满了人,见到靳辰过来,立刻就让开了位置,靳辰有些好奇,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一名场记嘴快道:“听说这演霍惊雨的演员可傲气了,连樊导的面子都不卖,这都是樊导说了好久才做通的工作,也不知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靳辰挑了挑眉头,也没有多说什么,就跟众人一同在化妆间外头等着。 过了许久,化妆间的门才被慢慢打开,走在最前面的就是樊导,他此时跟化妆师站在一起,神情很是激动:“一会再给他把后期的造型也做一下,晚点就把定妆照给拍了。” 化妆师也是业内资深的化妆师,经手过的明星不知凡几,此刻脸上也是满意得不行:“我也没想到他穿上衣服以后那么合适,简直就是活生生的霍惊雨!” 樊导面有得色地点点头,想来这话是说到了他心里。 两人的话将围观群众的好奇心提到了最高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竟然让樊导如此满意。 随着樊导和化妆师走出来,人群不自觉地分开,只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樊导身后的一个身影。 简余站在靳辰的后方,只能隐约看见那人身上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个子并不算特别高,身材也比较纤细。然而随着那个人影逐渐显露出来,那一张脸让简余如遭雷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