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能有什么道理》 第一章 李欢欢是我大学同学,刚毕业那会儿我俩经常在一块儿鬼混,仗着年轻,长得还行,到处蹭免费的饭局,K不要钱的歌,一副谁要惹我我唱死你的麦霸样子。那会儿电视台需要大量群演观众,托大学里师哥师姐的福,但凡有演出消息就往群里扔,我跟李欢欢捡那车马费足的节目参加,特别注意把自己捯饬得像个大学生,每回都坐第一排,镜头搁我俩脸上滑过,有时候一端能端五秒钟。那会儿,一部电视剧的女叁都不见得有这种镜头呢。我跟李欢欢也就格外卖力一些,该掉泪掉泪、该装傻装傻。节目结束后领的酬劳是现金,有时候一百,有时候二百,我们一般把钱存一块儿,除掉回家的打车费,剩下的攒够了就去酒吧玩。 那会儿suzie wong的生意正火,进门许穿什么不许穿什么,吆喝得十分卖力,就差拿根扫把在门口撵人,为这,我和李欢欢没少见远道而来的朋友因为着装不合适跟保安在门口吵架。相比之下,mix就温和许多,还年轻嘛,DJ天天播震耳欲聋的新音乐,我跟李欢欢都是从小听小喇叭长大的根正苗红的纯土鳖,陶喆已经有些让我们吃不消了,那些英文说唱等我们玩到后半夜就只剩下脑子里的嗡嗡声。通常情况是,酒喝完,没人搭讪,回家又还早,我们就爬到dj台上跳舞,踩着鼓点低头晃脑,电影镜头下做出这种举动的人一般都是脑袋嗑药磕坏了,我跟李欢欢喝点酒都是偷偷摸摸地,跳的时候只能努力想象自己脑袋磕坏的样子。有时候也碰到好玩儿的人,那是真伤胃,一晚上喝上中下叁场,最后还跑到交道口那一排民谣街去醒酒。李欢欢跟我有一个原则——只能一个人喝醉,另外一个人负责打车送对方回家,到家之后的死活就不用管了,有次我在马桶边睡到天亮,早上起来还落了枕,李欢欢在电话里赌咒发誓——“我用我二大爷的退休金跟你起誓,我确实把你扔床上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根本就没有什么二大爷,她连大爷都没有,她爸是独子! 女人的友谊嘛,很现实的,轮到她喝醉的时候,我从她衣柜顺走了两件觊觎很久的白衬衫,Y-3的,那时候我一个月工资都买不起两件山本耀司,后来这两件白衬衫一件被我扔洗衣机里洗染色了,看上去像雾霾蓝,一件出差时,因为晕机,落在了飞机上。染色那件我一直坚持穿,李欢欢有天专门打车到我公司楼下,就为跟我说这事儿——“陈小舟,我求你了,你别再穿这件死人灰了,算我怕了你了,你过生日我送你件一模一样的,行吗?” 行吧。我就没再穿了。 丢了的那件,她一直没提,大概忘了吧。 李欢欢是那种忘性很大的人。 最近她离婚了,我俩照例约出来喝酒,没去酒吧,我们很久不去酒吧了,自从前年有个朋友半夜气呼呼地在群里发消息说刚在酒吧被个小姑娘叫阿姨,大伙儿集体沉默着约定酒吧岁月翻篇了。李欢欢找了家普通但安静的餐厅,去的时候正放北爱尔兰的音乐,风笛声听着像外国葬礼上才有的,肃穆庄严,把个没人的餐厅弄得有点儿王家卫的意思了,我跟李欢欢百无禁忌,找了个靠窗背风的位置,开始聊天。 “那时候真是能喝啊,啤酒不稀得看,威士忌不加冰顶多就算个入门款,要瞅谁端着杯红酒,行了,一晚上的笑料全有了。大家混着喝,混着吐,我记得有次在suziewong,吐得急,厕所又他妈挤不进去,一不留神,全吐旁边一对瞎搞的男的身上了,那俩人头都没回。哈哈哈哈哈。”李欢欢摇晃着手里的红酒杯感慨。 年轻时候我俩分享一切解酒速吐的偏方,为的是让自己第二天死地不要太难受,如果你曾顶着宿醉的脑子上班,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当然,大多数时候偏方都没什么用,酒精喝到了嘴里,你就只能等身体慢慢地新陈代谢掉,唯一记得的是牛奶催吐效果明显,喝高了的时候,入嘴即吐,比抠嗓子眼儿强太多了。 别以为我俩多堕落,白天我们可都是身穿动物园120块职业套装的正经小白领。 毕业后李欢欢去了一家文化集团公司,我去了出版社,我俩从端茶送水的小助理做起,挺得心应手,年终奖吓我俩一大跳,同时也说明了领导的满意度。其实,年轻女孩子,嘴甜会来事儿,手脚勤快麻利点儿,基本不会混得太差,李欢欢和我,我们各自跟着自己的领导很见了些世面。大多数人的观念里,总以为喜欢年轻机灵小姑娘的领导都是中年秃顶油腻男,也不全是,我俩的领导、直属上司,都是女的,而且是不折不扣的职场精英,能力高,手腕强,根本不会嫉妒我们年轻,在她们眼里,年轻除了是个傻土鳖,没有太多实质性的意义,更何况,她们真的太忙了。 女人么,哪一代的女人不是忙里屋里忙外头? “那时候不懂,到了这个年纪了才知道,她们根本没工夫管咱俩。” “不用再给张远做那个什么劳什子的刀削面了,你有什么功夫不够的?什么时候往你屋里再领个人?要我给你介绍么?好多人就好离婚少妇这一款的。”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离啊?” “车子,房子,存款全归你了,我为什么要问这种刺激自我离婚欲但结果又绝对自我羞辱的问题啊?” “你也不怕把自己绕晕了。” “过奖!我跟陆一行斗智斗勇快十年,现在说话就怕出现逻辑问题,被对方拎住要害,打蛇七寸上,结果必死无……唉,算了,要不你分享分享斗争经验吧,李娘娘,让母们这些贫民百姓也有个膜拜的方向。” “张远要回去跟他的初恋好了。” “你丫不说实话。” 张远当初为了挽回李欢欢,可是跟她家小区路灯底下一站一宿。 “我们高中今年不是校庆嘛,张远本来不想去,觉得自己秃了还混的不好,我怂恿他去来着,结果当晚就没回,第二天一早,我打电话,说正送他那初恋去机场呢,回来跟我说,有点走不出来。我吧也不是多在乎这一天半宿的,我就是受不了他那个贱性,你要说他有多喜欢那女的,不见得,这么多年我对他,不说全熟,七分熟还是有的,他就是见不得自己痛快,非得有个什么伤春悲秋的事儿缠着,觉得那才叫人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痛苦让人觉得存在?就是这么个意思。我管这个叫贱病,没得治。” 张远有个恋而不得的初恋我们都知道,就高中那种天天一块儿玩,大家都拿你俩当一对,结果跟人一表白,人却表示,不好意思啊,我有喜欢的人了,一直拿你当弟弟。 张远一气之下考了清华。 本来跟那女生说好一起考北大的,后来女生自己去了北大,大叁时候跟张远最好的兄弟在一起了,虽说没多久俩人就分了,但张远后来耿耿于怀的是,为什么艳照门出来的时候,她管他兄弟要资源,却不找他? 我们没好意思告诉他,因为人家睡过了,只有你还觉得对方是一只不谙世事的纯情小白兔。 我跟李欢欢一致觉得,清华这学校吧,招人有时候也不能光看分数。 张远和李欢欢婚礼的时候,我们见过那女生,眉眼和笑起来的样子跟李欢欢属于一种类型,明媚灿烂,叁分神似,李欢欢没察觉,我们也没给她提。女生送了很厚的礼,卡地亚的情侣手镯,张远要退回去,李欢欢却欢天喜地地戴上了,“干嘛退啊?送给我的,就都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 听起来是李欢欢的逻辑没错。 “离婚张远跟你提的啊?” “当然是我提。我技巧性的提了一下。” 过程我懒得追问。结果摆这儿就行了,反正我朋友李欢欢又不是那种不需要加油的灯。 话说着,张远电话打我手机上了,问:“小舟,欢欢跟你在一块吧!” “嗯啊。” “我俩的事她都跟你说了吧,你帮我好好劝劝她,有什么事一定跟我说,我就是怕她太单纯,想不开。” “嗯啊。” 张远听着声音都哽咽了。 兴许这哥们儿演技更好,我跟李欢欢都没发现了。 挂了电话。 “张远挺适合当一朋友,100分那种,真的。我能理解那女的吊着他那么多年。” 李欢欢干掉了面前的整瓶红酒,我看不出她难过还是不难过,李欢欢难过不难过都是特清爽一人坐在你面前,短发瘦肩,眼神往你身上那么一搁,俗世好像跟她没什么关系。 “给你说个秘密,听不听?” “不听,你们丫当编剧的,能不能别一天到晚拿我们普通观众的脑袋当凑数的西瓜,电视上侮辱大伙儿的智商也就罢了,搁这儿还来骗我。” 忘了说了,李欢欢在文化公司混过几年后,又去了趟美国,回来就正儿八经地当了个电影编剧。 “你看看老K的视频,你找找他的采访,有什么发现?” “香港那个老K?” “嗯。” “他要演你的戏?” “搜搜他的采访。” “他再年轻二十岁,我会有这个动力。” “色胚!哪,别说姐妹没关照你啊,想听八卦先看采访。” “跟谁啊?跟***女星世纪大复合还差不多。” “我。” 李欢欢的故事正式开始。 先说说老k。男,演员,帅。 完了。 超过100个字,但凡能说出叁个男演员名字的人,都能猜出他是谁。 现在么,不算老也不算太年轻,不变的是帅。 我搜老K的采访时,陆一行从旁边经过,连他都感慨,“这张脸是真踏马可以的。” “只有脸吗?看看身高,看看腹肌,再看看气质!” “注意,哈喇子都滴键盘上了。” 不帅就没道理了。 所有匪夷所思的爱情故事里,不都是因为帅和漂亮才催化发生的么? 当然,得不得善终就看各自的造化了。 李欢欢说这不能算是爱情故事,因为从头到尾,谁也没提过“爱”这个字。 “时间短得没机会提。” “老k看着不像短跑王啊!” “陈,小,舟,我不是在跟你提打p的事!” 我只想听打炮的事。 “那你俩到底睡过没?” “嚯!干柴烈火。” 李欢欢的表情怪认真的。 老k和李欢欢……光想到李欢欢曾偷偷摸摸背着大伙儿将老K按在身下,便激起我体内一股久违的淫乱之气。按下老K啊,多么春色旖旎的画面……转念一想,李欢欢可是职业编剧,我得提防着她骗我。 “老K这么多年可没怎么跟女的传过绯闻。男的倒是不少……” “我只能说我们很合拍。精力十足。” 李欢欢一副烈火烧晕头后遗症明显的样子,我有点信了。 “老k没拿过金猪奖吧?” “金牛拿过了,金猪还没有。” 金牛属于论资排辈,只要你在圈子里混,迟早会给你。金猪么,反正成龙还没拿过。也就是说,老K凭演技点燃李欢欢的几率不高。 我的疑虑又减半分。 “听说老K的终极梦想就是拿到金猪奖。” “二十年前,他的终极梦想是宅在家里打游戏,不用出门营业。现在变没变,不知道。” 简奥·斯汀的棺材板快要按不住了。 别看李欢欢现在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刚毕业那会儿,她可不仅仅是用中二能够形容得了的。lt;/pgt; 说说他俩怎么认识的。 2000年初么,内地娱乐业的资本蛋糕还没这么大,东方明珠里的大明星也还是大明星,偶尔跑来内地商演,混站在两岸明星堆里,观众大多数时候叫的还是他们的名字,不像现在,香江之水要想推个把新人,非送到内地来参加个选秀节目不可,新人露出18般武艺后,别人才能知道你叫啥。 老k大概是风水师找的不错,香港娱乐圈进内地发展第一梯队里,有他的名字。 搞不好是最知名艺人。 很敢是不是? 内地那会儿一切都只初具雏形。 第一梯队面临的工作流程是:凡事都要花时间去试,没有现行的规则可循,同样的项目,今天跟明天,审批流程不一样,结果可能也不一样。 往通俗了说就是办点事儿可太费劲了。 但是,鲁迅先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 更大的可能性是,香港风水先生十分看好内娱这块贵宝地,就算十分忍耐也劝他们应坚持下去。反正老K他们过来了,踩着荆棘,顶着沙尘,乘风破浪地挺过来了。 当然,那时候也不全是坏事儿,至少在北京,那会儿有文化的骗子不算太多,成心刁难的人也少,好多事儿,多绕几个弯子,多经几道手,再耗点时间和耐心,也就成了。 李欢欢属于弯子之一,哦不,是弯子上的螺丝钉——她所属的集团公司下属分公司正好负责接待这些敢于冒险不惧费劲勇于尝试的北上先行者,顺便鞍前马后的制造阻力。 好巧不巧的,李欢欢所在的部门,拿到了两岸娱乐圈合作的第一个项目。 部门经理一开始不肯接,觉得港人事儿多,语言又不通,关键项目油水不大,纯属于瞎耽误功夫。集团大领导倒挺重视,亲自约谈经理,还开出了极优厚的配合条件,经理才勉强应承下来。 说到该经理,有必要多说两句,经理性别女,四十出头,在集团工作二十年,属于坦克一样的存在,别看职位不高,权极重,办事有条理,且必出结果,人称“成事儿”。 经理的至理名言是——“再看看,我们再看看。” 熟悉的人听起来便懂了——“事儿成了”。 所以半年时间,李欢欢从部门打杂助理升级到经理专属打杂助理,很是兴奋了一阵,打小,她只佩服她妈一人,现在,多了一位。 本来按照资历,跟项目没李欢欢的份儿,老K他们到京那一天,大伙儿都有事儿,经理临出门才发现叫不到人,随手往李欢欢一指,“你来吧。” 李欢欢就跟去了机场。 第二章 飞机晚点,老k冷着一张脸出来,带的随行人员有点儿多,叁个,加上李欢欢、司机和经理,集团负责日常接待的大众装不下,打过了招呼,经理也不问众人意见,告诉司机,直接送对方一行人去酒店,她和李欢欢打车回,老K的助理脸白白的,大冬天穿条纹西装配吸烟裤,跟经理说要不她跟李欢欢打车,经理跟老K坐一起,经理面无表情地回“你们回酒店赶紧休息,尤其是老K,明天有很重的拍摄任务。早晨8点我们的车会准时到酒店接你们去摄影棚。”语气像在开部门会议。 李欢欢从大众后备箱里抱出水来发给大家,递给老K时,没敢抬头,老K说句“多解”,李欢欢不懂粤语,以为还要一瓶,又递一瓶过去,老K已经进了后座,助理跟进去,李欢欢愣愣地,经理走到她身边,看着车子开走,说了句,“别老拿自己当个助理。”顺便接走了李欢欢手上的水。 第二天,按说就没李欢欢什么事儿了,老K的项目由另外一个男同事负责,好巧不巧,该同事前晚跟客户喝酒喝挂了,紧急送医不说,还得留院观察一天,经理在位置上嘀咕,“每次有刘宇不想接的案子,他总能留院观察,你说是不是巧?” 大家哈哈乐,看破不说破。 “谁替刘宇接了?” 没人应。 老K的案子,没人想接,人不熟,拍摄时间短,行程紧,好几个拍摄地还在郊区。 “帅哥啊,老K,这么大的帅哥,没人肯要?” “我要没结婚啊,就试试。”有个大姐打趣道,她已经穿好外套,准备去跟客户了。 “你来吧,欢欢。” 经理朝李欢欢一指。 “啊?”李欢欢慌了,心里明知这是个机会,可千头万绪,一时从哪儿理起哇——她拢共就打过几份合同。 “加油,欢欢!你正合适,咱们部门,就你没男朋友了。” 好几个给喝彩的。 “走吧,先去影棚看看。” 经理站起身取椅背上的外套,看那意思她也去,李欢欢像抓住了救星,忙不迭地跟着,“哎,好。” 李欢欢和经理到影棚所在地时刚过九点,却没看见印象中的公司大众车,按理从老K他们下榻的酒店到影棚,车程至多半小时,司机8点到酒店,就算磨蹭的艺人,8.30也能上车,这会儿早该到了。 李欢欢要给司机打电话,被经理拦住,“开车不好接电话,再等等。” 正说着,只见一辆外观普通的黄色小巴靠了过来。 李欢欢认得车牌号,那是集团大老板出行用的车,此刻司机已经停好了车,正冲他们摆手。 “大老板也来?” “借了大老板的车,大众太小了,坐不了这么多人,总不能每次都两辆车吧,不利于沟通。” 神通广大的女领导弄来了集团大领导出行的车——外观普通,略显陈旧,开在路上像郊区黑公共,紧急情况下司机按响的警笛声会吓你一跳——不是警车,但它挂特殊牌照,关键时候可以不守交规限制。某着名男性论坛里好多人说这车进加油站加油都不用付钱,李欢欢对这种言论简直嗤之以鼻,这些人显然没在加油站工作,按照李欢欢跟着司机满世界接人的经验,这车加油不仅给钱,还一分都不能少,她就帮忙垫过2块2毛8分的油资,司机答应等报销款下来就还她,后来大概是忘了,反正她从集团离职时,钱也没还上,也可能是报销款还没下来,毕竟,他们都拿报销款当年终奖领的。 老K率先从车上下来,接着是助理,和一名没见过的圆肚子男人,男人笑容热切,冲着经理和李欢欢挥手打招呼,熟络得跟认识了八辈子似的,“你好,你好,翻译程辉。这位是经理?有任何事您都可以跟我说,甭客气。” 老K他们临时请的粤语翻译。 “今天路上挺堵车?我看走了……一个多小时了。”经理抬腕看看表,没等翻译回答,司机先挤了过来,道:“不堵不堵,路上挺顺畅,是我到得有点儿晚了,昨儿肚子不舒服,闹了一宿,早上8.30才搁家出发。” “这算迟到吧,李欢欢你记一下,回头给HR发个邮件,抄送给我。下回再有这种事情发生,提前给李欢欢打电话,她协调别的车辆,迟到的事儿不能再发生了。” “哎,是是是。”司机一连地回应,表情自在,并不当回事。 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司机是集团大领导的亲外甥。 处理完司机的事儿,经理转头跟老K道歉,直接对着老K,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并不理翻译的茬,老K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 外头风挺大。 “我们先进去吧,化妆间在影棚的后头。” 李欢欢来过该影棚两次,她领着众人进去,穿过还在搭道具的影棚,化妆室的门半掩着,里头黑着灯,一个化妆师没见着。 李欢欢揿亮了灯,屋里冷得跟冰窖似的,地上放着个绿色的小太阳,她顺手把插座插上,小太阳一点动静都没有,她用脚踢踢底座,小太阳渐渐名副其实起来,亮到一半,可能电压不稳,灯忽闪忽闪了几下,又慢慢稳定了,开始持续散发热量。 “李欢欢,你去叫化妆师,化妆的时候跟K先生对好今天的流程。” 小太阳又闪了几下。 老K的助理跟翻译说了句什么,翻译走过去将电暖气的插座拔了下来,又跟李欢欢说:“妹妹,安全第一,咱们还是将它拔了吧?” 李欢欢看着光穿了个套头毛衣的老K,点点头,道:“当然了,安全第一。” 她穿着羽绒服,正觉得屋子里有些热。 没一会儿化妆师过来了,是个中年大姐,齐耳短发,五官算不上突出,衣着也中规中矩,可让人第一眼看上去就觉得舒服,值得信赖的那种舒服。 李欢欢后来琢磨了琢磨,是因为恰到好处,大姐的妆容发型和衣着,一切都配合的恰到好处。 “现在开始化么?外头布景还没搭好,我听说上午也开不了工。” “我去看看。” 经理黑着一张脸出去了,也没叫李欢欢。 化妆师走到老K跟前,左右晃头盯着他看了会儿,目光倒像在打量一件什么商品,“皮肤很好,不用打粉吧?眉形要修一下,鬓角再往上抬一抬,下颌线可以再宽一点……显得更稳重。你们在香港还有什么化妆习惯,可以先跟我说。” 翻译一一翻成粤语,最后一句,老K直摇头,化妆师开始摆弄化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收拾停当,问:“现在开始?” “化吧……哦,不,等经理,我的领导回来再说。” 化妆师对着镜子冲李欢欢一笑,放下了手里的工具。 “妹妹,刚毕业吧?”翻译问。 “一年,马上一年了。” “年轻有为啊。” 经理回来,脸色看起来不像刚跟人吵完架。说明情况没那么糟糕,李欢欢心想。 “对不住了,老K,道具组出了点问题,昨晚布的景塌了,现在正重搭,最多一小时就能完工,麻烦几位等等。” “那就现在开始化吧,时间整好。“化妆师走到老K跟前。 “欢欢你去找后勤组再拿几个取暖器过来。这屋里凉,别把人给冻感冒了。” 后勤组说没有取暖器,都发出去了,连他们组自己都没有。李欢欢跟道具组的人不熟,再撬也撬不出什么东西,只好悻悻地出来,手插在兜里,搁外头转了一圈,导演正跟几个工作人员说流程,旁边摆着个跟化妆室里一模一样的小太阳,壳儿是红色的,李欢欢搁那站了会儿,等导演跟人讨论完,起身的功夫,李欢欢抽掉小太阳的插座,将电暖气拎在手上,打算离开,被其中一位工作人员拦下,“哎,干嘛呢?” “借给化妆室用用,一会儿还你们,化妆室那个坏了。” “坏了找后勤组啊,跟这儿借来借去,当图书馆呢。” 李欢欢不动了,拎着电暖气站那儿,没多会儿,导演倒了满满一缸子热茶回来,边吹边走边喝,看到李欢欢,喊:“你怎么在这儿?” “哦,我升职了,师兄。”李欢欢将手里的电暖气往上一提,接着道:“借给演员用会儿,一会儿还你。” 师兄正嘬圆了嘴吹缸子里的茶,挥挥手——“拿走吧,拿走吧。” 李欢欢拎着电暖气,没去化妆室,转道又绕到后勤组,借了把金属起子,才回到化妆室。 老K坐在镜子跟前,头发捋了上去,化妆师正在修眉毛,李欢欢将电暖气放在正对着老K半米远的地方,插上插座,刚刚的余热还在,小太阳很快便亮得通红,李欢欢伸手正试热度,老K的助理走过来,将电暖气往后挪出半米,比划着叽里咕噜说了两句,李欢欢猜了个大概,她也不太在意,晃着手里的起子,问翻译,“香港不用电暖气的?” “很少。” “那个距离,没有热量的。”李欢欢翻转手腕用起子一指电暖气方向。 翻译跑过去跟助理说了句什么,助理摇摇头,小太阳照旧停在一米远的地方。 李欢欢看出来了,这个助理,视处处为洪水猛兽。 李欢欢懒得管她,拎起先前那个绿色的小太阳,上下左右看看,认准了地方,开始用手里的起子拆后壳的螺丝,一手扶着风扇壳子,一手快速地旋转起子,拆下一颗,往兜里揣一颗,很快上头的8颗螺丝都拆完了,又摸索着拆掉底座上的四颗,这次的螺丝揣在另一个兜里,等都拆完了,摇摇晃晃把整个后壳卸下来。 “几个意思?你是要修理电暖气么?”翻译夸张地问。 “试试看。” 李欢欢捋着里头的红色电线从头到尾走了一遍,问化妆师有没有那种成卷的双眼皮胶布贴,化妆师示意在抽屉里,李欢欢起身去拿,想想老K的助理,又算了,踅出去找后勤组,回来的时候羽绒服袖子上黏了长长一条绝缘胶布,李欢欢拿剪刀剪了一小条,缠在电暖气里的一截线路上,拿起插头打算通电试效果,被翻译婉笑拒绝,“妹妹,别试了,咱们安全——第一。” “当然,当然。小心为妙。” 李欢欢站起身,一手拎起后壳,一手拎着电暖气出了化妆室的门,没多会儿回来,后壳已经装上了,李欢欢将插头插进插座,电暖气匀匀地亮了起来,不再像先前那样忽闪,翻译惊喜道:“还真给你修好了?蒙的吧?” 李欢欢笑笑不言语。 ”哪儿学的本事?” “家传。” “家里修电器的?” “坦克。” 李欢欢倒没吹牛,她姥爷,以前在部队专修坦克,离休后在家,无所不修,什么电灯洗衣机电风扇冰箱,“拆开了都一样。”她姥爷说。李欢欢打3岁开始,就在一旁递起子、螺丝之类的。 李欢欢将修好的电暖气也对着老K,依旧是半米的距离,这次助理没过来调整。 第三章 经理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坐在角落里,像一团土豆,借着晦暗不明的光线,眯着眼看手里的文件,挺有点30年前烛光下阅卷的教师的形象,连眼镜都很像,厚厚的玻璃瓶底。部门百分之八十的项目合同,经理大都利用这种时间审阅,同时能做到一个条款都不会放过。光杵在那儿显得怪傻的,李欢欢搬了椅子凑到经理后头,伸长了脖子跟着看,经理也没理她,过了会儿,从手底下抽出一份递给她,“好好看看合同都是怎么拟的。回头你照着拟一份。”经理的眼睛扫过老K,示意李欢欢。 李欢欢头“嗡”地一声炸出血来,想起部门同事被一遍遍叫进法务办公室不断地修改条款,不断回答为什么的样子。 “嗯,我试试。” 老K的妆容不费劲,不到一小时就弄好了,没有人来通知入场,经理当机立断大家回车上等着,车里有空调不至于挨冻。 一行人回到车上,车里燥热异常。司机一直在车里睡觉,暖气也一直开着,李欢欢想脱掉羽绒服,又一想打底的棕色毛衣胸口有只大大的卡通折耳兔,又犹豫了,跟老K助理干练的小西服套装一比,显得特别不专业,李欢欢佯装过去让司机把暖气开小点儿,顺势爬到副驾驶座上坐下,对着空旷的挡风玻璃,才将羽绒服脱下来抱在怀中。老K坐在中间靠门的位置,助理跟他一个走廊之隔,翻译坐在老K的后面。经理占据了最后一排,依旧看她的合同。 司机睡得满脸通红,眼神呆愣,开了旁边的小窗,透了会儿气,又啪一声将窗户关上,吸吸鼻子,调整了面部表情,问李欢欢,道:“回酒店?” “不,车里等着,一会儿进场。” “还没进场呐?”看到李欢欢制止的眼神,司机转了话头,又对着后视镜问:“来点儿音乐?” 李欢欢朝后头望望,翻译勾身问老K,老K点点头,翻译喊:“别太吵就行。” “上哪儿给你找吵的去。” 司机揿开收音机,一路旋到底,粤语歌曲汩汩地流了出来“……难忍耐,你可听到,在谁人心内……”,李欢欢知道那个音乐台,一天到晚播港台怀旧金曲,看来司机也不是全无准备,李欢欢赞赏地朝司机伸个大拇指,司机一点头,颇为得意地收下了。 张学友深情的嗓音在车厢内缓缓流淌。 “曾等待,我的所爱在无聊街外,我竟今晚又重温待你归来……还像当初暗恋你……” 李欢欢就着音乐,摇头晃脑地无声地将口型一字不差地对了下来,司机颇为讶异,他跟李欢欢年纪差不多,同龄人里已经很少有对八九十年代的香港音乐熟知或感兴趣的了。 “可以啊,再来一首?” 李欢欢挑衅地挑眉。 结果第二首前奏才响起,李欢欢便在座位上扭了起来——“乐韵任意飘扬,充满吸引不禁跟他唱,乱唱尽放音量,不怕失礼只要心欢畅……” “这首都会,有两下子。这样,下首你要还会,咱俩比赛猜歌名,怎么样?” “切!猜歌名有什么难。有本事猜是哪部电影的插曲啊。” “没电影的呢?” “没电影算平局啊。” “赌什么?” “一首歌一瓶酸奶。” “成交。” “我当评委,嘿。”翻译在后头喊。 第叁首歌前奏出来,李欢欢、司机、翻译叁人哄笑着一块儿唱了起来,“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 第叁首快结束,导播要切歌的时候,翻译挪到了司机身后的位置坐下,往后隔一排是老K,翻译清了清嗓子,宣布比赛规则,道:“我说下比赛规则,歌曲前奏出来便可以抢答,先答对的得一分,后答对的不得分,答错或不答不扣分,每人每首歌有叁次抢答机会。” 第四首歌前奏才起,司机一手指着李欢欢,作答:“张国荣的《风继续吹》。” “讲电影名啊。” “哦,对对,《纵横四海》!” “司机得一分!” 李欢欢不以为意,跟司机一起随着电台的拍子把整首歌唱完。 第五首歌也是前奏才起,司机便抢答,“刘德华的《来生缘》。”末了又赶紧加一句,“没有电影。”李欢欢坐在位置上跟着音乐晃,前奏结束,刘德华的声音缓缓出来两个字——“如何……”,李欢欢不疾不徐地答:“至尊无上2之永霸天下插曲,刘德华的《一起走过的日子》。” “李妹妹得一分。” 第六首歌,司机猜出了林子祥的《敢爱敢做》,却说不出是哪部电影的主题曲,偏说没有这部电影,被评委否定,李欢欢也记得有,第一次猜的是《叁人世界》,不对。又猜《阿二一族》,还是不对,等歌词唱到“狂抱拥,不需休息地吻,不需呼吸空气,不需街边观众远离……”突然想到许仙奔跑娇羞的脸,立马答出——“《神奇两女侠》片尾曲。” “李妹妹再得一分。” 第七首歌,电影《阿郎的故事》主题曲,李建达的《也许不易》,司机得一分。 第八首歌,李欢欢和司机都没能得分,评委给出答案是梁家辉勇夺影帝的喜剧片《92黑玫瑰对黑玫瑰》插曲,张洪量的《美丽的花蝴蝶》,李欢欢不相信竟然有自己没看过的电影和没听过的歌,赶紧掏出纸笔来记下,发给相熟的音像店老板,管他找盗版光盘。 到第二十叁首的时候,李欢欢11:10领先司机1分,剧组通知领午饭,还没有进组的消息,应司机的要求,给他一次机会,比完最后一首歌,众人包括老K在内欣然答应。 前奏出来,李欢欢不熟,甚至完全没听过,心里想着要跟司机打成平手了。没想到司机也皱眉头。 “未曾后悔,是甘心决定,莫问那可注定,若然是错,从不加理会,命运究竟未明,现实理想难分得清楚,未让两手分开,人身虽短暂,无悔共你……” 副歌部分司机跟着唱了起来,但还是没能想起什么电影什么歌曲,只知道是beyond的,音乐风格实在明显。 结果李欢欢仍旧以11:10微弱优势胜出。 “所以到底是哪部电音的插曲?”李欢欢问翻译。 “任达华那部《湾仔之虎》啦。” “难怪,我很少看古惑仔的戏。” “瞎说。”老K突然发声,引得前头这叁人一惊,齐齐扭头看着他。 “当年这部戏红遍亚洲,刘德华最出名的一部电影,你们都没看过?”老K操着蹩脚的普通话问。 叁人摇头。 “天若有情啊。” “看过。”司机小段一拍大腿,道:“我说这么熟呢,死活想不起,就是这声音不像黄家驹。” “黄贯中啦,《未曾后悔》。”老K竟自己哼了两句,不成调。 李欢欢起身,冲司机伸手,“给钱,酸奶。” 司机痛快掏钱包,递给她一张一百块,李欢欢一手扬着钱,一手抱着羽绒服,跨出副驾,道:“我给大家领盒饭去。多谢司机小弟的酸奶,见者有份。” “我的酸奶给我换成可乐。”经理在后头招手。 “经理,你也占我便宜?” “下次你要跟李欢欢打赌,我会事先提醒你,她跟人打赌,从来没输过。” “吃完饭再来,我还不信这个邪了。” 李欢欢领了6个人的盒饭,又绕到影棚后边的小卖部去买酸奶,之所以打赌赌酸奶,是因为影棚附近只这一家小卖店,小卖店的饮料除了矿泉水、可乐就是酸奶,老北京酸奶算一大特色,玻璃瓶,毛边纸盖着,站那儿喝完,玻璃瓶还给老板回收,付两块二毛钱走人。 李欢欢点了点塑料袋里的酸奶和可乐,问老板,“老板,您是不是少找我钱了?” “没有啊,一瓶可乐叁块,酸奶5瓶十一块,再加二十块钱押金,总共34,你给我一百,我找你66块,正好一个吉利数。” “五个酸奶瓶你收我20押金?你不认识我了么?老板,我天天搁你这儿买东西,你还收我押金?瓶子我一会儿就给你还回来了。喏,就在门口那车上。” 老板有点儿懵了,盯着李欢欢猛瞧,“老来买东西?是么……” “姑娘,谁搁我们这儿买酸奶只要瓶子不是当时还的,都收押金,又不是为你那几块钱,你把瓶儿还回来,二十押金一分不少的退给你。”一个声音从屋后起居室里响起,接着走出来叁十多岁的女人,个子不高,脸抹得挺白,站在柜台后,老板坐下去不言语了。 “呃……好吧,我一会儿,最多一小时,就能把瓶还回来。对了,那什么,给我开个押金条。” 女人脸一黑,冲老板扫一眼,“给她开个条。” 李欢欢揣好押金条,一手拎着盒饭袋子,一手拎着酸奶和可乐,支棱着胳膊转身,差点撞上身后的人,“对不起,对不起”,抬眼才发现是老K,他指着她手上的袋子,问:“要帮忙么?” “哦,不不不,不用。买东西?” “烟。” “不错,不用押金。” 老K嘴角牵了牵,没笑出来,李欢欢依旧支棱着胳膊离开。 李欢欢把盒饭送上车,又爬上副驾,一边吃饭一边透着挡风玻璃看小卖店门外的老K,右手夹着烟,站在小卖店东边那株掉光了叶子的银杏树下,时不时地手凑嘴地抽一口,就见空中升起袅袅薄薄的烟雾。 “嘿,干嘛呢?”司机突然凑近,眼神顺着李欢欢的眼光过去,看见了老K,又盯着李欢欢碗里的白饭,问:“下饭呢?” “饭后甜点。” 司机不屑地“切”了声,又追一句道:“巧克力味儿的吧。” “今天是。” “无聊!我下去溜会儿。你有事给我打手机。” 李欢欢知道他要去找剧组的人打扑克牌,挥挥手,眼睛继续盯着老K的方向看,老K抽完烟,手指掐灭烟头, 抬头往上,又左右四顾看了看,然后对着树干,立定站好,收一口气,突然挥掌出去,打了一套拳,不长,也就叁五个招式,打完,老K伸手摩挲摩挲树皮,像在安抚,然后转身再踅进小店,出来的时候手上拎了瓶矿泉水,抬眼像看了车里一眼,李欢欢有种偷窥被发现的紧张,赶紧调转身体,低头调整音乐频道。 没过多会儿,老K回来了,摆手拒绝了助理递给他的盒饭,“不饿。” 翻译拎起座位上的酸奶递给他,道:“尝尝,老北京酸奶,北京特产,我打小喝到大的,味道挺不错。” 老K将信将疑地拿在手中,转着圈看了遍瓶身,又递还给翻译,“不了谢谢。” “尝——尝——,香港你喝不到的,过两年北京也停产了更没有了。” “胃疼啊,老兄。” “那就算了。” 老K白了翻译一眼,双手抱胸,仰头靠躺在椅背上,看着窗外。 李欢欢瞬间觉得失职,难怪老K不吃盒饭,开始她还以为对方嫌伙食不好呢。 “我去看看伙食组有没有什么热粥……汤……”李欢欢从副驾上跳下来,羽绒服也忘记穿了,胸前那只大大的折耳兔笑得光剩下两颗门牙。 “不用啦。”老K又摆手。 “用的,用的。” 第四章 李欢欢跑去伙食组,没有粥,汤都是半温不开地晾着,李欢欢以她有限的生活经验,火速奔到小卖店买了瓶可乐,又管组里要了两块姜,用伙食组现成的电磁炉,熬了碗可乐姜茶,端在手里,一路吆喝,“嘿,让一让啊,烫着了。” 端到车上,茶温刚好入口。 “可乐姜茶,专治胃疼。“ 当然,治疗大姨妈可能更有效。 助理站起身扫了一眼,道:“K不喝可乐的。” “不喝可乐……只是糖水啊,二氧化碳都煮掉了。” “演员都要控糖的,你不知道么?” “头一次听说。” “给我吧,正好我觉得这个健怡有点淡。”经理在后座欢天喜地地接口道。 “NO.”李欢欢口气严厉地像个医生,“你只能喝无糖可乐或白开水,忘了上次体检医生怎么说了。” “就喝一小碗没事儿。” “你昨天才偷偷吃了葡萄干,别以为我不知道。下回体检你自己去找宋医生,我不陪了。” “我昨天已经快低血糖了!” “所以我没有揭穿你。” “哎,你俩到底谁是领导啊?”翻译问。 “她是宋医生派来的卧底。多数时候我得哄着她。” 话虽这么说着,领导倒是一脸满意。 李欢欢一仰头,站在车门口,将碗里的可乐茶一口气全喝了下去。 “吃点饼干吧,不然一会儿没体力。”老K助理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小包饼干连着保温杯一起递给老K,老K接了,转头问:“什么时候可以开拍?“ “我去还碗,顺便问问。” 李欢欢去了又回,道具组午饭都没吃连轴地赶着活儿,但谁也不知道还要多长时间,因为早上刚搭好的一面墙,又塌了。李欢欢知道实话实说全车人都得炸毛,便道:“很快了就好了,我答应捐钱给道具组,下次他们不会再守着垃圾桶淘宝贝了。“ 老K抬手指着收音机的位置,道:“谢谢。再来猜电影呀,看你懂很多的样子。” 可惜音悦台播完最后一首刘德华的“一起走过的日子”,便不再播港台金曲,午间节目换了圣诞特辑。 满车厢被“金钩杯哦,金钩杯哦,金钩哦嘞喂”淹没了。 再有7天就是圣诞节了。 李欢欢没再回到副驾,坐在翻译身后的位置,拿手指戳窗户上凝结的雾气画十二生肖,水平刚好到幼儿园大班的水平。 “圣诞节什么打算?”,翻译问。 “工作。” 翻译可能打算说什么,看看李欢欢的领导,又咽了回去,只将手里喝完的酸奶瓶子码在脚边的地上。 “你呢?” “英国。” “你们26号可就得正式进组了。” “就在伦敦待个一天半天的。” “陪女朋友啊?” “嗯,一群。” 瞧把你得意的! 搁现在,李欢欢就开黄腔了,可那时候小嘛,脸皮稍微薄了点了,只瞪大了眼问:“一群女朋友?她们不吃醋?” “和睦相处啊。” “在一块儿?” “嗯,在一块儿。我喜欢她们在一块儿。我看着她们……” “哥,打住。恋爱细节隶属隐私范畴,不用讲得那么详细。”李欢欢别过头,伸手一拦,好像要挡住什么污秽不堪的东西似的,“欧洲有些地方确实挺开放的,我知道。” “是,有时候一袋爆米花管一下午。” “打赌你说的不是女朋友。” 李欢欢觉出味儿来。 “赌什么?” “让梁朝伟给我打电话说想我!” “嘉玲姐可能会不答应。老k行不行?” “老k行不行的,得问他女朋友吧……” “李欢欢!” 领导提高了音量。 老K大概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也望过来,李欢欢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转头冲着翻译直作揖,“哥,我嘴快,说错话了。” 翻译拿手指着她,点了又点,道:“看不出来,反应很快啊。” “没少吃嘴比脑子快的亏。” 老k问翻译,李欢欢接着冲翻译作揖,一个劲地求饶,道:“哥,哥,这句别译了,求你了!说点儿别的!” “那算你输咯?” “我输我输!任罚!” “酸奶都是你的了。浪费怪可惜的。” 司机、老K和他助理,叁个人的酸奶,李欢欢一口气喝光,瞬间觉得肚子里像装进了一整个北极冰川,浑身上下再没点热乎气儿。当晚回家拉了一晚上肚子,脸都青了,不过这是后话。 喝完酸奶,李欢欢追问翻译去英国的谜底,翻译正色道:“喂鸽子。” “专程去喂鸽子?” “不行?” “当然行!哥户籍还在北京吧?” “咋地?” “恭喜哥从此在翻译界有了自己的名号。” “说来听听。” “梁朝伟北京分伟呀。” 翻译没搭腔,偏头跟老k说了句粤语,老k的眼光扫过李欢欢,后又停在翻译脸上,回了对方一句,李欢欢都没听懂,那二人却不约而同地看向她,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 没过多久,副导演过来通知开拍了,那会儿已经下午叁点,李欢欢心底隐隐有些担心,又说不上来为啥,老K状态很好,换好衣服,快速了补了一下妆后,跟导演沟通几句,便正式开拍了,李欢欢在旁边看了会儿,后被经理叫出去吩咐道:“我有事回办公室处理,你留在影棚,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注意,不许再瞎说话了,李欢欢。” 李欢欢目送着经理离开,自己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司机,又跑去看老K的拍摄,顺风顺水的,有助理和翻译在一旁照应,也用不着她什么,李欢欢站了会儿,拐进化妆室找化妆师聊天,化妆师说她额头好看,不应该留刘海,李欢欢半信半疑,打小被人喊“大头大头下雨不愁”地长大,头一回听人说额头好看,化妆师随便给她捋了捋,露出额头,又告诉她齐肩发应该剪在哪个长度才适合她的脸型,李欢欢正学得带劲,听到外面有人喊:“收工了。” 这么早?才6点。 李欢欢奔出去,看到老K带着助理匆匆往这边来,经过她身边,冲她笑一笑,往化妆室里去了。 李欢欢将信将疑地去找师哥导演,问:“这么快?” “快什么快,今天一般任务还没完成呢。你们合同这么签的,我们有什么办法?” “合同签什么了?” “6点准时下班呀。不是你签的么?”导演说着指一指布景,“看,这景又得多搭两天。” 李欢欢慌了手脚,这里多搭两天,意味着郊区的景会拖更长时间,财务可不会给这笔预算。 “时间还早,还可以再拍啊。” “再拍?你先把演员拦回来再说。“ 李欢欢给经理打电话,经理倒没吃惊,回说:“对,合同是这么签的,早八晚六的合同。不过合同是死的,人是活的。除非是原则性的问题,没有谁是严格按照合同上操作的。你想办法让老K再多拍两个小时,今天是情况特殊,谁也不想。” 领导说着就挂了电话。 李欢欢满脑子搜索领导平常遇到类似情况都是如何解决的,又怕老K已经卸完妆了,紧赶慢赶地奔进化妆室,化妆师正给老K卸妆。 “等等,大姐,K先生的戏还没拍完。”化妆师退到一边,老K拿眼角望了李欢欢一眼,没说话,李欢欢觉得自己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又强压下去,看看翻译,转头对老K道:“K哥,是这样的,今天的拍摄任务还没完,还要再拍两场戏,差不多8点就结束了。” “小妹妹,你弄错啦,导演已经通知收工了。” “我刚刚跟导演确认过,今天的拍摄任务确实还没完成。” 老K看一眼翻译,又看着李欢欢,露出满不在乎地神情,道:“今天没拍完那就明天拍咯。” “明天有明天的任务,这个影棚,公司只租了两天,明天拍不完就得超期了。” “那就通知你们的司机明天早点去酒店接我。” 老K开始自己往脸上抹卸妆水。 “嗯,对,司机今天是晚了点儿……不过布景塌了是意外,谁也不想的,也不知道会等那么长时间,这个最耽误时间了……您看能不能……” “不能。” 说完老K起身往外走,助理跟着,李欢欢急得去拽对方的衣袖,老K停下来,又赶紧松开,只紧紧地跟在后头,说:“明天,明天一定6点准时让您收工。” “真好,你还知道合同是这么签的?” “前提是今天您能再多拍两个小时,拍到8点怎么样,8点一定让您走,那会儿也不算太晚,天才刚黑了没多会儿。路上也不堵车了。” 老K没再理会她,只匆匆往外头走。 你得想辙,想办法,李欢欢。这是经理一贯对李欢欢说的话。 “K哥,这个影棚,公司就租了两天,后天就换别的剧组了……” 李欢欢挡住老K的去路。 “那是你们的事。”老K仰着头,看都不看她一眼,绕开她。 李欢欢冷笑,回:“我猜您在TVB的时候,就不会这么对组里说话。” “别以为自己多看过几部电影,就多了解香港。”老K倏地转身,冲着李欢欢接着道:“告诉你,TVB绝不会让我在车上白等那么长时间,什么也不干。你们哪里出问题了,动动脑子想想。轮不到我来教你吧。” 一行人正走到小巴边上,司机大概听到了争吵声,从车上下来,小声问李欢欢怎么回事,李欢欢不理他,仍旧坚持道:“对,是我们预备方案做的不够充分,可大家都有犯错的时候,希望您……” 其实李欢欢心里明白,老K妆都卸了,让他再回影棚几乎不可能,就算他肯,等万事备好,早已过8点了,可她就是不甘心。 老K、助理并翻译一起上了车,司机开了驾驶座的门,正要上去,李欢欢大喝一声:“小段,你这车下午发动机不是出问题了,发动不了了么?叫的拖车什么时候来?” 小段司机多机灵一个人,平常又跟李欢欢一起出车惯了的,听她这么一说,赶紧跳下车,站在路边接口道:“是是是,你看我输牌都给输忘了,对不住几位,这车发动机坏了,上午就一路滋啦哇啦地响,这会儿彻底不动了。正等修车公司的车过来拖车呢。” “哪有那么巧,你发动试试看。”老K的助理一脸地怒容。 “骗您哪儿成啊?”小段司机一脸轻松地跳上车,插入钥匙,使劲儿拧了又拧,车子纹丝不动。 李欢欢心情好点儿了,一脚来回踢着路边的石子儿,一面看车上。 老K扭头跟翻译说了句什么,又隔着窗户玻璃看了李欢欢一眼,站起身下车,道:“叫出租。” 呵!出租车!八点前你能打到才有鬼。李欢欢心里冷笑,看着老K一行叁人远走到路边。 小段司机双手抱胸站在李欢欢旁边,道:“风这么大,挺冷的吧?” “那你叫他们回来啊。” “惯的他毛病。现在干什么?” “等着,他们什么时候打上车,你什么时候走。” 司机跳上车,拧开收音机,里头正播放天气预报——“北京,零下五度到二度,偏北风四级。” 体感温度至少零下十度。 李欢欢在原地又站了会儿,看着路灯下老K只穿一件套头毛衣的瘦高身影,强压下心底的恻隐之心,转身回了影棚。 这个点儿的北京,能打上车,可以上赶着去买彩票了。 李欢欢到底是新人,怒气一散,便开始心底忐忑,到了影棚就给经理打电话,原以为会讨一顿骂,再低叁下四地请老K一行人上车,没想到经理在电话里直夸她办事动了脑子有章法,“你是甲方,该硬气的时候就得硬气。” 第五章 当晚据小段司机说,老K一行人40分钟才打上车,翻译冻得在原地跑了个马拉松。 李欢欢跟着导演的车回,导演给了她一根巧克力,李欢欢吃着吃着,血糖上来,脑子里也静了下来,越想越觉得刚刚那事儿没处理好,她不应该上来就对老K提要求,直接让他再多拍两场。以老K当演员的经验,他肯定经历过太多这种事儿,第一反应当然是反对、拒绝,正确的谈判方式应该是先体谅老K的辛苦、称赞他的专业,接着臭骂剧组不靠谱,耽误了太多功夫,然后可怜巴巴地表达自己是新人,如何辛苦才拿到这个项目,要是第一场就超了预算,往后经理一定不会轻易给她派活儿,最后许诺明天一定让老K6点准时下班。这么一通操作下来,老K就算千百个不愿意,也不至于那么赤裸裸地回绝,一点儿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李欢欢悔得直拿脑袋撞车窗玻璃。 “哎,干嘛?要发病回家发去啊。” “停车停车,我得去地铁里缓口气。” 李欢欢有个怪毛病,思绪杂乱难以抉择的时候,喜欢坐地铁2号线绕圈,来回往复地绕过那么几转后,心底往往有了决定。 导演把李欢欢放到地铁口,盒子里剩下的巧克力都给了她。 这次地铁和巧克力都没能帮上忙,李欢欢转到夜里快十一点,回到家,脑子里还是老K穿着件单薄毛衣站在风里的样子,要不就是老K感冒发烧,躺在病床上肺炎病危……眼瞅着一代巨星就要毁在她手里了,李欢欢看着墙上的时钟,恨不得将时针往回拨五个小时,好让一切重新来过。 “愿东西方诸佛、神能听到信女虔诚忏悔的声音。”李欢欢盘腿坐在沙发上,边用热水袋捂肚子边想:“保佑老K逃此一劫。” 这一想不打紧,李欢欢从沙发上跳起来,把脑子里的佛、神驱了个七零八落——老K若果真逃此一劫,她跟他第一天关系就弄得这么僵,往后六天怎么过? 李欢欢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晚上,加上白天酸奶喝多了,跑厕所无数次,凌晨终于迷迷瞪瞪睡着了,接到小段的电话,“欢子,7.30公司汇合啊,你经理让你把座位上的东西搬到车上,咱俩一起去酒店接人。” “啊?” “没想过有今天吧?” 一瞬间,李欢欢希望那个肺炎病危的人是自己,可惜,她一向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赶在7.28分到公司,上个厕所正好7.30,李欢欢奔到座位上一看,傻了眼,竟然是叁袋羽绒服!牌子不算着名,但在北京保暖够了。 “经理给准备的?“ 李欢欢没能多想,手机响起来——小段的连环夺命call又来了,李欢欢拎着纸袋狂奔下楼,小巴已经在马路边等着了,她刚跳上去,车子就启动了,连车门都没关。 “小段,你要不来个急刹把我甩出去吧?” “姐姐,你多担待点儿,咱这不是赶时间么?昨晚我舅给我打电话了,我要再迟到,我这工作就得让给我二表弟了。” “我真心的。” “你咋啦?”小段扭头看她一眼,跟见了鬼似的,差点撞上前面的小轿车,幸亏踩刹车踩得及时,李欢欢就势爬到了副驾的位置,仿若如此,就能回到昨天白天车里其乐融融的时候,“你这脸比我家马桶还白。” “呸,小学毕业了吗?什么破比喻。” 一大早,李欢欢刻意头未梳,脸不洗,更庆幸整晚闹肚子,一张脸,除了眼底两个跟被人揍过似的黑眼圈,确实跟纸差不多白了。 “不至于要卖惨吧?” “至于,当然至于了,我现在就怕老K的样子看上去比我还惨,那我就真惨了。” 集团公司到老K所住酒店距离很近,不堵车20分钟就能到,小段又不怕死地打开了那个警报器,一路红灯绿灯也不管,只要没车就往前行,结果7.45就到酒店楼下了,李欢欢坐在那里不动弹,过了半晌,小段问她——“你不上去?” “容我再多呼吸两口自由、尊严的空气。”李欢欢深吸一口气,决然地拎起羽绒服袋子,下了车。 老K他们住17层,李欢欢轻轻地敲了门,也不敢多敲,敲完在门边应着,没多会儿,助理出来,看见是李欢欢,什么都不说,只把门敞着,转身又进里边去了。 李欢欢不请自到地跟进去,站在玄关处,道:“大家都起的挺早……呃……车子连夜修好了,正停在楼下……北京天冷,给大家准备的羽绒服,今天降温,正好用得着……”李欢欢话没说完,老K从里间出来,穿着件黑色的冲锋衣,冷着脸从她面前经过,当她不存在一样,李欢欢本来要道歉的,想好的话一句都记不住了。目力所及,老K的冲锋衣比昨天的毛衣好点儿,但也扛不了北京的严寒,她双手举了举手中的袋子,“羽绒服……”老K如没听见一般,径直出了房门,助理跟在后头,朝电梯走去。 这场景,李欢欢早预料过,一丝也没犹豫,快步撵上,追着问:“没见翻译大哥啊?” 没人搭理她。 叁个人进了电梯。 老K开始用粤语跟助理交代什么,李欢欢听不懂,抿着嘴眼观鼻鼻观心地拎着袋子站在一旁角落里,时不时拿眼角扫一眼提示器上的楼层号码,事情偏不凑巧,羽绒服的纸袋子一路上揉来搡去的,其中一个袋子破了,羽绒服渐渐地从里头滑溜出来,李欢欢本不想理,等出了电梯再说,可眼见着羽绒服都要掉到地上了,不能眼瞅着不管,李欢欢着紧着塞回去,只听电梯里噼里啪啦一通纸袋子脆响,老K停了话头,看着她,“对不起,对不起。”李欢欢停下来,抓紧了袋子。可没过一会儿羽绒服又滑了出来,李欢欢刚刚叁下两下地,口子越撕越大,眼瞅着袋子都要成两半了,不得已,李欢欢只得连袋子和羽绒服一起抱在怀中,袋子是牛皮纸,硬脆,她稍一动弹,就跟踩了路边的枯叶子似的吱嘎吱嘎直响,老K便停下来,直她怀里的声音安静下来,才又接着说,往复几次,李欢欢连气都不敢喘了,一直憋到一楼出了电梯,才开始大口喘气。 翻译在大厅等着,看到李欢欢,热情地跟她打了招呼,不知道有心还是无意,说了句——“昨天可真是冻坏了。” 李欢欢听得心惊肉跳,亦步亦趋地跟着老K他们出了酒店大门,才抬手准备招呼一边的小段将车开近些,就看见老K一行叁人钻进了面前一辆黑色的奔驰车里,她“喂”字没出口,车屁股一冒烟,走了。 第六章 李欢欢抱着衣服站在原地,小段过来拍她肩膀才如梦初醒,喃喃道:“这下梁子结大发了。” 出乎意料,等李欢欢和小段赶到影棚,老K已经上戏了,状态绝佳,大多数镜头一遍过,导演赞不绝口,李欢欢听那马屁都有点儿拍过了,碍于是自己师兄,又是第一次导那么大的制作,默默在心底把对对方的鄙视调低了叁级。 中午李欢欢求着司机小段,俩人屁颠屁颠地开了半小时的车,跑到附近一家星嗲嗲,李欢欢掏钱,买了10杯焦糖玛奇朵回剧组,趁着吃午饭的功夫,李欢欢上赶着给了翻译一杯,老K的助理一杯,助理接地挺勉强,但到底是接了,还说了句——“多谢”——目前李欢欢唯一能听懂的一句粤语。导演一杯,化妆师一杯,小段一杯——跑腿的酬劳,应得的。李欢欢找到老K,老K正在奔驰车里打盹,李欢欢不敢吵醒他,掏出随身带的签字笔,先在杯身上写了行字——“驱寒保暖败火“,想了想,又添上一行——“不灵包赔”,写完轻手轻脚放在老K邻座的位置,再轻轻扣了车门,才回到影棚里把剩下的咖啡分给了遇到的熟人。 下午就没那么顺利了。 先是经理来片场巡视,看着镜头下的老K直摇头,“状态不对。这样哪儿行。导演怎么不吱声儿?这拍出来谁要?电视台谁敢买啊?” 再就是老K,一脸倦容,笑都勉强,跟上午简直天差地别。 “李欢欢,你去跟跟。” “啊?我?” 李欢欢跟叁九天泡进了冷水池一样。 “得时时记得自己是个项目人。”经理拍拍她的肩膀。 导演果然开始叫NG,影棚外狂风怒吼,老K的脸也好不到哪儿去。 李欢欢把羽绒服的拉链往上拉高两寸,几乎用挪地走到现场,就听见导演喊:“K哥,笑容得出层次感,咱们再来一次。” 层次感? 老k的笑容就差拿根牙签来撑了。 微笑?傻笑?哈哈大笑?李欢欢试了试,她也笑不出什么层次感。 老K的助理一直站在现场,手里抱着保温杯,李欢欢一副漫不经心地样子,踱到她身边,咽了口口水,才问:“K哥这是咋了,上午还好好的。” “这场戏剧本里没有。” “导演加戏很正常啊。” “K不喜欢没有准备。” 说完,助理往前跨了一小步,离李欢欢远一点。 李欢欢悻悻地回到经理身边,“这场戏临时加的,剧本里没有。” “临时应变能力是演员的基本素质啊,老K又不是个新人,他不会这点道理都不懂。李欢欢,你想想辙,把他这个情绪调动起来。” “我让后勤把刀磨快点儿。” 经理扫她一眼,道:“这话你可以直接对老K讲的。他们签了合同,就得配合进度。照这个样子,别说两天影棚的活儿完不了,圣诞节前的活儿都完不了,郊区的景可都搭好了等着呢,明天无论如何得换组。你提醒一下他们。” 经理说这话时的口气,好像对方不是老k,而是随便一个没什么名气的阿猫阿狗一般。 “昨儿结下的梁子还没了呢。”李欢欢盯着脚尖回。 “什么梁子不梁子。你这个心态就不对,又不是看武侠小说。生意场没有隔夜仇,只有共同利益。老K什么风浪没见过,不会跟你计较。去吧,干活儿。“ 经理就是这样,看着毫不起眼、甚至有些木讷一个人,关键时刻,极拎得清,这是李欢欢最佩服也最害怕的——因为啊,多数时候她得是那个捋不清楚为清楚的执行人。 每一次害怕的背后就是成长,每一个专业的职场人都是这么过来的。经理有一次跟她说。 经理总在后头推着她,“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你得想辙啊!”“动脑筋,想办法。” 李欢欢的办法只有一个——厚脸皮。 通常情况下,厚脸皮可以解决90%的难题,当然事后想起来,你会尴尬得脚趾挠地。 有办法总比没办法强,李欢欢揉揉自己的脸颊,扯开一个笑容,准备开战。 导演叫“休息”的时候,李欢欢抱着热乎乎的茶水杯等在布景外头,杯子里泡着茉莉花,茶叶绽放,花香弥漫,老K从布景里出来,李欢欢赶在助理之前双手奉上茶水杯,“K哥喝茶。” 老K看她一眼,接了,杯子才凑到嘴边,李欢欢接着道:“表现不错啊。”老K将杯子递还给李欢欢,嘴唇都不不曾沾湿。这时助理走过来,附耳对老K说了句什么,老K一点头,跟着助理往里走,李欢欢一点不见外地在后头跟着,眼见着老K是要去化妆室,李欢欢紧赶上去,道:“别泄气,就算梁朝伟来,也不见得就能一遍过,怎么也得叁条吧?” 助理瞪她一眼,刚刚加的这场戏,老K 何止NG了十条,休息完还得接着拍。 “不过呢,以梁朝伟的身高,选角的时候已经把他排除在角色外了。” 老K下颌紧了紧。 李欢欢再接再厉,凑上前,挤开助理,道:“导演坚决加这场戏是有原因的。之前有个演员在剧组出了意外,在ICU住了一个月,上午刚接到医院通知,家属通知拔管了,那个演员跟导演是大学同学……” 化妆师进来给老K重新整理妆发,老K坐在镜子前,李欢欢冲着镜子里的老K郑重地一点头——“真的。” 半晌,化妆师替老K整理完毕,正解开他脖子上的围布,李欢欢两手突然握住老K的手臂,使劲儿晃了晃,笑声震动了化妆室的门,道:“你不会真的相信了吧?你真的信了对不对?你也太好骗了。我后面加的那个‘真的’多假啊,故意露馅儿给你看呢,你还信了……哎哟……笑得我肚子疼。” 老K不着一言,抽回胳膊,起身离开,回现场,李欢欢依旧跟着,助理拦住她,说:“李小姐,老K拍戏的时候,不喜欢旁边有人一直吵闹。” “好的,好的,我保证一言不发。” 拍摄再次开始,老K挂着一张脸,甚至更冷了。 李欢欢站在一旁,每当导演喊开始,便站在镜头以外老K能看得见的地方学卓别林的鸭子步,学得一点儿也不像,李欢欢也不费那个心,撅着屁股抻着腿打着圈儿地走,甚至老K不等导演喊停,直走出镜头外时,她也没停下来。 老K站定在她跟前,道:“李小姐知不知道自己并不好笑?” 李欢欢收敛了步子,点点头,正色道:“知道啊。而且像个白痴。” 第七章 老K站定在她跟前,道:“李小姐知不知道自己并不好笑?” 李欢欢收敛了步子,点点头,正色道:“知道啊。而且像个白痴。” 老K有些意外。 “不过这就是层次,对吗?”李欢欢迎上老K的目光,接着说:“不悦,生气,惊讶,鄙夷、不屑、恼怒……你看,你并不是块木头。” 老K眼里的怒意飙升。 李欢欢笑着下巴一抬,道:“层次。” “导演,这个人要是还在现场,我一个镜头也不拍。”老K指着她,说完转身走开了。 李欢欢耸耸肩,双手插进羽绒服兜里,下唇兜住上唇地朝自己刘海吹了口气——有几根头发搭在了她引以为傲的五官之一——浓密卷翘的睫毛上——刘海飘飘扬扬地飞起,又落下几根,还跌在睫毛上。 睫毛是天生的,随爸爸。李欢欢眨眨眼,不动换。 “李欢欢,别搁这儿捣乱了,没事儿干去道具组帮忙收拾道具去。” “导演,麻烦你帮我提醒下K哥,照这个进度圣诞节前可完不了活儿。”李欢欢故意把手拢在嘴边大声地喊。 恨不得全剧组的人都听到了。 老K的助理再也忍耐不了了,走到李欢欢跟前,叱道:“你也太无礼了。” “激怒乙方是我的工作之一,哦,这个,给你老板的,千年老桂的头茬花泡……”李欢欢把茶杯递过去。 “你自己留着喝吧,茶叶是我们前天从香港带过来送给你们经理的……普通桂花。” 李欢欢很庆幸自己幼儿园就学会了吹口哨,她朝助理吹了声口哨,仰头一气儿将杯子里的水喝完,转身找道具组干活儿去了。 道具组也不客气,免费人工不用白不用,让李欢欢帮忙拧螺丝——拆一个旋转架子,里头尽是暗钉。李欢欢觉得那是个好活儿,专心致志地拧,拧得飞快,连手套都不戴。最起码不用想老K那堆烦心事儿了。 辙她已经想了,能不能行地,就看天意了。毕竟,她也不能真那把刀架到他脖子上逼着他拍吧。 六点了,有人过来催她下班。 昨儿那么一闹,全剧组的人都知道6点可以准时收工了。 李欢欢看看右手,五个大水泡,火辣辣地,跑去水龙头底下冲了会儿,边甩手上的水边去现场看老K拍到了哪儿,心底做好了准备——实在不行,明天再加一天。 现场很安静,老K正在讲台词,李欢欢怕影响他的情绪,站在暗处,等到那场戏结束了才进去,径直走到导演跟前问进度,导演倒先发话了,问:“呃,说了不让你来,怎么又来了。好容易我们消停会儿。” “6点了。” “哦,这么快?”导演抬腕看看表,冲还在镜头里的老K一挥手,道:“K,到点了。” “再来一遍。” “什么?” “刚刚这场戏再来一遍。” “哦,呃,好!再来一遍。注意了,刚刚这一场,第……” 李欢欢打了个哈欠。现场灯光足,比道具组暖和,她搁道具组站了一下午,又冷,突然进到温暖的地方,瞌睡排山倒海而来,一场戏怎么也得有个十五二十分钟,够眯一觉的。李欢欢抱了导演旁边那把空椅子,找了个暗处没光的角落,戴上羽绒服的帽子蜷起腿,抱着膝盖打起盹来。 可能真累了,李欢欢竟然做了梦,梦到一群人跑去泡温泉,头顶大大的飞机飞过,她正要举手高喊——“嘿,灰机”,就听见有人先喊了,“嘿,还睡呢,关灯了。” 李欢欢陡然意识到自己在哪里,眼睛没睁开,脚先着地站了起来,摸摸嘴巴,没有口水,镇定地往前走,等视力恢复,现场已经一个人没有了。李欢欢心下着慌,匆匆往里走,迎面碰上穿着黑色长羽绒服的老K从里头出来,一脑袋浆糊愣着不知道说啥,老K倒先开了口,“躲着偷懒,嗯?”说完绕开她走了出去,李欢欢看着那件拖长及地的羽绒服,心里想:“难怪早上怎么抱也抱不住。” 老K助理从她身边经过,依旧穿她早上那一身,接着是翻译,拍了她肩膀一下,说:“满意了吧,全拍完了。你可以交差了。” 啊? 李欢欢赶紧掏手机,一看,上面起码有二十个未接电话,全是司机小段打来的。 为了防止经理找她,李欢欢去道具组时特意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更夸张的是,已经夜里十二点了! 李欢欢赶紧给小段回电话。 “哎哟,姐姐,我以为你被月球人绑架了呢,打电话不接,找又找不着。” “我……哎,我那个什么……” “你在哪儿?” “剧组啊。” “你在剧组?别开玩笑,你一早走了吧?” “我走哪儿去!我就在剧组,正跟老K他们在一块儿。” “不是吧,你们今儿这么晚?” “你在哪儿?” “我?我下班了啊,6点一到,我看你也没出来,打电话你又不接,以为你跟别人一起走了,我就自个儿回了。” “小段……老K他们还在呢,你怎么可以先走?” “反正他们又不坐咱们的车。” “你……” 等李欢欢挂了电话走出影棚,老K一行人正准备上车,看到李欢欢,老K问:“李小姐怎么走?” “哦,我坐公司的小巴回。” “是……么?我记得你们的司机,昨晚6点也可能是7点,我记不太准确了,过来问我还要不要用车,如果不用他就先回去了。” 这个死小段。 “哦,是吗?那我坐导演的车回,我跟导演顺路。多谢K哥费心。” “你确信里头还有工作人员?” “有啊,通常他们都很晚离开。” “据我所知,导演今晚请客吃火锅。” 一觉竟错过这么多的事。 “再见,李小姐。” “再见。” 老K钻进车里,又是车子一冒烟,走了。 李欢欢还有点浆头奖脑地,不相信影棚里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但她也不敢真回去看,半夜叁更,影棚里到处影影绰绰,万一藏个坏人……她还是小心点为妙。 真冷啊,李欢欢站在原地跺了跺脚,又裹紧了羽绒服,伸手搓搓失去知觉的耳朵,才完全清醒过来——有些事情不太对劲——老K竟然穿上了她们给准备的羽绒服!这也算了,这么冷,成年人谁会跟身体置气?可工作到这么晚?还全凭自愿?天知道她睡着的这6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她迫不及待地想给导演打个电话,问问八卦,手机刚从口袋里掏出来就冻关机了。 真冷啊。李欢欢吸吸鼻涕,一股更不对劲的感觉瞬间冲刺进脑海——这么冷的天,她是怎么做到蜷缩在一张椅子上,雷打不动地睡了6个小时? 醒来还活蹦乱跳,一点儿鼻塞头疼的迹象都没有。 这身体好得都有点儿让人羞愧了。 一辆车子的远射灯如网一般将她罩进光柱里。 李欢欢遮住眼睛往后退一点,以为哪个司机走错路了,没想到,车子竟朝她驶了过来。 天无绝人之路啊,有人回片场了,李欢欢使劲儿挥挥手。 车灯熄灭,竟又是老K的声音,道:“嘿,李小姐,不如你跟我们的车一起走吧。按照我昨天的经验,这个时间点,你在这儿站两个小时也不见得能等到车。” 原来是回来看她的笑话。 真是小肚鸡肠啊。 “哦,谢谢。小段正来接我。” “程辉,你看,你白担心了。”老K喊翻译的名字,又接着道:“不过,李小姐,你要当心,小段开车,发动机随时可能坏在路上。” “好啦,K,你都工作16个小时了,不嫌累么?”翻译从副驾上下来,冲李欢欢喊:“妹妹上车吧,这么晚,你一个女孩子在这儿不安全。我们捎你一段。” 李欢欢确实冻得不行了,临上车,问:“奔驰的发动机应该不会说坏就坏吧?” “这谁说得好,得问老K。”翻译压抑着笑声,答。 “那麻烦尽量坏在便利店附近。” 司机胖,坐在副驾,后座原本是老K和助理,现在多了李欢欢,需要有一人坐中间,李欢欢原本要绕到助理那边,可老K已经把他身边的门推开了,不得已,李欢欢挤进老K旁边的位置,车门关上,车里温暖的暖气让她瞬间打了个大喷嚏。 “对不起……啊啾……” 又是一个。 李欢欢赶紧捂住口鼻。 “……啊啾……” 还来。 “……啊啾……” 李欢欢想用羽绒服闷死自己算了。 一连打了6个喷嚏后,李欢欢主动要求下车,“算了,别传染你们了。” 老K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口罩,道:“找间便利店放你下来。” “谢谢。” 车子一直往前驶。 老K拍拍折迭在膝盖上的羽绒服,道:“我第一次穿这种,很暖和。” “嗯,北京冬天级别。” 李欢欢注意到后座的水杯架上,还放着她中午搁进去的那杯咖啡,老K没喝。 后来车里一直安静,老K闭目养神,李欢欢全神贯注瞅着窗外的便利店出现,好几次她想喊停,可是车子一滑,就过去了,倒是天空零零散散地开始飘东西,一开始,李欢欢以为是大风刮下的树叶,没太理会,直到又经过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门口,看到一个戴帽子的女孩子指着天空又蹦又跳,李欢欢心底咯噔一下清醒了——下雪了。 没太多想,她打开车窗,胳膊肘拐拐老K,“下雪了!” 雪花伴随着大风吹进车厢,接着是老K的喷嚏声。 李欢欢赶紧关上窗户,她忘了老K已经脱掉了羽绒服。 “你的喷嚏传染性够强的呀。”老K声音嘶哑,显然刚刚睡着了,探头问:“下雪了?哪儿?” “真的,真的,真的下雪了。老板你看,窗玻璃上,六角的。”此时助理也把窗户打开了,老K赶紧用羽绒服盖住自己,相处两天,李欢欢头一次见助理露出公事公办以外的情绪。 可怜的南方人。 雪渐渐大了,一团团,密密匝匝地往下落。司机放缓了车速,雪花如精灵般冲车身而来,倏忽一下,又掠过而去,四周的一切模糊而遥远,只有车里的一切是真实的,漫天飞雪中,他们像要驶向无尽的未来。 老K到底没将李欢欢放在便利店,到酒店临下车,他拍着司机的肩膀嘱咐他将李欢欢送到家,又跟翻译说:“程辉你跟一趟吧,万一司机不识路。” 然后才对李欢欢说:“让小段明天一早8点准时到酒店,下雪天坐大车是不是更过瘾?注意,他的发动机可不能再坏了。” 李欢欢想说环卫局当晚就会组织人力将马路上的雪铲干净,但没说出口,只是笑着说:“我会让他带上雪铲到郊区片场堆个大大的雪人。” “听起来我的工作按时完成了。” 李欢欢又开始祷告,东、西方诸佛神求了个遍,这次是为自己,千万别感冒。 第八章 第二天一早,李欢欢挤一号线去郊区片场,快到苹果园终点站时,地铁里人少了很多,李欢欢秉着能歇五分钟是五分钟的人生信条,给自己找了个座位,坐下的瞬间,腰有些酸——一种从尾巴骨直蹿上腰窝的无力,李欢欢惊得差点漏掉两个呼吸点,“不会这么倒霉吧?”,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大姨妈还差六天呢,一颗心跌回了肚子里,赶紧掰了两块巧克力压压惊。 照惯常,李欢欢从苹果园地铁口出来,会选那辆有着蓝色顶棚红色挡风帘的叁蹦子,载她去片场——片场地偏,普通出租车都不到。叁蹦子的司机是个女人,常年戴着黑色口罩和围脖,鼻子以上的部位看着像叁十多岁,实际应该没有,照李欢欢的经验——叁十多岁人的眼睛浊得像搅浑了水的池塘。但女司机没有,女司机的眼睛黑白分明,冷得像打了霜的秋日早晨,她猜她30岁不到,却猜不到她为什么会开叁蹦子,要挣钱,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出路多得是。李欢欢总想找机会问问,看到那双眼睛,又换了主意——要不再混熟一点,下次问吧。 李欢欢从小有这毛病,爱琢磨人,尤其爱琢磨陌生人。 女车主帮她关车门时,会使劲儿用布帘子堵住漏风的缝隙,尽管没多会儿,随着车身的晃动,布帘子会抖落松开。 雪后天晴,刮了点小风,拂在裸露的皮肤上,跟刀割一样,李欢欢坐在车里只觉阴冷刺骨,把手缩进羽绒服的袖子里,袖口有一圈黑色的污渍,提示李欢欢该买新的了,她从来不洗羽绒服,也不上干洗店,羽绒服脏了就扔掉,然后买新的。洗过的羽绒服都不够暖和,她是个特别怕冷的人……李欢欢在摇晃的车厢里,想些有的没的。 快到片场的时候,车和人都多了起来,李欢欢掏出手机想看看几点了,刚抓下背包的肩带,车子突然重心不稳地斜冲了出去,李欢欢扔掉书包,双手紧紧抓住座位旁边的扶手,脚后跟使劲儿蹬住地面,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一般是下坡的时候,路滑、刹车不够,车子控制不住地加速,但冲到平地就好了。李欢欢心底没当回事儿,等着车子重新停稳,又想着五块钱纸币在右边口袋,一会儿掏车费别掏错兜了……脑子里还转着别的什么念头……整个人朝右甩了出去,她想抓住扶手,可钢条卡得太疼,手稍一松动,车底像掀起来一般,要盖到她身上,李欢欢本能地滚向侧门,书包也跟着滚了过来,正好砸在脸上。 车子不动了。 李欢欢仍撑着不敢动,怕只是暂时的停顿,足足过了两分钟,才开始往外爬。 边爬边想:“她们出了车祸!都说叁蹦子危险,看来是真的啊!” 外头吱哩哇啦地吵了起来。 “撞人了嘿!” 到片场了。 郊区片场是李欢欢她们集团搭的,十个人她认识八个。 李欢欢先把背包丢出去,自己再往上爬,等冒出头,发现左手背蹭破了皮,血汩汩地往外冒,李欢欢赶紧掏出纸巾按住,一忙叨,发现羽绒服的右胳膊袖子也钩破了,露出一大片羽绒,这下不买新的都不成了。李欢欢心想。 等她爬出侧倒的叁蹦子,看到有个男的躺在地上,光头,穿黑灰色的棉衣,一只脚上穿着鞋子,另一只鞋子在2米远的地上。 “要怪就怪刚刚过去那辆车逆行,我也是为了避让它才撞上的,你看我这叁轮车也毁了,装个新门至少二百多。” 女车主在跟主持公道的路人争辩。 “大姐,你这都把人撞地上躺着了,赔点钱你这车还能拖回去修修,等警察来,车你也别想要了。你这车没证吧?” 女车主忍了忍,半天没吭声,半晌问:“多少?” “二百。我这样至少叁天开不了工。当伙食费吧!”被撞人躺在地上说。 “二百!你把我这车拖走吧,拖走它也不值二百。我今天拉的头一个活儿,车钱还没见着呢!” “那就等警察来吧!”刚刚欠起上半身的受害人又直挺挺躺了下去。 “警察来,你也要不到二百块。”又有路人嘻嘻笑出来打圆场,说:“我给折个中,遇到这事儿谁都不愿意,大家各退一步,一百块私了,然后大家各忙各的财路去,大伙儿觉得怎么样?” “一百块我也没有,我出门就带二十块零钱,不信你们看。” 女车主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一块两块的零钱来,伸到众人眼皮子底下,打圆场的路人像被吓了一跳,连忙摇头摆手道:“那可不行,20块也太少了。” “报警吧报警。“又有人跟着瞎起哄。 “要报就报,我还能拦着你们还是咋地?” 女司机喊完,大步冲过去扶翻倒的叁轮,李欢欢看着她抽掉了手套,指节泛白的手,皴成了好几个色块,搭在扶手上,发着抖。 “我借你。”李欢欢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说话也开始发抖。 “不用。” “不用还……”看到女司机的眼神如箭一般射过来,李欢欢又结结巴巴地改口:“不是……以后我坐你的车,你从车费里扣,算车费……” 说完,李欢欢从口袋里掏出今天随身带着的二百块钱,抽出一张递给女车主,女车主横她一眼,并不接钱,“不用,你拿走!”语气里满是不耐烦,说完,绕到叁轮车翻倒的车厢后面,想从那儿使力,把车抬起来。 红色的一百块纸币在寒风中,簌簌作响。 “有人做好人好事儿了嘿。” 人群里有人喊。 “接着吧,接着吧,白给的,不要白不要。” 李欢欢杵在那儿,手里握着张红色纸币,像个白痴。 那个打圆场帮忙讲价的人了过来,“我好事做到底,这个大妹子脸皮薄,我帮你把钱接着……” “不行……不是要报警么?没人报是吧,我来!” 女司机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所有人不说话了,悻悻而散,包括李欢欢,她走出老远才敢回头看,女车主打完了电话,靠坐在歪倒的叁轮车后栏上,仰头看着天空,一面等警察的到来。 “下回再来片场,应该坐不上她的车了。”李欢欢心想。 李欢欢直奔道具组,管人借创口贴,兼管道具和医疗的是位经验丰富的大姐,说这么大的擦伤得先清洗消毒,李欢欢怕疼,打小属于那类能吃药绝不打针的患者,大姐抓着她的手说紫药水一点儿刺激性没有,不是酒精,她还是疼地龇牙咧嘴地,涂完还问人要创口贴,大姐说创口贴不透气,要绑上就用纱布,李欢欢想了想,坚持拿了创口贴,绑上纱布一整天都得花时间跟人解释——大姐就不信她平白摔一跤能摔出这么大的动静。 没见到小段,李欢欢背着书包去化妆室转一圈,老k正闭目化妆,助理看见她,跟她点了个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一切按部就班,算是上了正轨。李欢欢从化妆室出来接到经理的电话,大领导有事儿,把她也招走了,经理也来不了。 “你好好盯着,别出什么岔子。天冷别跟外头呆着,在袁导身边找个活儿干,里头暖和。” 经理还有一点让李欢欢欲罢不能的就是,这种小事儿上的关怀。 李欢欢把手机揣进兜里,打算折返回化妆室,把经理不来这事儿跟老k他们说下,走到一半,感觉小腹一阵熟悉地温热,旋风一样刮进洗手间,惨烈地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她大姨妈提前来了。 提前了整整6天。 唯一的利好消息是,她有随身携带卫生巾的习惯,从17cm的护垫到42cm的超长夜用,卫生巾占据她书包一半的地方,还有整盒的止疼药。 李欢欢麻溜地垫上25cm棉柔丝薄,又背上黑色大书包,直奔片场门口用几串闪灯拼成的“超市”字样的小卖店。 可乐,巧克力和暖宝宝,是李欢欢的“姨妈伴侣”。 “暖贴没了,刚有个演员助理过来把库存全买走了。” 李欢欢先用可乐就下止疼药,又打听清楚了某个演员的工作地点,打算过去借一贴。可乐就止疼药,是李欢欢的独门秘方,可乐可以让一两个小时才显药性的止疼药,五分钟内跑遍全身,瞬间舒坦。但她还是打了好几个哆嗦,那种衣服下摆漏风,小腹凉飕飕的凉意袭得全身都是。 李欢欢犹豫了一秒,要不要给她妈打个电话,让她来接她。说来也奇怪,就李欢欢那么个跟铁人似的身体,打从初潮开始,多数时候的姨妈头一天都是在床上度过的,止疼药只能让她不至于疼得打滚尖叫,但小腹中心处源源不断产生的痉挛,李欢欢屏息数过,有时候五秒来一次,有时候是七秒……让她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或者说是知觉。 雪天地滑,她妈开车又不好,李欢欢又咽下一粒止疼药,放弃了打电话的念头。 经理的提议倒是中肯。 大冬天的,袁导身边的取暖器召唤着所有人的注意力,李欢欢搬了个小板凳挨着袁导的折迭椅坐下,正好介于折迭椅和取暖器之间,帮他摆弄监视器上一堆手稿——袁导正站在叁米开外跟老k说今天的第一场戏。 没一会儿,袁导回来,看到李欢欢,跟二十年前搁家属楼碰到她时一样的表情和腔调——“哟!又换工种了?” “艺多不压身!艺多不压身!” 李欢欢抢在副导演之前,替导演把椅子扶正,然后抱着书包坐那儿不动弹了,使出杀手锏——“我爸让我多学点儿本事。”导演要是这会儿赶她走,她就是搬出祖爷爷也得留下。 “行,你就搁这儿坐着吧。你爸就惯着你胡闹。” 李欢欢打小跟袁导住一个家属院,那会儿袁道还不是导演,什么活儿都干,一会儿编剧一会儿美工的,男二号没人演的时候也凑合上,但机会不多,袁导那时没现在这么胖,瘦高瘦高,碰到李欢欢她爸就耷拉着眼角告李欢欢的状,“哎,你闺女怎么不爱跟人打招呼啊?劈面碰上,扭头就走。” 李欢欢她爸跟她提过一回,李欢欢下次还那样,她爸就不说她了。 李欢欢差不多10岁的时候,袁导搬走了,时不时回来还会上李欢欢他们家喝个酒蹭个饭什么的,跟李欢欢她爸一通瞎聊,展望国内影视行业的广阔前景,李欢欢那时觉得袁导就是喝多了吹牛,后来事实证明,人家看问题确实有前瞻性。 李欢欢坐在小凳上,看着监视器里的老k,真人就在眼前不到五米远的地方,状态比昨天好很多。 她就不行了,生命力全靠两粒止疼药撑着,数个痛峰袭来的高点,她差点没忍住要灌下第叁颗止疼药,又怕疼没止住又生出别的什么毛病来,就太得不偿失了。 “等这次姨妈过去,我一定好好锻炼身体,该喝药喝药,绝不再嫌中药苦,西药贵……”李欢欢第一百零一次在心底发誓。 午饭时候,她用压兜底的两张话剧票贿赂高中同学现在是摄影助理,让他在保持适当沉默的前提下,给她弄来了两杯滚烫的热可乐和一根热狗。 说起来丢人,每一个跟李欢欢同班过的高中同学都知道李欢欢有痛经的毛病——那时候缝月末她必请假。 可能老天垂怜,老k一行人一整天相安无事,除了下午补妆的时候老k助理过来跟她对下周的行程,临了离开时问她——“你没事吧?” “没事啊!我很好。” 助理离开后,李欢欢眼瞅着当天的戏就要收工了,外头夕阳还在,风也停了,搁电暖气跟前烤一天都要成烤熟红薯了,李欢欢便搬了凳子出去找了个墙角坐下,正对着夕阳,戴着帽子晒太阳。几只喜鹊从眼前飞过,落在不远处的矮墙上,叽叽喳喳一阵,又飞走了,李欢欢闭了眼,前后晃凳子,肚子已经没那么疼了,心思活络起来,考虑着晚上要不要吃儿啥庆祝又逃过一劫,热粥?牛肉汤?火锅?都没什么兴趣。 “小朋友,你欠我一杯咖啡吧。” 背后有个声音响起。 “呷?” 李欢欢差点摔倒,立住凳子,挥手转身,袖子里掉出一大团羽绒,正落到她鼻尖,被李欢欢使劲儿吹开。 老K站在那里,换了身羽绒服,袖子上的红色P字头logo甚是打眼。 “什么?”李欢欢再问。 老K夹着烟的手朝她一指,问:“手怎么了?” “噢,这个啊……” 李欢欢回过神来,又从袖子口揪出一团羽绒,仰头一缕一缕吹向空中,道:“角色需要咯。” 老k撇嘴一笑,转身走了,仿佛专程过来问她这两句话,夕阳特老土地在他头顶镶了层金边,跟那种没灵气的导演的创意似的,李欢欢却有了奥斯卡女主角的感觉,怔怔地楞在那里半天。 纯粹只是因为对方丧尽天良的帅气。 第九章 又过了两天,拍摄进度完全进入正轨,经理全权授权李欢欢处理现场事务,自己在集团忙别的事儿。那天片场来了一群消息灵通的粉丝,一看就是还没毕业的大学生,叽叽喳喳地站在片场外头,比一百只喜鹊还要吵,看到个人从摄制组出来就探头探脑地问:“老K在里面么?”兴奋地小脸通红。 那会儿明星和粉丝之间的距离不像现在——纯利益关系。那时大家可以像朋友一样聊天,说说眼下正忙的事情,彼此打个气什么的,熟悉的粉丝还能开玩笑,总之,偶像有偶像的样子,粉丝有粉丝的骄傲。 话说老k特意提早结束上午的拍摄,专门抽时间到外头给大伙儿签名,女孩儿们一拥而上,帽子围巾挤在一块儿,将老K和助理围在中间,又是递本子又是递照片的,尖着嗓子问老K习不习惯内地的拍摄,有没有觉得冷,喜欢前几天的雪吗……诸如此类的问题,老K除了傻笑什么回应都没有——他现学了几天普通话,效果惨不忍听,更不消说关键时刻派上用场了。助理就更指望不上了,她连现学都省了。 李欢欢好整以暇地站在远处喝可乐,看着老K在人群中间,高出周围所有人一个头,手忙脚乱地应付,心里想着老K那个从容的笑容可以坚持多久,只见老K伸手朝她一指。 来求助了。 李欢欢佯装什么都不知,走过去问:“什么事?” “我请大家喝东西。你跟着一起来吧。” 会做事。李欢欢心底赞赏。然后故意甩着老北京胡同口音把大家吆喝到小卖店,让大家想吃啥喝啥随便拿。老板高兴得脸笑成了小雏菊。 可小姑娘们脸皮薄,替偶像省钱——再叁劝说下,一部分人拿了可乐、雪碧,另外几个人要了没过两年就停产了的易拉罐苹果汽水。老k自己拿了瓶矿泉水,要让助理付钱,被李欢欢伸手制止,清点完每个人手里的东西,搁老板的账本上加减乘数好一通算,然后签下自己的名字,让老板晚上下班时来组里拿钱。 大家拿了饮料,没人开盖,还是笑眯眯地看着老K,有个小个子女孩把可乐递给老K,请他在瓶身上签字,老K接了,其他女孩像找到了灵感,纷纷效仿。好几个女孩子甚至转头又往柜台上买了好几瓶饮料。 拥挤之中,不知道谁的汽水瓶盖没拧紧,棕色的液体溢出来,洒了周围人一身,包括老K,有人掏出纸巾想帮忙擦拭,却打到了另外一个人的眼镜…… 李欢欢见势不妙,抓起小卖店老板的账本和笔,跳上小卖店门口一张双人木椅上,大喊:“注意了,今天的重磅福利来了!大家安静,我只说一遍。请各位把自己的姓名住址填在这张纸上,我们会把老K最新剧照签好名后寄给大家……“李欢欢顿了顿,加一句道:“不排除果照。” 有几个粉丝明显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也不再把老K围得那么紧了。 真是小姑娘。 李欢欢满意地扯下好几张纸发给大家,有人将信将疑地问:“是不是真的啊?” 李欢欢下巴朝老K一磕,道:“老K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老k急着脱身去赶下午的戏,样子略显狼狈,冲着李欢欢点头道:“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听见没?哪,不要贪心,每个人只能写一个地址,但凡被我发现作弊的,取消邮寄资格啊……”李欢欢跑到老板那儿,要多拿几支笔,老板要她付钱,李欢欢说一块儿记在账上,老板一通摇头道:“账本都快给你撕没了,我上哪儿记去?”旁边几个粉丝急了,要自己掏钱,老板丢出几支笔来,说:“我逗她呢。” “您甭开小卖店,开一相声场得了。” 李欢欢还嘴,将笔一一发给众人,又开始叮嘱:“字要写工整了,尤其是寝室号,千万别写错,万一果照寄给了你的邻寝,我敢打赌她们不会还给你。” 众人哄笑,慢慢把李欢欢围成中心。 老k身上挂着可乐汁,脸上挂着微笑离开。 登记完地址,李欢欢又跟众人聊了会儿,果然都只是大学生,嘱咐她们好好学习,不要因为追星耽误功课,还强调“老k最欣赏用功的人”。 晚些时候,要收工了,李欢欢把记着粉丝地址的四页纸送到老k的化妆间,老k不在,便跟助理交涉,告诉她信封应该怎么填,正谈着,老k回来了,已经卸好了妆,又换上了经理给买的那件长及膝盖的羽绒服,看到助理手中的地址表,老K接到手中,撇着嘴,神情严肃地一张一张地拿眼扫了一遍,道:“没有这么多人吧?这登记了快100个地址。” 李欢欢才发现老K在嚼口香糖。 “哦,我让她们把对你感兴趣的好友地址也填上了,多好的宣传机会啊,成本还低,一个信封加一张邮票才7毛钱,你只需要多签几张照片就可以了。” 老k面无表情地看了李欢欢一眼,把手中的纸张递给她,李欢欢没接,道:“我留着没什么用,你们拿着吧,信封我已经教她怎么填了,邮票等到寄信的时候再贴。我今天蹭同事的顺风车回,就不跟你们坐小巴了。” 说完,李欢欢理理书包的肩带,一身轻松地打算离开。 “你来填。” “嗯?” 老K再次将纸张递到她跟前,道:“你负责填信封、邮寄。” “别开玩笑了,这不是我的工作。” 老K不为所动,纸张又靠近李欢欢两分。 “没关系啦,我做就好了。”助理伸手去接老K手中的地址表,不想老K却并不松手,只是看着李欢欢道:“这是属于你的工作。当然,你不必一天做完,我想想……3天内寄出都行。拜拜。” “艺人宣传不是集团负责项目,合同里已经写清楚了。” “是这样没错。但它写明了集团接下的项目归集团负责。” “什么意思?” “我没记错的话,是你主动提出要给粉丝寄照片的吧?” 为这么针尖大点儿的工作量……李欢欢不作声了,觉得自己像个没人撑腰的孤儿。 老k挑了挑眉,继续说:“照片我们这边可以配合提供。” “老k……”助理想说什么,被老k打断道:“照片我刚已经签好了,就在那边抽屉,你包好替李小姐拿过来。” 李欢欢将照片和地址表一并接在手中,转身走向门口,旋又回过身来,走到老K跟前道:“你说这些粉丝……我说万一啊,万一她们收到的都是梁朝伟的照片……不知道她们会怎么想?” “辛苦李小姐。” 李欢欢简直气炸了,随便从手里抽出一张照片,迎着灯光看了看,道:“还是照片更有人味儿啊。” 说完看也不看老K,转身便走,才走到门口,老K的声音又传来——“我听说邮局会有回执,麻烦李小姐复印一份。” 当晚李欢欢熬到凌晨3点才把那些信封填完,又核对了两遍,确认不会寄到隔壁小胖家,才松口气,其中有叁个人的地址字迹比较模糊,李欢欢吃不准到底是哪个,索性又多填了叁个信封,反正照片多的是——老k那个自大狂一口气签了152张照片。 她本来不用一天干完——就像之前跟老k说的。但这个活儿接得太闹心了,她回家狂压下叁块蛋糕才勉强能与照片里的老k对视,如果拖到第二天,搞不好需要吞下六块,那真是陪了夫人又折兵——最近安妮家的蛋糕价格飞涨。 更何况,肚子上已经泛起了一层浮肉。 多下的照片,李欢欢挑了张表情欠揍的贴在书桌正对着的墙上,其余的,抓阄加进了不同的信封里——大部分粉丝可以收到两张签名照。 至于墙上那张照片,李欢欢拿水笔替老k涂上了绿色的帽子和红色的腮红,看着依旧不够解气,最后,李欢欢一抬手,把盘子里剩下的蛋糕渣悉数抹了上去。 第二天李欢欢没去剧组,跟经理请了假,抱着大信封去集团旁边的邮局寄信,大概是八百年没人寄那么多信了,邮局的浆糊罐子一会儿就干了,李欢欢等工作人员换新的,工作人员出来说你下午再来吧,我们库房也没有存货了,李欢欢又抱着一堆信封和邮票回集团用公司的胶水继续贴,碰到经理,正拿着杠子去茶水间接水,看一眼她手里的活计,走过来翻了翻,嘟嘟囔囔说了句:“让你贴这么多啊。” 李欢欢委屈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等经理离开,她跑去部门书架前,从影印薄里翻出梁朝伟的签名照,挑了几张特别好看的,塞进了只放了一张老k照片的信封里。 经理接完水,过来敲一下她的桌子,“你过来一下。” 李欢欢以为经理会训她为这么点小事儿就请假不去剧组,没想到经理却说:“以后再碰到这样的事儿,你可以直接把地址收起来,告诉对方,这个活儿集团也可以不接。” “我可以吗?” 经理看她一眼,说:“当时没拒绝,现在也甭觉得委屈了。踏踏实实漂漂亮亮地把它贴完发出去,注意,不能捣鬼。” 李欢欢像被人看穿一样低下头。 经理又问:“邮票信封花了多少钱,开发票了吗?记得找财务报销。” “总共是65块1毛钱。” “发信的时候让邮局给你签一个收发章。” “对,老K也说了要这个。” 李欢欢到底又把梁朝伟的照片给抽了出来。倒是为了那个签发章在邮局耗了半天。 第叁天,李欢欢早早到了片场,经理竟也来了,事先没跟她说。 经理带着她去化妆间找老K,老k正上妆,经理笑盈盈地跟老k寒暄了会儿他的拍摄进度,然后说:“听说我们部门的小朋友昨儿给您接了个活儿,不大,但性价比很高。” “她这么说的?” 老k好像突然来了兴致,头偏向李欢欢的方向,化妆师不得不停下手里的活计,等老k把话说完。 “工作上的事儿么,她一丝一毫都得跟我汇报,这是我带人的规矩。” 轮不到李欢欢说话,但李欢欢想起念小学时被同学欺负了,老师和稀泥,她妈去学校给她讨公道的场景。 “小朋友干活儿不错,机灵,很有责任心。” 这话竟是从老K嘴里出来的!想想前天他对她的态度!李欢欢恶心得全身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这也是我看中她的优点……会干活,能想辙,有办法,是棵好苗子。“老K微笑地看着经理,等她把话说完,“既然是好苗子,就得保护好了,不然孩子灰了心,以后框在规矩里,就发挥不了主观能动性了。” 说完,经理从随身斜挎的黑色牛皮包里掏出两份白花花的合同,四角展了展匀,平摊到老k的化妆桌上,“我们这儿有句话,叫苍蝇再小,腿上的肉也是肉,这是欢欢昨天替您接下的项目的合同,费用不大,佣金就算了,当是给欢欢历练的机会。支出这一块儿……支出是六十五块八毛,邮局的收发章原件复印件我都贴在了后头。这边我们法务已经盖了章,您看看,要是没有什么问题,我们今儿就签了它吧?” “看看,这才几天,我就忘了当初你是怎么跟我们签下合同的。” 老k看也不看手头的合同,接了助理递过来的笔,哗哗翻到合同的签字页,欻欻两下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比起签名照上鬼都不认识的字迹,合同上的字已经能算作工整了——至少能看出是谁的名字! “您先忙,我就不耽误您了。” 拿到合同的经理心满意足,小心翼翼地装进包里,像只得胜的企鹅一样慢慢踱出老k的化妆室,跟李欢欢嘱咐了几句后,开着红色的甲壳虫走了。 经理穿粉色毛衣、碎花裙子,配的黑色大包和小黄靴,衣服单品之间的搭配值,迥异得浩瀚如银河系,当它们一起挤进甲壳虫的那一刻惨烈得犹如世界末日。可就是这个品味糟糕、说话慢条斯理戴厚瓶底眼镜的经理,没有任何人敢忽视她,大领导决策难下的事情会询问她的意见,客户追在她屁股后头要续约——曾经他们也以貌取人,不将她放在眼里,最终都折服在她严密的商业逻辑之下。 话说她就不能花点点心思在穿着打扮上吗?李欢欢在心底自问。 第十章 一周过去,老K的拍摄进展顺利,集团不需要再额外派人跟着。第二周,李欢欢接了别的活儿,整个一周都没出现在郊区剧组。到了周五,一大早,李欢欢心情甚好地主持完本周的部门会议,冲了杯咖啡,才坐到位置上,发现经理眼神怪怪地看着她。 “怎么了?公司没规定冬天不让穿短裙吧?我里头可套着牛仔裤呢,你看!” 夏天她穿吊带上班被经理骂过,那会儿她顶嘴财务部的谁谁谁比她穿得夸张多了,经理轻飘飘地回一句——“你在我手底下干活儿。” “你什么时候欠了老k两杯咖啡了?” “一杯。” “那是真有这事儿了?” “他是不是又要作什么妖?那会儿你不是让我想辙让他好好拍戏么……过程发展曲折离奇,你忙不?不忙我讲给你听。” “老k让你给他送咖啡过去。” “好啦,我找天去趟剧组,顺便给他带过去。” “就今天吧。” “今天?” 李欢欢打扮得那么光鲜亮丽就为了准时下班跟我们去蹦酒吧的。 “现在。” “下周一行不行?” “恐怕不行,你也知道老k闹起脾气来有多耽误进度。” “他多大个人了,干嘛动不动闹脾气。有点儿职业精神行不行?” “就某方面来说,没点情绪化还真干不好演员这个行当。” “那我能不能申请今天也闹个脾气?不去行不行?” 经理看了看李欢欢,摇摇头,道:“恐怕……不行。” “辞职呢?” “且不说你还没交辞职申请,就是交了,从交申请的那一天开始,还有一个月的交接期。无论如何来不及。” “啊!啊!啊!”李欢欢仰天长啸,喊:“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整个部门都不愿接这个项目了!” “郊区冷,你那身花里胡哨的衣服不管用,找同事借件羽绒服。”说完经理就走了。 李欢欢赌气依旧穿她的羊毛大衣,背上电脑包就出发了,大衣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大口袋,装两杯咖啡完全不是问题,前提是不让咖啡撒出来,否则,她不发飙,她妈也该发飙了。李欢欢站在公交站牌下等车时想。 最近一家星爹爹在离公司四站地之外,李欢欢站在柜台前点单时鬼使神差地多了个心眼儿,给老k的助理打了个电话,问老k平常喝咖啡都喜欢什么口味。 “焦糖玛奇朵,叁份糖浆不要牛奶。” 一个男人,喝那么甜,还口口声声要控糖。 李欢欢对着空气撇嘴,助理接着在电话里说:“你用保温杯带过来吧,防止着凉。老k的胃喝不了凉的东西。” “咖啡对胃的刺激性不可逆。”李欢欢怀揣着一丝丝希望,不动神色地说。 “咖啡暖胃。” 助理说完挂了电话。 保温杯……李欢欢看了看,店里最便宜一款圣诞杯,胶囊型,标价229. “请问附近有没有两元店?” 李欢欢问柜台,戴着绿色围兜的服务员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摇摇头道:“不知道。” 一杯咖啡42,一个杯子229,本来直接灌保温杯可以省1块,李欢欢执意让服务员先装纸杯,报顾客姓名时,李欢欢大声喊出梁朝伟的名字,服务员简单写了个“梁”字,李欢欢指着后面一字一顿地强调——“还有朝伟。” 出店门前,李欢欢自己把咖啡灌进了胶囊杯,又将纸杯杯沿上残留的咖啡渍擦干净,最后小心翼翼地把纸杯揣进兜里,才急匆匆地出发了。 一路又是地铁又是黑车,赶到剧组已经是午饭时间,李欢欢强忍着饥饿,打算送完咖啡回城里找个馆子大吃一顿,以压下心底怒火。 老k坐在休息区的白色躺椅上,导演的电暖气在他身后灿烂地照耀着,看到她,高高地扬起手,喊:“嗨,小朋友!”露出的洁白牙齿比身下的椅子还要白,“来!过来聊天啊!”他又拍拍身边空着的椅子说。 李欢欢觉得自己简直化身成了一个愤怒的火球,可如果当场爆发,她此行就算功亏一篑了,她李欢欢可不是那等没情商的人,她深吸一口气,一副云淡风轻地走过去,在距离老k叁米远的时候,李欢欢当着老k的面,把咖啡从保温杯灌进了“梁朝伟”的杯子里,“梁朝伟今天在那边做活动,粉丝太多了,店员根本听不清其他人说什么。” “你可以直接把保温杯给我。” “咖啡杯可不在欠债之列。” “喝完我会还给你。” “何必再浪费一瓶84?” “什么是84?” “消毒液。” 李欢欢把咖啡递给老k时故意把写着梁朝伟的那一面露在外头。 老k呷了口咖啡,身体后仰,将靠椅的两条腿高高翘起。 “你真的很喜欢梁朝伟?” “看跟谁比。” “跟我比呢?” “哦,抱歉,你还不在那个名单里呢!” 老k挑挑眉,又呷一口咖啡,椅子腿放了下来,“你很生气。对不对?” “我毕业后参加工作学到的第一条守则就是不跟客户置气。” 就在这个时候,老K那部戏的女主角穿着戏装从棚里出来,看着老k,走过来跟他打招呼道:“老k哥,你真是神通广大啊,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你竟然能喝到星嗲嗲!” 李欢欢借机走开,才没两步,老k的回答拉回了她的脚步。 “你也爱喝这个?早知道托小朋友多买两杯,她办事一向机灵,这次稍微差了点,我喝过两口,喏,你要不嫌弃,拿走。” “说哪里话!谁还敢嫌弃k哥!我真拿走了哦!谢谢k哥!咦,上面怎么是梁朝伟的名字……” 女主角嘀嘀咕咕地笑着走了。 老k看着李欢欢的气歪的脸,身体后仰,伸直双腿,脚踝相迭,露出老长一截腿毛和白色袜子。 “喂,注意工作守则。” “今天实在有些超纲了,我得回去好好翻翻公司规章,看看有没有什么特殊案例特殊对待的范例。” “不至于上升到特殊案例的范畴吧……一杯咖啡而已。”老k闷笑得胸口抽动,一跃而起,站到李欢欢跟前,“我有正事儿找你。” “不好意思,我买咖啡的业务已经排到明年年底了。你先排队等着叫号吧。” 说完不解气,李欢欢从书包里摸出一迭便签纸,扯下一张,一气儿在上头写下一个一七个零又一个一,递到老k跟前,一字一顿道:“第一亿零一位。一定要仔细听好了,过号不候。” “这么快?个十百千……” “友情提示,下次你可千万别接数学天才这种角色。” 李欢欢甩手离开,被老k一把抓住袖子。 “我真找你有正事儿。” “那就给我发邮件,抄送我们经理。看看这笔生意值不值得谈。” “圣诞节我想请剧组出去玩儿,你订个地方。” 李欢欢一把挣开自己的袖子,从口袋里掏出一迭名片,抽出一张递到老k眼皮子底下,道:“也怪我自己,认识这么多天,好像从来没正式地自我介绍过,难怪你们会有这么大的误会!不识简体字没关系,我念给你听啊,***集团项目部经理助理李欢欢,不是大明星老K助理李欢欢。” 李欢欢生怕老K老眼昏花看不见,一边说,一边用手点着名片上那行小字一个一个的读,老k上身后仰,撇着嘴看了半天,仿佛从没见过别人的名片一样,最后把名片拽进了手里,道:“行,我了解了。” 李欢欢大踏步头也不回地离开。 “Joy对北京不熟,不知道哪里比较好玩。我知道你肯定懂。” 李欢欢接着往前走。 “圣诞节么,大家玩好最重要。” 李欢欢不为所动。 “反正没几天我就走了!” 这个老K真的很烦人,不过他说得对,过不了两天,他就走了。李欢欢回过身,问:“哪儿都行?” “法律允许范围内的规范经营场所。” “费用怎么算?” “我请客当然我出钱。” “整个剧组?包括送盒饭的刘叔?” “当然。也包括你……大家想来都可以。” “费用上限?就是额度?” “不超过本次合作的酬劳,你知道我赚多少对吧?” “嗷,那真的很多。” 老k两手插进兜里,笑声喑哑。原本李欢欢已大致有了想法,看到老k的样子,心底警觉声大响,问:“你不会诓我吧?” 万一大家都去了他不肯掏钱怎么办? “我从不诓人。” “嗬!” 李欢欢的轻蔑惊动了叁百米外一棵枯柳树上的麻雀,“我只是担心你拍戏任务重,记性不太好,为了良好的合作环境,我明天带一份合同过来。” “一言为定,明天见。” “噢,我忘了,明天周六,我不上班。下周一吧。” “周六日……呵,我入行那天起就没有过周六日。” “但是你挣很多钱。” “听起来是羡慕?” “说实话么?”李欢欢故意凑近一点,压低了声音说:“还是这张脸更让人嫉妒,挣多少钱也换不来。” “明天送合同过来,我帮你签叁张签名照。” “啧啧啧,听起来真够大方,全裸照我会考虑考虑。” 老k没接话茬,脚下的乐福鞋踢了踢路边的石子儿,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这个还真有,现在就签给你。” 李欢欢赶紧闭上眼睛,手直挥,“别别别,我对木村拓哉发过誓,这辈子只看他的裸照。” “木村拓哉……木村拓哉已经结婚了好吗?”老k从鼻子里哼出来,折身走回椅子跟前坐下,伸手拍拍旁边的椅子,冲李欢欢发出邀请道:“坐。” “结不结婚干我什么事,我又没说要嫁给他了。这么老土。”李欢欢抱着书包走过去坐下,扭头从头到尾打量老k一遍,道:“看着不像啊!” “像什么?” “结了婚就把粉丝撵走的人。” “我不会结婚。” “算是粉丝福利?” 老k斜靠在椅子上,伸长了腿,不置可否。 第十一章 李欢欢一时也无话,抱着保温杯用下巴揿盖子玩,“咔”一下开了,“咔”一下又关了,“咔”一下又开了,卡扣灵敏顺滑,声音爽脆利落,处处体现着人民币的价值,李欢欢继续探索,发现杯子的导流口比她在宜家买的49块钱的保温杯要软,她咬一咬,上头留下两枚淡淡的压印,又咬一次,这次力气大了些,留下四枚压印——“什么破材质,难不成还能咬破了不成?”李欢欢盯着六个牙印想,刚准备全力再试一次,眼角瞟到老k正盯着自己,奋力压下了第叁次用牙的冲动——凡一切能入口的东西她都想用牙试一试。据说是婴儿时期留下的毛病——正常的口欲期没有得到满足,会延长到叁岁以后的整个人生。她妈现在恨不得把她塞回肚子里重新当回孕妇。原话是“早知道如此,那会儿你捡狗屎往嘴里放我也不会拦着你了。” 这倒挺符合她妈妈的人生准则,总在两个极端之间摇摆。 “问你个问题?”李欢欢放弃跟杯子较劲,问。 “拒绝回答梁朝伟的真实身高腰围。” “噢,那我只好换一个随便问问了。上次我明明给你买过咖啡,就放在你车里,你为什么不喝?” “那天我发烧,吃了四粒退烧药。” “噢。”李欢欢咬了下杯口,缓缓道:“是不是南北方水土不服呀?” 此刻就算老K要打死她,她也认了。 “我发烧的时候,胃会跟着不舒服,所以脾气都不会太好。” 李欢欢彻底败下阵来。 “拜托,别太自责,大明星横着走那叫个性。” 老k鼻子里哼出笑意,转过头不再对着李欢欢,李欢欢抓紧又咬了几下杯口,才胡乱说出另外的话,“教你个家传秘籍,下次胃疼的时候,在衣服里贴上暖贴,正对着胃的地方,不用吃药,保管你吃石头都不疼。我正在申请专利。” “你也会胃疼?” “被人气着的时候,像今天,哎呦,一会儿我就上生活组借暖贴去。” “你真的很记仇。” “我更记好的,要不要试试?”李欢欢凑近了老K说,本来是开玩笑,不想老K双手抱胸,一脸认真地问她:“怎么试?” 李欢欢心跳如沸水,一时卡住。 “告诉我梁朝伟的真实身高?” “没正形。” 老k半笑不笑,头转向片场方向,李欢欢生出莫名地惊慌,想着是不是该走了,又有些不舍,这一趟不情愿的郊区之旅比她预想的要愉快许多,是因为老K? 李欢欢拼命咬杯沿,如同没命地在公路上奔跑一般……咬着咬着……路面出现了一个大洞,躲已经来不及了,她一头栽进去……猝不及防地,她的上唇被夹住了,毫无防备地夹在导流口和杯盖之间。她使劲儿揿了揿那个按钮——盖子像只暴戾的螃蟹终于夹到了食物,纹丝不动。 “唔……” 上唇带着杯盖在李欢欢眼皮子底下甩了甩,鸭子说话才能看见自己的嘴唇吧,这真的太丢人了,她用力扯了扯,嘴皮子都要扯掉了,盖子却压得越来越紧。 为什么导流口和杯盖是可以分开的? 老k终于发现了异样。 “怎么了?” “没事……”口水从李欢欢嘴里滴了下来,“我……我要走了。” 她抱着书包站起来,脸朝着别的方向,努力不去想老k的表情。 “你是不是……嘴巴给夹住了?” “我发誓……我要是在你脸上看到一丝嘲笑的表情……”李欢欢口齿模糊地没说完,嘴唇实在是太疼了,她转过头望着老k,可怜巴巴地点头,“嗯。” 老k起身走过来,神情严肃,仿佛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眼神里都是肃穆,李欢欢开始佩服起他的演技来,换作她,这种时候,已经笑得在地上打滚了。 “让我看看。” 老k在李欢欢跟前站定,勾下身子,李欢欢张嘴抬高下巴提供合适的观察角度,鼻孔正对着老k的视线。 “噢,你是除我妈之外第一个看到我这种死亡拍照角度……” “盖子没扣好,卡住了,掰开得用点力,你忍着点疼。” “嗯嗯嗯。” 李欢欢点头,杯盖把牙齿磕得“咔咔”作响。 老k左右换了好几个角度,最后看定,右手食指按住李欢欢的嘴唇,左手摸索着去找合适的杯盖角度。 李欢欢懵了——老K的指端才触上她唇上的皮肤,她就懵了:这是魔法手指么?它们是被温柔充气而成么?一个大明星的手指怎么可以那么软,动作那么轻柔,气味又那么好闻?她完全乱了套了,竟看见了咖啡香味的彩虹? “出于人道主义,剧组应该免费替每一个与你合作的女演员配速效救心丸。” “你睡着以后也这么多话么?” “这个问题你可以留着以后问木村拓哉……哎呦……” 杯盖脱落。 李欢欢捂住嘴唇。 “看来木村也不管止疼呀。” 老k将手中的杯盖递还给李欢欢,摇摇头,仿佛这会儿才反应出不可思议,李欢欢有些尴尬,两手捧着杯盖举了举,道:“实在是没用过这么高级的杯子。” “你有没有想过,也可能不是杯子的问题。走了。记得送合同过来。” 老k说完真走了,剩李欢欢一人在原地纠结周六到底要不要过来一趟。 很快到了圣诞节。 整个剧组比过年还要开心,人人笑脸迎人,问了才知道,不止因为k哥请客的事儿,导演做顺水人情许诺大家下午叁点便收工。 李欢欢本来订了某着名会所,事先让经理过目,经理瞅了眼道:“你还真不拿老K的钱当钱啊。没有这么办事儿的。” 李欢欢觉得自己是被老K那句“北京哪儿好玩,你肯定懂”砸晕了头了。 最后选来选去,综合比较之后,订了糖果ktv,为了方便老k跟大家随意串场,还托人谈下了包场的价码。 也没跟老k签合同,一来没花李欢欢想象中那么多钱,二来,经理不让她签——“不至于,老k不会那么小器巴巴的。” “人不可貌相。” “真被你说中,我们部门今年的活动经费也够了。” “那可是要去泰国的!” 老k倒是没见着什么异样,上妆走位跟平常一样认真,仿佛只有他一人不知道那天圣诞节。 中午吃饭的空挡,老k坐在那儿独自看监视器里的回放,李欢欢坐在他旁边,给他详细介绍当晚的流程:车停哪儿,他从哪个入口进更方便,几层楼,他的房间是哪个,哪个领导会来。餐厅自助餐何时开始,酒水有哪些,商家送每个房间的果盘……老k皱着眉头像在听公司年度报告,表情不变,李欢欢越说越紧张,生怕到最后老K不满意,好容易介绍完方方面面,老k冲她点点头,问:“你为什么选这儿?” “场地大,便于大家活动,娱乐设施多,他家是北京玩乐设备最多的KTV,不喜欢唱歌的同事也可以玩得尽兴,喜欢唱歌就更痛快了,店内的所有音响设备两个月前刚刚换过……还有,交通便利,KTV就在地铁边上,附近有6个公交车站,最晚一班公交是凌晨四点……性价比高,我们这次托人谈了一个大折扣……” “你喜欢那儿吗?”老K突然打断。 我?我怎么了?我哪儿又表现出不正常了? 李欢欢宕机了两秒。 老K望着她。 “噢!我啊?我可太喜欢那儿了,我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在糖果里头过一次圣诞节,真的,打从我知道有圣诞节……哦,不,打从糖果这个KTV开起来,这个梦想就有了……但每年都订不上地方。过完端午节他们就开始接受预订……我真的太期待了,真的。”为了证明自己所言无虚,李欢欢歘一下扯开半截羽绒服的拉链,露出里头红色带雪花的圣诞毛衣,“你看,专门为了今晚才买的。” 老k的眉头略有松动,点点头,“那就定下吧。” 那就定下吧? 开什么玩笑,定金都交了! 李欢欢后背惊起一层冷汗。 之前她每次在电话里跟他讨论,他总说:“小朋友,你定。”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李欢欢借口还有别的事,火速离开了老k身边,临走倒像发现了什么,问:“你助理呢?” “有事让她回香港处理了。” 之后李欢欢一直赖在化妆组鉴宝,各种新奇玩意儿试了个遍,最后追着让化妆师给化了个亮闪闪的圣诞妆,连睫毛上都沾了亮粉,戴上长角发卡,配上她红色有雪花的毛衣,还真像圣诞老人身旁那只麋鹿。 经理从集团调来了叁辆大巴车,大伙儿商量好似的蜂蛹挤其中两辆,剩下老k、导演、经理和一小撮没挤上的坐最后一辆,结果半截车厢都空着。 李欢欢在第一辆大巴上,一路跟人约战当晚要喝到趴下为止。 到了目的地,大巴排队停在路边下客,老k他们的车先到,老k拉低了棉衣帽檐站在路边和经理、导演聊天,李欢欢正吆喝着让众人下车后爬天桥过马路,不要急吼吼闯红绿灯。突然接到个电话,整个人兴奋的直跺脚,挂了电话兴冲冲跑去找经理,头上的发卡来回直晃。 “经理!我请个假!我爸比圣诞老人先到我家了!我能提前走么?” “现在?你都忙乎半个月了,你不玩会儿再走?” “我都快俩月没见着我爸了。” “那还是父亲比较重要。”经理说着,脸转向老k的方向,问:“k哥,我们这有个员工要提前下班了,您还有别的什么需要配合的没?” 听到这话,李欢欢紧跟着可怜巴巴地望向老K,老k双手抱怀,盯着李欢欢看了会儿,仿佛在辨别她话里的真假,李欢欢心下惶恐,一直用手背擦鼻头,睫毛上的散粉糊了一脸,好像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老k终于笑着摇头,答:“没有。” “谢谢k哥!” 李欢欢一把将麋鹿发卡取下来,卡在经理头上,说:“辛苦头儿啦!有事您给我打电话,我一会儿就赶过来。” “行啦,走吧!打车走,部门报销。” “我得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领导……之一。” 李欢欢马屁拍到一半,看看身旁的其他几个集团领导,紧着加了后头两个字,袁导乐了,说:“你这脸擦擦再走,画得跟要上台唱戏似的,别回头吓着你爸了。” “我爸早被我练出熊心豹子胆了。这点惊吓也就是个日常热身。” 李欢欢冲导演扮个鬼脸,折身回人群里交代了几句,接着噔噔噔独自跑上天桥——打车得到马路对面,跑到一半,扶着栏杆,探出半个身子,对着正上台阶的众人挥手喊:“同志们!好好款待K哥!千万别放过他……我去啦!” “放心去吧!” “一路走好!” “别有牵挂!” 李欢欢背着背包踢踢踏踏走在路上,她还有个着急回家的原因没说,圣诞节那天正好是她阴历生日,他们家一直有过阴历生日的习惯,从小到大,无论谁过生日,一家人一定会在一起吃顿饭,今年本以为无望了——她爸妈开始着手协议离婚,她爸已经搬出去好久了。她以为他忘了她生日的事儿,没想到,刚刚给她打了电话说订了位置,要一起吃饭。晚是晚了点儿,终究记起来了。 至于父母的婚姻,她懒得有什么想法。 第二天一早,李欢欢坐小巴去剧组,路上跟司机小段聊天才知道,老k的团队前一晚贴心地给每个人准备了圣诞礼物,某品牌的限量版杯子,助理专门回香港采购带过来的。 “我怎么没有?” “你不是没去嘛?” “你们不能给我带一个啊?一个个没良心。” “老k的助理特意交代了没来的人不能带,乱套了。说也奇怪,按理说老k这样儿的明星,会在乎这一个两个杯子?你是不是哪儿得罪他了?” “那我哪儿知道。一会儿我跪着问问他。” 李欢欢心里想的是,可能老k觉得她不配用这种高级杯子吧。 到了片场,不见老k一行人的踪影,问了才知道,老k一行人直飞伦敦去了。 “不是一个礼拜之后才走么?” “临时决定,之前特意赶了戏份,以后都是拍外景,不在棚里拍了。” 这么大的事儿她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李欢欢内心慌乱,感觉失职严重,给经理打电话,经理倒是淡定,回应:“噢,这个事儿我知道啊,我以为你也知道,闹了半天你一点儿都不知道啊?” 说来说去,跟念绕口令似的。 “没人跟我说。” “没事儿,今儿你在剧组收个尾,这个项目也差不多了,开始跟下一个吧,合同明天准备好。” 李欢欢怅然若失的,像丢了什么东西,不过每回项目结束,她都有这个感觉,只不过从没有一次是这样不告而别,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表现是够得上一句“再见”的,也可能真被司机给说中了——哪儿得罪了老K。李欢欢习惯性扯袖子里的羽绒,揪了半天没揪出来,才想起,自己买了件新的,今天第一次穿呢。 穿新衣服该高高兴兴地呀。 于是李欢欢高兴了起来。 第十二章 两个月后,离农历新年还有8天,公司业务完全瘫痪成放羊状态,李欢欢天天窝在角落里打QQ游戏,偶尔接个把电话已经算那天工作量超负荷了。 中午手机“嘀”进来一条短信,她没当回事儿,下午接了她妈妈一个电话,才看清楚短信内容。 “小朋友,在忙什么?” 李欢欢一颗心突突直跳,瞅瞅四周,同事们各忙各的不务正业,连经理都趴在桌上看书,不像有人恶作剧。 她拿起手机回:“抢银行呢。” “需要帮手么?” “真遗憾,汤姆克鲁斯刚刚赢得他的试用期。” “我以为你会先考虑木村拓哉。” “木村拓哉得在家里帮我炸薯条。” “晚上一起吃饭?” “我先问问木村想吃什么。” “我帮你打包双份薯条带给他。你知道我是谁吧?” “嘘,段一飞,低调点儿,警察在你家等了好几天了。” “不会是因为我扶老人过马路吧?” “那是上个月的事儿了,这次是因为你捡到了叁楼独居小姐的情书——那是写给六楼不回家钢琴先生的。” “噢,我误以为是爱胡说八道女巫给我的信。怎么样?女巫,见面吧?我给你带了礼物。” “不会是杯子吧?” “你这样以后很难交到男朋友。” “噢,你的意思男生都不喜欢聪明女生?” “也有例外。” “木村拓哉例外。” “你怎么总喜欢惦记别人的老公?” “法律应该明令禁止100分偶像结婚。” “没有100分偶像。” “别这么不自信,你就是。” 短信没再回过来。 李欢欢仰靠在椅背上,口干舌燥,不知为何,脸都僵了,她使劲儿搓搓脸,发现经理正瞅着她,此地无银叁百两地红了脸,道:“刚刚看了个笑话。” “我能再吃一把葡萄干么?” 这?! “吃吃吧,过年么,放纵一下。我去给你拿。” 李欢欢的大度让经理笑逐颜开,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李欢欢给经理装完葡萄干,又摸出自己桌上文件堆里的水杯,里头还盛着前一天的茶水,合着到公司大半天,她一口水没喝过,真是越闲越懒。 李欢欢拿着杯子跑去茶水间洗涮,完了给自己泡了杯热气腾腾的立顿红茶,回到座位上,扫一眼手机——界面干净。 老K没再给她回短信,这局大概算她赢了。 好像又并不开心。 游戏是打不进去了,李欢欢把手机调成静音,扔进抽屉里,强迫自己专心致志研究桌上那几份合同,都是年后就要跟客户定下来的。 电话铃响了起来。 “喂。” “下楼吧。” 李欢欢拿脚勾住桌子腿,防止自己飞起来。 “我们公司作息朝九晚六喔。” “你与其在公司浪费时间,不如陪客户去吃饭。” “你已经不是客户了。” “我的合同还没到期。” “跟客户吃饭,我得带着经理。” “我已经给她打过电话,她说没空。” “她叁天都没接过电话了。” “好吧,算是我单独请你吃饭。” “我从不赴没诚意的约。” “我就在你公司楼下。” “愚人节还早了点儿。” “我现在站在一座天桥下,旁边有一个报刊亭,店主男的,戴着灰色绒帽,报刊亭右边是卖玉米和热狗的小摊,玉米还剩叁个,看上去已经煮开花了。有一个残疾人在报刊亭的左边乞讨,粉笔字写得很工整,但简体字我不太识,还要我继续描述么?街对面是一家商场,橱窗里还挂着元旦节的海报……” “你不会真的在楼下吧?” “也可能是做梦,小朋友,你不想下楼检验看看?” “天啦!我们这儿的交通已经够混乱了。” 李欢欢跳起来,吓了经理一跳,嚼着葡萄干,问:“干什么一天到晚这么惊惊乍乍的。” “呃……那个……经理,我得早走一会儿……我……我舅舅来北京了,我带他逛会儿。” “舅舅?你舅舅不是住西直门?” “远房舅舅!不常见面,我妈她二姨的小儿子,小时候养不活给人了,后来……” 经理摆了摆手,示意李欢欢离开。 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侧目,李欢欢抱着背包和外套,蹑手蹑脚进到电梯里才穿上,到了一楼,碰到大厦保安,问:“外头没出什么事吧?” “拥堵,两点就开始了。” 李欢欢心底咯噔一下,拽着背包便往外跑。 满以为会看到人山人海的画面,没想到大厦外头根本没几个行人,还都裹得严严实实,行色匆匆,李欢欢转了一圈,凑近一个站在路边抱着本《舰船知识》杂志看的人猛瞧,才认出是老K,咋说呢,要不是她认得他那身羽绒服,打死她也不会认为那是老K。 老k黑衣黑裤,戴着机器猫口罩,头上套着羽绒服帽子,看着也就是一个瘦高有型的普通路人,李欢欢她们集团大楼旁边是美术馆,这条街成天出没这样的人。 “梅花香自苦寒来。同志,是你吗?”李欢欢凑过去问。 老k低头看她一眼,眼里闪动起光芒,将手中的杂志卷一卷插入羽绒服的口袋里。 “这么快?我以为自己能看完第一段。” “噢,不让客户多等一秒是我们的服务宗旨。” 同事们可马上就要下班了。 李欢欢追问:“去哪儿吃饭?” “餐厅你熟,你定,尽量私密一点,要是屋里还戴着帽子人家会以为我神经病。” “路边摊不用脱帽子,附近有家很出名。我带你去。” 李欢欢扭头带路。 “喂!”老k追过去,看李欢欢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抓住她的胳膊,李欢欢回头,眼里尽是促狭,“不敢?” 老k也笑了,回:“你定”,手还抓着李欢欢的胳膊,帮她把红色卫衣帽子从灰绿色大衣里翻出来,才松开。 “果然舒服多了。”李欢欢动动脖子,话没说完突然冲了出去,吓老K一跳,看到她截住刚下完乘客的一辆出租车,才明白怎么回事,李欢欢冲他招手,老K大步过去要给她开门,李欢欢“哧溜”一下,已钻入了后座。 老k跟着坐进去,关上车门,车里空间瞬间觉得小了,老k摘下帽子,顺便脱掉羽绒服,里头竟只有一件白色短袖t,机器猫的口罩遮着他的半张脸,露出镜头里标志性的方额头。 “你平时一直这么截出租车?” 老k瞥见车后不远处一对年轻男女正对着车尾竖中指。 “今天情况特殊,舅舅,你不是生病了么?师傅,x酒店。” 听到李欢欢报出目的地,老k挑高了眉头看她,过去两个月,他一直住在x,这次也是。 “我……呃……突然很想念那儿的西湖牛肉羹。” 李欢欢才不会蠢到带着这种5A级的大明星到处瞎蹿。 司机大概是意识到了什么,透过后视镜往老k的方向扫了好几眼,李欢欢赶紧搁书包里掏出一副太阳眼镜,架上老K的鼻梁,道:“小舅舅,你总这样也不是办法,医生说了,眼睛刚动完手术,要多休息,才可能恢复到原来的视力。小舅妈走了就走了,她要是爱你,怎么会在你动手术的时候一声不吭跟别人跑掉?你这样,强找着她又怎么样?” “我找她还有别的事。” “什么事?” “你多长时间没见你男朋友了?” “呃……七天……七八天吧?” “你小舅妈走了多久?” 真的太卑鄙了。 李欢欢不想再接话茬,没想到老K接着道:“这事儿你妈不赞成我告诉你,怕给你打击。我想了想,还是得跟你说,不然你永远都被蒙在蜜罐里,长不大。事实就是,跟着你小舅妈一起跑掉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你男朋友……” 司机不再注意老K,而以无限同情的眼神看着后视镜里的李欢欢,道:“你们可以去参加《谁在说》,曝光丫两人。放心,这节目一定能将丫两人找到。” 老K挑了挑眉,眸子里透出满意,还没罢休,接着道:“他们还故意带走了你最爱的杯子。” 这只无耻的狐狸! 李欢欢觉得自己该扯下他脸上的口罩,将他曝光于广大观众视线之中。 可酒店到了。 “两位慢点。”司机态度好极了。 “过来帮我一把。”老k故意伸手半天没摸到车门把手。 “噢,当然,你眼睛看不见嘛!” 李欢欢飞奔到另一侧,替老K把车门打开,又伸出一只胳膊让他扶着,等他慢慢从车里出来,正待起身,一脑袋顶上他的下巴,只听空中传来一声悦耳地——“喀嚓”。 “把病人扶好喽,慢慢地,不着急啊!记得,一定要上节目控诉丫俩的。对,控诉!” 司机临走,还在替他们抱不平。 老K跟李欢欢站在那儿,出租车都看不见踪影了,俩人还站在酒店门口的泊车处,老k右手依旧搭在李欢欢的肩上。 “不用演了,司机已经拉上第二单生意了。” “我还以为瞎眼舅舅的身份至少可以掩护我经过酒店大堂。” “换个玩法。” 话说着,李欢欢把背包往老k怀中一塞,又踮脚取下他鼻梁上的眼镜架在自己脸上,双手插进大衣兜里,下巴一抬,道:“k助理跟着。”说完闪入酒店的旋转门里。 老k掂掂书包的肩带长度,他显然背不上,单肩挎着,紧跟了进去,门童有礼貌地朝他们点了点头,连多看第二眼的动作都没有。 那个年代的x,每天出入许多名流,除非老K盛装露脸出现,可能会引起小范围内的喧哗,否则,人们不会有任何骚动。 李欢欢架着眼镜鼻孔朝天地往里走,进电梯撞到了人也没有停下来,反倒老k跟人说了“对不起”,到了顶层,老k打开自己行政套房的门,立在门口单手推门让李欢欢先进,揶揄道:“女明星剧本挑地一般。” “噢,我们女明星有时候就是这样,美就行了,不太想费脑子。” “听起来美的罪过好大。” 老k跟着进去,关了门,顺手扣上了铰链,李欢欢看见,惊呼:“我们要换上密室杀人狂的剧本了么?” 老k看她一眼,没说什么,一边摘口罩一边走过去将铰链重新取下,“对不起,习惯使然。” 李欢欢站在原地,屋子里有些热,她想脱大衣又有些不敢,倒不是觉得老k会对她做什么,是怕自己的动作会引起什么误会,毕竟来酒店是她的提议。 老k递给她一份菜单,道:“西湖牛肉羹只有客房服务才有,或者我们去二楼餐厅吃饭?那儿选择更多,景也很好。” “room service.” “再看看别的。” “我最近减肥。” “这倒是女明星们永恒的话题。” 老k拿了电话拨服务台号码,双唇紧抿,神情严肃又认真,等待接通的时候,抽出了笔筒里一支笔把玩,像极了某个他主演电视剧里的片段,证实了李欢欢先前查资料时听到的一些传言——老k演戏时喜欢给自己设计这些小动作。 李欢欢的心又狂跳起来,那种女主角上身的感觉又出来了,平白说:“我要是评委,就给你把所有的奖都发一遍,然后……” 老k讲电话的间隙,抬眼看她,问:“然后怎么样?” “然后再发一遍。” 老k想笑又像比李欢欢还紧张,没说什么,挂了电话,转身进了房间,出来时羽绒服脱掉了,手上拿着一个夜蓝色礼盒,上头坠着一颗颗银闪闪丝绒小星星。 “没什么惊喜,被你猜到了。” “有礼物就是惊喜。” 彼此这么正式倒让李欢欢有些不自在,将礼物接到手中,才干巴巴补上了一句谢谢,又将小蓝盒小心翼翼地装进自己的书包里,才发现老k一直看着她,他习惯性挑高了眉,坐进落地窗前的中式木椅里,翘着腿,道:“小朋友,你不用这么敷衍吧?礼物连拆都不拆?” 第十三章 认识这么久,头一次这么正式,李欢欢有些不自在,又干巴巴补了一句谢谢,才将小蓝盒小心翼翼地装进自己的书包里,装完发现坐在落地窗前的中式木椅里的老k一直看着她,对方习惯性挑高了眉,道:“小朋友,你不用这么敷衍吧?礼物连拆都不拆?” “包装太好看了,拆掉可惜。”李欢欢老实回答,脸颊发烫,这种情况真的很少见,“而且……我可能用这种杯子更顺手。” 李欢欢从书包里掏出27块钱一个的宜家杯,顺便喝了口水。 老k也像被传染了拘谨,室内短暂地沉默后,他伸手指一指前方,道:“洗手间在走廊尽头,如果你有需要的话。” “我去一趟。” 李欢欢要去洗手间脱掉大衣。 她觉得在洗手间脱衣服没那么无礼,至少她不会觉得尴尬——她总喜欢在这些小事上跟自己较劲。 没想到进去了便出不来了。 她进去的功夫,服务生推来了餐点,整整齐齐地码在餐厅的樱桃木餐桌上,两份餐具摆在邻座的位置,餐巾迭成了企鹅状。应老k的要求,保温盖继续罩在菜碟上,服务生临走表示,如果不方便,也可以电话通知他过来取。 送走了服务生,又等了一会儿,李欢欢还呆在卫生间,老k怕她出什么事儿,走过去查看,走近才发现,洗浴套房的门开着,李欢欢抱着外套,穿大红色卫衣,背对着门,正盯着浴缸出神。 “出什么事了?” 李欢欢没有转身。 老k走过去,看到眼前的景象,也愣住了。 浴缸里的水面,仿佛被泼了一幅星空图,蓝色泡沫的天空铺满了整个浴缸,点缀着好些形状不太规则但依稀可辨的黄色星星,乍一眼望过去,像极了梵高的画作。 老k瞅了瞅浴缸旁扶手架,白色磁碟盛满了各色亮粉浴球,又看看李欢欢怀中的大衣打湿的一角,大概明白了罪案现场的经过。 “第一眼确实让人惊讶,对吗?“ “我敢说我在这儿住了两个月,从来没发现这个。” “看来是个失败的设计品,并不会让不爱洗澡的人爱上洗澡。” “我没有说我不爱洗澡,小朋友,我只是不喜欢泡澡……”老K为自己辩解到一半,觉得挺傻的,截住了话头。 “这有什么。我就不爱洗澡,也不爱吃苹果。但是我每天都会吃一个苹果和,洗澡。我能把它们都倒下去吗?” “我会给服务生留足够的小费。” 李欢欢端起白瓷碟,一扬手,浴球全滚进了浴缸里,几秒钟之后,水面“咕咕咕”冒起了水泡,空气里多了柑橙的甜香,慢慢地,又混入夏日的青草味,浴室里热闹起来,颜料在水面变起了魔法,粉的银的紫的泡沫挤断了原本的蓝色和金色,一部分水面变成了绚丽的云霞,衔接着蓝色星空,渐渐地,蓝色淡了,星星也被挤扁了,不再循规蹈矩,水面混成了一堆颜料盘,像顽童打翻的调色板。 “魔法结束,欢迎回到人类世界。” 李欢欢用力拧了拧打湿的大衣衣角。 老k抱胸倚着推拉门,看着水面,又像不是。 “我帮你叫洗衣服务。” “不用那么麻烦,我拿吹风机吹一下就好了。” “你还是先吃饭吧,小朋友,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做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你的饭要凉了。” 老k把衣服扔进洗衣篮,领着李欢欢去餐厅,替她把椅子挪开,又将玻璃罩一一揭开,除了李欢欢钦点的西湖牛肉羹,还有一碟鱼子酱鸽子蛋,一笼清蒸公母大闸蟹,一盘金沙黑白豆腐,以及一份李欢欢认不出来看了菜单才知道的——龙虾汤煲东星斑片。 “没想到今年最好的一顿饭是在room service!” “别这么悲观,你还有七天的时间来创造奇迹。” “那也太让你破费了。” “我又没说是我买单。” “汤姆克鲁斯倒是很乐意有这种机会。不过,你知道吗?当着你的面我才说的,Tom cruise……别那么看着我,我没有惦记他,再说tom cruise 已经离婚了……他真的……” “真的怎么?” “对中餐品味很一般。他坚持宫保鸡丁是中国菜的代表。” “权且当你是在夸我吧。尝尝,这是主厨特别推荐的,小心烫。” 老k把鱼片盛进小碗,放到李欢欢面前。 “莫大的荣幸,你在戏里从来不给人盛饭。” “你看我的戏?” 老k故意一脸惊讶。 “工作需要啦!” 老K挑眉,笑意隐在眸子里,冲李欢欢点头,“那真是难为你了。吃饭。” 李欢欢先用牙尖浅浅咬一口鱼片,接着,顾不得烫,将整块鱼片塞进了嘴里,看得老k慌忙将那杯芒果飘香冷饮推到她跟前。 李欢欢频频点头,喝下一大口冷饮,才道:“说出来很没出息,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鱼片。你试试。” 老k笑笑,后倚着椅背看她。 “别告诉我这是我一个人的晚餐。” “我的晚餐在冰箱里,摆出来怕影响你的食欲。” 李欢欢学老k挑眉的样子望向他,老k忍住笑,抓起桌上的玻璃杯喝口水,说:“节后有个新戏,要比现在掉20斤体重,你们剧组伙食太好了!” “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麻烦您一会儿写下来再签个名,我带回去挂在我们领导办公室,这么多年,你是唯一一个这么认为的——人。” 李欢欢特意加重了尾音。 老k没说什么,又帮李欢欢盛了一小碗鱼片汤,晾在那儿,等她吃完手里那一碗,正好续上。 夕阳透过落地窗格投进屋内,在墙上撒下一层金棕色,餐厅里升起旧时光的温暖。 “你真的不让我看看你的晚餐?我保证不剽窃你的食谱。” 老k起身去冰箱取食物,端回来一个用保鲜膜封着的盘子,相比盘子的使用空间,里头的食物可以用“少得可怜”来形容:两块水煮鸡胸肉,叁颗西蓝花,两根甜椒,四五粒蓝莓,以及不到李欢欢掌心大小的一块全麦面包。 老k把盘子放到桌上,撕掉保鲜膜,像吃大餐一样将餐巾扎进领口,叉起一块鸡胸肉,递到李欢欢跟前问:“尝一下?” 李欢欢一脸鄙夷地躲开,道:“除非你在我面前跳脱衣舞。” “你的经理没有提醒过你,总这样调戏客户会有危险?” “噢,我的经理只说过不要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 老k反手将鸡胸肉从叉子上取下来,喂入自己口中,神色自若,李欢欢倒替他腥得咽下一大口鱼子酱,眉头却皱了起来。 “怎么了?” “这个鱼子酱味道怪怪的,跟以前的口感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煮过头了?” “鱼子酱不需要煮,抹上就行……” “这个煮过!要么就是坏掉了。” “五星级酒店应该不会用坏掉的食材。” “不要盲目迷恋星级。” 说完,李欢欢再次用勺尖往小盅里刮一点鱼子酱,递到鼻子跟前嗅一嗅,然后笃定地摇头道:“这完全就是站在海边码头的味道。” “不会吧?” 老k将信将疑,举起勺,伸出一半突然缩回来,把李欢欢面前的鱼子酱挪开,替换成那碟金沙黑白豆腐,道:“味道不对就别吃这道菜了,换别的。” “你不尝一口确认一下吗?也许我的感觉错了呢?” 老k盯着李欢欢看了会儿,然后低头吃完另一块鸡胸肉,用餐巾擦了擦嘴,才说:“我确信它没问题,你那点儿小把戏……” “天啦!我的演技已经退步成这样了吗?” 两个人说说笑笑吃完饭,才不过六点,外头已经漆黑一片,地面的灯火遥远却温暖。老K打电话叫服务生过来收拾餐具,李欢欢站在落地窗前看左边窗外那一片厚黑——故宫,老K打完电话,踱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问:“在看什么?” “有个宫女刚刚挨了打,正蹲在慈宁宫院子里抹眼泪,那院儿忒小了,这不,被路过的贵妃娘娘看见了。” “不编喜剧,改写聊斋了?” “这叫多方位燃烧自我。” “要不要听音乐?这里的音响很不错。” “有什么曲子?” “我看看。” 老k离开落地窗。 不多会儿,《la vie en rose》的旋律如溪流般流淌过房间的每一寸角落,听得李欢欢腿肚子直发软。 要说前一秒李欢欢还觉得人生真实可信,音乐响起的这一秒,她真的有些乱了——温热潮湿的空气,无处不在的男性荷尔蒙气息,和一张可以直接印上杂志封面的脸。 “没有人告诉你这样考验一个热血青年是很危险的事?赶快穿上你所有的衣服,紧紧锁住你的房门,这是我能给的所有忠告。” 李欢欢故作不经意踱到离老K最远的一组矮柜跟前,冲老k做一个饿虎扑食的姿势,老k正往杯子里倒红酒,桌上只有一个玻璃杯。 一个玻璃杯?他喝?她喝? 老K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欢欢思绪混杂,但不耽误她嘴上逞强——“你没必要把自己灌醉,我保证温柔以待。” 听听这是什么破邀请! 她明明想的是刚刚吃完饭,还没消化,万一打嗝或者……老K端着酒杯朝她走过来,李欢欢本能地后退——可矮柜后面再没有什么退路了,连个角落都没有。 老K越走越近,一张帅脸笑得别有深意——对,就是那种深意。 “千万别用酒精诱惑我,那也太侮辱你的魅力了。况且……”李欢欢再也说不下去了,老K站定在她跟前,酒杯在她面前晃着,晃得她头晕目眩、脑中空白,落在她脸上的眼神更是能融化整座冰川,李欢欢眨眨眼,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心一横,抓住老K手中酒杯的杯口,一仰头,半杯红酒全灌进了自己肚子里,喝完用袖子擦擦嘴角,道:“说实话,这点酒对我来说也就醒醒脑子,起不了别的什么作用。” 老k的眉毛挑得老高,俯下身来,李欢欢以为他要亲她了,心底如同擂鼓一般,一时不知道睁着眼好还是闭着眼好,猛一通眨眼睛,最后还是决定睁着,帅脸继续逼近,李欢欢紧张得双手将卫衣下摆拧成了一截麻花,她都能看见他下巴上的青茬了,突然,帅脸定住了,距离她鼻尖五公分的地方,李欢欢觉得自己简直要窒息而死了——老k的左手突然探到她身后,脸上旋出一个极大的笑容道:“看电视新闻时,我有喝一杯的习惯。”说完,拿起矮柜上的电视遥控器,转身打开了电视。 他在耍她! “我要杀了你。” “酒壮怂人胆。” “我差点让木村蒙羞。” “你承认自己刚刚心动了?小朋友。” “倒不如说酒精让我麻痹。” 驴牌电视里播起了粤语新闻,画质尚可,音效却仿佛60年代的收音机,老k扔下遥控器,又去倒酒,扭头问李欢欢,“再来一杯?” “噢,午夜时间,灰姑娘该回家了。” “这么快?你的外套还没送来。” “只是一块水印,吹风机最适合干的事儿……我好担心她们打算用绣花盖住。” “我很欣赏你的想象力。” “其实我还有更拿手的本事。” “噢?”老k的视线从电视机转到李欢欢脸上,故作兴致,道:“露一手?” “闲着也是闲着,等衣服的这段时间,我们玩会儿扑克牌吧?还是你觉得看电视新闻更重要?” 李欢欢说着,走到沙发跟前,从书包里掏出一副折角的扑克牌,牌沿已经磨出了绒绒的纸浆,看起来没少派上用场。 “打扑克?” “斗地主。” “两人没法玩儿。” “简易版可以,6岁小孩教我的。” “听起来是小学生的把戏。” “赌注很刺激。” “你该不会从里头掏出一把钻石来吧?” “脱衣服。” “再说一遍。” “赌注是脱衣服,你输一局脱一件,我输一局……全脱光。谁先脱光谁认输。得满足赢家一个条件。任何条件都行。” “这是我听过的最有创意的献身宣言。” “在女人面前,永远别自信过头。” “牌拿过来。” 老k接过李欢欢递过去的扑克牌,分成两沓,左右拇指压着牌沿,来回刮了刮,起身道:“我让服务台送两副新的过来。” 李欢欢原本肃然的脸放松下来,闪着笑意,道:“欢迎之至。” “你真的有那么厉害么?” “屋子里太热,穿羽绒服夸张了些,你可以裹上床单,勉强算你一件衣服。这是最后的提醒。” 新牌送来,李欢欢拿起遥控器换台,“我喜欢打牌的时候有一点点背景音,那样让人更放松……噢,God bless you!” 翡翠台正播老k一部偶像剧,剧里的老k青涩阳光,年轻得叫人不忍挪开眼睛。 “就这个了!看剧情今天要播到那段经典吻戏,我看八卦杂志说你们当时NG了18次,是不是真的?” “是啊,吻得嘴巴都黏在一起了。” “当演员就是一个可以随随便便亲人又不犯法的职业啊!” 第十四章 李欢欢跟老K两人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老k刻意背对屏幕,第一把李欢欢洗牌,顺便给老k讲双人斗地主的规则——两副牌合在一起,每人拿17张牌,抓到地主牌的再拿3张,地主先出牌。 “你这个规则有点问题,地主牌多已经占优势,先出牌的话赢面也太大了。” “我不知道啊,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我从来没输过。不管有没有抓到地主。” “一会儿你输了脱衣服的时候该不会哭鼻子吧?” 老k盯着手里牌,慢慢问。 “欺负新手没什么意思,这样,我们改下规则,鞋子和袜子一只可以算一件,这样的话,你至少有……”李欢欢停下来用眼神数了数老k身上的物件,接着说:“七次,至少七次机会。” “出牌吧!” 第一把。 李欢欢赢得很顺,不仅抓到了地主,最后叁张牌还翻到了大小猫,老k看了底牌直接说:“要不我现在就脱了吧。”李欢欢笑得在地上打滚,随后严肃地阻止了老k——“牌桌上有牌桌上的规矩,我们照规矩来。” 等到她用大小猫轻松压住老k的叁个2时,老k扬手便将身上的白色t恤卷了起来,露出结实有力的腹肌。 “你可以先脱一只鞋,那样比较不容易着凉。” “该不会是我光着上身会对你造成困扰吧?” “这么说的话,你可以全脱光试一试,下一把我照样赢你。” 老k脱掉了短袖t恤,演员就是演员,外人面前脱衣服就跟喝水吃饭一样自如,连眉头都没挑一下。反倒是李欢欢,担心自己一抬眼就会看见他胸前那两颗凸起,从此眼神像长在了扑克牌上一般,要不就是越过眼前人快速扫一眼对方身后的电视,耳后根却还是越来越烫。 第二把。 老k抓到了地主,但没跑出去,李欢欢用一个炸弹压住他的第一把牌后,甩了一串顶天的顺子,手上还剩一个2,老k手上的对子不够,出到最后,依旧是李欢欢赢了。 “屋里好热,我们开窗户透透气吧。” “前一分钟你还担心我感冒。”老K懒洋洋地伸手打算解裤子。 “如果这一把你选择脱鞋,兴许我就不会那么热了。” 李欢欢命令自己死死地盯着老k的裤裆,绝不挪开视线。 老k的手在裤腰处徘徊好一阵后,才笑着踢掉自己一只乐福鞋。 “小朋友,盯着那儿可不该搭配这种英勇就义的眼神。” “噢……” 李欢欢再次拿扑克牌将眼神挡住,双脚在地毯上跺得啪啪作响。 “稍等一下。”老k起身回卧室取回好几个大靠枕,扔给李欢欢两个,自己垫两个在身后,长腿往旁边一展,舒展得像只晒太阳的猫。 第叁把,李欢欢抽到了连对,从对6一直出到对k,老k连挣扎都没有便认输了,又踢掉了另外一只鞋。 “你不会是故意输的吧?” “不,是你牌技好。” 第四把,李欢欢一架飞机甩走了10张牌,老K手中有一个炸弹,但他犹豫了,没炸,李欢欢甩出了剩下的7张顺子。老K脱掉了右脚的袜子。 第五把……老K脱掉了左脚的袜子。 老K浑身上下还剩一条长裤和内裤——如果他有穿的话。 李欢欢起身去喝水、上厕所,甚至啃了半个水晶梨。 老K光着上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忙碌,也不催她。 实在忙无可忙了,第六把终于开始,李欢欢改变了打牌策略,不再讲究用快狠准的气势压倒对方——每出一次牌至少考虑3分钟,即便如此,依旧错将69打成了对9,经老K提醒,才发现。 磨蹭到后来,第六把要结束时,门铃响了——大衣送来了。 老k握着牌去开门,李欢欢将手里的扑克牌往牌堆里一扔,站起身,道:“灰姑娘该回家咯!” “别动!”老k一面将外套挂在门口的衣帽柜里,一面扭头阻止她,但已经晚了,牌已经混到了一起。 “你不想看看这把牌的输赢?” 这把要是输了,老k就该脱掉长裤了。 “拜托,比起男人的裤子,灰姑娘当然更担心午夜钟响,现在已经……九点半了,我妈肯定已经撒好了豌豆在厨房等我。我得走了。下回有机会再切磋。” “再切磋……” 老k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突然笑得无比灿烂,看着李欢欢,边笑边摇头,话都说不出来了。 “虽说不赌钱,可输牌也不用这么开心吧?” 李欢欢背上双肩包,到衣帽柜取外套,经过老k身边,故意不看他的眼睛,只盯着锁骨沉声道:“晚餐很丰盛,以后再接再厉。” “只是晚餐丰盛吗?“老k双手抱胸,笑眯眯地看着她。 “不知道你说什么。“李欢欢白他一眼,转身,扬起左手,往空中一挥,”走了,拜拜!“ “拜”字未落音,老k抓住空中那只手,将她扽入怀中,“你这个小鬼头……你打算就这么溜了,嗯?” “对好心保留你底裤的人不该是这种态度。” 老k抓着李欢欢的双手后退,直到他靠坐在桌上,李欢欢立在他赤裸的胸前,两人相距不到半米,眼光平视,老k的眸子里除了笑意,还有别的。 “如果有人夸你流氓演得好,他一定是在骗你。” “你就不一样了,天生的小赌徒,要不是时间不凑巧,你能连赢6把,我相信。” 老K抓住李欢欢的手腕,迫使她更靠近些,几乎要贴住他的胸膛了。李欢欢不得不开始正视自己的真实感受: 我只要伸手就可以摸到了,只抬一根指头就可以摸到了,老K是慷慨的人,摸一下两下不会觉得被冒犯……但是我可以在陈小舟她们面前吹牛吹到明年儿童节……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不接杀人放火以外的买卖。” “这个忙你一定感兴趣。你好好帮我回顾一下,看我的记忆有没有错误。第一局我实在想不起来……咳咳,那时候我对你还是百分百的信任。第二局你出的是顺子,3到A,但你少个8,你用一张6混在中间蒙混过去了,第叁局你抓了17张牌,最后却打出了18张,你帮我数数从对6出到对k总共应该是多少张牌,为什么你最后还会有一对Queen?第四局么……你少打了一张牌,我猜是甩炸弹的时候你不小心将3夹在了里头,对吧?第五局很了不起,你忍住了把7当作9用的念头,因为五张牌的顺子太容易露馅儿了,但这局你还是赢了,想知道为什么么?” 老k突然靠过来,贴近李欢欢的耳朵,温热酥麻的气息立时传遍李欢欢全身,李欢欢笑着躲开道:“很难相信王晶竟然没有找你演过赌王,下次有机会,我一定帮你接洽!” 老k不为所动,坐回原位,道:“我让你赢的。” 李欢欢咯咯笑出声,一点儿没有被拆穿的尴尬,歪着头惊讶地道:“原来你有这么强的裸露欲。” “第六局么……你把69当作对9打出来,这种过于明显侮辱我智商的行为,我实在不能不阻止,我指出你的错误,你把牌收回去,假装自己拿错牌了,但这一回却选择不出,我不得不说自己十分佩服你的镇定,或者……演技?你都没有多看我一眼是不是发现了你的秘密。你经常做这种事对吗?现代版随身带扑克牌的灰姑娘,你的水晶鞋呢?输掉了还是还没赢回来?” 老k说着放开李欢欢的双手,却箍住她的腰将她拉向自己,双肩包的肩带从李欢欢的双肩滑落至手腕,她不得不扬起下巴勾住了拳头才不至于让它跌落到地上,这个姿势,迫使她不得不与老K四目相对,老k的眼神滑过她的鼻梁落到嘴巴上。 “我说你是第一个发现我赌圣秘籍的人你信不信?” “信。” “你一定不愿跟我分享你是如何做到的。” “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看来江湖传说是真的。” “说来听听。” “你背台词从来一遍过。” “那个纯粹是我自己私下用功。现在轮到你说出你的秘密了,第一局你究竟有没有使诈……” “我们没说要交换秘密,记得吗?我们没说成交。”李欢欢得意地摇晃肩膀,学老k的样子挑高了眉,道:“怎么办?好奇死了!” “那我们就来做点儿更让人好奇的事情。” 老k双臂用力,将李欢欢贴在他怀中,他盯着她的嘴唇,然后,缓缓将自己的嘴唇贴上去,却只刷过她的唇尖,又问:“不说?” 李欢欢抿嘴绷笑摇头,“我要把第一局的秘密和你的好奇心一起带进坟墓里。” “正合我意。” 老k的唇再次贴上来,这次滑过李欢欢的嘴角一路向上,拂过她脸颊,落在耳垂处。李欢欢禁不住轻颤。老K的吻却没有落下来,只伏在她耳旁说:“尽管事实上你已经输光了叁身衣服,但台面上依然是你赢。所以……” 唇重新滑下来,落到李欢欢的唇上,轻抚试探,片刻,加大了力度,李欢欢的嘴唇几禁揉搓变形后,被咬进了对方的唇中,撕咬、舔舐,舌尖的磨砥,李欢欢觉得自己好像被热浪分解,再也无法存在了,她想要抓住什么,想要被什么填满,想要以无尽的速度奔跑,想要尖叫……双肩包从手腕滑落,跌到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哐”,同时退出去的还有老K的唇舌,李欢欢几乎是本能地抓住他的腰阻止,稍后意识到什么,又赶紧松开,只是红着耳根低下头,“我……哎……酒精上头了。” 老K将李欢欢的头压向胸口,大口喘息,似乎受到的震撼一点儿不比李欢欢少,少顷,他将她的下巴抬起,看着她,眼里不再有戏谑,完全换了副面孔,戏里也不曾有,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所以你的特权还在,但是要受一点小小的约束……”老K停下来,嘴唇碰触李欢欢的耳垂,李欢欢又微微发抖,老K接着道:“你可以有随时喊停的权利。” 没等李欢欢明白怎么回事,老K的吻再次如千军万马般袭来,没有了试探和徘徊,颈下、耳后、发间……每一处都直抵让李欢欢腿软发晕的热点,不得已,李欢欢伸手抱住老K的脖子,当老K的舌尖重新滑入她齿内,与她交缠在一起时,李欢欢发出焦躁而痛苦的声音,她咬他,又躲他,身体僵成一团,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K的双手滑入她卫衣,直接掀开内衣,覆住两只小兔子。 李欢欢尖叫出声。 解脱了。 原来这就是枷锁。 她在他怀中颤抖不已。 他揉搓一分,她释放一分。 他捏住那蓓蕾,她再次尖叫,在他口中。 李欢欢觉得自己像一个被上了发条的娃娃。 老K掌握了她所有的密码。 “你知道你有多敏感么……小朋友。” 老K喑哑的嗓音,证实他被情欲的折磨一点儿不比李欢欢小。 “木村也这么说……” 老天垂怜,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跑出这句话来。 所以,有的人真的是死得其所。 “木村对你来说就是个老头儿。” 老K粗暴地将她拉躺在他怀中,掀高她的卫衣,让她整个上半身都暴露在他眼中,巡睃一番,低头含住了其中一颗石榴般的蓓蕾。 舌尖与手指的触感完全不同——绵热、湿润、口腔吮吸形成的微小压力差…… 无数敏感点遍布雪白山峰,快感排山倒海而来。 暴露的羞耻加剧了这快感。 李欢欢紧紧抓住老K的手臂。 房间里响起一阵极细弱的嘶哑如哭泣般的叫声。 李欢欢不相信那叫声由自己而来。 太嗲、太媚、太——舒坦。 仿若万事已了,羽毛落回地面。 老K又吻回她的唇,轻轻地吻,细细地捻,眼睛看着她的眼睛,一瞬也不曾挪开。 李欢欢学着他的样子,回吻他。 屋子里静极了,除了俩人的喘息声。 老K的眸影渐渐暗了。双手再次滑下,掠过山峰,拂过平地,落在李欢欢腰间,停歇片刻后,熟练地解开了她牛仔裤的纽扣。 李欢欢一怔。 一个念头闪过。 她挣开。 “我……我该回家了。” 老k仿佛没有听见,继续吻她,过了一会儿,才在她耳边问:“你确信?” 她点点头。 老k搂紧她,脸埋进她的肩窝,噗嗤一下笑出声,“你真的很会挑时间。” “灰姑娘的运气只有童话故事里才有。” 老K看她一眼。 李欢欢接不住那眼神,把脸扭向了别处,道:“鉴于你的完美表现,我心甘情愿说出自己的秘密,第一局我没有使诈。” 老K替她把解开的扣子扣上,内衣拉下来调整好,又扯了扯卫衣下摆,道:“没有很皱。” 李欢欢一颗心继续往下沉。 老k赤裸着上身穿过客厅进到餐厅,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两瓶巴黎水。 “喝口水。” 他拧开瓶盖,递到李欢欢手中,李欢欢仰头喝下去半瓶,神智终于恢复一些。 第十五章 “刚刚这场激情戏,我们应该可以一遍过吧?” “我不知道你对演戏这么感兴趣。” “碰到合适的男演员的时候。像是木村拓哉啦、金城武啦……” “跟木村拓哉你会中途喊停吗?” “那当然不会。”李欢欢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亮晃晃一把匕首刺进老K的胸口,老K眉头都没皱一下,道:“猜也猜得到。” 他一点儿没觉得疼。跟李欢欢预料的一样。 老K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衣橱,掏出一件黑色的卫衣,抬手往头上套,伸展胳膊时后背的肌肉一滚一滚的,穿好衣服,走到门口,光脚踢上他先前穿过的那双乐福鞋。 “你干什么?”李欢欢已经穿好了大衣,书包抓在手上,问。 “送你。” “不,我不要人送。我自己回家。” “开什么玩笑,大半夜的,我怎么可能让一个女孩子单独回家。” “别人不行。我可以。” 老K把手插进裤兜里,像在揣摩李欢欢话里的意思,半晌,道:“别人不行。你也不行。” “才10点!夜生活刚刚开始。再说了,从18岁开始,我就是东城有名的夜游神了。” “这次可由不得你,小朋友。”老k过来,抓了抓李欢欢的头发,转身打电话让楼下帮忙叫车。 “我会把你介绍给我妈。她一准开心。” “你如果方便的话,我无所谓。” 李欢欢显然不是那个意思,老k撂下电话,挑眉等着她接着说下去。 “我爸妈最近不是在闹离婚么,我妈打算给我找个年轻爹。她一直觉得你是周润发的替身,但周润发太老,你正合适。” 房间了沉默了叁秒。 “没想到你对伦理剧也感兴趣。” “百无禁忌。” “百无禁忌?看来我们应该把剩下的事情做完。”老K朝她走了过来。 “是的,我承认剩下的事情是你应该把门打开,让我出去。” “你在害怕什么?” “我?我们女人上床之前只害怕一件事——无法让男人流鼻血而亡。” “你有这个能力。” “要不是我有自知之明,我会以为你在夸我身材好。” “你身材确实很好,而且很会反应。” 老k的视线扫过她的胸部,好像他的手已经触摸在上面。 李欢欢一阵哆嗦,躲开那种感觉。 老K勾身,脸凑在李欢欢跟前。 “我真的不想你送我。” “为什么?” “我还有下一场节目。” “了解了。” 老K要到了答案,他替李欢欢把书包套上肩,手扶在她肩上帮她开门,李欢欢低着头往前走,走了十来米才发现方向错了——电梯间在另一边,掉转身,老K还站在门口,倚门而立,看着她揶揄道:“我已经开始怀疑你一个人能不能找到家门了。” 李欢欢双手食指指向老K,唱起了歌,“只怪你太诱惑……” 走廊尽头走过来一对男女,女的皮草裹身,高跟鞋踩在地毯上依旧发出沉闷的“咚咚”声,经过李欢欢身边,故意用李欢欢能听得见的声音说:“怎么现在谁都可以上这一层的么?我要投诉酒店。” 李欢欢红了脸——她被当成了一只鸡。 尽管对方是鸡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可这仍然是一种羞辱。 她得回嘴,李欢欢心想,可她这辈子第一次被人当型产业工作者,她有点懵。 只听见老K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借过。” 老K追上李欢欢,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李小姐,不好意思,刚刚那份文件有点问题,我需要再看一遍。” 老K的声音不大,刚刚让走廊里的每个角落都能听清。 “好的。“李欢欢打开书包,接着道:“集团已经开始谈第二个项目了……” 只听远处传来一阵嘀咕声—— “天啊,刚刚过去的那个,是不是老K啊,我看到他正脸了,就是!我听说他在这儿住了好一阵了。” “行了,你别再大惊小怪了,赶紧进屋。” 老K陪李欢欢走到电梯间,电梯来时跟她说:“路上小心。” 李欢欢想多说点什么,终究只是抬手挥了挥。 出了电梯,李欢欢没有立即回家,抱着书包在酒店中庭的咖啡座坐了会儿。 卖咖啡的柜台早就不营业了,咖啡座的灯光也调暗了,李欢欢坐在紧里靠右的位置,正对着窗外那排掉光了叶子的枫树。老k第一次进组住进这家酒店时,正是树叶红得妖娆的时候,红斑、透红、红里带点嫩黄,红里带棕……颜色繁复得好像不能一下子抓住顾客的眼睛,就显不出它的魅力一样,理所当然,所有走进酒店的人,都会在中庭停一会儿,在心底慨叹它的美。 现在,它们光秃秃地站在那儿,被夜灯照着,沉默而谦逊。 李欢欢想起老K。 老K的手,仿佛还在她身上游弋。 这种感觉真吓人。 更吓人的是她期待那双手不要停下来。 李欢欢谈过不止一次恋爱,且跟历任男友都用双手探究过人类身体的奥秘,大多数时候她都没什么感觉,零星几次,要么他们把她弄疼了,要么把她给咯吱笑了,她一直以为恋爱就是这么回事儿,所以换男朋友换得很快,聊得来就在一起,在一块说笑逗乐找不到什么乐子了,便分开。分手后还是朋友,偶尔还能一块儿吃顿饭,没有跟谁闹到过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老K带来的型震撼把她给掀翻了。 “你在害怕什么?”——害怕被掀翻了,再也爬不起来。 她希望像老K一样熟练,跟斗嘴一样,她希望势均力敌,想像老K一样熟练地解开纽扣,脱掉对方的衣服。 她还没有练习好。 不可能找老K那样的对手作练习。 沉沦的风险太高了。 “如果这就是你的下一个节目,我只能说——很一般。” 老K的声音突然在身旁响起,吓李欢欢一跳。 “哦……啊……我在等车。” “大堂经理就是怎么也等不到坐车的人,才给我打电话的。” “南瓜车午夜才会出现。” “你真的觉得自己是灰姑娘?” “拜托,为了满足你们男人可怜的保护欲,我们不得不做出自我牺牲。” “这才像你。所以你还是坚持自己的决定?一个人回家?” “这可能是我今天唯一的真话。” “我能再问一次为什么么?” “一个人好好的。” 这句话让老k颇有些讶异,没再坚持,起身道:“到家了给我报个平安总可以吧?” “天啦!木村发现会吃醋的。” 李欢欢又恢复往日的神采。 老K送她到门口坐车。 李欢欢到家已经快十一点,她妈还没睡,在储物间里整理什么东西,她爸照例不在家。 李欢欢换了短袖短裤出来,依旧觉得屋里暖气热得让人烦躁,想去把暖气阀门关小点儿,看到她妈还穿着毛衣,又放弃了,楞楞地在储物室门口站了会儿,没说话。 “明天我上干洗店,你有要洗的衣服拿出来放到门口袋子里。” “我那些衣服的干洗费这些年加起来都超过它们的定价了。” “那没办法,衣服得有衣服的样子。就跟人似的,你以为有几个人一辈子的价值,能超过他们消耗掉的资源,可不能因为这样,就少一顿吃喝拉撒。” “妈,你跟我爸,唉,算了,你俩的事儿我也懒得管了。你吃饭了吗?” “我是那类创造价值超过消耗资源的人,我当然吃饭了。而且,还给你留了。” “妈你这样上价值,弄得我要说我吃了顿好的都有愧疚感,我也吃过了。我去找衣服。” “把桌上的菜拿保鲜膜封好放冰箱,留着你明天吃,我明晚夜班。” “不是后天么?” “帮张医生替一个,她家出了点事儿。” 李欢欢扔了两件大衣、一件羊毛衫到门口的洗衣袋里,然后去洗了个澡,吹头发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头发该剪了——吹干头发的时长超过了5分钟——这属于她人生中不能忍受的事情之一。 她一直认为真正将人们区别去其他人的正是各自那些不能忍受的事情。 睡觉前她照例要看会儿书,但今天她一直磨蹭到她妈那屋的灯熄了,才在被子里躺下来。 一条腿伸直了,另外一条腿也伸直了,躺下去,盖上被子,被面轻柔地摩擦着裸露的皮肤,一阵酥痒涌动,像老k的指尖滑过,李欢欢闭上眼睛,眼前是老k似笑非笑的脸。 怎么挥也挥不走。 李欢欢从床头柜上摸出一本书,脑子里想的却是如果她没有中途喊停、离开酒店,她和老k会怎么样? 当然是做爱了。 但她想象不出那个过程。 老k太熟练、太有经验,她想象不出那个炙热胸闷让人呼吸不畅的过程,现在她倒希望自己没有逃开,其实她有没有跟别人一样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睡一觉。 她从来不在乎前男友们有没有觉得她跟其他的女朋友们是不是一样。 老K是明星,又没有特权。 李欢欢看了看闹钟,快十二点了,她妈应该已经睡着了,不会突然叫她过去陪她聊天。 李欢欢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去翻书包里的手机——回家后她刻意没去理会它,但她知道老K一定会问她有没有到家。就像小时候偷偷在某个地方藏了一盒糖,想起来也有种甜丝丝的味儿。 手机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李欢欢愣了愣。 糖没了滋味。 也没谁规定一定要发这种公式短信,对吧? 从前男朋友们打电话来问她是否到家,她还总嫌他们矫情呢。 巴掌大的地方,她怎么可能走丢! 第十六章 手机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李欢欢愣了愣。 糖没了滋味。 也没谁规定一定要发这种公式短信,对吧? 从前男朋友们打电话来问她是否到家,她还总嫌他们矫情呢。 巴掌大的地方,她怎么可能走丢! 可如果老K发这样的短信,她不会觉得他矫情,她会觉得他是真关心她。 人真奇怪。 枕边书是乔伊斯的《都柏林人》,李欢欢看了很多天都没有看完,灰蓝色封面,简笔画勾勒出的乔伊斯的半张脸压在枕头上。 眼神严肃忧伤。 李欢欢随便翻开一页——“她已经同意出走了,离开她的家。那样做明智吗?她尽力从每个方面权衡这个问题。无论如何,她在家里有住的也有吃的,周围有她从小就熟悉的那些人。当然,她得辛辛苦苦地干活,不论是家里的活还是店里的活。倘若他们知道她跟一个小伙子跑了,那些人在店里会说她什么呢……她马上就要和弗兰克去开拓另一种生活。弗兰克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心胸开阔,颇有男子汉的气概。她要和他一起乘夜船离开,做他的妻子,和他一起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生活,他在那里有个家等着她……” 手机铃声响了。 李欢欢扑过去接电话,生怕吵醒妈妈。 老K打来的。李欢欢心头松了一口气。 “下来吧,我在你楼下。” “你怎么总在楼下?” “因为你在楼上咯。” “我已经睡觉了。” “我以为夜游神不睡觉的。” “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儿?” “用你的头发占卜。” 听起来倒像是港人会干的事儿。 然后李欢欢听到石子儿砸窗玻璃的声音。 她跑去窗边,老K站在灯柱下面,还穿那件黑色的卫衣,右手高高扬起,李欢欢担心他砸坏玻璃,赶紧开窗,一阵冷风进来……她醒了。 竟然睡着了,还做了梦。 李欢欢昏头昏脑地把书扔到地上,关了灯,想再次跌回梦里,不知怎么找错了方向,里面全是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李欢欢在黑暗里游动、寻找,意识像抽离了,又没完全抽离。 再次醒来已经九点四十了。 李欢欢思索了叁秒才确定当天不是周末。 “妈!怎么不叫我呀!” 意料之中的无人回应。 李欢欢从床上飞跃而起,拉开窗帘,阳光从外头直扑进来,刺得人两眼茫茫一片。 “100块又要没了……”李欢欢脑内警钟大响,飞一般抢出房间,一个不留神,小腹撞到了门把手上,疼得肚子瘪下去3寸,她一边嗷嗷叫着疼,一边冲向厕所,两分钟之内,刷牙洗脸换衣服——憋着叁急回公司解决。临出门抓了袋牛奶胡乱往口袋里一塞,跑楼梯到楼下说服同小区的王大伟送她一程花了3分钟——摩托车。 从睁开眼睛起算,五分叁十秒后,李欢欢已经戴着头盔飞奔进二环路。 连她都佩服自己。 王大伟是李欢欢小学同学,有个着名的绰号叫二环十一郎——周五晚六点,11分钟跑完二环而得名。 北京骑摩托车的都想过刷新这个记录,最后成没成不知道,反正隔段时间就听到有人吹王大伟的牛逼,不骑摩托车的,听人说起这么个牛逼哄哄的绰号,也跟着一起肃然起敬。 在21岁时被交警提名警告前,王大伟就是这么个传说中牛逼的人,住李欢欢她们家楼下,遇见谁都不打招呼,人生只有两件事,第一捣鼓他那几辆摩托车,然后就是喜欢蔡依林,喜欢到什么程度呢?高一那会儿,李欢欢当着他的面随口说了句香港那个陈慧琳跟蔡依林有点像,王大伟回了句“她也配”,然后叁年没搭理李欢欢。李欢欢一度以为是王大伟暗恋自己导致的害羞所致,等到大一快要结束的时候才弄清楚来龙去脉——她侮辱了他的女神——没错,说蔡依林像陈慧琳就是一种侮辱。知道原因后的李欢欢是震惊和欣喜的,觉得自己可能碰到了有史以来男人中仅存的良知硕果——她长这么大,打幼儿园起就看人家谈恋爱,从没见过一个男的这么袒护过自己的女朋友的。 硕果么,就应该好好珍惜和保护。 或者是为自己的无心之冒犯道歉吧。 反正李欢欢斥巨资送了王大伟一沓蔡的签名照。王大伟一一清点完,数出其中叁张是他没有的珍藏后,终于说完了当年没说出口的下半句话——“陈的眼睛不会动。死鱼眼。” “蔡依林的眼睛……”李欢欢想了想,道:“嗯,很有灵气。” “不,那不是灵气,灵气太粗放了。Jolin的眼睛里有一种小鹿的羞涩。” 李欢欢不敢多言了,她只在动物园看过脏兮兮的梅花鹿,看到人总仰着头要吃的,确实谈不上什么羞涩可言。 不管怎么样,友谊的小船又修补好了。 又是几年过去,李欢欢大学毕业参加工作,进了集团公司,其他方面还好,就是赖床这事儿总也改不了,甭管调不调闹钟,天天睁眼就要十点了,一个月22天工作日,她能迟到俩礼拜,最后经理下了通牒,以后HR打印出来的迟到申请单,李欢欢自己去找总经理签字,不签字就得扣钱,一次100,李欢欢一个月工资税后1600,扣完还有点不太够。话说有一天,她又起晚了,睁眼九点半,十点钟有个总经理也参加的晨会。九点四十李欢欢站在小区门口等出租车,左等右等都不来,她急得直挠树,就在她快揭光路边那棵法国梧桐的树皮时,路边靠过来一辆引擎轰鸣的摩托车,司机戴着头盔,她没认出是王大伟,但她嫌那摩托车吵,就往前挪了挪,去挠另外一棵树,没想到摩托车又跟了过来。 司机一掀头盔罩子,问:“你换工作了?改环卫了?” “关你屁事。”李欢欢认出了王大伟。 “要迟到了吧?” “又关你屁……王大伟你有驾照吗?” “关你屁事。” “求你了,送我一程。” “我不载人。” “不是摩托车,开我家的车。” “你还是迟到吧!” 王大伟“咔”一下刷下保护罩,一踩引擎,流水一样向前滑出50米,然后停了下来——等前方的交通灯变绿。 李欢欢放眼望去,出租车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退一万步讲,就算此刻打上车,她也来不及了,再有10分钟,她就要破当月第12次迟到大关。 “王大伟!” 交通灯还剩10秒,李欢欢拿出高中跑50米的速度追了过去。 “摩托车!10分钟!二环边上XX集团!” 李欢欢话没说完踩着排气筒就往后座上爬,被王大伟一把拽开,“你想烫死啊?” “你把车歪一点让我上去。快点!”李欢欢用吼的,两手提起裤缝,抬高右腿,万幸自己没穿裙子,王大伟不为所动,车子仍高高立着,李欢欢单腿站立不稳,右腿又塌了下来。 “我骑车不载人。” “4张蔡依林的签名照。” “10张。” “你这是抢劫。” 王大伟右手旋转车把,引擎再次轰鸣,随时可能绝尘而去。李欢欢慌地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喊:“14张!他妈的让我上车!” 王大伟脱下自己的头盔,狠狠扣到李欢欢头上,然后从皮夹克口袋里掏出一副墨镜架到鼻梁上,左脚撑住地面,右脚尖点了点一个踏板示意,“踩这个!” 李欢欢一脚踏上去,重心全压在左边,车子差点翻了,幸亏王大伟反应及时扭住了车头,吼她:“你不会使巧劲儿啊?” “下回我就知道了!” 她吼回去,然后晃晃悠悠抬起右腿跨过去,好歹坐上了,两只手四下摸了摸,勉勉强强抓了抓王大伟腰侧紧绷绷的皮衣,问:“蔡依林应该不会介意我借用一下吧。” 王大伟戴着皮手套的手将她两手往前一拉,结结实实地环住了他的腰,然后一字一顿地警告:“接下来的叁分钟,你一秒钟都不能松手,不想死的话。” “我对飙车没什么兴趣,你能不能开慢点儿……我第一次坐摩托车……” 剩下的话语淹没进了轰鸣的引擎声中。 事实证明王大伟吹牛了,他们花了3分45秒才到她们公司楼下,但这3分45秒里,是李欢欢22年人生中最接近飞翔的一次,身体如羽毛一般贴着地面滑行,只要一颗指头大小的石子儿,他们就可以真的飞起来——王大伟绕着弧线拐过小街桥下的公园时,她甚至兴奋地叫了起来。 这是李欢欢第一次坐王大伟的摩托车。 也因为这一次,王大伟成为李欢欢生命中,至少是目前生命中——绝不可或缺的一个人。 而蔡依林,则成了她最在乎的明星,公司里任何跟蔡依林相关的周边,她都据为己有,一哭二闹叁上吊的事儿她都干过——谁也甭想抢过她。渐渐地名声在外,大家都知道项目部有个喜欢蔡依林的疯子,连总经理有次参加了什么会议,举办方的宣传册上有蔡依林的整幅头像,总经理还专门给带了回来。可气的是,集团总也没等到跟蔡依林合作的机会,平常得来的周边永远都嫌不够——不够支付王大伟的车马费。不得已,李欢欢高价买来大摞海报和照片,苦练Jolin的签名,渐渐可以以假乱真的时候,便拿出来蒙蔽王大伟,当然也少不了许诺和威胁,“你信不信下次集团接蔡依林的活儿我不告诉你?” 这句话一出,王大伟哪怕在睡梦中,也会沉默着爬起来送李欢欢一程。 比如李欢欢做了一夜噩梦的今天。 到了公司,王大伟行云流水地将李欢欢卸在停车场出口。 “走了。” 王大伟的嗓音又喑又哑,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没睡醒。 李欢欢可不管这些,站在台阶上开心地挥手道:“路上小心呀!” 王大伟绝尘而去,李欢欢捋一捋被头盔压扁的发顶,心里想:虽然老k的事情让人沮丧,可是,还有王大伟啊,她永远不用担心会迟到。 这事儿可重要得多。 李欢欢从小,就需要一些微不足道但确定的事情,激励自己向前看,那种想起来安心和踏实的感觉,让她成为一个乐观的人。 时间尚早,乐观的李欢欢慢悠悠地上楼,打卡的时候10.06分,不算迟到,10.10分以前打卡,都不算迟到,走到工位上,经理还没来,李欢欢估摸着她现在应该正从电梯里出来,10.08分在打卡机上印上自己的指纹。 李欢欢有次皮痒,跟人事部相熟的同事要了经理的打卡记录来看,一看吓一跳,一个月22天的出勤记录,经理的打卡记录只有两个时间点,一半10.07分,另外一半是10.08分,相比之前在工作上的佩服,经理这种对时间的完全掌控感,让李欢欢生出五体投地的崇拜感。 当然,除非跟大领导开会,经理也从未在19.10之后离开过公司。 李欢欢一边下决心以后也要成为这样在时间上绝对自信的人,一边从口袋里往外掏牛奶,龇着牙在袋角咬出了个破洞,然后嘴巴叼着吸,喝着牛奶又往背包里掏手机,掏着掏着,老k前晚送她的那个夜蓝色天鹅绒礼盒从包里滚了出来,这个她倒忘了,李欢欢扯开天鹅绒袋子,里头是同色系的包装盒子。 “一个杯子而已,不用裹得这么严严实实吧。” 李欢欢打开盒子。 不是杯子。 也是杯子,但不是她以为的那种用来喝水的保温杯。 一个透明的水晶杯子躺在盒子里,杯口趴着一个……李欢欢把杯子拿起来,差点没乐出声——一个齐耳短发的小女孩儿骑在杯子上,下唇被夹在杯沿,正奋力往后扽嘴巴,神情颇有些涣散不耐,好像一时之间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 “嚯!礼物!看着像是法国的marguerite的作品?” 经理的黑长羽绒服在眼前一掠而过。 “嗯?啊?” 李欢欢本能地瞟一眼桌上的闹钟,10.08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margue……” 李欢欢的话没问完,经理办公室的门砰一下被踢上了——经理开始换衣服,主要是脱下厚重的大棉裤。 第十七章 “嚯!礼物!看着像是法国的marguerite的作品?” 经理的黑长羽绒服在眼前一掠而过。 “嗯?啊?” 李欢欢本能地瞟一眼桌上的闹钟,10.08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margue……” 李欢欢的话没问完,经理办公室的门砰一下被踢上了——经理开始换衣服,主要是脱下厚重的大棉裤。 穿棉裤的经理说它是marguerite的作品,那它一定就是,经理的假期主要用来跑世界,目的地除了博物馆就是美术馆,各种奇怪不入流的展览她都去,久而久之,就装了一脑子的奇妙世界。 marguerite. 李欢欢上网搜了搜,法国的一个才开始冒头的新锐设计师,作品都是独一份,一般买不到,得等。而且,这个叫marguerite的艺术家喜欢捉迷藏——李欢欢抱着杯子看了许久,在小女孩光着的右脚脚趾上发现了一行细如蚊子腿的小字——happy. 欢欢。 可不就她么? 下沉的夜开始上浮。 如果她昨晚看到这份礼物,一定不会那么难过。李欢欢心想。 这种礼物不道谢太说不过去了。 李欢欢接着搁书包里掏手机,脑子里想着什么样的道谢显得有诚意又不古板,说白了就是一鸣惊人,她总是这样,用她爸的话总结就是该好好说话的时候从不好好说话。李欢欢自豪地觉得这是自己的优点。 经理办公室的门打开,经理拿着水杯从里头出来,李欢欢等着她再跟自己说点什么,结果经理头都没抬一下,像忘了marguerite这一茬,匆匆走向茶水间。李欢欢松一口气,以她对经理的了解,以后她都不会再问这件事。 经理是少数几个李欢欢不愿意瞎扯淡骗过的人之一。 摸到手机。屏幕上躺着一条短信。 虽然没有存进通讯录,但那个136打头的电话号码她实在太熟悉了。 “赶早班机回香港,窗外好像又下起了雪,突然想起上次下雪是不是忘了将你搁在便利店?” “看开点啦,北京下雪多得是,以后有的是机会遗憾。” 李欢欢回完短信,才想着去翻老K的短信时间,五点十分发来的。 搞不好前一晚那个不是梦,老K真到她家楼下来了。李欢欢发癔症地想。 短信竟很快又进来了。 “后会有期,小朋友。” 后会有期……现在谁会说后会有期啊?李欢欢愣了愣,一眼瞅到桌上的水晶杯子,杯子还没道谢呢。 “杯子很特别,我很喜欢,顺便,新年快乐。” 她到底也没想出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豪言壮语来。 四天后的春节,老k在剧组度过,李欢欢从腊月28开始休年假,去姥姥家住了两天,大年叁十回自己家,她爸逢年过节倒也准时回家,一家叁口吃了顿不怎么出声的团圆饭,然后例行公式一样坐在电视机前看春晚,春晚一如既往的尴尬,但经过几十年的沉淀,倒成了特殊的年味儿,所以李欢欢很喜欢,像小时候一样喜欢。 夜里十一点多,外头开始有断断续续的炮声和烟花声,像着急完成任务一般。李欢欢躺在沙发上换台,替那些被炮竹掩盖了声音的歌舞节目惋惜,手机铃声在房间里响了起来,“过年发个短信就成了,不用打电话这么真诚吧。”李欢欢嘀咕着进房去接电话。 老K的号码在屏幕上闪耀。 老K! 李欢欢揿下接听键。 上次短信过后,他们头一次联系。 “新年好!” 才十一点叁十八分!李欢欢瞅瞅手机上的时间。 “这种事情不用抢跑吧?” “显然四天前你不这么认为。” “老年人才会记得那么久远的事情。” “一会儿你不会祝我寿比南山吧?” “别担心,你根本就不在我的短信名单里。” “你的意思你会给我打电话?受宠若惊。” “稍安勿躁,给客户群发的春节祝福短信中秋节前公司系统就编辑好了。” “难怪我圣诞节收到了重阳节的祝福。” “圣诞老人这么快学会按年龄层送礼了?真是入乡随俗,值得我辈学习。” “我是不是按错哪个键了?” 老K挂断了电话,一分钟后又打来。 “搞什么鬼?” “我好像点燃了一只炮竹。倒是应景。” “噢,sorry,我今天cosplay的主题是烟花。不小心火药放多了。” 李欢欢几天的无名怨气一下子散了,看着墙上那张老k代言某电器的海报——下午贴对联时双面胶剪多了,顺手贴上去的。 “你在干什么?” “刚跟剧组的同事吃过团圆饭,一会儿准备开工。你呢?” “热身。” “保持好身材的秘诀?” “我就知道你会把话题往这儿引。” “这就是你对我的印象?我的心理阴影够养活五百个心理医生了。” “那只能说明你医错了地方。换个诊室分分钟解决问题。” “我希望你不是那个意思。” “男人不要对分分钟太过敏感。” “现在谁在把话题往那里引?” “转移话题说明被我说中了!” “你总是有理。不过么……你本来有机会知道真相的!” “幸亏好奇心从来不是我的强项。” “那个被咬坏的保温杯显然不这么觉得。快给我一个除夕夜热身的好理由,吓我一跳,我知道这是你的强项。” “噢!打算以高级道选手的身份一马当先冲向20xx年,拔得头筹,为来年多挣下零点几秒。” “当心鼻血和跟头。” “多么别出心裁的新年祝福……” “新年快乐。” 伴随着老K温柔低沉的嗓音,是窗外轰隆而起的鞭炮声。 20xx年了! “快看!好多烟花啊!”李欢欢将头伸出窗外,天空中乍起一片火树银花,将夜空亮成了白昼。 大家全踏进新年的洪流中,电话声再也听不见。 李欢欢忙着将编好的短信一一发出,又接打了无数个电话后,终于在叁点二十叁分躺倒在床上,迷迷瞪瞪地,将睡要睡时,老K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喂。”她哑着嗓子应。 “你知道我喜欢你,对吗?比很多喜欢加起来还要喜欢的那种喜欢。 ” “嗯。” “聪明姑娘,你要是这个时候装傻,我会收回对你所有的赞美。好好睡觉,晚安。” 睡觉? 怎么可能! 正月过后,李欢欢做了个决定。 去一趟香港。 哪怕只是闻闻一米以内老k身上的气息呢。 那种混合着薄荷糖和淡淡酒精的气息,让她像着了魔,上专柜试了近百瓶男香,没有一种接近,百分之五十的相似都没有。 她说不出来那气味,可闭上眼睛就能看到。 之所以要等到正月过完,因为她有个活蹦乱跳的舅舅——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她妈的亲弟弟,一直住西直门,对她挺好。 她不能在正月里剪头发。 而她,也绝不可能顶着这样一头半长不短清水挂面的头发出现在老k面前。 李欢欢不算艳光照人,但遇到合适的发型会有几分高圆圆的样子,要是失败……念大学那会儿,曾经有两个月被我们追着喊“杉菜妈妈”。 从那次开始,李欢欢彻底明白了发型对于一个普通人的重要性。 但是熬过整个正月,除了上班打卡,还需要一些别样的强心针让日子不至于枯燥到停摆。 犹豫几天后,李欢欢把卡里的钱数了数,咬咬牙,定了维港的季节酒店,叁晚,因为有折扣,提前交了房费,不退不换。 万事俱备,只欠发型。 正月在一切幻想和憧憬中飞逝而过。 其实很怂的李欢欢没太指望真的能发生什么,整个正月,除了跨年,老k跟她,只联系过一次,还是在拍戏过程中,剧情要求他打电话给发小,插科打诨说小时候的事儿打发时间,本来念台词就行,老k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拨给了她,开口就让她还钱,李欢欢那会儿在地铁里,脑海里做了八十个假设,回问了36个问题,把地铁二号线循环坐了叁趟,老k才笑着说了句她可以听懂的话,“我会按台词给你记酬劳的。”就挂了电话。 李欢欢想了半天,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认认真真把自己工行的卡号发了过去。 二月初二,龙抬头,李欢欢靠价格指路,选了家按头发丝收费的理发店,坐进软皮沙发,发型总监东尼拿着黑色发梳对着镜子梳了梳她的刘海,又摊开双手托了托耳旁的头发,问:“想不想给自己一个惊喜?敢不敢赌一把?” 李欢欢想了想总监的价格,又看了看镜子里反射出的总监自信又睿智的眼神,果断地放弃了先前的想法,点点头道:“您就怎么大胆怎么来吧。” 6个小时后。 总监抓着李欢欢头顶那一撮怎么也按不下去的绒毛,道:“目前韩国最流行的离子烫,再来点儿颜色,就跟韩剧女主角一样了。” 李欢欢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这次她清醒了点儿,“我对我家猫发过誓,我要是染头发,它就得吃我家狗的大便。” “不染也行,你长得洋气,这种发型能压得住,早上起床不用费心打理,随便用手抓抓就行,千万别梳。” “我能问问您,这发型是哪个韩剧女主角用的啊?我最近工作忙,看的有点儿少。” “给你看照片,我存着她好些照片呢!” 总监抱出厚厚一迭相册,搁到李欢欢跟前,手指飞快滑动,指定一页,食指指节使劲儿敲了敲,“就是这儿。瞧,多像啊,你脸型跟她一模一样,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想到了这个发型。” 李欢欢看了看,的确像,都是毛茸茸的短卷发,只不过照片里女主角的短发弧度大概160度,她的头上挂满了十五的月亮。 “是不是卷地有点儿过了?” “刚脱夹是这样,睡一觉明天起来就好了。” 听起来不像在说头发。 怀揣着侥幸的李欢欢,夜里洗完头还特意敷了个发膜,心里期待着某种她暂时不知道的原理,能在一夜之间创造出东尼老师口中的奇迹。 事实是,一觉醒来,头发确实没那么卷了,它们如同大风掀开的枯草一般立在李欢欢的头顶,从背后看,一定像极了一只完美的花菇,李欢欢心想。 头一次,她发现自己跟她妈那么像。 李欢欢翻箱倒柜找出她妈八十年代援疆时的一张照片——大风正刮过她妈自来卷的头顶,被有相机的同事抢下了那一瞬间。 照片如果配个彩色底就跟现在镜子里的李欢欢一模一样。 李欢欢找了根她妈妈的铁质发卡,把额头上的头发一股脑全卡到了头顶。然后想着去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听有没有同事近期去香港,她可以八折转让季节酒店的房间,底线是5折,低于五折她会忍不住跑去扯光东尼的头发。 经理看到她啥也没说,中午带她去吃了顿金钱豹,等到李欢欢吃第四盒哈根达斯的时候,随口说了句:“没事儿,一个月就长回来了。” 部门同事也很仗义,轮着请她吃了一个礼拜的午餐,李欢欢坚持要给钱,同事们不知道从哪儿淘来个存钱罐,放在她桌上,让她存够了钱再换个新发型。 “有没有那么难看啊?” “真不难看,就是不太适合你。” 同事的眼神显然不这么认为。 所以,香港是铁定去不成了。 她怎么可能顶着这样一头乱发去见老k。 李欢欢看着记事本日历上日趋靠近的红圈圈,又翻到下一页,再翻回来——它们要是订在了下个月该有多好,她还有一线生机。 更让人沮丧的事还在后头。 公司竟然没有一个人要去香港,差旅或者休假都没有。 “我能不能给集团邮件组发个邮件问问?” 李欢欢小心翼翼地问经理。 “总经理近期倒是要去趟香港,你打算让他怎么转钱给你?” “当我没问。” “换个发型也不耽误你休假啊?出去逛街谁认识你。” “这么着出街太拉低大陆人民的时尚水平了,我可干不来这事儿。” “你要实在介意,买顶假发戴上。” “我发过誓半年内绝不在头发上再多花一分钱。” “你这些乱七八糟芝麻绿豆大小的事儿就别老麻烦老天爷了。省得哪天他烦了真给你找点儿麻烦。你去出趟差吧?正事儿。” “哪儿?” “香港啊。” “别逗我。经理。” “现在跟你说正事儿啊。公司今年有意向跟梁朝伟合作,你先去接洽接洽,带着合同去,跟他聊一聊,看看他有什么想法。” “我只是一个助理!” “这个时候用的就是助理,没那么正式,万一他要是拒绝,以后再合作也不尴尬。” “显得我们对他多不重视!” “重视才会先试探口风呢。我已经跟他的经纪人沟通过了,对方觉得没问题,但是梁本人有些犹豫,你需要打消他那些疑虑,这是你的强项。” “8天前我可能还有点机会。” “别想那一出,要整美人计我就派Lucy去了。你属于光明正大型。” “这样说太伤人了。我的房费可以报销?” “你的机票可以报销,房费报销额度是每晚五百,这是你这个级别的标准。” “我一定得去对吧?” “你想平白损失10336块?” “要是我把房间转让出去了呢?” “我会让你订下周我们俩人去香港的机票和酒店,兴许顺道跟老k吃顿饭。” “太好了。” 李欢欢觉得自己头顶的乱发听到老k的名字不自觉地晃了晃。 经理送了李欢欢一顶齐耳假发,李欢欢去了香港。 第十八章 经理送了李欢欢一顶齐耳假发,李欢欢去了香港。 临行前,李欢欢她妈给她转了5万块钱,让她带两套海黑之谜回来,李欢欢瞪着眼珠子在电话里问:“海黑之谜这么贵呢?要不你用碧水泉吧,你看我这脸也挺滑溜的。” “剩下的钱当跑腿费吧。脸再滑溜有什么用,你这头发怎么见得了人,还一天到晚献宝似的满世界蹦跶。” 她妈上手术前跟李欢欢通的电话,没功夫多说,短小精悍地解决了战斗,剩李欢欢一人在家抱着行李箱欲哭无泪地发愣。 香港她不是第一次去,但像正月里那种满满的期待感却不曾有过。 她想象老K看到她突然出现的样子;想象他们可能会再一起吃顿饭;想象她叁句话就可以把他逗笑;想象他们会再次接吻;想象他再说一遍最好是很多遍他喜欢她;想象……老K的手在她身上再次拂过的感觉,最后这一条她没有十足的把握,可是想象么,世界随时是她的后花园。 她足足幻想了一整个月,故事内容天马行空得够拍100集电视剧。 糖盒打翻了。 她自己亲手打翻的:为什么会相信世间存在一个例外的东尼老师?所以怪不得别人,也没了别的妄念。李欢欢花了叁个晚上调整自己,下定决心把它当成一次普通差旅,首先从行李箱做起,原本要带的许多衣服都没带,除了见梁朝伟时的要穿的衬衫配过膝裙稍微正式,其余的就是红、绿、黄宽大T恤各一件,棉布睡裙一条,牛仔裤五分、七分、九分各一条,再加一双夹脚拖鞋。其次是破天荒写了客户谈话大纲——李欢欢担心自己在极度紧张或者亢奋的情况下,嘴巴跑得比脑子快,以至于无意中斩断了未来集团公司与梁朝伟的合作之路,于是她把每一个可能谈到的话题都列了详细的玩笑标准,绝不超纲过线。 出发那天,李欢欢的心情无风也无浪,我们一大帮人乌央乌央送她去机场,颇有点儿女儿全奖进哈佛的架势。 航班上,李欢欢也没闲着,一直背诵跟梁朝伟见面时的谈话大纲,不断提醒自己,就算对方再帅,也要表现得礼貌但不疏远,温和而不失庄重。背着背着,脑海里梁朝伟的脸会慢慢切换成老k的模样,挑眉看着她,仿佛在嘲弄她的行为,提纲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不需要担心的是——梁朝伟比老k可要绅士得多! 到了香港,李欢欢先跟梁的助理联系,把见面时间订在第二天。于是头一天算自由行,也就是买买买,除了她妈妈的护肤品,还有我们这群狐朋狗友的购物清单,为此,我还专门给她送了趟行李箱——29寸。 李欢欢一直戴着她那顶齐耳假发,中午35度高温也没能让她现出原形。 买完东西,余下的时间,李欢欢待在市价4000块一晚的酒店里,开着电视,书又看不进去,拿便签贴给满屋子的家具贴价签,床躺一晚2000千,镜子照一次50块,浴缸放满水500块,马桶一次100,高背椅坐一次30……长毛地毯算福利,不花钱。这样一贴,满屋子都是人民币的味道,也提醒李欢欢尽量挑那些能挣回成本的事情做:比如床上躺半个小时,一定要起来上次厕所,洗两个泡泡浴中间应该加一次淋浴……半个晚上下来,愣是把酒店房间折腾出了健身房的效果,不仅汗流浃背,都有点缺氧了。到楼下吃东西,才发现亏大发了——酒店有个露天泳池,要是她带了泳衣,进去游两圈,至少能值回500块。 人类一旦开始算计钱呢,通常有两大后果:一是犯病;二是犯困。 李欢欢属于后者,不到十一点她就开始哈欠连天,等她躺上床开始胡思乱想电影或新闻中的女生独居酒店发生的各种离奇事件,黑沉的睡眠瞬间把她拖入一段有甜橙香味的梦境里,梦里阳光炽热,人头攒动,是高中开学的校门口,她和几个同学在冰糕店买雪糕,付钱时老k的笑脸乍然出现——他竟是冰糕店的老板!李欢欢吓得赶紧拿书包套头,结果差点闷死自己,醒来才发现,脑袋钻进了枕头堆里。 第二天就这么来了。 好在梁朝伟比传说中、报道中、想象中的还要绅士一千倍。 以至于会面接近尾声的时候,李欢欢不仅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跟老k的合作经验(谈话大纲里可没提老k一个字),还擅作主张地替经理约了跟梁见面的时间。 会面结束,梁朝伟坚持请她吃饭,中间她讲的每一个笑话,他都微笑以对,听说她一个人来香港出差,又坚持开车送她回酒店,路上李欢欢斗胆问他专门去英国喂鸽子的事是不是真的,梁朝伟笑得像年轻时候的小鱼儿,回她说:“他们怎么写,你就怎么信。“ 李欢欢觉得自己不仅没亏,简直赚翻了。 如果能说服对方跟集团合作,至少有两个月,她可以每天看到这张笑脸。 李欢欢一向以花痴为荣,所以看谁的脸不是看啊? 世上也不是只有老k一张俊脸。 李欢欢低迷两周的人生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她将使全力推进这次合作。一回到酒店,便给经理发了十几条短信汇报工作,发完还不过瘾,又摊开酒店的文稿纸开始写合作计划,洋洋洒洒写完好几页,越写越觉得自己有几个点子妙不可言,梁一点儿拒绝的理由都没有。李欢欢一高兴,就想喝酒,可一个人又不敢去酒廊,于是脱光了衣服泡在浴缸里边洗澡边唱歌,等多巴胺积少成多,倒也不输酒精的快乐。 在浴缸里连泡带吼一个多小时,李欢欢觉得持续下去自己可能会因为缺氧晕倒再进一步溺闭在浴缸里,于是爬出来,套上棉质睡裙,头发丑到让她都懒得吹,随便用毛巾擦了擦,夹了个卷夹,湿漉漉地顶在头顶,跳上床,随手拆了包前一天逛街时带回来的薯条,一边吃,一边就着矿泉水看翡翠台的节目。 快10点了,经理还没回消息,大概就不会回了。电视节目没什么意思,李欢欢吃完薯条打算睡觉,电视镜头突然闪过一个女生的脚——大红色的指甲油涂在白皙的脚趾上,透着乖乖牌的性感,李欢欢得了灵感,想着睡觉还早,不如也涂指甲油玩儿吧,翻出箱子里不知道给我们谁带的全套x指甲油,在指甲盖上画起了彩虹,本来打算一片指甲盖涂七种颜色,连续失败叁次后逐渐认清现实其实涂指甲油是一技术活儿,于是改为每个指甲只涂一种颜色,涂完剩下的七片指甲盖,正好凑成一道彩虹,工艺么?可能第二天穿拖鞋的计划要泡汤了。 新买的指甲油又浓又腻,许久不干,为了防止晕染,李欢欢在脚趾间塞满了卫生纸,薯条眼瞅着要吃完了,头发倒也干了,拆掉发夹像一株长疯了的菜花,李欢欢摇头晃脑,菜花也跟着晃。 晃了会儿,李欢欢腿翘在沙发椅背上想:如果这个点顶着这个发型出去,不知道是先吓死半个酒店的人还是先被送进精神病院。“要吓死人呢,效果就应该再逼真一点儿。”李欢欢一不做二不休,把手里的发卷全卷在了头顶,打算第二天起床时看看效果。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半夜十一点,经理竟然给她回电了! 李欢欢抓起手机,瞟一眼,见鬼一样地扔开。 老k的号码在屏幕上跳个不停。 李欢欢一口气喝光半瓶矿泉水,清了清嗓子,眯着眼接了电话。 “你在香港?” “开什么玩笑。” “不在?” “肯定不在啊。” “那就奇怪了。你要不要给你经理打个电话?” “半夜叁更?” “我怕她出了什么事。” “半夜做噩梦不算大事儿吧?” “她刚通知我签了份合同的补充协议。” 刚刚?! “只有你能勾起我们经理半夜11点的工作欲。” “她说你们集团的法务不接受传真的协议,要原件。” “EMS现在也承接香港业务,我们集团件统一打八折优惠。” “为了保险起见,她让你直接带回去。她说你人在香港。” “她肯定在跟你开玩笑。” “也可能是我听错了。我打电话再问问她。” “明天吧,今天太晚了,经理12点前必须进入深度睡眠。医生叮嘱的。” “她特意嘱咐我有任何问题随时找她。你人在北京,对吗?” “我……哎,你瞧我这记性,我过两天确实要去趟香港,出差,好巧啊,有时间约饭啊,今天真的太晚了,大家,包括你,都该睡觉了,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啊。” 老k没再说话,听筒里却传来另一部手机语音拨号的声音,1351106…… 他真的在拨经理的号码。 “等等!等等!喂!你是老K……哦,天啦……我这是在哪儿啊……不好意思,我……我昨晚喝大发了,你瞧我这断片断的,日子记岔了,我还以为是叁天前呢,我看看啊……我这酒还没醒透……对的,没错,我在香港。” “下楼。我再有五分钟到你酒店。” “我不在酒店。在外头逛呢。” “这个点?” “晒月亮正合适。” “你确信晒的是月亮?我拍戏等月夜等了叁个礼拜也没见着。还有,梁朝伟说他刚把你送回酒店。” “叁个小时前!” “告诉我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你不用找我,把协议放酒店前台,我回去取就成。” “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会搁酒店前台?别废话了,下楼,我已经到酒店门口了,违规停车,随时会被警察哄走。你最好叁分钟下来把协议亲自取走。” 叁分钟?!叁分钟还不够我取下我满脑袋的发卷的!他妈的。李欢欢在心底飚脏话。 “最少五分钟!我发誓少于五分钟我一定会一不小心把协议忘在什么鬼地方,然后你再也甭想看到!等我一下下!” 李欢欢急匆匆往外赶,跑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回来找了件黑色的宽大t恤往睡裙上套,想了想,这样跑过酒店大堂不知道被人当作什么,又叁下五除二脱了睡裙,套上条牛仔裤,内衣就算了,五分钟不会有内衣出镜的机会。脚上的卫生纸散了一地,脚趾上的指甲油不消说,全是深深浅浅的印子,不过大晚上,谁也看不出来,总算有半点欣慰,李欢欢低头翻箱子里的夹角拖鞋,头顶的发卷垂下来遮住了视线,她的后背才开始发凉,最重要的事儿给忘了。 几乎以薅掉一半发量为代价,十五个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卷发器在38秒内被扔到了浴缸里,李欢欢到处找假发套,手机铃声又惊天动地地响了起来,没时间了,李欢欢看着镜子里的头发,犹豫叁秒,果断地把头伸到水龙头底下,30秒后,除了几根顽强的发卷半支棱着,余下的头发都温顺地贴着头皮滴水,“好一个温顺如水。”说完,李欢欢抓起毛巾往头上胡乱抹了抹,不忍再看,抓起门卡和手机便跑出了房门。 老k真有耐性,手机铃声还在响。 “马上马上,我要确认自己带了足够隆重的记者团。”李欢欢一边跑一边回电话。 路边就一辆车子,黑色的路虎,李欢欢抓着头发转了好几圈,怎么也不以为那辆车子会是老k的,傻愣愣地站在路边,直到车子猛打双闪,有个人头从副驾驶的窗户探出来喊:“上车!” 李欢欢上了车,司机大晚上戴着墨镜,头发短得可以去客串少林寺,身上的衣服……李欢欢在脑子里搜遍了今年大牌设计师的别出心裁之作,也没有能跟眼前实物契合的。 “果然一日不见如隔叁秋啊!协议呢?” “你不是在说想我吧?” “我应该很难对一个半夜11.35分还戴着墨镜上街的人说想念。” 老k发动车子。 “你不是来送协议的。”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来香港不告诉我。怕我请你吃饭?”老k看了看观后镜,右手转动方向盘,车子拐入了一条狭长的街道,单手开车,异常熟练。 “你竟然挺会开车!” “我还挺会自己吃饭呢!意外吧?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来香港不告诉我?” “怕你吃醋,我为梁朝伟而来。” “哦,看起来谈得不错。” “商业机密。” “嗯,他说你背了大概有五千字的谈话大纲,记性不错。” “没有什么大纲。我的自信让他误会了。” “是啊,头3000字的颤音让他印象深刻。” “我一直以为梁朝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他觉得你很可爱,印证了我之前的说法。” “如果你想跟我示好的话,先把墨镜摘了,大明星半夜12点也可以稍微放松一点点。然后告诉我我们要去哪儿?还有,协议的事如果是你胡诌的,我保证……我想好了会告诉你后果。” 老k把墨镜从脸上摘下来,瘦削凹陷的脸颊让李欢欢吃了一惊,脸整整小了一半,看来新角色的挑战非同一般,“你可以考虑出减肥秘籍。内地版我们集团免费代理。”老k将墨镜递到李欢欢跟前,“试试。” 李欢欢将信将疑,把眼镜往鼻梁上靠了靠,惊呼出声道:“这是什么原理啊?” 视线所到之处,如同白昼。 老k笑了。 “自从做了你的瞎眼舅舅,回来我就弄了副这个。” “我已经被高科技抛弃得这么彻底了吗?” 李欢欢架着眼镜扭头看老k,“瘦、疲惫、压抑、累。新角色不是越狱犯就是卧底。” “差了点儿,心理变态的精神分裂症。” “全世界评委的最爱。” 李欢欢继续转动视线啧啧称奇,老k扭头扫她一眼,“你要是告诉我你正在洗澡,我会多等你两分钟。” 李欢欢的t恤衣领被头上滴下来的水浇得透湿。 “别那么自信,我嫌天热出门前淋了个头而已,前面拐弯送我回酒店,我会告诉经理你有锲而不舍地想跟我们继续合作的精神,兴许她网开一面,把对梁朝伟的兴趣分一丢丢在你身上,今年。快点送我回去,我的獠牙马上就要长出来了!” 老k从座位夹层里掏出一个牛皮信封,扔给李欢欢,“自己看。” 李欢欢愣了愣,没有真打开。 “我保证人在协议在地替你捎回去。” 第十九章 老k从座位夹层里掏出一个牛皮信封,扔给李欢欢,“自己看。” 李欢欢愣了愣,没有真打开。 “我保证人在协议在地替你捎回去。送我回酒店吧。” “谁在酒店等你?” “牛郎。刚付了钱。春宵一刻值千金。” 头发要干了。 李欢欢抬手压在头顶,假装遮挡冷气口的风。 前面红灯,老k刹住车,突然伸直了右手抓开李欢欢头顶的胳膊,揶揄道:“看来不止我一人如隔叁秋。你的变化……让我看看,你换发型了?” “你要是笑出声,我会觉得你很没礼貌。” “很漂亮。” “要不你还是笑出声吧!” “你不会因为这个不愿意见我吧?” “这个理由听起来确实比较让人舒服一点。” 老k疲惫的脸上尽是笑意,李欢欢隔着眼镜,都能听见自己怦怦心跳。 “只是稍微另类一点,没你想的那么悲观。” “谢谢你这么绞尽脑汁的措辞。” “你明天没什么事吧?” “明天我会带着香港人民的思念投入祖国大陆的怀抱。” 老k看都不看后面,就地掉头,往岔路口疾驰而去。 “香港交规这么自由?” “路上又没车。教导主任。” “刚刚还有人在担心开罚单。” “有句话叫此一时彼一时。” “你不会沉入角色中还没走出来吧?” “噢,这点你大可放心,神探对女人不感兴趣。” “听起来更危险了。这不是回酒店的路。” “我们迟早会回酒店。” “我是不是应该给我爸妈发个短信告诉他们我现在跟谁在一起,还有你的车牌号。” “那我会觉得你18岁开始的东城夜游神的绰号是浪得虚名。” 李欢欢摘下眼镜,假装看窗外的霓虹,就在此时,她已经开始怀念跟他在一起的感觉了,你看,她随口说说的事情,他记住了。 车子在路上慢慢减速,却并没有停下来,以一种闲逛的姿态滑行在街道上。 老K变成了观光导游。 “这儿拐进去,最里头那一家的绵绵冰味道最正,有机会你要去尝一尝。” “入行前,我在这家电脑行打工,卖电脑,大概是92、93年的事?现在电脑行还在。你看,招牌都没变。” “那条街……我长大的地方……每天最热闹的时候就是我妈拿着拖鞋追着我打的时候……最后一次是我拿一个月的生活费买了游戏卡带,全家的生活费。” “真奇怪,我们总以为你们这些人是在电视里长大的,先做东家的少爷,然后是西家的公子,长大了又是全校女生心仪的校草。20岁的小k在路边兜售电脑,嚯,不可想象,顾客会挤爆你们的收银台吧?” “还是影视剧里的桥段。” “你为什么会当演员……别告诉我陪朋友面试,朋友没过你过了,都21世纪了,换个说辞。” “我卖电脑的时候,为了贴补家用,业余时间会去做摄影助理,有次拍MV,男主角有事迟到了,导演不愿意等,摄影师叫我先去走位,试试镜头,结果整只MV都由我来拍了。” “我猜你肯定忘了给男主角写感谢信。” “这个人是周x发。” “周x发会迟到?我不信!” “你跟他很熟么?你不信!” “长这么大,那是我第一次掉眼泪,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让别人拿枪指着我的头!”李欢欢很快地背出一句台词,又说:“我小时候的零花钱都用来买八卦杂志了,从来没见人写他爱迟到……你也知道你们的娱记又多损。” “我还以为你只看我的新闻呢。” “抱歉让你误会这么深!错过整片森林可不是我的人生信条。” “你是这么想的?亏我这一个多月总觉得你是与众不同的女生。” “与众不同有时候只是为人膈应的换个说法。” “为人什么?” “嘻嘻,普通话练习班是要按字收费的……先交钱……所以周x发后来怎么样了?生气了吗?” “当然没有!跟陪朋友考试一样,你听不出来这也很假吗?我入行是因为我勤勤恳恳考TVB训练班的。哪有那么巧的事儿。” “摄影助理也是假的?” “那倒不是。” 车子驶入高架,没过多久又驶出,拐过几个弯之后,车灯照亮一排铁栅栏——“**郊野公园”——门是关着的。 “我斗胆问一句,我们大晚上来逛公园么?嗷,我以为会自己开车的大明星,至少也具备‘公园夜间不开放’的普通常识。” “你要再大声,我就把你交给被吵醒的看门阿伯,他的方言我都难懂,你们可以鸡同鸭讲到明早5点,那个时候才有班车回市里。” “你在威胁我。” “我帮你分析眼前的形势。” 此时李欢欢的头发已经完全干了,她努力不去想自己此时的形象,或者安慰自己,夜里光线太暗,老k什么都看不清楚,所以眼镜,她一直没还给他。 “给你。”李欢欢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个包装纸袋递给老K。 “干嘛?” “打包两口山里的新鲜空气,打道回府。” “干嘛这么悲观,小朋友。” 老k扭转方向盘,车子拐入了旁边一条小小的山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条路也能上山。” “上山?!半夜一点!我们要去爬山?” “不是爬,大小姐,你现在坐在车里。” “老实说我没有一点点害怕,我就是猜测……很无聊地猜测,你……呃,有没有可能把一丢丢你现在扮演的角色带到了生活里……别看我,纯粹只是猜测……好好开车,不要抓我的头发!不许笑!我生气了!精神分裂症……麻烦把你的银行卡和密码同时给我……你知道正常人一般不会这么干,或者不会一起做。” “如果我真的出了问题怎么办?我是说从角色里走不出来。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在开到山顶以前,我们没有摔个粉身碎骨的话,我会找个山洞,把你养在里头,茹毛饮血,让你每天给我跳脱衣舞。” “真是令人向往的生活。在处理衣服这件事上与我不谋而合。” “说到衣服,你能否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你身上这件乞丐风格的T恤来自哪个新锐大师的手笔?我猜了一路也没猜出来。” “你喜欢?我后备箱里还有一打,都送你。” “敬谢不敏。” “戏服。走得匆忙,没来得及还给服化组。” “就为一份协议?谢谢你这么看得起鄙公司,其实你大可以让你的工作人员拿给我,不必亲自跑这趟。” “幸亏没有!他们再怎么描述,都不如我亲自看到这么有创意的发型来得……赏心悦目。” “直接说丑我会觉得你诚实可爱。” “不丑,真的,是你接受不了这个形象,跟你想象中的自我差别太大,但是不丑,有时候我看着剧里的自己也是这种感觉。” 老k又腾出一只手来在李欢欢头顶搓了搓。 “别再碰我的头发。我最后一次警告你。” “干嘛?你咬我么?” 老K又伸手过来扯了扯。 “啊!啊!啊!你早晨几点进组?你晚上不睡觉么?” “四点进组化妆,五点半开始拍摄。” “这点时间确实只适合爬爬山了。” “你还有别的建议?” “是啊,想带你跑马拉松。” “也不是不行,换个方式的马拉松。” 山路不长,没多久就到了山顶,初春,山顶气温有些低,月亮没在云层里,几乎没有可见度,车灯照到的地方,能看见一簇簇细小花朵,辨不清颜色,“我下去透透气。” 李欢欢打开车门就要往下跳,被老K喝住,一把拽住她的胳膊道:“这上头面积不大,当心掉下去。” 李欢欢老老实实地坐回座位上,把头探出窗外,左顾右盼地看了会儿,什么也没发现,“我记性不太好,我们现在打算干什么?” “半夜叁更,荒山野岭,孤男寡女,你觉得能干点什么好?不要太发挥你的想象力。” 老k故意偏过头看着李欢欢问。 “可怜的老K,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什么?” “我知道有些人有性功能障碍,只有在特殊场景才可以……呃……有反应。你喜欢荒郊野外……半夜这种……倩女幽魂的氛围?”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掐死你,这附近有个埋尸的绝佳地点,我认真的。” “我说了不会告诉别人。” “我这辈子都不会许你爬上我的床了。” “噢,我们都只躺在床上……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的床都只用来躺……” “我知道,你喜欢普通的传教士姿势,对吧?” “见鬼去吧!” 老k爆笑着下车,车门敞开,山顶潮湿的空气涌入车厢,带着馥郁地花草香,老k靠立在车头,只见空中火光一闪,老k点燃了一支烟。 “你抽烟?” “你又不是第一次见。”老k叼着烟,扭头回答,透过挡风玻璃,侧脸映衬着车灯,绝好的特写镜头。 “给我一支。” “你会抽烟?你的牙齿很白。” “凡事都有第一次嘛。” “你下来,我给你。” “会掉下去。”李欢欢想起老K之前说山顶路窄的话。 “从驾驶座爬出来。” 李欢欢依言,先抬腿半蹲在座位上,再探出右腿跨上驾驶座,接着收左腿,距离太远,右腿吃劲不足,左腿胫骨狠狠撞上了方向盘,惊起一声车鸣,待她跳到地上,老k用难以置信地眼神看着她,“你知道吗?正常状况下,女生都会从副驾爬到驾驶座,然后下来。” “你的正常状态肯定不包括午夜一点。” 李欢欢揶揄道,借着车灯环顾四周,她发现山顶是一大块平地,副驾的车门距离旁边的山坡,至少有五米远,根本不存在什么掉下去的可能。 这个骗子! “我只是在表述大多数可能性,不过你的姿势展示了你的优点,你的腿真的很长。” “恭喜你终于弄懂了我的卖弄。烟呢?骗子。” “我有个更好的提议。” “我猜就算我拒绝,你也会说出来。听听看。” “让我吻你,你不用自己抽烟,你肯定没被抽烟的男人吻过。“ “舅舅,如果想要达到效果,麻烦下次跟女生约会时,吃完大蒜再出门。我被河马喷过口水。“ “我们在约会?” “一个词而已,别太敏感。” 李欢欢想要找个地方坐着,环顾四周,双手撑着车头想跳上引擎盖,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 “如果你寻求帮助,我会非常乐意效劳。” “就像你说的……”李欢欢膝盖一抬,抓住雨刷器,半跪着爬了上去,晃荡着双腿,道:“我有自己的优势。” 老k捻灭手里的烟头,塞入牛仔裤的口袋里,靠近李欢欢,站在她跟前,两手贴住她身旁的车头,道:“这个姿势正好。” 老k比李欢欢想象的还要高一些,要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李欢欢深吸一口气,道:“油漆的味道。” “离开片场太匆忙,没来得及洗澡。” “你根本就没打算吻我。你只是吓唬我。” “别装作很了解男人的样子,这招哄哄小男生行。” “那么春风沉醉的晚上,就让我们来接个吻吧。我正好答应了八卦杂志,回头替他们出一期明星吻技测评榜。”李欢欢抓住老k胸口的t恤,努力将他往下扯。 “你今天不害怕了?” “只是一个kiss.” “你这么以为?看来我的演技真是有够差的。” “我也好奇金扫把奖里怎么没看到你的名字?” 老k撑住车前盖,唇压下来,黏住李欢欢的唇瓣,轻柔的气息拂过李欢欢的面颊,李欢欢再次深吸一口气,就是这种让人发抖的感觉,她微微后退——一个小时前她都没敢幻想过。 “怎么了?”老K小心翼翼地问。 “我……啊……嗯……非常想念你……你走了之后,我才知道自己多想你……真的。” 老K笑,抿着嘴禁不住的笑意——“我敢打赌肯定没我多。” 两张唇再次黏住。 老K的舌尖抵入李欢欢的唇齿之内时,李欢欢抬手勾住老k的脖子,背部弓起,老k收拢怀抱,几乎将李欢欢整个裹入怀中,李欢欢原不过想开个玩笑,趁脑子还清醒的时候撤退,老k不许,吻渐渐加深,舌尖直抵住李欢欢的舌根移动,热力突然在体内爆发,李欢欢被烫得嗓音干涩,说不出来话,倒是身体有个地方潮湿又温热,空空地急切想要回应什么,她不自觉挪动身体,一截她不愿意细想的硬物堵了过来,隔着衣物,硬挺的程度依旧吓人一跳,李欢欢又挪动一寸,耳旁传来老k嘶嘶沙哑的声音道:“不许再动了。”李欢欢趁着空挡,努力让肺里挤入一点空气,开口想反驳,听到的竟是一声娇吟,又沙又嗲,“不可能是我!”李欢欢心想,霎时,脑子短路,忘了先前要说什么,老k又开始咬她的下唇,热力稍退,李欢欢吁一口气,剩下的念头被老k接下来的动作给掐断了,老K捧住她的臀部,贴紧自己,将她缓缓压向车盖。 李欢欢才明白那硬物是什么。 隔着两层衣物,抵在她的两腿之间。 不会真的在这儿吧?! 老K两手滑入李欢欢的t恤里,爱抚缓移,只在背部游走,许久,久到李欢欢放下所有的防备,开始享受那种近乎梦幻般的温柔触摸,老K两手突然掀开她的内衣,捉小兔子一般,捧住那一团软肉,揉搓抚弄,李欢欢禁不住,躲,又被老K堵住,手指使力,乳肉在掌心变换形状,满得时时要从指缝里流出来的一般,李欢欢觉得自己像一只匍匐的鸟儿,挂在老K怀中,老K想要的更多了,他抵着她,低头隔着T恤咬她的如石榴般挺立的凸起,他用舌尖玩弄它们,手指在底下助威,最后,他将两粒石榴攒挤在一处,一齐抵入口中,李欢欢像被冲入了悬崖外的瀑布里——有那么几秒不知身在何处。待她缓缓跌落时,身上汩汩地涌出什么东西,小腹紧得如同要消失,仿佛要死去一样,差一点她就摘到那片云彩……只差一点……她紧紧抱住了老k的脖子,乞求似的呻吟,老k仿佛早料到一般,齿尖叼住其中一粒,稍稍用力,李欢欢喊了出来,声音在寂静地山野 第二十章 李欢欢像被冲入了悬崖外的瀑布里——有那么几秒不知身在何处。待她缓缓跌落时,身上汩汩地涌出什么东西,小腹紧得如同要消失,仿佛要死去一样,差一点她就摘到那片云彩……只差一点……她紧紧抱住了老k的脖子,乞求似的呻吟,老k仿佛早料到一般,齿尖叼住其中一粒,稍稍用力,李欢欢喊了出来,声音在寂静地山野里传出老远。 第二次了。 李欢呆立不动,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老K。 老k笑着松开如尖。 “闭上眼睛。”他又咬住她的下唇。嗓音沙哑像熬过了漫漫无边的沙漠生活。 “不。” “别想勾起我根本不存在的负疚心。是你先吻我的。” 李欢欢的手指划过老k的嘴唇、鼻梁、浓眉,又落回到唇角,停在那儿摩挲。 老k的双手依旧在她T恤里舍不得出来,抚了又抚,才一把将她拽起,道:“你说得对,我没打算吻你。” 才怪! 老k说完绕过李欢欢,右脚踩住左边车前轮,纵身一跃,坐上了车顶,正好在李欢欢的后方。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要甩掉什么念头似,老K摇头苦笑道:“我怎么舍得。” 李欢欢不知道老K说的是不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不过她不在乎了,她看着远处,神思飞扬,不愿动弹。 老k上身后仰,半躺在车顶,从口袋里掏出刚刚未抽完的半截香烟,拿嘴抿着,没有点火,他一说话,烟头在空中颤动,“我有21年没来过这儿了,小时候,每年春天我爸都会带我来这儿爬山,大多数时候夜里两点就得从家里出发。” “为什么那么早?” “休息,等待。” 天空黑黢黢,连颗星星都没有。 “等什么?” “日出。” “像现在?” “像现在。” 李欢欢不再接话,等了许久,像才反应过来,大声怪叫:“我们在等日出?日出!” 那慵懒的余波终于从她身体里退却了。 “听起来你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你确定我们不要先等等月亮?现在才两点十分,距离日出起码还有四个小时!” “准确地说是四个半小时,你在酒店得等四小时叁十五分钟才能看见。这里更早一点,早五分钟。” “你四点就要进组!” “谢谢提醒。你真的很适合做艺人助理。不过,今天我决定休息。” “大明星果然想休息就休息?香港导演失去了我对他们的敬意。” “我们不是在争论日出的事吗?” “讨论。” “现在的小朋友连听见日出两个字就要开始尖叫?” “别说得自己跟出土文物似的。” “今天这一身确实有点儿像。” “你很喜欢看日出?” “分时候。” “嚯!有时候……”李欢欢随口哼出了另一段歌词,“有时候,有时候,有人发疯夜半等太阳,日出日落总有时候,何必苦苦偶尔受折磨,可是我有时候,心血来潮抵不过……” 后面实在接不下去了。 老k边鼓掌,边悠悠接了下一句,道:“比原词稍微差了一点点儿。” 李欢欢跳下引擎盖,道:“太阳么,我估计还得再等会儿,我给你唱红日吧,热热场,让它听见也着点儿急。” “谁?” “太阳啊!” “我以为你说李克勤会着急。” “明晚找寻哭泣累嘿(命运就算曲折离奇),明晚找寻滴佩劳垒(命运就算颠沛流离),明晚找寻红哈啦啦做人某差啦(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必劳累叁寻(别流泪,心酸),更八应赛黑(更不应舍弃),某晕浪压声稳运陪护内(我愿能一生陪伴你)……啦啦啦啦啦……” 老k一开始躺着没什么动静,等李欢欢唱到“更八应赛黑”时直起了身体,当李欢欢唱到“要内要内,陪呕卡呕,一立得趴窝”时,车灯随着车身开始颤动,接着老k的笑声如同洪水冲破堤坝,喷涌而出,滔滔不绝,李欢欢不自觉往前两步,伸出手——以防老K从车上摔下来。 “你这点笑声的侮辱性也太低了,我小时候连续六年拿过我们学校的五音不全奖,合唱老师看到我比看到校长还紧张。” “不是,我不是说音准……谁教你的粤语?” “小学音乐老师,家里有半面墙的卡带,梦想是在红磡听一场beyond的演唱会,可惜,我们四年级的时候,他晚上跑步,不小心掉进了下水道的井盖里,磕坏了脑袋,后来只能在学校门口开了个音像店卖卡带。”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你的音乐老师……我不该嘲笑你的粤语发音。” “换首歌怎么样?” “红日唱到哪儿了?结伴行千山也定能踏过,让晚风轻轻吹过,伴送着清幽花香像是在祝福你我……” 祝福你我——嗬! 李欢欢心底闪过一丝别样的感觉。 这些粤语歌词李欢欢早就记得滚瓜烂熟,毕竟当年就是靠这些粤语歌曲混过了一个又一个冗长无趣的早读时光,但由老k低沉厚实的嗓音唱出来,又是另一番味道,一切仿佛另有所指,李欢欢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溺入一片想往的海洋,星星点点,全是温柔。 老K补唱结束,歌词的魔力仍似有似无的萦绕在旷野山间,李欢欢靠着车门,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看着远空微微透些光亮的云彩,脑子里几句词像长了脚,自己跑了出来——“红日微风吹幼苗,云内归鸟知春晓,哪个爱做梦,一觉醒来,床畔蝴蝶飞走了,船在桥底轻快摇,桥上风雨知多少,半唱半喝一首歌谣,湖上荷花初开了……” “上来唱!”老k拍拍身边的位置。 “我怕掉下去。” “你可以趴在我身上。” “做俯卧撑么?” 老k笑着不再勉强。 李欢欢接着唱歌,唱尽了自己会唱的每一首粤语歌,有的是一整首,有的只会一句,但她不在乎,老k当然更不在乎,到后来,她冷得有些打哆嗦了,歌词里出现不自觉的颤音,李欢欢大笑,又蹦又跳,像喝醉了酒——原来唱歌也会醉人! “好了,现在该上来了。”老k的嗓音温柔正经地不像话,他跳下来,李欢欢以为老k是要拉自己上去,结果他跑去后座翻了翻,掏出一件衣服套住她,丝绒的面料,摸在手里又滑又暖。 “你的衣服?” “你想挑剔什么?” “我想起道具组的同事总是抱怨少了东西。” “我没有偷窃癖。” “你忘了后备箱里的t恤?” “那是我自备给剧组的!” “那我们换一个对白。你的衣服?” “是,我的衣服!” 李欢欢还待要说什么,老k吻住她——良久,李欢欢喘息已定,凑近老K的耳朵,道:“你是一个很好的魔法师。” “嗯?” “我是说在我身上。” 老k僵直不动,许久,才问:“你在挑逗我?” “我实话实说。” 他勾身,一字一顿地讲:“我们会有很长很长的实话实说的时间。在我的计划里。” “好期待哦!” 老k笑着低骂了一句粤语,李欢欢没听清,追问,老k将她的手按向自己牛仔裤口袋的拉链下方。 “我得跟你承认自己现在不是特别有耐心,当然,如果你想体验在车里……的魔法有多不舒服的话,我们可以现在就满足你的期待,我本打算让你以后再试。” “我们没有开玩笑的余地了么?是因为男人永远只能有一个地方……思考?” “思考?我头一次见到有人把男人的勃起说的这么清新脱俗。”老K停下来,看着李欢欢,道:“你想知道结果吗?我们可以试试。” 李欢欢举双手投降,老K不为所动,继续向她靠近,“不,这与我对你的幻想也相差太远了。” “我也是。” 说着,老k擎住李欢欢的腰,将她举上引擎盖坐着,又叮嘱她,“不要动,不许动,等我先上去。” 好像她是什么顽劣小孩,大人一个转身,就会干出什么坏事一样。 “掉下去也没什么吧。”李欢欢晃荡着腿,拖鞋踢出老远。 “山顶有一种老鼠专门爱啃路人的脚。” “我踩到了!长胡子!尖牙齿!肚子湿腻腻像下雨天的青苔……不对,软踏踏更像鼻涕虫,你知道鼻涕虫吧?就那种爬过路过会留下一道鼻涕……” 老k捂住她的嘴,道:“我可以谋杀你的想象力么?” “是你先提起的。” “我正式道歉。” 老k跨上车顶,再将李欢欢拉上去,坐在他旁边,占有性地将胳膊搭在她肩上。车顶视线其实没有变得更好,但莫名有种世界之巅的畅快,李欢欢想站起来,被老k的胳膊压住——“老实点。”她想象着如果自己是导演,会怎么推这个镜头。 跟老k在一起,她老想着镜头。 可能是惯性,她真的看了他太多的影视剧。 “你很喜欢唱歌?” “这儿也没有别的选择吧?” “没有选择还是没有喜欢别的的选择……” “拜托!半夜叁点,别考我逻辑问题……我能张嘴说话已经不容易了。” “我是不是应该送你回酒店?” “不,我很喜欢在这里。真的。”她实话实说,“谢谢你带我来。” 老k不再说话,拇指指背摩挲着李欢欢的脸颊。李欢欢抬头,天空除了黑色,什么别的颜色都没有,她不觉得早晨会有太阳,但她不在乎。 兴许是老k的体温作祟,又兴许是他摩挲她脸颊的手指太温柔,没一会儿,李欢欢便四肢酸软,头不知不觉靠向老k的胸口,她提醒自己振作,心头又有个声音告诉她——“没关系,只打个盹。”老K的唇贴过来,印在李欢欢的额角,给了她最坚实有力的鼓励——李欢欢沉沉地睡了过去。 老k的怀抱与世界隔开了好一段距离,以至于,他抱她下车顶,塞进后车座时李欢欢也毫无知觉。 真有太阳啊! 这是李欢欢倦怠地睁开眼睛时的第一感觉。 太阳已经远远悬在空中,老k不知何时换了黑色t恤,站在远处,面阳而立,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背影高瘦而结实。 “太阳出来你不叫我?” 李欢欢从车里爬出来。 “不叫你?”老k扭头,抬了抬眉头,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的问题,道:“我就差把你扔进江里了。” “为什么不试一试?兴许我就变身给你看了。” 李欢欢为自己睡得太死红了脸,隐隐又记得有那么一段对话——“再不醒来,我就非礼你啦。”“请便。” 也不算完全错过,此刻的太阳仍像个蹒跚学步的幼童,嫩嫩地斜挂在空中,炉门没有打开,光和热都收敛着,只映得一江的水,像莫奈的画。 李欢欢终于明白老k为何要带她来此地,从山顶望下去,因为光照的不同,江水在山底分成两种不同的颜色——深蓝和粉白,界限分明,像有人左右手各拿了一支笔,同时画出来的。 李欢欢搜尽脑海里的物理知识,想从折射率、波长的角度解释眼前的奇景,想来想去,忘了红光的折射率最大还是波长最长,就放弃了眼前将理论知识和实践融会贯通的机会。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李欢欢看着江水,心里又想:“啊!第一次跟人看日出。” 风吹过来,像回应她的想法。 “走,喝早茶去。” 老k突然转身,手勾住她的脖子,把李欢欢往车子的方向带,李欢欢踉跄着退了好几步,才转过身体。 “现在?大白天?” 那个时候,香港的狗仔还是出了名的厉害。 “你这个样子啊……无碍。” 老k伸手揉一揉她的头发,又提醒了李欢欢的发型,她在心里哀叹,后悔没把假发带出来。 就这样,李欢欢穿着像睡衣一样的卡通t恤,外头罩着老k的夹克,半截牛仔裤,趿拉着拖鞋,顶着鸡窝一样乱糟糟的头发,跟老k去茶楼饮早茶。 “你真的不用赶去拍戏?” 去茶楼的路上,李欢欢扭着头好奇的问。 “怕你回北京向经理告状我没有尽地主之谊啊!” “经理叮嘱我此行的主要目标是梁朝伟。” “梁朝伟比较好看?” “日出比较好看啦!” “说得跟你真见了一样。”老k忽然想到什么,拍拍李欢欢的手背,问:“你真因为发型不打算见我?” “现在我觉得它没那么重要了。” “聪明女孩。”老k又拍拍她手背,道:“每次看到人喝水,我都会想到你。在片场也不例外,严肃戏完全拍不下去。” “下次有合适的喜剧,记得让公司替你接洽一下。” 老k爆发出一阵笑声,显然不是因为李欢欢这句话。 “我猜你应该一辈子都不会忘掉那个画面吧?” “一辈子?这么远?” 李欢欢听到了促狭的味道,脸红了。 “暂时应该是,不过谁知道你将来会不会做出更多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老K故意说得漫不经心,下巴上全是新长出的青色须点。 茶楼遇到了熟人。 老k停好车,伸手过来搭李欢欢的肩膀,李欢欢一个闪身躲开,道:“你先。” 老k咧嘴笑着大步流星往前走,李欢欢跟在后头四下张望,担心会不会闹出什么动静,等到老k走出二十米开外,竟无一人侧目,才慢慢跟着往前走,老k停下来等她,笑说:“怕狗仔围堵你啊?电影看多了。”说完又揉一揉李欢欢的头发,像在提醒她,李欢欢拍开老K的手,道:“看来我的新发型劝退了他们。” “别那么绝望,你现在看起来比昨天好多了。” 李欢欢扭头便走,老k爆笑着抓住她的手腕,道:“不吃早餐生气很容易患胆结石的。” 李欢欢不想跟他拉拉扯扯,但老k仿佛一点儿不在乎,拽着她进门,四周一望,视线停在角落里,“嚯!林叔。” 李欢欢也看到了,穿浅褐色外套的老人正对着眼前两碟点心踌躇,那张脸现在是黑帮片必备,如果没有看到他拿着拐杖指着下属徐徐地说话的镜头,影片就像没有完成。 老k拖着李欢欢的手过去,林叔抬起头,定定地望住他们时,李欢欢心底又突突地跳了起来,像有一架摄影机推着往前——小混混带着新交的女友来见老大了。 第二十一章 “聪明女孩。”老k又拍拍她手背,过了半晌,老K又道:“我现在在剧组,每次看到人用保温杯喝水,就会想起你。” “法律没有规定想一个人非得找这么清新的理由。” “这么说,你可能会无缘无故就想起我咯?” “嗯,活得特别皮痒的时候,会想一想我们悲惨的合作时光。” “悲惨?昨晚在山上你显然不这么觉得,花草可以作证。” “人类偶尔被激素带偏是进化的表现!“ “你是不是很气自己那样?因为你没办法控制。” “K哥,我实话跟你说,我昨晚就睡了两个小时,现在神志不是特别清醒,万一激动起来做出什么攻击性举动,可以不用负法律责任的。“ “用杯子当武器么?那你可要小心……”老K咬住下唇,又使劲儿将它弹出去。 “我猜你应该一辈子都不会忘掉那个画面吧?” “一辈子?这么远?” 李欢欢听到了促狭的味道,脸红了。 “暂时应该是,不过谁知道你将来会不会做出更多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老K故意说得漫不经心,下巴上全是新长出的青色须点。 茶楼遇到了熟人。 老k停好车,伸手过来搭李欢欢的肩膀,李欢欢一个闪身躲开,道:“你先。” 老k咧嘴笑着大步流星往前走,李欢欢跟在后头四下张望,担心会不会闹出什么动静,等到老k走出二十米开外,竟无一人侧目,才慢慢跟着往前走,老k停下来等她,笑说:“怕狗仔围堵你啊?电影看多了。”说完又揉一揉李欢欢的头发,像在提醒她,李欢欢拍开老K的手,道:“看来我的新发型劝退了他们。” “别那么绝望,你现在看起来比昨天好多了。” 李欢欢扭头便走,老k爆笑着抓住她的手腕,道:“不吃早餐生气很容易患胆结石的。” 李欢欢不想跟他拉拉扯扯,但老k仿佛一点儿不在乎,拽着她进门,四周一望,视线停在角落里,“嚯!林叔。” 李欢欢也看到了,没错,就是所有黑帮电影里作话事人的那个林叔。 香港真的小。 老K牵着李欢欢过去,李欢欢边走边打量:镜头外的林叔要慈祥得多,哦,或者说可爱得多——此时他正看着眼前两碟点心,眉头紧皱,鼻头一张一翕,像在跟自己赌气,内心交战,压根儿没发现老K他们靠近了。 他很想吃光那两碟点心,可他的健康不允许。李欢欢想,看他的体型就知道了。 这是有个早起空腹血糖7.8的经理的好处之一。 “林叔,这么早又吃这么甜!”老K抽出林叔旁边的椅子,指着林叔跟前的碟子喊。 老K完蛋了,李欢欢在他身后想。 “一个月就吃一两次有什么关系。天天这不让吃那不让吃,那我要活到这个岁数干什么?当神仙么?“林叔赌气似地拿起一块马碲糕咬了一大口,末了才抬眼,道:“K啊,是你!今天不用上工么?” “陪客户。” 林叔眼神诧异,视线往老K身后找,落到了李欢欢身上。 “邓伯,巧哦!Lily呢?叫工人牵回家啦?” 一直绷着脸的林叔笑了,这是他最后一次拿金牛奖最佳男配的台词,冲李欢欢点头,却对着老K说:“不是香港人。” “北京过来香港出差。”老K将李欢欢扯到林叔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双手扶着她肩膀,接着道:“这个小朋友很会逗人开心,让她给你讲笑话。” 林叔眯缝着眼看李欢欢,对老K说:“是小了点儿,做女朋友,你35了吧,K。” 李欢欢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是女朋友,你误会了,林叔。” 林叔不明所以,抬脸看李欢欢身后的老K,李欢欢也跟着望过去,喊一声,“嗷,舅舅?” “对,白捡的大外甥女。” 说完,老K在李欢欢身边坐下,拿起菜单开始在上头划勾,李欢欢凑过头去,磕磕绊绊地繁体菜单还没看完,老k餐已经点完了,扬手递给走过来的服务员,李欢欢惊诧地问:“你不问问我?” “不用问,全是你爱吃的。” 老k又要揉她的头发,李欢欢后退着躲开。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什么!” “你有不爱吃的东西?” “算你了解我。” “林叔,听医生话,少吃甜食啦!”老k下巴点点林叔正望着发愁的桌面,还剩一碟莲子蓉的香粽,一碟桂花生蹄糕。 “好难选哦,两份下去,这周的血糖都得超标,指定挨医生骂。放着甜品不吃又太不人道了。”李欢欢撑着下巴凑热闹。 “蹄糕我已经一个多月没吃了,今天专程搭巴士来吃的,可是这家的香粽最正宗,我每次来都必点。” 林叔蹙眉的样子,一点儿不输镜头下为社团操心的模样。 李欢欢抽出老k面前干净的碗碟,提起筷子将一个香粽分成两份,又剃下叁分之一块的蹄糕,递到林叔跟前。 “根据我的经验,下次你去查血糖时,医生肯定不知道你出来偷吃了。” “偷吃?”老k噗嗤一下笑出声,被李欢欢在桌底狠踢一脚。 林叔的样子将信将疑,问:“真的?” “包在我身上。” 林叔展露笑颜,说:“少是少了点儿。不过我的医生真的很凶。” 李欢欢将剩下的香粽和蹄糕推到老k跟前,“比放着甜品不吃更不人道的做法是看着女……明星吃光这些卡路里,你效劳吧。” “想都别想,除非今天有体力活儿。”老k把碟子又推回到李欢欢跟前,冲她眨眼睛。 “我打听过了,前面工地今天缺俩搬砖的,我给你报名了,义工。” “我就欣赏你这种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精神。我们一起去。” “哦,我没说清楚,我报名的是监工,我会撑着伞拿着可乐在旁边等你。” “我得说可乐的吸引力绝对超过你……” 服务员送餐过来,老k帮忙把点心一样一样摆上桌,“林叔,让小朋友帮你算算你还能吃点儿什么。” “我够啦!小朋友……”林叔望着李欢欢,说:“总有正经名字的吧,K.” “李欢欢,叫我happy也行。” 林叔只是笑,末了说一句,“K也该成家了。” 剩下的时间全在老k让李欢欢尝尝这个,试试那个上度过。 “糯米鸡一定要试。” “虾饺咬一口,就咬一口……” “粉菜不吃会后悔一辈子。” “这儿的布丁跟你吃过的布丁肯定不是一种东西。” 最后李欢欢撑倒在桌上,说什么也不肯再张口,托着腮跟老k说:“等你失业了,我会开间餐厅雇你当跑堂,天生的推销人才,埋没了可惜。” 老k除了将李欢欢推到他跟前的香粽和蹄糕吃完,其他什么也没吃。 饭后,他们随林叔散了会儿步,碰到几个要跟老k合影的路人,老K大大方方的照相,依旧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李欢欢又紧张地四处张望,林叔仿佛看出她的心事,安慰她道:“k跟媒体关系很好,他们不会瞎写他。” 李欢欢倒不是担心老K,她想的是万一他们把她拍得跟菜市场大妈一样该怎么办? 散步完,林叔坚持自己搭巴士回家,拒绝老K送他,叁个人一起走到巴士站,看着林叔上车离开,李欢欢让老k也赶紧回片场,她可以自己打车回酒店,老k好像听到外星人要来占领地球,怪叫道:“把你扔到大街上?下次去北京你经理会宰了我。” “我经理一个平常只拿指甲刀剃剃指甲的人,被你说得这么十恶不赦。” “你也知道你经理护你起来像只大母鸡。” “哦哦哦,这句话她百分百会宰了你。” “到时候我希望你不会袖手旁观。” “我会帮她把刀磨得快快的。” “口是心非。” 李欢欢饭后血糖上头,坐在副驾昏昏欲睡,忽然听老K说:“你很喜欢伺候人。” “嗯,上辈子丫鬟出生。”李欢欢随口胡诌。 “像你经理啊,林叔啊,你很会哄他们……吃东西之类的。” “你管这个叫伺候?”李欢欢清醒了,她没意识过这个问题,想一想,道:“我喜欢看别人开心,看着别人开心我自己就会很开心。” “我知道。” 老K想起自己哄李欢欢吃东西时的感觉。 到了酒店门口,李欢欢准备下车,没想到老k直接把车驶入了停车场,抽出一张不知道什么卡片,一路刷过去,畅通无阻,进了电梯,刷一下,电梯也不停,直接把他们送到了李欢欢住的楼层,李欢欢翻遍口袋找不到门卡,老k倒从自己牛仔裤口袋里摸了出来,在她面前扬一扬,替她把门打开。 “什么时候被你捡到的?” “说出来怕你不好意思。” 老k笑得十分邪恶,李欢欢不好再问,肯定是前晚趁她意乱情迷之时得手的。 “拜拜。早餐很美味。”李欢欢站在门口说。 “拜拜。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老K挥挥手走远,大概走了十来步,李欢欢正准备扣上门时,老K又折回来,道:“一顿早餐换一个good bye kiss应该不过分吧?” “公平合理。”李欢欢踮起脚尖亲老K的唇角,蜻蜓点水似的。 “你也太吝啬了。” “勤俭节约才能发家致富……” 老K勾住李欢欢的腰,轻轻咬她的唇,并不深入,却推着她往后走,进到房间里,一脚踢上了房门。 “我得说你刚刚伤了我的自尊心。” 李欢欢咯咯笑,“我为我的无礼道歉。” “你想我留下来么?我真心的,别勉强自己。” “既然你已经留下来了……那好吧。你看,你的智商挽救了你的自尊心。” “我的智商还可以创造更多的……” 老K话没说完,被房间里的景象惊呆了。 房间乱得堪比犯罪现场,地上摊开的箱子,散落的衣裳,码得到处都是的化妆品,沾着指甲油的卫生纸堆集在椅子上,床头上的纸巾、零食包装袋遮住了枕头,有条牛仔裤甚至挂在电视机上——李欢欢昨晚着急出门,随手甩上去的。 “你觉得我们需不需要另找一个房间?” “你请便。我会呆在自己的房间里。”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老k快速过去拥住李欢欢,把她搂在怀里,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想让你看到最好的。” “优越感使然。” “要是你见过我从前住过的地方,就不会这么说。” 李欢欢低下头,她鲜少有这种时候,像一只卸掉了盔甲的刺猬,“这也是我在门口跟你道别的原因……” “幸亏我又回来了,不然我会被这个理由呕死。这是什么?”老k指着柜子上的粉色纸条好奇地问。 “哦,提醒我退房的时候多开几次柜门,别忘了东西。” “开100次?” 是100块。李欢欢不好意思说这是见不到他需要值回的票价。 “椅子也怕忘?50次……“老K又指着椅子问。 李欢欢不出声,老k也不再追问,上上下下把房间扫视完,慢悠悠地说:“你有承包一个道具组的天才……” 李欢欢觉得自己应该谦虚一下,老k吹了声口哨,李欢欢红脸低下头解释道:“你昨晚给我电话的时候我正在收拾。” “看出来了。”老k点点头表示相信。 “你真的不用赶去开工?” “你的潜质不做经纪人真的可惜了。你忘了我有体力活要做,嗯?” “噢,我这里可没有砖可搬。” “今天不行。” “什么?” “今天不要讲笑话。我年纪大了,做事不能分心……” “噢,我没什么幽默感的。”她又想起他说她的笑话不好笑的话。 “没有吗?记仇是一定的。” 李欢欢笑了,老k放松下来,勾身贴住李欢欢的嘴角,细细地吻她,良久,久到李欢欢都快忘了自己是谁时,老K在她耳边问:“你介意陪我冲个澡吗?” 问完,也不等李欢欢回应,抱着她便往浴室走,到门口,李欢欢反应过来,扒着门,道:“你先。” 老k挑眉,将她放下来,故意抬手从头顶扯掉自己的t恤,“好的,我先。”然后开始伸手解牛仔裤。 李欢欢别转头,道:“我……我去把床上的东西收拾一下。” “也许用不着床呢?” “噢……” “噢?噢!” 老k爽朗的笑声充满了酒店房间。 李欢欢快速转身,尽量不让脸上的红晕蔓延至后颈。 老k出来得很快,就像镜头里那样,除了腰上围着的浴巾,什么都没穿。 “到你了。” 老k大剌剌地站在房间中央,腹部的浴巾又往下掉一寸。 李欢欢本能地把头偏向一边,她要这么围着浴巾,走不出叁步,浴巾就会掉下来。 “我是不是应该穿着浴袍出来?” “噢,不用,不用。” 李欢欢飞奔着去取睡衣,她有一件新买的蕾丝睡衣躺在箱子的最下层,李欢欢犹豫了一秒,还是抓起了椅背上的长睡裙,走过老k身边时,对方伸手拦住她,表情严肃又认真,道:“嘿,我不是大灰狼。” “我知道。” “我很喜欢你。” “我也是。” 老k脸上现出温柔的笑容,一把抓住李欢欢手中的睡衣,“那就光着出来。” “想都别想。” 老k又大笑,李欢欢趁机溜进了浴室。 第二十二章 老k大剌剌地站在房间中央,腹部的浴巾又往下掉一寸。 李欢欢本能地把头偏向一边,她要这么围着浴巾,走不出叁步,浴巾就会掉下来。 “我是不是应该穿着浴袍出来?”老K问。 “噢,不用,不用。” 李欢欢飞奔着去取睡衣,她有一件新买的蕾丝睡衣躺在箱子的最下层,李欢欢犹豫了一秒,还是抓起了椅背上的长睡裙,走过老k身边时,对方伸手拦住她,表情严肃又认真,道:“嘿,我不是大灰狼。” “我知道。” “我很喜欢你。” “我也是。” 老k脸上现出温柔的笑容,一把抓住李欢欢手中的睡衣,“那就光着出来。” “想都别想。” 老k又大笑,李欢欢趁机溜进了浴室。 腰不够细、屁股太圆、大腿不够结实……冲完澡,擦拭身体时,李欢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叹气,心底想要自卑,又觉得不至于,只是觉得完美更好,老k显然有着完美的身体,那些床戏镜头里,导演每次都恨不得让他全裸出镜。 “喂!你出来或是我进去?你选哪个?” 老k在门外敲门。 “马上就好!” 李欢欢脚下一滑,镜子里的胸如水浪般晃了晃,李欢欢心底又生出些安慰,至少胸部看上去不错,大小适中,坚挺结实,樱桃一样的如尖,泛着微光,像刷过油彩。 老k赞叹过的。 李欢欢抓起睡裙胡乱往头上套下去,推开浴室的门,老k手上抓着她那件黑色的蕾丝睡裙,笑得邪恶,道:“我更喜欢这件。” “噢,送你了!我一点儿也不介意你穿它。” 老k眼睛发出别样的光芒,不知道看出了什么端倪,扔下手中的蕾丝睡裙,抓住李欢欢的手腕,便往浴室走,“头发不吹干很容易感冒。” “我习惯了。” 老k将她拉定在落地镜前,面向自己,从桌斗里掏出吹风机,插上插座。 老k帮李欢欢吹起了头发。 时而让她仰头,时而让她闭眼,有时又让她撑直了脖子,最后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根皮筋,递给李欢欢。 “扎上。” “什么?” “把头发扎上。” “这么短,扎不起来。” “试试。往高了扎。” 李欢欢抬高了双臂在头顶捋头发,老k盯着她足足有叁十秒,神情古怪,李欢欢瞪圆了眼,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老k不说话,将她轻轻转向镜子,不看则已,李欢欢“呀”一声脱出口,刚刚着急,睡裙前后穿反了,背后的衣料少,紧贴胸前,勒出如房的圆滚的形状,两粒如尖,突突地顶着,她抬胳膊时,尤其明显,像饱满的山丘上落下的种子。 李欢欢没来得及脸红,老k的一双大手便罩了上去,拇指和食指捻住山丘上的种子,李欢欢只觉热力闪电般从腹部窜出,直抵全身,膝盖站立都费劲,伸手朝后搂住老k的脖子,倒入老k的怀中。 老k加大手指的力度,好像从如尖扯出无尽的酸线,又酥又麻,李欢欢凶部胀得发疼,又无以遁形,只好挺高了如房更贴近老k的掌心,想要缓解那股疼痛。 “小朋友,睁开眼睛看看自己。” 李欢欢半睁眼,眼眸里尽是情欲,扭头嘴唇蹭上了老k的耳垂,鼻息像摇摆的船,晃晃悠悠,直奔老k耳后,老k不再说话,拦腰将李欢欢抱出浴室。 俩人一同落入床单,李欢欢的睡裙几乎同时被扯去,她本能地往被子深处滚,被老k一把按住。 “让我好好看看你。” 手指已在小腹游弋。 接着往下。 在丛林里逡巡、打转。 李欢欢闭紧双腿,觉得羞耻极了。 手指接着往下,似探到了溪流,轻轻一滑。 李欢欢身体绷得像张弓。 老k收手,半躺,将李欢欢拉入怀中轻吻。 “第一次,对吧?” “应该不是。” “应——该?”老K的尾音高得快赛过他的眉头。 “大学里的男朋友很快射了出来,我也没闹明白他进没进去。我没流血。” 李欢欢放松一点。 “以后他都没再见你了吧?” “出国了。” “可怜的孩子,逃得这么彻底。” “你呢?” “我?”老k伸手覆住李欢欢的胸部,“今天过后,我可能也不会想见你了。” 李欢欢会错了意,往后滚着要起来,被老k压了上来,笑着扯掉自己身上的浴巾,“我尽量。” 李欢欢没什么经验,老k的唇手随便播下几片火种,便已将她烧得神志不清,喘息不已,当老k的指尖重新滑回丛林里找到那片溪流,愈发往里探寻时,李欢欢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了,肺部的空气被全部压了出去。 指尖温柔得像溪流本身在身体滑过。 有什么东西贴住了溪流。 莽撞却不得其路。 或者不够锋利。 “进不去。”老K似自嘲。 “什么?” 李欢欢瞪大了眼,以为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不够硬。” “你吗?为什么?” 李欢欢的身体渐渐冷了下来,刚刚在镜子前细数的那些缺点开始在脑内徘徊。 “自卑吧!” “你?”李欢欢觉得自己简直要从床上跳起来了,完全忘了身在何处。 老k好像没听见,单手撑起身体,一手握住下面开始前后套弄,数下之后抬眼,发现李欢欢正看着他,笑着抓住她的手往下面按,道:“你来帮忙。” 那个鬼头鬼脑的东西,淌着口水,样子狰狞又丑陋。 “不行,太丑了!” 李欢欢一把抽开手。 老k笑得倒在床上,“跟你说过今天不许再讲笑话。” 李欢欢不知道怎么自己四千块的票价竟走到了这儿。 “其实不做唉也没关系,这样抱着也很好。” 李欢欢抬手搂住老k的脖子,胸部贴住他。 老k讶异地看她,眼神由逗趣转向温柔,停了好久,问:“真的很丑么?” “有一点。” “一会儿你就不这么想了。” 老k重新覆上她的身体,身体滚烫,老k低头,吻直落胸部,双手如捧水般将两个如尖高高举起,一齐挤入口中,李欢欢有限的欢爱经验里哪里见过这个,酥麻令她把胸推得更高,头往后沉,两腿间的凹陷如斗一般,l流淌着蜜水,引诱着野兽进入,野兽四处打滚洗澡,蹭着蜜流玩耍,渐渐找到源头,向前探索,触到溪口,退开,又向前,再退开……如此几次,溪口耐不住折腾,竟慢慢开了,野兽趁机溜进去,才得入门,里头又湿又热又挤,野兽听到了潺流的召唤,近乎咆哮般,想要更深,却被洞里的屏屏障障拦了出来。 李欢欢觉得不适,本能地挪了挪屁股。 “嘶……你不能把我挤出来。” 老k笑着说的,样子看上去却极紧张,额头青筋毕现。 再一次,野兽不再犹豫,贯穿而入,直到李欢欢完全接纳了它。 它呆在里面。 李欢欢在半迷蒙的意识里搜寻,渴望找到一个词概括此刻的感受,充实?活着?夫复何求?圆满?都不是。这个词遍寻不到,只是知道,它在里面,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它蠢蠢欲动,她钳制住它,她怕它撕裂她。 它咆哮着要撕裂她。 她愿意。 吻又落下来,老k的气息在她的唇角舌尖,暴风雨一样,她喜欢这种能够淹没她的亲吻,她接受暴风雨的洗礼,也献上自己的热情——她勾住他的脖子,肿胀柔软的胸部在他怀里点燃火种,还有她细不可闻的喘息呻吟。 她几乎不知道自己在他耳边喊着:“噢,是的,这就是我要的。舅舅。” 老k没什么角色扮演的嗜好,但那一刻疯了,野兽不受控制般在山洞里往来奔突。 一开始,李欢欢只觉得纯然的灼痛中夹杂着丝丝快意,慢慢地,快意渐浓,像杯底加厚的沉淀,越积越多,越来越烈,盖过了灼痛,继续往上攀升,终于,越出水面,在空中爆裂开,撒下一片雾蒙蒙的水花。 李欢欢尖叫出声,脚趾几乎蜷缩进掌心。 老k抚着她额头的汗,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里全是惊奇与温柔,李欢欢所有的反应,一刻不落地,全落入他眼底。 “我保证第二次会更好。” 他抚着她的胸部,身体加速,突然,他抓紧她,身体爆裂开,他的震荡不比她少。 结束后,老k翻身将李欢欢拉入怀中,俩人抱着躺在床上许久,谁都没说话。 直到野兽又探头探脑地去戳李欢欢的腿根,老k笑着将李欢欢拉起来,道:“我们最好先去清理一下。” 野兽身上有淡淡的血迹。 “还好我不用远走他国避开你。” 老k拧开淋雨喷头,李欢欢依旧拒绝直视那只丑陋的东西,老k让她转过身体,背对他,他帮她清洗,老k个儿高,微低着身体,几乎整个将李欢欢包裹在怀中,胳膊从她的右乳绕到前方,顺着腹部而下,手指如并进的耙,温柔地在丛林里摩挲,水流而下,野兽偶尔会戳到她的臀部,急不可耐,她知道他是故意的。 这姿势太让人遐想,李欢欢伸手撑住墙壁,不让自己跌下去,背部凹成了一张弓,水流倾泻而下,汇集在白皙浑圆的臀部,又顺着股缝流入老k的指端,冲掉了她新流出的花液。 老k从后面将野兽推了进去,她紧实的包裹令他嘶嘶出声——她完全接纳了他。 他们在淋浴间做了第二次。 老k没了第一次的温柔,占有一样的要她,撞击声夹着低吼充斥整个淋浴间。抽离、推进,野兽的每一次钻入都尽根而入,李欢欢觉得自己被瓦解成一粒粒微小的细胞,盈满了欲望的黏液往上攀升,他的疯狂燃烧着她,把她化为灰烬,李欢欢心想她此生大概再也不能这样做爱,这时,爆裂如狂风暴雨而来,她站立不住,哭了起来,拼命摇摆臀部,老k嘶吼出声,遭遇了跟她一样的洗礼,速度更快,低吼着将手埋入她的跨间,托住她所有的重量,拇指按住那粒从未被人发觉过的珍宝。 李欢欢觉得自己变成了那一点,身体其他部分都不复存在。 仿佛生而只为那一点。 极乐。 人怎么可以承受这种源源不断的极乐?她投降了,瘫软如泥,大汗淋漓。 野兽不接受她的投降,替她营造新的感官壁垒,它开始噬咬她的内壁,狂暴而热烈,李欢欢觉得自己被卷入漩涡之中,越来越急,越来越轻,身体缩小成了腿间那一点,宇宙间的爆裂都聚在那里,直到把人蒸发成虚无,她想要躲开,野兽不许,张嘴嚎叫,喷出如柱的白色泡沫,烫灼着内壁,李欢欢呜咽难耐,大片液体从股间流向老k在从丛林里徘徊不去的掌心。老k搂紧了她,几乎将她嵌进身体里。 她窒息,心底却无比甜蜜。 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如此疯狂地对待过她。 赤裸地,毫无保留地需要她。 李欢欢扭转身体,吻住了老k的嘴,突然之间,她就会了,她细细品尝他每一寸肌肤,直到野兽再次苏醒。 俩人再次双双倒在床上时,已经力竭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玩笑话。 老k嘴巴枕在她的额头上,一手抓着她的如房,睡着了,李欢欢感官太过兴奋,加上下体隐隐的疼痛,睡不着,等到老k鼻息均匀,她轻轻拨开他的手,想要爬起来喝点水,没想到才一动,老k沉重的眼皮便打开了,“干什么?” “我想喝水。” “我去拿。” 毫不避讳地赤裸着身体下床,健硕修长的双腿展示着力量与美,李欢欢吹声口哨,老k故意慢慢转身,笑得邪恶,李欢欢还是做不到直视对方跨间,红着脸将眼神调开。 老k拿水的时候顺便叫了客房服务。 巴黎水递给李欢欢,她不接。 “喂我。” 她像女王一样。 “这个时候引诱我,后果可要自负。” 话虽如此,老k仰头,咕噜咕噜将水灌入嘴里,又俯身,缓缓将水注入李欢欢口中。 哦,他误解了她的意思——她只是让他将瓶口对着她的嘴唇而已。 但这感觉太好了,李欢欢勾着老k的脖子,一点点下咽,觉得自己像只待哺的小鸟。 水喂完,嘴唇却没再分开。 他们缓慢的接吻,像宁静的夏日午后般悠长,没力气做别的事,只是亲吻,甜蜜的湿腻的吻,直到在彼此怀中睡去,连客房服务的铃声也没听见。 醒来时,窗外光线昏暗,不知是天阴还是到了晚上,四周是陌生的,可身边人的体温又极度熟悉,他们腿股交迭,亲密得不能再接近了,李欢欢生出恍如隔世的错觉。 “肚子饿么?我们去吃点东西。” 原来老k早已醒了,神采奕奕。 李欢欢一定要穿上睡裙,为了报复,老k坚持在浴缸里吃饭。 “浴缸是湿的!” “我敢打赌,你肯定没在浴缸里吃过东西。你不想试试?而且……” “而且什么?” “我想检查一下你下面撕裂得有多严重。” “没有,没有撕裂。” 但确实有些疼。 “泡个澡,对疼痛大有帮助。” 他好像可以看穿她的心思,自打他贯穿她的身体以后。 他们坐在浴缸里吃饭。 准确地说是分食一小块叁明治和一小篮面包。 其他的菜都凉掉了。 “饭菜放在哪里?我没有听见敲门声。” “我也没听见。服务生自己开门把餐车放在了门边。” “那他不是什么都看见了?” 李欢欢努力回忆老k叫客房服务后他们都做了什么。 “也许吧?” “你不在意?” “我这么帅,在意什么?” “你骄傲了,你变了。” “你也变了。” 老k别有深意地瞅瞅她。 浴缸里,李欢欢穿着睡裙,老k用块毛巾草草盖着重要部位。 这次老k吃得比较多,可能体力消耗太大,李欢欢只咬了两口叁明治里的火腿,便不再下咽,水也不想喝,老k又坚持喂她几口面包。 李欢欢突然发现屁股底下一阵温热,她心底一惊,大姨妈来了?距离她来大姨妈的日子最少还有一个礼拜呢! 做爱会让大姨妈提前? 没有科学依据呀。 李欢欢低头寻找端倪——连腿也温热起来了。 “浴缸里进水了。” “哦,我拧开了水龙头。” 李欢欢学着对方扬了扬眉毛,问:“为什么?” “饱暖思……,我们要开始别的活动了。” 第二十三章 李欢欢低头寻找端倪。 “浴缸里进水了。” “哦,我拧开了水龙头。” 李欢欢学着对方扬了扬眉毛,问:“为什么?” “饱暖思……,我们要开始别的活动了。” “太棒了!” 李欢欢欢天喜地,伸手去脱衣服,被老k咯咯笑地按住,“不不不,你穿着衣服。” “它已经湿了。” “湿了最好。” 水已经到了李欢欢的腰部,老k早扔开了毛巾,野兽丛林在水底隐约可见。 “这个游戏的名字叫……” “游戏?” 不是欲! “对呀!游戏的名字叫‘你看我看你’。” “规则。” “规则是看的一方可以动手,被看方除了眼睛要直视对方别的什么都不能做。每次各一分钟,谁先害羞谁就输了。” “我输了。游戏结束。” “胆小鬼。” “我是胆小鬼。” “你永远也找不到让我打滚求饶的方法了。” “有人找到过?” “你赢了我就告诉你。” “哦,激将法对我一点儿用都没有。” 水已经没过李欢欢的胸口,老k用手在浴缸里划动,水浪冲击着李欢欢的睡裙下的胸部。 “有感觉吗?” 李欢欢摇摇头。 老k加大力道,李欢欢觉得也不过只是水流从胸部划过,跟游泳一样。 “现在呢?” “没有。” “不应该呀!” 老k皱紧眉头,伸出一根指头问:“我再试一次。” 李欢欢点点头,看着老k的食指轻轻地在睡裙胸口的凹陷处划过。 “什么感觉?” “没什么特别。” “这一局你赢。奖品你随便挑。” “你这个骗子!” 李欢欢笑着冲老k推出水花,老k偏头躲开,哈哈大笑,道:“计时开始。” “随便哪里都行?” 李欢欢立起膝盖,意有所指,却又不看那里。 “当然。”老k故意摊开双臂,手扶着浴缸沿,一副敬请尝试的模样。 李欢欢膝行着往前,又往后,左看看,右看看,挪进老k的腿间,又退出来,最后跪坐在老k身边,看着他。 “友情提示,你时间可不多了。我要的奖品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打发的。” “真的吗?我以为我赢面比较大呢。” 李欢欢看着老k好整以暇的眼睛,双手压上他的胸前,缓缓凑上去,轻舔他的下唇,继而将舌尖探入他口中。 老k不愿接招,李欢欢舌尖受拒,皱起眉头,嗓音里含糊不清的抗议,掌心无意抚过老k的如头,老k笑着低吟,李欢欢没听见,老k咬住了她的舌尖,将她揽入怀中,俩人结结实实的接吻,屋里只剩喘息和吱吱要被烧沸的热水。 老k身体滚烫,全被唤起,唇舌已经在李欢欢的胸部游弋,搁着衣料逗弄它们,“轮到我了。” “且慢。这局谁赢?” “你违反了游戏规则。” “你没说不能用嘴。” “你根本没胆看我!” “你在看我就够了。看看你自己!” 李欢欢伸手触向昂扬的野兽。 老k身体缩了缩,“宝贝,就是这种感觉。现在我认输。” 李欢欢红了脸,道:“我不是故意的。” “最后一局定胜负,怎么样?” “怎么比?” “我先替你检查一下,再告诉你规则,有点复杂。” “我说了我没事儿。” “第一次都会有事儿。” “我不是第一次。” “腿抬起来。” 老k变得一脸严肃。 李欢欢不明所以,将信将疑地抬高右腿。 老k扫一眼,皱眉,问:“你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没有啊。” 老k的手触过花丛,很快挪开,眉头加深,“怎么会这样?” 李欢欢低头看看自己,丛林在水下隐隐约约,看不见什么。 “嗯……也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有一点点胀,还有一点儿烫……” “希望你不是……不过我不确定。你站起来,脚踩在这儿……” “到底会怎么样?” 李欢欢她妈就是医生,从小耳濡目染的,也没听说第一次会发生什么意外啊,一道亮光闪过,李欢欢恍然大悟,问:“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我怎么会拿这种事跟你开玩笑?之前有个医疗剧,我参加过半年的医疗培训,见过类似案例……”老k一脸凝肃,看李欢欢紧张了,接着道:“我还不能下结论,我得仔细的看一看。” 李欢欢站在老k面前,一只脚踩在水里,另外一只脚踩在浴缸沿上,睡裙在身上滴着水,老k仰头将她的睡裙下摆往上卷起,“握住。”李欢欢依言抓住裙摆,老k的手指开始在丛林里游走,“这儿疼吗?” “唔,还好。” “这儿呢?” “一点点。” “我最怕就是这样。” 老k语气沉重,手指稍微用力,李欢欢想叫,忍住了,甚至忍住了身体深处那股悸动。 “现在呢?对,就是我手指顶到的地方。” “还好。” 奇怪的酥痒,李欢欢已经有些站不住了。 “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严重。”老k的手指滑了出来,重新寻找,一不小心碰到了哪里,李欢欢全身颤抖,险些摔倒,幸亏抓住了老k的肩膀,声若蚊吟,道:“这里不行。” 老k呢? 哦,是老k的舌头! 李欢欢尖叫,“你这个骗子!” 老k笑得眼泪都要掉出来,将李欢欢拽坐到自己身上。 浴缸里逼仄,不如床上好施展,李欢欢经验少,吃不住力,好几次将老k从身体里挤了出来,听着老k佯装的叹气,李欢欢样子极无辜,倒是不那么嫌弃野兽样子狰狞了,用掌心抚触,老k闭眼喘息,李欢欢渐渐觉得好玩,整只手都罩了上去,老k教她上下移动,野兽如同吃了暴力生长剂,强硬地压迫着她的手心,李欢欢一方面觉得惊奇,一方面又极享受老k在自己手下摆弄出的样子——完全臣服给了欲望。她加快手速,野兽嘶吼着溢出晶亮地粘液,李欢欢用拇指盖住打圈,老k一阵哆嗦,翻身将李欢欢强压入身下,野兽穿过水压一下捣入幽湿的黑暗洞穴,疯了一样在里头逃窜,寻找出路,钢硬的身体一下接着一下撞击着内壁,一点儿也不温柔,李欢欢后仰着脖子大口喘气,抬高了大腿架在浴缸沿上,将整片丛林都暴露在老k的视线下,老k显得更兴奋,低头看着,疯狂进出,浴室里,水声和李欢欢叹息地呻吟,“哦,舅舅。” “叫老公。” “嗯?” “叫。” “老公。” 老k借着水浪,身体贴住她丛林里微微探头的小小花蕊,用力研磨。 “不可以……” 话没说完,李欢欢觉得自己好似坐上了烟花,一触即发,她依旧本能地躲,老k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用掌心贴住了花蕊。 只轻轻一揉,烟花燃放。 绚烂如永恒。 两具陌生的身体怎么可以亲密纠缠到这种程度? 哪怕只一个眼神,怎么就可以产生那么多的欢愉? 李欢欢承受不了身体的急剧痉挛,又哭了起来,老k以为弄疼了她,忙从她身体里出来,李欢欢阻止,紧紧地搂住他,泪眼婆娑地看着老k,“不,是这种感觉太美了。真的。我不知道做唉可以这么美。一次比一次更美。” 老k强忍着喘息,低头凝视她,仿佛又将她重新认识一遍一样——羞怯的眼神,新鲜的泪痕。老k苦笑,“是你让什么都不一样了,你知道吗?” 说完,他便吻住她,细细地吻,窒息不让她呼吸地吻,臀部却开始疯狂抽送,搅起新一波欲望的漩涡,李欢欢渐渐迷失,由感官引领,再次攀附云端,紧随着,老k释放着跌在她怀中,她接住了他。 水淹掉了整个浴室。 “看来我们得游回床上去了。” 李欢欢抓起湿漉漉的睡裙裙摆,拧干水,将浴巾扔到地上,打算踩着过去,被老k一把拦下,拽进浴缸里,里头只剩很少的水。 他用力揉捏她的如房,近乎蹂躏一般,直到上面留下青紫的印子,疼痛夹着快感,李欢欢很快呻吟出声。 他开始噬咬她,如同雄狮对爱侣的占有。脖子、胸部、腰侧,大腿,甚至臀部,所有能留下印记的地方,红的,紫的,有吻痕,也有牙印。 李欢欢被一种全新的感觉覆盖,伸手向他索要时,老k抱着她回到床上,格外沉默。 “把你家的地址给我。” “嗯?” “我要找得到你。” “你知道我在哪里上班。” “让我找得到你。” “哦,下班时间我不接待客户。” “客户出卖色相也不接待?” 老k渐渐放松。 “出卖色相也要看到什么程度。你知道,我现在嘛……”李欢欢吹一口额上的乱发,接着道:“胃口有点大。” “胃口有点大……让我看看是不是真的……”老k的手不老实地探向丛林,李欢欢笑着躲开,道:“中场休息。” 玩玩闹闹一阵,李欢欢伏在老k的胸口,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主要是李欢欢在说,老k闭了眼,像在听,又像在享受右手手背在李欢欢赤裸地背部缓缓游走的触感。 时钟已过午夜,李欢欢有些累,但不怎么困,想起下午就要离港的航班,心里怅然,以前她幻想过种种与老k再相见的情形,绮丽美好,阳光笑声,好像再见面就是故事的结局——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事实是,很快,她就要面临新的别离。 甚至不确定他们还有没有下一次重逢。 在他与她的身体一起创造出种种不可思议的奇迹后。 他们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重逢。 李欢欢下巴顶在老k的胸口,伸手抚摸他脖子上挂着的那枚白色玉环,小小的,水头不怎么好,里头尽是棉絮。 “这个送我吧。” 老k半抬眼,捋了捋脖子上的绳子,说:“这个不值什么钱,送你别的。” “值钱我就不会要了。” 老k又露出抬眉戏谑的样子,示意李欢欢接着说下去。 “我知道我不值什么钱啦!” 李欢欢说得真心实意,老k皱眉,没再接话,只是翻身将她揽在身下,揽得极紧,几乎要勒断她的肋骨。 以后再没有人那么搂抱过她,张远也不曾。 “还是不肯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听起来就像是个抱怨的初中生。” 李欢欢咯咯笑。 “你有我的电话,给我打电话就可以。” “真的?” “真的。我从不关机。” “迟早你会告诉我你住哪里。我要登门拜访你妈妈,还要登门拜访你爸爸……哦,对了,你舅舅跟你们住一起吗?” “当然不。” “那把你舅舅家的地址也告诉我……我还要登门拜访你舅舅。” 明明知道对方在开玩笑,可是想到老k登门拜访的样子,李欢欢还是觉得好笑。 她的手指还在玉环上摩挲。 “你怎么会戴着这个?” “别人送的,好多年了,习惯了。” “哦,青梅竹马。” 李欢欢一把推开玉环,语调酸酸的,扭身要背对着老k,被老k闷笑着用肩膀压住,动弹不得,她咬他的肩膀,老k一点儿也不闪避,只戏谑道:“这个推论可没有你一贯的乱想水准。” “那是因为人们通常对事实无能为力。”李欢欢突然极认真,赌气地扭头,道:“我不喜欢你戴着别人送的东西跟我在一起,一小会儿也不行。取下来,你走的时候再戴。” 她竟然真的醋意大发了。 天啦! 老k任由她伸手去取,甚至配合地低头,方便她将绳子从头上取出,李欢欢放弃玉环,不再碰触,心底难过极了,他默认了!一瞬间,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她都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 “男人送的也不行?” “不用骗我。” “哪,你把这颗眼泪流出来,我告诉你怎么回事。” “我才没有眼泪。” “你就是个醋意大发的小……” 老k盯着她,犹豫着没说下去。 “小什么?” “小朋友。”老k胡乱地说,“你真的很讨厌,总是让我想用一些平常没用过的词。” “这个想法我接受,缪思女神嘛。” “吃醋的缪斯,真受不了。坐到我身上来。” “还要?” “坐上来。” 李欢欢依言。 “两手撑住枕头。” 这个淫..荡的姿势,正好让李欢欢饱满的双如贴住老k的脸。 他双手捧住把玩,揉捏,挤压,张嘴噬咬。 样子极眷恋。 李欢欢又被唤起,电流阵阵,咬着下唇不让自己滑向野兽。 “我刚入行的时候,混得很差,每天挨骂,能够跑龙套算好的,有时候一连几个月接不到吃饭的活儿,要靠晚上去广告公司帮忙才能养活自己。过了两叁年的时间,没有起色,同期进公司的艺人,要么出头了,要么都转行了,我觉得自己可能也不是这块料,决定到广告公司去做全职,当时决定做完手头电视台安排的活儿就去,其实是一个很小的角色,但有几句台词,总共四场戏,我记得很清楚,跟**“导演合作,可能因为要走了,没什么挂念,我演起来很轻松,四场戏没有一次NG,都是一遍过,导演问什么时候再合作,我知道他是开玩笑,就随口说最后一个活儿了,准备干点别的。导演问我入行多久,我说四年,他扯下自己脖子上的这个玉环扔给我,说他入行8年,才有机会从场记转做导演助理,又做了6年助理导演,才有机会拍一部自己的片子。玉环是他入行第一天,在地摊上买的,‘这个给你,你也做够8年再说吧。’” “导演很有眼光,你第6年就出来了。”李欢欢再次伸手解老K脖子上的玉环,接着说:“快借我戴戴,让我沾沾灵气,说不定我马上就有剧本可写了。” 老k任由李欢欢把玉环取走,挂在胸前,玉环正好落在乳沟上,老k一面伸手摩挲,一面道:“你很多想法都不错,有兴趣为什么不开始写剧本?” “我得先能养活自己啊。” “做编剧不能养活自己?” “一开始不能吧?” 老k点点头,李欢欢将玉环从脖子上取下来,重新给老k戴上,又用食指点着他脖子确认道:“记得,我还给你了嗷。” “嗯。” 老k淡淡的。 第二十四章 老k点点头,李欢欢将玉环从脖子上取下来,重新给老k戴上,又用食指点着他脖子确认道:“记得,我还给你了嗷。” “嗯。” 老k淡淡的。 “想什么?是不是内心有个小人在交战,要不要把这块不值钱又很值钱的玉环送我?快打住,我可不敢要了。” 李欢欢吐吐舌头,老k挑眉以示询问,李欢欢接着说:“万一八年我都没写出个像样的剧本,不是很没面子?” “你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不像我认识的你啊。” 李欢欢歪头一笑,问:“你认识的我什么样儿?” “不是很机灵的样子。” “中肯。” “这都不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不机灵还不是照样把你骗到手了!哼。” 李欢欢上唇翘翘的,像顶着颗樱桃。 “这样,你负责写剧本,我找投资,我来演。” “这么快就预定男主角?” “谁说男主角了?多少号都没关系,我来演。” “听起来有点儿事后交易的意思了,为一个小角色,你这出卖色相的代价也太大了。” 李欢欢拍拍老k的胸口。 “写不写吧?” 李欢欢半仰着头,想了想,大喇喇地点头道:“嗯,写。” “这就对了。” 老k的双手离开李欢欢的如房,枕向脑后,闭了眼,问:“说说你第一个故事打算写什么?” 李欢欢还伏在他身上,伸长了食指在他胸口画圈圈,听到老k这么一问,手指突然用力,猛戳一下老k的胸口,道:“当然是写你了!” 老k睁开眼,问:“我又得罪你了?” 李欢欢想起他演过的那些电视剧大结局——男主角要么非死即残,要么跟女主角天各一方,此生不复相见。 这些有意为之的悲剧,不知道赚过她多少眼泪和茶饭不思的日子。 真是想到就来气啊! “得罪太多次啦!” 她又猛戳他几下。 老k一面装痛闪躲,一面喊:“喂,小朋友,你再这样,我可还手了。” “怕你不成!” 李欢欢抬头,瞪大了眼,眼神挑衅,又裹着些许狡黠,嘴角却带着甜甜笑意,老K有些怔,忍不住伸手摩挲她的唇瓣,许久,李欢欢将下巴尖重新搁回他胸口,他才故意扯一扯她左边的眉毛,问:“好吧,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得罪你了。” “贺辉和扈笑忶为什么没在一块儿?他们俩人明明相爱。” “编剧的意思咯,那两年东京爱情故事正流行。悲剧才让人记忆深刻,不然你给我说说我那部《好事多磨》什么结尾?” “结婚了嘛,男女主穿着结婚礼服,在教堂kiss。” “也没那么顺利,中途出了点意外。” “什么意外?” “你不记得了,对吧?看看!所以编剧才爱写悲剧。悲剧让人印象深刻。” “我没看过《好事多磨》。” “别撒谎了,我已经验明正身,你看过我所有的作品,是我的忠实影迷。” “谦逊是美德。” “实话实说也是。” “反正贺辉和扈笑忶就不应该分开,编剧为了悲剧而悲剧,一点儿都不专业。” “专业……”老k哈哈大笑,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末了,收敛起笑容,对李欢欢道:“不如你来写啊,用专业地手法,写写……我跟你会是什么结局。” “等到我八十岁吧,要是我能活到这个年纪,我也出本书,满头银发,慢慢地写,回忆我23岁时一场丰富盛大的性爱。” “只是23岁……的一场……性爱?”老K像在逼问,又像是在一字一句揣摩这有口无心的话里的意思。 “我们在讨论专业地剧本结构,对吗?”李欢欢心虚地逃开了,接着道:“好的性爱剧本,确实只能容纳一场戏的丰富盛大。” “啧啧,与我对你的认知完全吻合。” “什么认知?” “专业地限制级编剧。” “杜拉斯头一个不答应。杜拉斯是所有文艺青年的心头好。” “这个我承认。不过还是阻止不了你们拿梁家辉的《情人》当小电影看。” “又不矛盾……我看动物世界都能脑补出床戏……再说,《情人》里头还有排名亚洲第一的梁家辉的屁股呢。比普通限制级水准高多了。” “梁家辉的屁股排名亚洲第一?这是什么时候的榜单?” “轻松点!同学之间的榜单而已。” “同学之间……你们每个屁股都看过了?” “七七八八啦。” “你竟然能把第一次留到23岁!” “非主观意愿。我去喝口水。” “我帮你拿。”老k马上欠起身。 “不用啦!我顺便去洗把脸。” 李欢欢从老k的胸口上滑下来,尽管屋内光线昏暗,她还是随手拿了块浴巾裹住身体。 “洗手间地滑,穿上拖鞋。” 李欢欢顶着微弱的光线低头找拖鞋,好容易穿上,转身才走一步,身上的浴巾被什么拽住了,哗啦一下掉了下来,她自己呢?一屁股跌坐在床沿上,硌到了浴巾底下的一只脚——老K的。 床垫震颤——老K笑的。 李欢欢狠拍老K的小腿,道:“噢!幼稚鬼!”说完重新裹上浴巾,起身往吧台上取了两瓶水,一瓶扔给老k,另一瓶仰头喝掉一半,顺手又拈了两块晚上吃剩的点心放入嘴里,才去洗脸。 回来的时候,脸和头发都是湿漉漉的。 “一会儿你得去剧组了吧?” 李欢欢把盘桓在脑海里多时的念头问出口。 凌晨3点了。 “嗯,一会儿。” 两个人都沉默不再说话。 李欢欢低头绞着浴巾一角玩,老k半靠着枕头看她。 “要不你睡会儿吧,不然白天在片场哪盯得住。” “嗯。”老k点点头,起身把李欢欢拉入怀中,又将她压入身下,鼻尖对着鼻尖问:“假如你是编剧,你打算怎么处理贺辉和扈笑忶的结局。” “噢,当然是在一起。然后,这样……” 李欢欢勾住老k的脖子,将他的嘴唇压向自己,小心翼翼得像俩人第一次亲密。 触碰,碾压,吮吸,折磨。 喘息,疯狂。 没有人想要退出。 这一吻缠绵又哀伤。 老k脖子上的玉环,在李欢欢锁骨上硌下浅痕。 “我今晚真的像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老k的勃起竟又蓄势待发,隔着浴巾都能感受到热度。“不管它。”老K把脸埋在李欢欢的胸口自嘲地笑。 “只要你能让我躺着,我们可以再来一次。” “不,我现在只想搂着你睡一觉,你在我怀里,我们什么都不做。” 老k伸手探到下面,不知道做了什么,神奇地藏起了自己的勃起,李欢欢没来得及惊叹,头已经枕到了老k的肩头。 “说话,小朋友。” “说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我喜欢你在我旁边嗡嗡的像只蜜蜂。”老k闭上眼睛,接着道:“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入行以来都没有。” “哪一行?陪睡这一行?” “是啊,女客户还满意吗?” “天啦!你也接待男客户吗?” 老k举手投降,眼睛仍闭着,声音里突然透出无限疲惫,笑道:“宝贝,不是这个时候,这个时候真不行,我已经36个小时没合眼了,我们换个时间再斗嘴。” 李欢欢咬着嘴唇冲空中点点头,仿佛老k能看见似的,她也想睡,却不敢,怕醒来光线已经弥漫屋子,就到了分别时刻。 时间啊,要走得再慢一点才行。 密不透风的怀抱,湿腻的肌肤,灼热的下体,微醺的大脑,全身尖叫着的娇媚,只想要绽放在这一个人的眼里。 李欢欢瞪视着昏暗光线下屋内的暗影,搜索脑内所有还能记住的形容词,要记住当下这一刻,以慰将来回北京后每一个失眠过不去的夜晚。 噢,是的。她已经嗅到那种无孔不入的想念的气味了。 想念啊,真折磨人。 耳畔传来老k的一本正经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我让助理给你把房间往后顺延了一个礼拜,你这次多待几天,你经理那边我去说。合作上还有很多事儿需要讨论处理,一天两天的哪能办完。” 李欢欢明知道对方不可能看见,仍旧学他挑高了眉毛的样子,等他说出重点。 “当然,你要是觉得不好玩儿,我下工了就来陪你。”大概见李欢欢没什么反应,老k又加一句,“每天都来。” 李欢欢终于藏不住,在老k怀里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摇晃着,鼻尖蹭着老k的脖子,抑制不住地喊道:“噢,坏蛋,你这样处心积虑,女客户怎么舍得走嘛!” “那就不要走咯。” 说完这句,老k停了停,似对着自己,又似对着李欢欢,叹一口气,道:“你不知道我多喜欢你。莫名其妙就疯了。” 李欢欢心底也有话,到底没说出口,只抓住老k绕着她腰侧的手指,缠绕着画圈。 很快,她沉沉地睡去,梦黑且沉,但有星光。 再醒来时,老k已穿戴整齐坐在床边看着她,她睡眼惺忪地扑进他怀里,哑着嗓子说:“每天睁开眼睛看到这样一张脸,心脏最多只能负荷到50岁吧。” “不行,你至少要活到80岁写23岁时的性爱回忆录呢。” 老k故意说得一本正经,他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奕奕。 “是一场丰富盛大的性爱回忆录。” 她故意不理会他即将出发去片场的事实,食指抚过老k的额头,亲一下,道:“额头好看,一个木村也不换。” 老k挑眉,李欢欢手指又抚向他的眉头,轻轻抚平,又亲一下,道:“眉毛,好看,两个木村也不换。” 老k不得不吻她,他不想与自己的人道作斗争,但他告诫自己,别碰她的胸,不碰那儿他便还有万分之一挣扎的勇气——尽管此刻她正光着身子在他怀里。 他轻轻拍她的背。 可是他低估了她。 李欢欢的手指又滑下来,停在他的鼻尖。 “鼻子,好看!叁个木村也不换!” 手指接着下滑——她摩挲他的嘴唇,指尖绕着唇线来来回回走了叁圈,“嘴巴么,也好看,十个木村也不换。” 他投降了。 捏住她的如尖。 滑腻,饱满。 微微颤抖。 他想要更多。 他压向她,压她在身下,牛仔裤硌着她细嫩的皮肤,他释放出自己的野兽,循着花露,没入牡丹花心中。 她还有话,闭了眼,挺着腰接纳他的滑入,才缓缓说:“噢噢噢,就是这种感觉,100个木村也不换!” 他徐徐的进出,不着急,就为看她的样子,还能说什么傻里傻气的话。 她一开始活泼,慢慢有了情欲,生出媚态,眉梢眼角都是春意,珠玉落盘的言语变成悠悠的喘息,他忍不住,稍稍使力,她的花露如涨潮般而来,他进出更快,她弱不胜力,抱着求他,楚楚可怜又娇艳如花,这一次跟之前几次又有不同,他觉得命都可以不要了,全给了她,俩人足足又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他原本凌晨四点该出现在片场,结果五点半才从酒店离开,离开时她又睡熟了,才不过他进浴室冲个凉的功夫。 他替她关了灯,窗帘拉好,又挂上免打扰的牌子,最后又亲了亲她。 老k也很奇怪,怎么有人是永远亲不够的? 想到晚上又可以亲到她,一整天他都很开心。 李欢欢醒来时一个人,朝黑暗的屋内连喊了两声“喂”,又等了两分钟,确信老K没有藏在某个阴影角落里,才真正相信他已经走了,她明知这种玩笑的惊喜概率百分比不足个位数,却还是允许自己幻想一番。 毕竟,刚刚跟老k在一起的24小时,已是一件幻想难达的事情。 她慢慢梳洗,慢慢收拾东西,又特意把床铺整了整,看看表,时间正好,才拖着箱子去退房,身上穿着老k落下的那件袖子上有只老鹰的墨绿色夹克,上面还留有老k的味道,闻起来温暖又安心。 临上飞机,李欢欢给老k发了条短信,编辑了好几次,最后通通删光,只留下几个字——“喂!我走啦!” 发完没多久,廊桥出现一个身影,身形跟老k极像,李欢欢的心怦怦直跳,以为他来送她,或是抓她回去,后来发现认错了,对方的头发比老k要长得多。 但她还是盯着那个身影看了许久。 “如果我现在后悔,要下飞机,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李欢欢心想。 她不是没考虑过老k的提议,就算一个礼拜太长,多呆两天总是行的。 只是多呆两天而已。 最后还是放弃了。 趁她还可以潇洒离去的时候。 她爱上了他,人生23年,真见鬼,她第一次爱上了一个男人,没错,她笃定那就是爱,那种心动的、想要跟对方绑在一起直至宇宙尽头的感觉,让她兴奋又胆怯。 不,胆怯多过兴奋。 他是那么完美,该死的完美,比电视剧里还要完美。 李欢欢胆战心惊地想,爱情这首歌,她起调有点起高了。 叁个多小时的飞行时间,李欢欢用来回忆跟老K在一起的每一秒时光,和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到了北京,我们这帮人乌央乌央地在机场等着,并不知道李欢欢刚刚睡完荧幕上那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帅脸回来——她光说她要去见梁朝伟来着。李欢欢豪爽地在机场停车场就把箱子里的东西分给了我们,然后拿出小本本记账,谁谁欠了她多少多少。 我们总是得等到发工资的第一天才有钱。 我们接她,当然不为这些东西,至少不是主要目的。我们在那儿,因为有次大家在一块儿喝酒,喝大了,不知道谁提议,以后不论谁从哪儿坐飞机回来,我们得一起去接机,一块儿出现在接机室,让回来的人感觉到家乡的温暖。 就因为这个傻逼提议,我每周都要绞尽脑汁想理由跟老板请半天假。 李欢欢顺手把箱子还给了我,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皱皱巴巴的塑料袋,拎着她妈过万的化妆品,回家去了。 她身上那件外套看着不太合身。 晚上很晚李欢欢才接到老k的电话,对方张口就咬牙切齿地骂她,“小骗子!你竟然溜了!” “我给你发短信啦!” “我根本没时间看短信,刚刚赶到酒店,人家说你已经退房了。” “我穿走了你的外套。” “什么?你非要把我气死才甘心是不是!那可是全球限量版!只有叁件!” 第二十五章 晚上很晚李欢欢才接到老k的电话,对方张口就咬牙切齿地骂她,“小骗子!你竟然溜了!” “我给你发短信啦!” “我根本没时间看短信,刚刚赶到酒店,人家说你已经退房了。” “我穿走了你的外套。” “什么?你非要把我气死才甘心是不是!那可是全球限量版!只有叁件!” “真的?我说我怎么老想据为己有……我……我……寄给你吧!我不太认识这个牌子,不是故意的。” “当然是假的,这么傻,随便说说就信。”老k停了停,又加一句,“你穿很好看。这句是真的。” “噢,我现在更后悔了。” “后悔什么?” “没有继续留在香港。真的,从我坐上飞机我就开始后悔了。” 老k的笑声从电话里传来,“这还差不多。” 李欢欢叹口气,一手拽着外套拉链上下滑动。 “怎么不说话了?” “我会好好写剧本的。” “不好好写也没关系。” “喂!不是应该鼓励吗?” “我怕你写好了剧本,就不是现在的你了。” “听起来是现在很差的意思。” “很傻啊。看到别人高兴,自己就开心。多傻。” “喜欢傻的,你不是更傻?” “是啊,聪明我就去念书考大学了,混什么娱乐圈!” “我们为什么要在电话里这么互相贬低对方?简直不仅傻还废电话费。” “傻才配嘛!时间不早了,你睡觉吧,我过几天去看你。” “什么时候?”李欢欢登时觉得人生有了新希望,急巴巴地问。 “态度值得表扬。”老k满意地拖长了音调侃道,“过几天啦,有个活动,具体细节还没敲定。” “你误会了,你看我平常工作也挺忙的,我这么问,是怕自己抽不出时间见你,我的日程表,嚯,全满……”李欢欢吹吹额上的碎发。 “是的是的,这个我当然明白,我会提前跟忙碌的小朋友联络,约好见面时间。绝不迟到早退一分钟。” 时间像倒回到24小时之前,他们在彼此怀中,开不着边际的玩笑。 “那我挂电话啦,你还在酒店么?” “嗯,你从香港带回去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还用收拾?我都分完给大家了。” “哦,对了……” “什么?” “我那枚玉环不见了。”老k像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出来。 “我可没拿!” “倒希望你拿走了。” “这个我绝对没拿!真的!我承认我一开始是挺想要来着,但是你给我讲了那个故事……” “嘘,嘘,嘘,小朋友,别激动,没人说是你拿了,只是一枚玉环。可能被我不小心掉在了什么地方。” “你觉得它只是一块玉?不是对你挺重要的么?会不会是你洗澡的时候掉在卫生间了?我记得我最后睡着的时候还摸着它呢。兴许掉在床沿的角落里了,你让服务员开门让你进去找找?也或许被打扫卫生的服务员捡到了?” “嗯,好。”老k囫囵应着。 “怎么啦?” “可能是天意吧?” “扯什么天意啊,掉东西多正常呀。我从小到大不知道掉过多少次东西。” “应该也捡到过不少好东西吧?” “当然,五毛钱一块的橡皮,现在还在我抽屉里放着。小学叁年级的时候。” “你竟然不交给老师?” “开什么玩笑?我们班最帅的男生掉的橡皮,我怎么可能交给老师?” “小学叁年级哦?” “十岁不小了。” “看来我比你运气好一点儿。” “哦?” “我掉了块玉,捡到一个嘴巴被夹住的小女孩。” 李欢欢忍不住笑出声。 “那你需要一个很大的抽屉才能把她装起来。” “揣口袋里就行。” 李欢欢眼前浮现握着老k的手走过四季的样子。 漫天的落叶中,一双温暖的掌心。 挂电话的时候,老k让李欢欢先挂,还答应她,每天给她发早安短信问候。 心满意足的李欢欢躺在床上,躺了会儿,觉得不太对劲,爬起来给老k发短信,“有时间就发,没时间就算了。” “为什么?” “显得我太矫情了,我都23了!早过了那个年纪。” “23……正好是那个年纪啊。” 不过老k还是每天一早,不,很早,会把短信发过来,有时候四点,有时候五点,最晚不会超过六点。 李欢欢将短信提示音调到最大,因此无论几点有短信到,她都会及时回过去。 只是短信都挺名副其实地——短。 “早啊,我开工了。” “今天起晚了,早上好。” “我这边天还没亮,是不是应该说晚上好?” …… 有一天过了中午十二点,老k的短信还没有动静,李欢欢不记得自己掏出手机看了多少次,后来实在忍不了了,先给对方发了过去——“喂!今天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明知道老k不可能很快回复,李欢欢还是盯着手机看了许久,直到经理让她去会议室开会,“我能不能不去,反正也没我什么事儿。”“没事儿你也给我去听着,大头儿今天要来。” 大头儿每周都来,有什么稀奇,不过也好……省得她失魂落魄的,李欢欢心一横,把手机往抽屉一扔,抱着电脑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的隔音效果不太好,通常领导在里头训人,楼下的市场部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李欢欢猫在角落里,开始提前写周报。会开到一半,只听玻璃门外的办公室里响起震天的手机铃声,“we are the champions my friends,keep on fighting to the end.” 李欢欢的手机铃声。 来来回回就这一句,反复播放。 大头儿本来在给大家谈公司改革的事儿,后来实在忍不了了,停下来,盯着大伙儿看了会儿,说:“谁的手机?能不能暂时让战斗停止会儿?” 李欢欢通红着脸出去,手机已经不再响了。 老k的短信和未接电话都躺在那儿。 李欢欢直接点开短信。 “早啊!” 李欢欢看看时间,已经下午叁点了。 一点儿都不早。 她有点儿生气。 尽管她从没期待过什么,可这一阵,老k把她惯得太厉害了。 未接电话显示在短信之后的五分钟打来。 大概是老K看她没有及时回复吧。 “下午叁点还早?午安都算晚了。”她回短信过去。 “昨天的大夜戏,刚刚才结束,现在当然算早安。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李欢欢又心疼起来。 “开会啊。” “好好开会。我去歇会儿,回头再跟你联系。” 李欢欢回会议室重新开会。 只是从此不再强求那些早安短信了。 但是老k北京的活动好像黄了,他没再提来看她的事儿。 李欢欢身处半个娱乐圈,知道这是常有的事儿,怕他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也没问。 时间慢慢悠悠过了快两个月,北京到了初夏时节,长风吹拂,碧空如洗,太阳每天热热烈烈,但是人不感觉热,是李欢欢最喜欢的季节,每天热裤吊带去上班,挨经理骂也不改。 她又能好好干活儿,时不时以别人的高兴为己任。 大致上,李欢欢过得挺开心。 某天周末的早上,忘了周六还是周日,李欢欢跟我——陈小舟,我们俩又结伴去动物园淘外贸的夏衣,为了方便,我开了我妈那辆两厢雪铁龙过去,跟李欢欢从早上五点半逛到中午12点,每人买了两大黑塑料袋的衣服,累得连站的力气都没了,蓄了最后一口气爬到动物园旁边的k记,每人吃了两个汉堡,才现出点人样儿。 照例,我们每人还得一杯可乐一个冰淇淋才能结束战斗,冰淇淋还没点上,李欢欢突然接了个电话,脸色煞白,对着手机说了句“我马上过去”,说完起身提起俩袋子——带着我的一起,便往外走,我以为她家里出了什么急事,吓得跟着一起跑,边跑边掏车钥匙,一不小心还差点把钥匙掉进门口下水道里,李欢欢抱着塑料袋钻进后座,人坐在俩塑料袋中间,跟我说:“去嘉里中心,要快,哪条路不堵?” 哪条路不都得先出西直门啊?周末那个点儿的西直门…… 看她神不守舍的样子,我也不好多说啥,祈祷我那点儿车技能多插几个车缝——争取快个十分八分的。寸的是,那会儿西二环遇到了车祸,堵成了一锅粥。 半小时,我们顶多挪了200米。 “别走这条路了,换条路,叁环。走叁环吧?” “去叁环的车,辅路上都排出两公里了。” 她一直盯着手机,没搭理我这茬。 按常规,走过西二环这一段,二环会比叁环好走点儿,我决定赌一把,留在二环。 快到安定门的时候,李欢欢突然拍着后座喊:“别去嘉里了,拐去机场,对,从小街桥那儿上机场高速。” 她急吼吼的样子,吓得我差点撞上旁边的金杯。 这时候李欢欢又接了一电话,不知道对方说了啥,她回答地挺固执,“不,我现在就去机场。” 我们一路奔向机场,但是叁元桥那儿车多,又堵上了。 李欢欢打开两边的车窗,伸着脖子往外头看,似乎在考虑能不能下车。 “李欢欢,你别把头往外伸了,万一后头有辆车不长眼,把你撞上了。” “陈小舟,你平常挺利索一个人,怎么开车这么磨叽?你就不能……那儿那儿,左右并一并,我们就不用一直堵这儿了,跟便秘似的了。” “说得容易”这四个字都到我嘴边了,可李欢欢那神色茫然,魂不守舍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怼她,只好改口说:“我尽量试试。” “算了,安全第一。” 她从后头拍拍我肩膀,算是为刚刚的话道了歉。 那会儿我刚拿本不到一年,走高速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一上高速我就紧张。等挤过了叁元桥的拥堵路段,我尽量战胜自己的恐惧,把车速提到了配得上我平时风格的水平。 很快到了机场,万幸停车场有很多位置,我选了最近的一个车位,几乎是横着停进去,“你先办事去吧,我停好车来找你。” 李欢欢也没说啥,下了车,在停车场转了圈,抬头,一架飞机从头顶嗖地飞了过去,引擎轰鸣,奔向蔚蓝的天空。 “回去吧。” “啊?” “没事儿了,回去吧。开慢点儿,你要不敢开高速,咱们找条辅路回去。” 李欢欢回到了本来的样子。 “谁啊?” “回头再说。” 这个“回头”等了快五年,她才跟我说实话。 老k那天在北京呆的时间极短,从落地到离开,叁小时不到,加上一小时的品牌方活动时间。 老K原本没打算告诉李欢欢,又怕她看到新闻伤心,给她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在去活动中心的路上,她以为能赶上见他一面,结果俩人最近的距离,是堵在叁元桥机场高速的时候,老k在拥堵路前,李欢欢和我趴在路尾,他俩人甚至拍到了同一片天空。难怪李欢欢一副要走下去开别人车门的架势。 这事儿过去这么多年,想起来,我还为自己当时的迟钝不可思议——当时的我设想了种种李欢欢可能会发生的事儿,就是没想到她竟然在和一个顶级大帅哥在谈恋爱。 我甚至想到过木村。 可她从来没提过老k。 六月份的时候,部门又有去香港出差的机会,四天,另一个同事去了,李欢欢很想去,但没好意思跟经理争取,觉得不够理直气壮,像夹带私货一样。 她在电话里跟老k提起,老k怪叫:“你根本就不想见我!亏我每天想你。” “我只是有点不好意思。” “我知道,所以我才喜欢你。”老k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低沉,隔着电话都让李欢欢心跳剧烈。 “如果有人告诉你,你抿嘴笑的时候很帅,她是对的。” “你来告诉我好了。” “我又看不到。” “你没有争取嘛!” “喂,说了不怪我的。” “谁敢怪你?你不争取,只好我来争取啦。” 距离李欢欢从香港回来,已经76天,他们两个半月没见面了。 “我们七月份去普吉岛团建。” “泰国?” “世界上还有第二个普吉岛?” “我马上订苏梅岛的酒店。我们泰国见。” “别开玩笑了。” “你真的不想见我!” “你一点儿都不正经。” “我七月份真的有几天假期,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现在正好,我们在泰国呆一个礼拜。” “别骗我啦!” 幸福太突然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老k顿了顿,又加一句,“过去。” “哦,你在暗示你要开始骗我了。” “哪儿得出的这么个结论?” “电影情节都这么编的。”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编剧都爱情路不顺了。” “编剧都是心理学高手。” “行了,苏梅岛我看我可以放弃了。祝你和同事玩儿的愉快。我另找个别的地方消磨时光。” “你真的能去?” “骗你的啦。” “有这种桥段的电影一般都有个好结尾。快告诉我你真的能去!” “看在你这么想我的份上……” “主要是苏梅岛我也没去过。” “哦,原来只是想去苏梅岛啊……那你适合找个导游……宇航员也行,火星也没去过吧?” “宇航员就算了,你知道的,他们一般爱带什么小白鼠、种子、土豆之类的去旅行,我这么大物件有点儿费燃料,还得管饭,不划算,隶属他们第一批不考虑名单。” “有一条倒是稳赚。” “什么?” “带着你肯定不会寂寞。” “他们应该没那心思吧?再说,失重状态下男的还可以……?没有重力呀!” “你在想什么?” “你说的那种咯。” “听起来不像。” “那我的想象力有点儿越界了。我往回扯一扯。” “我们一开始要说什么来着?” “宇航员……不是,团建。” “我还有两分钟。” “这么晚还要拍戏?我以为你已经回家了。” “连续叁个大夜戏。泰国现在是我唯一的念想了。” “我们七月中旬去,在普吉岛呆一个礼拜。” “你想多跟同事在一起玩闹?还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潜潜水,晒晒太阳。” “我……” “记得跟你经理报备,你白天跟同事们在一起, 第二十六章 “这么晚还要拍戏?我以为你已经回家了。” “连续叁个大夜戏。泰国现在是我唯一的念想了。” “我们七月中旬去,在普吉岛呆一个礼拜。” “你想多跟同事在一起玩闹?还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潜潜水,晒晒太阳。” “我……” “记得跟你经理报备,你白天跟同事们在一起,晚上的时间都归我。” “你能呆够七天?” “确实可惜。我只能休7天的假。” “不会有事中途离开?” “肯定不会。不过我得承认,你悲观的样子还是很可爱。” “你这么一夸,我连比基尼都敢带了。” “比基尼!我就知道你变了!我有挑颜色的权利吗?不对,你是那种每个颜色的比基尼都会带的女孩子,七种颜色,正好七天。我打赌你穿金色最漂亮。” “金色不是基础色好吗!而且,没有人会穿金色的比基尼!” “你会,穿给我看。” 老k很快以李欢欢的名义订好了酒店,并把酒店信息一股脑儿全发给了她。 打那以后,俩人之间便联系得少了,二人被希望簇拥着,晕头呆脑地攒足了劲,遐想着苏梅岛的无限欢愉,一天一天往前捱,生怕一丁点不如意,便减损了即将到来的重逢之乐,又或者联系得多了,想要跟对方在一起的愿望便没有那么迫切。 偏偏时间过得极慢。 周五下午,李欢欢又趴在桌头数日历,“一周,两周,叁周……” 过完这个周末,还有叁个周末,他们才会出发前往泰国。老k则还要晚两天,周二当天他还有个品牌活动,参加完活动赶当晚的航班过去。 李欢欢不在乎,老k能去就很不错了。 这种心甘情愿地等待,李欢欢意识到自己也拥有时,很是呆愣了一会儿,过去,男朋友们迟到一分钟,哪怕有天大的理由,她都不会多等,立马掉头走人。 老K例外。 美貌天生就该被原谅呀。 李欢欢觉得。 李欢欢接着在台历上画圈圈,这次是在计算什么日子该备什么东西,逛哪条街,买哪条裙,鞋子带几双?高跟鞋显身高,可是走着累,人字拖舒服又会显腿粗。 一下子,叁个周末都不太够用了。 去香港之前,她可没考虑过这么多。 室内突然暗沉沉得可怕。 李欢欢抬头,屋外下起了瓢泼大雨,屋内,就剩她一个人了。 李欢欢心里一惊,赶紧查邮件,好几封未读躺在那儿,都是HR发来的:傍晚有暴雨,请大家安排好手头的工作,早点回家。 李欢欢松一口气。 以前也常这样——碰到什么极端天气,HR都会通知大家提早离开。不过李欢欢一般也不回家,约人去逛街、出去耍——下雨下雪哪儿人都少,最适合撒欢。 可是今天早已过了正常下班的点儿。 李欢欢匆匆收拾东西,一边心底暗忖:抽屉里有雨伞,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拦上出租车,打不到车就等公交,要是公交也没有,就蹚水去坐地铁。 李欢欢撑着伞出了集团大楼,6月的天气,裤腿卷到膝盖也不凉,她那把暗红色的大伞,格外醒目。 雨比屋里看着时要大。 李欢欢在路口先站了会儿,想试试自己运气几何,出租车倒是一辆接着一辆刷着水声而过,只是都有了乘客,有些车里甚至同时挤了四个人,司机一脸苦相、不耐。 李欢欢右手撑高了伞,左手平伸出去竖起大拇指——一个标准的拦车姿势。 兴许有漏网之鱼呢? 她前后走动,冲着车道晃动胳膊,右手不自觉地旋转伞柄,伞面上的水飞溅,脚下的鞋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周围没有人,李欢欢玩儿地很开心。 没有车停下来。 倒是在意料之中。 好消息是,马路对面的618路公交车摇摇晃晃地要进站了,正在等红绿灯。 运气也不算太坏。 李欢欢飞奔着跨过几个水坑,跳上过街天桥,叁级并两级地往上跑,红伞像一簇跳跃的火焰——618缓缓进站,她也正好从天桥上下来,时间刚刚好。 眼前却正停下一辆出租车。 空的。 李欢欢懵了——运气? “走吗?走不走?要走赶紧!”司机的声音从窗户缝里飘出来。 当然走! 李欢欢小跑步地冲向车门。 “注意伞啊,伞别把座位打湿了。” “哎,好。” 李欢欢停下来,收起大红伞,使劲儿甩了甩,又仔细看看上面还有没有能滴落的水珠,等确认完准备上车,只觉旁边有人推了她一把,“不好意思啊。”李欢欢一边让路,一边给人道歉,再抬头,只见一个穿黑裙子的姑娘,拉开出租车的门,坐了进去。 啊? 下一秒她反应过来了——有人抢了她的车! “喂!” 车门还没关上。 李欢欢一把拉住车门,“这车是我的!” 车里的姑娘目视前方,像没她这号人似的,两叁秒,李欢欢急了,对着司机师傅喊:“师傅,这车不是我的吗?” 司机扭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对着黑裙子姑娘道:“要不您下去?让那位顾客上来?确实是她先到的。” “师傅,机场,去不去?”黑裙女孩说。 “机场?去啊!干嘛不去?”师傅欢天喜地答应。 哪个师傅不愿意去机场啊? “那……麻烦您关上车门?”司机冲李欢欢说。 李欢欢觉得自己肺都要气炸了,此刻就算这个女的下车,换她上去,她耳朵也不会安神了——比起机场来,她家太近了,一个起步价的距离。司机会叨叨她一路,换个脾气暴躁的,兴许会急刹车好几回。 但如果就这么算了,也太窝囊了。 她继续拉着车门,死盯着后座那个女人。 大概过了30秒吧,兴许不到,身后突然响起一声长鸣——618要出站了,车头几乎贴住李欢欢的身体,车喇叭在她耳边响。 “哎,都撞上了,麻烦您赶紧给关上门吧,谢谢您呐。”司机急了——他不走,后头那辆618也走不了,而且这个地儿,不是出租车可以停靠的地方。 李欢欢踟蹰片刻,手稍稍一松,车里黑裙子女孩探出一只手来,扣上了车门。 出租车扬长而去。 紧跟着。 618也扬长而去。 李欢欢站在雨里,呆愣着消化刚刚这一幕,伞都忘了撑了。 这叫什么?煮熟的鸭子飞了? 不,比那可惨痛多了。 “我应该把她拽下来,揍她一顿,反正她穿着裙子,我穿裤子,我吃不了亏。”李欢欢在脑海里琢磨,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平歇她的心头怒气。 身旁又过去一辆公交车,她没看清是几路,倒是公交车站台上的人都走光了。 下一辆618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看来她只能蹚水去地铁站了——脚下那双小羊皮的包脚凉鞋铁定要泡汤了! 李欢欢想对着月亮嗥叫变身,可是下雨天没有月亮。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不识趣地响了起来。 李欢欢担心自己对着客户嗥叫——所以,绝不能接电话。 “去死吧!” 李欢欢冲着早已没影的出租车怒喊,然后踩着水花,依旧冲进公交车站。 手机没玩没了的响。 李欢欢不当一回事儿,大概过了4、5分钟吧,心底生出不祥的预感——该不会是她爸妈办手续了吧? 李欢欢赶紧掏出手机。 老k. 真是时候。 李欢欢连着深呼吸五次,又强迫自己挤了个比哭好不了多少的笑容,才对着手机喊:“喂……” “你好歹往后面看一眼。” 后面? 李欢欢往后看了看,公交车宣传栏,上面是黄晓明的照片。 挺上相,笑得天真无邪。 “什么意思?” “不是那个后面。” 前后左右不都只有一个么? 李欢欢四处打量,但是吧,她的眼镜淋了雨,镜片一片迷迷蒙蒙,加之天色已晚,稍远点的地方,都看不太清楚。 这时,她的右手边,公交站台再往里一点儿,一辆黑黢黢的车,打亮了它的车前灯。 有个瘦高的身影走到车灯前头,一手撑着伞,一手打着电话。 “咦,我是不是眼花了啊?” “可能,不然怎么会被人抢走出租车。” “你怎么会来?”李欢欢尖叫起来,高兴得无以复加。 “我都等了你两个小时!过来!” 李欢欢踢着水冲到老k的伞下。 那张朝思暮想的脸,笑了,抿着嘴笑的,好看得不像话。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下雨,怕你没带伞。来接你。” “别开玩笑了,你怎么会在北京?” 还是他一直在北京,只是没告诉她? “喂,这不是见到我该有的样子啊。” “我以为我们会在泰国见面。” “公司临时给安排了活动,来早了,活动晚上8点才开始,我本来打算跟你吃个饭,现在看来……”老k抬手看看腕表,“只够送你回家了。” “你说你等了两个小时!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那有什么意思?让你突然看见我多好玩儿。我喜欢看你突然看到我时候的样子。” 女儿国国王看唐僧的眼神在李欢欢脑海里一闪而过。 应该也没有那么露骨。她安慰自己。 “你一直等在这儿?这儿?”李欢欢胳膊一挥。 “一开始停在你公司楼下,后来他们不让停了。” “真的两个小时哦?” 老k视力又好,她的窝囊……他不是什么都看到了? 老k的表情一点儿也没回避这个事实,他把她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一推,正好盯着她的眼睛。 “能不能告诉我你最后骂了句什么?” “见鬼去吧!” 老k摇头,笑说:”与你刚刚的愤怒不匹配。“ “贱人。” “字少了点。字数对不上。” “你以为我会骂什么?” “我以为你会捉她下来打一顿。” “后来我是这么想的,不过来不及了。” “幸亏你没有!我还想跟她说谢谢。” “谢谢?” “不然我可能要追着出租车满城跑了。” “现代人发明手机就是为了阻止这种浪漫戏码发生。“ “我以为小女孩都喜欢这种游戏。” “我又不是小女孩。” 老k挑眉。 李欢欢眼珠子一转。 “回赠你一个惊喜,怎么样?” “带我见你父母?” “那是惊吓。” “我没那么可怕吧?” 老k一边张牙舞爪,一边顺势捉住李欢欢的手,“送你回家。” 老K撑伞护着李欢欢进副驾,替她把车门关上,又将伞扔进后备箱,随后自己上了车,启动车子,打轮倒车。 车子是本地牌照。 “你的车?” “管朋友借的。” “我以为你在北京只有我一个朋友!” “……小朋友只有你一个。” 老k最后改了口,李欢欢还是听到了那个“女”的发音,红了脸,看窗外,雨没有那么大了。 第二十七章 “赌一块钱今天会有彩虹。” 老K探头看看窗外,道:“晚上能看见彩虹?” “有没有,跟看不看得见是两码事儿。” 老K看李欢欢一眼,视线挪回前方路面,不再说话。 李欢欢负责指路,原本她应该绕个大圈,或者走叁里屯,这样,他们22点之前都会在一起。 堵车的时候,他们可以亲吻、说笑,甚至抚摸对方,她很愿意那样做。 可是经过东直门时,她还是及时地指着那条不起眼的小胡同,“拐进去。” 胡同看着逼仄窄小,正好容一车通过,单行线,下雨天也不堵车,出去不远便是叁元桥,过了叁元桥,李欢欢就到家了。 前前后后十分钟。 她扭头,老K还是穿黑色的T恤,牛仔裤,侧颜依旧帅到让人过目不忘。 最后的红绿灯了,右拐是影联的家属大楼,也就是她家,左拐么…… “路口左拐。” 老K抢着左拐灯的最后一秒,拐了过去,动作潇洒自如,一点儿不像她其他的朋友那样手忙脚乱。 那会儿李欢欢心底应该是想到了在下我。 “慢一点开,过了那个干部大学的正门,停下来,对,就是这儿。” “坏掉的路灯下?” “对,就是这儿。” 不仅路灯坏了,还有棵树荫浓密的大柳树,遮住了前后的灯光。 整段路都罩在阴影里。 车刚停稳,李欢欢便跳下了车,绕过车后,站上马路牙子,老k也跟着下车,前后打量,“你住这儿?” 李欢欢咯咯笑,道:“怕了么?宁采臣?” 四周倒也不至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是周围没有居民楼,临街一排小店,中间隔了他们站着的这一块大大的空地——据说被某个房地产商买下来好多年,一直没开发。空地地势高,地基已经到李欢欢的额头了,铁栅栏围着,不知道从哪年开始,里头自长出许多花草来——夜来香啦,牵牛啦,蜀葵啦……到了夏天,尤其是晚上,空气中总蕴藏着淡淡的香味。 “我只能说我对你的兴趣越来越浓厚。” 老K一把将李欢欢拖入怀中。 两人同时释然了,像两艘漂泊已久的船终于找到了港湾。 “我家住那边。”李欢欢抬手指指灯火阑珊处,道:“这里么……作为你日出的回报,我也把自己的秘密花园分享给你吧。” 李欢欢的书包挂在胸前,裤子全湿,耷拉在膝盖上,米白色的凉鞋上满是泥泞渣子,头发么,贴着头皮,滑溜地像抹过了18层摩丝,倒是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和盈然的笑容。 老K发现她短袖衫也是湿的,胳膊冰冰凉凉,他胳膊用力,像要把体温传给她,问:“冷不冷?” 李欢欢抬着笑脸,闭着眼,摇头晃脑地答,“不冷。” “我敢打赌,你肯定不只是为了给我惊喜那么简单。” 她仰头,眼睛笑成了一对弯月,道:“好啦,我承认这里接吻比较符合——我的浪漫。” 老K又有了那种感觉——十几岁还在广告公司做事时,看到心仪的女孩子时有的那股冲动——那种他以为再也不会有的年轻的感觉。 他搂住她,嘴唇贴住她眼睛,细细舔舐,鼻尖、脸颊一路吻下来,到了唇瓣,舍不得离开,辗转吮了又吮,终究还是与她的舌尖触到一起,他轻抵,她逃开,他故意不追,她又过来试他……与以往的地崩山裂不同,他们细细的吻,像有一个世纪的时间可以呆在那儿。 吻累了,她在他怀里滚来滚去,额头蹭着他的脖子。 “我能把这个讨厌的书包先拿开么?”他问。 李欢欢笑着低头,好让他把书包取下来,扔在车顶。 她在他怀中小小的,衣服浸湿了他的衣服。 俩人就这么依偎着,直到不远处传来高跟鞋的声音,李欢欢着实吓了一惊,她侧耳细听。 “笃——笃——笃——” 声音清晰又自信。 “oh,no! 李欢欢贴紧老K的怀中,脸埋进他的胸口。 “怎么了?” “我妈。” “谁?” “高跟鞋。” “你是说……不会吧?” “是的。别看。” 李欢欢伸手挡老K的脸,老K就势抱她旋转一圈,压在车门上,整个覆住了她,“嘘。” 李欢欢压住冲上喉咙的尖叫,双臂箍紧老K的脖子,生怕自己有一寸暴露在外头,用力贴住老K。 细吻突然不在,老K的唇像狮子般肆意掠夺,凶猛的火焰像要将整辆车点燃。 李欢欢渐渐迷失,陷入疯狂的欲望中。 高跟鞋近了,又远了。 李欢欢挣扎开。 “变态!”她生气地捶他。 老K的眼神却落在别处,李欢欢循着看过去,她胸前的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胸衣露在外头,丰满的如沟一览无余。 “我也是受害者。”老K举手作无辜装,他的牛仔裤鼓起好大一个帐篷,抵着李欢欢。 那颗纽扣,叁天前李欢欢就发现它松了,她一直懒得钉,想是老K抱她的时候蹭掉了。 “好吧,不怪你。” 老K的一双大手探进胸衣里去,揉搓片刻后捻住蓓蕾,李欢欢颤抖喘息,“这里不行。” “我知道。”老K笑,停下来,替她扯好衣衫,“该回家了。” 李欢欢低头抓住老K的外衣,身体仍未平复,老K轻搂住她,爱怜地拍她的背,道:“小丫头,你永远不能这么吻一个男人,除非你想马上开始……” 李欢欢扭头看看,她妈已经过了路口红绿灯,马上要进小区了,正跟门口的保安挥手致意。 “我忘了我妈今天白班,通常她都会走一站地回家。” “你妈妈……很有气质。” “当然,当年他们医院的四小天鹅之一。” “小天鹅?” “芭蕾啦。” “我以为你会把我介绍给她。” “上次介绍男生给我妈认识,还是我上幼儿园的时候。” “大受感动。” “什么?” “你还肯叫我男生。” “不然什么?” “男人啊。” “小男生才会标榜自己是男人。” “你倒是很了解男人……呃,男生嘛。没少叫他们吃苦头吧?” “分时候。” “愿闻其详。” “卖个关子,下次再说。” “这是什么套路?” “下次下雨的时候。” “我得赶紧问问气象台。” “甜言蜜语哄别的女生啦。” 老k重重打一下她的屁股。 “快8点了,你该走了吧?” “嗯。”他点点头。 “泰国见。” 老K又低头吻吻她,才驾车离开。 李欢欢站在原地,看着老K的车子驶到红绿灯处,她收到条短信——“泰国见。” 第二天北京本地的一份娱乐小报写了篇文章——老k耍大牌,拟定20点出席的活动,21点还没见人影,品牌方四方寻人,结果连经纪人也联系不到对方,活动后记者采访,问其是否在京有秘密友人,老k态度暧昧,未置可否。 新闻不大,但小报在北京本地颇有点影响力,连续叁天刊头版头条的文章,以至于香港的八卦记者也嗅到了些不寻常,老k回香港后,连续一个礼拜被24小时跟车,却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老k给李欢欢打电话,没提这事儿,光跟她打趣泰国的行程,说他很多年前就考了潜水执照,但再没去潜过,要李欢欢这次也考一个,他们可以尝试在水下接吻。要挂电话的时候,李欢欢提起活动迟到的事儿,老K说那天回去路上堵车,加上走错路,耽搁了不少时间。不过他已经按照合同要求支付了品牌方的赔偿,没什么大事儿。 可是报纸一直拿这事儿作文章。娱乐日报没什么可写,有点新闻就会吸血到底。 “你对他们倒挺了解,放心吧,更难对付的事儿,我都见过,就当在内地增加知名度了。免费宣传。何乐不为。” 李欢欢在心底纳闷,就老K那几部家喻户晓的电视剧,他还需要担心打开知名度的问题?便没作声。老k误会了,问:“你害怕了?” “我?我为什么要害怕?又不要我赔钱!” “这就对了。你负责带比基尼,其他的事儿不用操心。” 过了没多久,大概一个礼拜,李欢欢接到老k助理的一个电话,告诉她晚上8点老K会给她打电话,因为老k时间不多,要李欢欢做好准备,李欢欢觉得诧异,她跟老k一向不需要提前约定这些,能联系上便联系,如果联系不上,彼此发短信说明下情况就过去了,而且,总是老K给她打电话,因为她的时间更方便一些。 但助理态度冷淡,李欢欢也就不便多问,只回了句——“好。” 那天是周一,李欢欢下班早早回了家,随便煮了碗面,吃完在书房里盯着墙上的时钟,等着8点到来,秒针一格一格的走,分针一点一点的蹭,她哈欠打了不下一百个,设想了种种老k预约这通重要电话的目的——最大的可能性是苏梅岛他不能去了。 一定是如此。 李欢欢又觉得好笑,不能去就不能去呗,弄得这么严肃。 她跟同事们一样会很开心啊。 跟老k在一起,好是好,但她肯定没法去做传说中的泰式spa的——女同事们私底下已经预谋许久。 后来她找了本书来看,《奇风岁月》,看着看着,便看进去了,等再抬头,已经8点半,手机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声音响起。 想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李欢欢心想,也不在意,接着看书,等到9.30,该洗漱了,还没接到老K的电话,李欢欢怕他出什么事,不放心,先尝试拨助理joy的电话,没人接,再拨老k的电话,倒是助理接的,助理跟她说,叫她再等会儿,老k正在隔壁休息室里打游戏,最恨人中间打扰。 老k打游戏,倒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李欢欢隐隐记得某个八卦杂志提过一嘴,老k压力大的时候,喜欢靠游戏解压,文章没细写,随笔带过的那种。 打游戏还有结束的时候?她玩个网页版的连连看都能刷通宵。 李欢欢决定不再等了,洗澡睡觉,手机铃声倒是一直留着。 不出她所料,一整晚手机安静得像窗户上那只蜗牛。 之后几天,老k一直没跟她联系,估计拍戏太忙,又过了两天,李欢欢日常整理艺人资料,看到一则老k的新闻,标题起得刺目——老k剧组豪放为友庆生,疑假戏真做,附上的照片很模糊,但一眼能看出老k的轮廓,正拿着啤酒,笑得开心。 李欢欢看了看新闻的日期,又拿着台历数了数,庆生的日子正好是周一,让她等电话的那天。 兴许他要说的不是泰国的事儿,只是想提前告诉她,他要跟同事过生日。 助理倒是机灵,生怕她误会,说他在打游戏。 她又不在乎,他们真是想多了。 但是老k一直不跟她提这件事。 后来,临出发去泰国的前一个礼拜,中午,老K给李欢欢打电话,告诉她他在北京,要跟她见面,李欢欢那会儿正在郊区片场,赶不回市里,老k时间也有限——他本来香港直飞上海出席活动,为了见她,非要经停北京两小时,再赶下班飞机去上海。 老K一改往日的张扬,电话里听起来苍老又疲惫。 “临时有点事儿,泰国的行程,可能要推迟了。” 他没说不能去。 “噢,猜到了。” “我们改一下时间,9月初去怎么样?” “团建又不能改时间。” “那9月我们再去一次,你请假。” “请假?!公司又不是我家开的,说请假就请假!而且,9月有个大项目……“ 这次梁朝伟真的要来了。 “那就请别的随便什么假,我来跟你经理说。” “喔唷,从小到大,我妈都没这么包办过我的假期。” “不高兴了?” “没有。” “这次的事有些棘手。”顿了顿,老k像下定了决心,“我再想想办法。” “需要猴子帮忙去搬救兵吗?” “救兵就算了。我只想要这只机灵捣蛋的猴子。” “猴子说了,施主,别为难了,正经渡劫要紧,享乐的事儿,以后再说,万一有天你不红了,求这些花花绿绿的机会还没有呢。“ “喂,连你也存心寻我晦气?” “猴子说的!又不是我!可是,娱乐圈的自然规律……每个人都有不红的一天……除非施主你是太阳。” ”太阳!我要是太阳,第一个把你融化了。“老K语气缓和一些,道:“不是红不红的问题,是……算了,跟你说这些干嘛。” 第二十八章 “这次的事有些棘手。”顿了顿,老k像下定了决心,“我再想想办法。” “需要猴子帮忙去搬救兵吗?” “救兵就算了。我只想要这只机灵捣蛋的猴子。” “猴子说了,施主,别为难了,正经渡劫要紧,享乐的事儿,以后再说,万一有天你不红了,求这些花花绿绿的机会还没有呢。“ “喂,连你也存心寻我晦气?” “猴子说的!又不是我!可是,娱乐圈的自然规律……每个人都有不红的一天……除非施主你是太阳。” ”太阳!我要是太阳,第一个把你融化了。“老K语气缓和一些,道:“不是红不红的问题,是……算了,跟你说这些干嘛。” “施主,猴子有句话,它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天底下还有猴子不敢讲的话?” “团建……我跟同事一起玩……本来也没想着带着你的。猴子的意思是,你去不去泰国,她都不会耽误自己开心。” “我受伤的自尊心。” “就是可惜了那几件上好的比基尼,猴子还得问问柜台能不能退。” “别退,我买下来。“ “真爽快。难怪猴子中意你!总共是5038块,留个地址,打完钱,我替猴子帮你把衣服快递过去。快递费嘛……让猴子吃点亏,自己掏了!” “钱转给你,衣服你留着,以后随时穿给我看。”老K的情绪好很多。 “你不会专程到北京跟我说这事儿吧?” “嗯,电话里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结果还是只能在电话里讲。”老K苦笑。 “见面就行?“ “兴许见到我邋遢的样子你就心软了呢?” “记住,我从来只对帅哥心软,下次再有事求我,要穿上你最华丽的外衣。” “谨遵教诲。对了,苏梅岛的酒店我让他们留着,你跟你同事要是有空,可以去那边住两天,挺安静,适合晒太阳,就是没有普吉岛热闹。真的很抱歉。” “我很开心。” “这是在安慰我?” “不,我能去做那个神秘的SPA了。” “什么SPA?” “男技师帮忙脱光衣服的那种……” “喂!” 李欢欢咯咯笑着挂断了电话——她真的没有那么不开心。 只是有些小小的失落。 李欢欢把花裙子、高跟鞋一样一样从箱子里拿出来,倒不是可惜无法穿漂亮衣服了,是幻想中老K眼里的惊叹,看不到了。 他的眼神在她身上一寸一寸滑过,好像她是一件多么瞩目的艺术品一般。 那眼神,光想起,李欢欢已是一身鸡皮疙瘩。 奇怪的是,自从老K说他不能去泰国后,泰国之行,突然快了起来。 几乎眨眼就来了。 李欢欢他们部门,叁十多号人,占了半架飞机,叽叽喳喳,跟小学生出游似的。李欢欢呢,比她自己以为的,要开心得多,她真的去考了老K说的那个潜水员执照。只是在泰国一周,老k都没有跟她联系,之前他们说好,等她做完SPA,要给他讲经过,李欢欢不信他到过泰国那么多次,竟一次都没尝试过。 “对我来说,去任何地方旅行,只有床最重要,因为我只会待在那一个地方。” “一个人?” “不总是。” 他没有尝试在她面前掩饰什么。 李欢欢心底充满了妒意,明明知道不关她的事,还是酸溜溜地讲:“猜也猜得到啦,大明星怎么可能孤枕入眠。” 老K只是笑,问:“你该不会拿个小本本记账吧?” “关我什么事!” “当然关,因为——我无比期待有个手拿账本在床上跟我算账。” “我不是那个意思!”李欢欢又觉得难为情了,老K在电话里笑得更大声。 回国的前一晚,李欢欢给老k发短信过去,老k没回。 李欢欢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回北京,看新闻,才知道出事儿了。 新闻说他跟老东家闹掰了,双方闹到要对簿公堂,至于为何,没人出来回应,连平时力挺他的经纪人,这次也罕见地沉默。 更有甚者,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小道消息,公司打算雪藏老K,他年纪大了,戏路又单一,早非不可替代。 至于跟内地的合作,告一段落,不再另有接洽。 李欢欢想着,他不能去泰国,大概也是因为这些事儿。但老k一个字都没跟她透露。 李欢欢央经理去跟香港那边的高层探听点消息。 “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儿,老k自己一个成年人了,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李欢欢以为就没戏了,没成想,过了两天,经理走到她桌子跟前,捡她桌上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慢慢嚼化了,才开口说:“是有那么个事儿,但是老k做了自己认为是正确的决定。不过,买卖么,不到最后一刻拍板,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你甭瞎操心,梁朝伟那个项目,你可得给我盯紧咯。” 经理一向神机妙算,看她那么满不在乎,李欢欢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只是自从她去泰国之前老K给她打过一次电话后,再没联络过她。 李欢欢小心翼翼地在网上搜一些老K的消息,什么新闻都没有,她隐隐有些担心,又不知道该向谁说起。 时间大概是她从泰国回来的第叁周,有天快下班了,前台拿给她一个从香港过来的特快专递。 包裹包得很严实,包装纸封了一层又一层,里头是个小小的盒子,盒子里头还有盒子,最后又是一个密封膜包裹着的一张SD卡,其他的什么也没有了。 李欢欢第一反应是有人敲诈勒索——当然是她跟老k的照片、视频之类。 可是为什么要寄给月工资2000块的她呢? 公司的电脑自带读卡功能,她不敢试,怕网管看到什么不雅画面。 好容易熬到下班回家,李欢欢翻箱倒柜找了个读卡器,插入电脑一看,倒在沙发上咯咯笑了起来。 老K坐在镜头前,正襟危坐地看着她。 “我猜你现在肯定在家里。你一定不会在公司看卡里的内容……宝贝,我猜你在泰国应该玩得很开心,我希望是……你是那种在那儿都会让身边人感到高兴的女孩子……我最近有点忙……对,你那个建议是对的,趁我还没有太过气之前,我应该珍惜现在的工作机会。没给你打电话是因为,呃……最近我用手机都不太方便。新闻你应该都看到了对吧?不用担心,月底我就去北京了……等你在我怀里我再给你讲这些,不然我怕你发脾气没人哄……我很想你,非常非常想……你要不要也给我录一段这样的视频?给我讲讲你在泰国的那个什么SPA,算了,开玩笑的,我这边接包裹也不太方便,到时候你当面告诉我……” 后来老k什么话都没再说,光看着镜头,足足有五分钟,好像想透过镜头看到她一样,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李欢欢猜他不见得想让她看见他那个样子,只是忘形了,后来老k身后有个什么动静,老K像给惊醒一样,起身慢慢走近,将摄影机关了,老K走近的瞬间,李欢欢看到他下半身还穿着戏里的裤子,裹腿的那种,想着他工作应该没停,便放心了。 李欢欢关掉视频,又觉得漏了哪里,重新把视频翻来倒去地看过一遍,发现是老K那段5分钟的静默太有戏了,剪给任何一个导演看,都会让对方动容。 当然,只有她才会拥有这片静默。 第二天各媒体的头版头条的新闻出来,老K为了维护戏里的女主角才跟老东家闹不愉快——上次剧组豪放庆生也是为她。媒体这次不再用戏假情真,直接用了“终遇挚爱”,更有媒体打赌老K好事将近,兴许就在年底,同时晒出他们穿某品牌情侣衫的照片。 李欢欢满不在乎,怎么可能? 她刚刚拥有了那一段静默! 况且,老K说他就要来北京了。 8月底是老k的生日。 全世界的影迷都知道。 李欢欢踌躇了两天要不要送礼物,最后决定放弃——理由很简单:那需要闹死不知道多少脑细胞,才有可能从众多多情的影迷礼物中脱颖而出。 胜算不足95%的战斗,她宁可不战。 她在床上好好表现就行了。 老K出发来北京的前叁天,给她打了个电话,故意告诉她,他订了***酒店的套房,“我这次,可以呆一整晚,一整晚。” “这么突然?我得查查我的日程表,要是实在抽不开空,我们可以约第二天早上的早餐,你知道,**的早餐真的很棒。” “你敢!李欢欢!”老K笑骂,头一次连名带姓地呼唤她,听得出他心情很好,隔着电话线,都能感受到满心地愉悦。 李欢欢也替他高兴——说明跟东家的事,雨过天晴了。 老K到的那一天,天气很好,艳阳高照,碧空如洗,树荫底下,有了丝丝秋的凉意,所有的人都欢欣鼓舞,等待着短暂的才2周的北京的秋天的到来。 老K为新戏作首映宣传而来。 李欢欢算是工作人员之一——尽管他的东家放话不再跟内地有接洽,名义上集团和老K的合作还未正式到期。经理倒不大重视了,只跟李欢欢说:“去露个面也行,行程是主办方定好的,你别跟着瞎掺和。” 二、七八月乱穿衣。 李欢欢用棕色的尖领短袖针织衫搭黑色的小短裙,戴上小圆帽,又配上两个刚刚可以扎起来的小辫,样子清新得像一朵刚刚绽放的玉簪花。 即便加上马丁靴,也不会有一滴汗珠。 李欢欢一向知道,只要打扮得当,她是可以打到85分的。 但当天她给自己打了90分——因为她一直在笑,眼底一层一层掩藏不住的笑意。 出小区的时候,门口的保安大叔冲她竖起大拇指,打从小学叁年级开始,只要她穿得漂亮,大叔就会冲她竖大拇指,这都多少年了,李欢欢还是能体会儿时的那份得意劲儿。 首映采访订在南边一个刚开业没多久的影院里,周边的基础设施正在建设中,四周颇有些荒凉,主办方很贴心地给每一位到场人员发了红包——车马费。 李欢欢在入口处签完到,在活动场地转了圈,跟几个熟识的人打了打招呼,然后摇着工作卡,慢慢踅出影厅——根据老k的指示,直接进到影厅后头他的临时休息间去找他。李欢欢在走廊里来来回回走了两趟,才确定那个橙色圆门就是老K描述的休息间所在,她敲敲门,里头没人应,等了会儿,她旋动门把手——门开了,她进去,里头光线昏暗,空无一人,她转一圈,打算出门看个究竟时,却一头撞进某个怀抱——老K刚刚躲在门口。 “哦,幼稚鬼!” 她话没说完,他抓住她胳膊开始吻她,一句话也没说,嘴唇急切,呼吸热烈。 她融化进那怀抱里,想起他从前的话,心底叹口气——即便老k做不了太阳,依然拥有瞬间将她融化的能力。 他们像要把对方点燃一般的亲吻。 怎么拥抱都似不够紧密。 他的手从她裙底滑向她腿根,她紧紧地攀住他。 他在那里抚摸她。 她在他怀里扭动。 “你知道吗?酒店换了新款的浴球,上头都是毛茸茸的颗粒,我今天特别注意到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它们最后会变成什么?”他咬着她的耳朵说。 李欢欢把笑声埋进老K的胸口,闷着声问:“你这是在邀请我吗?” “我在害怕你拒绝。” “只是看浴球而已啦……没什么好拒绝。明天早餐时候一同看看就好。” 老K的手指突然滑入她的甬道里,嘴唇同时咽下她的惊叫,道:“早餐时间恐怕不太够这个。” 她不得不让他的手指进去,那感觉,软甜得像正在融化的巧克力。 “活动很快就结束了,我们一起去酒店。”他咬着她的耳垂说,“你让我想的发疼。我们多长时间没见面了?89天。” 她的手滑过他的隆起,他止不住地哆嗦,将她擎坐上身后的桌面,抵住她。 “咚咚咚”,有人敲门。 是助理的声音。 “K,活动要开始了。” 他们不得不停下来。 “你去活动现场吧,让我可以看见你,第二排空着的位置是你的。” 她细心地替他擦掉嘴唇上的唇彩,又替他整理好衣服,T恤的款式很特别,右侧胸口有个装饰的口袋,上头绣一圈白色的蕾丝。 他又用力亲亲她,刚走到门口,又折转来,歪着头道:“辫子别拆。” 他扯一扯她的辫子,才离开。 第二十九章 他又用力亲亲她,刚走到门口,又折转来,歪着头道:“辫子别拆。” 他扯一扯她的辫子,才离开。 李欢欢宁可在化妆间里安安静静地等老K,她书包里有本书,但化妆间里光线太暗,不适合阅读,李欢欢坐在椅子上回忆她与老K刚刚见面的情形,手指拂过桌面——他们见面才不到五分钟,差点将这张桌子点燃。 当然,等到了酒店,老K看到她书包里的秘密后,他们会把整张床点燃。 她确信他们会。 李欢欢理解了那些街边巷尾的旁若无人的情侣间的亲吻和抚摸。 因为,跟爱的人在一起,那种抑制不住地想跟对方有身体关联的渴望,在任何时候,以任何形式存在。 而且并不羞赧。 过去她没有办法理解,因为她不曾爱过。 影厅里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声浪。 李欢欢侧耳倾听,听不清,但是久经沙场的媒体能如此兴奋,实属罕见。 大概活动主持人又想了什么损人的点子,更难得是老K配合了。 李欢欢想看看老K在台上的样子。 她溜出化妆室,摇着工作卡踅进影厅,不进还好,进去吓了一跳,鲜少有首映采访到那么多媒体,过道几乎被摄影机堵死了,“哦,对不起,哥!让我过一过,后面找个座,来晚了!”李欢欢几乎是踩着好几位摄影大哥的脚面挤到后排的位置,才勉强站住脚跟,老K嘴里的第二排,李欢欢看了看,甭说空位了,差不多每个座位上都挤了两个人。 台上一位年轻女孩在发言,“……不是这样的!哦也!你们不要再给我挖坑了!再挖,我可就一句话都不说了。” 嘴巴上这样说着,女孩的笑容里却看不出一丝着恼的意思,像撒娇。 “请媒体朋友高抬贵手,不要再欺负小朋友了……她急了可是会哭的。“老K偏头,就着女孩儿手中的话筒说。 小朋友?李欢欢愣了愣。 “那就请老K帮她答嘛!她肯定不会生你的气,是不是?讲讲她第一次拍摄时的糗事。你答应要跟我们分享的。”主持人在旁边帮忙煽风点火。 李欢欢渐渐明白,原来这个坐在老K身边的女孩子,就是老K这部新戏的女主角,她几乎跟她一样年轻,李欢欢奇怪自己以前怎么从没注意到,她坐在老K旁边,笑意盈然地看着老K,嘴唇翕动,不知道说了什么,老K害怕一样地挪开半米,挑眉看着对方,故作严肃地回了句什么,女孩儿笑得勾下身子,他们自如地在一片私人世界里,完全不像在采访,女孩儿天真地甚至还不知道伸手捂住低胸礼服露出的春光。 老K伸手挡媒体——“嘿,不要瞎拍!” 女孩儿赶紧坐正身体,半转过身体去整理衣服,再转过来时,脸都红了,吐着舌头说:“不好意思。” 脸一直红红的。 “哪,媒体朋友如果删掉刚刚的照片,我讲一段小甜珊更糗的事作为回报怎么样?” 小甜珊。 李欢欢依稀记得女主角的名字是——林珊珊。 老k还真喜欢起这种外号。 媒体善意的起哄。 老K握着话筒开始讲:“大家都知道这是小甜珊第一次拍打戏,她第一天吊威亚的时候……” “这个不能讲!” 小甜珊哈哈笑着来抢老K的话筒,老K躲开,小甜珊够不着话筒,却能拽住老K的胳膊,她两手一起握住老K的手腕,不让话筒靠近老K的嘴唇,最后见实在拦不过,索性腾出一只手捂住了老K的嘴巴,见老K再也不能出声,她脸上现出小孩儿得逞后的得意,对媒体道:“好啦,现在看你怎么说。” 媒体还需要他们说什么,只需要疯狂地按动快门就好了。 老K摊手耸肩,只是笑。 越到后来,李欢欢越生出一个错觉——她和林珊珊根本是一个人。 看看她看老K的样子,李欢欢简直就像看着另外一个自己。 她们一样年轻,林珊珊甚至比她更天真,眼睛滴溜溜的转,可每转一下,你都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如此简单易懂,但你的视线却离不开她——她额头上随便卡一个玫瑰金的发卡,就像公主的皇冠,她赐予了发卡灵气。 李欢欢不相信有媒体会舍得登她那些不好的文章。 看看他们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了。 那老K呢? 老K拍拍小甜珊的手腕,示意她,又有媒体向她提问了。 “请问你在片场和老K的感情怎样?” “哦,我们在片场啊,死党啦,经常在一起打闹……他特别幼稚……” “片场之外呢?比如会一起逛街吗?会不会喜欢同一种东西之类?”记者开始试探。 “有啊,我爱打游戏,K哥也是……我们都喜欢……” 老K关掉了林珊珊的麦克风,冲记者黑脸道:“不好意思,私人问题一律不作答。” 林珊珊又红了脸,咬着嘴唇看着老K,老K宽慰地看她一眼,她才转过头来,微笑着对媒体说:“K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媒体没再揪着问,轻轻松松就让她过关了。 主持人将话题转到了别的演员身上。 影厅里又吵又热又闷,李欢欢有些透不过气来,思索着一直以来她是不是会错意了什么?可是千头万绪缠在一起,理不出个头绪,她决定出去透透气。可能采访时间过长,很多刚开始站在走廊上的人,直接坐在了台阶上,李欢欢扶着栏杆几乎从人群里爬过去的,路过前边几台摄像机,她小心地看着摄影画面提醒自己不要踢到设备,才一眼,李欢欢看到了怪异之处——老KT恤上那一撇蕾丝装饰正为了搭配林珊珊低胸礼服的蕾丝腰带。 细微到难以让人察觉的心思。 李欢欢想起他们穿情侣衫的报道。 千头万绪里,有些东西对上了。 老K最近亢奋如热恋中的情绪,兴许不是为她。 李欢欢很快离开了影厅。 李欢欢回到化妆室,异常冷静,她应该马上离开,但那是极孩子气的做法,她决定等老K来找她,然后他们聊一聊。 对,她会接着等老K,但不再是一起去酒店。 她23岁了,世界早就不再是童话,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有人推门进来。 李欢欢以为是老K,“嚯”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原来不是,进来的是老K的助理。 “你还在这儿啊,我以为你走了呢。老K说让你在这儿等他,他一会儿过来找你。” 助理说完就走了。 影厅里又传来掀顶的喧闹声,李欢欢不再好奇——一切都跟她没什么关系了。她在屋内找了一圈,摸到桌角有个小开关,揿下,化妆镜上方一排壁灯亮了,白炽灯泡,屋里照得雪亮,李欢欢从包里摸出书来看,很薄的一本小册子,才50页。 《莫迫桑传》。 这本书李欢欢看了很久,差不多有半年的时间,她总是一边看作者传记,一边同时阅读相关作品,有时候甚至叁四本书同时进行,所以总是看着看着,故事就串线了。 串线的地方,好像合并同类项,最能体现作者的个人特色。 李欢欢喜欢这些特色——不经意流露出作者的许多秘密,那是她看书的乐趣。 对,猜作者,而不是享受故事本身。 八卦心态。 跟她享受站在半个娱乐圈里一样的道理。 “……有一天夜里,莫泊桑忽然跳起来,一边大声喊‘战争、战争’,一边嘱咐他忠实的仆人法朗索阿作好出征的准备。一八九叁年七月六日莫泊桑在不断地嗫嚅着‘黑暗啊,实在黑暗’的声音中与世长辞。七月七日被埋葬在蒙帕纳斯墓地。享年四十叁岁。他的生命是短促的,他的作品却是永存的……“ 天才,才活到43岁。 李欢欢心底唏嘘,给自己出了道选择题——如果有得选,天才和长寿之间,选哪个? 天才发光发亮,可活着才能看见啊。可要是活得平庸长寿,就会彻底沦为她妈称之为浪费资源的人。 真的很难选。 不过,可以预见的是,无论天才还是长寿,他们应该都难逃23岁时的爱情难题。 爱情难题……像提醒了什么……李欢欢心底一惊,影厅安静得有些异常,几乎听不到一点声响。 她看看手机——22.30. 她竟跟莫迫桑鬼混了尽一个小时。 老K还没有来找她。 可以理解,一般媒体会结束,还会安排个别媒体的专访时间,或者主办方有别的活动需要配合。 只是今天这么晚……以这个活动举办点的地理位置——不太可能再有其他的安排。 兴许跟小甜珊一起会有特别的安排。 李欢欢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她直觉一向准。 念头像根针一样扎破了李欢欢的勇气气球。 原来她那么怕啊! 刚刚被莫迫桑调整好的平和心态瞬间瓦解。 “如果时间太晚,我就不等了。”李欢欢决定,心底松了口气。 她不是怂了,也不是孩子气地逃跑了。 只是时间太晚,她要回家了。 李欢欢走出化妆间,发现刚刚举办活动的5号厅正在检票让观众进场,李欢欢连忙过去问工作人员刚刚的媒体活动呢,工作人员回说活动半小时前就结束了,现在准备上映午夜场。 结束了? 李欢欢看看手机,没有任何未接电话,短信也没有,但是手机信号很弱。 也许他们想要给她打电话通知她,但没打通——她不再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老K会联系她,他或者他的助理都有可能。 她跑出影院,站在露天广场等手机信号满格后给老k和老K的助理打电话,两个电话都响了许久,但没人接。 李欢欢试着又拨一次,还是无人接听。她真的松了一口气——她可以回家了,她没有逃避,她等了,而且等了很久,李欢欢觉得自己该做的都做到了——没人能说她什么。 李欢欢决定去打车,摸摸口袋,她发现自己落了一样东西——她的背包,她的背包还在那个临时化妆间里。 她手上除了部手机,什么都没有。李欢欢撒腿往影院跑。 影院的走廊里空无一人,白天看起来幽暗的光线,在夜晚这个词的衬托下,散发出恐怖片片场的气息,但是李欢欢心里很急,她急着回家,回到床上躺下,睡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告诉自己只是做了个梦——“幸亏只是一个梦。”李欢欢每次做完噩梦起来,都是这种心态。她全不在乎影院怎么样,她路过4号厅,右拐,又折返到5号厅的后门,再往前走不到10米,化妆间便在眼前了。 门关着。 她敲了敲门。 等了会儿,没有人来应。 怎么会有人来应呢? 李欢欢唾弃自己事到如今还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她使劲儿推了推门,门锁上了。 才这么会儿的功夫。 李欢欢想找个工作人员问,一个人也没有。 最后,在卖小食的地方看到一个穿着工作制服的男孩儿,李欢欢亮出脖子上的工作卡,说自己的东西落在了化妆间,能不能找人开门给她取出来,穿工作服的男孩儿一脸茫然,不清楚化妆间的钥匙归谁管。 她依旧折返回化妆间门口,站在那里,自己也不知道站在那里干什么。 过了不知道多久。 有个搞卫生的阿姨第叁次经过时,终于忍不住问她,“你找谁?” “哦,我的背包落里头了。” “这里头?没看到有背包啊。“ 阿姨从腰里掏出钥匙把门打开,熟练地揿亮开关,往室内一指,“我刚在里头搞卫生,没见到落下什么东西呀。” 李欢欢找一圈,在桌子底下扯出她的书包,“藏这儿了!” 阿姨看看她脖子上挂着的工作牌,问:“你也是记者吧?你怎么没跟着去?” “去哪儿?” “生日会呀,那个K什么什么的生日会。” 哦,生日会。 李欢欢发现自己一点儿没觉得意外。 “哦,我还有别的事儿。比K什么什么的生日会更重要的事儿。” “听说是偷偷给办的。”阿姨神秘兮兮地说:“一开始没通知他。” “那K什么什么一定开心死了。” “谁知道!这些大明星,你看他那个样子,哪还有什么不开心的时候。” “阿姨,你观察的真仔细,有机会找你供稿啊。我还有事,先走了,谢谢你帮我找到书包。” 李欢欢快速地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红色纸币,塞到阿姨手中,阿姨不肯要,李欢欢逗她道:“当下次的供稿费。” “我们这个岗位,倒确实能见到不少明星,有的哦,真不好看。” 阿姨收下了。 李欢欢觉得心情好过一点。 第三十章 李欢欢觉得心情好过一点。 李欢欢再次跟阿姨道了谢,离开了影院。 十一点多了,广场上已经没有人了,李欢欢站在台阶上四处望了许久,才大致辨别出方向——下午她打车从家来影院,出租车停在马路对面,她走人行横道过来,现在要回家,只需要站在马路边打车就行了。 李欢欢准备下台阶,手机响了。 李欢欢掏出手机——老K助理打来的。 “对不起李小姐,我真的忙晕了,忘了给你回电了, 你到家了吧?K今天可能……他也实在忙得很,林珊珊一开心就喝醉了,K不放心她,先送她回酒店,晚些他再跟你联系。” “Joy,我的工作时间是早10到晚7哦,加班公司也不付加班费的。今天实在是太晚了,大家都累了,麻烦你跟K说,有事明天再说。” “好的,李小姐,实在抱歉。” 挂了电话,手机电池开始滴滴滴报警——最后一格电已经变成了黄色。 李欢欢在台阶上坐下来,让自己歇会儿,她倒没觉得多失望,真是觉得累了,想要在空旷地地方坐会儿。 广场东边的黑暗角落里住着一个流浪汉,晚间李欢欢经过时就注意到了,一条褪色的条纹毯子,上面堆满了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废纸箱、旧鞋和没清洗过的锅碗盘盏,刚刚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朝着李欢欢的方向靠近了两次,一次走了大概2米,然后折返了回去,第二次距离李欢欢3米的时候,停在了那儿,转着圈看看天上又看看地下,又折返了回去。 此时他又走了过来,步伐比刚刚快很多,嘴里念念有词,手上还托着什么东西,李欢欢抓紧自己的书包,等终于看清流浪汉手中握着的是什么后,她跳起来,伸出手仿佛要挡住对方似的,大喊:“停!”,然后扭头朝着广场另一个出口没命的跑了起来。 生殖器。 李欢欢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反正耳旁呼呼的风声像有人一直在追赶,她没命的跑,最后实在抬不动腿了,被马路牙子绊出好大一个趔趄,才停下来,她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扭头看身后。 没有人。 暗影里,树后……李欢欢警惕地环视四周,确信没有人跟上来。 心脏跳回原位。 “高中校运会我要是能跑这个速度,指定破区纪录了。”李欢欢一面撑着膝盖往附近的公交车站台挪,一面生出这种念头。 等坐在站台上的椅子上歇够了,李欢欢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到哪儿了? 附近别说公交车了,连栋像样的居民楼都没有。 整个公交车站就像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孤岛。 公交站名倒是挺符合地理特征——杨村。 李欢欢透过站牌上模糊不清的字迹查询公交路线,发现经过杨村站的公交车统共有3路,且都是往南去的——与李欢欢回家的方向正好相反。 末班车,20:30. 李欢欢看看手机,零点都过了8分了。 手机挺尽职,见李欢欢注意到它,电量预警赶紧又滴滴滴地叫了起来。 李欢欢全神贯注地思索自己怎么回家,全没注意这些。 只剩下一个选择——打车。 可那会儿的北京,半夜能打到车的概率跟捡金子差不多,尤其在杨村这种地方,打上车跟中六合彩也差不多了。 李欢欢伸着胳膊在公交车站台上拦车,半个小时,出租没见着,倒是很招来几辆——黑车,车头上红灯闪烁,司机车窗一摇开,“走吗?进城二百块。” 车里刺鼻的烟味简直喷薄而出。 李欢欢使劲儿摆手,“不,谢谢!” 司机一边打方向盘,一边饶有兴致地从下往上打量她。 “别舍不得那点车钱,早点进城开工早挣上钱啊。一百五走不走?” 李欢欢不再搭理对方,退回到站牌后面。 司机骂了句什么,离开。 为了见老K,李欢欢故意选了凸显她腿长的短裙,白天没什么问题,到了晚上,这身打扮,加上这个时间、地点,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司机的态度提醒了李欢欢,她不再伸手拦车。 李欢欢决定找人来接她。 想起老K的助理说老K不放心喝醉的林珊珊,送她回酒店,李欢欢一面滑手机通讯录一面自嘲地想:真是同人不同命,瞧瞧我混的,半夜找个人来接我都费劲。 这次手机电量预警提示非常短,只“嘀”了一声——它实在没电了。 李欢欢不再犹豫,赶紧给王大伟打电话。 “喂,来接我。” “我又不是计程车,你别每次一有事儿就来找我。我说你就没有别人可找了?“ “这次算你说对了!接不接?” “哪儿?” “杨村。” “村里你还是叫辆牛车更合适。” “喂,别贫了,我手机快没电了。打不到车,要露宿街头了。” “人模狗样女白领露宿街头,听起来很让人顺心的样子。“ “王大伟,今年蔡依林演唱会内场票。快来接我!” “你以前给我的那些签名照都是假的。” “演唱会的门票我他妈又作不了假。” “你手机马上没电了。”他听见电量嘟嘟嘟地叫。 “要你说!” “哪儿?地标建筑!东南西北!” “就离那个**影院不远的一个公交车站台,也可能很远,我也不知道……站名叫杨村,前面有个立交桥,大,非常大的立交桥。” “北京好几十座立交桥,都很大,名字,说名字!” “我要能看到名字就告诉你了!” 李欢欢眼角瞟到刚刚那辆黑车又转了过来,她下意识往黑影里躲了躲。 “站在你现在的位置别动,杨村对吧?就是鬼来追你,你也不能跑,除非你手机还有电,否则我只能等天亮才能找到你了。” 黑车缓缓靠近公交车站台,像要停下来的意思。 手机电量又开始叫。 李欢欢抑制不住地开始发抖,对着电话说:“王大伟,你快点来,我好害怕。” 王大伟大概也听出了什么不寻常,在电话里骂:“李欢欢你真的像个白痴一样的,听好了,你靠墙站,随便捡块什么砖头在手上,谁靠近你就拍丫的……” 王大伟的话没讲完,李欢欢的手机便欢快地自动关机了。 黑车司机从车里下来。 李欢欢全身抖得厉害,依旧举着手机,假装还在打电话的样子,黑车司机没有靠近,站在车前看着她,“算咱俩今天有缘。一百块走不走?你一般在哪儿接客人?叁里屯?还是……” “听着,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我刚刚在这附近参加媒体会,出来晚了……这是我的工作证,要看看吗?还有,我不需要坐你的车,我朋友马上就到,请你去找别的生意,我认真的……前面就是派出所,如果我大声呼救,他们一定可以听见。” 最后这句是李欢欢胡诌的,她赌了一把,她猜司机并非预谋想干什么,只是一时兴起,所以“派出所”叁个字对他应该有震慑作用。 “我他妈只是想拉个客而已。”黑车司机骂骂咧咧地拉开车门走了。 或许吧。 李欢欢瘫坐到椅子上。 如果黑车司机想要干什么,她其实什么也阻止不了。 她很庆幸自己唬退了对方。 之后,李欢欢真像王大伟所说,捡了块板砖在手里,靠墙站,警惕地注视四周,“谁靠近你就拍丫的……”,周围再没出现过一个人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李欢欢都觉得手里那块板砖像是铁块做的。 王大伟的摩托车呼啸而来。 “他妈的,我家这个公交线路图是旧版的,上面根本没有你说的这个站名。我在这个立交桥周围绕了一个多小时。” 一切害怕烟消云散。 “王大伟,以后我死了,要是我还有遗产的话,都留给你。” 李欢欢说着就要上车,被王大伟拦住,指着她的小短裙,问:“你就穿着这个坐车?你好歹说一声啊,我给你带条裤子来。” “我怎么知道你大半夜会骑摩托车过来接我。”李欢欢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先把话说明了,你真能搞到蔡依林演唱会的内场票子?” “你觉得我会骗一个半夜叁更飞跃半个北京城来接我的无亲无故的男人么?你现在是我最重要的人,真的,骗谁我也不会骗你。” “你是不是又喝多了……” “没有,我今天一口酒都没喝,不信你闻。”李欢欢凑过去就要哈气,被王大伟一把推开,道:“离我远点儿。” 王大伟是个很害羞的人。李欢欢哈哈大笑,道:“放心吧,我要是喝多了会直接躺在马路牙子上睡觉,根本想不起麻烦任何人。” “李欢欢,我觉得你不太对劲,今天穿得这么……” “走不走?”李欢欢受够了,不想再讨论任何有关她的穿着和穿着相关的事宜,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穿成这样了,为了任何人都不会。 “内场票,记住!最后再信你一次。” 王大伟脱下自己身上的夹克,递给李欢欢,李欢欢刚伸进去一只袖子,被王大伟喝拦住,道:“谁叫你穿了,绑腰上。” 李欢欢觉得自己就是个白痴,而且真有可能听叉了老K话里的意思,只好说:“你会不会感冒啊?” “别不好意思,不为你,我这为的是Jolin. 就跟我稀得你们这些虚情假意似的。李欢欢心想,立马觉得对方的安全头盔也应该分给自己,她盯着他的头盔看。 王大伟从后座又掏出来一个递给她,这次他有备而来,带了俩。 摩托车在路上飞驰,李欢欢的世界不再蒙着一层面纱,她清醒了。她是谁啊?一个北京大妞,每天在二环叁环四环之间奔跑,年复一年,重复着春天的沙尘,夏天的曝晒,秋天的短暂和冬天的干燥,此时路边落叶滚滚,天空微蓝,她在摩托车上起飞,这才是她的生活。香港永远不会有这样的秋天,这样的风,和这样的人。 精神压力解决后,李欢欢开始关注生理层面的问题。 “我要上厕所!” “什么?” “尿尿!” “马上到了,憋着。” “憋不住才说的。” 像表达着主人的脾气,车子咆哮地驶出主路,停在路边一大花坛的后面。 “这儿。” “我要厕所!” “大晚上主路上,我上哪儿给你找厕所去!就这儿,我在前面等你。” “我4岁以后就没再随地大小便了!我要上厕所,王大伟!蹲坑马桶无所谓。” “就你事儿多,哪儿不能尿。” “不是厕所我尿不出来!” “我们男的怎么没这么多毛病!” “是呀,所以你们男的都一个属性么。” “什么?” “狗哇。” “你高贵,你憋着回家尿吧。” “我要实在憋不住,可就尿你车上了。”重新上车的时候,李欢欢大声对王大伟喊。 大概是真怕李欢欢尿到他的宝贝车上,下一个路口,王大伟穿出主路,顺着小道绕了许久,终于看到一处亮着昏黄光线的建筑——公厕。 那种带蓝顶棚的简易移动型,老远就能闻到里面的怪味儿,是李欢欢平常宁可憋着也不会光顾的地方,可今天不行,再憋下去,她非尿到王大伟的车上不可,那时候估计王大伟会扔下她,直接回家。 “里头要是黑乎乎的,我就不进去。”李欢欢一边推厕所门,一边说。 王大伟没说话,估计耐性已经用到极点了。 厕所里有灯,门打开灯就亮了,环境也没李欢欢想的那么恐怖,李欢欢把书包挂在胸前,慢慢蹲下去,小腿贴上大腿时,她哆嗦了一下——这腿可真凉,她都意识不到它属于自己了。 膀胱储备量远低于李欢欢的预期,其实她完全没有必要这么着急地找厕所,李欢欢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着急,包括白天……好像生怕漏掉了什么似的,其实有什么可以漏掉的?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肥皂泡,飞飞就破了。 她替自己的幼稚觉得尴尬。 尴尬。 她得记住这种感觉——在熟悉的城市的陌生厕所里的尴尬。 厕所回应了她——厕所的灯灭了。 要不是味道太冲,李欢欢觉得自己简直要尖叫了,那种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让她像困在墓地里。 李欢欢站起来,摸索着掏包里的手机,祈祷手机还剩最后点电量够她能照到厕所的门锁。 好容易摸到手机,她用力往外一带,有个什么东西,啪一声掉下来。 真是天意。 她给老K准备的生日礼物,掉进了蹲坑里。 厕所的灯倒是亮了。 没错,她到底还是给老K准备了生日礼物。 一个156页的小剧本,男妖怪和女妖怪的故事,写完装订成册后,李欢欢就删除了电子稿,世界上只剩这一本册子。 此刻正躺在厕所的蹲坑里。 嘲笑她。 剧本本身没有任何不甘心,只见它扉页在空中支棱,全不像受了什么不公待遇。 这才是有生命的剧本啊,完全了解自己最终的命运。 李欢欢想起里头有些对话,女妖怪对男妖怪说的,担心它们会堵塞坑道。作为一个有良知的公民,李欢欢用卫生纸夹住扉页一角,提起湿淋淋的剧本,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原来直觉指引她来厕所,是为了完成这件事。 李欢欢觉得自己以后要开始迷信了。 拧开厕所门锁时,顶灯又灭了,但远处路灯点点,摩托车的引擎轰鸣,李欢欢心里踏实多了。 她戴好头盔,一身轻松地跳上摩托车,右小腿整个贴上了排气管也没在意,甚至觉得挺暖和。 看看天边的曙光,太阳很快就会升起了,新的一天要来了。 第三十一章 拧开厕所门锁时,顶灯又灭了,但远处路灯点点,摩托车的引擎轰鸣,李欢欢心里踏实多了。 她戴好头盔,一身轻松地跳上摩托车,右小腿整个贴上了排气管也没在意,甚至觉得挺暖和。 天边曙光乍现,太阳很快就会升起了,新的一天要来了。 车子进小区时,为了不影响邻居,王大伟直接把车开到了地库,李欢欢从车上跳下来,右脚一软,差点摔跤,她没太在意,以为坐车坐得久了,血液流通不畅,原地使劲儿跺了跺脚,感觉好了点儿。 “今天谢了啊,我回头打听打听蔡依林演唱会的消息,订好闹钟给你抢票。” 李欢欢将头盔摘下来,扔给王大伟,转身打算回家。 “你的腿怎么回事?”王大伟下巴示意她右腿。 “嗯?”李欢欢低头查看,地库光线不好,右小腿肚子那儿好大一块印迹,“哦,没事,估计搁哪儿蹭脏了。” 说着,李欢欢便伸手去拂,这一拂不打紧,李欢欢就觉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块儿——疼的。 那不是什么脏印迹,是一整块皮肤缩在那儿,被她那么一拂,全扯掉了。 冷汗一下从她背心里流了下来。 王大伟反应快,厉声问她:“你腿刚刚是不是贴着排气管来着?” “是吧……好像没有……我不记得了。” 有一阵,她确实觉得腿挺温暖来着。 “我送你去医院。”王大伟二话不说,替李欢欢扣上头盔。 “干嘛啊?这么点儿伤至于么。我不去,回家抹点儿药就好了。” 这会儿就算天塌下来,李欢欢也哪儿都不会去了。 她真的真的太累了,尚有一口仙气在,全靠意志力撑着。 早起,为了凸显腰身,穿身上那件针织衫好看,她吃了个巴掌大的面包后,一天下来,连口水都没喝过。 她总以为…… 哎,算了,不要再提什么总以为,反正,以后她再不会干这种蠢事了。 李欢欢摇摇晃晃地又将头盔取下来,递给王大伟,王大伟也不勉强她,只是说:“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人。” “是啊是啊,尽情的嘲笑吧,以后可就没有机会了。”李欢欢倒也不否认。 “你要改了主意,就给我打电话,我送你去医院。”停了停,王大伟接着说:“开车送。我有机动车驾驶执照。”他故意一字一顿说得铿锵有力。 “你这个死骗子!”李欢欢使劲儿踢了王大伟一脚,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完全属于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打法,踢完倒疼得她龇牙咧嘴的,王大伟不知道她为何那么动气。 “你一个成年人了,为什么办事还跟心智未开化的幼儿园小朋友似的?” “你直接说我打你不对不就完了,还那么多废话。” “打人确实不对。” “要是对方是个混蛋,打人是消解怒气的唯一方法。” “我是不是在替人顶过?” “你要是还想50米范围中到蔡依林,就放下这颗想要当福尔摩斯的心。我认真的,王大伟。” 李欢欢跳着脚进电梯间,王大伟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跟过去,问:“你真不去医院?烫伤可疼了,我跟你说,我烫过一次。” “不——去——,你忘了我妈是干什么的,回头让她给瞅瞅。” “你妈不是替人生孩子的么?” “你妈才是产婆呢,我妈是正儿八经有学历有资历的妇产科医生。” 话说着,电梯到了李欢欢家楼层。王大伟把胳膊递给李欢欢,让她扶着,一瘸一拐往前挪。 “要不还是去医院吧。” “就我这个伤情,在一堆缺胳膊少腿的急诊患者里排队至少得排俩小时,那会儿天都亮了。还不如我在家睡一觉舒坦。” “那去你妈那儿。” “少给我妈丢人了。” 原以为到家就消停了,没想到,大戏还在后头。 李欢欢她爸破天荒地在家,而且,半夜叁点多了还没睡,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但电视没开声儿。 王大伟送李欢欢进门,看到她爸,明显瑟缩了一下,小声打招呼:“李叔。” “干嘛去了?”李欢欢她爸声音不大,但颇具威严。 王大伟本来要走的,被这句话留下了,站在门口,眼睛看着李欢欢。 李欢欢看也不看她爸,自顾自跛着腿进屋,书包、钥匙、外套一股脑全扔在门口柜子上,“没干嘛,玩儿去了。” “上哪儿玩到这么晚?明天不上班了?” “上啊,不上就玩儿通宵了。” “玩儿通宵……一天到晚就知道玩玩玩,不务正业,浪费青春。你都几岁了?” “24岁还缺4个月……零3天。” “记得还挺清楚。出国念书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我现在工作挺好的,没打算出国念书。” “你管你现在的工作叫挺好的?就一个打杂的!什么本事也学不到,天天跟在一个个什么都不是的戏子后头瞎嘚瑟,你管这叫挺好的?” “爸,我要没记错的话,你30岁的时候还在剧院打杂呢。” “哼,长进了,知道奚落长辈了。我那时候跟你现在一样吗?有你现在的条件?” “怎么不一样?不都浪费青春吗?咱们家,也就我妈的青春是实打实的付出了,她24岁那会儿,应该正在背黄帝内经吧。不过,不浪费又怎么样,现在不照样没人珍惜。”李欢欢话里有话。 李欢欢她爸瞪圆了眼,张了张嘴,又止住了,话再出口,语气缓和不少,“你妈那会儿已经开始背医学英语词汇了。” “噢。” 王大伟还在门口站着。 “王大伟,你不困啊?还不回家?杵在那儿当门神呢?票我弄到了给你送过去。” “哎,好,嗯,不急。”王大伟挂着两个像冻僵了一样的笑容,往后退出几步,冲李欢欢她爸喊:“李叔再见。” “大伟,你父母还要在英国?” 王大伟走出没两步,又转过身来,道:“早就不在了,去年去了非洲一个小国家。” 王大伟的爸妈都是外交官,他打小跟着父母全世界跑,后来大了,说什么不愿意再出去。 “父母不在身边,你更应该严格地要求自己,别光顾着折腾你那几辆车,学点儿有用的东西,你大学念的是什么专业来着?信息工程还是什么……我记得那个就很好。你开车,跑得再快,没用,青春期一过,荷尔蒙降下来,你会发现什么意思都没有。我听楼下王伯伯说,你都上了交警黑名单了,是不是?” “不不不,没那么严重。” 看王大伟那个唯唯诺诺的样儿,李欢欢忍不了了,对她爸说:“爸,你这么晚还不去睡觉,专跟这儿等着,是不是今天在单位训人没训够?搁家等找补?得亏王大伟运气不好,他要是没送我回家,您这意思,不得搁小区另找个人来替补啊?” “我这是训你们?你们现在的孩子,真是蜜罐子里待久了,随便说两句,就是训你们了!我是为你们好,这小区的孩子,哪个不是我们做父母的一个个看着长大的?哪个看着不都像自己的孩子?父母的心……等你们做了父母你们就知道了。” 这种话,李欢欢通通当耳旁风,她拖着腿上餐厅找吃的,结果啥都没有,光有几瓶可乐,她扔给王大伟一瓶,自己拧开一瓶,咕噜咕噜倒下去半瓶。 “可乐少喝,对牙不好。” 李欢欢要回嘴,听到她妈到门口的声音——“哟,什么点呀?家里这么热闹?大伟在呢?” “阿姨好。” 李欢欢迎出去,她妈正在门口换鞋,才扫李欢欢一眼,视线便落在她腿上。 “李欢欢你的腿怎么了?” 也不知道是天性使然还是职业使然。 “烫着了,正好,你回来帮我抹抹药。” “我看看。搁哪儿烫的?” “摩托车排气管上。”王大伟摸着头答,好像都是他的错似的。 听了王大伟的抢答,李欢欢她妈没再说话,蹲下掰着李欢欢的小腿肚子看了看,起身又往外走,说:“得去医院清创,在家抹药可抹不好。” “没那么严重吧?”李欢欢他爸也发现了李欢欢的伤腿,皱了皱眉。 “创面太大了,要是感染了够她疼一阵的。弄不好还得留疤。”李欢欢妈说着,扭头看了看李欢欢,发现她还穿着裙子,折转身道:“穿裙子上医院不方便,你短裤在哪儿,我替你拿来。” “我也换身衣裳。”李欢欢她爸两手往膝盖上一撑,站了起来。 “不用这阵仗吧?你俩都去?”李欢欢有点儿傻了。 “依我说,你妈才下班,让你妈歇着,我带你去。” “那还是我妈陪着吧。” “哼,你小时候发烧,哪次不是我带你去医院。”话说着,李欢欢她爸进屋里换衣服去了。 第三十二章 李欢欢她妈拿了条短裤出来,递给李欢欢,扶着她去浴室换上。 王大伟还搁大门口站着,看着李欢欢一家人出来,说:“我开车送你们。” “行了,不需要你小子献殷勤了,有你李叔在呢,你回家吧,好好记住你李叔今儿跟你说的话。对了,你现在在哪儿工作?” “修理厂。” “跟欢欢算是异曲同工,你和欢欢可千万不能谈恋爱……你俩在一起倒是不缺ai……唉声叹气的唉。” 一行四个人都乐了,包括李欢欢她妈。 要说谁能把她妈逗笑,也只有她爸了。 又怎么样呢?还不是要离婚。 “大伟,别听你叔胡说八道,他没赶上你们这么好时候,嫉妒呢。“ “放心吧,李叔。就算地球上只剩我和李欢欢我们俩了,人类的结局还是只有一个——灭亡。我们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顿时,李欢欢觉得半小时前给王大伟的那一脚力气用少了。 凌晨四点,李欢欢一家叁口齐齐奔赴她妈工作医院的急诊室,清洗创面,涂药、打针,要不是半瓶可乐顶着,李欢欢非得疼晕过去不可,那会儿她一秒钟都没想到过老K,好像这个人从来都没存在过一般,处理完伤口,李欢欢坐着轮椅去她妈的值班室休息,翻来覆去睡不着——伤口火辣辣地,到后来体温也跟着升了上来,意识模糊中,李欢欢隐约记得护士长阿姨又来给她打了次针,之后就彻底断片了,一点儿梦都没有。等再醒来时,小小的单人房间里一室的阳光,她躺在她妈值班室的小床上,身心舒爽得像重生了一般,腿也没那么疼了。床头压着张小条儿——她爸留的,大致就是她妈借了另外一个医生的屋休息,她爸看了她半宿,看她退了烧,就一早回家换衣裳,直接上班去了。 李欢欢看了看床头的闹钟,下午叁点半,想起护士长给她最后打的那一针,指定有安眠成分,不然哪能一觉睡到这个点。 李欢欢单脚跳着下床,桌上另有一张她妈给她留的条儿,说她有事儿跟同事吃饭去了,李欢欢醒了要是没事儿就自己打车回家,伤口不能沾水,塑料袋里的药按照用药提示该吃吃,该抹抹,别手欠去抠伤口。 桌角有袋面包,没说是不是给她留的。 经过昨晚短暂的感动过后,李欢欢心内那股熟悉的感觉又飘了上来——“我到底是不是这家人亲生的?” 李欢欢一阵阵头晕手抖。 饿的。 她已经快要36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李欢欢一把扯开面包袋子,叁下两下将面包塞进了嘴里。 边嚼边咀嚼人生,真是够写进履历的36小时啊!昨天出门的时候,哪想过这会儿会躺在医院里。 嚼着嚼着,慢慢觉得有点不对味,不是人生,是嘴里——宾堡的豆沙面包不是平常那个味儿了——甜里带着些酸……酸里又带着些馊……馊里又带着些作呕之气…… “不是吧?”李欢欢心里咯噔一下,趁着自己还未全咽下去,一口吐出来,又赶紧扒拉垃圾桶找刚刚扔进去的包装袋,这一看不打紧——面包已经过期18天了。 她数了数,吃下去的不算多,一袋6个,她也就吃了4个……少一口,刚刚吐出来那一口。 李欢欢使劲儿抠了抠嗓子眼儿,一点儿呕吐的欲望都没有——大概胃里实在太饿了,连口唾沫都没吐出来。 李欢欢倒不太慌张——以她有限的营养学知识来看,食物中毒顶多就拉几天肚子,除非你特别命寸。乐观的是,结合过去36小时的经历来看,她的寸劲儿应该是已呈分散状态发射出,不会集中在这一下。所以,李欢欢又嚼巴两下,将剩下的面包全吃了。 桌上还有瓶矿泉水,保质期内,未开封。 终于碰到样正常东西。 李欢欢一口气喝下去,算是稀释病菌。 喝完正准备出门,值班室座机响了,她瘸着腿过去接,她妈打来的。 “我猜你这个时候就醒了。” “嗯,刚醒。把你桌上那袋过期面包吃了。” “哟,我刚下楼准备扔掉来着,转头就忘了。过期几天了?“ “18天。” “没事儿,顶多就是味道没有那么好,也不见的就坏了。保质期就是个相对概念。” “我已经被你这个观念洗脑20年了。” “我再给你带点儿吃的回去?你下午跟我一块儿回家吧?” “算了吧,我受不了医院这味儿。我自己打车回家。我没带包,搁你老地方借200块啊。” “拿吧。出去的时候,让护士长给你拿两张防水的创口贴,洗澡的时候贴住,记得伤口千万不能碰水。容易留疤。” “两个哪够?这伤口得200个创可贴还差不多!“ “你跟她说她就知道了,现在有专门针对创口防水的。” 护士长给李欢欢创口贴时,又帮她量了量体温,36.8度,正常得不像话。 “回家还是要注意,这种创口,刚开始两天特别容易烧上来。” 李欢欢谢了护士长,兜里揣着两张恨不得跟个电脑屏幕那么大的创口贴,心里想着自己以后还是得时不时地来医院转悠转悠,省得被时代抛下——那一个创口贴足够将她的腿围住一圈,封住伤口绰绰有余。 回到家,李欢欢先给手机充上电,然后将伤口包了个结结实实去洗澡,洗澡的时候手机一直在叫,出来又停了,李欢欢看了看,是经理打来的,才想起,她没去上班,也没请假,甚至手机都没开机,便给经理回了过去,说明了原因,经理让她在家歇两天,不用着急上班,梁朝伟的案子可以找别人来做,李欢欢赌咒发誓自己没问题,敬业得恨不得下午5点赶回公司报道。 电话才挂,又响了起来,李欢欢头发上滴着水,没理,先去把头发吹干了,又给自己冲了杯热巧克力,才坐到沙发上查看手机。 叁个未接来电,都是老k打来的。 嚯,他终于有空了。 她已经没什么了。 李欢欢一口气喝下半杯热巧,直到四肢百骸都感觉到了热量,才从沙发上站起来,踱到阳台上去看她爸养的那几盆花,郁郁葱葱很多年了,她从来没见它们开过花。她爸斩钉截铁说那是兰花,只是还没到开的时候。 他们家养花,跟养她差不多——随性。平常谁想起来谁去浇水,有时候一天浇好几次,有时候十天半个月叶子都黄了,也见不着一点儿水星——比如现在。 李欢欢喝掉剩下的半杯巧克力,拿杯子到卫生间接了满满一杯水,倒进花盆里。 “喝吧,喝吧,喝饱了好歹给开一次花,是不是兰花都无所谓。”李欢欢对着花瞎念叨。 手机再响起来,一连地响,急得恨不得在桌面上舞起来。 李欢欢又去接第二杯水。 如此往复。 直到每盆花的托盘里的水都要溢出来了,才作罢。 手机还没停。 李欢欢搁家里来来回回的转圈,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事可以干,等她把她妈那屋梳妆台后头的灰全给抹过一遍后出来,手机还在响,她坐回沙发里,漫不经心地按下了接听键,一面抠墙纸上的污迹。 “为什么一直关机?为什么不接电话?”对方的声音又急又恼。 真好笑。 “想接就接不想接就不接咯。” “赌气?” “跟谁?你?不至于啦。” “昨天的事情,出了点意外,一开始我并不知情,后来又乱得很,我实在脱不开身……给你打电话,你一直关机。” “啊?是吗?我玩儿忘形了,手机没电了,没注意。” “玩儿?Joy说你回家了。” “随便说说她也信。” “今天为什么没去上班?” “玩儿累了,歇一天。” “上哪儿玩了?” “K哥!我大学毕业已经很多年了,不想要再做考卷了。” 沉默。 “小朋友,我知道你觉得委屈……跟我们这样的人谈恋爱有时候就是这样,需要应对不可避免的突发状况……” 李欢欢咯咯笑,道:“K哥你觉得我们在谈恋爱?别吓我!我这个人最不擅长的就是负责任!我们没有在谈恋爱啦,K哥误会了,我们……顶多算是……一夜情?对,一夜情差不多。你过时了唷,舅舅。” “不许你再这么叫!”电话里全是老K的怒意。 “正好我也不太想说话了。我要睡觉了。” “大白天睡什么觉!” “你管我?” 李欢欢装也不想装了。 电话里一阵沉默,良久的沉默。 要说李欢欢还短暂地启动过别的什么念头的话,老K打破沉默的下一句话,则把一切都抹杀了。 “你先挂。” 潜台词是:你想要别扭就别扭去吧,我可不奉陪了。 “当然。”李欢欢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的李欢欢牙齿磕碰地停不下来,整个人像浸在一个千年冰洞里一般,初秋的天气,裹多少层羽绒被子都没用,最后,她实在没有办法,往浴缸里注了满满一浴缸滚烫的水,连头带脸地躲进去,整个人藏在水底,才觉得好过一点。 只是伤口碰了水,后来感染发炎,又留了疤。这都是后话了。 藏在水底的李欢欢,清晰地感觉到有些东西从身体里生生剥离了出去,连着血带着肉,支离破碎地扯下来,离她远去,她眼泪横流,水底什么都看不见。 第三十三章 跟世界上每一个可爱的傻女孩一样,情场失意的李欢欢,决心全神贯注地专注自己的事业。在浴缸里泡到皮肤发红,摸摸都疼后,李欢欢爬起来一边给自己煮泡面,一边想,虽然她爸说的大多数话都挺让人讨厌,但有一条,她不得不承认是真理——工作最大。 工作是唯一能客观体现她的价值的方法。 爱情什么玩意儿的变数太大了,今天你是个宝,明天没准就变成根草了。 普通人还是平平淡淡过一生最好,不要奢求这种东西了。 于是吃掉两包泡面、叁个荷包蛋的李欢欢,打着饱嗝,把房间墙上的老K的巨幅海报取下来,挂上了原来那两幅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但老K的海报真的很讨厌,不管把它放在哪儿,那双眼睛都好像在盯着她看——“你先挂。” 李欢欢把海报折了又折,折了又折,不能再小了,压在了书柜的最下层的辞海下面。 从明天开始,努力工作。 半夜李欢欢又发烧了,她没量体温,但浑身滚烫,迷迷瞪瞪爬起来吞了两粒泰诺,倒下又睡着了,第二天早上一睁眼,7.50,烧也退了,出门上班正好。 为了凸显改过自新的决心,展现新的精神风貌,李欢欢特意把自己穿得职业干练——白色小竖领亚麻衬衫配苔绿的羊毛短裤,脚上一改往日万变不离马丁靴的搭配,穿了双鸭蛋青的窄口平底皮鞋,头发么,没再披头散发耷拉在额上耳旁,她随便在头顶抓了个揪,露出宽阔白皙的额头和一对浓眉,从镜子里看过去,尽管右腿上那块疤触目惊心,整体倒也不失干练俏皮。 李欢欢提前半小时到公司,不再像平常那般守在电脑前搜新闻,而是整理了桌面,给桌上半死不活的绿萝浇了水,抽屉的犄角旮旯里藏着的各种票据、卡片、便利贴全部搜罗出来, 没用的扔掉,有用的分门别类塞进不同的文件夹,做上标注,收拾完自己的桌面,又去整理部门的文件柜。经理卡着点匆匆进门时,看到她在文件柜前整理,跟看到外星人一般,问:“头没摔着吧?” “又不是摔跤。” “那就行。” 屋里电话响了,经理匆匆跑过去接,半分钟后又出来,手上的水杯朝着李欢欢一指,道:“去会议室把投影仪准备好,马上开会,大老板参加。”说完,经理扭着胖胖的身体急匆匆去了茶水间。 周四一大早的紧急会议,大老板参加。 要出事儿了。 李欢欢一边瘸着腿往会议室跑,一边思索着上次开会,哪台投影仪的线接触不良来着?死活想不起来了。 为了防止出错挨骂,她跑去IT找熟人借了一台,折返到会议室时,大部分同事跟从天而降似的,都入了座,李欢欢用同事的电脑试了试投影效果,没问题,也找了个座位坐下来,等了会儿,发现大家都带了电脑,就她一人的桌面光溜溜,跟她今天的气质显得特别不搭,看着大老板还没来,李欢欢跑回工位去取电脑,门口碰到迟到的同事小杭,跑得汗流浃背,脸色通红,“欢欢等等我,别让我一人进去。哎呀!我还得上个厕所,实在憋不住了。” 李欢欢抱着俩电脑,站在厕所门口等她,完事儿俩人一块儿去会议室,路上小杭问她怎么受的伤,她大略讲了讲,末了开玩笑说:“……你就听刺啦一声,空气里腾起一股烤猪皮的香味,我这腿就这样了。” 说这话时,她俩正好转过拐角,对面就是会议室,门畅着,就听大老板中气十足的声音传过来——“这么大清早就谈论烤猪皮,会不会有点腻呀?” 慌得李欢欢跟同事俩人赶紧往里跑。 进了会议室,见投影仪已经连上了,李欢欢抱着电脑低着头,朝先前的位置走,走一半,停了下来。 愣了大概3秒钟。 老K坐在她的位置上。 见鬼了。 她得承认,就算她做了一晚上的思想建设,他对她依然具备着视觉冲击力。 李欢欢很快恢复镇定,就好像被一个普通同事占了座位一样,她继续往前走,绕过U型桌的桌角,奔着跟老k的座位呈对角线的空位而去,才落座,大老板跟大家打招呼说:“不好意思,这么早紧急召集大家开会,都吃过早饭了吗?” 这是大老板的风格,只要早起开会,总是会问大家吃过早餐没,李欢欢有次当着经理的面调侃,下回大老板要再问大家吃早饭没,她就说没吃,赌一赌大老板会不会请大家。经理看了她一眼,说:“还想升职的话,把你这个爱出风头的优点用在其他地方。职场有职场的规矩。” 李欢欢就不敢造次了。 大老板又跟老K闲聊了两句,说什么一大早赶飞机、辛苦之类的,李欢欢耳朵嗡嗡作响,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生怕一抬头,就撞上什么她不愿意撞上的东西——老K的眼神之类。大老板朗声给大家介绍了召开这个临时紧急会议的原因,老k有个新项目要在集团上,昨天才跟香港的经纪公司拍的板,老K一大早飞过来亲自跟大家商讨细节,看大老板难掩喜悦的样子,可能还不止新项目这么简单。 大秘书调出电脑里的资料,介绍新项目,内容新颖大胆有创意,绝对开两地影视合作的先河,难怪大老板激动成那样。李欢欢本来手凉脚凉的,以为老k找借口到公司来找她,正不知如何是好,随着项目介绍增多,她 百分百肯定是自己自作多情。这种合作,换作任何一个艺人,都会亲力亲为。李欢欢冷静下来,脸上渐渐恢复血色,一切都是公事公办。 清早,会议室里没开冷气,渐渐热了,李欢欢晚上没睡好,投影里的内容又跟她没太大关系,她慢慢开始睁着眼打瞌睡,正神游,经理探过身体来,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把部门的会议记录做好,回头给大家发一份。” 李欢欢一惊,魂归肉身,赶紧打开电脑,全神贯注地开始敲字,为了赶走瞌睡,大老板发言时候的玩笑话,她都记录了下来。 会议足足开了快俩小时,有同事起来上厕所,大老板顺势让大家休息十分钟,站起来走动走动,李欢欢趁机管大秘书借u盘把PPT里的内容拷贝下来。李欢欢自问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地干活儿,眼角的余光却还是瞟到老k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他的助理Joy进来,后头还跟着个店员,提了整整七大袋子的咖啡和点心。 “大家喝咖啡提提神,不好意思,连累大家这么早开会。” “K哥这么客气!” 免费咖啡不喝白不喝,刚刚还死气沉沉的会议室,立马现出活力。 老k说完站起来帮着Joy将咖啡和点心提上会议桌,有同事帮忙拆分,给每个人跟前都摆了一份,会议室立马飘满了咖啡的香味,让人精神一震,同事们一边喝咖啡,一边逗笑。 李欢欢没动咖啡也没动点心,看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看着一副忙碌的样子,其实全在重复刚刚已经记完的记录——老K在那儿,她没法像同事们那般玩笑自如。 outlook蹦出一封法务部发来的邮件,通知她去法务部取合同。李欢欢觉得自己就像沙漠中看到了水源,喜出望外——她上周快递给乙方的合同有些问题,需要甲方的法务部门重新盖章。 法务部的邮件同时抄送给了经理。 “经理,我去法务部取份合同,王姐一会儿要去出庭了。” 经理不喝咖啡,但点心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喝了口搪瓷缸子里的水,点点头,“去吧,快去快回。” 李欢欢瘸着腿往外走,心想,不到大老板回来,我是不会回会议室的。 法务部在27层,市场部在24层,李欢欢为了磨蹭时间,爬楼梯上去,瘸着腿吭哧吭哧爬到27楼,拿了合同,又磨磨唧唧问了会儿梁朝伟合同的事儿,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还是走楼梯到24层,才拽开安全出口的门栓,就见老K正背对着站在落地窗前。 真够寸的啊! 李欢欢要折回去,已经晚了——老K转过身子来,看着她。脸色铁青。 不吭一声显得她真的在赌气似的。 李欢欢脸上堆起笑容,道:“眼光不错哦!我们这一层最好的观景区。”一面下巴示意老K的位置,一面快速朝5米外的拐角移动,拐角过去是电梯间,正对着前台,前台小姑娘每天笑容满面地对着电梯间干活儿。 “腿怎么了?” 李欢欢假装没听见,忍住腿疼,加速快移,再差两步就到拐角了。 老k像猜到了她的用意,在她身后,手如铁钳般抓住了她的手臂,扽住她,把她留在那一片平常鲜少有人经过的过道。 面向他。 “腿怎么了?” 她躲不开,换上天真浪漫的笑容,回:“受伤了呀。” “什么时候?昨天?出了什么事?” “临时角色需要……苦肉计。” 老K瞪着她,她关闭了所有的沟通通道。 男同事聊天的声音从前台那边传过来,越行越近,他们要来老K刚刚站立的窗口抽烟了——没错,那儿是个抽烟区。 “别再赌气了,好不好?”老K低下声,恳求道。 嗬!还是她在赌气。 李欢欢将眼光调向窗外,末了,收回时,眼泪在睫毛上闪烁,她的嘴唇轻轻颤抖,道:“我只是还想在这里上班。” 老k的手慢慢松了。 李欢欢快速向前,故意跳过拐角撞上同事,同事问她在那儿干嘛,李欢欢朗朗地声音传来,“爬楼梯,锻炼身体。” “今年年会的身残志坚奖非你莫属了。” 李欢欢觉得自己可能活不到年会的时候,她太难受了,整个人只剩下两条腿,机械地往前行走。 剩下的会议,老K没再参加,李欢欢脑子里一直想着老K让她别再赌气的话语,会议记录漏了好几条。 又过了几天,新闻通稿出来,原来电影首映当天,制片方为了给老k惊喜,背着他弄了个生日派对,一直到凌晨3点才结束,配文的照片是老K和林珊珊的合影,两人笑得都很开心,李欢欢看着新闻,又看看照片,心里没起一丝波澜。 两个月后,差不多10月末,北京早晚穿羽绒服都能穿得住了,晚上,我们一大帮人在酒吧喝酒,怎么也喝不起来,气氛淡得跟白开水似的,好几个人坐那儿玩开了跳棋,组局的李欢欢坐在旁边,手揣在兜里,跟进来串门似的,比只冬天里的蜗牛还安静,那段时间她总那样,我们以为是秋天到了的缘故,也没太在意。突然,她电话响了,隔平时,她一准打开手机说一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就这几句话,哄过无数人,对方通常听到“您”字就把电话给挂了。李欢欢这次没玩儿这个游戏,她犹豫了很久才接电话,张远凑过去想要偷听,被她一脚踹开,她对着手机说:“哦,我早不住那儿了,搬出来跟男朋友一块儿住了。” 看她那么漠不关心,我们以为又是哪个不开眼的追求者,也没太在意。 李欢欢确实没住在家里了,她搬来跟我住了,准确地说,是我俩一起搬去我奶奶家了。我奶去世后把房子留给了我,平常都空着,我偶尔在外头花天酒地天亮才回家又不想招惹我妈,就跑去那儿过夜,李欢欢搬过去是因为她……呃,离家出走……或者说无家可归也行。 情场失意的李欢欢,到底没等来赌场得意,倒是得着个晴天霹雳。 老K参加会议后不到一个月,她们集团发生重大人事变动——李欢欢她爸突然空降大老板的位置,前任大老板调去了新成立的海外资源部。这事儿本来对李欢欢影响也不大——没几个人知道新领导是她爸,她一个市场部的助理,还可以在原工作岗位上继续干下去。可她爸是“新官上任叁把火”的坚定拥趸者,念了几年MBA下来,就更了不得了,上任一个礼拜,大改组织架构:什么金字塔型的汇报关系已经过时了,要改成蜂窝煤似的垂直汇报,让专业的人管理专业的业务,把权利稀释掉。李欢欢奉为偶像的经理被调走了,弄到了一个什么战略小组里,类似集团特种部队,李欢欢是断然不可能进得去的。 没有了原经理的市场部,倒不至于像一盘散沙,却失去了一切李欢欢原本想要留下来的魅力,她开始真真正正干起助理的活儿,打、复印文件,收发传真,给出差的同事订机票酒店,负责差旅的报销表格填写……每天还挺忙,忙到8点下班算正常。 第三十四章 她原来也干这些活儿,但都是在大活儿的缝隙里见缝插针地做,就像课间休息一样,也不觉得烦。后来成天干这些后,俩礼拜她就腻了,天天想折子请假不去单位,宁可跑去看王大伟修摩托车,大多数时候躺在家里睡大觉,候着我们都下班了,邀着一块儿出去喝酒,喝到凌晨,再回家睡觉。有次她喝多了,回家没来得及冲进厕所,全吐在客厅里了,吐完趴在沙发上睡着了。她爸早起五点多出去跑步,天才蒙蒙亮,经过客厅,闻到的味儿,怎么说呢,像住在了夏天的泔水车里,她爸穿过客厅去开窗户,踢到了李欢欢甩在一旁的马丁靴,没来得及站稳,又一脚踩到了李欢欢的脚脖子,这下结结实实地绊倒了。被踩地李欢欢像被装上了发条般从梦里惊醒,飞一般越过去将屋里顶灯打开,登时,屋子里被照的透亮睁不开眼,“关上!”她爸一边怒吼,一边往膝盖上擦手上的污秽,灯被揿灭,李欢欢愣愣看着她爸所在方向的模糊影子,说了句点爆导火索的话——“爸,你又喝多了?” 争吵的过程李欢欢没跟我细说,就是跟我讲了讲当时的心理活动,“我那会儿都想好了,我爸要是心梗了,叫王大伟开车比救护车要快。当然,我得先给他灌上同仁堂那款神药,我爷吃过,特管用。” 反正按李欢欢那意思,她爸被她气的够呛。 “我也不是故意的,我那会儿酒没全醒,我爸说的话,我得转好几个弯才能想明白,他觉得我真是养坏了,小时候该好好揍地时候没揍,养坏了。” 吵完架的当天,李欢欢破天荒去上了班,快下班的时候,她收拾整齐桌面,给新领导发了封辞职邮件,正式成为无业游民中的一员,然后每天轮流耗在我们几个的公司楼下的咖啡馆,等我们下班,然后吃饭、喝酒、唱歌、打保龄球。 又过了没多久,她邀请我跟她一起搬去我奶家住,好像是跟她妈也吵架了,她那段时间情绪极差,走路磕到路边的马路牙子,都能气得给对方叁脚。我不想守着这么个炸药桶过日子,让她自己去住,我妈又使劲儿把我往外撅,“好朋友住一块儿多自由啊。” 最后还是李欢欢一句话打动了我,“我觉得我有点抑郁了。” 在我那会儿的狭隘无知的概念里,抑郁等于死。 当晚我们就打包搬了过去,我们不做饭,不收拾家,沙发和茶几上堆满了衣服和书,大多数时候吃泡面,周末回我家打打牙祭,或者吃泡面。 听上去挺惨的。 李欢欢弄了好几箱子书过来,白天我去上班,她就在家看书,不能睡觉,这是我答应她搬过来的唯一条件——不能在我上班的时候睡觉。李欢欢没办法,看不下去书的时候便出门跟我奶奶的老邻居们唠嗑聊天,有时候也帮他们跑跑腿,扔个垃圾买个菜什么的,有次有个奶奶特神秘地跟她说:“低保又涨了,你看了没?” 李欢欢当个笑话讲给我听,真正刺激到她的是另外一件事。 老k的绯闻。 那次的新闻闹得挺大,连我都有印象,因为是老k唯一一次绯闻。 绯闻对象是老k之前在剧组帮其庆生的女主角林珊珊,俩人在女方寓所附近被拍到,老k的手搭在女方的肩膀上。 “很搭啊,你看,女的身高正好到男的下巴。”李欢欢戳着一块钱一份的娱乐小报给我看。 “听说这个林珊珊很纯的,正经建筑系的学生,不是那种小艺人出身。难怪老K会心动。”我不知道自己说这种话,其实是在李欢欢心底撒盐。 “我接了个活儿,过几天上山了,闭关。” “干什么去?打老虎?” “跟组编剧。” “跟组编剧!你是不是借高利贷了?” 谁都知道跟组编剧不是人干的活儿,比打老虎只累不轻松。 “我找工作不为钱的事儿。” 听这意思,这活儿还不怎么挣钱。 “姐姐,麻烦你冲着钱找工作吧。我要求不高,就想顿顿吃麻辣香锅,荤素搭配的那种。” “姐姐今儿就给你做。” 李欢欢真套上大棉外套出了门。 李欢欢变了,我又说不上来她哪儿变了。 老k和女方那边,谁也没出来澄清绯闻,老k接受采访的时候被问到,五个字就回绝了——“私事不回应。” 大家都当是默认了,祝福声渐起,本来么,老k一把年纪了,谈个恋爱多正常,女孩儿又是那种温柔事儿少的,看面相,不用替老k将来操心。 李欢欢新工作的地点,不能说鸟不拉屎,也可能也只有鸟拉屎了,反正没人烟没手机信号,得翻过剧组后方一座大山,爬到山顶,高举手机,运气好的时候,能看见一截叹号样的信号。 电话是没法打,但可以收发短信。 有传说,短信最多可以在空中飘叁天,如果还没有人接收,它就自爆了,碎片也回收不了,就一直在咱们眼前飘荡,跟雪花似的,就是看不见。 李欢欢觉得那些无家可归的短信太可怜了,隔叁差五,会耗时叁小时爬到山顶高举手机,举半个小时,等那些垃圾广告短信充爆了收件箱,然后再花四个小时下山。 有时候她犯懒,不想再爬了,那时候脑子里像住了只猴子,在那儿上蹿下跳地喊:“万一呢?万一呢?万一呢?” 没有万一。 结局总是一样。 后果倒是有。 每次她爬完山回来,需要熬整个通宵才能赶上白天拉下的进度——你永远不知道演员会给剧本贡献多少力量。有些小演员在导演面前没有话语权,只能暗暗在她这儿使力,就为了能多两句台词,有饭点儿给她送烤串儿的,也有半夜下戏过来跟她唠嗑,讲自己在这一行的不容易——熬了快10年,还是只能演些只有几句台词的小角色,有时候连台词都没有,镜头一晃而过就过去了。 李欢欢心软,只要要求不太过分,她都尽量满足,也不怕导演骂她,导演看着她长大的,她也是看着导演从场记成长为导演,骂两句就骂两句,她不在乎,大不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至于剧本能不能看,她也不在乎,现今烂片还少么?也不多他们这一部。 心态很好的李欢欢,搁剧组呆了3个月,瘦了10斤,屁股却翘了不少,每周叁次雷打不动的爬山运动,也不是没有收获。工资20万块钱,离开剧组的前一天老板娘拉了个箱子到她屋里,一沓一沓地给她数钱,走的那天,好多人来送她,她穿着裙子,拍了一张又一张的合影,感觉这辈子都没拍过那么多照片,腿上的烫伤留了疤,不细看,看不出。 回到北京的李欢欢先兑现对王大伟的承诺。 蔡依林在北京的演唱会已经开过了,就剩广州场还有票,李欢欢斥巨资给王大伟买了内场VIP的票,附赠机票和五星级酒店一晚,王大伟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了个奇丑无比的娃娃,黄棕色的头发,绿裙子粉色上衣,“现场捡的,跟你挺像,就带回来了。” 李欢欢决定她爸下次再开骂的时候,绝不护着王大伟了,当晚把娃娃塞进了洗衣机,兑了叁倍的消毒液,转了足足两个小时才取出来,娃娃完好无缺,头发丝儿都没乱。 好货。 李欢欢出门一趟,回来毛顺了,跟爹妈和解了,但没搬回去,还跟我住在我奶家,隔一天给我做顿麻辣香锅,有天随口说:“出去读个书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之后又没再提了,倒是又接了个什么活儿,这次容易,半个月就回来了。 年底又有老k的头条消息,极轰动,跟香港的经纪公司不再续约。老K从出道至今15年,一直是该公司打理事业,从未换过公司。小报消息说经纪公司为了挽留,给开了极丰厚的条件,甚至包括老k最近几年极觊觎的大银幕发展,老k似去意已决。不久又有知情人出来爆料,说老k事业已定,想要安定下来,解决个人生活问题,毕竟年纪也不小了,跟女友感情又稳定。 同时出来的还有另一个新闻,老k辞掉了跟随自己多年的助理。明星换助理,这种新闻没什么娱乐价值,也就没上什么版面。李欢欢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看到的,肯定不是刻意——她已经像个成熟的女人很久不去搜索对方的名字了。 春节,李欢欢照例跟她爸出去吃饭,会一帮老朋友——她小时候经常在她们家饭桌上看到这帮人。现在这些人虽说算不上各行各业的领军人物吧,加在一块儿还是够行业里抖叁抖的。所谓吃饭就是唠嗑,喷着烟,扯着嗓子,嗅着一屋子的乌烟瘴气,天南海北地瞎扯淡,席间聊到个正在做的电影项目,李欢欢胳膊肘支着桌面打着瞌睡,听着听着,迷迷糊糊想起老k,觉得那个反派太适合他了,就扯着旁边制片大爷的胳膊推荐,大爷不信,红脸吊着眼回:“老k的时代早过去了,他那张脸也演不了反派。” 大人说话哪有小孩儿插嘴的份儿啊,李欢欢接着打瞌睡去了。 但是吧,也不是没收获。 那项目的导演她也认识,不算特熟,一起开过几次会,对方是个特有想法的人。回到家李欢欢找了老k给她录的那段视频,拷进电脑里,首尾对她说的那些话都剪掉了,重新拷进一张新的U盘里,专门跑一趟,给导演送U盘,“您先看看行不行,留个备选,我这不是怕您错失千里马么?” 过了春节,李欢欢找到我们,正式宣布,她要出国读书了,念一个什么创意写作的MBA。我们这群人成天浑浑噩噩地混日子,总觉得人生就这样了,除非来一地震,否则生活真激不起半分波澜,李欢欢的这种豪举,不啻于给了大家一闷棍,挺懵地,不过都搁在心底,表面上依旧吆五喝六地,喝酒吃饭,美其名曰给李欢欢践行,从正月开始忙活,吃吃喝喝到端午节,李欢欢到底是要走了。 “就一年,别哭哭滴滴啊,要穿啥买啥地,想清楚尺码再告诉我,美利坚可不比动批,地铁说到就到了。机票要不贵,我就圣诞节回来趟,老规矩,你们都得来接我。” 李欢欢走前,拾掇她那堆银行卡,该销的销了,剩百十来块的都给取了出来,凑个整,加起来竟也小四位数了,只有一张工行的卡挺蹊跷,里头有一笔不能说巨款吧,但也绝不至于让人忘了不记得的钱。一开始李欢欢以为是她妈以这种不动声色地方式支持她的学业,毕竟,打小也不止一次这么干了,后来问了问,包括她爸,俩人都还没来得及有这层觉悟,不过她爸倒是就势给了她一张卡,在美国也能刷。 李欢欢从早上9点挣扎到下午3点——如果是有人转错账了,要不要还给对方? 赶在银行下班前,李欢欢飞奔进银行,先是让柜员打印近一年内的账户明细,收支往来少的可怜,唯一的一笔进账就是那笔“巨款”,李欢欢看了看转账时间,前一年圣诞节,也是她的生日。 李欢欢心底一阵咯噔,有些预感,让柜员帮忙查转账信息,从香港转过来的。 “可能打错了,帮我原路……呃,原路退回去吧?” 所有手续办完,银行正好下班,李欢欢看着玻璃门关上才离开,因为着急出门,她还穿着家里的拖鞋,粉色的,夕阳给鞋面上的蝴蝶结涂上了一层金边。李欢欢在一株白蜡树下站定,树上落下两片黄绿的花瓣,时隔尽一年,她一气儿按下11个数字键。 电音在耳边不慌不忙地响——“嘟——嘟——嘟——”。 一阵风袭来,树影歪斜,后背生出丝丝凉意。 她竟然没忘了。 李欢欢正恍惚,电话里传来老k的声音,“小朋友?” “呃,啊,对,是我……”李欢欢张嘴结舌,她并没有想好要说什么,只是像突然拿到了一张通行证,“我,哦,我刚刚,不,我今天才看到那张银行卡,银行说是从香港转过来的,我通知他们把钱退了回去……嗯……你查收一下。“ “哪有退生日礼物的道理。” “呵,这个礼物有点儿过于特别,不能收。” “当我为电影事业做贡献了。“ “嗯?” “我希望你可以专注地写剧本,不为其他事操心。” 李欢欢的心底乱乱的。 “不是这块料,我转行做别的去了。” “这么容易放弃?” “放弃是我的强项嘛。”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这人记性不好,能记住的生日不多,正好你的又那么特别。” “放心吧,祝福肯定收到了,圣诞老人负责西半球,我负责东半球,祝福这种东西,我们一个都不会落下。“ 电话短暂地静默。 “我……哎……有人在叫,我得忙去了。”李欢欢慌乱地说。 “嗯,拜拜。” 挂了电话,李欢欢在树荫底下又站了一会儿,恨自己不争气,手抖得跟帕金森病人似的。 就这样,李欢欢去了美国,呆了不止一年,整整两年半。 毕业后去了一个当地剧团实习,专写一些先锋实验类的剧本,能够排练的很少,更不用说演出了,没有演出就没有收入,李欢欢啃着老本,兜兜转转两年多,卡里还剩一张机票钱时,登上了回国的飞机,不是一个人,跟张远一起。 张远那几年,一年有一半的时间在美国出差,没事儿干的时候就去找李欢欢,可能异国他乡,同胞见得少了,张远竟然对李欢欢生出了爱情的感觉。 天啊。 张远开始追李欢欢。 第三十五章 张远那几年,一年有一半的时间在美国出差,没事儿干的时候就去找李欢欢,可能异国他乡,同胞见得少了,张远竟然对李欢欢生出了爱情的感觉。 天啊。 张远开始追李欢欢。 我们一致认为这是严重的luan伦行为。 你能想象初中同班、高中同校、大学虽然不在一个学校了,但每周都会见面的两人,毕业工作好几年后突然宣布要开始谈恋爱的感觉吗? 我们从小到大、屎尿屁的荤素玩笑从来不忌,你能想象这样的两个人能在一起谈恋爱? 为了阻止张远这种疯狂的想法,大伙儿轮流带他见女孩儿,希望他迷途知返。 最后没辙了,碰到好点儿的男孩儿,我们也带他去见。 张远通通没感觉。 李欢欢倒无所谓。 她虽然没答应,但也没明确拒绝张远,这与着名的李欢欢理论大相径庭——“凡我不接受的喜欢,对我都是一种侮辱。” “其实张远这人不坏,根正苗红又知根知底的,人是天真了点儿,可天真好打理啊。”有次李欢欢喝多了,算是酒后吐了真言。 “那你俩……我是说,你对他有那种你原来老说的那种……” “你想问我爱不爱他?是不是?呵,怎么不爱?你们每一个我都爱,爱在心坎里,谁要敢寻你们一个不是,我头一个不答应。” “爱”这么俗的字眼,我就是说不出口,在李欢欢跟前提张远时说不出口。 但竟然李欢欢都说了爱,那就是爱吧。 他们开始成双成对的出现,包括李欢欢工作的场合,李欢欢回国后,专业技能提升不少,也不再为了钱胡乱接活儿,偶尔也出席个把行业研讨会,听的时候居多,发言则一定是全场掌声最多最响的那一个。 张远永不嫌烦地接送陪同,真有事走不开,就托他爸的司机帮忙,车里预先备好一次性拖鞋——怕李欢欢高跟鞋穿久了腿酸。 有天晚上,张远照例睡前跟李欢欢电话聊天,李欢欢随口说北京的冬天实在是闷人,到处灰突突一片,没有色彩。快半夜的时候,张远打电话让李欢欢下楼,打开后备箱,满满一车厢的各色花朵,张远不无自豪——“全北京城里还开着的花店的花全在这儿了。” 李欢欢咯咯笑地随便抱了一束进怀里,剩下的让张远拉走。 这么着得有半年吧,我们终于接受现实——确定他俩不是荷尔蒙作祟,张远眼底真有爱意。也就不再变着法带他去相亲了。 他俩正式确定关系,是在去嘎啦之后。 没错,就是那个世界叁大电影节之一的嘎啦电影节。 李欢欢是被某个电影制作公司邀请去的,张远说那儿的生蚝不错,自己买了票也跟着去了,李欢欢头一次去法国,张远生怕把她弄丢了,左右不离地跟着,最后一天要离开的时候,天还没亮就敲李欢欢的房门要带她去海滩看日出,李欢欢本来兴致不大,可你永远无法拒绝一个想要带你看日出的邀请,就迷迷瞪瞪地由张远拉着到了海边,太阳一点影子都没有,倒是海滩上许多螃蟹爬来爬去,李欢欢蹦来跳去地捡了往海里扔,跑得汗流浃背,太阳渐渐要升起了,海面上的船像从万丈光芒里来,李欢欢站在浪花里手搭着凉棚看远方,这时远远走过来一个人,亚裔面孔,手里拿着打光板,张远立马双手圈住李欢欢的腰,拦她在身后,来人用中文说:“不好意思,麻烦两位,能不能稍微往那边一点?我们杂志正在抢片,这里刚好是背景。” 张远要开口,李欢欢先说了话,“没问题。”说话间,默默走开了去。 “谢谢啊,谢谢。我们一会儿就好。谢谢两位。” 等待拍照的明星不是别人,正是老k. 老k最后到底拿到了那个反派角色,并由此一举荣获国内多个电影节的最佳男配角奖,顺风顺水地转行入了电影业,事业再开一片天地。此次也是受戛纳邀请而来,李欢欢一早就知道。 李欢欢不敢扭头过去看,怕看见什么,其实什么都没有,她没有戴隐形眼镜,什么也看不清楚。 张远一直牵着她的手。 回到酒店,李欢欢主动吻了张远,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李欢欢很难相信自己竟没有一丝悸动,过去那种眩晕沉溺的感觉好像只是在梦里出现过。 顺理成章的,当晚他们住在了一起。 张远很温柔,几乎不考虑自己的感受,李欢欢说累了的时候,马上停下来,抚摸她入睡。 他俩领证的时候,谁也没通知,下午去的,领完民政局就关门了,俩人站在民政局外头的胡同口给我们群发了条消息——“我俩领证了啊。” 那会儿天将黑未黑,收到消息时,我正在办公室里发邮件,抬头看着窗外满树金黄的银杏树,才惊觉,北京的秋天这么快就过去了。 那天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据张远后来说,他本来想把结婚证的照片附在信息里发出去,捣鼓了半天没成功,李欢欢又赶着去旁边的饭馆吃火锅,张远觉得领证这天应该吃的正式一些,想找个西餐厅什么的,李欢欢觉得太麻烦,吃什么不是吃啊,俩人闹得有些不愉快,就匆匆发了条消息,发完还是陪李欢欢吃了火锅。 婚后的李欢欢成了事业型女性,一心扑在事业上,很少再见她跟张远成双成对的出现。有次我俩出去喝酒,初夏的天气,我穿着高领衫,被她发现了脖子上草莓的秘密,她晃着五个手指头,说:“我跟张远结婚快一年,不超过5次。” “张远不行还是你不行?” “都不太行。” 李欢欢说完哈哈大笑。 那会儿我刚跟陆一行好上,俩人见面就只探索身体的秘密,完全无法理解这个都不太行是什么意思。 李欢欢找不到共鸣,工作之余,闲来无事的时候,把她和张远的都不行,写成了半小说半自传的文字,匿名贴到了网上。 一时之间,竟得到无数“我们也是”的回应。 出版社嗅到苗头,找她出书,顺势又有制作公司找来,跟她商量版权的事儿。 李欢欢询问张远的意见,张远表示除了不能署真名,其他一切听李欢欢的。 “他竟然以为我会傻到用真名。”李欢欢的口气仿佛第一天才认识张远。 最后书也没出成,版权也没卖,李欢欢忙起来,把这些都搁置了,倒是那个帖子,时不时仍有许多人在底下回应。 临睡前,睡不着的时候,李欢欢会翻一翻。 她和张远,从结婚起,就一直分房睡。 张远睡觉前爱刷手机,李欢欢身边有人她就睡不着,他们都不太适应对方的生活方式。 有限的几次同床,结束后,张远会抱着衣服回到自己的卧室去。 日子说起来不可思议,可也并不难过,李欢欢和张远相处得很好,在一起的时候,总有说不完的话。 不知道哪天开始,微信渐渐普及起来。 某天,李欢欢收到一份好友添加消息——“老k. 那会儿老有人假冒明星到处骗人,李欢欢随手回一个“我梁朝伟最烦老K”,就把对方给拒绝了。 这事儿也没放在心上。 又过了差不多小半年吧,李欢欢在朋友圈发了条措辞激烈的影评后,又收到一条好友添加的消息——“李欢欢,我是k.” 能指名道姓地叫出她的名字,李欢欢通过了对方的请求,顺手翻了翻少得可怜的朋友圈,确信是老k本人无疑。 加完后,俩人没说过话,只有一次,李欢欢喝得有点儿高了,躺在沙发上刷手机,正好看到老k发一条自己新工作室的图标,征求大家的意见,李欢欢随手按下几个字——“太繁琐了,没有辨识度。” 隔了没多会儿,老k回复她——“才女,给点建议。” 李欢欢趁兴又回——“知道了,我闭嘴。” 不知道是喝酒喝地,还是别的什么,李欢欢觉得自己心跳快了叁倍,都有些心悸了,这种感觉,对一个已婚妇女来说,顶不道德。于是,没等看到老k的下一个回复,李欢欢将老k从通讯录里删除了。 还好,老K也没再加过她。 又过了没多久,她跟张远离婚了。就张远参加完他们高中百年校庆后。回来他俩谈了谈,觉得是时候和平分手了,毕竟,初恋值得尊重,每个人的初恋都值得尊重。 李欢欢没去参加校庆,高中一百周年不参加,大学六十周年也不参加,“上学那会儿我就不待见他们,现在也不会变得更喜欢,我不喜欢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乌央乌央,把一年的讨厌都要用完了。” 很难想象说出这种话来的李欢欢,当年是我们年级人缘最好的女生。 李欢欢的离婚整得挺正式,散伙饭我们都参加了,这次遂了张远的意,找了家挺像样子的西餐厅,他俩分别带稿发了言,各自对一年婚姻中的美好和不足做了总结和反省,听得我们恍惚回到了初中那会儿每周叁的班会课,吃完饭大家又拉拉杂杂奔赴下一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总算卯归了卯归位,丁归了丁位。 日子继续。 话说那天李欢欢问我老k脖子上戴着什么后,也没继续往下说,我被陆一行一个电话叫走了,后来想起这事儿,专门找出老k的采访视频来看,发现什么也没有,脖子上光溜溜,跟大街上大多数正常男人一样。李欢欢自从干起了职业编剧的活儿后,就变得有些神神叨叨,走火入魔了一样。我早就见怪不怪了。 那一阵,我跟陆一行搬新家,东西太多,陆一行自告奋勇先拉一部分书过去。你永远无法高估一个男人的大脑构造,陆一行拿27寸的旅行箱装书,叁趟后,箱子轱辘实在顶不住了,就地阵亡,陆一行看我脸色不好,当下拽着我跑商场里买了俩新的。可我心里的堵一点儿没少,那个黑色新秀丽的箱子跟了我10年,大一就开始用了,不知道承载过多少吃喝拉撒的使命,平常大伙儿出去玩儿、买东西,都是拿我这大箱子,自重轻,能装,更扛造。 我找到当初买时的专卖店问人家能不能给换个轱辘,人说这种型号的箱子早就停产了,现在出的轱辘也不配套,扔了吧。 我怎么可能扔掉! 我把它拿到我爸妈家的阁楼上放了起来,跟我小时候那堆推车、叁轮车、陀螺什么的搁在一块儿。 某个周六,特别早,我估计天都没亮,我妈给我来一电话,特神秘,说:“小舟啊,你那箱子里怎么还有东西?” “什么箱子?什么东西?” 我妈自从退休后,换上了一种我称之为退休综合症的病,一天叁遍墩地,桌椅得擦五次,家里20年没动过的报章杂志什么的,全部拿出来重新整理过。 眼下终于轮到了阁楼。 “你上回拿回来那大箱子,轱辘坏掉那个。” “哦,那里头的东西都没什么用了,你扔掉吧。” “扔掉?里头还有块玉,你要扔掉?” 一听到“有块玉”这叁个字,我立马清醒了,会不会是什么我没发现的传家宝啊? “什么玉?在哪儿放着的?我怎么没发现?” “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没发现,不过看样子不值钱,地摊货。” 鉴于我妈随手扔掉过一根24k纯金手链,我并不太相信她的判断,当下踹醒了陆一行。 我俩急匆匆赶去我爸妈家。 真的就是一块很普通的白色玉环,里头尽是棉絮,连挂着它的那根褪色的红绳,都在印证着它的普通。 看着也不像陆一行会买的东西。 “可能他们借箱子的时候,谁不小心落下的,没什么用。” 话说回来,自从网络购物发达后,已经有好几年没人管我借过这个箱子了。 搞笑的是,那玉环还用几张面巾纸包着的,看着挺小心翼翼。 我随手将东西又塞回箱子里,陆一行问我:“你不问问他们?” “问谁?” “肯定是有谁不小心落下了,你问问他们。” “一看就没人在乎啊,有什么好问的。再待上几年,成古董了,看能不能多卖20块。” 陆一行是外来者,跟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不算很熟,他冲我摇摇头,又说:“拍个照片问一下又不花很多时间。” 这是我爱陆一行的地方。 第三十六章 于是我拍了照片,发到了微信群里,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吧,接到李欢欢急匆匆的电话,劈面就问:“你在哪儿发现的那个玉环?” “箱子里啊。” “哪个箱子?” “黑色大箱子,买东西那个。” “不可能。” “千真万确。你怎么了?玉环不会是你落下的吧?传家宝?见面分一半。” “玉环……我一会儿就到你家了,看看,玉环……哎,算了,一会儿再说吧。” “我不在家啊,箱子在我爸妈这儿呐,老太太收拾东西,不知道从那个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的,大清早……” 李欢欢挂了电话,二十分钟后,出现在我爸妈家门口,我都怀疑她打飞机过来的。看样子,梳了头,但没洗脸,手里拎着一袋子油条! 真不能怪我妈打小就喜欢她。 “喏,真是你家传家宝啊,没听你提过啊,看着……也不值什么钱。” 我把玉环递给她。 “怎么会在我这儿呢?这不可能啊。就在箱子里?” “对,箱子的隔层内袋里。”我妈早就指使陆一行把箱子从阁楼里搬了下来,亲自示范找到玉环的地方,样子一点儿不输献宝。 “我都不知道那儿有个内袋。” “那你每次的护照和身份证都放哪儿?” “找本书夹在书里啊。”李欢欢怔怔地,跟掉了魂似的,“这玉环应该不是自己掉进去的吧?” “应该不是。”陆一行递过来一摞纸,已经被我妈窝得有些糟了,“被这个包着的。” 李欢欢接过纸去,正反看了看,没什么特别,又一张一张地摊开,到最里那一张,上面有铅笔印。 我想凑过去看,又有些不好意思,好像侵犯了别人的隐私,好在李欢欢很快就招呼我了,“这不是我的笔迹吧?” 我把纸平平整整地铺在饭桌上,开了顶灯,太晃眼,又开亮度低一些的夜灯,看清楚了——“愿不愿打赌,6年之内,你会做R太太” R太用力,纸张都划破了,看起来像个K. “R太太?张远留下的?啥时候他就对你有苗头了?可张……Z啊,张远的英文名是什么来着?Reid?还是什么……” 陆一行这厮使劲儿拿胳膊肘拐我,我不耐烦了,问:“干嘛?” 我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李欢欢坐在那儿,我妈恰好端一大盆粥出来,招呼大家,“来,欢,就着油条喝点儿粥,你没吃早饭的吧?” “嗯,没呢。”李欢欢竟把整根油条泡进了粥碗里——平常她最烦人这么吃了。 “是不是张远偷偷留给你的?” “张远倒是去雍和宫给我求过一个手串,保平安的,不是这个。” “那这玉环到底是不是给你的?你别瞎认领啊!一会儿我再看看群里有没有别人回复。别耽误了人家的正经姻缘。” “纸上说的是6年之内……你这箱子都多少年没人管你借了……该耽误早耽误了。” 吃完早餐,李欢欢也没跟谁客气,一言不发地把纸和玉环塞进兜里带走了,临走,跟我妈说了声,“阿姨,农场又给我家送了好多橙子,我回头给你捎两箱过来。” 就走了。 “知道李欢欢为什么跟张远在一块儿了吧?”回家路上,陆一行问我。 “张远这招确实浪漫,你看李欢欢那懵样儿,你估摸着他们会复婚么?” 陆一行对我直摇头。 这厮。 一个月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李欢欢给我讲了她和老k的故事。 一开始,我是不信的,毕竟她现在的主要业务能力就是欺骗观众,尤其是我们女观众。我一早就说过自己被她骗过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找找老K早期的采访,网上都有,找找看看。” 我这人不禁激,我真找了,等不止一次看到老k脖子上那块不值钱的玉环后,灌下满满一杯不加冰的黑方,才算平复下来。 “你憋这么多年,一个字都不告诉我?你他妈的!“ “告诉你什么?我跟一个大明星睡了?” “睡了?只是睡了人家会让你做R,哦,不,K太太?” “开的玩笑,别当真。” “又不是我一个人当真。” 李欢欢不说话了。 “你俩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误会个头,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不记得了。” “难怪你当时不拒绝张远。啧啧,你跟张远,你们两个,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别扯张远。他没错。” “啧啧,以后给你颁个维护前夫第一名奖杯。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过日子啊!你以为偶像剧啊?” “啊呸!偶像剧要这么编,会被观众骂死。青春啊,一闪而过。也不知道老K的性能力还在不在……” 李欢欢差点用靠枕把我闷死。 李欢欢依旧住在她跟张远的婚房里,每周出来跟我们吃一次饭,有时候张远也来,后来慢慢来得少了,但不是因为李欢欢,感觉他又在捣鼓什么别的事儿,张远从来都是这么神神叨叨。 某个周末午饭过后,我和李欢欢坐在餐厅的阳台上晒太阳,秋天的太阳挺烈,李欢欢微觑着眼看窗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服务生过来倒茶,我腾地方,往李欢欢那边靠了靠,这一靠不要紧,简直五雷轰顶,李欢欢的眼角有根细纹!浅浅的一条,由眼角延伸向上,像根倔强的头发丝儿躺在那儿那么碍眼。 我们不年轻了?! 我早早提议散了,回家路上,买了许多眼霜,什么小棕瓶小黑瓶鱼子酱的,没有小样赠品也要,出商场时天色还早,专门给李欢欢送了一趟,“一定要抹,早晚都要抹,不要偷懒。”就差让她赌咒发誓地保证了。 我们不年轻了啊,他妈的。 对着镜子恨不得擦掉半瓶眼霜的时候,我想想从前,我们都觉得自己是吃了唐僧肉的,真的。 原来我们也会老。 老K自从那个绯闻之后,再没传出过别的消息,林珊珊倒是换了好几茬男朋友。 又一个周末,下雪,饭局取消了,大家各自躺在自家的沙发上,搁微信群上云聚会,正说得热闹,李欢欢抛来一句,“哎,几个,给我找找衣服。” “约会?” “张远这篇终于要翻过去了。” “现在流行睡小鲜肉了,李大编剧!” 大伙儿都来了劲,尤其是我。 “礼服。参加活动。“ “啥活动啊,还有服装要求。” “颁奖礼。” 李欢欢把邮件截了半截进群里给大伙儿看。 《一个少女的成长史》提名了今年金牛奖的最佳改编剧本奖。 李欢欢回国后的第一个原创剧本。 对我们来说,算是五味杂陈,我们都没去看——大家血淋淋的青春都在里头。 李欢欢写前还专门找我们一个一个签了同意书。 电影票房惨淡,下片的时候拢共才300多万,一点话题度都没有。 竟,然,得,奖,了。 群里有短暂的沉默,然后就跟炸开了锅一样。 “准备。” “必须不输女明星。” “五套起准备。我跟那谁找品牌公关,少说能弄叁套。” “品牌没意思,穿来穿去都是那几件。女明星杀的双眼通红。找关姐吧,关姐一别墅的衣服。30年前的香奶奶都能给你扒拉出来。” “关姐是条路子。” “先找关姐。” 大伙儿七嘴八舌的,最后达成俩共识,第一,绝对不能输女明星。第二,找关姐。 关姐很慷慨,人没时间,让司机专门把装衣服的别墅钥匙给我们送了来,还在电话里嘱咐:想试哪件衣服试哪件,想试多久试多久。 我们也没客气,一别墅的衣服,六个人,溜溜试了一整天。 最后,李欢欢相中两套,我们又给拿了叁套备选。 回去的车上,李欢欢像突然回过神来,问:“只是入选,最后要是没拿上奖,穿成这样,是不是有点过了?” “你在乎这个?” “不在乎。” “好样儿的。” 本来大伙儿要陪着去的,被李欢欢拒绝,“你们搁陈小舟家等我,一个也不许走,完事儿我来找你们。” 李欢欢怕我们去了现场,她没拿奖,跌份儿。 打小在一块儿就这样。 我们守在电视前头看直播,等揭晓李欢欢获奖的时候,张远手里的香槟把电视屏幕喷的啥都看不见了。 没错,李欢欢得奖了。 28岁,拿了她人生第一个事业奖。 上台领奖的时候,样子一点儿没输女明星。 但李欢欢没穿我们给她准备的衣服。 主办方有心,请来了她爸,颁奖的时候才上台,连李欢欢自己都不知道,两父女在台上大眼瞪小眼很是瞪了会儿,台下又叫又嘘,一片哗然,原来*集团大佬的女儿在圈里低调地混了这么多年。 而且,那么美。 李欢欢致获奖词,她爸总是打岔,俩人生生把颁奖现场变成了相声舞台。 “拿奖是今天第二开心的事儿……” “第一件事肯定是看见了爸爸。” “我保证明天第一的位置一定留给您。今天得有个例外……哇!我还能穿下自己20岁时的裙子,看,很合身,没有一点儿勉强。”说这话时,李欢欢故意转了个圈,那件黑色吊带小礼服裙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不过,我20岁时,可不敢尝试这款发型。” 李欢欢晃一晃头顶绑满了彩色头绳的朝天羊角辫。 “所以,28岁,对我来说,比20岁要自在很多。20岁的时候,我念xx大学的编剧专业,不是因为喜欢,是因为这个专业收分最低,不念它,我就没有211可以上了。我也从来没想过会真的成为一个编剧,他们不如小说家气派,挣得又少,还没有话语权,基于这种种理由,毕业后我就去了一个大公司当助理……不是靠关系,论资历,我在*集团,得排在李总的前面,当然,后来我辞职了……当助理是一件非常非常开心的事情,真的,尤其在x集团,你可以遇到很多不同的人,我呢,碰到了一位……呃,前辈,对,前辈,他说,李欢欢,你资质这么好,你不试一下么?“ “我肯定不是这位前辈,我一直是那个阻挠女儿进影视行业的父亲。”她爸又在旁边打岔。 “当然,说这话之前,那位前辈前一天刚刚嘲笑完我讲的笑话不好笑。所以,他跟我说上面那句话的时候,我以为他不过是换个说法来弥补前一天的直接。但我有一点点心动。我想,我为什么不试试呢?机缘巧合,我做了一部电视剧的跟组编剧,算是我第一次作业,夜以继日地写了200万字,后来这部电视剧还播了,现在还保持着豆瓣电视剧最低分记录,真的,太差了,写完,连我自己都感慨,我怎么可以写得那么差……我得想想办法让自己再写出来的东西稍微进步一点,我没放弃是因为我发现写字真是件快乐的事,200万字让我发现了文字的乐趣……为了进步,我去了美国念书……“ 李欢欢那篇发言足足得有十分钟。 老K也坐在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