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皇妃》 第1章 荒山白骨 晚秋寒凉,荒山凋敝。 一枯树下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衙役官差强行将人群驱赶至二丈开外,仍旧挡不住好事的硬往前凑。 这里两个时辰前挖出来一具白骨。 “这荒山野岭的,怎会有人埋在这里?” “也没听说谁家少了什么人啊?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吧。” “听说连棺椁都没有,依我看,定是不光彩之事。” …… 人群议论纷纷。 连绵的阴雨下了数日,泥土湿润松软。 苏止渝先是在周围多烧了一些用苍术、皂角,然后用姜醋汁浸湿了口巾蒙住口鼻,戴上手套,纵身跳入土坟中。 这里靠近河道,泥土长年湿润,别说是肉身,就连白骨都已腐化严重,还有一些坏烂的衣物和一双绣鞋。 刚下过雨,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 苏止渝带着手套一点一点地查看那些腐坏的碎片,除去泥土赃物,衣物和绣鞋上镶嵌的珠翠却是尚好。 “苏姑娘,每年这种案件不计其数,不必深究,你验快些我们也好早些回去复命。” “是啊,看着骸骨也是死了十年八年了吧,就算有什么问题,哪里还能查得到。” 几名差役极站在土坟边上袖手旁观地催促道。 “各位此言差矣。”苏止渝不急不缓的声音充满戏谑和质疑,“这是个没有棺椁没有陪葬,却衣着华丽之人,分明就是一桩谋杀抛尸的陈年案。” 苏止渝扫了一下围观的人群。 “这四邻八乡可都看着呢,你们草草了事,就不怕扫了官府的颜面?” 几名官差衙役扁扁嘴,左顾右盼不再作声。 苏止渝继续埋头苦干,潮湿的泥土发出腥臭腐烂的气味,尸毒不小,好在带了手套,只是毁了这身衣服。 “记下尸格。”苏止渝冲着上面喊道,“尸骸骨骼瘦小,颜色偏黄带黑,头骨有六片,脑后横着一条缝,在横缝正中一直往下没有缝,四肢平直,眉骨平直,骨盆较宽,左右肋骨各十四根,死者是名女子,性别与衣物绣鞋对得上。” 上面的衙役飞快地记录,苏止渝继续说道,“从头骨和牙齿的磨损度可以看出年纪,约三十三岁上下,且已生育过。” 已近日中,雨后的阳光照射下来,白骨里一道亮光吸引了她的注意。 苏止渝小心地捡出来,是一枚金锭,深藏肋骨之中。 她倒吸一口凉气,金锭如果收于衣服内是决然不会出现在腔内的。 “死因,吞金而亡。” 苏止渝报出,衙役们开始鬼哭狼嚎地抱怨。 “哎哟,我的姑奶奶,求求您了,今儿到此为止吧。这几日眼看着兖王凯旋盛典在即,可不能节外生枝闹出什么乱子了,不然我们就别想有活路了。” 盛典与我何干?兖王与我何干?苏止渝腹诽,充耳不闻目不窥园。 她仔细用衣袖擦去了表面的污土,这枚金锭虽然多年被埋侵蚀却仍旧能依稀辨认出刻着的一个“祥”字,下方还有被磨损到辨认不清的编号。 苏止渝心中一凛,这是宫中贵人之物。 可是为何看上去如此眼熟,苏止渝拧眉思索着。 南晋新朝初立,对于金银的铸造也相对简单简洁,民间使用的金银不刻字,只有宫中的赏金赏银分别刻有“龙凤吉祥”等字样,并且予以编号登记造册,详细记载了发放赏赐的时间事由以及赏赐了什么人等,皆有迹可查。 “苏姑娘,姑奶奶,这个玩意非同小可,小的们求您,给小的们留条活路,真的别查了。”那离得较近的官差也发现了苏止渝手里的东西。 苏止渝收起思绪,凛然道,“这若是你家媳妇女儿,你也这样说话吗?” 那官差们苦着脸坐到一旁,不敢再多言。 他们怕苏止渝,怕她追根究底,更怕她回家一状告到御史大人那里,那他们就真吃不了兜着走了。 今日查案原是为了给自己省事才把这姑奶奶请来,有她在,他们乐得清闲。 谁承想反倒是更麻烦了。 说起苏止渝可是传奇人物。 据说她自降生便不哭不闹,本以为是哑巴,结果找人一看这可是有非凡的天才能耐,之后年岁渐长便日渐显露,聪明绝顶无师自通,简直就是断案神童。 不仅如此还精通医术,混迹市井多年,跟着二皮匠学缝补尸体;跟着老道士学占卜断卦;跟着仵作学验尸判物……样样手艺登峰造极,一骑绝尘。 八岁起就认了御史大夫顾恒为义父跟着他断案,以攻必取,百发百中。 既是三司衙门老爷们的定心丸,也是他们最怕见的人,因为苏止渝断案心无旁骛,而且必定追根究底。 她可不管什么举国庆典,再大的事也抵不过真相大白,人命关天。 此时已是雨过天晴,太阳也已升至中天。 寒气彻底退去,光线明亮的竟有些刺眼。 在阳光的照射下,苏止渝猛然间止住了脚步,脚边还有一物。 颜色略带点绿,她偏头再看,阳光的照射下,越发明显。 这块东西没于土内,只露出一角,苏止渝小心的将它扒出,一个锈迹斑斑的腰牌赫然眼前。 此腰牌直径10厘米,上冠一穿孔莲边用来系丝绦悬挂于身。腰牌两面,正面刻“凡遇直宿者,悬带此牌,出皇城四门不用,厨子”,楷书18字。 宫中御厨。 此刻,苏止渝瞧着手里的两个物证,确定自己似曾相识,只是一时半刻想不起来了。 她将铜腰牌和金锭仔细包好收入袖中,禁不住眯着眼睛望了一眼头顶的艳阳,心中却是一片阴霾。 “姑娘,这东西你不能拿走啊。”那官差的头儿眼尖,“这还是给我们带回衙门吧,大人日后审案用得到。” “不给,这是我挖出来的。你们去忙你们的什么凯旋庆典,我呢,没什么事情做,就研究研究这案子,有眉目了我自己去找你们大人交差。” 苏止渝还在收拾着散乱的白骨。 “那不成,这……我们回去怎么交代,你得把东西给我们。” “这是官府办案,证物怎能让你随意拿走。” “那你们办案了吗?”苏止渝瞪着他们反问。 “不……不行,不……不给,就别……别想走。”那官差开始嘴瓢了。 “好啊,是你们叫我来挖坟校验骸骨的,现如今脏活累活都我干完了,你们想怎样?过河拆桥?上房抽梯?卸磨杀驴?…… 我南锦如今国泰民安,天子更是爱民如子,你们却如此视人命如草芥?” 苏止渝的声音越说越大。 几名官差心里叫苦却不敢言语,惹上这丫头真是里外不是人。 这跑出来一趟空手而归大人非扒了他们皮不可。但若是拿回去这么两个物件,估计大人非得当场一命呜呼不可。 两边僵持不下,人群中也是一阵喧闹,都偏向着苏止渝,那几个胆子大的竟然凑上前来瞪眼撸胳膊要用强。 此时苏止渝却觉得身后似有一双鬼祟的眼睛,盯得她发毛。 她转头扫了一眼人群,又看向这光秃秃的山,并无异样。 也许是自己太敏感了,苏止渝收回目光,眼下须得寻个法子脱身才是。 正当她琢磨着,倏然,头上的艳阳被什么东西遮住,身下顿时一片巨大的阴影。 苏止渝仰头望去,眼睛瞬时瞪大,汗毛站立,如遭雷劈。 一只巨大的秃鹫从天而降,伴随着一声冲天的嘶鸣声,向着人群猛冲而来。 霎时一片哀嚎,人群乱作一团四散逃窜,一瞬间不见了踪影。 苏止渝呆呆地站在那土坟中,想要跑,腿脚却已经不听使唤。 只见那秃鹫并没有去追逐逃窜的人群,只独独奔着自己而来。 秃鹫的速度愈来愈快,霎时已逼近眼前。 看着那双犹如看到食物般贪婪凶狠的眼睛越来越近,苏止渝已经闻到了那秃鹫身上一股混杂着血液的腥臭的腐尸味道,脑子里一片空白。 恶心的腐蚀气味,响彻天地的尖厉叫声,苏止渝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背脊已经湿透。 只觉得天地间一切都将结束。 千钧一发之际,“嗖”的一声,一支利箭从苏止渝的头顶擦过,带起一阵劲风。 秃鹫应声掉在了她面前的土坡上,那庞然大物挣扎地抽搐了几下便无气息了。 惊慌,恐惧,席卷而来,苏止渝顾不得头晕目眩慌忙回头寻找那放箭人,不见任何踪影,却仍旧只有一片荒凉的秃山。 山野间的风肆无忌惮,头顶的烈阳此时被乌云遮盖。 她跌坐在地,脑中嗡嗡作响,电光火石般烦乱不堪。 苏止渝拼命摇了摇头缓了缓神,强迫自己站起来。 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这一切来得突然,去得仓促,恍然间仿佛一场噩梦。 片刻后,苏止渝藏好了东西跳出土坟,揉了揉酸软的双腿,仍旧心有余悸…… 倏然,她又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猛然回头望去,什么也没有,四下一片荒寂。 许是被吓到了,苏止渝自嘲的苦笑,打道回府。 夕阳西下,静谧的傍晚。 一张无形的大网在慢慢铺开,在黑暗中孕育着杀机。 第2章 床上的贼 绕道去了趟百香堂,苏止渝回到府中,已是暮色。 匆忙回房熏醋洗澡更衣,又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佟麽麽快看,百香堂新出的香膏,我可是排了老长的队才买到的呢。” 苏止渝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脸,雀跃地喊着,一头扎进厨房。 厨房里香气四溢顿时让她垂涎三尺,“好香啊,义父还没回来吗?” “玄思回来传话,说老爷今日晚些到。” 佟麽麽一脸笑意接过香膏小心地摸索了几下,又隔着锦盒闻了闻,非常仔细地收进袖袋。 “你呀,总想着给我带东西。快来,好酒好菜备好了,都是你爱吃的。” 苏止渝抱着佟麽麽一通撒娇,便坐下大快朵颐。 佟麽麽是顾府的厨娘,看着苏止渝长大,也最是心疼她。 姑娘一身素白襦裙更显纤细瘦弱,精致的小脸上明亮的双眸灿若星河,皮肤白皙胜雪,浅浅的梨涡,笑起来娇媚可爱。 明明是前进闺秀樱桃小嘴,却偏偏一口下去咬掉半只大鸡腿子。 但是佟麽麽看着欢喜,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义父为何今日这么晚?是宫中有事吗?还是去了别处?” “玄思匆匆来回只说留在宫中有急事。”佟麽麽皱着眉头抱怨, “这玄思跟了老爷这些年,还是这样毛毛躁躁,就是学不会把话说全了,真是叫人担心。” “没事,兴许一会儿就回来了。”苏止渝笑着安慰道,心中也不免疑惑起来。 顾恒任御史大夫一职,每日上朝午时必定返回。 就算去了某处或公务或吃酒,也总会捎回来口信,像今日这般没有消息的,还是头一次。 “最近全城都在忙着兖王的凯旋庆典,想必宫中也会忙一些吧。”佟麽麽自言自语。 一句话将苏止渝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想起了下午官差们说的话。 “兖王?是那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神将军吗?” 兖王魏景山,当今二皇子,南锦朝的传奇人物。 从十二岁起征战沙场屡立战功。到如今整整八年创下了百战无败绩的赫赫威名。 他率领的百万定赢军所向披靡,让敌军闻风丧胆,为南锦朝繁荣盛世国泰民安立下汗马功劳。 频频捷报传至京中,如今南锦朝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少年将军战神魏景山,有了他才有了新朝初立的南锦平安繁华。 但是传闻归传闻,却是无人见过其真颜。 也难怪,十二岁的少年王爷披挂出征,如今归来已是杀伐果决的战神将军。 “可不是吗,全顺京都激动得不行,昨日还听老爷说,好多王公贵族家待字闺中的小姐郡主们都对这位战神将军情有独钟,巴巴地要把女儿嫁过去呢。” 佟麽麽说到这个话题就眉飞色舞。 “都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就上杆子嫁闺女?”苏止渝觉得无法理解。 “万一是个满脸黢黑胡子拉碴的模样呢?” “净浑说。”佟麽麽更加来了精神,一屁股坐在苏止渝对面。 “那宫中御厨房的厨娘宋麽麽是我的同乡姐妹,许多年前曾邀请我去教她做一道点心,你别说,那一次我偶然见过这位小王爷。”佟麽麽又夹了个鸡腿送到苏止渝碗中。 “当时他还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但是那小模样,俊的哟,简直仙人之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我都看愣了,当时就琢磨着,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孩子。如今虽是过去了许多年,但是从小看大,那样好看的模样这天底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佟麽麽一脸陶醉,啧啧称奇。 “麽麽惯会夸张的,我倒好奇起来,这位大将军究竟有多好看。” 苏止渝笑笑,又呷了一小口酒。 “就算少时俊俏,现如今疆场多年,风水日晒不说,成日死人堆里摸爬滚打,也必定是横眉瞪目,龇牙咧嘴,黑如焦炭,一脸凶相。” 苏止渝一边说着,一边龇牙咧嘴地比划着。 “不能够。”佟麽麽一脸自信,“谁说风吹日晒就不好看,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就必定凶神恶煞。我们家姑娘不也是风吹日晒,整日死人堆里忙活着,可我就瞧着,在这顺京城里就是我们渝儿是一等一的容貌,仙女下凡尘,嫦娥到人间。” 苏止渝一滞,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然,佟麽麽笑眯眯地看着她,“依我看,渝儿你跟那王爷倒是般配。都是一身本事,又长得俊俏。说不定今日就是官家将老爷留下,商量着将你嫁过去做王妃呢。” “噗”苏止渝一口酒喷出来,脸上火辣辣地发热,“佟麽麽没吃酒,怎地就这样说醉话。” “哟,还害羞起来了。你也不小了,要我说,能配得上我们渝儿的呀,除了这位大将军,旁的人老爷怕是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呢。” 苏止渝:“……” 佟麽麽越说越起劲,恨不得苏止渝明日就嫁给那个什么将军王爷。 “现如今全城都传遍了,听说他平息边境官家大喜特设宴举国欢庆,约莫再有半月就要到顺京了,没错,今日八成就是为这事将老爷留下了。” 苏止渝仰头灌下一小盅酒,佟麽麽还在叨叨着什么,她却已经觉得头晕眼花听不清楚了。 使劲摇了摇脑袋定了定神,心里却想起了白天发生的事情。 那一幕又出现在眼前,一切都像巧合,却又像蓄谋。 那荒山虽说没有人常去,可是京郊区域哪里来的秃鹫? 而且那畜生只盯着自己,仿佛目标笃定,更像是有人豢养训练有素。 一边想着,一边又喝了两口酒,苏止渝已然昏昏沉沉。 “姑娘今日似乎有些沉默,不似往日里欢快,怎么……” “砰”的一声。 佟麽麽的话还没有说完,苏止渝一脑袋砸在桌上。 “这就醉了?哎,今日这还没到两杯呢。”佟麽麽一脸无奈,“这天天喝,怎么都不见有长进。” 皎洁的月光,静谧的夜晚。 危险在一步步逼近。 是夜,苏止渝睡得迷迷糊糊,梦中总是火光滔天血流成河的那一晚。 嘴巴里咕噜着“爹爹……爹爹……”,只觉得周身拥挤不适,艰难地翻了个身。 “咚”一声。 那声音来自她收藏的宝贝。 一个激灵,苏止渝打了个冷颤。 有贼。 她慢慢睁开眼睛,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天灵盖窜出,差点当场去世。 她的闺房内五个黑衣人正在蹑手蹑脚地翻箱倒柜。 他们显然很不适应苏止渝房间里的环境,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满满的博古架上一颗颗头骨和一张张人皮假面,旁边还有支棱起来的人体骨骼。 简直就是人间地府。 但凡有个胆小的,当场就得吓死过去。 可是这些于苏止渝而言,可都是无价之宝。 是她拿来研究验尸断案的工具,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攒成如今的家当。 看着那五人手忙脚乱,苏止渝只觉得一股热血涌入头顶,头皮发麻,脊背出汗。 她再一次慢慢闭上眼睛,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干咽了一下,再重新睁开眼。 五人还在。 不是做梦。 此时苏止渝头皮发紧,睡意全无。 只见那五人身后都背着长刀,步伐轻而有力,似是内功深厚。 苏止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半闭着眼睛看着他们的动静,脑子里飞速运转。 这些是什么人?为什么到自己的闺房里?他们在找什么? 是小偷吗?小偷行窃要带那么大的刀吗? 苏止渝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妆奁里的首饰细软,还有博古架上的头颅和人皮,心里叫苦不迭。 这些都是她的宝贝,若是白白让这些恶贼拿了去。 心好疼,好疼啊…… 也许是因为紧张,苏止渝觉得自己的呼吸加重了。 而这微可不觉的变化却引起了那伙人的注意。 苏止渝看着他们停下手里的动作,相互使了下眼色,一起朝自己的床边走来。 此时,侧躺在床上的她只觉得自己像被人点了穴一般,动弹不得。 想要大声呼救,嗓子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随着黑衣人的脚步,已然能够感受到了他们身上的肃杀之气。 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危险一步步逼近。 苏止渝绝望了。 这一世心愿还未了,家仇还未报,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 黑衣人已经站到了床前,苏止渝慢慢地闭上了眼。 爹爹,义父,怪孩儿不孝,待来生…… 就在她开始默默留遗言的时候,忽然,身后跃出一个人影。 ““噗呲”一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一刀,五人毙命。 苏止渝猛然睁开眼,五具尸体倒在自己的床前。 “啊……”她想要呼救。 没等她叫出声,转瞬间那人已经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并且用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口鼻。 毫厘距离。 四目相对。 呼吸可闻。 她在下,他在上。 一股细细的清爽中草药的味道窜入鼻腔。 出现在她眼中的是一双深邃的凤眸,眼尾细长上翘,眼中似有深潭,漆黑却透着亮光。 那人遮住了面庞,却依稀能够辨认出清晰的下颚线,和压在身上触手可及的健硕的身姿。 那一瞬,苏止渝觉得自己全身颤栗,死死地盯着眼前人。 对方也是一滞,闪烁的眸子只是一瞬,即刻恢复如常。 魏景山没有想到,自己跟踪了一天的挖坟掘墓的小厮,竟然是个女子。 此时,他看着身下这双明眸善睐的大眼睛,还有那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香气,只觉得全身僵硬。 手里那小脸,柔软的唇,还有身下那柔软的起伏,让他无所适从进退不得。 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惊恐,错愕,犹如被擒的小兽。 一切来的猝不及防。 顷刻的尴尬,苏止渝感受到了男子正欲松开的手。 “啊”她豁出命去尖声大叫,撕心裂肺,瞬时划破黑夜。 魏景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喊懵了,踉跄遁逃。 第3章 祸不单行 夜色如水,府中灯火通明。 苏止渝浑身颤抖,她从小与死尸打交道,从来都不怕死人。 真正让她惊魂未定的是刚才那个与自己同床共枕,她竟然浑然不觉的大活人。 当然,这个,不能说。 府中没有任何物品丢失,那伙人什么都没拿,究竟在找什么? 她从枕头下摸出那两个物证,担忧不免加重。 此时再看,更加觉得眼熟。 苏止渝又想起了秃鹫袭击,还有那一双神秘阴鸷的凤眸…… 一夜无眠,顾恒也整夜未归。 天光擦亮。 晨雾弥漫,万物初醒。 苏止渝顾不得追究那贼人的事情,火急火燎地穿好衣服,打算出去打探义父的消息。 刚跑到府门口就看见一匹快马疾驰而来。 马上人身披湛蓝色披肩,一身冰蓝色对襟窄袖长衫,靛蓝色长裤,长靴,乌黑的头发用一支墨玉簪束起,丰神俊朗,面如冠玉。 孟子申,国公府小公爷,比苏止渝年长两岁。 母亲是当朝长公主,父亲齐国公是世袭爵位,家中就这一个独苗。 此人不求功名却喜欢断案,整日里缠着顾恒拜师,顾恒不理,他便跟在苏止渝后头,处处护着她,俩人自小一起长大。 “我知道你肯定坐不住,特意一早来告诉你消息。”未等马儿停下脚步,孟子申便纵身跃下,“还好让我赶上了。” “听说官家昨日大发雷霆,顾大人足足跪了三个时辰,所为何事现在不得而知,只知道现在将人关在文澜阁中,宫中消息封锁,其他的我还在派人打听。” 文澜阁是宫中藏书之地,一并存放着重大案件的卷宗资料。 义父究竟为何会被关在此处?苏止渝百思不得其解。 作为几十年的老臣,顾恒的职责除了协助宰相处理政务之外,还肩负监察百官之职,有直达天听的特权。 莫非是官家让他查案?还是御史台……出事了? 苏止渝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脊背发凉头皮发麻,浑身战栗,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侵袭全身,愣愣地站在那里。 “我先陪你回房等消息,我们从长计议。” 孟子申解下自己的披肩给她披上,“秋日寒凉,你再着急也不能穿得如此单薄。” 穿过亭廊来到房间,苏止渝木木然走着,脚下虚浮无力,脑袋里迅速想要理清思绪。 “子申,近日宫中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苏止渝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细枝末节你知道什么都要告诉我。” “好,你先坐下来,来时路上我已在脑中反复想过了。” 孟子申给她倒了杯热茶水,放在苏止渝手中暖着。 “宫中近日都在忙着兖王凯旋庆典,这是我南锦朝一大盛事,也是官家最为关心的。据说个中礼制皆是最高规格,内有皇后娘娘亲自操持,外有柳宰相主持大局,据说到时官家和皇后率领百官会亲自出城迎接,昨日兖王的军仪规格也刚刚呈递上来,定赢军五万班师回朝。” “才五万定赢军?不是号称百万雄师吗?”苏止渝似乎察觉到什么,但是并未追究。 “可是此事与义父何干,他可是负责其中公务吗?” “没听说顾大人有什么公务,这其中关窍我也是没有想通。”孟子申凝眉。 “兖王自十二岁便出征沙场,八年在外,别说朝堂之事他一概不知,他都从未回过顺京,与朝中官员多半都是不曾谋面的,按理说,顾大人应是与此事无关。” 房间里一阵静默,落针可闻。 “你不必忧心,未必就是坏事。”孟子申看着苏止渝发白的小脸,实在心疼。 “许是官家一时心血来潮让顾大人翻找什么古籍也未可知,你且放宽心,顾大人筹谋深虑,必不会陷自己于危境。” “伴君如伴虎,在朝为官一日便要提着脑袋,这可不是他仔细就能平安无事的。” 苏止渝叹了口气,眼底的落寞转瞬即逝。 她不愿多说,索性站起身来活动筋骨。 一手触碰到袖中硬物,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猛然间,她想起了什么。 “我且问你,下朝是什么时辰?” “午时。”孟子申被她问得一头雾水,“怎么了?” “昨日玄思说过,义父下朝出来都到宫门口了,却又被叫了回去。” 苏止渝觉得脑子里电光火石一般。 “说明,极有可能是临时突发事件。或许……” 昨日自己得到这两件东西,并且跟衙役争夺,被秃鹫袭击也正是午时。 “你在说什么?”孟子申一头雾水,“这两个又是什么东西?” 孟子申见她神色凝重,手里还握着两个硬物,攥得骨节发白。 就在此时,管家安叔匆匆忙忙地跑进来,踏入闺房门的时候还差一点摔倒。 “姑娘,不好了,大理寺,来,来拿人了。” “拿人?拿谁?” “说,说是姑娘偷盗宫中财物,现在人已经进院子里了。” 苏止渝瞬间石化。 话音未落,就看见一身着官服的人带着数十侍卫已然来到院中,列队站好。 “郑大人,好巧啊?”孟子申一个跨步挡在了苏止渝身前。 为首之人他认识,郑景。 去年秋试孟子申被逼应试,曾见过此人,之后对方高中入选,一年时间已经升至大理寺卿。 “小公爷有礼。”那人微笑谦卑向孟子申抱拳施礼。 孟子申热络地将郑景拉到一旁说小话,苏止渝的眼神停在郑景身上。 此人身姿清瘦挺拔,纯净的瞳孔和妖媚的双目极尽风情,薄薄的唇色淡如水。 一看就不是个善茬,苏止渝皱了皱眉毛。 “姑娘,麻烦与我们走一趟。”那郑景并没有与孟子申多说,草草几句便转回头奔着苏止渝而来。 “上边有令,还请姑娘和小公爷莫要为难在下。”郑景又一次抱拳施礼。 “敢问大人,说小女偷盗宫中财物,究竟是何物?可有人证?物证?” 苏止渝微笑着迎上前去,面色平静不慌不忙。 “这个……本官也是接到上边的命令,还请姑娘走一趟,自会清楚明白的。” “你们……” 孟子申刚要上前,便被苏止渝一把拉住,“好,我跟你们走。请问大人,您说的上边是哪位?” 对方眼神一闪烁,并没有说话,苏止渝心下寒凉,自己究竟是得罪了多大的人物? 难道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不可能。 “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受得住大理寺那种脏地方……” 苏止渝还在思忖着,就听到孟子申气急败坏的声音。 “小公爷慎言,您放心,大理寺秉公断案,在下绝不会为难苏姑娘。” 郑景很周到地对着孟子申说道,又转回头看着苏止渝,眼神中充满意味不明的笑意。 “姑娘若有什么冤情还请见了大人详述,大理寺不会冤枉清白之人。” 苏止渝点点头,默默调整了一下呼吸,转回头笑着看向孟子申,对方已经一头薄汗,“子申,别担心,我很快出来。” 府门口重兵把守。 一道玄色身影,转瞬即逝。 第4章 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大理寺地牢,阴暗潮湿。 盈盈的烛火幽暗昏黄。 苏止渝被关在走廊尽头的一间监笼里。 南锦朝审案律法严明:先录案宗,且拷囚不得过三度,数总不得过二百,拷满不招,取保放之。 意思是抓了犯人先录入案卷,拷问囚犯不得超过三次,杖责不超过200,拷问杖责数满后仍旧不招的,取保放人。 苏止渝被囚禁却没人理会,也没有拷问,仍旧穿着自己的衣服,说明“上边”的命令下得很急,案宗许是还没写好。 一切都这样仓促,却又显得蓄谋已久。 苏止渝思忖着,这样也好,既来之则安之,干脆好好想一想这一日来发生的事情。 她摸了摸偷偷藏在身上的两个物件,心静下来。 这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太多的巧合让她不得不多想。 挖出白骨,搜出物证,秃鹫袭击,深夜遇贼,义父软禁宫中,自己身陷牢狱…… 她眯着眼睛仔细回想着,脑袋里再次出现了火光滔天,尸横遍野…… 兰府,书房,中药,密箱…… 苏止渝恍然大悟,这两件东西她在父亲的书房中见过。 就是八年前出事的那一天。 此时拿在手上再次辨认,没错,就是这两个东西。 当时还曾问过父亲,为何要将这两件寻常之物锁住…… 可是,怎么会出现在那坟墓中? 那具尸骸的主人与父亲究竟有何关系? 苏止渝羽眉微微凝起,面色沉重,看着看着,她只觉得周身冰冷。 蓦地,她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这两个物证竟然是假的。 正当她目瞪口呆之时。 突然,牢房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慌忙收好东西。 “渝儿,”孟子申着急地呼唤,声音有些嘶哑,“渝儿。” “我在这里。”听见孟子申的声音,苏止渝一点也不意外。 凭着这位小公爷的身份和人脉,混进监牢小事一桩。 苏止渝收回情绪,对着孟子申灿烂一笑。 “亏你还笑得出来。”孟子申心疼不已,让人打开牢门。 “你走后我才听佟麽麽说,原来昨夜你还曾遇袭,你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呢。” 孟子申又开始了碎碎念,“可曾受伤?他们打你了吗?都问了什么?” 苏止渝无奈,“我这前脚刚进来,你就来了,他们还没来得及打我呢。” “呸,他敢。”孟子申义愤填膺,“我扒了他郑景的皮。” 孟子申一边气着,一边从带来的食盒里拿出吃的,一样一样摆在苏止渝面前。 卤猪蹄,蒸仔鸡,烧鹅掌,还有时蔬和桂花糕,莲子羹…… 苏止渝的肚子很应景地咕噜噜叫了两声。 “饿了吧,赶紧吃。”孟子申给她拿起筷子。 “都是佟麽麽做的,你慢慢吃,这里的狱卒跟我很熟,放心,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 “子申,你继续帮我打听义父的事情,查查他到底是何原因被禁足在文澜阁,都在做些什么。” 一夜未眠,再加上没吃早饭,此时苏止渝胃口大开,大快朵颐。 “好,这个你放心。”孟子申心疼地看着她,“我可问你,你当真是拿了宫里的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苏止渝脱口而出。 “果然,我就知道那帮子废物点心……” “但是,我好像拿了属于宫里的东西。” 苏止渝喝了口汤,喘了口气。 “诶?你怎么大喘气。”孟子申一脸生无可恋。 “还好像?你到底拿了什么?怎么拿的?你几时入宫?” “哎呀,我没入宫,挖土坟的时候挖出来的。”苏止渝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就在北山上。” “啊?你何时去的北山挖坟,怎么也不通知我,挖出什么了?” “大哥,你到底想问哪件事?” 苏止渝很无奈,孟子申的脑回路轻易就能给带跑偏。 “先……先问你拿宫里东西的事。”孟子申瞥着她,“挖坟不带我的事回头再跟你算账。” “我说小公爷,您老在家看几天书吧,明年又要春试了,你不怕被骂,我还怕义父叨叨我呢。” 苏止渝叉着腰,学着顾恒的样子。 “渝儿啊,你不要整日里缠着你的子申哥哥瞎胡闹,他定是要考功名之人,怎能如此荒废。” “你别说,你学的倒是真像。”孟子申被她逗笑了。 “但是,这次打死我,我也不去考了。为何非要考功名做官,满身铜臭……” “欸……” 苏止渝叹口气,同情地看着他。 “那你拿的东西在哪,给我瞧瞧。” 苏止渝翻了翻白眼,想了想,咽下口中的食物,左右看看,无人。 神秘兮兮得从袖中掏出锦帕,慢慢地一层层铺开。 孟子申只看一眼,瞳孔一震,脸上表情慢慢收紧。 苏止渝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严肃,紧张,恐惧…… “你这丫头,”孟子申的声音有些发颤,“从哪里弄来的?” “早知是这些东西就该让你扔了才是。这东西岂是说拿走就拿走的。” 孟子申一副捶胸顿足痛心疾首的样子。 苏止渝一怔,发现他只看出了物证的出处却并未看出真假。 难怪义父这些年都不收你为徒,真是天资太差,苏止渝腹诽。 “快跟我说说,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孟子申悄声道,“你可知这其中的厉害。” 苏止渝翻了一个大白眼,没理他。 “好吧,你不愿说就不说。”孟子申收拾食盒,一整盒食物被苏止渝吃得精光,“你可还有什么要我去办的事情?” “有。”苏止渝站起来走到监笼门口,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后又回来盘腿坐下。 “这东西我如今带在身上不方便,你帮我交给五哥,还有贾二和刁老道那里你帮我走一趟,我只要二日不去他们便会担心,你就告诉他们我出趟远门,回来再去找他们。” “好,你放心。”孟子申小心地收好东西,“顾大人的事情交给我。” 孟子申看着她,“你放心,有我在你很快便能出去。” “不妨事,”苏止渝笑笑,“这里倒也清静得很。” 孟子申又交代了两句,恋恋不舍地走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苏止渝长叹了一口气,继续盘算着这些千头万绪的事情。 假的物证出现在女尸的坟墓里。 真的物证却在自己家中被大火焚毁。 这其中究竟是何联系?这两个东西又代表了什么呢? 袭击自己的人和救自己的人,他们又在图谋什么呢? 许是昨晚上没有睡觉的缘故,又结结实实地吃了顿饱饭,此时的苏止渝打起盹来。 头一下一下地点着,昏昏欲睡。 梦中,苏止渝又看到了那场大火,血流成河,横尸遍野…… “啊……”还没叫出声,苏止渝的嘴就被一只大手捂住,整个人被拎了起来,双脚离地。 出现在她眼前的又是那一双凤眸,眼尾上扬,蒙面。 苏止渝惊恐地睁大眼睛,双臂挥舞使劲地捶打那人的胳膊,拼力反抗。 可是实在因为力气太小,个子太矮,竟然丝毫碰不到对方。 那人拎着她走出监笼,大敞开的监笼大门,还有落在地上的铁锁,让她更加害怕。 眼看着自己被拎着从一个一个监笼走过,监笼里的人都睡着了一样。 苏止渝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拳打脚踢,想要弄出点动静。 那人像是看出来她的意图,一掌劈下来,打在她的脖颈处。 苏止渝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无知觉了。 第5章 强取豪夺 一阵冷风吹过,苏止渝苏醒过来。 脖颈酸痛,她努力辨识现下的环境。 自己正被一匹快马驮着,嘴被堵住,眼睛上蒙着黑色的布,不可视物。 胃里翻江倒海,腹部被过度挤压,想吐也吐不出来。 尽管十分难受,她还是努力让自己冷静,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先是孟子申来过,之后她一个人睡着了。 紧接着黑衣人闯入监笼,她被打晕了,那黑衣人,那双眼睛,还有那个味道。 不对,还有,晕倒的一瞬间,他还看到了一个似乎很熟悉的人。 这一切太乱了,苏止渝晃了晃脑袋。 当务之急是要确认自己在哪里,是否安全。 听着外面的风声。 马蹄踏过的路并非顺京城内铺设的石板路,马蹄踏在石板上发出的声音是清脆的。 而现在,马蹄下发出的声音很闷,是土地。 还有这崎岖不平的道路,是山路。 偶尔可辨的鸟鸣声,和风吹树叶沙沙的响声…… 苏止渝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往近郊方向去了。 这人要干什么?要带她去哪里? 苏止渝实在忍受不住腹部挤压的疼痛,扭动着身躯,想要挪一挪位置。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静,大约是以为她又要挣扎反抗吧。 照着她的背部又是一下。 苏止渝好死不死地又晕过去了。 一路快马加鞭,尘土飞扬。 魏景山回到了营帐。 让人将这个麻烦的女人扛下来,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昨晚上太过紧张,一只手撑得僵硬了。 他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苏止渝。 魏景山实在不能理解,一个小姑娘如此难对付,竟然比他的千军万马还要难掌控。 “王爷。”杜威赶忙接过主子的马鞭和佩剑,侍候着魏景山更衣。 一瞥眼看见了躺在地上蒙着眼堵着嘴的苏止渝。 杜威简直不敢相信,自家主子悄无声息地出去一天一夜竟然绑回来一个女子。 他自小跟着魏景山,从皇宫到战场,从侍卫到兄弟。 这些年出生入死鞍前马后,对自家主子的脾气是了如指掌。 这位爷从十二岁起混在军营里,是个铁骨铮铮的热血男儿。 从小到大从未见他对任何女子说过一句话,甚至都未曾正眼看过女子一眼。 他还曾一度怀疑自家主子是不是…… 现如今,不担心了。 竟然直接绑来一个。 都学会强抢民女了? “今日可有人伤势加重?”魏景山接过杜威递上的帕子,擦了擦脸,声音中透着担忧。 “有,两个重伤的老兵,现下因为急着赶路,已经无法下地了。” “看看去。”魏景山转身出了营帐,杜威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欲言又止,紧跟着他的脚步。 苏止渝已经醒了,并且听到了刚才的谈话。 王爷?伤员?赶路?老兵? 这个半夜爬到自己床上,如今又将她从狱中掳走的黑衣人,莫不就是那个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战神王爷魏景山吧。 苏止渝只觉得头皮发麻。 早就听闻此人杀伐果决,脾气阴晴不定,还……丑。 这下完了。 苏止渝被蒙住了双眼,困住了手脚,动弹不得,绝望地躺在地上盘算着。 他不是在行军回程路上吗?为什么要悄悄回去劫狱? 为什么是我? 苏止渝此时的脑子里电光火石。 骸骨、秃鹫、射杀、五名黑衣人、床上的黑衣人、被抓、被劫…… 她终于恍然大悟了。 这两日始终有两方人马在盯着自己,一个是宫中的“大人物”,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位王爷。 他们的目的都是同一个:物证。 苏止渝正想到关键的时候,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继续假装昏迷。 营帐的帘子被人“呼啦”一声掀开,一道强烈的光射进来。 虽然蒙着布,她还是感觉到了光亮。 这日光,这温度,此时多半是午时前后。 从顺京,快马加鞭,行程不足半日。 苏止渝确定了内心的猜测,兖王,魏景山劫持她。 还是从大理寺的监牢里。 “起来。” 一道阴冷的声音,苏止渝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不会吧,知道我醒了? 那人摘掉了堵着她嘴巴的团布。 “解开我的眼罩。” 苏止渝把心一横毫不示弱。 忽觉一只大手抓住了她的右臂,整个人瞬时腾空而起。 那人毫不费力地一把将她带起来。 眼罩被摘掉,苏止渝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 片刻,一张俊美无瑕的脸映入眼帘。 清雅如仙,肤白胜雪,眉似墨染。 细细长长的凤眼波光潋滟,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三分英姿七分邪魅,却有着一种纤尘不染的优雅。 苏止渝看愣了。 “东西。”对方开口直截了当,一只手伸向她,眼睛却不看她,“拿来。” “什么东西?” 苏止渝抬着头,瞪着他。 对方比自己足足高出来一头,身材魁梧健硕,站在面前简直像一堵墙,压迫感十足。 “物证。” “我若不给呢?”既然对方直截了当,苏止渝也不再装傻,“杀了我?” 对方一滞,面无表情,神色如常。 “对。” 这个字算是彻底戳到她的肺管子了。 想起昨夜那双凤眼,羞愧感袭上心头。 再看看眼前这个颐指气使的大将军,灼热的胃隐隐作痛,自己一身灰头土脸,他竟然这般理直气壮,苏止渝的火气一下子冲向天灵盖。 “你有礼貌吗?”苏止渝炸了,“是你要抢我的东西,还捆了我来,将我扔在地上不说,到现在为止绳索都未解开。有这么跟人借东西的吗,兖王爷?” “如此蛮横无理。”苏止渝越说越气,连日来的惊吓和委屈全都涌上心头,“什么大英雄,南锦的定海神针,战神王爷……我呸。” “就是个强取豪夺强盗,打人劫狱的土匪,半夜……半夜摸进女子闺房的流氓……” “女子?闺房?” 魏景山嘴角一挑,想起了昨夜在苏止渝房间里摸到的那些头颅和人皮,也难怪他一直没看出她是个女子,更没看出那是间闺房。 哪里就有大家小姐闺房的半点影子,简直比殓尸房还阴森可怖。 “就你?” 苏止渝正骂得痛快,愣生生被他这句话憋了回去。 她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轻蔑和嘲弄。 “你……你羞辱我?” 苏止渝这会气血上头,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好好好,我不想跟你讲话,东西我没有,左右我人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苏止渝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好。” 话音未落,魏景山“噌”的一声拔出宝剑,架在了苏止渝的脖子上。 这一刻,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般。 苏止渝感觉到了对方扑面而来的杀气,还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混杂着轻轻的草药味。 几秒钟的静默,气氛降至冰点。 脖颈温热的肌肤触及到那寒铁,真真实实的冰凉,苏止渝的心头火立刻消灭了大半。 冷静,苏止渝,冷静,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的义父还不知去向。 这位暴脾气的将军经不起拱火,他真有可能砍了你。 她正琢磨怎么替自己解围,就听见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将军,不好了。”营帐外有士兵慌忙禀报,“那两个伤员疼晕了过去……” “军医何在?”魏景山脸色阴沉。 “回将军,军医……军医们已无计可施。” “呛啷”一声,利剑入鞘,魏景山撩开营帐的门帘一脚迈出去。 “我会治伤。”苏止渝在他身后大喊一声。 第6章 赛华佗 “我会治伤。”苏止渝在他身后大喊一声,“可……随王爷同去。” 对方顿住脚步,却并未回头,“你?” “对,就是我。”苏止渝底气十足,“我从小行医,擅长接骨,至今未有治不好的伤。” 对方回过头,睨了她一眼,正对上苏止渝清澈的眼睛,毫不避让。 她是最不能见死不救的,性命为大。 “我医药世家出身,我爹爹,我爹爹的爹爹,我爹爹的爹爹的爹爹……” “好了。”对方打断了她的绕口令,“若是胡夸海口,本王唯你是问。” “若我医得好呢。”苏止渝立刻抓住话头为自己争取机会。 “医好再说。” 对方的话不容置疑。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苏止渝寸步不让,这话算是掉地上砸了坑了,“把我解开。” 魏景山看着眼前的女子,小小的个子,单薄的身子,白皙的小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眸璨若星河,墨色的秀发松松挽起,两鬓间尽是散落的碎发,看上去略显憔悴,却倔强倨傲。 “跟上。” 魏景山宝剑一挑,苏止渝还未反应过来,绑着双手的绳索已然落地,对方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苏止渝一路小跑跟在后边,一边还在琢磨着等治好了伤如何能够跟他好好谈。 用强自己是绝对吃亏的,只能迂回了。 爹爹,爹爹的爹爹,爹爹的爹爹的爹爹,在天之灵保佑渝儿吧,一定不能失手。 大帐之内,几十名军医垂首站成一排。 魏景山的军医可谓是南锦医术最高的大夫了,当年离宫时官家特意从太医院挑选一大批骨干人才随军出征,这些年南征北战,又从民间征召了大批高手大夫。 如果说连他们都无力回天了,便定是无计可施命不久矣。 两名伤员面如土色昏死过去。 “下官等实在无能为力,还请将军责罚。”军医们齐齐下跪请罪。 但凡跟过魏景山的人都知道,这位天下无敌的将军最是爱惜将士,尤其对于追随他多年的老兵,即便病入膏肓也绝不会轻言放弃。 这一次,班师回朝的五万定赢军大多是老病伤残的将士,他们跟随他多年,冲锋陷阵生死相依,如今将军要亲自带着他们回家,让他们阖家团聚。 这也是魏景山得军心的原因之一,他重情,重义,言出必行,拿他们当亲人。 魏景山面色苍白,没有回答,眼神却依旧坚定不移。 “你,可以吗?”苏止渝听到问话,对方没有看她,但是她仍旧感觉到了千斤压顶的力量。 苏止渝挽起袖子,露出两节白莲藕一样的胳膊,轻轻触碰伤口边缘,仔细观察伤势,又询问了一下二人的情况。 这两名伤员伤势是最严重的,一人膝盖处皮开肉绽,鲜血喷溅而出,已经露出了白骨。 另一人伤在肩部,症状相似,却更加惨不忍睹。 连日赶路,他们依然坚挺,却已经耗费所有,实在支撑不住了。 片刻后,她心下了然。 “伤势很重,治疗难度很大,但,并非不可医治。”苏止渝专注地继续查看伤情,“我愿尝试钢针接骨。” 一语既出,众人骇然。 “使不得啊。”跪在军医第一个的老者面色惊惧,“万万不可,这岂不是要了他二人的命。” 魏景山皱了皱眉头,“何为钢针接骨?” “就是将钢针刺入骨头内固定,后期取钢针时可以直接从外部拔出。” 苏止渝说得很淡定,面色如常。 魏景山听懂了,这是难度奇大的,先不说伤员会不会忍得住这种剧痛,就算忍住了,这伤都在关节处,大夫的手法将是最大的难题,稍有不测便会提前结束这二人性命。 “姑娘,使不得。”一名军医慌忙制止。 “姑娘所说的这种方法书中确有记载,但是据下官几十年太医院经验来看,此法根本无人做到。” “是啊,下官一生行医也只见识过一人可以做到,而此人早已不在人世。” “是啊,姑娘三思啊。看姑娘如此年轻,还是不要尝试了,这万一……反而更加糟糕了。” “是啊姑娘,你太年轻了,这种医术不可能达到的。” …… 大家纷纷阻止。 苏止渝知道他们说的只有一人可以做到,而那人,便是她早已离世的父亲兰伯庸,曾经太医院的院判大人。 魏景山见她垂头不语,但神情却异常坚定。 “你,可有把握?” “没有把握。”苏止渝开始重新卷起自己的袖子,“但,悬壶济世为苍生,我定会全力以赴。王爷若信我,我便一试。” 苏止渝顿了顿,看向魏景山。 “王爷,我有言在先。军队还有半月便可到达顺京,即便耽搁也不会太久,坚持一下,这二人也许能够活着回到家,但是必定也会死在家中。” 苏止渝看到魏景山的眸子一颤,继续说道。 “如果现在医治,还有彻底治愈的希望,当然,也可能一命呜呼,请王爷定夺。” 片刻的肃静。 魏景山望着眼前人笃定的眼神,自信的神态,这是强者在宣战。 他毫不迟疑。 一声令下,营帐内没有人再敢说半句反对之词。 所有人退出大帐,苏止渝只留了几位资历最老医术最高的军医从旁协助。 大帐外,魏景山静静地等待。 他不知道,将两个伴随自己八年出生入死的老兵交到这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手里,究竟是对是错。 但是,对方坚毅的眼神,让他无法拒绝。 “好一句悬壶济世为苍生。” 魏景山心里的压力莫名减轻了几分,嘴角扬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 日落西山,晚霞映照在这片大地上,红彤彤一片。 已经三个时辰过去了,帐内毫无动静。 “王爷,要不要属下进去看看?” 杜威有些担心,他知道自己的主子有多爱惜他手下的每一个人。 “不用。”魏景山淡然道,“没有动静就是最好的动静。” 正说着,一个柔弱单薄的身影走出营帐。 苏止渝看上去疲惫不堪。 夕阳从背后照到她的身上,给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金色,越发显得盈盈弱弱。 “如何?” “回王爷,伤员已无大碍。” “苏姑娘小小年纪医术如此了得,这两位伤员休养后便连残疾都不会落下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真乃高人也。苏姑娘不仅医术了得,竟然缝合技术惊为天人。那肩胛,膝盖,缝合之后竟然丝毫看不出痕迹,简直如完好无损一般。” “是啊,苏姑娘妙手回春再世华佗,臣等佩服得五体投地。” “真是奇女子,老臣从未见过如此医术高超之人。” …… 从大帐内走出的军医们个个激动地连连夸赞,个个竖起大拇指。 他们佩服真有本事的人,彻底为苏止渝的医术所折服。 魏景山心中畅快,面色依然不改。 他看到那小小的脸上露出的灿烂笑容。 那是属于胜利者的笑容,自信,骄傲,不可阻挡。 他懂。 “多谢姑娘。”杜威上前代自家主子郑重地行了一个抱拳礼。 “姑娘劳累许久,定是乏了,我们王爷已为姑娘备了帐篷和酒菜,姑娘今日先歇下。” “那,我们……”苏止渝看向魏景山。 “明日。”魏景山没等她说完回答道。 他知道她心里想的事。 苏止渝点点头,一背手,大步流星地从魏景山身边走过,扬起鬓角的一缕秀发,飘到了魏景山胸前,一丝清甜的味道。 “你们王爷说话只会崩两个字吗……” 杜威:“……” 魏景山略有恍惚。 不知是因为她刚才的话,还是因为那清甜的味道。 第7章 我想跟王爷合作 大帐之内。 盈盈烛火跳动着,在账壁上投射出伟岸健硕的身姿。 “回禀王爷,苏姑娘已经歇下了,属下安排了守卫看着,请王爷放心。” 魏景山点点头,“让你去查得资料可有消息了?” “回王爷,刚送来的消息。” 杜威递上一封密信,魏景山展开看得极快。 片刻后他嘴角微微上扬,随手将信纸放在那烛火之上,信纸瞬间被火舌卷曲,破碎焦黑。 “这苏姑娘可有不妥?”杜威看着自家主子的面色,内心很是狐疑。 “无不妥,但是本王母妃的尸骸和遗物在她手上。” 魏景山声音冷炙,面色凝重。 杜威大惊。 王爷自十二岁被迫出征那日,母妃离世,他竟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至如今,八年了,没有人知道她的尸骸在何处。 他曾跟随王爷偷偷去过安葬的地方,可是,棺椁之内空无一物,尸骨无存。 八年了,魏景山找了八年母亲的尸骸竟然被抛弃在荒山野岭。 魏景山靠坐在圈椅之内,身姿英挺,俊朗的面庞中看不出喜怒,眉宇间透着说不出的意味。 双手却紧紧握住那圈椅的扶手,骨节发白,仿佛要将那黄花梨的圈椅捏碎一般。 “本王追了很久的线索,可惜让她捷足先登,本王虽是远远瞧着,却看得真切。” 魏景山的声音中透着清冷和阴鸷,略有发颤。 “王爷的眼睛一目千里,定是不会看错的。” 杜威知道魏景山的眼神出奇地好,千米外视物也能看得真切分明,更何况是他母妃的东西。 “王爷是怀疑苏姑娘?”杜威不无担忧地问道。 “疑点太多了,此人必定不寻常。” “那王爷会如何处置她?” 杜威顿了顿,犹疑地说道,“苏姑娘今日的确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她医术如此优秀……” “正因如此才应该谨慎,看看她到底是人是鬼,或许还有幕后之人也未可知。” 夜深人静。 窗外是扑簌簌风吹落叶的声音,魏景山凝神思索。 这一次带着这些伤残将士们回来,将他们送回家中,也算是了却了自己多年来的一桩心事。 至于那些封赏、皇家荣耀,与他而言不值一提。 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找到当年母妃惨死的真相,报仇雪恨,然后带着她的遗骸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此生便再也不踏足这片肮脏的土地。 魏景山捏了捏酸痛的眼角,遐思万千。 翌日,天光大亮。 日头较昨日暗淡了不少,却仍旧照得人睁不开眼。 苏止渝缓缓睁开睡眼,映入眼帘的是青色的幔帐,镂空雕花的床帏。 案几上放着香炉,袅袅飘散。 空气中充满了淡淡的舒缓的香气,混杂着中草药和青草的味道。 营帐的圆顶上一缕阳光倾泻下来,苏止渝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身体,翻身下床。 绕过屏风,桌上已经放置了为她准备的一身崭新的男装,苏止渝梳洗更衣。 这是一身短打,虽然尺寸比较小,但是穿在她身上仍旧宽大,勉强凑合吧。 走出营帐,被阳光照得眯了下眼睛。 营帐整齐划一,每个营帐前都有两名士兵把守站岗,还有一小队巡岗查哨。 士兵们个个精神抖擞,神情严肃,目不斜视,一看便知是一支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队伍。 苏止渝负手随意地走着,绕过一个个营帐,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教武场。 士兵们整齐划一地正在操练,气势宏伟,喊声响彻云霄,听着都让人精神大振。 远处湛蓝的天空中,白云缱绻。 一身白衣的魏景山,乌发用玉簪高高束起,手中握着长剑,动作行云流水快如闪电,只见空中一道道反射的光芒,剑身划过长空,发出沉闷的嗡鸣声,鹤唳九霄,余音阵阵。 这时一名士兵手握长枪上前,二人战在一处。 苏止渝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地缓缓走过去。 只见那长枪上下翻飞,直冲魏景山而来。 而他不紧不慢身轻如燕,利剑点地,一个飞身跃起,在那士兵头上划过一道宛若飞天的弧线。 就在他脚尖点地的刹那,“呛啷”一声,宝剑闪过一道刺目的光芒,那杆长枪脱手,稳稳地扎到了苏止渝眼前不足半米处。 枪尾抖动,嗡嗡作响。 “苏姑娘。” 练武的人停下了动作,朝她看了过来,正对上苏止渝潋滟的双眸。 那人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健硕的身形被阳光照射得在白衣下若隐若现,泛着金色的光芒。 苏止渝正在出神,被杜威的关切声打断了思绪,“苏姑娘,你没事吧。” 苏止渝方才回过神来,微笑着冲他摇摇头,心脏却似捶鼓般猛跳。 “这里是练武场,刀剑无眼,姑娘还是回营帐安全些。” “不妨事,我喜欢看。” 苏止渝恢复了镇定。 “今日就到此吧。” 前方传来磁性的声音,魏景山收起长剑,接过手下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脸颊的汗水。 凤眸潋滟,肤色白皙,俊秀潇洒,风光霁月。 苏止渝掠了两眼,便避过眼神,扭头看向别处,但两颊的绯红却让她觉得燥热。 “有事?” 寻声望去,苏止渝再一次对上那澄明的双眸。 “想跟王爷谈谈。” “呵?”魏景山眉峰轻轻一挑,充满了不屑与轻蔑,“你凭什么跟本王谈?” “凭……”苏止渝咬了咬牙,“就凭我手里有王爷想要的东西,凭我昨日救了王爷的两个人。” 魏景山转头看向她,低垂的眼睑,早晨的暖阳在卷翘的眼睫上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轻抿的双唇透着不安与窘迫。 他轻笑了一声阔步向前,她紧随其后。 二人一前一后步入魏景山的营帐。 苏止渝昨日被抓来的时候就是待在这里,此时她才仔细打量这间统率百万雄师的将军的住处。 淡雅,简洁,没有多余的饰物和摆设,一方覆盖着的沙盘,和许多书籍。 案几上青烟袅袅,正是她熟悉的中草药的清香混杂着嫩草的味道,沁人心脾。 屏风后魏景山正在更衣,苏止渝无意中瞥见那影影绰绰的健硕的轮廓,宽肩细腰窄臀。 苏止渝慌忙别过脸去,只觉得两颊滚烫。 “你,不舒服吗?脸怎样如此红?” 不知何时魏景山已经走出屏风,立于她身侧。 一袭玄青色长衫,腰间镂空玉带,云纹锦靴,英姿勃发。 “王爷多次救我,小女子谢过王爷。”苏止渝慌忙避开话题,开门见山。 “哦?”凤眼斜睨,“姑娘打算如何谢?” 诶?苏止渝一怔,看向对方,这人还真是不客气。 魏景山坐得笔直,一看就是军人英姿,在示意了苏止渝入座之后,他继续说道,“姑娘说要谢我,恐怕是口是心非了吧。” 苏止渝的心一沉,传闻中兖王阴鸷冷漠,心思深沉,现在看来果然不好对付。 “王爷多次救我,秃鹫爪下,黑衣人刀下,还有那牢狱之中,难道我不应该感谢王爷吗?” 苏止渝不慌不忙,嘴角勾起,眉眼弯弯。 “那既如此,姑娘不必言谢,昨日姑娘救下我两名将士,我们就算是扯平了吧。” “扯平?”苏止渝缓了缓,“那倒不一定,一码归一码。” “恩扯平了。那怨却还在。” 魏景山凤眸上扬,脸上浮现一种“让我猜中了”的表情。 苏止渝并没有理会,继续说道。 “王爷救我三次,但若不是有人横生枝节,我也许早就成了王爷剑下的冤魂了。所以,王爷并非救我,只是不想我手里的东西被人捷足先登抢了去而已。” 苏止渝看了看魏景山,对方脸上表情依旧淡漠,不起波澜。 “既然王爷的目的是想要那两个物证。我想跟王爷谈一笔交易。” “我想跟王爷合作。” 第8章 连将三军 空气凝滞,窗外风声渐起,带着哨声,刚才还晴好的天气显得有些萧瑟 苏止渝淡淡的看着对方,眼前的人面色平静,冷峻的脸庞看不出喜怒。 “我愿与王爷合作,成为您麾下军医。” “哦?”魏景山扬着声调问道,“条件呢?” “条件是,这案子,必须由我来查,王爷不可过多干预。” 魏景山看了看眼前人,窈窕淑女,出落的标致俏丽,肤如凝脂,精致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犹如一汪泉水,波光潋滟深邃闪亮,梨涡浅笑带着俏皮和可爱。 这女子,个头虽小,气势却足。 “口气不小。”魏景山垂眸一笑,“你怎知我一定会答应。” “王爷会答应的。”苏止渝笃定,“军队里伤残人数众多,军医虽然不少医术也是非凡,却仍不够,他们的治疗手段太过保守。” 苏止渝顿了顿,“王爷需要的是一个会拨肉开骨,缝皮接肢的,不寻常的大夫。” 说完,苏止渝淡定自若地喝着茶,纤纤葱指轻握着白瓷茶碗,肤色竟比那白瓷还要白上几分。 然而,看似镇定其实她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不知对方会如何作答,毕竟现在的自己身处劣势。 义父被软禁宫中毫无音信,自己又成了阶下囚,如今被这样带出牢狱,不消说,必定成了通缉犯,那海捕告示估计早已满天飞了。 昨夜,她想了很多权衡利弊。 自从挖出那具骸骨和物证之后便接连遭祸也接连被救,救她的人是魏景山,那袭击她囚禁她的人又是谁? 他们都是同一个目的,物证和骸骨。 与其与两方为敌,不如联合一方。 而且,他们一定不知道东西竟然是假的,这是她的杀手锏。 而真的东西,应该就是父亲书房中自己最后看到的那一眼。 那么,这两方势力还有那具骸骨,他们与父亲到底又有什么关系? 八年了,此时为何突然全部浮出水面?这其中到底藏着怎样的阴谋? 然而她却管不了那许多,自己隐姓埋名追了八年,这偶得的线索绝不能放弃。 只要露出蛛丝马迹,她便一定能够顺藤摸瓜。 魏景山便是这根藤上的第一根露出来的蛛丝。 既然有人躲在暗处,那么眼下就必须抓住这根露出来的蛛丝。 况且,现下这位王爷凯旋而归炙手可热,与自己比起来,他或许才是对方更大的目标。 那就只能用这个人来遮挡自己,诱敌深入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苏止渝把心一横,兵行险招才能有胜出的希望。 想起这些,苏止渝就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和焦躁。 此刻却只能强作镇定,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她的眼睛落在他的面容上,那一双凤眸深邃如寒潭,冷漠却又带着几分笑意,明明面色阴鸷严肃,却又有几分明灿的得意,令她呼吸微微一滞,心如捶鼓咚咚直跳。 “你这主意不错。”对方的态度颇为漫不经心,充满了讽刺和戏谑。 “其一,你现在是通缉犯,做了军医,你便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和栖身之所。其二,你手里还握有物证,抓住了本王的弱点。其三,你觉得你治好了本王的士兵,便抓住机会为自己争取利益。与本王合作是假,伪装自己查案才是真。” 他神情如常地看着她,如无风的湖面,不起一丝涟漪。 魏景山站起身来,在她面前驻足,猛然俯身,近在咫尺的凤眸直勾勾地盯着她,似笑非笑。 “不错,是个聪明的。” 反手将军。 被戳穿了想法,苏止渝纵然觉得窘迫却并不在意,能想到这一层并不难,只能说明对方不笨罢了。 “王爷错了,查案是真,合作也并不假,我没有想要蒙蔽王爷的意思。既然王爷已经看穿了,那可是同意了我的提议?” “慢着,别急。” 魏景山看着眼前人,唇角微微一扬,“还有呢?” “还有?” 苏止渝看着那人不以为意的神情,心说不好,此人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难对付。 “还有,你已经觉察了躲在暗处之人的用意,并且你权衡后觉得本王才是你能够抓住的那一根稻草。而且,你可以利用本王......诱,敌,深,入。” 他突然转过脸,又一次直直鄙视着她,“本王既是你的盾,又是你的饵。” 对方的声音轻飘飘,似乎颇为不在意,却字字掐住要害。 又将一军。 苏止渝震惊,抿着嘴唇,眨了眨眼睛。 眼前人字字珠玑,都说到了她的心坎里,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是又如何。”她梗着脖子,此刻被看透不必遮掩,反而一身轻松。 “如何?”对方轻笑,“这话该我问你。” “兰,若,一。” 他慢慢地吐出这三个字。 苏止渝只觉得浑身一颤,如遭雷劈,瞬时僵在那里无法动弹。 三次将军,她退无可退。 她想到了,以他的机敏和谋算,必定能猜到自己的意图。 但是,她却没有料到,自己隐藏了八年的身份,连户部都查不到的档案,他一个远离京师朝堂八年的王爷竟然能够了如指掌。 他的势力远在她想象之外。 苏止渝按耐住心中被人看穿的窘迫,涌上心头的是悲愤和恼怒,她攥着拳,指甲深深地嵌在肉里。 “你的父亲叫兰伯庸,曾任太医院院判。八年前全家被杀,从此你便成了顾恒的义女,更名苏止渝。你自小聪慧被看成神童,跟着顾恒破获了不少案件,只可惜,你追了八年家仇依然无果,凶手杳无音信仿佛人间蒸发。所以,此番你因为这两个物证被人盯上,于是将本王看成唯一的希望,这才是你要合作的原因。” 听着他一字一句如数家珍地说出自己的一切,苏止渝感受到了一种被人扒皮抽筋的痛。 “你这女子,狡诈刁滑,嘴里没一句实话竟妄想与本王合作?” 他语气中带着戏谑和三分蔑视,居高临下,不屑一顾。 魏景山看着她,对方战栗地抖动着,柳眉微蹙,面色绯红,双眸低垂,紧抿着唇神情倔强,脸颊上豆大的泪晶莹剔透,如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落下。 魏景山有些愕然,张了张嘴,将未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我父早亡,因与顾恒顾大人是故交,便将我托付于他,顾恒是我义父,我自小在顾府长大,那里便是我的家。只是父母亲人死于贼人之手,我想要报仇,可是苦苦寻找却毫无踪迹。如今,我刚发现线索,故而才会如此锲而不舍。” 她的声音发颤,双眸饱含泪水。 “王爷说得不错,只是,如今我家仇未报,义父不明原因被软禁宫中,王爷可知我的感受?” 魏景山没有答话,眉毛却轻佻了一下。 他怎会不知?这种撕心裂肺的痛也同样折磨了他八年。 “我要报仇,何错之有?我与王爷合作,也是替王爷做事,有何不可?我隐姓埋名实属无奈,却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只求在这世间存一立足之地,我便就是王爷嘴里的狡诈刁滑吗?” 她忍无可忍,一腔委屈再也无法遮掩,跌坐在地失声痛哭。 看着她痛苦的模样,魏景山有些手足无措。 他从未见过姑娘哭得如此撕心裂肺梨花带雨,这才觉得自己的话似乎重了些。 不觉有些后悔,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得默默垂立,等她哭完。 帐内一片沉寂。 “本王……同意与你合作。” 苏止渝听到对方的声音缓和了许多,轻轻的,也不似方才凌厉。 “他们都是随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为了南锦浴血奋战,请务必尽力救治。” 苏止渝一滞,抬起头看着眼前人,那双细长的凤眸中泛起一丝涟漪,眼睫轻颤。 “王爷战功赫赫爱兵如子,民女自当全力以赴。” 苏止渝这话说得由衷。 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止住了哭声。 不禁想起了昨日那些士兵和军医们同她说起他们的将军,那种自豪感发自肺腑。 说起的那些事,在他们的心中,将军就是着南锦的天,也是他们的唯一的主子。 魏景山的眼光从她脸上掠过。 那张精致的小脸渐渐恢复白皙,绯红色的鼻头,双睫上仍挂着未干的泪珠,格外娇媚。 “你……可还有事?”魏景山转过脸去看向窗外。 “有。”苏止渝清了清嗓子,“王爷既然同意,那民女还有约法三章。” 魏景山睨了她一眼,还真是得寸进尺的丫头。 第9章 约法三章 “你是不是应该见好就收?” 魏景山俯身瞪着她,这女子还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哭得声泪俱下的,一转眼就要反客为主。 一瞬间,魏景山有些恍惚,有一种被她算计了的感觉。 苏止渝坐在地上,迎着他毒辣的眼神,扁了扁嘴,却没有退缩的意思。 “说。”魏景山直起身子,往前慢慢踱步,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妨听听她有什么花招。 “王爷……” 苏止渝刚要开口,那人退回两步,一张帅脸再次闪现在面前。 “你就打算这么坐在地上与本王谈判?” 苏止渝一滞,霎时觉得面颊发热,慌忙起身又整理了一下衣服。 “我并非与王爷谈判,我自知人微言轻,没有资格与王爷谈判。我只是想,既然合作,那便要凡事想得更加周到些,对彼此都好。” 她抬眼看了看那人迎着光的背影,周身一圈金色,照得整个人通透耀眼。 “你要求不少,你不怕我会反悔吗?” 对方的声音依旧漫不经心。 “王爷是统率百万雄师的大将军,言必信行必果,不会反悔的。再说了,王爷如此处心积虑地调查我的底细,说明王爷是个细致周全的人,那必定不会反对我更加周详的计划。而且,王爷能够咄咄逼人连将我三军,说明您有足够的把握拿捏我,王爷既知我全部又能控制我于股掌,那自然是信任我愿意与我合作了,不然以您的脾气,早就把我拉出去砍了,何须在此废话。况且……” 苏止渝顿了顿,抬起眼皮看了看那人,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况且,我手里有一条线索是王爷不知道的。如果您不同意,我就是死也会烂在肚子里。” “呵。”魏景山发出嗤之以鼻的笑声,“开始耍无赖威胁本王了。” “王爷言重了。”苏止渝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民女不敢。” 她低着头看着地面,却看到那双锦靴踱到了自己的面前停下。 “说说你的约法三章吧。” “是。”苏止渝气定神闲娓娓道来。 “第一,我既是通缉犯,军营之外必定会以假面示人,不会给王爷添麻烦。所以也请王爷保证不透露我的任何信息。我是王爷的军医,但是兰若一已死多年,还请王爷不要再提。” 说完,苏止渝又一次深深鞠躬作揖。 “准。” “第二,我查案需要王爷配合,但查清楚后一别两宽,从此便作陌路人。” 不管是现在办案还是以后,她都不愿意与皇家有任何牵扯。 “本王并不想与你有瓜葛。” “那就好,第三,请王爷给我俸禄,要跟杜威一样多。” “诶?”魏景山一怔,转头看她。 “我作为军医难道白干活的吗?”苏止渝瞪大了眼睛,理直气壮。 魏景山眯着眼睛审视她,这女子,有胆识又小气。 于一般人而言,能够谈到此地步早就应该是谢天谢地了,哪里还会有这么多要求。 没想到她还真是寸步不让。 这就好比两军对弈,寸土寸金毫厘不失。 永远都懂得为自己争取,哪怕只是微可不见的权益,也分寸不让。 魏景山不置可否,二人达成合作。 苏止渝暗暗出了一口气。 “你方才说要烂在肚子里的线索是何意?还有,你与这两个物证是何干系,你要查什么?” 魏景山看着她的脸,明眸皓齿。 “明日我便进城去取物证,到时会向王爷详细禀报。” 苏止渝拱手。 “好。明日本王随你同去。”魏景山顿了顿,“有些事本王也会告知你,以助你查案。” “属下遵命。”苏止渝再次躬身作揖。 “若无其他事情,你要收拾一下,午时过后出发,做好急行军的准备。” “王爷。” 苏止渝尖声惊呼,就在他耳边。 魏景山拧了拧眉毛,“本王不聋。” 苏止渝愣愣地点点头。 “你又要说什么?” “哦,方才王爷说急行军?据我观测,午时过后会有大雨,连续三日,无法行军,尤其是对于伤病员,只是提醒王爷,还请三思。” 魏景山单眉一挑,看了看她一本正经的小脸,又瞥过头去看了看外面灿烂的艳阳,露出了看傻子的眼神。 就在这一刻,天公好似在配合一般,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明晃晃立刻变得暗沉沉。 魏景山的再一次挑了挑眉毛,负手而去。 苏止渝看着他走远,瘫坐在椅子上,心里却是一半雀跃一半哀愁。 如今查案变成了名正言顺,但自己的秘密怕也是藏不了多久。 而且,藏在魏景山身上的与此案有关的秘密,他还未告知。 这个人如此机敏警惕,实在是不好糊弄。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变得如此冷漠又难对付。 苏止渝歪着脑袋盘算着自己的计划。 一声惊雷,瞬时落雨。 豆大的雨点落下时魏景山正在和杜威查看伤员。 他看了看时辰,午时刚过,一张帅脸上闪现一丝惊讶。 “王爷,怎么了?” 杜威极少看到自家王爷露出这种又惊又喜的神情。 “没什么,去打探一下御史大夫顾恒的下落。” 魏景山吩咐道,“打探到消息后务必找人跟着,寸步不离,本王要时刻掌握此人的动向。” “是,王爷。” 杜威还是不明白,“王爷素来与朝中的那些大人们无来往,为何突然对此人感兴趣?这顾大人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嗯,非常特别。务必找人暗中保护。” “是,属下这就去办。” 杜威转头出去,魏景山的心情大好,脚步轻快了许多。 走入下一个营帐,一群人中一个柔弱瘦小的侧影一下子击中魏景山的心。 那人正背对着他专注地检查着病患的情况。 袖子撸到手肘之上,露出藕节一样的白皙的胳膊,神情严肃,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了笃定。 众人纷纷向魏景山见礼,唯有她,恍若不觉,仍旧十分专注地忙碌着。 魏景山踱着步子上前,只见那伤员伤在大腿内侧,裤子被褪到了脚踝处,几个士兵按住,伤员别着脸,满脸通红,浑身颤抖。 再看苏止渝,正用柔嫩的小手在那股沟处检查伤势,仿佛这不是一个男人的身体。 自昨日苏止渝接好了两名重症的骨伤,在军营中早已传开。 苏姑娘妙手神医,不仅军医们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粘着她请教,还有更多的伤员都想让她给自己诊治,这看诊的队伍早已排起了长龙。 只是,大家都知道她是女子,这种羞涩的伤处,竟然连死都不怕的士兵们都紧张得抖如筛糠。 那伤员抖得太过厉害,苏止渝小小的力气眼看着已经无法下手。 “抖什么抖。”魏景山凛然呵斥,“即日起,再无什么苏姑娘。军医官鱼大夫和你们一样是名男子,是定赢军的医官,是我魏景山的人,配合治疗,违者军法处置。” “是。” 众人齐声。 苏止渝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是那种安心的感觉。 只是这“鱼大夫”,也太难听了。 然而,远在百里外的皇城内,却有人已经蠢蠢欲动急不可待了。 黑暗的天空,大雨冲刷着皇城内的一砖一瓦,一双锦靴踏在雨水里。 一声嘶鸣,雨幕中出现一只秃鹫,自高空俯冲而来。 那人抬起手臂,凶兽稳稳落在臂上,俨然变成了温顺的宠物。 在这巍峨辉煌的景致里,显得格外突兀。 第10章 好丑 大雨滂沱,冲刷的地面泥泞不堪。 这雨自昨日午时便开始下,而且越下越起劲,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魏景山负手站在窗前,心里百感交集。 还真是让她说着了,这女子,有趣。 杜威准备了早餐端进来,看着自己主子拧眉思索,觉得王爷一定是在为行军发愁。 “王爷……”杜威想要宽慰几句,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传令下去,大军驻扎此地三日,让大家好好休息。”魏景山不紧不慢地吩咐。 “三日?”杜威诧异,看了看窗外,“王爷,这雨下得急,想必不会下太久,不用三日吧。” 杜威心里明白,自家主子常年在外征战,越是战功赫赫也越是遭人嫉妒。 皇命难违,眼看着半月的脚程已然很赶,却如果再耽搁三日,延误了回城的日子恐怕让人诟病。 魏景山似是没有听到,转身坐在桌前用餐,慢条斯理,吃得极为专注。 “鱼大夫现在何处?”魏景山声音淡淡的。 “正要回禀王爷,鱼大夫打算进城,让属下来问王爷是否可以走了。” “她已经准备好了?”魏景山一怔,看向滂沱的大雨和这昏暗的天空。 “是的,鱼大夫说伤员急需一些药材,她还要去拿王爷要的东西,所以要早去。” “她人呢?” “方才见她已经备马了,估计这会儿……” 没等杜威说完,魏景山戴上佩剑冲进雨中。 “王爷,王……” 魏景山已然不见了人影。 苏止渝的营帐外,她已经收拾妥当,正准备上马。 就见前方雨幕中一个伟岸的身影。 “王爷。”苏止渝向魏景山见礼。 魏景山看着眼前的小人,有一点恍惚,好似哪里不对劲。 只见苏止渝一身村民的装束,粗布衣裤,看上去略显宽大。 魏景山打量半天,这张脸,也太丑了。 看对方望着自己出神,苏止渝恍然大悟。 “我如今是城中的通缉犯,今日大雨,想必守卫不严,我便简单做了假面。” 苏止渝摸了摸硕大的鼻头,很是得意。 “这里没有什么材料,我将就做的,看着还行吧。” 魏景山这才看出来,原来的柳眉变成了稍粗的剑眉,鼻子做大了好几倍,变成了酒糟鼻,鼻头红彤彤的,嘴角不知被做了什么处理,往下耷拉着,还有两颗龅牙。 魏景山给了她一个很无语的表情,随手扔给她一套斗笠蓑衣,翻身上马。 雨天路滑,两人两马,行速不快,默默无语。 “把牙拿掉。” “诶?”苏止渝正在走神,没听清这突如其来的话。 “牙。”魏景山提高了些声音,“这般模样反倒惹得人想要多看两眼。画蛇添足。” 苏止渝这才明白,这位爷走了这么半天竟然憋出这么一句。 她慢吞吞地摘掉两颗大门牙小心地收在袋中。 “王爷不用装扮一下吗?就这么进城不怕被看到?” “这城中无人见过本王。” 苏止渝看过去,虽然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却仍旧能够看到清晰的下颌线,和略显苍白的脸。 “可是王爷这等相貌,就怕旁人见了一次便能记住了,还是小心些好。” “哦,你是说本王很英俊吗。” 苏止渝:“……” 怎么这人竟能如此不懂得谦虚。 她眨了眨眼,在心中默默点点头。 暴雨如注,噼噼啪啪的声音形成了有节奏的韵律。 这样的雨天,只会徒增伤感。 “那两个物证在我的朋友处,我们先去取来我会向王爷禀报其中详情。” 魏景山安静听着,没有答话。 一阵静默,只有风声、雨声和马蹄踏入泥浆的声音。 “那骸骨是我母妃的,”魏景山幽幽开口,“八年前,我出征那日她暴毙而亡,我明知她是被人害死的,却无能为力。” 苏止渝一怔,她没想到这位高高在上统率千军的大将军童年竟然如此悲惨。 “他们说我母妃是病死的,可是太医的脉案我见过,我母亲身体康健无虞……” “那脉案?”苏止渝像是想起来什么。 “早已被焚毁。”魏景山仰天长叹,“我也是偷偷去翻看过一次。” 苏止渝想起那具女尸腹腔内的金锭,吞金而亡。 看着对方悲痛的神情,说起母亲惨死,他刚毅倔强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孤独和落寞。 苏止渝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魏景山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反应,“我如今回来了,定是要为我母妃讨还公道的。” 苏止渝点点头,“我会帮王爷查明真相。” “那太医现在何在?” “他们不让我进母妃的寝宫,我并不知道是哪位太医。” “那王爷心中可怀疑过仇家是谁?” 苏止渝看到那双凤眸微微眯起,露出一丝凌厉的光。 雨越下越大,沿着斗笠的边缘形成了一圈水帘。 昏暗的天际间,远处的滚滚乌云压顶而来。 暴风雨即将到来。 城门近在眼前,因为大雨出入的人极少,守卫也极松懈,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二人便成功进城。 转了两个弯,行至南大街的第二条小巷里,魏景山跟着苏止渝拐进了一个小门。 “今日闭市,请回吧。” 一道尖细的嗓音传来。 “贾二,是我。”苏止渝随手摘下斗笠脱去蓑衣随手丢在门口,走进屋内。 魏景山紧随其后,将两套衣服整齐地挂在门廊下沥水,又拍了拍身上的水汽,躲了躲脚上的泥水,才慢慢步入房间。 “嗷……” 这猝不及防的一嗓子差点将魏景山的天灵盖震开。 那被唤作贾二的矮小男人,看着约莫三十岁上下,五短身材,一张脸全是褶皱。 “姑奶奶,你怎么来了?” “昨日孟子申那小子来说你出远门,下午就张贴了你被通缉的告示,这是怎么回事?” 没等苏止渝开口,魏景山就听到蹬蹬蹬跺楼梯的声音,从楼下又下来两个人。 一个道士和一个书生模样的人。 “道长,五哥。” 苏止渝看上去很开心,“无碍无碍,小事。” “你这丫头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偏巧那个孟子申却又什么都说不明白,白白让人着急。” “现如今你却出来了,他倒是进去了。” “听说是被当成了共犯,还是他娘亲自出面将他弄出来的,这会被禁足在家呢。” “罪过罪过,是我连累了子申。”苏止渝转头看看魏景山。 对方恍如与自己无关一般,正在闲庭信步地打量着这件小院子。 刚进门时门脸小得很,进来之后别有洞天。虽说不上奢华却到处堆砌着种种工具物件,码得整整齐齐。 魏景山仔细辨认,各种兽皮,刻刀,缝纫的工具还有锤、剪等,他看不出这些是做什么的,独自琢磨猜测着。 “这位是?” 终于有人想起他来了。 “哦,他是王……”苏止渝愣了一下,“老王,一个朋友。” 众人纷纷向魏景山打招呼,魏景山迫于无奈客套地一一回礼。 却被这突如其来的难听称呼气的狠狠剜了苏止渝一眼。 “我来介绍。这位是贾二,二皮匠。”苏止渝指着矮个子男人说道,“二皮匠你懂的吧,就是缝尸体的,但是贾二还会做假面,以假乱真,是我师父。” 魏景山点点头,看了眼她脸上的那个酒糟鼻子,此时看着倒是顺眼了许多。 “这刁老道也是我师父,卜卦算命、求签算命,老道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你就敢。”老道施礼,一边向魏景山打招呼,一边怼了苏止渝,“你这丫头,好生叫人担心。” “我这不回来看你们了吗。”苏止渝拉了拉老道的胡须,“这是五哥,仵作,也算是我师父。” 魏景山心里明白,这些人都做着最底层的工作,算卦、缝尸、仵作,都是些与死人打交道的人,一般人嫌弃他们晦气,所以很少愿意与他们往来。 而这种工作因为愿意做的人少,手艺好的就更少了,所以收入不菲。 难怪这个小院看着倒不像是个穷苦人家。 “这次出来着急得很,长话短说,”苏止渝坐下来,“那两个东西呢?” …… 魏景山在廊下踱着步子,一转头,看到那个小巧玲珑的身影与她的朋友们亲切热络地交谈,眉眼中透着温暖的光。 这曾是他最渴望的东西。 第11章 假物证 “这次出来着急得很,长话短说,”苏止渝坐下来,“我的东西呢?” “这俩东西。”五哥从怀里掏出一个棉帕子,打开之后正是那个腰牌和金锭,“不对。” 苏止渝和魏景山对了一下眼神。 五哥的一句“不对”,是这个行当里的行话,就是假。 至于权威性,仵作行当里五哥当得起独一份。 五哥是个文雅的书生,白净斯文,俊秀却不失阳刚,初识他的人很难将此人跟仵作联系起来。 他原本不是顺京人,许多年前进京赶考,偏偏就是个倒霉催的,家当全部丢失不说,还缠上了一桩人命官司。 身无分文的他为了给自己洗脱冤屈,愣是凭借一己之力将案情揭开。 据说当时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这全靠他平日里博览群书,从淘换来的古籍野书看到的一星半点就已然成了高手。 从那以后便与官府结下了缘分,屡屡被请去验尸断案辩物证。 为了糊口,便从一开始的偶尔接活成了行当里的首屈一指,也因此认识了贾二和道长。 这种与死人打交道的行当总是被人嫌弃,所以大家抱团取暖,日子过得倒也是富足清净。 “你便仔细瞧瞧吧。”五哥声音温柔和煦,说完便将东西递到苏止渝手中,独自走到廊下的坐垫上,拿起茶壶读起书来。 大雨天气,室内灯光昏暗,苏止渝将两件东西拿到了廊上 魏景山也踱了过去,站在她的身侧。 “王……老王你看。”苏止渝指着腰牌说道,“用来系丝涤的地方,穿孔,问题出在这里。” 魏景山朝着她指的地方看过去,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一脸疑惑。 “宫中的师傅手艺精湛,打磨工具相对较好,因此,所有的穿孔圆且直。 而这个腰牌却是喇叭孔。所谓喇叭口就是外大内小,虽然只是微毫的不同,却显示出工具手艺的不同。” 苏止渝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画着。 一语道出,魏景山霎时明白过来。 “宫中打磨工具硬度和质量高于被打磨的物品,因此圆润。 而这个,应该是类似的材料打磨而成,二者硬度相近,因此在研孔的时候,工具和腰牌之间会被相互磨损消耗掉,促使比较粗的钻头前端一直被磨细,而在钻头后部直径较粗的部位就会跟着孔口继续研磨,这时候孔口的倒角度就会变得越来越大就这样形成了喇叭口。” “是了。”苏止渝打了个响指,“果然聪明。” 魏景山将东西拿在手上,心中感叹,真是各行有各行的门道。 苏止渝看他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便又拿起金锭给他。 “这金锭也是仿制,你看看。” 那双大手接过小小的金锭,葱白细长,骨节匀称。 “这金锭的问题出在刻字上。金锭是真,刻字是假。虽然磨损严重,但是仍旧能看出不平滑不工整的刀工,绝非宫中赏赐的金银工艺。” 苏止渝细细地解释。 “嗯,似乎做得很匆忙。”魏景山接了一句,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她。 那一张帅脸哦,苏止渝眨了眨眼,表示肯定。 魏景山拿着手里的金锭,却想起了另一个东西。 他手中有一枚母妃送给他的金锭,刻有一个“吉”字,他至今仍保存完好,一直带在身边,思考问题的时候就喜欢拿出来把玩。 再看眼前这枚金锭刻有“祥”字,这两枚金锭似乎有着某种联系,凑在一起正好是吉祥。 “山儿要好好保存,永远都会平安吉祥的。”这是母妃当时的话。 一枚小小的金锭,在遍地金银珠宝的皇宫中根本微不足道,可是母妃为何一再让自己妥善保管呢。 魏景山凝神思索着,眼神落在了对面人的脸上。 她也在沉思中,柳眉紧锁,薄唇紧闭,净白的小脸上唯独一双眸子忽闪忽闪的。 她专注的时候是会忘记一切的。 魏景山想起了曾经看到的专心治病的她,恍然这世间只有她一人。 时间仿佛静止。 苏止渝在想这骸骨的主人是吞金而亡,而她为何吞下一枚假金锭?她是否知道那是假的? 那真金锭为什么反而到了自己父亲的书房里呢? 片刻后,苏止渝的眼神扫过房间,对面墙上挂着一幅画,是五哥画的花鸟图。 图中花儿开得锦簇热闹,鸟儿灵动跳跃栩栩如生。 苏止渝猛然惊醒,那一日她逃过一劫就是因为父亲的一幅画。 八年前全家被屠,唯她独活。 因为那日父亲让她去给顾恒送一幅画,那是一幅装在紫檀木盒子里的画。 当时她便不情不愿,为何非要晚上让她送画这般着急。 然而就在她走后灾难发生,而如今回想起来,父亲的固执坚定,顾恒的多方挽留,似乎暗含着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 现在想想,也许那画中有蹊跷。 那也是一幅花鸟图。 如今义父下落不明,也无从问起。 必须要尽快拿到那幅画。 苏止渝暗暗做下了打算。 魏景山突然看到眼前的人神情紧绷,脸色煞白。 “你可还好?”他悄声问道。 “诶?”苏止渝如梦方醒,这才发现这位王爷一直在盯着自己。 “哦,王……老王,我方才突然想起了我们来时路过了一家饼铺,他家的饼特别香。杜威说他最喜欢吃饼,我想帮他带几个,你可否帮我去买两个?” “诶?” 魏景山没料到她会突然之间东拉西扯,心说杜威跟了本王十多年,我怎不知他爱吃饼。 但是看着她那张仍旧心不在焉的脸,心里明白她这是要支开自己,便装作不知。 “也罢,本王……本老王也饿了。” 魏景山转身拿起自己收拾的斗笠蓑衣,穿戴好消失在雨中。 “丫头,这人生得如此俊俏,哪里捡来的?” 贾二看着魏景山远去的身影由衷地夸赞,苏止渝的思绪被打断。 “此人乃大富大贵之相,恐将来必登高位啊。” 道长也从楼下下来,摸了摸自己杂乱的胡须,一脸意味深长。 “那如此说来,此人做她的未来夫婿倒是极合适。”五哥也来凑趣。 苏止渝:“……” 聊起八卦,几人兴致勃勃,刚才还沉闷的气氛瞬时变得鲜活起来。 “啊……说正事。” 苏止渝狂叫一声方才震住了七嘴八舌的讨论声。 “老道,我义父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那钦天监是你的师弟,可打听到了什么……” “正要跟你说这事。”道长捋着胡子说道,“宫中封锁消息,实在无从得知。” 苏止渝垂眸。 “不过,丫头放心,老道念着顾大人的恩情,必定不会不管,一有消息立刻告知你。” “多谢道长。”苏止渝长揖道谢,却不觉眼睛有些发酸。 多年的老友默契,让他们之间省去了诸多解释。 这几人身处社会最底层,做着人人嫌弃唯恐避之不及的行当,却唯独苏止渝从未因身份而瞧不起他们,反而与他们特别亲昵。 再加上这些人多多少少都受到过顾恒多年的照拂,日子过得舒服,便更加心怀感恩。 苏止渝对这群朋友是百分百信任和放心,这些事情只能拜托他们悄悄去查,故而支走的魏景山。 正如她们的约法三章,这案子查清楚之后大家便各不相干了。 只盼着这一切早点过去,义父安然无恙。 苏止渝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抬头望向落雨的天空,阴沉沉的暗灰色,不见光亮 隔着那道窄小的木门,门外的魏景山驻足。 一样仰望着天空,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心中却比这天空更加昏暗。 第12章 毫厘之间脸红心跳 从小院里出来,已过未时。 雨越下越大,街上零星的行人步履匆匆,二人借着雨势倒是很好地掩藏了身份。 在暴雨中往前行走,硕大的雨点劈劈啪啪地砸在斗笠上,蓑衣阻隔了沉冷的空气,昏暗中天地一片阴郁,只有偶尔雨点的微光映照出前面依稀的景物,眼前模糊一片。 “我想回府看看。” 她急切地想要拿到那幅画,不觉声音有些哀求。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 对方看上去若有所思,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 苏止渝心里着急,不觉加快了脚步。 顾恒府。 苏止渝刚要上前,却被魏景山一把拽住了胳膊,拉到了旁边的巷子里,躲在了矮墙后。 “王爷……”苏止渝吃痛一叫就被魏景山的大手捂住了嘴巴。 苏止渝龇牙咧嘴却忍不住咕噜着,“好疼啊,王爷。” 魏景山慌忙放下手,“本王……忘记了你是女子。” 常年的兵营生活,他从未与女子相处过。 这力道……好像是大了点。 苏止渝无语地看着他,这才发现这里空间颇为局促,二人近在咫尺。 面对面站着,身子几乎贴到了一起。 苏止渝感受到了对方高大健硕的身体,清晰地听到了对方的心跳声。 “有暗哨。”魏景山轻声说道,缓解一下自己的尴尬。 苏止渝大惊,顺着矮墙悄悄看过去。 府门前稀松平常的样子,只是在这种滂沱大雨中,竟然多了两个打着伞的卖货郎。 二人均是壮年男子,分别蹲在府门两侧,在这雨中颇为显眼。 那二人的眼神警惕地看向来来往往的人。 在距离他十米处,还有一个站在对街廊下观雨的男子。 三人时不时用眼神交流。 好险,苏止渝大惊,心有余悸。 “你若方才上前,估计现在又成了阶下囚了。” 魏景山用气息说出这句话,温暖的气流拂过苏止渝的耳朵,痒痒的。 她抬起手挠了挠耳朵,蹭到了自己滚烫的脸颊。 “这是大理寺的人?守株待兔等着抓我吗?” 对方给了她一个“你说呢”的表情。 “去侧门看看。” 苏止渝钻进了雨里。 侧门也是一样的布置,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 再次回到正门,他们换到了对面廊下稍微宽敞一点的地方,躲在墙后观察着。 雨势更大了,街上来往的行人却比方才多了几个。 苏止渝蹲在矮墙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府门,魏景山背靠着矮墙席地而坐,专注地欣赏起这雨景。 从这里看出去,烟雨蒙蒙的顺京失去了往日的繁华,却多了几分惆怅落寞。 这时,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拉着一个平板车来到府门口。 他熟练地将车停在大门一侧,走上前想要叩门。 却被那几个警觉的暗哨拦住。 “干什么的?” 苏止渝听到那假货郎的盘问声。 “拉泔水的。”少年有些紧张,眼神怯怯,不明所以。 “哪一家的?” “东街王家。” 那人没再盘问,一瞥头,小厮连忙致谢上去敲门。 苏止渝默默看着。 这小厮苏止渝认得,是平日里负责清理府中泔水和垃圾的。 开门的是安叔,远远看上去憔悴了许多。 安叔看到是那小厮,便让了进去。 片刻后,小厮和府里的伙计抬着两口大缸出来,置于平板车上。 三名暗哨上去看了一眼,相互使了眼色,掩鼻远离,回到原处。 安叔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又将府门关上。 “这种事几日一次?” 苏止渝听到问话,才发现他在她身后,看得专注。 “平时,三日一次。” 听他这么问,苏止渝像是被猜透了想法,低头轻抿着唇沉默不语。 心里盘算着自己怕是不能再用这种身份了。 顾府的大门紧闭,偌大的宅邸此时显得格外寥落不堪。 苏止渝突然觉得心酸不已,眼前更加模糊了。 魏景山看见她煞白的小脸上眉毛拧成了川字,死死地咬着下唇,眼睛里擎着泪水。 为避免她情绪激动被发现,魏景山拉着她匆匆离开。 回到大街上,被雨水冲刷的二人缓步走着,尤显落魄潦倒。 苏止渝依然还没有回过神,她还在思考着如何进入府中。 不知走到了何处,苏止渝猛然抬头,才看见百香堂的大牌匾赫然眼前。 不由得想起,三日前,自己才从这里买了佟麽麽最喜欢的脂粉送给她。 佟麽麽是最喜欢这百香堂的胭脂水粉…… 苏止渝猛然驻足,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喜色。 魏景山不明所以,看看百香堂,又看了看她脸上一时悲一时喜,心下了然,垂眸不语。 “王爷,物证您也看过了,我会再想办法。”苏止渝转回头看着魏景山,“现下我还要去看一个朋友,不如王爷先行……” “同去,带路。”魏景山打断了她的话,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苏止渝:“……” 也罢,今日不成那便明日,她要做的事是定然会去做的。 国公府。 与顾恒府相比,国公府更显气派威仪。 虽然从官职上顾恒任职御史大夫比袭爵的国公爷官阶要高,但是,毕竟这也是长公主的府第,再加上顾恒一向低调,所以国公府的豪华气派不言而喻。 大门紧闭,苏止渝并没有叫门,而是熟门熟路地绕到后门。 这里的院墙比正门处低矮不少,而且重要的是,这里便是小公爷孟子申房间的后院。 “咕咕,咕咕”。 两声鸽子叫后,苏止渝蹲在墙头下方等待,一抬眼看见魏景山挺拔的身姿大摇大摆地站在人家后门口。 苏止渝很无语。 “王爷。”苏止渝悄声道,“来。” 她冲魏景山招招手,心说,趴墙头你能不能低调一点。 魏景山走过来立于墙头之下,居高临下俯瞰着她。 刚要开口,便被一双柔嫩的小手分别抓住了手指。 两只小手分别握住了他右手的食指中指跟无名指小指,露出指尖。 她整个小手握起的宽度竟然还不如他的手指长。 魏景山看着抓住自己的雪白的小手,只觉得柔柔软软的,让他想起了曾经被他捂住的唇。 细滑软嫩,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苏止渝本想着他身材高大太过显眼,打算拽他蹲下,没想到用力过猛,那人竟然丝毫不防备。 一个恍惚没留神,魏景山被苏止渝拽得往前扑去。 本就湿滑的地面,由于扑面而来的伟岸身材,苏止渝失去重心脚下一滑。 蹲着的人立刻仰面躺向后方,而倒向她的男人顷刻压了过来。 苏止渝一时没反应过来闭紧了眼睛。 耳旁响起风声。 片刻后,苏止渝缓缓睁开眼睛。 这才发现自己并未倒在水中。 魏景山左手撑地,右手带着她的小手绕到后腰揽住了她整个身体。 她就这样悬于空中,距离地面一只手掌的距离,蓑衣沾着湿漉漉的地面。 而他正悬在了她的正上方。 他单手托住了她,将她整个人圈入怀内这才幸免落入水中。 又一次。 毫厘之间。 四目相对。 呼吸可闻。 她在下,他在上。 苏止渝见没了动静,缓缓睁开眼,一张清俊帅气的脸就在眼前。 男人眉宇清扬,皮肤莹白,凤眸上扬,双瞳深入寒潭,如寒星般闪亮,嘴角仍旧挽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 他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天地间只有雨声,万物失去了颜色,那一瞬,时间仿佛静止,空气变得稀薄。 扑面而来的是对方身上的气息和喘息,让人脸红心跳。 第13章 权势的天下 魏景山看着眼前这个小人儿,灿若繁星的双眼,波光潋滟。 正满脸通红地望着自己,神色中竟然显露出女儿家的娇羞来。 掌中盈盈一握的细腰,柔软轻盈。 只是…… 那突兀通红的酒糟鼻占据了他视线的大半,有碍观瞻。 “看够了吗?” 男人冷冷的声音充满了戏谑的意味。 苏止渝只觉得自己的脸好似火炭一般滚烫,一颗心捶鼓一般咚咚跳着。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墙内有了回应,是孟子申,“渝儿,是你吗?” “子申。” 苏止渝趁机慌忙起身,也顾不得满墙的泥浆,熟练地爬上矮墙。 她两只手肘用力撑住墙头,身子就这样挂在墙上,两脚荡着。 魏景山看着她这般姿势挂在墙头上,心中觉得好笑,“呵”一个没留神竟笑出声来。 “什么声音,还有人?”孟子申撑着伞站在墙下想要跳墙来看。 “没有没有,你别弄脏了衣服。”苏止渝连忙阻止他。 “就我自己,和……一只路过的老狗。走了,已经走了。” 苏止渝一边说着,一边用一只脚冲魏景山摆了摆,示意他站在墙下不要暴露。 老狗? 谁? 我吗? 魏景山看着她那抖得像荷叶一样的脚,心中阴云密布。 “愉儿,你可还好?能见到你,我太激动了。”孟子申脸涨得通红。 在家憋闷了许久,能够见到苏止渝好端端地出现在眼前,只觉得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了,一时激动得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愉儿,你是怎么出来的?如今落脚何处?安全吗?我打听了,如今顾府被暗哨监视了,我却又被禁足在家。顾大人好几日没有消息了……” 孟子申激动得一连串说个不停,声音都有些更咽。 “放心放心,你如今看到了,我一切都好,你就安心吧。” 苏止渝挪了挪一直往下滑的身体,想要往上撑一撑。 忽然,只觉得有一只大手抓住了自己的脚,将自己托了起来,整个身子登时立住了,手臂也不再费力了。 苏止渝微怔,这种感觉仿佛小时候站在爹爹怀里,就是这样被爹爹的一只手撑起双脚,站得老高,极目远眺,觉得自己威风极了。 久远的回忆让她略有恍惚,往下一看,身姿挺拔的魏景上面无表情地站在她的下方,一只大手抓了她的两只小脚,轻松地拖住。 那人戴着斗笠看不到神情,却能看到清晰的下颌线,流畅俊美。 “渝儿,你看什么呢?”孟子申焦急道,“你是不是冷啊,脸都冻红了。” 他声音大,墙里墙外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苏止渝的脸更红了。 “子申,你爹娘可有责罚你?” 苏止渝慌忙岔开话题。 “我无事,都能应付。都是因为那个郑景,看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没想到如此贪慕虚荣,为了邀功请赏像只癞皮狗一样死咬着不放。等小爷我出去,非带人打他一顿不可。” 孟子申竟然气得涨红了脸,挥了挥拳头,似是又恢复了那个生龙活虎的样子。 “渝儿,对不起。”孟子申突然语气沉重,“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我却没法帮你……” “呦呵,兄长这是转性子了。”苏止渝咧着嘴,“那你就安心在家陪你爹娘。” “他们才不需要我陪呢,我爹娘每日都去宫中准备庆典礼仪,为了迎接兖王凯旋,忙着呢,根本没工夫搭理我。” 孟子申愤愤道,“听说皇后娘娘还张罗着给这位炙手可热的王爷选王妃呢。” 苏止渝只觉得身下一抖,察觉到了那人的窘迫,原来凶神恶煞冷若冰霜的战神王爷竟然怕选妃,心中竟生出一丝畅快的感觉。 “哟,那可是京中大喜事啊。”苏止渝慢条斯理东拉西扯,似是故意揪着这个话题不放,“那这位王妃必定要是天人之姿,美貌无双的。” “什么貌美如花,还不是皆为利来皆为利往,那长相都不及渝儿你的脚后跟。” 苏止渝:“……” 孟子申啊孟子申,总有一天我得死你手里。 竟然说王妃不如我脚后跟,眼下人家王爷正捏着我的脚后跟呢。 “不知他们选定了哪家小姐?” 苏止渝“投桃报李”的继续打听八卦。 “不知道,反正与你我无关。”孟子申垂首,片刻后惊恐道,“你不会也想当兖王妃吧。” 苏止渝身体猛地一颤,如遭雷劈。 孟子申,你的脑子永远都如此信马由缰不着边际。 “子,子申,我来就是看看你,你挺好的我也就放心了……”苏止渝顾忌了一下身下托着自己人,只觉得脸上又发起烧来,“你好好的啊。” “那顾大人……” “你都不用操心了,我会处理的。” 孟子申还想说什么,苏止渝打断了他的话。 对面的人低下了头,雨中蓝色的锦服格外显眼,却更加显得他憔悴不堪。 “渝儿,我们自小一起玩到大,我总是口口声声护着你,可如今真到你有事我却什么都帮不上。” 又说起这些,孟子申一向没心没肺欢快的性格,陡然像变了一个人。 霜打的茄子一般,垂头丧气。 “只怪自己无用。瞧不上那些做官的人满身铜臭蝇营狗苟,可是,自己竟然更加无能。” “子申。”苏止渝拍着马屁逗他开心,“别这么说,在渝儿心里,我的子申哥哥是这天下最有理想有追求的男儿,天下无人能及。” 她没看到,托着她双脚的人此时一脸鄙夷的表情。 “这些日子我才算真的看明白。过去是我太天真了,如今这天下,没有高官厚禄就没有权势,就无法做你想做的事。” “孟子申,你不对劲。”苏止渝眼神一凛,提高了声调,“告诉我,你究竟怎么了?” “没什么。”孟子申抬起头挤出了一丝笑容,脸上却仍旧掩不住的落寞。 “只是觉得帮不了你,反而将自己搞得如此狼狈,实在无能。” “子申……”苏止渝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但觉得心中如万只虫蚁咬噬般难耐。 想起自己与孟子申八岁相识,亦兄亦友一起长大,他永远都是那个灿烂笑脸无忧无虑的国公府小公爷。 从未见他有过一丝半缕的忧愁难过。 时隔三日,整个人仿佛陡然大变,垂头丧气,失魂落魄。 “也许,是我太自以为是了。这天下终究还是权势的天下,没有了权势,连自己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受苦。” 孟子申眼帘低垂,盯在了脚步的前方。 这话随风飘散,融入雨中。 苏止渝心中一紧,只觉得孟子申变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说者有心,听者亦是有心。 那个站在矮墙下的男人,也为着这句话而遐思万千。 没了权势,连自己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受苦。 他又何尝不是。 魏景山想起了自己的母妃,心中黯然。 他无法保护自己的母亲不受欺负,可是那个人呢? 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为何任由他人残害他最爱的人,他的……儿女? …… 矮墙上一个惆怅的小人。 墙内一个撑着伞的颓废身影。 墙外一个挺拔如松的倔强身影。 一阵静默,天地间只有滂沱的雨声。 噼里啪啦砸在地上,也落在人的心里。 苏止渝告辞,跳下墙头的时候,从里面传来孟子申的叮嘱: 渝儿,小心郑景。 第14章 王爷口吃了 顺京城平日里繁华热闹,近日下大雨的缘故,好些店铺都歇业,行人寥寥。 苏止渝跑了好几家店铺,买了不少药材,小心翼翼地包好生怕被雨水打湿。 出门的时候才发现身边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一时竟然心急起来。 药铺门口正对着三岔路口,瓢泼大雨让人看不清眼前的路。 就在她焦急万分的时候,雨中走来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不消说,光是看那稳重端方的气质便知是谁。 魏景山从对面的街市走出来,苏止渝以为他去逛逛,走近才发现他手里抱着什么东西。 看她出来了,魏景山示意她上马回程。 “这些药材省着点用够那些伤员撑几日的。” 苏止渝看了看他,邀功似的说道。 “我发现王爷略有些肝火旺盛,所以特意买了些菊花茶、柴胡、蒲公英和龙胆草,给王爷祛祛火气。” 她说得自然得意,没指望那人会夸奖别人,但最起码应该满意的吧。 魏景山侧脸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意味的神色。 “本王不是肝火旺,本王是血气方刚。” 苏止渝一滞,不明就里地看向对方,那人脸上露出邪魅的一抹笑容。 “血气方刚更容易肝火旺啊。”苏止渝粲然一笑,“正好用得上。” 魏景山瞪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苏止渝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好似哪里不对劲,慌忙避开他的目光,装作没听见,心里暗暗记仇。 见她窘迫的样子和无处安放的小手,魏景山别过脸去,笑容偷偷绽放在脸上。 “王爷……买了什么?”苏止渝赶紧转换话题。 “给你的衣服。”魏景山仍旧面无表情,“都是男装,大致十四五岁年纪的尺寸,你应该可以穿。” 苏止渝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王爷买小了,我快十七了。” “但是,你矮。”魏景山一脸再次得逞的表情居高临下地斜睨着她。 苏止渝:“……” “这画画得还挺好看。” 魏景山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通缉令递给她。 画上的人蛾眉曼睩,出尘脱俗,明亮的双眸灿若星河,肌肤晶莹如玉白皙胜雪,梨涡浅笑柔弱娇媚,墨色的秀发轻轻挽起斜插一支薇灵簪,薄施粉黛,娇俏甜美。 “画得不像。”苏止渝并不喜欢,“没画出我的英姿。” “是不太像。”魏景山从她手中抽回画像,“比本人俊俏三分。” 苏止渝:“……” 这人还真是睚眦必报,苏止渝默默咬牙。 二人顺利出城,一路无话。 山林中的参天大树遮挡不少雨水,略感雨势减弱。 “你的本事都是跟着他们学的?” 苏止渝正在思忖着那两个物证的事情,猛然被打断,略微迟疑。 “诶?对。” “几岁学的?” “八岁。” “你一个女娃为何学这些?” “当你深陷绝境的时候,就更应该积极地活着,会的东西多了,人生也会变得丰富多彩起来。他们都被人瞧不起,可是他们一技傍身凭本事吃饭,在我看来他们的生活才是快乐丰富的。” “嗯。”魏景山默默点点头,神思定在了她的言论里,反复琢磨着她的话。 “而且,我喜欢跟他们打交道,简单,纯粹。” 魏景山没有答话,眼神看向远处,似在思索着她这句话的意味。 简单,纯粹,正是他向往而不曾拥有过的东西。 从小生于皇宫,容貌、才学、武功样样出类拔萃,自然遭人嫉妒。 可偏生母妃身份低微,又是个温柔敦厚与世无争的人,竟然无善终。 在那种环境中长大,他便渐渐养成了冷淡寡言多思多虑的性子。 今日见到苏止渝与她的师父们那般亲厚,那种丰富多彩的生活竟是他无法触及的快乐。 “王爷在想什么?” 苏止渝发现了他神色凝重。 “在想,这幕后之人布如此大的局对付本王,又是这样处心积虑,竟是让本王开始骄傲起来了。” 他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 苏止渝默默地朝天翻了个白眼,这人还真是自恋。 她的思绪又回到了几天前。 这一切的发生似乎都是有计划地在进行,二他们两个也不知不觉一步步踏入其中。 时光渐晚,天空一片墨色。 不可预见的未来不知是福是祸。 回到营中,杜威已经按照魏景山的吩咐为苏止渝搭起了新的营帐,就在魏景山的营帐后面。 苏止渝忙着去瞧伤病员,裹着一身已经湿漉漉的衣衫,仔细地上药换药。 直到晚饭时分,方才忙完。 苏止渝回到自己的帐内,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早已湿透了不知多少回,又干了多少回。 现下正半干不干地贴在身上,奇痒难耐。 回想起自己这些年来,虽然家中变故,但是跟着义父也是从未缺衣少穿过,样样侍候得妥帖周到。 顾恒对她如珠如玉,亲生女儿一样疼爱,为了不让她觉得不舒服竟然耽搁了自己成家立室。 现如今义父身陷囹圄,而自己也这般狼狈。 苏止渝啊苏止渝,你一定要救回义父,绝不会让八年前的事情再发生。 那样惨痛的经历,她绝不会允许再一次发生在自己身上。 叹了口气,重新打起精神,未来的路还很长,要好好地照顾好自己。 她打来洗澡水倒入木桶中,将自己浸泡在里面,全身沐浴着热水,寒气驱散了大半。 袅袅热气升腾,累了一天的苏止渝昏昏欲睡。 抬起玉足,苏止渝一个机灵。 脚底的朱砂痣竟然又多生了一颗。 自降生那日,她的右脚足底便有一颗朱砂痣,红透的颜色衬在雪白的肌肤上,红得耀眼。 八年前,家破人亡那日,她的右脚生出来第二颗朱砂痣,两颗一般大小,一样的红。 家中行医多年,翻遍医书也未曾找到原因。 所幸不痛不痒无知无觉,便也没再管它。 如今,这是第三颗了。 苏止渝重新将自己泡在水里,是福不是祸,懒得管它。 今晚要给自己做一张完美的假面,看着桌上放着的从贾二那里拿来的诸多材料。 一边思索着,苏止渝一边计划着明日一早悄悄进城,一定要拿到那幅画。 她思考问题的时候,习惯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指指点点,比比画画。 两根手指随着她的思绪在木桶边缘划过,又在水面轻点。 就在她慵懒放松之时,倏然,营帐外一阵嘈杂。 随之而来是刀枪剑戟的打斗碰撞声。 火把的光透过帐布,苏止渝感受到了外面紧张的气氛。 她慌忙擦拭着身体,裹着衣服。 还未等她来得及穿上外衣,一个身影已经闯入她的营帐。 赫然立在她的眼前。 就这样,他提着长剑,怒目拧眉,神情紧张。 她裹着衣服,雪白的肩颈耸着,露出漂亮的锁骨,双手抱在胸前,一脸羞涩窘迫。 魏景山慌乱中只看到了少女雪白的肌肤和曼妙的身姿。 隔着云山雾绕的热气,并未看得真切,却分明感觉到一股温热细腻的香气。 苏止渝还未来得及大叫,魏景山已经背过身去。 “你……我……什么都没看见。” 王爷口吃了。 苏止渝:“……” “有刺客入营,本王……本王担心贼人潜入你的营帐,不成想你……在……洗澡。” 魏景山觉得自己的舌头打结了。 越是想要解释,越解释不清楚。 “本王……对不住了。” 魏景山说完跑出营帐,留下苏止渝一个人呆若木鸡。 第15章 刺客 苏止渝来到大帐外,噪杂声已然消失,雨也停了。 巡逻的队伍增加了兵力,火把也多了起来。 火光映红了天空。 一名被绑的黑衣人跪在他的面前。 周身的士兵围成一圈,拿着长枪对着那名刺客。 再看刺客低着头,蒙着脸的黑布已经被扯掉,脸上血淋淋的一道长疤。 黑红色的血液渗出。 “说,是谁派你来的?” 杜威一改平日里温和的样子,怒目而视,凶神恶煞。 那黑衣人无动于衷。 魏景山看着他,手持长枪的士兵将枪头对准了那黑衣人的脖颈。 那黑衣人抬起头,腥红的双眼瞪着端坐在面前的魏景山,眼神阴鸷。 倏然,那人露出一抹邪笑。 “不好,掰开他的嘴,他要服毒。” 魏景山话音未落,几名士兵上前动手。 却还是迟了,黑衣人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安详沉浸却再无气息。 士兵们松手,黑衣人重重地砸向地面,溅起泥浆。 火光下,魏景山的脸色晦暗不明。 苏止渝却能明显地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冷峻的气息,与白日里那闲散的状态截然不同。 苏止渝悄悄地站到一旁,看着已然死去的黑衣人,若有所思。 此人赴死的如此毅然决然,宁愿服毒也绝不透露一字半句,说明这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 死侍。 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中,也吓了她自己一跳。 死侍是当今圣上亲自统率的一支队伍,职责就是保护皇帝陛下本人的安全,顺带会执行圣上交办的秘密任务,是一支神秘且有特权的力量。 朝中无人见过这些人,如若是见过,那便也已经是死人了。 倘若真是如此,岂不是说明,这是皇帝老子对自己的亲儿子派了杀手? 苏止渝觉得后背密密地渗出一层薄汗。 她不敢再想下去,或许……也有可能是有人冒充死侍行事,目的是想挑拨离间? 面对这样的谜题不去解开它,那一定不是她苏止渝的行事作风。 最起码要证实一下自己的想法,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侍。 “王爷,此人服毒自尽,属下申请验尸,请王爷准许。” “验。” 一声清亮的声音,毫不迟疑,划破长空。 烛火陡然跃动,明暗间,魏景山的脸色平静得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大帐之内,十多根火把将整个空间照得通亮。 苏止渝今日刚从五哥那里拿来的一套工具正好派上用场。 魏景山屏退众人,只留下杜威从旁协助。 尸体放在面前的案上,苏止渝全神贯注,解开了死者的衣服。 那人一身黑衣上绣着暗色螭纹,配有兽头,在火光下分明显现。 “从死者的衣服布料来看,是上好的苎麻,这种布料产于南方,特点是强度极高、吸湿,透气性甚佳,适合动作幅度大的人,就是习武之人。” 苏止渝一边验尸一边陈述,杜威在旁边记录。 “料子虽不贵,但其中绣有螭纹和兽头,从绣线和工艺手法来看,有别于民间的粗糙,的确是来自宫中。” 魏景山神色淡然,面无表情,仿佛在听着一桩闲事。 “死者头部,”苏止渝拨开头发,“有,‘死侍’字样的纹身,藏在发中。” 此人应该是……死侍。 话音落下,苏止渝顿了顿,偷眼看了看对面的人。 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丝毫看不出任何波动。 苏止渝的心稍稍放下了些,重新凝神,专注手中的事情。 “其实我刚才就有猜测,最直观地能证明他是死侍的便是他刚咬破的毒药,七星海棠。” 苏止渝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褪去了死者上身衣物。 她是如此专心,一步步循规蹈矩开膛破肚,面不改色,凝神屏气。 魏景山站在她对面,看了看她的双手,稳准狠,干净利落,毫不拖沓。 “七星海棠是一种花,种植难度不大,随处可见。” 苏止渝虽然掩着口鼻,却依然咬字清晰声音清亮。 “但是淬炼提取后却是剧毒,提取毒素的难度也是极大的。 不仅要求制毒人懂医学药理,还要了解毒药。 刚才死者面部毫无痛苦表情,面色平静,好像睡着一般,我便有此猜测。 七星海棠无色无味,含有剧毒,服毒后不痛苦,死的就是这样平静安详。” 苏止渝说完抬起头,看到了魏景山脸上不明悲喜的神情,平和淡定。 “宫中的死侍都是誓死效忠陛下的,即便是被俘虏也绝对不会向敌人说出一字半句。” 他声音冷炙低沉,陈述着一件众人皆知的可怕真相。 苏止渝偷眼打量着他,不知对方在想些什么。 任是谁面对这种事情,估计都不会如此淡定吧,这个人还真是怪。 “王爷的意思是……”杜威瞪大了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可是,陛下很是疼爱王爷,不可能,绝无可能……” 杜威委屈不甘地喋喋不休。 “你想多了,父皇对我,还不至于此。” 他的声音轻缓,话语平淡,看上去胸有成竹。 火把的光明暗跳动,照到魏景山的脸上,投下阴影,更加显得阳刚俊俏。 “对,王爷和陛下父子情深,必定不会……”杜威絮絮叨叨也不知在解释什么。 魏景山猛然瞪他,杜威这才闭嘴。 “他有一百种方法置我于死地。大可不必大费周章,还如此明显地暴露了自己。” 苏止渝点点头,这话没毛病,却听着颇为凉薄无情。 “王爷如今平定边境凯旋而归,此时卸磨杀驴绝非明智之举。” 啥?卸磨杀驴? 魏景山一滞,是在说我吗? 苏止渝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好像用错了词。 她尴尬地抬起头看了看魏景山,那人脸上露出很无语的表情。 “杜威,我们继续。”苏止渝换了一把小刀。 “苏姑娘。” 苏止渝正准备将尸体的下身衣物去除,杜威打断了她。 “哦,鱼……鱼大夫,这……”杜威尴尬地看看她,又看看魏景山。 “不如属下帮你脱……脱下面的衣服?” “不用。我自己来。” 苏止渝毅然拒绝了他,丝毫未见尴尬神色。 她眼神笃定,神情专注,极为严肃。 杜威求助似的看向王爷,魏景山给了他一个“叫你瞎操心”的大白眼。 苏止渝除去了死者的裤子,双手微微一颤。 她愕然地抬起头。 “是个太监。” 杜威失声叫了出来。 “宫中死侍都是习武者出身,怎么会有太监混入其中。”苏止渝不解。 “所以,这是有人故意要造成本王与父皇之间的矛盾。” 苏止渝看到对面人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看来,有人等不到本王回宫,便已经按捺不住了。” 魏景山微微一笑,其实他早就料到自己将要面对的一切。 凯旋归来,举国欢庆,加官进爵封赏无边,只是表象。 更加波诡云谲的未来,如一潭深渊,暗无天日,才是真。 “杜威,让暗卫去查宫中的太监。” 原来他还有暗卫。 他心中对那个皇城,那个曾经的家,还有他的父亲,到底怀着怎样的情感,苏止渝暗自琢磨。 “收了吧。” 魏景山看了她一眼,“今日你也累了,早些安置。” 未等她回话,他便踱出帐篷。 夜深,一切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大帐之内,魏景山斜靠在圈椅上。 “大理寺监牢里,倒数第三个监笼的囚犯,去查。” 他想起了那日他将她从牢狱中掳走的时候,被打晕前她眼中的那一抹惊惧之色。 “是,属下这就去查。” 杜威领命,“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魏景山看了看他,这个跟随了自己十多年的人,想起了一件事。 “你何时喜欢吃烧饼的?我怎不知?” “诶?” 杜威不明。 “回王爷,属下奶奶最是擅长做面食。只是太多年没吃过了,都忘记了。” “哦。”魏景山点点头,转身拿出烧饼递过去。 “拿去,好吃。” 杜威愕然,“多……多谢王爷。” “可还有其他事?” “回禀王爷,刚刚得到顾恒大人的消息。” 魏景山眯了下眼睛,不觉皱起眉头。 暗夜中,忽然暴雨倾泻而下。 远远近近的山峦峰林、高高低低的树木植被,全都在突然而至的暴雨中失去了轮廓,渐消为无形。 第16章 入府 翌日,天仍旧灰蒙蒙的。 雨势明显小了许多,苏止渝带上假面跨马出发。 时辰尚早,山路崎岖,连日暴雨,马蹄止不住打滑,她走得非常慢。 路旁的野花被雨水冲淋得零落不堪,一团团锦绣的花朵在急雨中坠落凋敝。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一阵寒风吹来,苏止渝不禁打了个寒战。 裹紧了衣裳,透过斗笠的雨帘,远远地望见了尚未开启的城门。 顺京近日满城都在为迎接凯旋而归的将军准备着,戒备较平时严格了许多。 就连宵禁的时间也提早了,就是为了整肃全城。 城门口贴着她的海捕画像,让她想起了昨日魏景山随手扯下来的那张。 还有他不咸不淡的调侃,“比本人俏丽三分。” 苏止渝轻哼了一声,心中腹诽,仗着自己长得好看,随意取笑别人。 一张毒舌,真真是个不讨人喜欢,我倒要看看以后的兖王妃是何等倾国倾城。 想到这里,苏止渝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面颊,这才回过神来,今日带着假面。 但这肤质手感,嫩滑真实,心中颇为得意了一番。 正想着,“吱呀”一声,城门开启。 百姓骤然聚集,有涌入的,也有出城的。 苏止渝整理了一下行装,今日仍旧是扮作小厮,少年人的模样,清秀白净,月牙眼,看上去格外喜庆,一看便是主子贵人喜欢的面相。 身上穿着昨日魏景山为她添置的男子衣装,还真是十分合身舒适。 苏止渝牵着马顺利混过城门守卫,直奔百香堂。 往日里熙熙攘攘的店铺,今日格外冷清,许是大雨的缘故,只有三两客人驻足选购 掌柜单手撑面,靠在柜台上,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看到又有人进来,慌忙招呼。 “想要点什么?” “你家最出名的香膏,来两盒。” 苏止渝刻意粗着嗓子说道。 “一看便知是老主顾,是为主子采办吧。” 掌柜熟练地寒暄,拿出香膏,“只是看着你面生,请问是哪家贵人小姐啊?” “哦,顾恒府。” “哟,那可是我们老主顾了。”掌柜的一听喜上眉梢,“可惜了,他家的小姐犯了事,好好的大姑娘成了通缉犯,要说,她前几日还来我店里买这香膏呢。” 苏止渝听闻低了低头,没有作声。 掌柜的这话却引起了其他客人的兴趣,纷纷上前。 “那海捕告示上说是偷盗宫中财物,看着那模样就是个柔弱的娇美人儿,竟是个贼?” “不可能,那苏小姐是何等能耐之人,满顺京的官宦小姐再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有本事的了,她怎可能行如此下作之事。” 苏止渝默不作声,偷眼看了看说话那人,心里默默的有些感动。 “必定是大理寺的什么郑大人弄错了。” “我看就是那大理寺胡乱抓人,那个新上任的郑大人,长得一表人才就是不干人事。” 苏止渝一滞,想起了昨日孟子申提醒的,小心郑景。 看来这位半年能晋升到大理寺卿的郑大人果然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掌柜“啪”的一拍掌,吓了她一跳。 “谁说不是呢,我们这前后几家店的老板都被他骚扰得苦不堪言。天天带着人来查访,净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那些凶神恶煞的官兵往门口一站,谁还敢进来买东西,这叫人如何做生意啊。” 掌柜的简直像找到了知音,登时打开了话匣子。 “那个郑大人啊,”掌柜地往大门处看看确定无人,悄声道,“那个郑大人,八成是这里有问题。” 苏止渝看到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差点笑出声来,走近了两步。 “你们猜他都问的啥?”掌柜的一脸苦大仇深,“问我苏小姐经常来吗?都买什么呀?她喜欢什么样的香膏啊,什么味道啊?还喜欢其他什么物件吗?” “你们说说,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就这样东拉西扯,好半天都不走。” 掌柜的两手一摊,愁眉苦脸地直摇头。 “诶?”苏止渝觉得奇怪,“这与案情有关?” “我也奇怪啊。”掌柜的嗤之以鼻,“他每家都是如此问,要说他在查案,还不如说他在打听苏小姐。” 苏止渝拧眉思索,这等查案的方法倒是新鲜。 “他倒是认真,冒着大雨整日里查街走巷地问,来的多了我们干脆都不搭理他了。” 掌柜眉飞色舞,一群人听得津津有味,大家还在热络地讨论着,大多是些骂那个郑景的话。 苏止渝觉得这种融洽的气氛好极了,不忍打断,匆匆拿了两盒香膏给了银子转身告辞。 重新回到雨幕中,苏止渝加快了脚步。 她又去买了些绢布宣纸,还有管家安叔最喜欢的烟叶,便直奔顾府。 门口仍旧是昨天那三人,连货摊里的货物都没有变。 苏止渝脚步轻盈走过去,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就在她一只脚踏上台阶的时候,一只大手拦住了她。 正是那货郎,另一个人也凑了过来。 “哪儿来的?干什么的?”那人口气强硬。 “送……送货的。”苏止渝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对方。 “不知道这家有通缉犯吗?不许进。” “凭什么?你们是什么人啊?”苏止渝大声嚷嚷,引来了行人的侧目。 “不许喧哗。”其中一人亮出了腰牌,苏止渝定睛一看上写“大理寺”字样。 “各位官爷,我是给顾府送货的伙计,今日来还要跟他家结账的,还请行个方便。” “哪一家的?”那官差厉色道。 “西市占记货行的。” 南锦朝许多官宦大户人家对于日常用度的物品都有指定的商家供应,为省时省力,通常会委托货行代为采购,定期付款。 顾府中下人不多,这种麻烦的事情都是交由货行处理,每月一次,偶有急需的也会临时调遣。 而三日前苏止渝才听得佟麽麽说过,占记货行新换的小伙计聪明伶俐,当日登门哄的佟麽麽眉开眼笑,连连夸他。 所以估计着这个月想是都不会再来了,便找了这个托词。 “您瞧,我不是这府中人,我就是个送货的,他家隔些时日便需要送货,您瞧,都是些香膏烟叶,还有布匹宣纸,您检查检查。” 她一边说一边将东西往那官差身上堆放,逼得那官差步步后退。 眼看着距离府门越来越近,苏止渝干脆扯着嗓子大喊。 “佟麽麽,佟麽麽,是我啊,给你送东西来了。” 那官差仍旧制止她,大门却开了,佟麽麽撑着伞走出来,一脸疑惑。 苏止渝一见叫得更响了,“佟麽麽,是我啊,小玉,前几日你托我给你买香膏的那个。” 佟麽麽上前,听她这么一说,眼睛瞪大了好几倍,苏止渝冲她眨眨眼,佟麽麽立刻心领神会。 “你来得正巧,东西我都等好久了。”佟麽麽大声说道。 “你怎么才来。快随我进去吧。” 那官兵还要阻拦,佟麽麽上前一叉腰,便开骂。 “我们可是犯了什么王法吗?你们整日里石狮子一样蹲在门口,公文都没有就不让进不让出,老爷如今还在宫内,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出。明日老爷回府,若是耽搁了什么事,你可担待得起吗?” 那官差被骂得面红耳赤却无力回嘴。 “你可晓得,这可是御史大夫的府邸,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让你们随便堵人家府门的。” 佟麽麽积攒了多日的积怨,此时正好发泄。 “都给我滚远点,瞧着就闹心,真是晦气。” 苏止渝一旁瞧着,心里一阵痛快。 时候差不多了,她也不想多耽搁,于是上前劝阻。 “官差大哥,你看这个……” “好了好了,速去速回。” 那人被闹得烦躁不堪,只得放行。 苏止渝拉着佟麽麽快步入内,插上了门闩。 殊不知,不远处的一个人将这一切瞧得真切。 那人驻足雨中,一手撑伞,一副清贵模样。 而他身后不远处,还有一人将所有尽收眼底,那双凤眸格外璀璨。 第17章 好龙阳之癖? 院落里红红火火的枫叶,金黄灿烂的银杏,深深浅浅层层叠叠。 池中的鱼儿仍旧欢乐畅快地嬉戏,不时跃出水面,给这寂静的周遭带来了一丝生气。 庭院干净整洁,室内一尘不染,却显得极为冷清寂寥。 管家安叔、佟麽麽还有一众丫鬟小厮喜极而泣,嘤嘤声一片。 苏止渝也忍不住眼眶发酸,一阵寒暄后打发了众人,只留下安叔和佟麽麽。 安叔和佟麽麽是跟着顾府的家生仆,父辈就在顾府当差,忠心耿耿死心塌地。 “姑娘是如何逃出那狱牢的?如今在哪里栖身?可还安全?” “老爷可有消息?需要我们做什么?” 安叔和佟麽麽一连串的问题,尽是关切和担忧。 “佟麽麽安叔快快放心吧,我一切安好。义父目前……尚还没有消息。” 苏止渝抱着佟麽麽的胳膊,“不过我会想办法的。” “今日乔装回来是有一件要紧的事情,安叔可知义父收藏的字画都放在何处?” “回姑娘,全都在老爷书房里。” 安叔对家中的一应物品如数家珍,尤其是顾恒的东西,他必定是样样清楚的。 “普通的字画都存在案几和画桶里,老爷珍藏的都放在柜子里锁住了。” 顾恒的书房古朴雅致,极简单的陈设足以反映了主人大气豁达的心境。 果然案几上堆放了很多字画卷轴,画桶里也是。 那样的东西,义父一定会珍藏,不会轻易置于桌上。 苏止渝的眼神看向那一排排柜子,整齐有序,一尘不染。 普通的黄花梨立柜,被隔成了好多空间置物,都是带了门和锁的博古架。 安叔将钥匙交给苏止渝便退了出去。 苏止渝仔细翻找,有部分名家作品,也有官家赏赐之物,其他大多是朋友相赠。 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似乎比前两日小了不少。 房间里被收拾得一如往日,竟然连茶壶的茶水都是温热的,让她觉得心里暖暖的。 突然,一个紫檀木盒子映入眼帘。 就是八年前自己亲手带过来的盒子。 盒子约四尺多,里面是一幅用丝绦绑住的画轴。 苏止渝小心翼翼地解开带子,当年这幅画自己看过一眼,只依稀记得是一幅花鸟画。 卷轴被展开平铺在案几上,果然是一幅花鸟图。 画中绘制的百花精巧细致,争相斗艳,一簇一簇地开得热烈繁盛。 柔嫩的枝条上,雪白的茉莉在绿叶中露出娇羞的小脸;粉红粉红的桃花,一团一团像片片火烧云;妃色的樱花,飘落的花瓣在空中飞舞;小绒球一般的海棠花,浅红中坠着鹅黄,娇嫩细腻;还有水中的白莲,在碧枝翠叶和波光水影中宛如少女般绽放…… 一朵朵娇柔,一簇簇艳丽,一枝枝灵动,却唯有中间的一朵红得发紫的黑牡丹格外出挑,近花萼处真如墨染,百花之中艳冠群芳。 苏止渝不觉轻轻抚摸着这幅画,那花蕊中的蜜蜂,枝头上的黄鹂,还有振翅飞舞的蜻蜓和水中灵动的游鱼。 这是父亲的笔墨,他一向爱花,又是个细致周到妥帖之人,这幅画父亲画了许多天,颇为珍视。 只是,苏止渝看了又看,不觉皱起了眉头。 再看画的左上角,是一首小诗:团团簇簇盛妆开,金童玉女花中采。松云遮阳随影去,遥看斜柳送将来。 那字迹,也是父亲亲笔题诗,只是…… 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这是重要物证,苏止渝看了看时辰,慌忙收拾好画卷,放入盒内,又小心地放到包袱里。 与府内一应人等安排妥当,给他们吃了定心丸,苏止渝再次踏出顾府大门。 雨势小了许多,她定了定神,却看见门外多了一个人。 此人墨蓝色锦衣,身姿清瘦挺拔,一身清贵模样,手中撑着一把伞站在雨中,唯有眼神如灼灼烈阳,仿佛看到人骨头里去。 郑景。 苏止渝心中一凛,脚步不由得一滞。 但想到今日自己的假面,便安下心来,自己做的假面还从未有人识破过。 随即便镇定自若,并不看那人,打算快步离开。 “慢着。”一道清亮的声音止住了她的脚步。 苏止渝假装左右看看,然后冲着那人指了指自己。 郑景看着她,微笑着点点头。 苏止渝心中默默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堆着笑脸上前。 “公子,可是叫我?”她低头哈腰,不与他对视。 “哪家的小伙计,竟长得这般俊俏。”对方的声音充满了戏谑和调侃。 苏止渝:“……” “抬起头来。” 苏止渝无奈,只能慢慢抬头,对上了那双又纯净又妖媚且极尽风情的双目。 郑景,貌如其名,长得很正经,只是这人……却似乎不太正经。 “公子,小的是西市占记货行的伙计,今日来这家府上送货,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苏止渝回答着,不露声色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哦?西市占记?”那声音中充满了犹疑,“你家在这城中做得最大,东西好,人也勤快。”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兀自地笑了一下。 “我便是大理寺卿,这家人犯了案,你可知道?” “小的……小的与他家并无瓜葛,今日是来送货领月银的。” 苏止渝装作惶恐不安的样子,“大人明鉴啊。” “不必紧张,本官就是随便问问。”郑景走到廊下,“来,小漂亮。” 这调戏的称呼让苏止渝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漂亮? 他什么意思? 在暗示我吗? 这人莫不是好龙阳之癖? 那人端坐于廊下,笑眯眯地看着她,苏止渝站在他面前,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 “这家的小姐名叫苏止渝的,你可认得?” “回大人,小人刚到占记时日不多,只来过这家送过一次货,今日是第二次登门。只认得一个佟麽麽,其他人便都不认识了。” “哦。” 那人声音中透着些许失望,沉默了良久。 这人到底在琢磨什么呢?看那眼神,望着廊外的细雨,幽远深邃,不像是追查逃犯的犀利尖锐,眸中神色不可捉摸。 “敢问大人,可是有何事情要小的去通报这家小姐?小的愿意效劳。” 苏止渝装傻充愣的本事也是一流的。 “你去通报?你去哪里通报?”郑景笑笑,声音有些上扬。 “她乃是正在追捕的逃犯,你都不看张榜告示的吗?” “啊?”苏止渝继续装傻,“小的真的不知啊。” “那海捕画像贴得满城都是,那可是本官亲自画的,惟妙惟肖,简直惊为天人,你都不看一眼吗?” 对方竟然露出一副惊讶的神情。 苏止渝:“……” 这有什么可骄傲的。 “诶,可是不知那张俊俏的脸庞,心中却藏着多少秘密。” 那人声音幽幽,更像是自言自语,却说得苏止渝手脚冰冷脊背出汗。 “你这张俊俏的脸庞,腹内却装着草莽。”他转过脸来看着她。 苏止渝:“……” 悄悄给了他一个“你是太闲了吧”的表情。 “你不是来送货的吗?”那人突然注意到她身后的包袱,“怎么还拿了这些东西走?” “打开,让本官瞧瞧。” “大人,这些是小人的私人物品。” 苏止渝有些生气,这个人什么套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 “你一个送货的小厮,拿了东西还说是你的私人物品,莫不是偷的吧。” 苏止渝觉得自己火气要压不住了,真想掰开这个人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啥。 “大人,这些是佟麽麽送给小人的。她看小的身世可怜,便留得一些旧衣服和日用旧物接济小人,大人,就不用看了吧。” 苏止渝想要快速逃离,此人脑子有病,不可久留。 谁知道他看到这种画又会生出什么事端,万一瞧着好看被收了去,可就白忙了。 她心里想着,脑子里琢磨着怎么尽快脱身的法子。 “既然如此,本官便不勉强。” 苏止渝松了一口气,却听得那人说道,“来,陪本官坐下说说话。” 苏止渝:“……” 第18章 他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你? 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刚才看着仿佛要停了,此刻却又像无穷无尽一般。 不紧不慢没完没了,一如此刻的郑景。 “来,坐这。” 郑景往旁边挪了挪,拍拍腾出来的地方,笑眯眯地示意苏止渝过去。 “大人,这……不合规矩……”苏止渝想要推脱。 “哪里就有那么多规矩。”郑景也不看她,“大人我也是这城中小民,和你一样父母生养,只不过运气好,遇到了贵人指点,此生才能穿上这官袍。” 苏止渝无奈,只得慢吞吞地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刻意保持着距离。 心里却琢磨着,他这是看出来了吗? 她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又一想,不对,如果他看出来了还不得把自己押回大理寺,还能这般悠闲地找人说话。 或许,就是盐吃多了——闲得慌。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他也没认出来自己,说不定还能套一套他的话。 想到这里,苏止渝反倒打起了精神,脑子里转着弯地想话题,往案子上扯。 “大人,你方才说这家小姐犯案,她一个千金大小姐如何犯案?会不会搞错了。” “你有所不知,这位小姐与旁人不同。不可用常理推断之。”郑景说得不紧不慢,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家大小姐可是一身能耐,会接骨治伤,能验尸断案,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诶?”苏止渝一惊,不免仔细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人。 眼珠极亮,高挺的鼻梁,魅惑的面容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她仔细搜寻着自己的记忆,确定自己并不认识郑景。 “本官看到你便想起了自己儿时的一个朋友。”郑景打断了她的思绪,换了一个话题。 “当年短暂的一段日子让本官铭记一生。” 落雨如注,劈劈啪啪地打在屋檐上,水滴偶尔飞溅在他们的衣摆,殷湿一片。 “如果没有她和她的家人,我也许早就转世投胎不知道多少回了。” 郑景缓缓说道,声音低沉如涓涓溪流。 “是他们救了我,也改变了我的人生。让我读书,教我做人。” 苏止渝沉默,她不明白这个人为何跟自己说这些,真的只是一时寂寞无聊吗? 看了看发暗的天色,时辰不早了,苏止渝不想啰嗦,起身告辞。 郑景没再挽留,只是认真地看着她。 “小漂亮,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吧。” 这话怎么听都不对劲,苏止渝心里有些打鼓,又一次仔细看了看郑景。 确定不认识。 确定没认出来。 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大人,后会有期。” 在郑景的注视下,苏止渝转身离开。 却看见雨雾迷蒙中站着一个人,近在眼前。 高挑健硕,凤眸星目,眉眼疏朗,谪仙天降。 苏止渝的眼珠子快掉出来了。 魏景山。 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顺京的大街上。 苏止渝愣愣地看着他,魏景山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可眼神却飘向了她的身后。 苏止渝回头,看到廊下的郑景。 两个男人正在对视。 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周遭的一切都变成了背景。 “走……走吧。”苏止渝装作没有看到这一切,从魏景山身边走过时悄声说道。 她径直向前,身后的人跟上了她的步伐。 郑景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眉眼依旧含笑,那笑中却含着一种别样的情愫。 苏止渝和魏景山在街上走着,不时引得行人注目。 还有大姑娘小媳妇的风骚爽朗的调笑声。 这样两个人,一个气质非凡锦衣玉带的翩翩佳公子,一个眉目清秀标致俊俏的小厮,任是谁看见都忍不住多飘两眼。 “他也是你朋友?”魏景山的声音寒冷如冰,还带着不屑。 “不是。” “他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你?” 苏止渝仿佛听到了碎冰的声音,面色一滞,看向他,“哪种眼神?” 面前的人拉着脸,横着眉,健步如飞。 他个子高,步子大,苏止渝一路小跑,越跟越吃力。 雨水顺着伞的边缘滚落,淋湿了她的半个身子。 魏景山瞥了她一眼,放慢了脚步,将雨伞倾斜了一下。 “腿怎么这么短?” 苏止渝:“……” 雨停住了,绯红色的晚霞出现在天际,映到她的眸中,星星点点,璀璨绚烂。 营帐之内,苏止渝将盒子拿出来,取出画展开。 魏景山拨亮了烛火,二人仔细地琢磨这幅花鸟图。 “当年我能够幸免于难,全是因为这幅画。”苏止渝深吸了一口气。 “但是送到义父家中的时候,义父甚至都没有打开看这幅画便各种理由将我留了下来。 我当时只有八岁,在那吃饱了玩累了便歪倒在塌上,沉沉睡去。 直到三更时分才被一阵喧闹声惊醒,只听说家中出事了。 当我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只有横尸遍野,血流成河和熊熊的大火……” 她说的异常平静,无声的泪水滑落脸颊。 那双凤眸扫过画作,最后落到那首题诗上:团团簇簇盛妆开,金童玉女花中采。松云遮阳随影去,遥看斜柳送将来。 “这幅画出自父亲手笔,他平日就喜欢画花鸟图,因为我母亲喜欢花,家中也有很多花草。” 苏止渝左手托着右手的手肘,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自己的下巴,柳眉紧锁,神色严肃。 “这牡丹。”魏景山修长白皙的手指指着中间那朵牡丹花。 画中牡丹红得发紫,在灯光下看完全近乎于黑色一般。 “你家可有这种颜色的牡丹花?” 他的手指骨节匀称,指在那墨色牡丹上,一黑一白仿佛一幅水墨画,其他花卉尽失颜色。 “有,这是我母亲最喜欢的牡丹花。品种有乌龙卧墨池、青龙卧墨池、冠世墨玉和烟绒紫,颜色红中透字,黑中透紫,在平日里和阳光下看层次分明非常漂亮。” 她如数家珍,想起了母亲对牡丹花的钟爱。 “你可看出什么?”他声音冷炙,眼睛看着牡丹花,却似乎有没有看那牡丹花,尽是一片空洞。 “属下向王爷禀报。” 苏止渝看着他,右手的食指与中指指着画,“这画有三个问题。” “其一,给人最直观的感觉就是王爷注意到的牡丹。牡丹并无异常,但是落在整幅画作中却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从色彩上讲,整幅画都淡然优雅,唯有这牡丹突兀耀眼,极为不和谐,甚至破坏了整幅画的美感。好似……一团污墨弄坏了一整幅画。” “其二,是这些花。” 苏止渝葱白的两根手指轻轻地在画上画了一个圈,将所有的花圈了起来。 “这些花,桃花、樱花、海棠花开在三四月,牡丹花开在四五月,茉莉花开在五月到八月,而白莲则开在七八月的盛夏。” 苏止渝盯着他微微上扬的凤眸,眼神澄明清澈。 “它们并非同一花期,放在一起美则美矣,却不可思议。” 魏景山幽幽说道,眼中闪现一丝不明意味的光亮,对上她的眼神。 苏止渝点点头,继续说道。 “其三是这首诗。” 她两根指头从花丛滑向左上角的题诗。 “团团簇簇盛妆开,金童玉女花中采。松云遮阳随影去,遥看斜柳送将来。” 魏景山低声念了一遍诗句,“诗句与画面不符。” “王爷看出来了。这首诗的意境与画完全不搭,甚至有些风马牛不相及的意思。” 魏景山点点头,这首诗描绘了夏日艳阳中花团锦簇,孩童在花间嬉戏,随着光影的明暗时间在慢慢流失。 “孩童,将来?” “王爷也注意到了,这似乎有暗含的意思,只是我没有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 苏止渝重新收回两根手指,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自己的下巴。 “属下的父亲擅长绘画,尤其是花鸟图,属下特意拿了一幅父亲的日常作品。” 苏止渝展开了另一幅画,那也是一幅花鸟图,温婉细腻,春意盎然,和谐美好。 “王爷请看,这是属下父亲平日最为欣赏和得意之作,也是最能代表他水平的作品。” “的确不凡。”魏景山不禁赞叹。 “所以,这幅画定是父亲有意为之。” 帐内一阵静默,似乎能听火把的哔剥声。 烛光跳动下,画中的墨色牡丹格外夺目,似是一团迷雾,盖住了眼前的一切。 苏止渝小心地收起手中的画,放回到盒子里。 “咔哒”一声响,似是触动了什么机关一般。 清脆的声音。 二人同时看向对方。 第19章 办好了本王有赏 帐内光影明灭,时亮时暗,落在她的身上。 魏景山看向她的眸光,微微动了动。 苏止渝觉得后脊梁渗出密密的一层薄汗。 她没有想到这样一个普通的紫檀木盒子竟然会有关窍。 是啊,怎么就没想到呢。 苏止渝纤细的手指顺着盒子的底部缓缓地摸了一圈。 果然有一个小小的凸起,不知刚才是触动了哪里,那个小小的凸起此时格外明显。 盒子底部是一个活动的关卡,顺着一个凸起摸索着一周可以依次打开四个凸起。 底部与整个盒子分离成两个部分。 盒子还是一个完好的盒子,只是底部与刚才不一样了而已。 苏止渝摸着那盒子的底部,并无异样。 曲起食指敲了敲。 空的。 她顺着刚才的卡口位置摸索,又是“咔哒”一声。 底部打开,竟又是一个扁平的盒子。 而且盒子里有一个金线云纹织锦的锦袋。 苏止渝拿出锦袋里的东西,是一枚金锭和一个腰牌。 “王爷。”苏止渝将东西递到了魏景山的面前。 又从怀里掏出那对假物证。 两相对比,一模一样。只是这一对更加精巧隽秀。 “你的父亲用心良苦啊。”魏景山看着手中的东西,面色紧绷,神色一片冷峻, “他将物证藏得如此小心谨慎,并且让你连夜带走,说明在他心里早已料到会有家破人亡的一天,所以,他要保护好的就只有两样,一个是你,他的女儿,一个就是这物证。” 秋夜的凉风从窗外吹来,丝丝寒意灌入帐内。 “所以……”苏止渝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他。 “所以,你父亲的死极有可能与我母妃有关,但是究竟是何关系,不得而知。” 四目相对,男子目若点漆,凤眸天生带着几分上挑,光下看人,纵使眼底无情,也带着几分柔情,让人心中一漏。 苏止渝凝眉,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魏景山将两枚金锭拿到灯下仔细辨认。 一枚刻有“吉”字,一枚刻有“祥”字。 两枚金锭材料、工艺都一般无二,底部的刻字是“顺京三釿北”和“顺京三釿北二”。 “王爷的金锭似乎与这一枚相仿。”苏止渝没看明白这其中的奥秘。 “这一枚是我母妃给我的,我便一直带在身上,现在倒成了唯一的念想。” 魏景山的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随即便恢复如常。 “她说是父皇赏赐给她的两枚金锭,看着精巧而且呈‘吉祥’之意,便将一枚赠予我,让我留在身边,希望此生平安吉祥。” 苏止渝接过那两枚金锭,“顺京是都城三釿是重量或者等级,说明这两枚金锭等级颇高。” 她皱了皱眉头,“这个‘北’和‘北二’又是何意?” “本王也不甚明白。”魏景山摇摇头,“只知道起先的赐银都是随着父皇的喜好刻印。” 苏止渝将两枚精致的金锭托在手掌上,“那就等到回到宫中好好查查记档吧。” 大帐中央,香炉袅袅吐出青白色的烟气。 魏景山看到她灿亮的眼底,流光暗转。 “王爷。”帐外传来杜威的声音。 “进来。”魏景山踱步到自己的案几旁,坐在圈椅内。 苏止渝收起所有的东西,小心地放心包袱里,走到他的身侧站立。 “回禀王爷,那刺客的身份已经查明。”杜威神色严肃,抱拳行礼。 “起来回话。”魏景山声音冷冷,“说说看。” “启禀王爷,我们的人查到顺京内有一幢宅院内,前后五进院落,相当奢华外部却很低调。 我们埋伏了两日,发现院内没有女人,没有管家和下人,唯有几个厨娘,也不曾有人出入。 而且院墙极高,且豢养了猎犬护院,我们的暗卫悄悄凿开一处墙角才看到院内情况。 那里竟然有上百人,全都是习武的幼童,而且全都是阉割过的小太监。” 苏止渝大惊,不由自主地看向魏景山。 那人脸上阴鸷,明暗不辨。 “登记的名字叫什么?”魏景山问道。 “那宅院的主人登记的名字叫卢恒,但是我们查到这卢恒便是……” 杜威顿了顿,抬起头看了看魏景山,随即说道,“是闫清路的远亲。” “闫清路。”魏景山重复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从小跟随父皇一起长大,侍候他一辈子的人,也是父皇最信任的人。” 苏止渝听着他自语,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王爷,那宅子里还豢养了一批秃鹫,并且以活物投食。” 倒吸了一口凉气,苏止渝更觉得脑袋发晕头皮发麻。 让她再一次想起了那日袭击她的秃鹫,那畜生的尖嘴和利爪,还有那股充满了死尸和腐肉的刺鼻的气味。 脑海里出现秃鹫撕咬活物的场面,不由得一股恶心泛上来,苏止渝差点吐出来。 “继续盯着。”魏景山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 “是。”杜威得到命令,却仍旧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有何事?说。” “是……是……”杜威的一双眼睛一直瞥向苏止渝,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 魏景山明白他的意思,“但说无妨。” “是。”杜威得令,“前几日我们刚刚查到齐麽麽地下落,就在凉州城内。” “但是,今日得到消息,齐麽麽家中突然失火,全家俱葬身火海。” 杜威跪下行礼,“是属下办事不力,请王爷责罚。” “起来吧,此事与你无关。是本王判断失误。” 他若有所思,帐内一片寂静。 良久后,苏止渝看着魏景山,那双波光潋滟的双眸暗淡了一下。 “苏止渝。” “是。请王爷吩咐。”苏止渝绕过案几,站在杜威身侧。 “本王交给你一桩案件。”他看向她,“办好了本王有赏。” “好嘞。”苏止渝爽快的答应,“赏什么?” 魏景山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她,“你应该问什么案子?” “齐麽麽是母妃身边的老麽麽,母妃去世半年前将齐麽麽放老还乡,家人团聚,颐养天年。 当时本王便觉得蹊跷,齐麽麽一直伴着母妃,并没有什么家人,何谈家人团聚一说。 而且齐麽麽年纪并不大,更谈不上颐养天年了。 所以本王一直暗中派人留意照看,齐麽麽回了老家,与自己的外甥生活在一起。 两年前听说搬到了凉州,之后便失去了联系。 本王一直让杜威查访,刚查到信息却已经出事了。” 魏景山详细叙述了案件。 “王爷觉得是有人加害了齐麽麽?”苏止渝听得明白真切。 “而且,王爷怀疑齐麽麽藏了娘娘的秘密。” 魏景山睨了她一眼,眉睫微微上扬,露出惊艳的颜色, “对。” 魏景山看到苏止渝的面容上掠过一丝波动,仿佛被清风掠过的春水,随即便恢复了平静。 “属下明白。”苏止渝垂首。 杜威:她为什么能听懂,我为什么听不懂。 第20章 太菜了 摇曳的烛光之下,帐内一片安静。 “咕噜噜”一个奇怪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 苏止渝尴尬地捂住自己的肚子,从一早出发到现在只吃了一顿饭。 “嗯?”魏景山睨了她一眼。 明知故问,苏止渝腹诽,丧头耷脑道:“空城计。” 魏景山嫌弃的歪了下嘴角,“杜威,准备些饭食吧,我们三人一起用餐。” “是。”杜威领命出去。 “要有酒有肉。”苏止渝冲着他的背影喊道,随即看了一眼魏景山。 “淋了一天的雨,太冷了,想暖暖身子。”解释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魏景山此时才注意到对面的人。 一身短打粗布衣衫倒是合体,只是半干半湿褶皱不堪。 一张粉白的小脸,因为白日里带着假面不曾经受风雨,此时再看显得格外的干净清爽。 亮泽的双眸如璀璨寒星,一对柳眉耷拉成八字,红润的樱唇撅得老高,一副可怜委屈的样子,却格外惹人怜爱。 魏景山别过脸去,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弧度。 不多时,杜威将酒菜摆上。 蒸鱼,窑鸡,通花软牛肠,羊皮花丝,齐云瓜片,清蒸肉沫蛋,还有金银肘子,还有一份红酥皮芙蓉酥和油渣菌子汤。 虽不能说是山珍海味,但如今行军路上能有如此美味已是实属难得。 苏止渝眼都直了,垂涎三尺。 那壶花雕醉,开盖便是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苏止渝不争气的肚子“咕噜噜,咕噜噜”地叫个不停。 魏景山示意她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杜威坐魏景山左手。 “自便。” 魏景山说完也不看她,自顾自地斟酒吃菜。 他动作优雅如谪仙下凡,连吃饭也是慢条斯理从容节制。 苏止渝撸起袖子,露出藕节一样白皙的小臂。 她喝了一口酒,辣味顺着咽喉流入胃里,顿时驱散了一天的疲惫和寒气。 那叫一个美啊。 “军中的厨子真是厉害,这手艺可与我家厨娘有的一拼了。” 苏止渝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毫不吝啬溢美之言。 “那是,这可是王爷亲自挑选的,我们王爷的挑剔,那可是世上绝无仅有的。”杜威一脸的自豪,丝毫没注意魏景山剜他的眼神。 苏止渝瞥了一眼王爷的面色,心里默默同情杜威。 一口气闷完了酒杯里的酒,白皙的手臂够到对面人的眼前,苏止渝再次拿起酒壶。 在给自己斟酒之前看了一眼魏景山的酒杯,空了,便先倒上。 随后又给杜威和自己斟满。 一抬眼,看见那人低垂的眼睫,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王爷还在想案子吗?” “在想回宫之后要做什么?”魏景山抬眸看了她一眼,“你来说说。” 诶?就不能好好吃个饭吗。苏止渝真想抽自己大嘴巴。 “回宫之后,王爷要先查一下关于金锭和腰牌的记档,找出何年何月赐予何人。” 虽然不情不愿,但是苏止渝还是思路清晰敏捷,这些事情她早在脑海中盘亘许多次了, “之后便要再找一找当年太医院的记档,不管是娘娘病情的记档,抑或是娘娘平日诊平安脉的记档,总会留存一些。这些需要细细翻找。” “之后呢?”杜威问。 “之后,还要查一下七星海棠在宫中是何人在种植养护,甚至会提炼成毒。” ”还有呢?” “还有,就是要查一查惠妃娘娘的留存物品记档,必定会有蛛丝马迹。至于这假物证,我有一个想法,不过还没有想好。” “说。”魏景山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送回去。”苏止渝的眼中透着狡黠的光,“只是,以何种方式,还要等我想想清楚。” “嗯。” 魏景山看着她,眼中尽是未尽之词。 “你们……在说啥?”杜威愣愣地看着这二人,“怎么一会物证一会假物证,怎么还有毒?” 两人四目相对,都能从彼此的目光中感受到不言而喻的默契。 苏止渝瞧着他默默喝了口酒,垂下的双睫在烛光的映衬下,在脸颊上投下阴影,显得那张俊美出尘的面庞更加幽深晦暗。 苏止渝出了下神,收回自己的目光,“至于这幅画,应该是目前最大的线索,只是一时无从下手。” “不会太久,一定能查到。”魏景山接话。 “是。”苏止渝又喝完了第二杯酒。 “还有呢?”魏景山见她默不作声,再看过去,那张润白的小脸已然泛起了红晕。 艳若桃李,眼含秋波,显得格外妩媚俏丽。 魏景山瞥了一眼她面前的酒杯,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然后不动声色地将酒壶挪到距离苏止渝远的地方。 又给她的杯中倒了一杯清茶。 杜威还在纠结于刚才他们的对话,呆呆地出神。 “还有?”苏止渝一手托着脑袋,柳眉紧锁。 她托腮冥想,不觉喝掉了眼前的清茶,便随手又去够酒壶,自己斟了满杯。 魏景山看着她行云流水的动作,垂眸。 “方才吩咐你的事情这就忘了?”魏景山说着,瞥了一眼满脸通红的她。 “哦,那……那自是不会忘的。”苏止渝说完才看向他,眼神有点不聚焦了。 “王爷其实早就盘算好了子丑寅卯吧,是想考验我?” 她已经喝大了,开始原地打晃。 “本王还没说完,你先别醉。”魏景山看着她迷离的眼神,觉得无奈。 这种酒量还哭着喊着要喝酒。 “属下……知道。就是属下也有一件事……是属下自己的事情…… 不敢劳烦王……爷,属下……自己会查明。” 苏止渝舌头大了,说话也不利索了,她努力摇了摇头,冲着眼前的人咧嘴傻乐。 “你是说你义父顾大人的下落?”杜威看着她问道, “鱼大夫,你不会醉了吧,你没喝酒怎么就醉了。” “那是一桩事……我……说的是……另一桩……事。 是我查了八……八年的人……” 话没说完,苏止渝一头倒在桌上醉了过去。 看着眼前不省人事的苏止渝,杜威有点慌, “鱼大夫……鱼大夫……”杜威急得脸都红了,“王爷,她这是中毒了吗?” “醉了而已。” 魏景山淡淡的说道,简直无语。 那么小的酒杯,两杯酒,有三钱吗?竟然醉得不省人事。 “醉了?”杜威眼睛瞪得老大,看看倒在桌上的苏止渝,满脸通红一身酒气。 再看看自家主子,一副无奈的表情。 “看她刚才要酒喝的气势,属下还以为她是千杯不醉的量呢。就这……也敢喝酒?” 杜威简直无法理解,“太菜了。” “你可知,她方才说的人是谁。”魏景山看向杜威。 “属下明白,前几日王爷让属下去办的,已经有消息了。” 杜威附在魏景山耳边悄声诉说着什么。 魏景山点点头,继续吃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属下送她回营帐。” 魏景山点头示意。 夜色茫茫。 顺京的一所宅院内。 一身黑紫色锦服的人漏夜悄悄从侧门进入。 宅院内充斥着极浓重的血腥味。 高墙边一个个铁笼里一双双凶兽的眼睛,在暗夜中透着阴森恐怖的光。 满地的鲜血和骸骨…… 还有不时发出的嘶鸣声,让人毛骨悚然。 第21章 毒蛇 宅院的正堂内,忽明忽暗的烛火跳动着,映照出一个佝偻的身影。 “人可找到了?”一个扁平尖厉的声音问道,紧接着是一连串猛烈的咳嗽。 “没……没有。”对面的年轻人单膝跪地回话,“但是还在继续搜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侄儿明白。” “你明白?你不明白。你想立功却太过轻率,那兖王是什么人?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你一个小小的死侍就想要他的命?自不量力。” 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那人翘着兰花指用帕子捂着口鼻,本就尖细的声音更加低不可闻。 “那件事呢?可利索了?” “利索了,我亲眼所见全烧光了,尸体已经被衙门带走了。”跪在地上的人仿佛有了底气,“人送去大理寺了。” “嗯,还好,还不至于让我无法交代。”佝偻的身影往前挪了挪,扶起地上的人。 “可是,侄儿不明,人都已经死了,为何不一起烧个干净,反而要伪装成烧死,万一他们验尸……” “这你就不懂了。”那尖细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一些。 “必是要看到那尸体面目,确认是齐麽麽他才会死心。否则,他翻天地覆地找下去早晚查出点事来。” 一阵咳嗽越发猛烈了。 “验尸不怕,最多知道有人想害他。放眼望去,这朝堂之上,想害他的又何止一个两个,他知道是谁?就算知道又有何妨,那后面的人,他动的了吗?” 一阵狞笑。 “这里你好生看管,切莫疏忽了。”他依旧捂住口鼻,面色却缓和了许多。 “一个个地都不省心,那个大理寺的郑景,也不知道都在干什么,连个小小的窃贼都抓不住,物证到现在都没有下落。” “那……上边怪罪您可怎么办?” “无碍,我会让她乖乖出来的。” “需不需要侄儿……” “不用,此事不用你操心,该谁办的差谁办。”他又看向对面的人,“不该办的事也别自作主张。” “侄儿明白了。”那人将头埋得很低,一副窘迫的样子。 外面又传来嘶鸣声,在这深夜中显得格外突兀阴森。 “去看看那些宝贝吧,大晚上的就别叫了。” 年轻人应声退了下去。 那人将手中的丝帕置于烛火之上,火苗吞噬了绢帛,瞬间化为灰烬。 烛火被熄灭,佝偻的身影随着烛火也消失不见。 宅院的侧门走出一身黑紫色锦服的人,身型挺拔高挑,眼神狡黠。 他快步骑上一匹黑马,疾驰而去,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中。 次日天光大亮,秋日的暖阳灼灼地照着大地。 大雨后虽增添了几分凉意,空气却格外清新疏朗。 苏止渝摇了摇昏昏沉沉的脑袋坐起来,睡眼朦胧,她定了定神,确定了是自己的营帐,努力回想着昨晚的事情。 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鱼大夫。”门外传来杜威的声音,“您若是起来了,我们要早点出发了。” 出发? 苏止渝又晃了晃脑袋,还是想不起来都发生了什么,慌忙洗漱出门。 刺眼的阳光直射下来,她眯了下眼睛,看到杜威已经备好马了。 “去哪里?”苏止渝怔怔地问杜威。 “凉州啊。”杜威看上去有些兴奋的样子。 苏止渝瞬间想起来了,今日要去查齐麽麽的案子,昨天王爷吩咐的。 都怪自己贪杯,喝多了,差点误事。 她懊恼地一拍脑袋,转头回去带上了假面拿上了工具。 凉州距离顺京很近,相当于顺京的门户,也是各地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 “王爷今日不随我们同去吗?”苏止渝坐在马上啃着干粮。 “他有别的事情要办。”杜威一张脸笑得格外灿烂,“正好给我个机会跟你学习。” “跟我学习?”苏止渝警惕地看着他,坐在马上的身子向后迾了半尺。 “我那些接骨头做假面的手艺可不外传的,将来只传给我女儿的。” 苏止渝看了看他,“难不成你要做我女婿?年龄有点太大了吧。” 杜威:“……” “谁要学那些。”杜威一脸嫌弃,“我想跟你学查案。那个,昨天你跟王爷聊得那么热闹,我……都没听懂。” 杜威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 “哦,这样啊。”苏止渝点点头,“可是你跟着王爷这么久怎么不去跟他学,反到我这里舍近求远。” “那不一样。”杜威脱口而出,“王爷是神,我们怎么能跟神比呢,你说对吧。” “呵,对你个大头鬼。”苏止渝翻了个大白眼,不去理他。 杜威说起王爷就滔滔不绝。 “我们王爷自小就聪明过人天纵奇才,在宫里哪有人能比得过他。 只可惜,他只能处处藏着,不露于人前。还要装傻,装作很不行的样子。 就是为了保护惠妃娘娘不被人注意,不被人欺负,哦惠妃娘娘就是王爷的母妃。” 苏止渝默默地听着,挑了挑眉,难怪养成了这般清冷的性子。 不禁想起了那具骸骨,苏止渝突然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跟他比起来,自己的童年简直太幸福了。 那么恣意妄为无拘无束,父母对她疼爱有加,任由她的性子喜好行事。 家中出事以后,她也是在顾恒的宠惯下长大,却从不懂得那种隐忍憋屈的人生是何滋味。 “所以除了惠妃娘娘以外,没人疼爱王爷吗?” “也不是。惠妃娘娘十分漂亮,又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所以母子俩虽然有些委屈,但是还是很得圣宠的,原先陛下很是疼爱王爷的。” “原先?”苏止渝有些疑惑。 “是啊,那样的地方又有谁能够永远都好呢。” 连杜威都能说出如此无奈又深奥的话,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悲悯和落寞。 “我们做下人的不好置喙什么,只是替王爷委屈。” “那……”苏止渝突然想到了什么,“是什么人一直针对他们母子?” “惠妃娘娘没有母家依靠,又是那样得宠,后宫之中自然人人嫉妒了。” 苏止渝点点头。 “那皇后娘娘可有替她们母子做主?” 说完这话,苏止渝一双眼盯着杜威的脸,想要看出他的反应。 杜威皱了皱眉毛,垂下眼睫,“属下不知道。” 苏止渝心中明了。 “福之所倚祸之所伏吧,若非当初,如今王爷也不能历练成今日这般。” 听到这话,杜威一滞,转头看了看苏止渝。 “神了,鱼大夫这话说得跟王爷一模一样。” 苏止渝的心头却绕上了另一片愁云。 那紫黑色怒放艳丽的花,它仿佛不是一朵花,而是一条毒蛇。 杜威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难怪王爷对鱼大夫不太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苏止渝来了兴致,扬起眉眼看着他,等待被夸。 杜威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王爷没把你当女人。” 苏止渝:“……” 杜统领,你确定这是你想表达的意思吗? 看苏止渝没反应,杜威仿佛恍然大悟,一拍脑袋,“对,没错。” “我们王爷从不沾惹任何女子,别说跟她们讲话,甚至都不正眼看她们。” 杜威一脸讳莫如深,“但是我瞧着王爷对鱼大夫却是相反,所以,他定是将你当成了知己。” 苏止渝眨了眨眼睛,知己?我信你个大头鬼。魏景山会如此轻易地把别人当成知己? “呵,那你真是太不了解你们家王爷了。”苏止渝冷哼一声,加快了步伐。 “是咱家王爷。”杜威认真地纠正,策马追了上来。 大约一个时辰的路程,二人已然到达了凉州城。 杜威带路,他们来到了齐麽麽的家,也就是案发现场。 眼前的一切让苏止渝不由得一惊。 烧得真是彻底啊,什么都没留下,一片焦黑。 “鱼大夫,这,怎么办?”杜威显然也很意外,“连我都能看出来这啥也没有啊。” “没有正说明有。” 苏止渝说着,已经翻身下马,拿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箱子朝着那残垣走去。 “啥意思?”杜威又凌乱了。 第22章 求助 午时的日头正烈,照得破败残缺更加无处遁逃。 苏止渝做起事情来是什么都不顾的。 她深一脚浅一脚踩入那黑灰之中,眉头紧锁,眼神专注。 “这里已经烧成这样了,还能查出什么吗?” 杜威还在痛苦地琢磨着苏止渝刚才那句“没有正是有”,抓耳挠腮。 “如果你家中半夜失火,你会如何?” 苏止渝看着他,眼神灼灼,似有启发之意。 “跑啊。”杜威张嘴就来,“难道等烧死吗?” “对,家中失火,只要人处于正常酣睡状态都会因为浓烟或大火,或叫喊声而惊醒。所以,必定会留下逃生的痕迹。” 苏止渝一边勘察一边分析,“即便是因为喝醉了或者不省人事无法逃脱被烧死在现场的,这么大的火势,房子都烧没了,人也必定会是焦糊一片面目不辨。” 杜威凝神点点头,“可是据说人尚且躯体面目完好。” “对,问题就在这里,房子被烧光而人既不逃生,也没有被烧糊,甚至尸体完好略有烧伤?” “人看似烧死在现场,可是现场却看不出任何烧死或者人逃生的痕迹。” 杜威恍然大悟,“所以你刚才说,没有正是有,意思是现场做得太干净了。” 苏止渝没有答话,继续勘察。 “已经不是第一时间勘察现场了,这里看不出起火点在何处,起火时人待在哪个地方?也看不到有人救火的痕迹。” 苏止渝皱了皱眉头,“说明失火那天附近没人。” 杜威看了看周围的民宅,“可这里都是邻居啊。” “这也是奇怪点之一。” 二人继续勘察,又走访了左邻右舍,回复竟然出奇的一样,那一天根本不知道发生火灾,第二天才看到。 有人动手脚,二人相视确定想法。 “既然烧得如此干净,说明是想掩盖什么,有意破坏。” 她转过头看着杜威,“可曾见过尸体?” “尸体都在衙门。”杜威说道。 苏止渝有些犯难,“可是如今也进不去官府衙门啊。” 若在平时,苏止渝是府衙的常客,进出自如。 现如今自己改头换面不说,王爷和杜威也不能暴露身份。 她托着腮蹲在路边想办法。 艳阳下,一个小小的人影,倔强又坚韧,仿佛一朵生命力顽强的小野花,独自盛放。 “要不我找王爷想想办法。”杜威也无计可施。 他能想到的就是暗卫,将尸体抢出来。 “不可。不能打草惊蛇。” 苏止渝咬住了下嘴唇,抬头看了看日头,算了算时间。 “不等了,我来试试,今日还要赶回去的。” 杜威不知道她能想什么办法,就看她蹲在地上从箱子里掏出纸笔,不知道在写什么。 然后,一声嘹亮的口哨声划过天际。 片刻,一只白鸽飞落。 好像变法术一般,杜威都不曾看见它是什么时候来的。 苏止渝将信飞鸽传书给了五哥。 要说这跟衙门打交道还得是仵作,而凭着五哥的名声,即便不是他亲自负责的案子,在这个行当里多少都是要给些面子的。 “鱼大夫还有飞鸽传书的本事啊。”杜威觉得有些意外。 “都是朋友们的本事,我只不过借来用用而已。” 苏止渝摸着肚子,“走吧,去吃点东西等消息,我饿了。” “鱼大夫还真是能吃啊。”杜威发自肺腑地夸奖她。 “你请客。我没钱。”苏止渝瞥了他一眼。 杜威:“……” 笑容僵在脸上。 凉州城里热闹非凡。 街道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耍把式卖艺的,走街串巷做小买卖的也都涌上街头,更加形成了一幅喜气繁茂的景象。 二人进了一间酒楼,上了二楼雅间。 苏止渝大模大样地开始点菜,杜威心虚地摸了摸怀中的银袋,心中一万个后悔。 苏止渝假装没看到他窘迫的模样,七七八八点了一桌子菜。 “鱼大夫,我们两个人,点这么多吃得完吗?” “杜统领,可是王爷教你的,让人干活还不给饭吃。”苏止渝抢白。 “没说不给饭吃,可这……也点太多了。”杜威面露难色。 “我请人家辛苦跑来一趟,怎么着,你是要请人家吃汤饼不成?” “啊……”杜威不敢相信,“飞鸽传书,估计现在鸽子都没飞到吧,这人就来了?” 苏止渝不再搭话,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斜睨着大街上的热闹非凡。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有人敲门进入。 杜威看过去是一白面书生。 温文尔雅,气质幽兰。 “五哥。”苏止渝忙招呼对方坐下。 杜威心想这就是飞鸽传书那位跑得比鸽子还快的朋友吧。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五哥,这位是杜统领。” 杜威慌忙行礼,再看五哥面带微笑,彬彬有礼。 “敢问五哥是做哪一行的?”杜威忍不住好奇问道。 “仵作。”五哥的声音亦是优雅动听。 杜威一时愣住,此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仵作。 他正琢磨着就听五哥说道,“我已经安排好了,这封信你拿着直接去府衙便是。” “那你呢?不跟我们一起吗?” “我要赶回顺京,你没听说吗?近日顺京发生了一起连环杀人案,甚是惨绝人寰,我不便多逗留,那边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几句话后,五哥便消失了,饭都没吃。 只留下杜威呆呆发愣。 苏止渝也在琢磨着五哥说的连环杀人案,这又是什么情况。 片刻,她回了回神,拉着杜威走在了大街上。 “过一会再去府衙,再过半个时辰,知府大人就要回府了,那样会更不惹人注意。” 她对知府的作息了如指掌。 二人在凉州的大街上闲逛。 看着这满眼的热闹,苏止渝觉得心情舒畅,恍然如隔世一般。 秋日正午的阳光温暖舒适。 街市上人头攒动,店铺牌坊鳞次栉比。 苏止渝看过去,街上多了好多胡人,立体的面孔高大的身材颇为显眼。 “咦,怎么这么多异国人?” 苏止渝驻足一个卖小手工艺品的摊位,老板的巧手让她流连忘返。 “二位不是凉州人吧,最近半年多凉州的胡人越来越多。他们带来了好些个好玩意,易货,交流,还有干脆拖家带口留在南锦不走了的。” 老板笑眯眯地说道,手中的活计却是没停。 “原来如此。”苏止渝眼睛发亮,“老板可知道哪里有这种店铺,我想去看看。” 老板眼皮都没抬,撇头一指。 “前面街口拐过去便能看到了。热闹得很,那可是这街市上人最多的店铺了。” 苏止渝买了一把带机关的小锁头,便拉着杜威匆匆向他说的地方走去。 拐过街口,果然能看到一家很大的店铺门口堆满了人,店铺有二层。 隔着窗户能看到一层二层都是人满为患。 “这里生意这么好,定要去看看。” 苏止渝往前走,杜威紧随其后,小心地跟着。 临行时王爷吩咐过,千万护住鱼大夫安全,他寸步不敢离开苏止渝。 走到近处,头顶上金光灿灿的三个大字“承运亨”的大招牌气势宏伟。 店铺里果然都是不寻常的东西,眼花缭乱,珍珠宝石、香料、金银器、丝绸、漆物之类的奢侈品,非常受欢迎。 苏止渝逛了一圈,无奈囊中羞涩,加上她对这种精巧之物兴致寥寥,也就看个热闹开个眼界,便打算出去。 人流依旧多,尤其在店门口推推搡搡。 苏止渝一个不小心,不知是被什么跘了一跤,直直朝后头仰去。 杜威眼看着距离她还有一点距离,爱莫能助之时,一只大手拉住了苏止渝的胳膊。 再看那手的主人,一袭素衣干净清爽,面带笑容五官立体,深邃的眼窝却光射寒星,给人如沐春风又阴鸷晦暗的感觉。 “小心。” 那声音如潺潺流水,悦耳动听。 第23章 验尸 苏止渝登时怔住,呆呆地望着眼前略有异域长相仙子一般的人。 “小兄弟,你没事吧。”那人一脸关切充满了无尽温柔。 “鱼大夫。”杜威这时已经赶上前搀住了苏止渝。 “没事,多谢兄台相助。”苏止渝只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滚烫,如不是带着这假面估计要与那红绸布一般无二了。 那人向二人见礼后便转身进到店中。 纵使周遭一片嘈杂喧哗,却更加凸显了他的高洁优雅松形鹤骨。 苏止渝被杜威拉着回到了街市上,仍旧恍惚不语。 “鱼大夫你不要紧吧。”杜威觉得很担心。 “没事没事。”苏止渝愣愣地看着他。 “不过,那位公子长得还真是不错,仅次于我们家王爷。” 眼前的杜威,浓眉大眼,标致英武,可就是透着一股子可爱的傻气。 “走吧,干活去了,杜统领。”苏止渝拉着他奔向衙门。 二人今日皆是便装,一身普通读书人的模样,极为不打眼。 送上信笺,苏止渝和杜威被带到了凉州府的停尸房。 苏止渝从小接触尸体自然是习以为常的,杜威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对尸体也并无惧色。 房间在地下暗室,阴冷潮湿,烛火照亮。 “这样的温度和湿度有利于保存尸体。”苏止渝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自己的工具箱。 尸体一共三具,两大一小,都盖着麻布,却已经开始腐烂发臭。 苏止渝用纸捻子沾麻油塞住两个鼻孔,含一小块生姜在嘴里,再用布蒙住口鼻,杜威如法炮制。 苏止渝掀开麻布,三具尸体露出来,她立刻皱了皱眉头。 “这……”杜威虽然不怕尸体,可是这种腐烂的样子却也是并不多见。 “有些日子了,忍一忍。”苏止渝叹了口气。 “凡是生前被火烧死的人,其尸体口腔、鼻孔里面有烟灰,四肢拳曲,因为死者没死前,被火烧逼,必然奔走挣扎,嘴巴张开,呼吸急促,所以会把烟灰吸进口腔、鼻孔内。” 苏止渝一边验尸一边低声说道,“而这几具尸体鼻孔口腔内均无烟灰,性状也完全不是这种状况。” 杜威怔了一下,这意味着这几人并非死于大火。 “这具尸体年约60多岁,尸体肉色略有焦色,两手拳曲,口眼张开,生前患病。” 苏止渝神情专注,“这应该就是齐麽麽,从年龄、身型、性别来看,应该不会错。” “至于,面容,杜统领你来辨认一下。” 杜威上前,不禁想起了从前齐麽麽对他的好,常常给他留好吃的,一边看着他狼吞虎咽一边叮嘱他用心侍候王爷,不可贪玩……不觉鼻子一酸,眼前氤氲一片。 “应该没错,齐麽麽左耳有颗很大的黑痣。”杜威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苏止渝看了一眼,点点头。 “死者,胸口有致命伤,乃是利器所杀,之后抛尸大火中。” 苏止渝找到了要害。 杜威默默无语,心中却是万般悲痛。 虽然知道齐麽麽是被人所害,但是亲眼目睹又是另一番感觉。 自己尚且如此,可想而知王爷见到了该是何等心痛。 “王爷自小便不与惠贵妃娘娘在一处,每日请安,年节生辰才能见上一面。” 杜威悠悠地说起过去的事情,“娘娘若是做了什么好吃的,得了什么好玩的都是差遣齐麽麽送来交予属下。” 苏止渝已经摘下手套处理了现场。 “那齐麽麽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最是心疼王爷,对奴婢也如亲生……” 苏止渝收好了箱子,静静地听着杜威絮絮叨叨却又令人辛酸的话。 “齐麽麽可有家人?” “没有。属下这些年奉王爷命一直在寻找齐麽麽的下落,半年前已经找到她的凤阳老家的宅子,是跟她外甥一家居住。 多亏她手上有些银子吧,不然,他们对她……” 杜威悄悄抹了一把眼泪。 “这么说,她在老家的生活也并非颐养天年和乐融融?” “那是自然。齐麽麽一生未嫁无儿无女,出宫前娘娘定是给了她不少财帛积蓄,不然,这日子怕是艰难得很。” “那为何会出现在凉州?另外两具尸体又是谁?” “半年前齐麽麽突然失去了联系,家人也都不见了。那两具尸体属下并不认识。” 苏止渝点头,又看了两眼另外两具尸体,心中默默记下。 半年前正是定赢军确定班师回朝的时候,这个契机,这个档口,发生这样的事,的确是不能不让人多想。 二人走出府衙,日光已经暗了下来。 秋日微微的冷风吹来,落叶归根,满地金黄。 “现在可以确定,齐麽麽是被人害死的,然后伪造的大火。只是,既然人都已经死了,为何还要兴师动众地放一把火呢?这不是引人注目了吗?” 苏止渝凝神推断,“所以,他们定是想要毁掉什么东西。” 可是,是什么呢? 二人迎着夕阳走去,身后洒下一片落日余晖。 “鱼大夫。” 过了许久,杜威再次开口,惊醒了陷入沉思的苏止渝。 他的脸映在夕阳中,一片暖色。 “你可真厉害。”杜威眼中有光,这是他由衷之言。 “个子矮矮的,人小小的,可是天不怕地不怕,还什么都会。” “前面两句可以去掉。”苏止渝一脸嫌弃地纠正他。 “在下对鱼大夫佩服万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杜威拱手道。 苏止渝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就不要讲了。” 杜威:“……” “那我还是讲了吧。” “杜威想认鱼大夫为师,你教教我让我也变聪明点,这样王爷说话的时候我就不会总是听不懂了。” 苏止渝:“……” 这怎么教?苏止渝两脸嫌弃,“你不适合学这个。” “为何?”杜威瞪大了眼睛,“你也嫌我笨?” “不是不是。”苏止渝慌忙解释,“杜统领,你是百万定赢军统领,好男儿冲锋陷阵,你不需要学这些。” “可是王爷需要鱼大夫这样的聪明人,我想为王爷分担。” 杜威是认真的,他打小跟着魏景山一起长大,日日在一起却总是不能全部明白王爷的意思。 这苏止渝才来了几日,他们二人说话的时候自己就像个傻子。 “杜统领,如今你是王爷的人,能是你我一句话便能认徒弟的吗?” 既然如此,她把王爷搬出来,杜威必定没话说。 果然,杜威皱了皱眉毛想了想,没再提及此事。 烛火照亮了半边天,营帐内魏景山独自坐在案前。 苏止渝和杜威进来的时候却看见他双手扶额,看不到表情。 似是在为什么事发愁。 二人立于前不知如何是好。 “说。” 良久,魏景山发出了一个声音,嘶哑,悲伤。 苏止渝一怔,偷眼看过去,仍旧看不到神情。 杜威向魏景山详细汇报了一天的情况,甚至连五哥所说顺京的连环杀人案都没放过。 苏止渝看到魏景山滞了一下。 心中不免佩服起杜威的事无巨细。 验尸的过程以及得到的结论也说得分毫不差。 “如是说,齐麽麽是被人用利剑刺死,之后扔尸火海?” “回王爷,是的。”苏止渝回答。 “果然。” 苏止渝没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正琢磨着,又听魏景山说道。 “今日鱼大夫辛苦了,先去休息吧,明日本王送你一份大礼。” 苏止渝:“……” 神秘大礼?可是,说好的有赏呢,王爷怎么不提了。 第24章 要不,继续? 一间逼仄的暗房内,身着锦服的女子,正看着她。 那是一个像母亲一样年纪的女人,但浑身散发着温暖的力量。 她笑着看着苏止渝,不言不语,却似已经说了千言万语般。 那双眼睛,明亮潋滟,让人忍不住想要陷进去。 忽然,一阵冷风吹来,尘土飞扬,迷了眼睛。 再睁眼的时候,女子消失不见,苏止渝惊慌失措大声呼喊。 “娘娘……” 苏止渝猛然坐起,发现是一场梦。 摸一摸额头的薄汗,不免心惊肉跳。 明明是个不认识的人,为何如此在意害怕;明明不是噩梦,为何惊悚。 苏止渝定了定神,看了看外面的天光,东方既白。 天就要亮了。 秋日的早晨空气凉薄,微微透着寒意,预示着冬日的来临。 她想翻身下床,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随即晕倒在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模糊,一个人若隐若现。 “鱼大夫,你怎么了?”杜威一脸着急。 苏止渝说不出话,只能慢慢摇摇头。 “我已经找军医给你看过了,鱼大夫你发烧了。” 杜威在军营里待习惯了,嗓门本来就大,这会趴在苏止渝耳朵边,她觉得自己快要被他震晕了。 苏止渝的一张脸皱了起来,杜威以为她难受得不行了,拔腿就跑。 “鱼大夫,你等着,我去叫王爷。” 苏止渝来不及制止他,人已经没影了。 苏止渝躺在床上,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烫。 难怪杜威吓到了。 杜威的确是吓到了,昨天还好端端的人,今日成了这幅模样。 他跑到魏景山的大帐前,王爷正在写着什么,不敢上前打扰,急得直打转。 “何事?”魏景山声音冷冷的。 听到王爷叫自己,杜威如释重负,“王爷,鱼大夫病了。整个人都烧红了。” 魏景山怔了一下,手中的笔顿住,随即继续写字。 “可找了军医?如何说。” “找了,大夫说是累着了,还说鱼大夫体弱,许是连日紧张,操劳过度所致。”杜威如实禀告。 “可是,鱼大夫看似很难受的样子,王爷……”杜威欲言又止,在那干着急。 魏景山写完手上的字,吹干,折起来,走出来交给杜威。 “传回宫里。” 说完大步朝苏止渝营帐走去。 大帐内一股药味。 苏止渝躺在床上,平素里那张莹白的小脸此时烧得通红。 魏景山摸了摸她的额头,皱了皱眉。 她的床头放着一碗喝过的药。 此时那个活蹦乱跳自信阳光的小个子现在变成了虚弱无力的病秧子。 整个人没了神气,蔫蔫地躺在那里,柳眉紧皱,却一声不吭,安静得让人心疼。 这样一个小小的人睡在床上,盖着被子,瘦弱得仿佛被子下面没有人一般。 魏景山打来水,用帕子沾湿,轻轻地覆在她的额头上。 不多时,帕子就热了,拿下来再重新用凉水湿透、拧干,又覆上去。 如此往复。他坐在她的床沿,动作缓慢细致,小心翼翼。 房间里斜射进来的阳光,逐渐偏移了方向,直到日落西山。 “王爷。”她终于苏醒,声音虚弱。 苏止渝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中间几次迷迷糊糊的转醒都能看到魏景山的面庞,还有他那修长纤细的手指,给自己的额头降温。 就这样迷迷糊糊的一整天,他都在自己的身边。 苏止渝觉得有些抱歉,“属下没事了,王爷事务繁忙,不用管我……” 她强撑着想要起身,怎奈浑身无力,只能手上用力,也不知是抓住了锦被还是带子,她用力想要将自己带起来。 魏景山一个没留神,只觉得腰上的飘带被人死死拽着,整个人猝不及防向正前方扑了过去。 她正要起身,身子向上,却不料一下被闪了力道,被人正正压回床上。 倒下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唇不偏不倚正覆在她的唇上。 那柔软细腻的触感,让他瞪大了眼睛。 面前的人紧闭双眸,羽睫因为紧张还在微微颤抖。 两个人紧紧贴着彼此,她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清新香味。 苏止渝缓缓睁开眼睛,那双凤眸正盯着她看,微微上扬的眼角,眼睛里有如一汪清潭,深邃不见底。 她只觉得自己心跳加快,连呼吸都凝滞了。 他的唇饱满润泽,微微的胡须感,充满了男性的气息。 他看着发呆的她,轻轻抬起唇。 “要不,继续?”他附在她的耳边。 一股温暖湿热的气息喷薄而出,她的耳朵痒痒的。 “嗯?”她一怔,随即面红耳赤。 她的反应好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惊惧、羞涩、不知所措。 这一切,他尽收眼底。 魏景山慢慢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看了看躺在床上抱着被子的苏止渝。 “你已经不烧了,起来吃晚饭吧。你这样子,好像本王怎么了你一样。” 苏止渝:“……” 他走出她的营帐,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不觉摸了摸自己快要跳出来的心脏。 还好,本王反应快,没有在她面前丢脸。 迈着雀跃的步伐回到自己的营帐,他心情似乎还不错。 吃过晚饭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苏止渝惦记着伤员,便开始一个一个地查看。 她每个伤员都不放过,亲自检查,一一上药,并且教会他们日常护理和相互用药。 军医们看到苏止渝都围上前,鱼大夫长鱼大夫短地请教。这些日子她也跟着这些军医学到了不少知识,大家相互切磋,而她的方法更加剑走偏锋,不似寻常医者温和,却更加凶猛有力。 看着那些白发白须的老者端着手中的医书毕恭毕敬地向一个黄毛丫头请教,魏景山不免有些疑惑,她才多大年纪,即使家传,又如何能做到小小年纪造诣颇高。 有一种人靠的是天赋,就像自己天生会打仗一样。 魏景山不免想起了八年前出征的那一刻。 从未上过战场的他,那一日接到圣旨,让他挂帅出征北伐。 不仅是他,阖宫上下均是如遭雷劈。 虽说他善骑射,可那都是在皇宫内平日练习模拟,从未上过战场的他,又如何一下子统率三军。 且不说那些军事情报,地势敌情,就说他本人,也才刚刚十二岁。 但是,圣旨下,不可逆。 他披挂上阵,从此开创了属于自己的天地。 从那一刻起,他才真正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的热血。 是十二年来在宫廷内隐忍、躲藏所体会不到的兴奋和激动。 那是他骨子里的躁动,是他的天赋,更是他的宿命。 经过一番折腾,苏止渝的病是彻底好了,只是有些腰酸背痛口干舌燥。 “鱼大夫,王爷有请。”杜威来叫他,说王爷要送她大礼。 苏止渝这才想起昨日王爷说过有大礼。 她跟着杜威来到魏景山的营帐内。 魏景山端坐于案前,面前地上跪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囚服,头上被黑色的头套蒙住,看不到脸。 魏景山示意,杜威上前,摘掉了那人的头套。 苏止渝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全身僵硬。 第25章 八年的家仇 营帐内的烛火被风吹动,剧烈地跳动着。 一如苏止渝此刻的心情,心跳如捶鼓。 跃动的光线下,一身囚服的男子垂头坐在地上,满身污血手脚戴着镣铐,散乱的鬓发遮住了眼睛,面目全非。 苏止渝一眼便认得这是大理寺的囚服,她曾经待过的地方。 传闻大理寺牢“鬼门即入,魂魄而出”,他如今竟能活着已是实属不易。 苏止渝怒目盯着眼前的人,那人却恍若不觉。 “赵连,你可还认得我?” 赵连,她父亲的随侍护卫,跟随着她的父亲兰伯庸十多年,宛如亲人。 却在八年前亲手屠杀了她的父亲她的全家,制造了一起骇人听闻的灭门惨案。 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这个被她当成亲人一样的人竟能做出这种事。 八年了,她一直在找这个杀父仇人。 苏止渝的心在滴血,她颤抖着,她要听他亲口说。 那赵连缓缓抬起头,浑浊的双眼露出疲惫和飘忽的神色。 “赵连,八年前,你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屠杀了我满门,”苏止渝一字一顿,“你还记得吗?” 苏止渝的话果然刺激了赵连,那双带着镣铐的手开始颤抖,瞳孔放大,惊悚、紧张、恐惧,仿佛苏止渝就是那索命的厉鬼。 “我父兰伯庸待你不薄,救你于水火,视你为手足,栽培你信任你提拔你,你为何恩将仇报?” 苏止渝一把揪住他的前襟,“说。” 如今的苏止渝真如厉鬼附身,双眼猩红,怒气填胸。 “你是大……大小姐?”赵连嘶哑的嗓音发出颤颤巍巍的声音,“你……没有死?” 曾经的一句“大小姐”唤了她八年,这个被苏止渝视为叔父的人,曾经驮着她长大,教她拳脚,护她周全…… “对,我还活着,活着找你索命找你报仇。” “不,大小姐,我没有杀人,那不是我干的。” “哼,”苏止渝冷笑,“噌”的一声摸出身后的短刀, “你若再狡辩一句,我现在便杀了你告祭父亲的在天之灵。” “大小姐,我的命是老爷给的,如今你要杀要剐属下毫无怨言,可是请你相信我,不是我干的,真的不是。” 赵连声泪俱下,两行浑浊的泪水划过脸庞。 “那当日为何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你?为何我爹临死手里都抓着你的腰牌?为何官府要通缉你?”苏止渝嘶吼,“说实话。” “大小姐,我知道我此时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但是,我没有做,真的不是我。” 赵连着急地跪在地上,朝着苏止渝连磕了几个响头。 “我没有保护好老爷和兰府上下,罪该万死,可是大小姐,赵连此生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老爷对不起兰家的事情,请你相信我。” “那日,属下被人迷晕,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身边还有一封血书。 上写’院判府家贼难防,侍卫赵连屠戮满门’,我当时就觉得不好,可是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了。”赵连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地上。 “可是大小姐,真的不是我干的,我没有杀老爷没有杀兰府上下。” “空口白牙,死无对证。”苏止渝的短刀架在了赵连的脖子上。 “我有证据。” “说。” “那血书还在。” “现在何处?” “属下一直仔细收着,就在南门石桥下第二个桥洞东墙松动的砖块里。” 魏景山朝杜威使了个眼色,杜威领命出去。 “可还有其他证明此事与你无关的人证物证?”苏止渝眉头紧锁,怒目逼视。 “还有一套衣服,属下醒来时身上只有一身中衣,应该是凶手抢了我的衣服和腰牌,将自己的衣服留在那里。除此以外,再无其他。”赵连垂首。 “衣服在哪里?” “衣服……衣服原本收得很好,现如今,被火烧掉了。” 苏止渝厌恶的别过头去,狠狠地抹掉泪水。 “大小姐,请你相信我。属下过了八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 赵连的声音很急切。 “八年了,我赵连之所以苟活到今日,就是为了洗清冤屈为老爷报仇。” 苏止渝冷眼看着眼前这个蓬头垢面满脸胡茬的男人,脑子里飞速转着。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再问你,你为何会出现在大理寺的监牢里?” “我……我被人陷害了……我杀了人,可是……” “他就是杀了齐麽麽的凶手。” 终于,那冰冷的声音响起,魏景山踱到了赵连面前。 赵连还想说什么,也止住了声音,绝望地跌坐在地上。 “他受人指使杀了三个人,你们昨日去看到的三具尸体,其中一个成年男子便是他要杀的人。而齐麽麽,只是他顺带灭口。” 魏景山的声音低沉,眼睛里却充满怒火,“但是,他是受人指使的。” “齐麽麽是怎么死的。” 苏止渝问赵连。 “那老妇是被我一剑穿心而死,之后便将尸体都放进屋内焚毁。” “是谁指使你的。”魏景山蹲下身子看着赵连。 “是卢恒,他背后是闫清路。”赵连毫不隐瞒。 苏止渝倒吸一口凉气,想起了那个假死侍,“你是太监?” “不,我不是。” 赵连慌忙解释,“我是被他下了药,一种不知道什么东西,红色的药丸,我们每人都吃过。” “你们?”苏止渝觉得事情似乎有些复杂。 “对,他养了一批暗卫,名叫夜枭,人数不多但个个都是高手,包括他自己。” 苏止渝和魏景山对望了一眼。 “你是说闫清路手下有两批人,而且他还会武功?” 苏止渝记得闫清路是个佝偻着身子,笑容可掬的年长太监。 一副尖厉的嗓音永远笑面虎的模样,整日里咳嗽个不停。 “闫清路在凉州有一个府宅,我们就在那里生活。” 凉州有一个府宅?顺京还有一个府宅?狡兔三窟。 赵连低下了头,“因为吃了药被控制,所以受他指使,任他摆布。” “你是说当年的你已经是闫清路的人了?”苏止渝十分疑惑。 “不,当年是他刚给属下下毒,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那你又为何会出现在大理寺监牢?” “他们要杀我灭口。” 赵连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虽然被控制,可是这些年我一直想要报仇。我知道闫清路是幕后,可是他身后还有人,我想要找到那人,可惜八年了,我竟一次都没见过那人。” 苏止渝将头撇过去,满是恶心。 “他们会把像我这种不听话的都杀掉,然后拿这些人的丹血化成红丸。当年,我就是吃了那红丸才……” 赵连开始痛哭流涕。 “可是,我没有杀人,我是被害的,我……”正说着,赵连突然倒地,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发病了,掰开他的嘴。”魏景山猛然提醒。 苏止渝上前掐住赵连的人中,掰开他的嘴,死死拽住他的舌头,以防止他咬舌吞舌。 杜威上前帮忙,那赵连面色发白,青筋暴露,两颗眼珠子仿佛要崩出一般。 十分恐怖。 片刻后,赵连昏厥过去。 苏止渝方才松手。 “给他治病。” 魏景山淡淡地说道,“不能让他死了。” 苏止渝看着他,默默地点点头。 第26章 苏止渝,你好大胆子 这一夜苏止渝未合眼。 翻看医书,煎药喂服,银针逼毒,尝试了各种方法也只能减缓症状却无法尽除。 天边泛白,她浑身酸痛筋疲力尽。 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肩颈,又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苏止渝心中一片阴霾。 “你为了他熬了一宿?”身后响起魏景山不悦的声音。 “王爷。”苏止渝作揖行礼,“此人身上太多秘密,不弄清楚属下也是难以入眠。” 魏景山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苏止渝,病了一天又熬了一夜,整个人看上去摇摇欲坠,马上就要晕倒的感觉。 “坐下回话。”魏景山知道她是个倔脾气,不再阻拦。 “属下从未见过此毒,此毒似乎可以控制,不会轻易发作,但是发作起来行为癫狂,举止失常,所以发病的时候他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苏止渝看了看躺在床上熟睡的赵连,蓬头垢面,脸色苍白,两只眼窝深陷,早已不是八年前意气风发一身凛然正气的赵连了。 “如果属下猜测的没有错的话,此种毒很有可能来自外域的蛊毒。” 魏景山凌厉的眼神看着她,“如何说?” “外域的蛊毒最擅长蛊惑人心,或迷乱心智,或行为癫狂,或损伤大脑。且多为蛇蝎蜥蜴混入人之血液,其效果更加凶狠。” 魏景山皱了皱眉头,沉默不语。 他走过去看了看赵连,此人年纪大约四十上下,但是看上去却似乎比常人显得年轻一些,四肢壮硕有力,拳头格外大。 “如今这体貌也是与蛊毒有关,属下记得赵连身材瘦削修长,健壮却并不粗大。”苏止渝叹了口气。 魏景山沉默不语。 “八年了,我找了他八年,如果不是看到他的脸,也许我很难从体型上认出他来。变化太大了。” 苏止渝突然想起什么,向魏景山拱手施礼,“多谢王爷为我找到此人。” “不必谢。找他是为你,也是为我自己。” 苏止渝微微抬头,看到了他眼中的恨意,心中一颤。 片刻,苏止渝犹豫着缓缓开口,“不知王爷对他作何打算?” “既是仇人,必定要报仇无疑。” 苏止渝看到他目露凶光,那种见了敌人恨不得千刀万剐的眼神。 “可他……也是身不由己,况且……”苏止渝不知自己为何一下子没了底气。 “妇人之仁。”魏景山生气地打断了她的话,“苏止渝,你慈悲心泛滥吗?” “你是想说,他受人摆布也是可怜,罪不当死?你是在同情他?怜悯他吗?” 他提高了声调,一双上扬的凤眸尽显凌厉的光芒。 苏止渝明白他心中的恨,垂眸不语。 “此人罪无可恕,必得付出代价。”魏景山冷冷的声音,铁青着面孔。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苏止渝深吸了一口气。 “那你是什么意思?”嘲讽、轻蔑。 “王爷,这个人,杀了你的麽麽,我知道王爷心中的仇恨。但是他也是我家仇的唯一线索,他不能死,最起码现在不能死。” “王爷杀了他容易,可是,王爷只是杀了一个工具而已。他幕后之人,这条线就永远断了。” 苏止渝声音平静,呼吸却有些局促。 “你怎知他不是那人钓鱼的饵?”魏景山凝眸反问。 “他身上的蛊毒,他上头的人,他的秘密……该说的他都说了,不该说的他只字不知,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魏景山看着她,“还有,闫清路想要灭口的人,需要扔到大理寺的监牢里吗?” “王爷说的没错,他就是一枚棋子,就是有人在利用他,想让他告诉我们这一切。”苏止渝定睛看着他,目光毫不避让。 “可是,然后呢?然后王爷一定会亲手杀了他,以卸心头之恨。那样,一切就都结束了,而我们也失去了唯一的线索。” “本王不认为他是条线索。”魏景山怒斥。 “他身上的蛊毒就是线索,他背后的人更是线索。”苏止渝提高了声音,“他们的阴谋就在其中,我必须查清楚。” 苏止渝想起了自己的朱砂痣,昨日退烧后又多了一颗,这诡异的东西似乎在悄悄的主宰她的命运,她隐隐在担心着什么,却无法说出口。 “如果本王执意要杀呢?”魏景山盯着她,眼神中似在冒火。 “那便只能依了王爷,但是,属下请辞,此案恕我无能为力。”苏止渝拱手。 “苏止渝,你好大胆子。”魏景上“啪”地一拍桌子,“竟敢威胁本王。” “属下不敢。我们之前约法三章说好的,该查的两个案子,属下已经查出眉目了,如今齐麽麽的案子也已经找到凶手,王爷已经不再需要属下了。” 苏止渝抹了一把泪湿的面颊,“我们一别两宽。” “苏止渝。”魏景山恼怒,“你……” 没等他话说完,苏止渝梗着脖子倔强地看着他, “说好的我来查案,王爷不得干涉。如今我定是不能眼睁睁地放掉任何线索。” 她寸步不让。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 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魏景山努力平复了自己心绪,大丈夫不能出尔反尔。 “按照你的逻辑,他昨天已经说了,他是跟着闫清路,而闫清路幕后还有操纵者,那么,从闫清路这条线顺藤摸瓜便可以找到幕后,他,已经没用了。” “他也知道自己没用,还是说出这些,如果他真的为了活命,可以不说。不是吗?” 苏止渝再次提高了声调。 “王爷,您的敌人,和您想的一样,他们希望的是您亲手杀了他,这样您报仇了,事情对他们而言就结束了。齐麽麽的房子烧成了灰烬,而人却能辨认出模样,说明敌人是想让我们确定齐麽麽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苏止渝一字一顿地分析。 “好,人你找到了,凶手你也亲手杀了,所以,你的心愿了结了。他们也安全了。” 魏景山凤眸微微眯起,这层深意,他似乎并未深想。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不杀了赵连的原因。因为要留给你。” “王爷,三思。”苏止渝结结实实地给他行了个大礼。 清晨清冷的空气此时夹杂了针锋相对的意味。 魏景山转头看向她,那眼神中充满了杀气和怨气。 “你打算如何做?” 苏止渝稍稍吐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绪。 “李代桃僵。” 空气静止一般的寂静。 “真的赵连留下,那个腐烂的假死侍的尸体做成赵连给他送回去,让他们安心。” 苏止渝看到了他羽睫一瞬的颤动。 “请王爷成全属下。” 魏景山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看向窗外,片刻后一语不发拂袖而去。 苏止渝长出一口气,跪坐在地上,只觉得全是虚脱无力。 其实她心里也并不确定是否能查到什么。 可是,但凡有一丝希望她就不会放弃。 魏景山回到营帐中,脑海中还在盘旋着苏止渝的话。 他的手放在了右胸上的那个位置,心中黯然。 “杜威,找人盯着赵连。” 杜威领命。 “加派人手,护好鱼大夫安全。” “是。” 夜深人静。 苏止渝挑灯夜战,将那死侍的尸体做了特殊处理。 先是清理缝合,然后套上假面,做得天衣无缝。 至于腐烂和臭气,倒是无关紧要,越是腐烂发臭越是能蒙混过关。 尸体被连夜送回了大理寺监牢里。 只是,真的太臭了。 郑景接到报告,说丢失的疑犯赵连又出现在监笼。 “大人,许是这赵连罪大恶极仇家太多,别人劫了出去亲手斩杀又给送回来了。” 狱卒非常自圆其说的一套说法,即解了自己的麻烦,又掩盖了曾经失职的罪过。 郑景捂着口鼻,围着那尸体走了一圈。 他用手中的长剑戳了戳尸体,又挑开衣服看了看。 有东西掉出来,郑景上前辨认,是一枚金锭和一个腰牌。 郑景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赵连伏法,物证找回,两日后如此禀报。”郑景转身走出监笼。 留下狱卒面面相觑,什么意思?两日后?这臭烘烘的东西再放两日? 第27章 碧血黑风 距离抵达京城的日子越来越近。 “杜威,安排一下,你我二人先行一步。” “是。”杜威领命,“那,鱼大夫……” “怎么了?” 魏景山凝眉,眼皮都没抬一下。 “鱼大夫说王爷二日没理她了,她,她说……”杜威支支吾吾。 “说。” “是,鱼大夫说王爷不理她,她就不吃饭。” “那就饿死她。” 杜威:“……” 午后,三人出发,秋日的暖阳照在身上让人昏昏欲睡。 饱餐一顿后的苏止渝骑在马上,一边赶路一边东倒西歪地打瞌睡。 “鱼大夫。”杜威叫醒她,“你这样很危险的,不如我们休息一下。” “不用不用。”苏止渝揉了揉眼睛,松快松快筋骨,“也不知道去哪里,还是赶路要紧。” “去顺京。”魏景山的声音飘过来,苏止渝吐了吐舌头。 下一秒,她僵住了。 “去找顾恒顾大人。” “诶?王爷找到义父了?他现在何处,可还好?” 苏止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追了两步,赶上了魏景山。 魏景山的马是一匹白色的骏马,跟着他征战沙场,见过大世面。 马如其人,一样高冷,不愿意有人靠近。 平时在军营里,魏景山的这匹马都是单独的马舍,从不合群。 苏止渝的黑马靠上去,差点被那白马尥蹶子。 “小心碧血。他独来独往惯了,靠得太近会被它踢伤的。” “碧血。”苏止渝琢磨着这个名字,“为正义死难而流的血。” “它是陪我浴血奋战出生入死的战友。” 魏景山摸摸碧血的脖子,那马儿乖顺地在他的手上蹭了蹭。 “王爷还没回答我问题呢。”苏止渝回过神来。 “顾大人在漪澜小筑。” “什么?那他好么,现在可安全?” “鱼大夫,你就放心吧。” 杜威补充道。 “你也知道,你们一起瞒着我。”苏止渝有些生气,“为什么?” “因为,怕你一冲动就又偷偷摸摸扑过去。”魏景山意有所指。 苏止渝扁扁嘴,漪澜小筑,义父怎么会在那里,当时明明是被留在宫中啊。 漪澜小筑,是顺京最赫赫有名的青楼妓馆,出入皆为官宦或富商。 倜傥轻佻的纨绔子弟,寻花问柳的官宦小吏,挥金如土的商贾大鳄,文人骚客,武林好汉……无一不是冲着漪澜小筑的名头来的。 可以说是京城达官贵人的集散地,也是各种消息渠道的聚集地。 义父从不去青楼妓馆这种地方,更没有寻花问柳的嗜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着苏止渝低头不语,魏景山知道她在想什么。 “顾大人在漪澜小筑是个秘密,所以只能暗访,要做好应对之策,确保妥帖。” 苏止渝点点头,虽然担心,但是如今知道了义父的下落,而且还有人保护,心里多少踏实了不少。 “多谢王爷。”苏止渝由衷地感谢魏景山。 魏景山骄傲地斜睨了她一眼。 三人行了大概两个时辰,傍晚前抵达了一间客栈。 苏止渝看了一下,这里距离漪澜小筑只隔着一条街,算是最方便落脚的地方了。 “掌柜的,我们要二间房。”杜威说道。 “不是三间吗?”苏止渝纳闷。 “我晚上去闫清路的宅院盯梢,不用房间,你们二人各一间便好。” 苏止渝点点头。 “抱歉客观,近日小店客满,只剩下最后一间上好的客房了。” 掌柜的满脸堆笑,掩饰不住的喜悦。 “那我们去别处看看。” “各位,我劝你们不要去了。如今谁人不知兖王凯旋盛典在即,这京城中的客栈早就都已经满了。就这一间还是刚才的客人退下来的,如果你们不要,连这一间也没有了。” 苏止渝无语。 杜威看了看魏景山,定下了那间房。 苏止渝一如既往女扮男装带着假面,外人看来是三名男子,却仍旧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这三个人的容貌实在太过出众,一个气质如仙,一个娇小俊秀,还有一个英气勃勃。 看得苏止渝十分的不自在。 三人吃过晚饭,杜威便去执行任务。 房间里只剩下她和魏景山两个人。 “王爷,不如……我先出去回避一下,您沐浴?” 苏止渝吞吞吐吐,眼睛看着地面。 魏景山有洁癖,无论在哪里必定每日沐浴。 “本王……想起来还有事情,我去去就回,你先沐浴吧。” 话音刚落,魏景山就走出房间。 他无处可去,便到后院去看了看碧血还有苏止渝的小黑马,名唤黑风的年轻小马。 想起上一次无意中闯入碰到苏止渝洗澡的尴尬,魏景山这回刻意耽搁了不少时间。 他给马儿喂完草,又给他们洗澡,结结实实地弄了好半天。 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才磨磨蹭蹭回去。 房间里,苏止渝早就已经洗漱收拾完毕,坐在桌前等他等到磕头打盹的。 见魏景山回来,苏止渝困意全无,慌忙起身。 “王爷我……出去。”说完她拔腿就跑。 苏止渝在大厅里晃了晃,百无聊赖想起了白天说起的碧血。 于是就去马棚里看两匹马儿。 碧血和黑风相处得极为融洽,苏止渝慢慢地给它们喂草料。 两匹马儿却是吃得不多。 “你们怎么不吃呢?这几日要辛苦的,你们可要多吃点。”苏止渝对着马儿说话。 两匹马眨了眨眼睛,鼻子里“秃噜噜”地喘着粗气。 见两匹马儿不吃草,苏止渝就开始给马洗澡。 两匹马儿嫌弃地一直甩尾巴。 “你们两个少年人啊,可真是不懂,我看你们就是闲的。” 旁边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 苏止渝一看,是店里的养马人,一名老者。 “刚才你那位朋友,就是那个长得极俊俏的那个,过来喂了马儿又给它们洗了澡。 还没走一会,你又来,又是喂马又是洗澡。 马儿不能这么养的,我看你那两匹可是好马呢,这么养要养坏掉的。” 苏止渝愕然,回头看了看碧血和黑风,两匹马正恶狠狠地瞪着她。 嗨,不早说。 碧血黑风:“……” 第28章 俩纨绔子弟 苏止渝磨磨蹭蹭地回到房间,魏景山已然梳洗停当,正坐在灯下看书。 房间陈设简单,一进门处是一张圆桌,后面是高几放着瓷瓶,瓷瓶前面是一张方桌,两边是两把官帽椅。 进门往右走是一张还挺大的床,空间不小,一览无余,收拾得干净整洁。 “忘了告诉你,碧血无黑风王已经喂过了。黑风还小,如果吃太多肠胃会受不住。” 魏景山一直在盯着书,眼皮连抬都没抬一下。 “嗯。”苏止渝咕噜着,心想你不早说。 “时辰不早了,你先睡吧。本王习惯晚睡。” “哦,好。”苏止渝尴尬地看了一眼床,默默地走过去拿出多余的被褥铺在地上。 她经常与贾二五哥和道长他们出去办案,风餐露宿都是常有的事情。 别看她一个千金小姐,却是丝毫都不娇气。 苏止渝熟练地铺好自己的“床”,刚往上一坐。 猝不及防地被一双大手抱了起来。 她在他怀里,好像一只柔顺的小猫。 他的温暖的躯体散发着淡淡中草药的香气,让她一瞬间眩晕不已。 魏景山将她放在床上,“你睡床。” “王爷是千金贵体,还是您睡床,我睡得上都习惯了。” 苏止渝说着就要下床。 倏然,魏景山的一张帅脸逼近眼前。 “你睡床。”他的气息喷薄而出,在她耳畔痒痒的。 没有解释,没有多余的话,但是却不容置疑。 苏止渝没再说话,默默地往里挪了挪。 “本王不会欺负女子。”他重新坐回桌旁,拿起了书。 苏止渝愣愣地看着他的侧影,琢磨着他刚才说的话。 不会欺负女子,那之前那样对我,叫什么,不叫欺负吗? “看够了吗?”魏景山的声音再次传来。 苏止渝慌忙躺下,拉了被子盖在身上。 她就这样躺在床上,距离她不远处,那个男人坐在灯下看书,房间里温暖的烛火跃动着,忽明忽暗,让他挺拔的身姿投射在墙上,留下俊美的侧脸。 苏止渝瞪着大眼,就这么看着,毫无困意。 不多时,魏景山合上书本,走到苏止渝刚刚铺好的地铺旁边。 苏止渝偷眼看着他,那双修长的手仔细地整理床铺。 被褥都铺得平整无褶皱,然后整个人工工整整地躺进去。 苏止渝看呆住了,这样睡觉,活像躺在棺材里。 她很好奇,他这样究竟能睡多久。 苏止渝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舒舒服服地看着魏景山,等着他四仰八叉地翻身。 可是等了好久好久,她打了两个哈欠,眼睛里都是困累的泪水。 那个人仍旧死人一样的睡相,纹丝不动。 窗外的月光斜射进来,照在他的脸上身上。 英俊的面庞,浓密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好看的唇形,均匀的呼吸。 还有他那双温暖的大手,厚实坚挺的胸膛…… 怎么会有人长这么好看呢?苏止渝想着,就连睡觉都这么平整,不累吗。 想着想着,苏止渝阖上了眼,慢慢睡去…… 次日清晨,苏止渝被窗外清脆的鸟鸣声吵醒。 她看了一眼那人,依旧是那样的姿势。 他一夜都没动过吗?苏止渝困意全无。 再看看自己,被子已经被裹到了身下,枕头也不知去了哪里。 她慌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床铺,从地上捡起枕头,又理了理皱乱的床铺。 魏景山醒了。 他转了转眼珠,看了看苏止渝。 “王爷早。”苏止渝已经下床,穿上了外衣。 “嗯。”魏景山的声音有些沙哑。 二人收拾了一下,魏景山出去叫了早餐进来就看到苏止渝已经忙活上了。 在她面前的是两张已经雏形显现的面皮。 “什么东西?”魏景山疑惑。 “我跟王爷的假面。”苏止渝没有抬头,手里已然忙碌着,“去那种地方人多眼杂,真有人认出王爷来可就麻烦了。” 魏景山看着她专注的样子,不置可否,小心为上。 “王爷经常逛妓馆吗?”二人坐下吃饭,苏止渝劈头就问。 没成想,魏景山对她的问题毫无防备,一嗓子差点呛死。 面色绯红,不知是咳嗽得太甚还是旁的原因。 苏止渝一脸莫名其妙看着他,“王爷怎么了?” “本王从不去那种地方。”魏景山有些窘迫。 “诶?”苏止渝看着他,“王爷当真?” “军队有规矩,否则军法处置。” 魏景山义正言辞。 “那今日?” “还不是为你?” 苏止渝:“……” 苏止渝想了想,“那王爷就跟着我吧。我对这种地方熟悉。” 魏景山瞪着眼睛看着她。 “王爷别这么看着我,有什么好稀奇的,为了查案,什么地方不得去啊。” 苏止渝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再说我是女子,无非装一装罢了。” 魏景山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怀疑。 吃过早饭,苏止渝给魏景山扮上。 他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苏止渝双手举着假面,踮起了脚尖可仍旧是够不到。 “王爷还是坐下吧。”苏止渝面露尴尬。 魏景山给了她一个无语的表情。 她一边装饰一边絮絮叨叨地交代,“这面皮王爷带着必定舒服,可是费了我好大劲呢。” “吃喝表情都不用担心,王爷习惯就好了。” “本王才不要习惯这种东西,本王回宫便会帮你洗脱冤屈,让你早日离开这种累赘。” 魏景山看了看她,整日里带着假面还自得其乐的姑娘,也只有她了。 “多谢王爷。”苏止渝觉得魏景山冷是冷了点,但是对待下属还是颇好的。 “既然王爷不熟悉敌情,那就听我的,少说话就不露怯。一切跟着我走就是。” 魏景山看着镜中的自己,依旧气宇轩昂,只是更加浮夸纨绔的感觉。 再看看苏止渝,好家伙,整个一个彩色搭配,大红大绿,大黄大紫。 说他是纨绔子弟都谦虚了。 苏止渝欣赏的镜中的自己,正在为自己做的假面沾沾自喜,一瞥眼看到了魏景山一副嫌弃的表情。 “王爷不了解,去那种地方穿成这样才不扎眼。” 魏景山又看了看自己的一身鹅黄色的锦服,勉强能接受了些。 “这漪澜小筑可不是普通的妓馆,王爷您想啊,能让官宦商贾云集的地方来头必然不小。 而且属下听闻那些被抄家流放的官员家中的女眷多在此营生,也是可怜。” 苏止渝顿了顿,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如果不是顾恒顾大人,你的命运也会如此吗?” 魏景山问了一个让苏止渝很无语的问题。 “我?”苏止渝一脸自信,“不能够。” “我是什么人?我这双巧手,做点什么都不会让自己饿死,怎么沦落至此。” 苏止渝说着伸出自己的一双白嫩的小手对着空气抓了抓。 “所以,女子,必定要有营生的能力才能不被人欺负。” 魏景山琢磨着她的话,那是她短暂人生的感悟。 看着那双小巧纤细的巧手,接触这么久从未见她梳妆打扮过,整日里抓尸体,掘坟墓,缝伤口,锯骨头…… 想到这些,他心中竟然升腾起一丝怜惜的意味。 “走吧王爷。” 让你见识见识顺京城的一大景观,白日里就人满为患的漪澜小筑。 第29章 初探漪澜小筑 顺京向来繁华,每年临近中秋时节最是热闹非凡。 城中不仅不设宵禁,而且还有通宵灯会。 如今更是迎来了将军凯旋的大喜事,处处张灯结彩,喜气盈门。 一大早顺京的街道上便车水马龙摩肩接踵,明显比前两日又热闹许多。 薄雾散去,漪澜小筑宏伟身姿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甚是瑰丽堂皇。 八十一盏六角铜铃在清晨的微风中微微摇摆。 伴随着这清脆悦耳的声音,依稀可辨内堂里的莺歌燕舞人声鼎沸。 苏止渝一身穿红戴绿,不知从哪里还弄来一把折扇。 魏景山瞧着她,摇头晃脑一副欠打的样子。 二人刚到门口便立刻就有姑娘迎了上来,苏止渝倒是有模有样地与人调笑嬉闹。 魏景山跟在她身后,手足无措局促不安,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这漪澜小筑外形看着就很壮阔,走进内堂更是别有洞天。 三进院门,每一进左右两侧均有旋梯而上,楼上尽是一间间雅室,雅室门口站着妖艳婀娜酥胸半露的姑娘们。 最后一进门是一间大堂,富丽堂皇,桌椅酒席日夜不断,达官贵人更是络绎不绝。 正对面有一高台,是用来歌舞表演之用。 高台两侧各有两处旋梯,后面便是有排面的姑娘们的雅室。 较之外面两进院落的雅室更加的优雅瑰丽。 漪澜小筑的姑娘们以诗词歌舞著称,这里的女子多为被贬官宦人家的小姐。 不仅才情卓绝,更是举止优雅,进退有度。 “王兄。”苏止渝看着呆若木鸡的魏景山,俨然失去了马上疆场的将军威仪。 魏景山显然还没有适应这里的环境,更没有适应她对自己的称呼。 “王兄。”苏止渝提高了声音,魏景山这才回过神来。 “我带你去雅室可好啊?”苏止渝高声喊道。 魏景山哪里听得懂她那些行话,只得跟着点点头 正在这时,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个身材丰满妖娆多姿的姑娘。 粉嫩白皙的小脸上眉清目秀,秋波点点,她径直挽住了魏景山的胳膊,魏景山整个人触电一般僵直了身姿。 臂弯处那软绵绵的触感,身前那香喷喷的味道,逼得他一挥手。 那姑娘还没来得及开口,便直直飞出去五六丈远,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引来了数人围观。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漪澜小筑里家养的打手将他二人团团围住。 苏止渝看愣了,赶忙上前赔礼,“这位兄台头一回登门,不懂规矩,误会误会。” 一边还在冲着老鸨高喊,“雅间雅间,最上好的雅间,最上好的酒菜和头牌姑娘……” 这时才有跑堂小二将他们引到二层的雅间,苏止渝陪笑着跟过去。 再看魏景山一副剑拔弩张防卫过当的模样。 “王兄,王兄,放松点。对待姑娘不能如此大力,你悠着点劲儿。” 苏止渝付在他耳边轻声提醒。 魏景山恶狠狠地瞪着她,嘴角微微抽动。 雅间门口站着一笑意盈盈的年长女子。 乌发轻挽,蛾眉淡扫,一双翦水秋瞳眼波流转。她身穿大红色锦缎,上绣金线缠枝花卉,腰身纤细,腕缠玉镯,那白玉羊脂般油润光洁,一举一动散发着骄人的贵气。 虽是穿金戴银,始终难掩眉眼之间的清高与灼灼其华的气韵。 一袭锦服雍容华贵中略显随意,气韵高雅,不受珠宝华服负累。 还有那轻慢随意却不失风情的眼神,尽显与众不同的清高华贵,越发显得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艳光四射。 这位便是漪澜小筑的老板娘娇娘。 眼神对上的那一刻,苏止渝只觉得此人甚是眼熟。 “二位客官是生面孔啊。”娇娘笑意盈盈,声音温柔舒缓。 “第一次来,我这位兄弟更是头一回。还请老板娘多担待。”苏止渝慌忙上前客套。 “小公子哪里话,来者都是客,是我们的姑娘唐突了。二位里边请,好酒好菜好姑娘多的是。” 娇娘一侧身,盈盈一礼将二人让进雅间。 房间四周悬挂名家字画,一架古琴摆在案几之上,屋子中央已经摆好了美酒佳肴。 二人落座,苏止渝看了一眼魏景山,那人仍旧一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样子。 “二位稍后,姑娘随后就到。”娇娘示意左右侍候,轻身退出了房间。 “王兄放松点。”苏止渝低声说,“我们是来打听事的,必得找有头面的上等姑娘才能套出话来。” 魏景山瞥了她一眼,无奈地点点头。 自进门至此,他一言未发,实在难受得紧。 这里到处俗香扑鼻,满眼莺莺燕燕,唱的都是不入流的词曲,说的都是娇滴滴的软话,还有方才一路而来那些红头涨脸的纨绔子弟。 他看着心烦,觉得自己浑身长刺一般,只想快点办完事回去沐浴更衣。 正说着,门被推开,一女子款款走入。 苏止渝登时呆住,此女子清丽脱俗,一袭红衣长袖飘飘超凡绝尘。 她那么浅浅地一笑,连眼角儿都不肯皱一下,却让人神魂颠倒愿为之肝脑涂地。 果然闻名不如一见,这女子非一般人。 出入风月场所,却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一举手,一投足,总有一份世人不及的风情,就连伸个懒腰,蹙一下眉都别有一番妩媚。 她长袖善舞,婷婷袅袅,从容,轻盈,神秘,如此风月场所的美娇娘,竟然不会让人有轻薄之意,这让人对她倒是生出几分敬意。 “二位公子好,小女子翦盈,见过二位公子。” 苏止渝慌忙请她入座。 “原来是翦盈姑娘,真是传闻不如一见。”苏止渝用胳膊肘捣了捣魏景山。 “王兄,这位翦盈姑娘可是着漪澜小筑的招牌啊,能闻得姑娘一曲,幸得姑娘赏光一餐,真是我二人此生大幸。” 苏止渝熟练地逢场作戏,魏景山给了她一个鄙视的眼神。 但是,这个瞬间却被苏止渝捕捉到了。 看着他紧张僵直的模样,突然想要捉弄他一下。 “翦盈姑娘,你看,我这位仁兄第一次来这种风雅浪漫的地方,你看能不能帮他找两位姑娘教教他。” 魏景山一听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了,他狠狠地踩了一脚苏止渝的脚。 这一脚差点给苏止渝踩残废了。 苏止渝吃痛一喊,“最好是在给他们单开一间雅室。” 一边还给了他一个不怀好意的眼神。 就是这样睚眦必报。 “当然可以。”翦盈一笑,随即吩咐身边的侍女。 不多时,便进来两位满身珠翠浓妆艳抹的女子,一左一右搀着魏景山就往外走。 魏景山不知所措,还没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已然被架到了门口。 “王兄可要轻点,弄伤了姑娘王兄可要破费大把银子了。” 苏止渝得逞的高喊。 这一趟出来王爷付款,索性自己是个还没发饷的小军医。 门被关上。 苏止渝听到了隔壁叮叮当当的一阵翻天覆地的响动。 第30章 哦?竟是姑娘挑客人? 苏止渝垂眸微微扬起嘴角,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想起这几日被那魏景山有一搭没一搭的挤兑,此时心中无比畅快。 倒是一旁的翦盈姑娘微微凝眉,似是担忧地看看门外,又看了看苏止渝。 “王公子,不要紧吗?”翦盈缓缓开口,声音如河水潺潺。 “奴家瞧着都担心不已,他方才似是很紧张的样子。” 苏止渝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无碍无碍,习惯就好了。” 翦盈舒展眉心,微笑着点点头,“是了,这漪澜小筑但凡公子们来一次必是有第二次第三次……” 苏止渝再次端详着这个生得极好的女子,年纪似是与自己相仿,眉眼妩媚,樱唇微启,五官精致无比。 加之这漪澜小筑的调教,如今这一双媚眼如丝,含情脉脉,着实让人一眼沦陷无法自拔。 “翦盈姑娘如何入得这漪澜小筑?” 苏止渝想要打听心中的事,却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只能循序善诱,徐徐图之。 “奴家父亲原是通州通判,获罪革职查办后死于狱中,家中母亲亦伤心过度随之而去。 奴家自此一人想到顺京投奔亲戚,可惜,他们早已搬家不知去向。小女子身无分文走投无路,幸得娇娘救下,否则,恐怕早就魂归西天了。” 一段凄苦的过去,翦盈说的却毫无伤感之意,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眉目疏朗,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一个从六品州府通判,日常事务也就是在州府的长官下掌管粮运、家田、水利等事项。一切听从州府长官的命令,又是如何获罪? 这其中翦盈并未详细说明,但是苏止渝听得明白,个中隐情不言而喻,无非也是替罪羊罢了。 苏止渝摇摇头听着,眉心微蹙。 这世间有多少人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尤其女子,恐是更甚罢。 “公子无需为奴家担忧,”翦盈善解人意的轻声细语,“如今这漪澜小筑未必不是奴家好的归宿。” “此话怎讲?”苏止渝转回思绪。 “这漪澜小筑的姑娘们大多来自官宦人家,良好的教养和修德是必备的,姐妹相处自是融洽,绝无相互倾轧挤兑。 况且娇娘是何等能人,虽为女流却有男儿一般的胸襟和气度。平日里教导我们诗书礼乐,经史子集,既取悦高雅客人,也丰富自己的品行。” 翦盈的一番话让苏止渝有些意外,娇娘风韵气度的确不凡,但却没想到有如此眼界胸襟。 “我们这里的姑娘分三六九等,三等姑娘在头进院,也是最末等的,自是有些调教不上来的以色侍人。六等姑娘在二进院,姿色更盛,却也通文墨会曲乐,且各有所长。 有人擅舞剑,有人擅戏法,有人擅说书……别有一番意味,也是着实有趣的紧。” 翦盈笑意盈盈地向苏止渝介绍着,说到兴致之处,不禁以扇遮面“吃吃”笑着。 “那,姑娘属于哪一进院的?”苏止渝顺着话题说下去。 “九等,三进院的。”翦盈笑道,“这里来的多是达官贵人,谈到政要之事,小女子也是可以讨论一二的。” “哦,竟然如此?”苏止渝没有想到,这里的姑娘竟然还懂得政要之事,竟然还能够与官宦谈论一二。 “公子莫要惊讶,这些都是娇娘教的,必定是为国为民的初衷,咱们可都是百姓呀,谁不想国家富庶,安居乐业呢。” 苏止渝默然不语,微微点头,这娇娘似乎有些手段和背景。 “那娇娘可是有来头很大的背景支撑吧。”苏止渝继续问道。 “姑娘说笑了,这种地方就是供人取乐消遣。娇娘一介女流,收养我们这些孤苦女子,一点一点做到今日,如今看着倒是与许多贵人交往甚密,当初可是白手起家毫无背景呢。” 翦盈的话语中尽是对娇娘的崇拜之情和对漪澜小筑的骄傲。 苏止渝记下了她说的,这娇娘必定来头不凡,或许是这姑娘也不知晓,或许头牌姑娘的内幕会更多一些,于是继续漫不经心地问道。 “那姑娘算是这漪澜小筑的头牌了吗?” “公子说笑了。”翦盈娇娇地一笑,“谁人不知漪澜小筑的头牌是之浅。” “之浅?”苏止渝琢磨了一下这个名字,好像并不熟悉。 “她极少见客,与我都是娇娘的干女儿,娇娘认下我们却如亲生一般。” 苏止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这来漪澜小筑的客人,姑娘都认得吗?” 苏止渝开始非常隐蔽地切入正题。 “嗯,那是自然。”翦盈款款起身,为她斟酒。 “每位客人我们都是知道的,姑娘们有侍候不周到的地方,也是知道的。不然如何做到奖罚分明呢?” “哦,果然厉害。”苏止渝继续发问,“那在下想向姑娘打听一人,不知姑娘知道否。” “公子请讲。”翦盈一双秋波流转,千娇百媚。 “顾恒,御史大夫顾大人,可曾来过。” 苏止渝一语即出,目光则一瞬不瞬地落在翦盈的脸上,似是想要从她微不可察的表情中看出什么。 果然那翦盈羽睫微颤,面色一滞后即可恢复如常。 “不曾听说。”翦盈笑笑,示意旁边的侍女去取来她的琵琶。 但是这一连串的动作和反应还是丝毫不差地落入了苏止渝的眼中。 翦盈开始弹唱琵琶,词曲悠扬,苏止渝脑子里却思索着怎么继续打听出来点什么。 看她方才的反应,必定是听说过顾恒的。可是他在哪里呢?为何她会如此紧张的反应呢? 琴音袅袅,丝竹声声。 一曲终毕,那翦盈还要再来一曲,被苏止渝打断了。 “姑娘词曲绝佳,但是在下更想与姑娘闲坐闲话,知心交友。” 翦盈盈盈一礼,款款落座。 低垂的羽睫微微扬起,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 “在下还有一位朋友,身份自是尊贵了些。”苏止渝不绕弯子,“想请教翦盈姑娘,如果想要之浅姑娘作陪,该当如何呢?” “看眼缘吧。”翦盈轻轻的话语,却似隔着千山万水。 “哦?当真如此高深莫测吗?”苏止渝继续半开玩笑半打听。 “并没有高深莫测。”门被推开,一人缓缓步入。 苏止渝一看竟然是娇娘,心中一凛。 翦盈看到娇娘进门,便立刻起身站到一边。 娇娘示意她退下,翦盈施礼后便轻轻出去。 “公子莫要紧张,漪澜小筑能有今日多亏各位捧场,但是为了咱们的日子能够长久,必然会有监督,不合时宜的话题自是不便多说,望公子谅解。” 从娇娘的话里,苏止渝听出了不满和暗示。 “公子方才问起达官贵人的行踪,恕无可奉告。至于之浅……” 那娇娘顿了顿,一双桃花眼灼灼地盯着苏止渝,“只能姑娘指定客人了。姑娘看中的客人,必是有缘人,与身份品阶贫贱皆无关系。” 哦?竟是姑娘挑客人? 第31章 她死了 娇娘落座于近前,苏止渝看到那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摄人心魄。 “不但姑娘挑客人,我漪澜小筑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得来的。即便是进来的,也不是所有人都受欢迎的。” 娇娘的言下之意很明白,你不受欢迎,可以走了。 “那……小生改日再叨扰。” 苏止渝听得明白,既然到这份上,自然是问不出什么了,虽然有所发现到底还是有些草率了,信息量太少了。 她慢吞吞地站起身,向娇娘作揖行礼,又向翦盈行过礼。 娇娘未动声色,翦盈款款一拜。 苏止渝走出门,朝着隔壁偷眼打量,总不能自己走了把魏景山留在这里吧。 再说还得喊他付账呢,自己可是身无分文的,她可不想再因为钱被人打一顿扔出去。 隔壁房间此时安静异常,门窗紧闭,也瞧不出什么。 苏止渝隔着门缝听了听,没有动静。 于是敲了敲门,仍旧没有回应,仿佛里面没有人一般。 她回眸望了一眼还在后面房间里笑意款款又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的娇娘。 苏止渝尴尬地回敬了一个笑,再次敲了敲门高声喊道,“王兄,我们该走了。” 屋内传来“唔唔”的声音,没有魏景山的回话。 苏止渝觉得似乎有点不对劲,于是索性推开门。 眼前的一切让她目瞪口呆。 房间里一片狼藉,酒菜桌椅被掀翻在地。 两个如花似玉的娇嫩姑娘被五花大绑堵住嘴巴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二人衣衫完整只是鬓发有些散乱,美妆花糊,一脸泪水,满眼惊惧。 “这……这是怎么了?”苏止渝慌忙上前。 也许是她的反应惊动了娇娘,大家都赶过来看,一群人呆在门口。 片刻,大家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上前解开那两个姑娘,又着人打扫房间。 “那个天杀的小畜生,骗死我们姐妹了。”两个姑娘哭得梨花带雨。 “说什么做个游戏,咱们就信了。谁知她哪里说的什么游戏,将我二人捆绑起来,说是什么新游戏,然后……然后就跑了。” 两个姑娘也许是觉得羞愧,也许是觉得委屈,声音越说越低。 “可曾伤了你们。”娇娘却是冷静自持的,柳眉微凝。 “不曾。” “那这一屋子乱七八糟……”翦盈不解地问道。 “还不是咱们姐妹看他长得俊俏,想要侍候好公子。” 二人理直气壮,呜呜咽咽委屈得不得了。 苏止渝心中了然,有些想笑。 没想到一个堂堂的大将军,征战沙场,什么场面没见过,怎的就被两个姑娘吓成这样。 想想他对自己,曾经那般轻佻老练,今日竟仓皇而逃…… 不对,他走了,我怎么办?没银子啊。 苏止渝觉得有些尴尬,慌忙给姑娘道歉。 “我去寻寻他,让他给姑娘道歉。”苏止渝想走。 “跟着这位公子侍候着。”娇娘吩咐道,一个眼神,身旁的大汉便怼到了苏止渝面前。 苏止渝被那大汉盯着下楼去,慢吞吞地边走边看,她在找魏景山。 不会真的走了吧,把我自己留这? 她抬起头朝着楼上打量。 自己刚才待的房间是二楼,上面还有三层,但是三层的每个房间都门窗紧闭。 苏止渝觉得心中奇怪,脚步更加慢了一些。 那大汉似乎很不耐烦,好像她一定会欠钱跑路似的,不停地催促着。 就在苏止渝收回目光的一刹那,她看到了三楼一扇窗户旁有一个人影。 那人影一瞬便消失了。 是个男子。 苏止渝垂眸凝思,再猛地一抬头,同样的方向看到了一个姑娘。 因为距离远看不清楚,只能大致看到那不似常人的样貌,浓密的睫毛深邃的眼窝,眉目妖娆含情脉脉地看着一个地方。 苏止渝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 魏景山。 那人正石狮子一般地站在大门处。 他双手抱臂,面色寒戾,两只眼睛却喷火一样盯着自己。 苏止渝的心踏实了下来,旋即又生出了另一种担忧。 二人结账走出漪澜小筑。 此时已近日中,艳阳高照,秋日的中午还是有些热气。 苏止渝落后于那人两步,感受到他周身的暴躁和雷霆万钧。 只觉得后背渗出密密的一层汗,心里盘算着怎么解释才能躲过一劫。 二人无声地一路走回客栈。 魏景山对于掌柜热情的招呼置若罔闻,苏止渝快步跟上,谨小慎微。 房间里,魏景山端坐在桌旁,苏止渝自觉地站在他面前。 她垂头不语,等着他的雷霆暴雨。 片刻,悄无声息。 魏景山慢条斯理地端着茶盏,喝着茶水。 他的手生得格外好看,骨节分明,素白纤长。就是这样一双手,握剑砍杀,驰骋疆场。 “王爷。”苏止渝等了半晌没见动静,便主动开口。 魏景山依旧漫不经心地喝着茶水,听见她说话,眼皮都没抬一下。 苏止渝翻了翻眼皮,看那人没有搭理她,干脆把心一横,自顾自说起来。 “依属下打探这漪澜小筑问题颇多。只是……”苏止渝觉得应该先勾起他的注意。 “属下出门的时候看到一个姑娘,直勾勾地盯着王爷。敢问王爷可是认识?” 魏景山果然一滞,他想起了瞥见的那名女子,那双异域的双眸,妖娆眼波流转,摄人心魄。 魏景山看到她的时候愣在那里。 苏止渝观察着那人的神情,似乎想起来什么。 “王爷认识?” “不认识。”魏景山声音冷冷的,“是个很眼熟的姑娘。” “如果猜测没错,这个姑娘应该就是之浅。” “之浅?”魏景山凝眉看着她,似在询问。 “对,除了之浅,属下还看到三楼一个男人的身影……” 苏止渝庆幸自己成功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这二人必定蹊跷,属下想……” “先说说你的事吧。”魏景山打断了她的话。 “诶?”蓦然被打断苏止渝有点懵,但是听到这句话她瞬间觉得头皮发麻。 “我?我……我……”苏止渝结结巴巴,扭扭捏捏,“王爷方才不在房里,是去了哪里啊?” “你蓄意谋害本王。”魏景山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罚俸一月。” “什么?罚俸?还一个月?”苏止渝脸都绿了。“王爷,不可以,王爷,为什么。” 苏止渝真慌了,好容易干了快半个月,这一下白忙活。 说不定有一天分道扬镳了都领不到俸禄。 “莫要委屈,再有下次除了罚俸还要吃军棍。”魏景山将茶盏放下。 苏止渝丧头耷脑地沉浸在自己的哀痛里,一个字都没听见。 漪澜小筑。 “杀人啦”的一声惨叫,一姑娘从一个房间里慌忙跑出,叫得失声。 一女子死在房间里,双足被割掉,满地鲜血,惨不忍睹。 这里发生了命案。 死者竟是她? 艳阳下,鲜红的血液闪着灼眼的光。 第32章 砍去双脚的女尸 晚秋的日光斜照进来,洒进房间里一片金色。 苏止渝一脸生无可恋。 她摆了他一道,他还了她一招,可是这一招也太狠了。 而且,义父仍旧没查到下落。 如今还被这个人钳制住了,真真是虎落平阳。 苏止渝懊恼得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魏景山看着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很是不解。 不就是一个月俸禄吗,至于生这么大气? “王爷。”二人正僵持着,杜威从外面进来。 一进门撞见坐在地上垂头丧气的苏止渝。 “鱼大夫,怎么了?”杜威慌忙上前将她扶起。 苏止渝看看他,欲言又止,只是摇了摇头。 魏景山看在眼里,低眉浅笑。 “如何?” 杜威方才回过神来。 “回禀王爷。那所宅院一共豢养稚童108人,都是……小太监。每日酉时晨起练功,早中晚餐后均是练功时间,一直到亥时就寝,几乎没有休息。” 魏景山微微蹙眉,在房间里踱着步子,杜威跟在他身后汇报。 “他们的一日三餐均有生食。而且还有百姓不断地将孩子送过来。” 魏景山猛然止步,回头,杜威一怔。 “为何?他们难道愿意自家孩子被阉割?” “不,都是些吃不上饭的流民。” “这京中哪里来的那么多流民?”苏止渝骤然起身,一脸诧异。 在她的认知里,顺京富庶繁华,从未见过吃不上饭的人甚至流民? “最近南方洪水,灾民一路过来,便来到顺京。” 魏景山神情冷冽,凤眸微敛,眸光微沉。 “那些秃鹫呢?”他的声音微微暗哑。 “秃鹫一共49只,每日活鸡活鸭拱食,甚是凶猛,属下还看到它们每日都会训练,似在准备什么。” 杜威的声音暗了下去,“还有……” “说。” “是。那些小太监若是犯了错将会被投入秃鹫笼中……” “啊。”苏止渝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畜生。” 南锦如今已然如此不堪入目了吗? 良久,房间里一阵静默。 “顾大人的下落还未明,但是我们已经发现了可疑之处。” 魏景山说道,“我觉得我们三人有必要再探漪澜小筑。” 苏止渝不置可否,看了一眼魏景山,心想,至于吗,还找个保镖。 你是怕我坑你吗?我可不敢了,还有多少俸禄够你这样克扣。 “你先休息,我们晚上再去。” “是。” 杜威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兵甲铁靴的声音。 像是士兵军队的齐齐脚步声。 有人重重拍门。 魏景山给了苏止渝和杜威一个眼神,自己换了个位置坐,杜威立在旁边。 苏止渝去开门。 “几位可是上午去过漪澜小筑了?” 打头进门的士兵问道。 “是。”苏止渝上前应答,“不知何事……” “几位不知吗?”那人一脸鄙夷和不信任的眼神,从上到下扫了一眼苏止渝。 又同样打量了魏景山和杜威。 “奉命搜查。”那人打着官腔,“还望配合。” 几个士兵分散在屋里,翻箱倒柜。 苏止渝很是不满,“这是何意?我们可犯法了?” 那人斜睨了她一眼。 “嗯。” 苏止渝一怔。 “我等大理寺,来捉拿嫌犯。” “嫌犯?” “漪澜小筑上午发生一起命案,几位不会不知吧。” 苏止渝愣住了。 她看向魏景山,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各自心知肚明。 杜威留在客栈。 苏止渝和魏景山跟着官差回漪澜小筑。 漪澜小筑里里外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里面尽是官兵,所有客人尽数在此,大家都聚在大堂里。 苏止渝和魏景山被带到案发的房间,就在一楼正堂边上。 娇娘,翦盈,还有一众人等都在此等候,姑娘们嘤嘤抽泣。 二人走到里面这才看见正中间有一人,一身玄色锦袍身姿清瘦挺拔,纯净的瞳孔和妖媚的双目极尽风情,薄薄的唇色淡如水。 郑景。 地上一具女尸,看到死者的时候,苏止渝心中咯噔一下,大呼不妙。 那具女尸正是魏景山曾经一掌推开的女子。 苏止渝隐约觉察到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尸体双脚已被砍断,露出铮铮白骨,鲜血一地,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是你?”郑景也看到了苏止渝。 “郑大人。”苏止渝作揖行礼。 “小漂亮?” 苏止渝:“……” “我换了东家,今日跟着我家公子一起出门来。不想遇到这种事情。” 郑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双眼扫了扫魏景山。 上一次郑景见的是魏景山的真容,如今已经是乔装改扮过的,苏止渝不由得暗自揣度,不要被他看出来才好。 见魏景山仍旧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苏止渝无奈,上前开口。 “不知此案究竟是何情况?” 那郑景双眸一挑,瞥了一眼苏止渝。 “该女子是这漪澜小筑三等姑娘,死于巳时,具体时辰还不好判断。是一起恶性凶杀,凶器是短刀,摸断脖子而亡,之后砍断双脚。如今尸体残存不全。” 郑景皱眉说着凶案情况。 “那双脚可曾找到?”苏止渝问道。 “不曾。如果没猜错应该是让凶手带走了。” 说着,郑景的眼神落到了魏景山身上。 苏止渝赶忙转移话题,“那大人可曾有线索?” “这不是叫你们来问话吗。” 苏止渝陪笑点点头,看了一眼魏景山,心说不妙啊,来者不善。 魏景山看了看他,一脸淡漠。 “而且,就凶手杀人手法来看……郑景眉头紧锁,似乎与前几日的连环凶杀案如出一辙。” “诶?”苏止渝一愣。 前两日在凉州见到五哥的时候曾经听他提过一嘴,说顺京近日发生连环凶杀案,颇为残忍,不想今日就碰上了。 “那凶手截止目前已经杀死了三名少女,分别摘取了头颅和两臂。今日这个,又是双脚。” 众人“啊”的一声,惊悚的气氛弥漫大堂。 胆小姑娘已经吓得晕了过去,还有不少哼哼唧唧哭个不停。 再看娇娘,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同为女子却一派从容淡定,一边安抚着姑娘们,一边留意着郑景的审案过程。 眼神还是不是扫向众人。 苏止渝顺着她的眼神扫了一圈,周圈都是她的打手和小厮,时刻待命,一个眼神便心领神会。 如此场合竟能如此从容不迫,的确不凡。 苏止渝皱了皱眉头,猛然觉得似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她倏然抬头看过去,一个身影顿时消失。 但她还是抓到了这一切。 苏止渝灼灼的目光盯着三层的那扇窗户,那里面藏着什么人?为何如此鬼鬼祟祟? 魏景山看她看得出神,顺着她的目光看上去,却对上了一双美丽的眼睛。 秋波潋滟,灼灼欲燃。 就是这双眼睛,刚才目送他们出门,如今又在那里盯着他。 对上魏景山的目光,那姑娘并不慌张,盈盈一礼,转身消失在窗后。 苏止渝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望着楼上出神的魏景山,再看过去,什么也没有。 “王爷可是瞧见什么了?”苏止渝低声询问。 “嗯,一个人,藏在窗后。”魏景山低语,“上午探查的时候也曾看见过。” “那人颇为古怪。”苏止渝继续询问,“一直躲躲闪闪。” 魏景山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二人对视,心领神会。 第33章 现场审案 午后,金碧辉煌繁花似锦的漪澜小筑被布置成了临时的审案现场。 所有人被拘在大堂不得出入,人心惶惶。 案发现场的房间里郑景坐堂审案。 “你二人与此案关联甚大,近前来。”郑景冲着苏止渝点点头。 苏止渝给了他一个无语的眼神,什么意思,这是定罪了? 魏景山仍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倒是没有任何不悦。 五哥也被请来验尸,看到苏止渝的时候,暗暗交换了下眼神,彼此都没有说话。 第一位被带上来的是一个身形高挑,摇曳丰满的女子。 艳红姑娘:我叫艳红,当然认识她,我们是好姐妹嘛,她是谁?是锦绣啊,大人不是已经问过好多遍了嘛。是啊,我是跟她在一起啊,今日客人并不多,我们在喝茶聊天。对啊,我看到了一个长得颇为俊俏的公子,我刚想上前怎奈被锦绣抢了先,谁知那公子竟然一掌将她打飞了出去,妈呀,可吓死我了,如果是我这柔弱的身板,估计都活不成了……其他没有了,我今日很忙的,一直在接待客人,哪里总盯着她看……抢客人?大人真能说笑,我能跟她抢?是她总是过来撩拨我的客人吧,就上一回……诶,我还没说完呢。 苏止渝听着那尖厉的嗓音吵吵嚷嚷,不禁看了一眼魏景山,这供词明显对他不利。 翠绿姑娘:我叫翠绿,是锦绣的表妹。对,我当时跟她在一起,她说要带着我……那客人就是姐姐的一个老客人了,没有发生不愉快,后来姐姐让我去给她拿古琴,我便出去了,再回来的时候,客人吓得瘫坐在地上,姐姐……姐姐已经……对,是有这么回事,一位公子进门不知何故就将姐姐一掌推开,姐姐当时摔在地上。 这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姑娘已经泣不成声,苍白的小脸上挂着两条泪痕。 苏止渝又看了一眼魏景山,心中默默叹息。 客人杜老板:大人,我冤枉啊,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当时是跟锦绣姑娘在一起,可是我没有杀她啊,我们认识许多年了,我为什么要杀她啊……哦,我当时如厕,如厕,回来她……她就躺在那里,满地血啊……其他人,没有其他人,就我自己,我当时吓瘫了,紧接着翠绿姑娘就进来了。大人明鉴啊,我没有杀人啊,我真的没有杀人啊。啊?什么被打?不是我打的,我可没……相貌堂堂的公子?不曾见。 肥硕的杜老板满脸横肉乱颤,此时吓得双腿直哆嗦,涕泪横流语无伦次。 嫣然姑娘:对啊,我今天是跟她吵过架,可是也不能说是我杀了她啊……为什么吵架?因为她盛气凌人,偷了我的簪子,就在她头上,就是那支,诶,算了我也不要了,太晦气了。但是我没有杀人,我根本就没有跟她在一起,我有人证啊,我在大堂,满屋的人可是都瞧见了。被打?好像听说了,不曾看见,活该。 女子紧抱着双臂,脊背挺直,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洒扫的小厮:是,小的一直都在打扫,很多活很忙。对,是奉命进来收拾打扫过一次,那时锦绣公娘正坐在杜老板的大腿上……短刀,短刀好像看见过,就在桌子上,是那杜老板的东西。被打,对看见了,不就是这位公子打的吗? 小厮手一指,众人的目光看向魏景山。 苏止渝眉头皱了皱,看向那洒扫的小厮,默默记住了此人。 杜老板:短刀是我的,哎呀大人我不是有心隐瞒,我实在是吓坏了。短刀是我前日进京前在一家店里买的,胡人的玩意儿觉得好看,便买来日常防身用,那日就是拿出来显摆一下,这上头镶嵌的都是宝石,锦绣姑娘还说抠下来做戒指是极好的……就摆弄了一下我便去如厕了……店?什么店?哦,在凉州,叫……承运亨,很出名的。 苏止渝看了一眼那短刀,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在那家店里看见过类似的东西,倒也不足为奇。 跑堂的伙计:我可是什么都没看见,我就是送菜的,送完菜客人吃菜,我就没进去过。大人,与我无关啊…… 打手奎六:我就是日常巡视,那杜老板老来,我们认得他。屋内不曾听见有打斗的声音,我一直在门外,不曾进去。这位公子打人看到了。 侍奉丫头:是,一直侍奉锦绣姑娘有些年头了。但是那一日娇娘让我去帮忙做绣品,说是人手不够,好多侍奉丫头都被调拨了过去,说是有急用,对,我不在姑娘身边…… 老婆子:什么?大人您大点声。锦绣,对,我给姑娘铺床叠被,那日也是我收拾的床铺。看见什么?我想想,看见姑娘脱衣,好像衣裙沾湿了,对,姑娘曾更衣。换下来的衣服,我洗了。姑娘更衣时,房间里没人,什么老板?没看见。 翦盈:这位公子是我的客人,我们在雅室。另一位……小女不知。 翦盈看了一眼娇娘,垂下眼帘,这一切被苏止渝尽收眼底。 娇娘:……锦绣是我这里三等姑娘里拔尖的姿色,如今被人杀害,还在我的地盘,我的生意可怎么做?大人,要好好审一审这两位公子。至于这位公子去了哪里,我们都是没看见的…… 娇娘说完,用眼神瞥了一下魏景山,一脸嗔怒。 被绑的姑娘:我们是被这位王公子绑住的,谁知道他说要做什么游戏,咱们哪里知道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他就将我们二人绑住,还塞住嘴巴,人就不见了。去了哪里,我们也不知道,大人您看,我这胳膊,细皮嫩肉的到现在还有绳子的勒痕呢…… 苏止渝扶额轻叹,都大如斗。 看来这是冲着魏景山来的,谁叫他不知道跑哪里去呢,连个证人都没有。 苏止渝:大人,我家公子性子耿直,不太懂得怜香惜玉,但是绝对不是杀人越货之辈…… 苏止渝的话没有说完,就被郑景的手势打断了。 他看向魏景山,“王公子,可有什么想申辩的?” 魏景山眼皮都没抬一下,“没有。” 苏止渝:“……” 郑景看着魏景山,“王公子,能说一说你去了哪里吗?可曾跟什么人在一起?谁能为你作证?” “没有。”魏景山斩钉截铁面不改色。 “大人,您看,他自己都承认了,那这事必然是他所为没错了。” “对啊大人,与我们无关啊。” “大人抓了他,带回去慢慢审吧。” …… 人群中一阵阵起哄,声音越来越大,大家都把矛头指向了魏景山。 “好,那既然……” “大人,大人莫急,我家公子脾气有点倔,我劝劝他,他定不是杀人之辈。” 苏止渝打断了郑景的话,她拉了拉魏景山的衣袖。 “王爷,您是想让陛下亲自去大理寺的监牢里捞儿子吗?” “有何不可?”魏景山理直气壮,“我又没做,他们还能栽赃嫁祸不成?” “王爷,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那大不了越狱就是。” 苏止渝:“……” 满屋的人都盯着二人,一个清朗儒雅,一个娇俏俊秀,二人窃窃私语,时不时还有肢体的触碰,拉拉袖子,扯扯衣襟,晃一晃,瞥一眼…… 屋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暧昧诡异起来,所有人仿佛都在看戏。 毕竟,养眼的样貌,做什么都不难看。 “王公子,如果实在说不出子丑寅卯,那么……” “我为王公子作证。” 随着悦耳动听的声音,一袭艳丽的红衣飘进房间。 第34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众人循声望去,屋内顿时肃静。 女子纱巾蒙面款款而来,若隐若现中依然可见其妩媚明艳,摇曳婀娜。 “之浅,你怎么出来了?”娇娘的声音不似方才淡定,更多了一份意外。 “我是来为这位公子做证人的。”之浅声音细细轻轻,好似春风拂面,让人心醉。 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 “这就是传说中的漪澜小筑的头牌之浅姑娘啊,好不容易见到了还蒙着面啊。” “此女只应天上有,从不轻易真颜示人的,今日你我已是十分幸运了。” “之浅姑娘,可否摘下纱巾让我等一睹芳容。” …… “休要胡言乱语。”郑景严肃说道,目光却没落在那之浅身上,他看向了苏止渝。 苏止渝正瞧着魏景山。 他仍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看都不看人家一眼。 之浅朝他望去,轻轻颔首,女儿家的娇羞之态苏止渝尽收眼底。 她收回目光,却碰上了郑景别有意味的眼神。 苏止渝一滞,快速眨了眨眼睛,尴尬地挪开了视线。 正好看到娇娘一脸笑意下的不悦,柳眉微凝,眼神凌厉焦躁。 刚才发生命案都未见这位漪澜小筑的老板娘的脸上露出任何波澜,现在却是极好的对比,忧愁担心自是难掩。 “这位姑娘可否细说你所目睹的情况。”郑景一脸严肃看向之浅。 之浅盈盈一拜,“回大人,这位公子上午在三层,一直与小女在一起。” “不对吧。”人群中有人爆发出质疑,“之浅姑娘,你不能看他长得好看便有失偏颇吧,听闻之浅姑娘从不见客,今日如何会与这般巧合,偏巧与他在一起?” “对啊。早就听说漪澜小筑的之浅姑娘清雅高洁,从不轻易见客。” “不是不见客,是挑客。”之浅声音柔柔,气质沉稳。 “我见的客,必得由我来挑。” 苏止渝想起了娇娘说起的“姑娘挑客人”,当真果然如此吗?心中不免疑惑。 之浅将上午二人一起弹琴听曲,吟诗作对的细节一一描述。 她的声音如黄莺婉转,悦耳动听,竟听得众人凝神聚气,沉浸其中。 苏止渝看着眼前的少女,曼妙身姿,优雅举止,想起了上午偶然间的那一瞬。 看到那浓密的睫毛深邃的眼窝,难道之浅蒙面是因为她的异域容颜吗? 一个青楼女子拥有绝世美颜却终日遮掩,甚至不见客,不是很奇怪吗? 郑景又问了一些问题,之浅一一对答,便教众人散去,随时听候大理寺差遣。 回到客栈,苏止渝觉得疲惫不堪,这么一折腾想办的事情没办成,还白白地搅进一桩命案里,心里不觉有些沮丧。 “你怎么看。” 魏景山喝着茶水好整以暇地看向她,那一双眸中尽是凌厉之色。 苏止渝不敢怠慢,赶紧直起身正襟危坐。 “属下以为其他人都很寻常,唯有三个人有些不同。最奇怪的是娇娘,她似乎对之浅的出现颇为不满,而且非常担心。能让一个从容淡定之人慌张焦虑的必定是有什么秘密,或者这二人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不想此人牵涉其中。” 魏景山面无表情,垂眸饮茶。 “其次是那翦盈,似被封了口一般,讳莫如深缄口不言,显然是不想说或者不能说。” 魏景山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凝眉后示意她继续。 “然后是那之浅,王爷可曾见过她的真容?” “好像见过,但是不记得了。” “诶?”苏止渝惊讶,想起了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神,“那之浅姑娘说与王爷……” 苏止渝顿了顿,偷偷抬眼看了看上座的人。 “本王并未与她在一起。”魏景山脱口而出。 苏止渝一怔,“她为何说谎帮你?”苏止渝有些诧异。 “我只与她隔窗而望,一面之缘而已。”魏景山若有所思,“她未必是在帮我。” 苏止渝柳眉微蹙。 “也许是看出我在找什么,以此告诫,劝退之意吧。” 这话倒是她没有想过的,如果说魏景山悄悄跑上楼去寻找线索,那么这姑娘的行为着实聪明又点到即止。 苏止渝再一次想起来之浅的眼神。 含情脉脉,却又拒人千里。 比起娇娘直接下逐客令的严厉,似乎更加让人不敢试探。 “本王倒是觉得那郑景颇为不对劲。” 苏止渝又想起了郑景上下打量自己的眼神,默默点头,“我也觉得。” 魏景山随即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他似乎认出你了。” “诶?”苏止渝一惊,满脸疑惑,“我做的面皮一般人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魏景山翻了翻眼皮,“你是个傻子。” 苏止渝一怔,听出了话中的戏谑。 “仅仅之浅一人作证,便可推翻之前众人的供词。”魏景山看着她,“你不觉得奇怪吗?” 苏止渝若有所思,垂眸凝眉。 “说明,郑景也并不认为王爷有杀人嫌疑,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之浅作证,他便顺水推舟。” 魏景山点点头,又摇摇头。 “可是他又如何笃定凶手不是我呢?” “因为他知道真凶是谁。”苏止渝双眸一亮。 “他说与连环杀人案如出一辙。死者都是妙龄少女,而且均被砍去肢体。” “所以这便是连环杀人凶手所为?”魏景山尾音上扬,一双凤眸露出狐疑之色。 苏止渝摇摇头,“这个还要问一问五哥才能知道。” “但是郑景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这便是他不再追究的原因。” “王爷是说他想草草结案?” “正相反。” 魏景山想起了与郑景对视的那个瞬间,此人绝非碌碌庸庸之辈,恐是其中藏有深意。 “也许,他正是想要将事情闹得更大。” 苏止渝愕然,琢磨片刻,悠悠然说道,“我怎么咂摸出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意思。” “正是。” 魏景山眼神灼灼,一双凤眸透出危险的信号。 第35章 外域之毒 下午的阳光照进房间内,不够热烈,却依旧温暖。 街上逐渐人声鼎沸,接近傍晚京城内各式杂耍、手艺人都会陆续出摊。 顺京的夜景尤为璀璨热闹。 忙活了一整天,苏止渝饥肠辘辘,双手抱着肚子仍旧能听到“咕噜噜”的声音。 “去吃饭。”魏景山看了她一眼。 “好嘞。”苏止渝终于露出笑脸。 吃总是能让人开心的。 二人走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苏止渝跟在魏景山后头,正琢磨着吃点什么好。 魏景山已经在一家卖汤饼的小馆子前驻足。 “王爷要吃这个吗?”苏止渝看着那对卖汤饼的夫妻里里外外忙碌着,客人还不少。 “好吃吗?”魏景山没有看她,眼睛依旧盯着那对夫妻。 “王爷没吃过吗?”苏止渝觉得很震惊,“可好吃呢,王爷尝尝吧。” 苏止渝走进店内,将桌子凳子擦了擦,“王爷请坐,这可是顺京的名吃。” 说着她转身去找老板点了一些汤饼和特色的小菜。 再回来的时候发现魏景山正在用帕子仔细地擦拭着桌椅板凳。 “王爷在战场上也是这般洁癖吗?”苏止渝嘲笑他。 没想到那人仔细地想了想,然后很认真地看着她,“嗯。” “当真?”她瞪大了眼睛,像在看一个异类。 魏景山斜睨了她一眼,“本王的将士就算是战死沙场,也必定会将尸体收拾掩埋,不会让一个人横尸荒野,做了那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这么多年,这么多死伤,无一例外全部入土吗?”苏止渝觉得不可置信。 “无一例外。” 苏止渝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人,果然异类。 “汤饼来了。”老板娘端着两份热气腾腾的汤饼,又送来了几道小菜和佐料。 “王爷没吃过吧,这可好吃呢,我以前经常跟子申哥哥一起吃这个。” 苏止渝熟练地从筷笼里拿出筷子,又一一拿起那些盛放佐料的小碟,分别在碗里放入了小葱、香菜、辣椒和醋、胡椒等,仔细拌匀。 “王爷先尝尝我的?好吃了您再拌?”苏止渝吞咽了一下口水。 魏景山看了看她,十分优雅地尝了一口。 苏止渝盯着他,一脸期待。 魏景山眨了眨眼,扁了扁嘴,看着她。 “本王就吃你这份吧。”魏景山毫不客气地将她拌好的汤饼端到自己面前,“你再弄一次。” 苏止渝笑笑,“王爷喜欢就好。” 这顿饭魏景山足足吃了三大碗汤饼。 说起这汤饼,顾名思义就是高汤与饼,但是分两种吃法。一种是将饼泡入高汤中,沾着浓香的汤汁;另一种吃法便是苏止渝的这种拌饼的吃法,汤是汤饼是饼,饼中混合佐料和辅菜,劲道爽滑,十分入味。 魏景山在很小的时候母妃曾经给他做过一次汤饼,那一天是他的生辰,他一直都记得那独特又香甜的味道。 那是他唯一一次吃到母妃亲手做的东西。 其实母妃什么都会,只是,他却鲜少有机会同她在一起罢了。 二人吃饱,天色转暗。 苏止渝算算时间,差不多了,这时候衙门已经闭门,五哥应该已经回到家中。 小院仍旧低调清净。 “就知道你会来。”五哥正坐在院中画画。 “老道和贾二呢?”苏止渝打量着今日似乎少了两个人。 “这几日频频发生命案,贾二自然忙得紧。”五哥起身请他们入座,“老道被他师弟请进宫里去了,为了迎接凯旋的将军做司礼仪制的准备。” 苏止渝默默点点头,看了一眼魏景山。 “五哥,这位是王公子,还记得吧。” “今日刚见过。”五哥笑意盈盈地施礼。 魏景山走到他身边,看了一眼桌上的画作。 一幅牡丹图,花团锦簇争相斗艳,开得热闹。 “五哥好雅兴。” “附庸风雅罢了,不值一提。”五哥将剩下几笔添完,便搁下笔墨,转头上楼。 “他白日里定是遇到了触目惊心的案子,才会用这般方法疏解心绪,平衡自己。” 魏景山看着那些浓烈绽开的花朵,凤眸微微眯起。 不多时,五哥从楼上下来,手里抱着一个箱子。 魏景山认得,那是和苏止渝一样的箱子,是仵作随身携带的箱子。 三人坐在廊下,这里已经点起了灯。 星星点点的光照得满院落叶,暖暖的,幽静美好。 “今日的案子与连环杀人案并非一人所为。”五哥开门见山,一边拿出尸格递给二人。 “这几份是连环杀人案的尸格,这一份是今日命案的尸格。” 尸格是仵作验尸的时候填写的单子,上面详细记录了尸体的情况。 一般来讲要誊抄三份,官府、死者家属和仵作本人各留一份。 “这具尸体是凶手刻意做成了连环杀人案的样子,死者都是妙龄女子,而且都会砍去肢体。” “有何不同?”苏止渝凝眉看着尸格。 “不同的是,今日的死者体内有毒,这才是死者死亡的原因。” 苏止渝骇然,看向魏景山。 “说明,这是冲着我来的,蓄意栽赃。”魏景山一语中的,五哥点点头。 “什么毒?”苏止渝瞪大了眼睛,她心中隐隐有着一丝不祥的预感。 “外域之毒。”五哥看着她,“蛇毒。” 苏止渝觉得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五哥,这你跟郑大人汇报了吗?” “当然了,验尸完就立刻汇报了,那时你们二人还没到呢。” 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心领神会。 魏景山面无波澜地看着她,“那,你觉得会是他吗?” 苏止渝明白他说的是谁,可是自己也并不能肯定。 一个太监,难道还跟外域番邦有勾结? “他对我们已经如影随形了?”苏止渝一边琢磨着一边自言自语。 “不对,不可能。真的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的话,何必费这么大力气绕这么大的弯,只是为了陷害?看看先前的刺客和赵连,他的行事作风似乎没有这般迂回温柔。” 她一双大眼睛看向魏景山,“况且如果有人跟踪,以老王的警觉和功夫不可能没有察觉的,对吧。” 魏景山点点头,“温柔?”他嘴里咕噜着,总觉得这个词,颇有深意。 “那就是临时起意。”苏止渝再次垂眸,“问题出在我们进入漪澜小筑以后。” 她微微眯起羽睫,眉头紧锁,脑子里一丝不差地过了一遍白天发生的每一处细节。 倏然,她睁开眼睛。 “是娇娘。” 二人异口同声。 第36章 潜伏的娇娘 四目相对,两个人互相给了对方一个默契的眼神。 “你们是说那漪澜小筑的老板娘?”五哥有些不解地看着二人,“可能吗?” “五哥与那娇娘可熟悉吗?”魏景山看着五哥,一双凤眸微微上扬。 “打过交道。”五哥不由自主地低下头,脸颊微微发红。 “此人甚是聪明温柔,因为都喜欢诗词,故而通过朋友见过几回。” “五哥,你竟也是那漪澜小筑的常客吗?”苏止渝揶揄道,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不是,我们是在草庐见过。” “草庐?”魏景山抬眸。 “哦,就是诗社。文人雅客喜欢的吟诗作赋的交友之地。”五哥解释。 “鄙人此生无缘科甲,哎,也只能偶然去草庐逛逛,聊胜于无。” 苏止渝扁了扁嘴,拍了拍五哥的肩膀以示安慰。 “那娇娘可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的,为人豁达温柔,真看不出她竟能做出此事。” 五哥又一次摇摇头,好似颇为惋惜。 “五哥说说这几个尸格吧。”苏止渝将三张尸格还给五哥。 “这几起案件都是同一人所为,手法极其残忍,凶器应是刀剑之类的利器,下手很快,脖颈处一刀毙命,之后切去肢体。” “凶手都切去何处肢体?” “第一个是头颅;第二个和第三个是两臂。” “今日的案件却是中毒在先,然后用一把外域的短刀割喉,继而砍去双足。” 三人沉默不语,却都在凝眉思索。 片刻后,苏止渝长出一口气。 “这两起案件都颇为诡异蹊跷。先抛开这些不谈,我觉得娇娘如此行事,背后定有秘密,别忘了义父也在漪澜小筑里。”她看着魏景山。 “今日上午,你出去之后我便开始向翦盈打听事情,娇娘的耳目时刻监视,当我询问到义父的时候,便被娇娘赶了出来。还有那个之浅姑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我还看到了一个身影,就在三楼,一个男人的身影。” “这个漪澜小筑,可疑之处太多了。那男人是谁?娇娘到底为何杀人?这到底与义父有什么关系?之浅又是怎么回事?”苏止渝凝眉,巴掌大的小脸皱成了一团。 “看来,我们还得再去一次。” “可是,还进得去吗?我们可是被人扫地出门的。”苏止渝怏怏。 “办法自是有的。” …… 漪澜小筑内,灯光昏暗,房间里端坐二人。 娇娘拉着之浅的手,温柔呵护。 “今日为何如此焦躁?”语气中充满宠溺和慈爱,温柔倍至。 “实话实说而已。”之浅依旧嘴角带笑,“嬷嬷怎的如此说呢。” “你是何等心性之人,我还不知吗?”娇娘松开了手,略有嗔怪,“从不多管闲事,天塌下来也自是一派淡然处之。今日却如此唐突。” 之浅低头不语,一双长睫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 “之浅,你是何等人?为何要参与是非之中,为了他竟然还撒谎。” 之浅抬起头,一双杏眼灼灼,想要说什么,又没开口。 “你今日之举可曾想过会遭到如何非议?你以为你做了证人此事就了结了吗?”娇娘继续循序善诱。 “你以为那郑大人可是相信了你的证言?” 灯下,之浅凝眉。 “我知道嬷嬷自是不相信的。”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玲珑动听。 “但是方才嬷嬷却说错了。那郑大人自然不信我的证言,但是他需要我的证言。” 娇娘一怔。 “嬷嬷仔细想想,那郑大人问了多少人,都是什么样的证言?而仅我一人与他人不同,却因此收场。” 之浅挪了挪身子,面向娇娘而坐。 “嬷嬷今日操之过急了。” 一语即出,娇娘的身子仿佛被别人钉住一般,额角微微渗出薄汗。 “女儿想问嬷嬷,那顾恒是谁?” 娇娘眯起双眸,脸上乍红乍白。 “这些事情你莫要过问。” “嬷嬷糊涂。”之浅叹息道,“朝廷命官可是嬷嬷能够软禁的?” “你?”娇娘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 “小小年纪,你懂什么。”声音陡然凌厉起来,“这些话莫要再提。” “嬷嬷……”之浅着急。 “之浅。”娇娘看向她,眼神中充满了警告,“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记住,不要管你不该管的事情。” “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好人被冤枉。”之浅倔强起来,语气执拗且坚决。 “是吗?”娇娘冷笑,“你莫不是看上他了吧。” “嬷嬷……”之浅的脸腾的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嬷嬷也是过来人,你的心思我都明白。”娇娘的语调变得柔和了许多。 “还记得嬷嬷如何教你的?切莫动心动情,无心便无忧,无情便无惧。” “可是嬷嬷也并非无情之人。”之浅双眼含泪望着娇娘,“嬷嬷将我们抚养长大,岂是无情之人?为何如此教养我们?” “这是为你好。”娇娘正色道,“以后不许你走下这层楼梯。” “不要。”之浅泪奔,“我看到那顾恒了,嬷嬷对他,其实……” “不要再说了。”娇娘疾言厉色。 她缓缓起身,抚了抚身上的华服锦衣。 “忘记你今天看到的一切,还有你刚才说的话,忘记那个人。” 说完,她转身走向房门。 “嬷嬷。”之浅在身后痛哭,“难道嬷嬷看不出,那郑大人在处心积虑地保护那人吗?” 娇娘凝眉,转过身子。 “嬷嬷,郑大人都不敢触碰的人,嬷嬷真的要去碰吗?” 娇娘冷笑,“之浅,你太聪明了,可是你说错了,嬷嬷并不想碰他,只想让他不要再来。” “那嬷嬷以为他们为何而来?”之浅步步紧逼。 娇娘愣住。 “嬷嬷也想明白了吧,他们想要的答案没有得到,当真不会再来吗?嬷嬷今日却是当真犯下了一个愚蠢的错误。” 之浅说完,伏案大哭。 娇娘缓缓走出房门,吩咐人看紧了她。 回到自己的房中,娇娘瘫坐在榻上。 之浅说得没错,今日操之过急,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潜伏了八年,她终于暴露了自己。 窗外,夜色撩人。 楼下,笙歌艳舞。 屋内,形单影只。 这一夜,有多少人难以入眠。 第37章 替身 夜色宁静,月光如水。 郑景驻足窗前,面上不喜不怒,似是在欣赏夜景,又似心事重重。 “秋夜寒凉,大人要保重身体。” 一女子款款步入书房,将一件明月珰锦缎披风轻轻披在了郑景的肩头。 郑景回头,微笑地看着她,“怎么还不去睡?” 女子明媚如画,一双澄明的眸子波光潋滟,腮边两个小小的梨涡,笑起来更显俏皮可爱。 郑景看着眼前的人,这双眸,这梨涡,与她一般无二。 只是性子,却大相径庭。 没有人能与她那般明艳炙热,她就是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 如今眼前人能有三分神似已实属不易。 “妾身做了大人最爱吃的桃花酥,大人可要品尝?” 竟连自己最爱的桃花都是因为她喜欢。 “这个季节何来桃花?”郑景觉得心下不忍,轻抚着她的手,一起坐在桌旁。 “妾身知道大人喜欢,于是便留了些夏日的桃花,风干储存,待大人想吃时随时取用。” 她笑得温柔灿烂。 这个笑,太像了。 “若一有心了。” 他拿起那一枚桃花酥轻尝一口,唇齿留香,就是她喜欢的味道。 “大人,可是还在为那连环杀人案忧心?” 若一起身走到他身后,一双纤纤玉手轻柔着他的肩颈。 “知我者,若一也。”郑景又吃了第二块桃花酥。 “大人总是闲不住,前阵子那个丢失的囚犯总算找到了,如今又是一案接着一案。”若一轻声细语,温柔如水。 她的话让郑景想起了那腐烂发臭的尸身,看上去与赵连一般无二,但是他知道,那不是赵连。 只有她能做得如此逼真不被看出来。 想起这些,郑景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大人可是想起了什么?”若一善解人意,对他的一言一行都关注在意。 在她眼里,这个靠着自己的能力和才华一举高中,并且频频高升的大理寺卿,是这世间最完美的男子。 他俊秀挺拔,聪明绝顶,善于揣度人心,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如今虽为妾室,却已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恩赐。 只是这名字,若一,似乎另有深意。 但她也不去追究,是他起的,只要他给的,都是最好的。 “想起了一个故人。”郑景幽幽道,“今日遇到一人,与我这故人颇为相似。” “那大人那位故人可是去了远方?”若一是个温婉柔顺的女子,他的解语花。 “是去了远方。”郑景的眼中露出一丝无法言喻的情愫,“但,就快回来了。 “那便是高兴的事情了。”若一语调上扬。 “是啊,是该高兴。”郑景饮了一口清茶,淡淡的茶香配着桃花酥的甜润,相得益彰。 “近日大人繁忙,可是要当心身体,日常饮食更应注意才是。”若一柳眉微蹙。 “你放心,我就快忙完了。”郑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这么快?那连环案告破了?今日的案子也已经破了?” 若一不懂,明明晚上回来时听他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怎么此时却说忙完了。 “都交给陛下裁决吧。”郑景把玩着手中的青瓷茶盏,“有些事不捅上去,是解决不了的。” “可是,这分内之事交予陛下,那大人岂不是要受到责罚?”若一越听越糊涂。 他定睛看着她,是了,终究是不同的人。 如果是她的聪慧,定能明白他的意思。 郑景拉着若一的手,待她缓缓坐在自己的面前。 “连环杀人案与今日漪澜小筑的案件并非一人所为。”他慢慢地解释给她听。 “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擅长左手,因为所有的尸体都是一刀割喉毙命,从力道和方向来看,都是右侧轻左侧重,说明落点在左侧。 而今日漪澜小筑的案件,凶手使的是右手。” 郑景一年内连升三级,能力水准自是不必说的。 “原来如此,大人真是心细如发。”若一由衷地感叹。 “而且,今日的案件,死者死于毒发,割喉只是假象。”郑景继续说道,论起断案他便是滔滔不绝。 “还有一个最大的不同。”郑景轻轻一笑,“死者虽都是妙龄少女,但是今日的死者是个风尘女子,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找的是身家清白的女子。” 若一目瞪口呆,“那,今日案件的凶手是故意模仿的,为何要这样做?” “不知道。”郑景眯起危险的眸子,“但是,既然如此,那就将计就计吧。” “可是,大人分明心里明白,却为何将它们说成是同一案件?”若一瞪大了眼睛。 “毒瘤够大才会让人忌惮。”郑景看着她,无比耐心,“只有将连环杀人案推得越高越大,才会被人重视,陛下才会关注。” “所以,大人是有意而为之?”若一终于听懂了,“就是为了让陛下知道这件事?” 他默默点了点头,脸上依旧带着无可挑剔的微笑。 “那,这又是为何?” “因为……”郑景垂下眼睫,“有些人,该出现了。” 若一看到他低垂的眉眼,便不再追问,她懂得如何引起他的话题,如何恰到好处地闭嘴。 至于他说的那些,她不懂,也不必懂,她只要懂得他,就够了。 深夜,他伏案奋笔疾书。 那奏表里的案件触目惊心凶险异常。 他有意而为。 烛火跃动,照得他脸上明暗不辨。 想起白天的案件,五哥的尸格此刻就在他的案头。 他照着样子誊抄了一份,将中毒而亡改成了一刀割喉毙命,与连环杀人案如出一辙。 四份案宗,四份尸格,任怎么看都是一人所为。 这样的惊天大案必定会让陛下派出贤能。 至于这漪澜小筑的真凶,他自是心中有数。 如果说那连环杀人案是一起暴力恶性案件的话。 那么,有些人想做的事情,便才是更大的阴谋。 既然是阴谋,必定有主谋,有目的。 毒瘤够大才会教人忌惮,所以就是要让它变大。 娇娘啊,既然你如此着急,那本官便遂了你的意,如此,你才能做出更大的事情来。 第38章 假骸骨 清晨,气温又降低了不少。 风中裹挟着凉凉的寒意,从袖口灌进来,苏止渝冷得一哆嗦。 魏景山如常晨起练剑,依旧是那样一身轻纱白衣,依旧那么好看。 “鱼大夫。”杜威面带笑容站到她身旁。 “这顺京就是不同,早点都来得特别早,我是闻着香味醒过来的。” 苏止渝眯起眼睛冲他笑着。 “离开这些年,还真是变化很大,好吃的也太多了吧,难怪鱼大夫这么喜欢吃。” 下一秒,苏止渝变脸,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今日王爷似乎有些焦躁。” 杜威凝眉看着自家主子,“练剑都不似平日那般淡定。” 苏止渝不懂功夫,但是杜威这么一说,再仔细瞧瞧,是这么回事。 他紧皱双眉,凤眸微眯,脸色阴沉,眼神凌厉。 “为何?”苏止渝轻问。 “诶?”杜威一怔,“鱼大夫怎么也跟王爷似的惜字如金?” “是问你王爷为何焦躁?”苏止渝扁了扁嘴,“分明是你太笨。” “我觉得,是因为要回宫了。” 苏止渝看着他,默默点点头,“你终于说对一回了。” 他曾经说过,他会尽快报仇然后带着母亲的骸骨回到属于他的地方,不在这里多待一刻。 于他而言,顺京、皇宫,就如同地狱。 魏景山已收了剑,一身薄汗,心情舒爽了许多。 杜威和苏止渝端上早点。 “王爷,这些早点是我一家一家买来的,据说都是顺京最有特色的,不重样,王爷尝尝。”杜威说得自己直咽口水。 魏景山洗漱后换了一身藕丝秋半的锦衣,紫鼠锦靴。浅色的华服更加衬托他的纤尘不染。 那张魅惑众生的脸,让人挪不开眼睛。 “看够了吗?”冷冷的声音再次出来,苏止渝才回过神。 她默默坐下,思忖着心里的盘算,饭吃得尤其慢。 “今日怎么不是饿死鬼投胎了?” 魏景山看着她,若有所思,柳眉微蹙,一副犹豫不定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止渝:“……” “想说什么就说。”对方的声音再次传来,“瞧着你那张脸,教本王如何享用美食?” 苏止渝无奈,事真多。 “王爷,今日可有安排?”她看着他,似要从那张帅脸上看出什么。 “你有?” “诶?” 这人怎么这么别扭,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呗,非要问回来。 “如果王爷没事,索性跟我走一趟吧。” “去哪?” “王爷能先不问吗?到地方就知道了。” 苏止渝卖了个关子,因为,现在不好说,不便说。 魏景山抬眸睨了她一眼,“可以。” 苏止渝心中的石头落地,下一秒,苏止渝快哭了。 “先扣一月俸禄。”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为什么?” “如果你不谋害本王,再给你加回来。” 他已吃好起身,杜威跟着起身,出去备马。 独留苏止渝一人在餐桌旁凌乱。 再看看一桌子特色佳肴,只剩盘底。 “为什么不给我留点……” 苏止渝暗暗发誓,下次吃饭,不想事也不说话,只吃饭。 二人上马,苏止渝背了箱子还拿了一个包袱。 魏景山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你这是去逃荒吗?” 苏止渝不吭声,心中腹诽:逃荒,带着你吗?那还不如饿死算了。 “王爷放心,冲着那一个月的俸禄,属下也不敢造次。” 她阴阳怪气,他垂眸偷笑。 荒山凋敝,枯树独支。 苏止渝下马,将黑风拴在树下,拿出工具开始挖坑。 魏景山没有发问,亦从她箱子里拿出另外的工具,默默地与她一起挖。 不多时,那具骸骨再次露出。 苏止渝从包袱里拿出带来的针线包和一些面皮、棉花、稻草。 将棉花和稻草装入面皮内。 再拿出针线包里的线和银针,银针入肉缝合面皮,静置片刻后再看不到线的踪迹。 二皮匠这个职业其实就是缝合尸体,打仗的时候,士兵奋勇杀敌,不管牺牲得多么惨烈都讲究有个全尸。于是,二皮匠也是计件收费,脑袋掉了缝起来,四肢断了缝起来,若是脑袋胳膊腿都没有了,那便不光是工艺麻烦的问题,价格也是相当不菲。 因此,二皮匠虽然被人看不得起,却是一门营生的手艺。 看着她翻飞的手指,熟练地操作,魏景山明白了她在做什么。 这是他母妃的尸骨,如今横尸荒野,她在用自己的技术尽可能的复原母妃的尸身。 拿了绒草填补身躯,在用面皮将其缝合,讲究是尸体完好下葬。 说起来不复杂,但是做起来却是极其考验功力。 想要做得逼真,必然手艺要过人,这也是二皮匠的独门绝活。 她在替他完成愿望,魏景山的心抽动了一下。 二人默默无语,他坐在一旁陪着,仿佛小时候陪着母妃一般。 虽无声,却胜似千言万语。 他看了一会,随着她手中的人形逐渐显露,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开始起伏。 他转过身去,不再看。 看着他的背影,苏止渝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忽然,苏止渝一滞。 她抬头看了一眼背对着她的人,停下了手中的针线。 脊椎、四肢弯曲,似是生前承受过重压。 并且不是被殴打所致,是长期劳作辛苦积累而成。 苏止渝凝着眉,惠妃娘娘怎么会在生前负重做活呢?这似乎不太对。 她又一次仔细查看那骨骼,赫然发现了只有她才认得的标记。 在这具骸骨上有被拼接的痕迹,曾经的断裂处被接骨修复,这手法是她家传的。 是父亲的手艺,没错。 这人曾经断过腿,是父亲给她拼接起来的。 “王爷,给我讲讲惠妃娘娘生前的事情吧。”苏止渝想要从侧面打听。 “你想听什么?”魏景山的声音凄凄凉凉。 “比如……”苏止渝故意装作思考的样子,“娘娘生前都喜欢做什么啊?” “我并不与母妃同住。”魏景山声音幽怨沙哑,“母妃喜欢绣花,画画,侍弄花草。” “那娘娘是个很安静的人哦。”苏止渝默默点点头,“娘娘的身体可曾受伤过?” 看到对方身形一滞,她忙解释,“长期养成习惯了,喜欢多问一嘴,王爷莫怪。” “没有。我母妃身份低微,原本是个绣娘,之后被父皇看中便一路晋封为妃。” 魏景山顿了顿,“她一直受宠,被保护得很好,不曾受伤。” “那娘娘可会武功?” “诶?”魏景山一滞,“自然不会。” “我就想知道王爷的功夫跟谁学的。”苏止渝赶紧解释。 魏景山喃喃地说着什么,她却已经充耳不闻。 惠妃娘娘不会武功,没做过重活,没有受过伤,与这骸骨的特征明显不符。 那这具骸骨,脊椎弯曲,腿部重压已经变形,而且被接骨过……必然不是惠妃娘娘。 苏止渝后背渗出密密的一层薄汗。 上当了。 用一具假的尸骸,李代桃僵,上演了一幕抢夺物证,引蛇出洞的戏码。 那么,对手究竟想干什么? 那么,这些与父亲是何关系? 真的尸骸又在哪里呢? 第39章 宁可抗旨 悲伤的情绪最是见不得雨天的。 阴暗的天空,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更加衬得心情怅然若失。 二人完成了下葬和祭拜仪式,虽只是一个草草的仪式,但是完成了魏景山的心愿。 这是他八年来的夙愿。 整个过程他都克制、自持,悲伤却不失态。 苏止渝在一旁静静地陪着。 雨越下越大,回到营帐二人已然成了落汤鸡。 “收拾一下过来吃饭。” 他语言短短,浑身湿透,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苏止渝回到营帐泡澡,卸下一天的疲惫。 氤氲的水汽蒸腾着,她想起了他祭拜母亲的样子,那是一个儿子的眷恋。 明日便要入宫,对他而言是臣子面君,更是儿子回家。 不知又会面临什么。 她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和义父。 好想他们啊。 苏止渝觉得脸上冰冰凉凉的两行,索性将整个人都浸在浴盆中。 片刻后,她调整好自己,换了身女装,来到魏景山的帐内。 看到她的一刹那,魏景山出神了许久。 眼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波光潋滟,梨涡浅浅,一袭樱落纱裙配石濡外衫,粉嫩娇艳,更加衬得肤如白雪,娇媚可人。 “王爷。”她盈盈一拜,将他的思绪拉回。 “索性现在夜深人静也没有旁的人,就想穿穿裙子。”她低头垂眸,不自觉地微微晃动着身体,“都不知此生何时才有机会再穿女装。” 是啊,花季的姑娘谁人不喜红妆丽颜,谁又能经得住漂亮裙子的诱惑。 他看到了那小女儿家的玲珑心思和娇憨之态。 “丑。”他脱口而出,立马后悔了。 苏止渝一怔,柳眉倒竖,“王爷说什么?” “吃藕,今天藕特别新鲜。”他垂眸,不紧不慢地将糯米桂花藕放到了她的面前。 有好吃的,苏止渝就开心。 一桌子美食香气四溢,还有一瓶桃花酿。 “哪里来的这酒?”她觉得好惊喜,“王爷怎么知道我喜欢桃花口味的东西?” “不知道。”他声音淡淡,“是本王喜欢,随军带着的。” 苏止渝:“……” 魏景山睨了她一眼,只见她两眼放光,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 倏然,他从她手中夺走了那瓶桃花酿。 “你不能喝。” “诶?为什么?”她不服,“王爷喝得,我为何喝不得?再说现在已经深夜,小酌怡情。” “因为你酒量太菜了。”他轻轻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香气瞬间溢满整屋,“吓人。” “王爷……” “不可。” 苏止渝撅起嘴巴,耷拉着眉毛,不开心。 她拿着筷子戳着那盘中的美味,心中腹诽,只能看不能尝,岂非故意馋人?这谁受得了。 “那肘子得罪你了?”魏景山的声音再次传来。 “没有。”她情绪怏怏。 他嘴角悄悄弯起一抹弧度,“看在你今日辛苦的份上,只准喝一杯。” “两杯。” “一杯。” “就两杯。” “不喝拉倒。” “好,就一杯。” 这女子当真是会讨价还价,得寸进尺第一名。 他纤细素白的手捏着那粉色的瓶身给她倒酒,自是一幅美卷。 “今日,多谢。”他低低的声音,充满磁性。 “举手之劳。”她笑笑,“属下应尽的本分。” “本王的心愿了却了一桩。”他又为自己斟了一杯,“只待报仇。” 她默默听着,这顺京城里怕是早已没有他留恋的人了。 “若不是为了这两件事,本王绝不会回来。” “宁可抗旨?” “宁可抗旨。” 她呆呆地看着他,那个坐在至高无上的位子上的父亲,若是听到了自己儿子此番话,该作何感想? “王爷不想念父亲吗?” “他是父亲,更是陛下。”他一饮而尽,眼神中尽是落寞,“他没有保护好我的母妃。” “他那么爱我的母妃,为什么不能站出来保护她?我的母妃,她的心里只有父皇,那是她的天,她的一切,可是,他却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残害。” 苏止渝看到他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这是她认识他以来,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表情。 伤感、气愤。 最是无情帝王家,苏止渝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口。 也许他真的不适合皇宫,不应该生在那样一个至尊的地方。 “王爷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天地,不是很好嘛。” “如果不是八年前的出征,我也许早已死在那个富丽堂皇的地方了。 即便不会身死,心也早已经死了。 是这些年的征战和拼命唤醒了我,让我知道,我可以为一些人活着。 他们生得普通,活得贫穷,却有着一颗保家卫国的心。 他们有能力守护自己的家园,保护自己最爱的人。” 他又是一饮而尽。 一杯接一杯,苏止渝看着他,将自己喝红了脸,额头微微出汗,人也显得鲜活起来。 “苏止渝。”他略带醉意地唤她,她好像记得,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怒气地叫自己的全名。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 “我?”苏止渝知道他喝醉了。 “你恣意洒脱,无拘无束。从不忌讳别人如何看你,也不在意评说。虽然身世凄苦,却心性宽广。”他幽幽说道,“一顿饱饭便能开心知足。” “王爷……后面那句可以去掉。” “你要这样……走下去,不要变,做你想做的,潇洒地过一生。” “王爷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潇洒地过一生。” 酒不醉人人自醉,那是未到伤心时。 眼前的王爷,才是他的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她想起了那根本不是惠妃娘娘的骸骨,还有连日来发生的这一切,那些谜团,鬼魅一般如影随形。 不觉叹了口气,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告诉他吧。 就让他放纵一次,明日之后,他便更是要谨慎自持,步步为营。 将魏景山安置歇息,苏止渝去看赵连。 有一件事情始终盘亘在她心头,那是一种不明不白的紧张感,预感到仿佛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天空中是无尽的黑,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第40章 他是父亲,更是天子 天空泛着鱼肚白。 风中裹挟着寒冷,苏止渝走出营帐不觉得一哆嗦。 她越来越怕冷了,脚底的朱砂痣每多长一颗,她的身体便孱弱几分,这东西太诡异了。 一大早便远远地看到魏景山一身玄色锦服远去的背影。 刚巧杜威朝这边走来。 “杜统领,王爷的酒可醒透了?”苏止渝拉住杜威打听。 “醒了。咱们王爷什么人?那点酒对他来讲就是喝水。”杜威冲她神神秘秘地眨了眨眼。 “今日有你爱吃的糖糕。刚才大师傅还说,你们快点吃,一会鱼大夫来了你们就抢不到了。” “不早说。”苏止渝撒丫子直奔厨房。 暖阳缓缓升起。 笼罩在半明半暗中巍峨的建筑,逐渐显现其雄壮的威仪。 一人一马驻足安吉门前,修长挺拔的身姿,在这清晨的僻静中格外打眼。 “王爷请,陛下已经到了。” 一个眼生的太监面带微笑地作揖行礼,一板一眼毕恭毕敬。 魏景山看了那人一眼,跟着他进入内院。 几日前收到一封父皇约他单独见面的密函,父子八年未见了,他的心绪却异常平静。 只是没想到他会约自己提前见面,还如此隐秘。 这里是皇宫的侧门,历朝历代建造宫城的时候是必定要留一些偏门侧门和密道的,防患未然。 这样的最高机密只有皇帝本人知道。 “公公怎么称呼?”魏景山见那人面生,轻声问道。 “奴婢丁丑,王爷常年征战在外不认得奴婢,奴婢是这几年才跟在陛下身边的。” 丁丑规规矩矩礼数周详,口齿伶俐。 “丁公公是闫公公的徒弟?”魏景山从侧后方盯着那人的表情。 “不是。”丁丑仍旧一脸微笑,便再无其他话。 闫清路是一直跟在父皇身边的太监总管,这些年并未听说他似有什么变动,今日这等机密的事情,父皇带来的竟然不是闫清路,而是这个丁丑。 魏景山心中默默记下。 那人带着他七拐八拐又穿过长廊才从一个小门进到一个院子里。 魏景山这才看明白,这里是母妃生前居住的雅仙宫,他竟然都不知这里还有这样一个隐秘的出口。 牙仙宫一如当年的模样,未改分毫。 如今依然被人打理得干净整洁,花圃中尽是时节盛开的鲜花。 母妃最喜欢侍弄花草,院子里总是香气四溢姹紫嫣红,让人心情愉悦。 一如她人一般,永远噙着笑容,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你的母亲最是喜欢花朵,也总是能打理得很好。”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唤醒了魏景山的记忆,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愣在花圃旁。 “儿臣参见父皇。”他条件反射地跪下行礼,低头垂眸,面无表情。 那人没有说话,他看到一双绣龙纹金靴驻足在自己的面前。 一双手将他搀扶起来。 “起来吧,我们里面说话。” 望着父皇的背影,就在眼前,他似乎瘦了许多,身形也越发苍老了。 这里是母妃的寝宫,所有摆设都是母妃生前的模样,甚至连花瓶里的花都是新鲜盛开的。 丁丑退着出去,房门却并没有关。 “朕经常一个人来这里。”他的声音沙哑苍老,“朕,很想她。” 魏崇显端坐在上,面前的儿子已然长成。 遥想当年他领旨出征时才十二岁。 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硬是披挂上阵,拿命博出了今日的辉煌。 “儿臣,日日都在思念母妃。”魏景山声音平静,一双低垂的凤眸看不出情绪。 “她如果知道你今日的成就,定会为你骄傲。” 父子就像聊家常一样,共同怀念着他们心中最惦念的人。 “可是她再也看不到了,她甚至都没有看到过儿子长大的模样。” 魏景山一语既出,室内一片静谧。 他垂首,面色冷清,茕茕孑立。 看着他孤傲的模样,魏崇显轻叹了口气。 “山儿变了,山儿小时候那般活泼可爱。” “儿臣愚钝,没能继承母妃万一。” 魏景山毕恭毕敬,克制自持,可是他的心却很疼。 尤其面对这个人,一个他爱不起来,却也恨不起来的人。 “坐吧。今日无君臣,只有父子。”魏崇显看了一眼那姣好又冷漠的面容。 “谢父皇。”他毕恭毕敬,始终垂眸。 “这些年可还安好?身上可有伤?”魏崇显语气平淡,眼神中却尽显关怀。 “回父皇,儿臣一切都好。”他下意识地捂住左胸的位置,那里是他道不出的痛。 “这些年你辛苦了。” “为了南锦,为了百姓,这是儿臣应尽的本分。” 魏崇显点点头。 这个儿子脾气性格与自己年轻时如出一辙,倔强孤傲,看似克制恭谨实则掩藏不住的锋芒。 “你长得越来越像你的母妃了。” 魏景山突然觉得脊背一僵。 “父皇还记得母妃的样貌?”他语气平缓。 “当然记得,她永远都是那样明艳温柔,总是微笑着面对一切。”魏崇显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可是却不得善终。”魏景山声音凉凉,话一出口,只觉得自己的心中亦是一紧。 魏崇显沉默不语,房间内安静得好像能听到外面落叶的声音。 “要说了解,还是父皇更了解母妃。”他从小与母亲分开,将自己的母妃交给了他来保护,而他却没能保护好她,“但是,我们都没能保护好她。” 他终于说出口了。 “山儿。”魏崇显看着自己的儿子,“有些事情过去了就不要有执念。” “对于一个儿子来讲,母亲莫名惨死都不去追求,那便是妄为人子,这样的执念任谁也丢不掉。” 他声音平缓,却冰冷刺骨。 对面的人一阵沉默,看不出喜怒。 于魏景山而言,他的喜怒早已不重要了。 “父皇可曾觉得对不起母妃?” “放肆。” 魏景山跪地行礼,却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说。 他是父亲,更是天子。 他可以顺从天子的威仪,却无法接受父亲的态度。 “朕觉得,你凯旋而归,第一个见到你的人应该是你的母妃。” 这是君臣的对话,他没有让跪在下面的儿子起身,眼睛却看向院中的某个角落。 “今日找你来,就是想避开其他人,父子说说话。” 魏景山沉默,一滴泪滑过脸庞。 他身后的院落中,骄阳热烈地照射下来,一个身影暗暗拭泪。 第41章 密信 魏景山抬起头,看着父皇略有呆滞的面容。 “儿臣失言,请父皇降罪。” 魏崇显收回目光,看着他。 “如今回来了,便留在父皇身边吧。”他声音平缓,却极尽商量的口吻。 “边关战事不断,儿臣……” “山儿……”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来。 上座那人面色发红,身体抖动,紧皱着眉头,仿佛病了许久。 他的心猛然一颤,慌忙上前两步。 “父皇,你怎么了?” 他顾不得其他,赶紧起身给他倒水,然后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随着咳嗽声的渐止,他的面色逐渐恢复平静。 “无碍,无碍。”他艰难地挥挥手。 “父皇老了,需要你留下来陪陪父皇。” 魏景山再次跪下行礼。 “边关危机,外敌屡屡来犯,蠢蠢欲动,儿臣自当戍守边防,为父皇守护万里江山。” “你……”魏崇显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就听父皇一回。” 魏景山极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当年,命儿臣出征的时候,父皇也是这样说的。” “父皇……父皇请求你。” 魏景山一滞,“父皇言重了,儿臣不敢。” “朕知道你心中的怨恨,你在怪朕,可是山儿,父皇也有许多身不由己。” 魏景山看到他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父皇,儿臣从小便征战惯了,无心庙堂之事,只愿保家卫国,纵然身死亦是心甘情愿。” 魏景山回复的决绝,不容置疑。 “你当真不愿留下?”魏崇显的声音充满了失望。 魏景山垂眸不语,眼神坚定地盯着前方的地面。 片刻。 魏崇显缓缓开口,“也罢,如今你可还有什么愿望?” 魏景山松开了拳头,抬头看着眼前的人,毕恭毕敬地磕了个响头。 “父皇,儿臣查到母妃当年死于非命,而且皇家墓中母妃的墓穴空无一物,儿臣恳请父皇准许儿臣彻查此事,为母妃讨回公道。” 外面起了一阵冷风,扑簌簌树叶落下。 秋风起,百花残。 “你可有证据?” “在查。” “可能查到?” “能。” “如果能查到,朕必然不会阻拦。”魏崇显的声音缓缓,“但此事已经过去许久,各种关系千丝万缕。你记住,凡事讲证据,朝廷中牵制力量繁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定睛看着魏景山,“你可明白?” “儿臣明白。”魏景山抬头,四目相对。 “但,这是儿臣此生的夙愿,否则儿子会愧疚一生。” 静谧的沉默。 “好吧。朕知道了,你查就是,但不宜张扬,你可需要人手?” 魏景山稍稍一怔,微不可见地眨了眨眼。 “回父皇,儿臣寻得一奇人,可协助儿臣,但是,此人曾经因为误会,现如今成了大理寺的通缉犯,还望父皇开恩,能够让此人恢复清白之身,协助儿臣,儿臣愿用项上人头为此人担保。” “我儿言重了。”魏崇显说道,眼神中显现出一丝光亮, “你看中的人必然不会错,只是,如果要此人恢复清白,你需得答应朕一个条件。” 魏景山皱起了眉头。 “你不愿长留京城,朕不阻拦,但是,你毕竟身为皇子,年过弱冠应该有自己的府邸。”他声音缓缓,却不容置疑,“朕会按照祖制为你觅得一良宅,你要有自己的兖王府。” 魏景山沉默,不要这个御赐的王府便不会在京城逗留很久,这个宅子一旦接受了,也许便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走的了。 他凤眸微眯,眉头紧锁。 可是,他想要那个人在他身边。 “索性,你要查的案子也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查清楚的,不如暂时居住下来,慢慢查案不迟。” 魏崇显适时地补上了一句话。 “儿臣遵旨,谢父皇。”魏景山领旨谢恩。 他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但是,要查案就要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她,更需要正大光明的身份。 “其他的,朕自会安排,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以助你查案。” “多谢父皇思虑周全。” 魏景山突然想起了什么。 “父皇。” 他略略抬眉,注视着他的表情。 “还是让闫公公服侍您身边,他伴随父皇多年自是了解父皇的脾性,父皇如今龙体抱恙,更是需要妥帖之人随侍左右。” 魏崇显脸上露出一抹不明意味的神色。 “他近日在忙着你的庆典,分不开身。” 对方语气淡淡,听不出异常。 “今日就到这里,朕先回宫。”他看着儿子,“你在这里多待一会,不会有人来打扰的,你多陪陪你的母妃吧。” 魏景山作揖行礼,“父皇,保重龙体。” 阳光已近日中,外面一片艳阳灿烂。 大帐内,苏止渝凝眉思索,这蛊毒实在太过诡异,平素里竟看不出任何异常。 “大小姐,这蛊毒并非寻常药物所能治。你已经为我多次施针,如今已基本控制,想来一时半刻不会发作。”赵连犹豫着开口。 “属下想将功补过,我愿意为大小姐效力弥补自己的过失。” 苏止渝一滞,她看着眼前的人,并没有说话。 别说魏景山并不信任他,自己也并不确定赵连是否可以完全信任。 今时不同往日,失踪这么多年空口白牙,教她如何相信。 苏止渝又不是傻的,虽然因为他跟魏景山争执,可是轻易相信一个人,也不是她的性格。 “大小姐,属下的老母亲现在还居住在老地方。幸亏他们不知道我还有个母亲,当年兰大人救下我们母子便安顿在那里,大小姐如果不相信我,可以派人……” “好。”苏止渝打断他的话,敞亮了,“我会的。” 他能主动说出自己的母亲,这是在向苏止渝提供人质,以表决心。 是个聪明人。 苏止渝也需要这个人质向王爷交代。 回到大帐,苏止渝盘算着心里的事情,那骸骨的真相要不要告诉王爷?如果他知道,会作何反应? 苏止渝再次想起了那把寒铁触碰肌肤冰冷的感觉。 倏然,“嗖”的一声,苏止渝只觉得耳畔一阵风。 她身后的案几上赫然插着一把箭矢。 箭矢下是一封密信。 苏止渝追出去,帐外没有动静,平静如常。 她拔下箭矢,打开密信,眼泪奔涌而出。 一切安好,勿念。——顾恒 第42章 王爷无理取闹 迎着日光而去。 魏崇显坐在步辇上凝眉。 片刻后,他招了招手。 “陛下。”丁丑俯身近前。 “什么人跟在兖王身边?” “回陛下,奴才一直留意着兖王的动向。除了一个杜威常年随侍,并未发现有什么新的人。” 魏崇显皱了皱眉头,“再去查查看,不一定是身边的,看看定赢军有无什么新增人员,将士也查。” “奴才遵旨。”丁丑应声。 “闫清路最近可有什么动静?”魏崇显压低了声音。 “还是老样子,没什么新鲜的玩意儿。”丁丑的声音也极低。 “继续跟着,别打草惊蛇。” “是,奴才明白。”丁丑想了想,“方才进门的时候兖王问起奴才闫公公是不是奴才的师父,奴才说不是,王爷便没再问什么了。” 魏崇显默默点点头,叹了口气,“许是他察觉到什么了,打小就是细腻敏感的孩子。” “那不是最像陛下了。”丁丑一脸笑意,谄媚地看向魏崇显。 “哈哈哈哈。”步辇上的人笑的得意。 突然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丁丑慌忙拿来丝帕跟丸药服侍他吃下,片刻后才稍稍缓和过来。 “陛下,那个东西……还是别吃了。”丁丑愁眉苦脸,“看着您这样,奴才……” “啰嗦。”魏崇显假装斥责,“做你该做的事去。” “是,奴才告退。”丁丑退下。 魏崇显平复心绪,想起方才的一切,不觉眉目舒展,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迎着日中的端阳,越发灿烂。 魏景山在园子里待了一会便回到大营。 还有两天,大部队就能抵达顺京,将由帝后携皇亲国戚及文武百官出城迎接。 届时将有一场声势浩大的盛会。 大帐内,苏止渝正在仔细检查着伤员的情况。 “王爷。”她刚刚忙完,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情况如何?”他看向那些伤患,一个个生龙活虎。 “回禀王爷,除一人无法下床外,其他人均已基本痊愈,且都已经学会自我护理用药。” 魏景山满意地点点头,“那一人例外是什么情况?” “回将军。”角落里响起一个声音,“是……是我最近吃多了拉肚子。” 哈哈哈哈……大家哄堂大笑。 苏止渝偷偷观察着他的表情,冰块融化了。 片刻后,五万定赢军整齐划一的集合。 魏景山一身戎装,站到了最高处。 暖阳下,盔甲反射着灼灼的华光,旷野上,只有风声。 每一次出征前他都要动员一番,为每个人鼓劲打气,今日,他亦如此,却是在为大家送行。 “定赢军将士听令。”他声如洪钟。 “是。”气壮山河。 “两日后,我们便要到达顺京,我们终于回家了。” 一片静默,落针可闻。 “八年前,是我魏景山带着你们从这里出发,走向了战场。八年了,我们同生共死肝胆相照。如今,我终于将你们带回来了。曾经的日子,我们在一起浴血奋战。魏景山在此,谢各位同袍不离不弃,鼎力相助,谢各位为南锦舍命护国。” 他眼含泪花,声音铿锵有力。 “倒酒。” “大家共同举杯,敬南锦,敬陛下,敬自己。”他一饮而尽。 “敬南锦,敬陛下,敬将军。”五万将士喊声震天。 苏止渝看得热血沸腾,悄悄背过身擦去了腮边的泪水。 她认识他们时间不久,没机会看到他们性命相托,但是她能够感受到他们的情感和热血。 出生入死为家国,这是华夏儿女的热血,更是炎黄子孙的信仰。 回到营帐中,魏景山独坐在圈椅中,有一种被掏空的无力感。 “王爷。”苏止渝进门,他似如梦初醒。 “王爷找我何事?”苏止渝看着他,似乎有些不对劲。 那张素白的脸上,凤眸似在躲闪,眼神中充满犹疑不决。他那双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不自觉地搓着。 “本王无事,就是想问问你的打算。” “我正巧有个好消息告诉王爷。”苏止渝盈盈一拜,“多谢王爷,义父给属下寄了一封信。” 苏止渝将密函呈上。 魏景山看着那封密函心中却是更加忐忑。 “这确定是义父笔迹无疑。”苏止渝脸上带笑,“虽然没有见面,但是能够看到他的亲笔书信,我也就放心了。” “你的心事了了?”魏景山抬起头看着她,那波光潋滟的双眼,梨涡浅笑,实在让人挪不开眼。 “嗯。案子虽然还没有查清楚,但是,如今掌握了诸多线索,我会慢慢查。” “什么意思?”魏景山语气颇为不好。 “就是……就是慢慢查案啊。”苏止渝不知所措,哪里又说错了得罪他? 魏景山不语。 当初约法三章,查清楚案件便不相往来。如今她这是什么意思?告一段落?自己慢慢查?顾恒也回了信,赵连也被抓到,她是想走了吗? “慢慢查?”魏景山突然生气,“慢慢查要查到什么时候?” “诶?”苏止渝一愣,这人怎么喜怒无常,这狗脾气说来就来。 “你办事如此不稳妥,案件有始无终,本王是陪着你儿戏的吗?” “王爷为何这样说我?”苏止渝简直不明白,“我哪里不稳妥,怎么有始无终?” “言而无信。”魏景山莫名的焦躁,越想越气。 “王爷何出此言?”苏止渝不解,整个人差点崩溃,“这个案件牵扯复杂,但是该我做的我做了,该给王爷汇报的我都已经汇报了,王爷扣了我俸禄不说,如今还如此贬低我,这叫恩将仇报。” “什么恩将仇报,什么叫该你做的?这些都是该你做的,你虎头蛇尾,始乱终弃……” “什么?什么词?王爷慎言。”苏止渝要被气死了,简直莫名其妙,“王爷到底怎么了?我哪里做错了,属下不明白。” “本王的话你听不懂吗?案子一天没有彻底水落石出,你就要听本王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王爷无理取闹。” 说完,苏止渝用力掀开帐帘,夺门而出。 “你回来,本王还没说完呢。” 留下魏景山一人直喘粗气。 第43章 跑了 午时过后,金銮殿内,魏崇显躺在床上昏睡不醒。 “陛下今日可曾去了什么地方?”一旁的皇后姚氏满头珠翠锦衣华服,气急败坏。 “回娘娘,陛下哪里都没去,一直在批阅奏章。”丁丑跪在地上回话,“许是早晨吹了些风,都是奴才的错,奴才该死。” “总是服侍不好陛下,要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来人……” “皇后言重了。”魏崇显缓缓的声音打断了她。 “陛下您醒了?”姚氏慌忙上前,“这些个奴才实在没用,总是让陛下不适,臣妾给您换一批好的来服侍陛下。” “皇后有心了,朕今日是贪睡了一些,并无大碍,皇后最是慈心善念,姑且放过他们吧。” 魏崇显给丁丑使了个眼色,丁丑悄悄退下。 听到皇上这样的夸赞,姚氏娇滴滴地上前,“都依陛下所言,可教臣妾担心坏了。” 皇帝拉着皇后一双满是戒指护甲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摸,扎手。 温存了片刻,皇后方才离去。 魏崇显长出了一口气。 “陛下,郑大人已经在偏殿候着了。”丁丑禀报。 “宣。” 丁丑退出去,不多时,郑景低头进殿磕头行礼。 “启奏陛下,近日频发的连环杀人案又有新的情况。”郑景将奏章呈上。 “前日漪澜小筑又一起同样的案件,微臣判断为同一凶手所为,此案已经连发四起,四条人命惨不忍睹,作案手法,死者性状,伤口以及现场情况皆相同。” 他缓缓抬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君王。 “此案性质恶劣牵连甚广,百姓人心惶惶民不聊生,已经联名请愿,请求陛下主持大局,希望得到天子护佑。” 魏崇显翻看着案宗,脸上没有表情。 “护佑百姓自是理所应当,那,依郑卿的意思,此事该如何处置呢?” 他看着郑景。 这个青年才俊短短时间内立功无数,升至大理寺卿一职,是个脑瓜聪明会审时度势的人。 以他的能力并非不能为,而本该大理寺办的案子他却呈报上来“要天子护佑”,定是另有深意。 “微臣以为,陛下当派一名皇子坐镇审案,以显皇家威仪和陛下重视。臣定当尽心竭力配合。” “嗯,有理。”魏崇显试探,“那郑卿觉得雍王魏连城如何?” 魏连城是皇长子,为人稳重端方被称颂儒雅贤能。 “启奏陛下,雍王殿下处事公正,能力超群,必然可担此任。只是……” 郑景脸上露出犹疑之色。 “郑卿但说无妨。” “回陛下,此事虽然重大,却不宜太过张扬。如若是皇长子亲自主案审查,一来会显得过于重视,二来殿下近来忙于各地救灾款项一事,想来也是分身乏术。” 郑景顿了顿,发现天子没有声音。 “臣以为,此事三法司协理以示天威,兖王魏景山即将凯旋而归,民心所向,既显示了天家重视,又能让兖王得到历练。” 魏崇显看着这个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年轻人。 这一番陈词建议正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太子位空缺已久,皇长子拥护者众多,但是,次子如今凯旋而归,必然会争夺一部分朝臣的关注。 而他的心目中,自然是择优而非长。 至于谁更优,则要看他们的本事,便是要给机会展示。 魏崇显沉默片刻,眼神灼灼。 “郑卿所言有理,朕酌情批示,奏章放在这里吧。还有一事,郑卿去办。如今兖王凯旋而归,我南锦富庶繁荣,特大赦天下,死刑可免,牢狱减刑两年,通缉者无罪。” “陛下圣裁,臣这就去办。” 郑景退下,他知道,这事成了。 一句话,苏止渝的通缉犯身份不着痕迹地解决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大军的营帐内,杜威拿着告示兴高采烈地找到苏止渝。 “真的啊,大赦天下。”她终于可以不用再戴那些假面了,“我自由了。” “对了,你这几日忙得如何?她看着杜威。” 杜威盯着闫清路的宅院已经多日,眼圈黑得像中毒。 “卢恒这几日正在训练那些秃鹫,像是在准备什么。”杜威咕噜着,“也许是我太敏感了。” 苏止渝凝眉,“这个时候不可大意,王爷凯旋就怕有人要出手了。” 杜威点点头,转脸看到她收拾东西。 “鱼大夫,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出去一趟。” 苏止渝说完便走了,带着她的箱子。 顾恒府中,暗哨已经撤去,苏止渝终于回家了。 家中仍旧是老样子,大家都担心着顾恒的下落,苏止渝一一交代安慰上下。 这时,有人登门。 “渝儿。”是孟子申。 “子申。”苏止渝慌忙迎了出去。 看到孟子申的一刹那,她愣了一下。 “兄长今日怎么穿得这般……正经,害我差点没认出来。”苏止渝打趣。 孟子申一身绛紫色锦服,墨玉发冠,身形消瘦了许多。 “刚从宫里出来,听说你回来了,赶紧过来了。”孟子申看着她,“你瘦了好多,可是过得不好?有什么需要?顾大人如今还是没有消息,你可想好接下来如何做?” “子申。”苏止渝打断了他,“我自有安排,你放心就是。” 看着他仍旧是一脸的担心,苏止渝想了想,觉得有些事情应该告诉他。 “莫要担心我,我如今是身有官差之人。” 孟子申一愣,“如何讲?” 苏止渝将自己已经是定赢军军医的事情告诉了孟子申。 孟子申默默点点头,“这样也好,兖王哥哥自小与我亲厚,这些年他征战在外虽不能见面,但是小时候的情分还是在的。你在他那里,我是放心的。” 孟子申想了想,“只是,他免不了要卷进一些事情里,你可要懂得保护自己。” “放心吧,我会的。义父的下落还指望他帮我打听呢。”苏止渝看着他那张不再灿烂的脸。 “兄长倒像是变了许多,刚刚说去宫里,去做什么?” “我去找大皇子表哥。”孟子申犹豫地看了她一眼,“我要参加科考谋求正事了。” 苏止渝有些吃惊,猛地一拍他肩膀,“孟子申转性了,你真是自愿的吗?还是你娘逼你了?” “真心愿意。”孟子申笑得凉凉,“如今连渝儿都成了军医,我还整日游手好闲成何体统?” 二人说笑,却笑得不似从前快乐。 孟子申的眼神深邃忧郁了许多。 一场雷霆之火即将到来。 因为,鱼大夫不告而别了。 第44章 放长线钓大鱼 天光大亮,雄鸡报晓。 魏景山如常练剑,今日明显有些心浮气躁,竟连气息都不稳了。 “王爷,今日歇歇吧。” 杜威看着自家主子心不在焉的样子很是担心。 魏景山一边擦汗一边不由自主地看向苏止渝大帐的方向。 平日这个时间,那里应该有一个瘦弱的身影饿虎扑食一样地跑向厨房。 今日却始终没有动静。 “鱼大夫为何还没有起床?”魏景山终于忍不住问杜威。 “回王爷,鱼大夫不在帐内。” “不在?”魏景山一滞,“一大清早她去了哪里?” “鱼大夫昨日就走了。” 杜威似乎觉察到了一丝丝危险的气息。 “走了?可曾说什么?” “回王爷,鱼大夫昨天走的时候似有些生气,拿着箱子走的,去了哪里……属下不知……” 杜威说完这番话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如今的他已然聪明了许多,接下来要用沉默来保护自己。 大帐内压抑的气氛仿佛能够杀人于无形。 杜威跪在地上垂首不语。 “当我定赢军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来,目无军纪。” 魏景山发脾气了,双眉紧锁,脸色苍白。 “是谁让她走的?谁批准的?”魏景山低沉的声音冷冷的。 杜威攥了攥拳头,倔强地不出声,其实心中疑惑,平时鱼大夫也是说走就走啊,怎么今日惹得王爷如此不快? 魏景山捏了捏眼角,想起那天二人争执之后苏止渝夺门而去。 竟然不打招呼就走了,她的营帐内除了自己给她买的几件衣服,其他的东西全都消失了。 她果真是离开了吗?案子还没有查完就真的走了吗?还有她的俸禄,都不要了吗? 无法无天,自由散漫。 真是个麻烦的女子! 魏景山将杜威撵了出去,独自一人坐在大帐内。 杜威在帐外徘徊。 士兵来报,该出发了,杜威瞧了瞧帐内的人,毫无动静,自己也不敢进去提醒。 眼看着日光升至中天,再不走便要耽搁行程了。 “报王爷。”杜威在帐外回禀,侧耳倾听帐内的动静。 没有动静。 杜威搓了搓手,再次提高声音,“王爷。” 还是没有动静。 杜威踌躇不前,急得直冒汗。 忽然,帐帘被掀开,魏景山走出来。 “王爷。”杜威慌忙行礼。 看了他一眼,魏景山声音淡淡,“几时了?” “回王爷,快巳时了。” “嗯。”魏景山声音冷冷,“出发吧。” “是。” 杜威召集大军出发。 魏景山悠悠地走到碧血身边,摸了摸马鬃,翻身上马。 杜威远远望着自家王爷魂不守舍闷闷不乐的样子,颇为担心。 可是,王爷这是怎么了? 看来,回宫对王爷来说,真的压力太大了。 杜威揣测着,王爷的心思只有我懂。 大军开拔,魏景山慢吞吞地跟在队伍的尾部。 杜威默默地跟在王爷身后。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杜威循声望去,露出喜色。 “鱼大夫,你回来了?” 魏景山一滞,却并未回头,依旧面无表情。 “还好让我赶上了。”苏止渝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拍了拍黑风的脖子,“还是黑风给力。” 魏景山斜睨了一眼黑风,沉默不语。 杜威赶紧向苏止渝使了个眼色,意思王爷生气了。 苏止渝立刻意会,却装作不知道,“还有吃的吗?我饿了,都没吃早饭。” 杜威无语,鱼大夫真的太笨了。 魏景山眼皮都没有抬一下,面无表情地走着。 苏止渝偷偷看过去,阳光照在他身上,整个人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光,只是那张脸,却阴云密布一片晦暗。 “苏止渝,你去了何处?”他声音冷得让人发颤。 “回王爷,属下回府安顿了一下。”苏止渝垂眸,“换了些必备的工具。” 她的手摩挲着自己的箱子,那里面都是自己的宝贝。 魏景山瞥了一眼,看到了她手中的箱子,的确比先前的大了不少,越发显得笨重。 “为何不提前汇报?” “我……属下,好像跟王爷说过了。” 魏景山冷笑,“气急败坏,目无军纪,以下犯上,杜威,鱼大夫罚俸三个月。” “王爷。”杜威愣住了。 “王爷。”苏止渝崩溃了。 “以后,不经本王同意,不许你离开半步。” 魏景山面色缓和了许多,用力一夹马肚,碧血飞奔而去,留下一片尘土飞扬,和两张呆滞的面庞。 夕阳余晖洒落下来,皇城内更加金碧辉煌。 魏崇显斜躺在金丝楠木的贵妃榻上,面色苍白。 “陛下,可还安好?”闫清路躬身上前,声音轻缓,担忧地蹙眉。 “嗯,尚可。”魏崇显缓了缓气息,“仪制可已准备妥当?” “回陛下,奴才都已经办妥了。您就放心吧。” 闫清路是个奴才,无论在外他如何嚣张,当着天子的面他永远都是那个礼仪最周全,态度最虔诚的,他是真心地当自己是奴才。 看魏崇显蜡黄的脸,他轻轻地拭去泪水,“陛下,保重龙体,切不可操劳过度了。” “无碍。你先退下吧,明日万不可出差错。”魏崇显反复交代。 “老奴遵旨。”闫清路倒退着出了寝殿,命一旁侍候的宫人也一并退到耳房。 远离寝殿,再闻不到那刺鼻的中药味,闫清路深吸了一口气。 望着天边的晚霞,看了一眼丁丑。 “陛下的药可有按时进服?” “一切按公公安排,绝无差错。” 他点点头,摸索着手上的扳指,“陛下近日可有异常?” 丁丑躬身上前,悄声说了几句,闫清路单眉上挑,脸上露出邪祟的笑容。 “好好当差,不会亏待了你。” “是,唯公公马首是瞻。”丁丑作揖行礼。 望着闫清路远去的背影,丁丑慢慢直起腰。 他转回头走入寝殿。 “他可有察觉?”魏崇显看了他一眼。 “回陛下,奴才按照陛下的吩咐回话,闫公公未有察觉。” 魏崇显默默点点头,闭上眼睛。 “陛下,奴才不明。如今兖王已然大军凯旋,陛下为何……” “你是想问朕堂堂一国之君,为何不能办了那个不忠不孝的奴才?” 丁丑垂头不语。 魏崇显一脸淡然,“放长线才能钓大鱼,切莫打草惊蛇。” 第45章 各怀鬼胎 夜风习习,多少人未眠。 金銮殿内,烛火通明。 魏崇显还在灯下忙碌。 丁丑进来禀报,“陛下,宸妃娘娘求见。” 魏崇显手中的笔停顿了一下,“快宣。” 丁丑退下。 一女子款款而来,她一身素白长裙,腰间配有翠色缎带,轻盈飘逸,薄施脂粉。 “臣妾参见陛下。”她盈盈一拜,“臣妾给陛下送来了亲手熬制的参汤。” 魏崇显放下了手中的朱笔,从案几后走出,他亦是一身中衣常服。 “朕一时忙碌忘了时辰,爱妃下回差人送来便是。”他扶起她的双手。 那双素净莹白的双手,修剪得干净的指甲,泛着粉色的光。 “陛下尚且如此辛劳,臣妾做这点事情不算什么。”宸妃从食盒中拿出一个小盅, “陛下趁热喝下吧,身子会爽利许多。” 魏崇显接过那个玉瓷小盅慢慢喝下。 “陛下近日越发劳累了,可要当心身子。都怪臣妾无用,教子无方,风儿太不争气,不能为陛下分忧。”宸妃面色平静,眼神含着款款深情, “如今山儿就要回来了,姐姐在天有灵必然欣慰,凭山儿的本事,也必定能为陛下分忧解愁。” “朕的这几个儿子,都不像朕。”魏崇显无奈地笑道, “风儿随了你风花雪月与世无争的性子,山儿也随了他母妃,看似平静实则孤傲冷清,自是不愿争抢之人,且对朕……” “孩子还小,陛下的苦衷山儿会明白的。”宸妃抚着魏崇显的手,“陛下无需忧虑,索性还有大皇子和九皇子。” “老大太过谨小慎微,而老九……”魏崇显不再说了。 宸妃察觉到了他眉间的微蹙,“九皇子还小,皇后娘娘又颇为严格,且假以时日再看。” 天阶夜色,二人如寻常百姓普通夫妻般对着月亮聊着儿女说家常。 慈宁宫内,依旧彻夜灯火辉煌。 皇后姚氏仰卧榻上,面前的宫人还在修改着她明日盛典要穿的华服,要佩戴的首饰。 姚氏懒懒地斜倚着,挑剔着华服的种种不是。 屋子里跪满了人,一个个斗如筛糠。 “都下去吧,赶紧去改,耽误了明日的典礼仔细你们的脑袋。” 说话的是闫清路。 “娘娘莫要动气,为这些个蠢笨的东西气坏了不值当。” 闫清路走到姚氏身后,一双手轻轻捏在了她的太阳穴,缓缓揉动。 “让你办的事情可办好了?”姚氏声音轻曼上扬。 “办好了,娘娘放心。那赵连已经死了,尸体都臭了,哎哟,那味儿啊……” “好了好了,大晚上的净捡些个恶心的说。那物证可找到了?” “找到了,只是那个丫头……还在查。” “那个野丫头?一个小丫头片子,怎的将公公吓成这样?”姚氏嗤笑。 “娘娘没听说吗?陛下因为凯旋而归大赦天下了,那丫头自然也在其中。” 闫清路感觉到姚氏的身子猛然一紧。 “一个丫头能翻出多大风浪,但是,陛下对兖王还真是好。” 闫清路看出了姚氏的醋意和不满,“娘娘不必担心,陛下一时心血来潮罢了,以老奴看,陛下最疼爱的还是咱们九皇子。” “你少拿话哄我,陛下疼不疼他我会看不出来,陛下疏远他还来不及。” “哎哟我的娘娘哎,您糊涂。陛下什么性子您还不知,他越是疏远谁才是打心眼里真的疼啊,不然,抛头露面的鸟儿就是众矢之的,安能有什么好下场吗?” “即便如你所说那又怎样,他年纪太小,且不说这个兖王,最上头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雍王呢,还不知何时才能轮到他呢。”姚氏又闭上了眼,“也不知如此筹谋到底值不值得。” “娘娘哪里话,那必然是值得的。况且,九皇子对娘娘言听计从,娘娘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闫清路满脸堆笑地奉承着。 满屋璀璨,却难掩那邪恶的气息,闫清路深邃的眸中藏着不明的神色。 这一夜,皇城内外,多少人彻夜难眠。 雍王府内,魏连城披头散发早已醉倒在自己的书房内。 屋内一片狼藉,酒肉满地。 作为南锦朝的大皇子,他的母亲曾是皇帝魏崇显结发之妻,只因身患重病去世。 继后姚氏上位,他的大皇子地位和宠爱也日渐颓势。 曾经他就是父皇眼中唯一的明星,南锦的将来,皇家的希望。 后来,有了兖王、楚王、齐王,还有现在皇后嫡出的九皇子魏迦也。 “一个一个地都跑来跟我争。”他已然喝醉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都走了楚王的老路,总有一天你们都会去陪他,陪着老三看着这江山终究是我的。” “殿下,王爷,可不能再说了。”随侍向为跪在旁边拼命地磕头,“奴才知道您心里苦,可是王爷,再等等,一切都会好的。” “再等等?本王等了多少年了?还要再等……”他拿起身边的酒壶又一次一饮而尽。 “殿下,别喝了,您喝醉了。”向为跪着向前爬了几步,“可不能耽误了明天的大典啊。” “是啊,大典,明日的大典,那可是父皇最看重的。可是与本王何干?” 向为默默拭泪。 他自小跟着魏连城,看着他从独得尊宠到一点点失宠变成如今步步为营战战兢兢。 “太子,明明本王就是太子,为何父皇迟迟不下诏,要让本王成为天下的笑柄,让本王难堪。” “王爷,再忍一忍,皇后娘娘和柳大人都在想办法了,他们都是支持您的。”向为劝解。 “你太傻了。你以为他们是支持我吗?皇后娘娘有自己的儿子,他会真心的支持我吗?” 他在雍王的位子上待得太久了,他渴望那个位子太久了。 “可是,九皇子太小了,况且陛下对他似乎并没有很喜欢。” “但是,这么拖下去,他总有一天会长大的。现在,魏景山又回来了,你没听说吗,坊间都说他是南锦的定海神针,是南锦的保护神。” “越是如此,陛下必定越是忌惮他。王爷,您还有希望,王爷保重身体啊。” 向为伏地,泣不成声。 “放心吧,本王明白,自不会辱没了那贤王的名头。”他笑得凉凉。 多年来,他早已嗜酒成性却始终是个秘密。 对外,他永远都是一副温文尔雅,冷静自持云淡风轻的做派,自是有大皇子的尊贵和典范,也有长子的气度和心胸,因此获得了许多朝臣的称赞和拥戴。 只是装的太累了。 随着这几年魏崇显的身体越发不好,立储的事情一次次被提及,而面对堆积如山的奏章,魏崇显置若罔闻,只字不提,这让许多人多加揣测,也给了许多人可乘之机。 波谲云诡中,似乎有一片亮光。 庙堂之事,从来都是最血腥和凶残的。 魏景山也做好了准备,只是,他的准备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第46章 将军凯旋 宣和二十二年,八月初八。 风和日丽,暖阳高照。 今日是南锦朝的定赢大将军兖王魏景山的凯旋盛典。 顺京的城门紧闭,红绸装点,喜庆耀眼。 定赢五万大军整齐划一伫立在城门外五百米处。 大军最前端,一匹高头战马趾高气扬,鼻子里轻哼着气息。 马上的人一身金色铠甲,剑决浮云气,弓弯月明辉。 金戈铁马,将军归来。 魏景山坐在马上,端详着近在眼前的城门。 虽然这几日早已乔装进程,但是,今日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当年他踏出这座城门的时候懵懂无知,虽不知前方是什么但他亦坚定不移。 如今,少年将军凯旋,胯下是碧血战马,身后是百万雄师,仍不知前方是什么,但此刻的他更加笃定淡然。 皇宫内,一片紧张忙碌。 帝后盛装并行,身后簇拥着皇家贵胄和文武百官。 “皇后的手,如此冰冷,可是觉得冷么?” 魏崇显低声关切地询问皇后姚氏。 皇后姚氏负责此次仪制典礼,此时的她盛装加身,一副雍容华贵。 “多谢陛下关心,臣妾无碍,许是近日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皇后温柔的声音听起来像潺潺溪流。 她本就生得极美,举手投足极尽风情,美目盼兮,樱唇轻启,自是一副尊贵的气派。 “皇后辛劳操持,朕心甚慰。”魏崇显温柔地拉着皇后的手缓缓而行。 今日的大典帝后站在皇城门外亲自率领后宫嫔妃、皇家子嗣和文武百官迎接凯旋将军。 定赢军将从顺京城门进入,走过东西二街,接受百姓的观礼和祝福,最后行至皇城下,承接圣恩。而后,宣读对定赢军和将军的封赏圣旨。 吉时已到,钟楼上鼓声雷鸣。 九道擂鼓从宫城门一直传到顺京城门。 听到鼓声,定赢军进发。 整齐划一的步伐,雄壮有力,至顺京城门外。 杜威高声喊道,“定赢军平定安防,得胜归来,向吾皇复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五万大军齐齐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城门大开,定赢军进城。 大街小巷万人空巷,大家都挤在东西街的两旁,只为目睹定赢军的风采,定赢军所到之处无不受到城中百姓的拥护和爱戴,大家兴奋地敲锣打鼓,鲜花掌声。 更有官宦或富人家的小姐,带着围帽早已占据了必经之处最好的酒楼最好的雅间,居高临下一睹将军容姿。 整个顺京一片欢腾,人声鼎沸。 魏景山坐在高头大马上,目不斜视,面色清冷,虽然穿着盔甲,依然挡不住勃勃英姿和丰神俊朗。 这位叱咤风云的大将军,竟看得小姐丫头们个个面色绯红,满脸娇羞之色。 苏止渝一身男装,与杜威并行,跟在魏金山之后,此刻全然感受到了热血和澎湃。 竟生出强烈的自豪感来。 宫城下,遥遥望去,庄严气派。 魏景山驻足,翻身下马,带领众将跪于帝后面前,“臣定赢军统率魏景山率众将向吾皇复命……” 帝后庄严郑重地接受跪拜大礼,而后宣读圣旨。 这是顺畅和熟悉的流程,魏景山做得毕恭毕敬,帝后亦是庄重严肃。 所有人都看着这位如今皇帝眼里炙手可热的红人,心思却各有不同。 苏止渝站在人群中悄悄观察着每一个人。 皇帝身后紧随着闫清路,苏止渝看着他,慈眉善目笑容可掬,半垂首。 再看他的那双手,苏止渝想起了赵连所说的,闫清路会功夫。 这才注意到那双貌似苍老,实则内力深厚的手。 手大而颇为厚实,手指粗壮,骨节大,这是一双常年用力受伤的手,绝不似宫中养尊处优的太监总管的手。 在皇帝身后还有一双阴鸷的眼神,颇为突出。 便是大皇子魏连城,早就听闻大皇子为人稳重端方,最是慈善和顺。 可是这眉目眼神,苏止渝看出了狠戾和阴冷。 魏连城的身后是四皇子魏余风。 当今万岁膝下育有五子三女,除三皇子和六公主早逝外,如今便是这四皇子最为得宠。 甚至连皇后娘娘嫡出的九皇子,年仅八岁的魏迦也比不过他的四哥。就是因为四皇子魏余风性格淡然,不追求名利。 他只对风雅之事极尽精力,是个洒脱恣意的性情,不参与党争之人,自是一副恬淡寡欲的气质,此时亦是笑容满面。 冗长而繁复的仪制甚是让人无奈。 苏止渝的眼神一一扫过众人,落到了站在后方的文武百官身上。 第一位的自然是宰相柳兆。 这位大人苏止渝之前经常听义父提及,顾恒的职责就是辅助宰相,二人自是相交甚密。 只是如今,这满朝文武中却独独少了义父的身影。 苏止渝心中不免一阵落寞。 而后宫娘娘女眷们,一个个锦衣华服满头珠翠,更是一派繁花锦簇。 苏止渝一一看过去,这些人里早已没有了他的母妃惠妃娘娘。 物是人非,苏止渝心中伤感,不免低声叹气。 “鱼大夫再忍耐一下。”一旁的杜威站如松,小声安慰着她。 苏止渝稍稍站直了身子,抬起头来。 一刹那,她看到了对面人群中一个明艳四射的女子。 她正看着自己的方向,因为距离太远,并不能确定她看的就是自己。 那女子与自己年纪相仿,生得极尽美艳。 此人她认识,便是宰相柳兆的嫡长女,柳溪湄。 京城中赫赫有名的才女,颇受皇后娘娘的青睐。 如今看到她能随一众后宫女眷一起观礼便可知其地位不一般。 面对这一个个心怀叵测的面孔和错综复杂的关系,实属让人头大。 前方礼仪还在进行着,看着一片祥和,苏止渝看到了人群中的孟子申还有郑景。 放眼望去,大家都在做同一件事情,可是表情,眼神甚至举止都各有不同。 只是……稍稍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对劲。 却又说不出来。 苏止渝凝眉思索着。 “鱼大夫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无碍。”苏止渝心不在焉地悄声回答。 却明明觉得一个眼神落在了自己身上。 第47章 百鸟朝凤? 冗长庄重的庆典仪式还在进行,魏景山仍旧跪在最前方接受帝后的谆谆教导。 苏止渝警惕地打量了一圈又一圈,突然,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刁道长。 他的周围都是身着官服和道袍的人,定然是钦天监的人了。 苏止渝冲他眨眨眼,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刁道长也看向了她,只是一直凝眉,眼神也颇为奇怪。 苏止渝皱起眉头用表情询问他“怎么了”。 那刁道长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眼珠一下一下有节奏地向上翻去。 苏止渝不明白他这是何意,继续用眼神询问,刁道长依旧一下一下地翻着眼珠,眼神中却充满了着急和警惕。 二人就这样隔空交流。 苏止渝好像明白了老道的意思,这是提醒自己天上有事要发生。 “杜统领,警醒着点,怕是有事要发生。”苏止渝悄声提醒杜威。 杜威一滞,不敢转头,眨了眨眼睛以示回应,脊背绷直保持警惕。 苏止渝琢磨着,老道究竟什么意思?翻着眼珠子看天上?天上有什么? 她稍稍抬头向上望去,差点撅过去。 头顶一片黑压压的。 渐渐地越来越近,好似一片巨大的乌云遮住了太阳。 再仔细一看,哪里是乌云,是一群秃鹫,足有几十只,密密麻麻一片甚是恐怖。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了,大家直直地望着天空,不知该如何是好。 “护驾,保护圣驾。” 不知谁喊了一句,人群中稍有骚乱,但是毕竟是皇家典仪,大家都不敢太过慌张。 较小的皇子公主也都被身边的麽麽抱在怀里。 大家都是一脸惊悚。 再看那些秃鹫盘亘空中,到了一定高度却不落下,偶尔一声嘶鸣声,响彻云霄,让人头皮发麻。 它们就这样盘旋在头顶,似是挑衅,又保持距离,看得人心惊胆战。 典仪还在进行不能贸然终止,否则将是大大的不吉。 “钦天监何在?”皇后娘娘姚氏吩咐道,“这是何种情况,可有什么说法?” 苏止渝看着钦天监的官员忙碌着,老道凝眉更紧了,眼神也不再看她,直直盯着地面。 苏止渝明白,好戏要上演了。 再看向前面背对着她的魏景山,身形如松柏,依旧挺拔稳立。 “鱼大夫,怎么办?”杜威有些紧张地偷偷询问苏止渝。 “不用紧张,按计划行事。”苏止渝低声说,“保护王爷是首要。” 她声音微不可闻,杜威默默轻轻点点头,僵直了身体,眼神中充满笃定。 “禀报陛下,皇后娘娘,这是大不吉啊。”钦天监开始汇报,“这几日钦天监日观天象,均未发现异常,说明此种情况为突发而来,而且实属罕见,像是预示着将会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遮住日月光辉,不见天日。” 好家伙,还真敢说。苏止渝翻了翻白眼。 杜威此时算是彻底明白了,已然气得吹胡子瞪眼。 这不是明摆着含沙射影说兖王和定赢军吗?大军归来便有一股邪恶的力量压制住日月的光辉,就是说他会抢夺了皇帝的威风甚至地位,还不见天日。 “这是何意?”皇后继续问道,“今日可是兖王凯旋的大喜日子,如何就会不吉利?还会影响陛下?怎么就不见天日了?” 好毒啊,苏止渝恨得牙痒痒,皇后娘娘也太心急了吧。 倏然,一声嘶鸣划破长空,一只秃鹫突然猛冲而来。 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吓得四处躲藏,喊声震天。 然而那秃鹫仿佛挑衅一般,在距离人群一段距离的位置猛然调转方向又飞回天空。 但是仅仅这一下,人们便更加恐慌起来。 就在此时,九皇子突然大哭起来,一旁侍候的麽麽宫女纷纷上前服侍,可是孩子仍旧啼哭不止。 孩子的哭声惊动了皇后,姚氏显得更加深信不疑。 苏止渝看向那个孩子,八九岁的样子,脸色哭得发红,两只手捂住自己的脖子,看样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嗓子。 再看姚氏,雍容端庄的仪态依旧保持。 头顶那群畜生一声接一声地嘶鸣着,声音尖厉难忍,它们虽然不袭击人群,却也足以叫人寒毛倒竖。 身后的百姓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大家都在议论,矛头自然都指向魏景山和定赢军。 有说他功高盖主,上天只给予他日月光辉,对陛下不利…… 还有说他身负杀孽,罪恶深重,这是上天的报应…… 更有人说这秃鹫是专门吃腐尸的,这说明南锦万骨枯不久矣…… 一派胡言,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捣乱。 苏止渝实在听不下去了,眼睛看向闫清路。只见他气定神闲,不言不语,一张脸尽是幸灾乐祸的表情。 不行,这般下去不仅毁掉了今日的典仪,更是让这些畜生毁了王爷八年出生入死的名声和功绩。 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陛下,不如典礼到此为止,龙体为大,陛下还是先回宫休息吧。” 皇后娘娘一脸关切地看着魏崇显。 “皇后这是何意啊?现在明明无事,好端端中断了典仪,岂不是坐实了不吉之说。” 魏崇显依旧握着皇后冰凉的手,面带笑容,语气却不容置疑,“皇后最是端庄大方的,怎么这点小事便急成这样。” 姚氏知道自己说多了,便不再做声,回头看了一眼闫清路。 闫清路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陛下,钦天监之言不得不信,奴才以为皇后娘娘说得极是,想必兖王殿下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盛典而出任何岔子吧。“ 闫清路将球踢给了魏景山,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魏景山面不改色,轻轻一笑,“今日之事的确匪夷所思。可是,这天上有鸟儿也是寻常之事,父皇的日月光辉岂是几只鸟儿就夺了去吗?至于吉利不吉利的,本王觉得在某些人眼中这是大大的不吉,秃鹫捣乱凶兽遮光,但本王看着却是有趣,这分明就是一副百鸟朝凤的景象嘛。” 魏景山的眼神落在姚氏的身上,“今日这仪制是皇后娘娘主持操办,娘娘凤仪天下雍容华贵,想必生灵都拜倒在您的裙下了呢。” 百鸟朝凤?凤仪天下?没想到王爷如此伶牙俐齿,还是个打太极的高手啊。 亏你想的出来,这话莫不是想气死皇后?苏止渝心里暗爽,眼神再一次落在了魏景山身上。 那姚氏一怔,尴尬地赔笑,魏崇显却显得兴致极高,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群臣也只得跟着尬笑。 苏止渝偷偷看向身后人群中的赵连,赵连得令,冲他点了点头,转身悄悄离去。 第48章 初露锋芒 天空中盘旋着一群黑压压的秃鹫,现场的仪制进行到了一半,大家陷入了僵局。 “陛下,钦天监一名大臣俯首,臣等观测天象,此等天象的确不吉。臣等恳请陛下龙体为大,还是暂停仪制吧。”说完那人磕头行了个大礼。 皇后沉默,脸色乍白乍黄,众人纷纷附和,魏崇显不语。 “陛下,就听了大家的吧,圣体安康才是最重要的。”姚氏瞥了一眼仍旧跪在地上的魏景山,“百鸟朝凤也好,凶兽遮光也罢,臣妾是真的担心陛下的安危,兖王的意思呢?” 苏止渝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身影,心里着实为他委屈。 这些人还真是颠倒黑白穷追不舍,非要硬生生逼出“兖王不吉”、“凶相毕露”这种无稽之谈才肯罢休。若真是如此,只会愈演愈烈,王爷今后都将难在朝堂立足。 苏止渝忍无可忍,低声与杜威交代了一番后上前行礼。 “启奏陛下,属下闻言要终止仪制,觉得实在不妥,不就是几只小小的鸟儿吗?属下想法子让它们消失就是了。”苏止渝作揖行礼,极尽恭顺,说得易如反掌。 “放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一个声音传来,“来人……” “你是何人?”魏崇显微眯起眼睛问道,打断了那人。 “启奏父皇,此人苏止渝,是儿臣帐下军医兼谋士。”魏景山解释。 “王爷帐下还真是人才济济,你可要想好了,这可不是你说的什么小小鸟儿,这可是食人的秃鹫。而且今日这好好的仪制切不可见伤见血。” 姚氏的口气充满了轻蔑、威胁和怒气。 “你可有把握?”魏崇显一抬手,再次阻止了皇后继续说下去。 “属下可尽力一试。”苏止渝抱拳。 魏景山护着帝后和众人退后几步,留出来一大片空地。 苏止渝冲杜威点点头,杜威号令定赢军数百人上前,将前方留出来的空地包围成圈,并且用一张硕大无比的大网铺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好奇地张望,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 就连城中的百姓也都不再害怕,而是聚拢上前,仿佛这里马上就要变戏法一样。 又有百人定赢军围了过来,站在第一层圈的里面,形成了第二层圈,他们用一张黑色的大布盖在了大网的上面,这样地上就铺上了一层厚黑的布和一张大网。 第三批定赢军上前,围在了最外圈,他们手持兵器对准了圈内空无一物的布上,以防万一。 “大胆。”皇后再次厉声呵斥,“大典之上,陛下面前,你们竟然公然剑拔弩张,这是要造反吗?” “山儿,这是作甚。”魏崇显似乎没有听到皇后的话,慢慢地询问魏景山。 魏景山看了一眼苏止渝。 “陛下,这只是以防万一,为了陛下的周全考虑。”苏止渝缓缓上前,拍了两下手。 只见一名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来,他独自一人走到圈中,在黑布上站定。 卢恒。 苏止渝偷偷瞥了一眼闫清路,只见这厮瞳孔放大,一脸惊愕。 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在等待着什么。 卢恒先是将一颗颗红色的药丸洒满了黑布。 之后他站在黑布中间,他的两臂戴着厚实的棉布护套,只见他将双臂高举起来,口中哨声响起,一声长,三声短,重复三次,随着他的哨声,闫清路的脸色开始发白。 不多时,那些秃鹫便主动排成队形,缓缓飞落而下。 有的站在他的臂膀上,有的飞到黑布上啄食那些红色的药丸。 待所有的秃鹫都乖乖地在黑布上吃东西的时候。 只见卢恒一个轻功飞身而起,腾空二丈有余,此时最里面一圈的定赢军捏着黑色布的边缘向中间飞奔聚拢,而外圈的定赢军则拿起大网迅速踩过第一圈士兵的肩膀,作为人梯飞身跃向对面。 空地处宛如精彩的杂技表演一般,整齐而有序,纵横交错,一张结实的大网裹成了一团。 百余只秃鹫不用一刀一刃尽数被收入网中,无一例外。 此时,定赢军将大网收走,一切回复平静。 这精彩的一幕看得百姓们激动不已,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此时,闫清路已然汗如雨下,神情呆滞。 苏止渝上前,俯首跪拜,“启奏陛下,秃鹫已处理完毕,典仪可如期正常举行。” “好。”魏崇显看了一眼魏景山,“果然聪慧。你是用何种方法让这些秃鹫如此听话?这些秃鹫又是如何会出现在顺京城内?” 苏止渝看了魏景山一眼,那人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启奏陛下,属下是定赢军的军医,因为伤患得药不够于是进城采药,几日前便发现城内有秃鹫,心中生疑,于是便悄悄暗查,发现了一所私人宅院内养了许多秃鹫,宅院的主人叫卢恒。” 苏止渝抬头望了一眼皇帝,身后的闫清路目露凶光正恶狠狠地看着她。 “王爷担心这是一个阴谋,于是派属下暗访了几日,掌握了卢恒训练秃鹫的习性,属下以为,不管如何此等猛禽留在顺京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事,于是留了一手,为了陛下和全城百姓的安全。 今日也是特意有所防范,刚才那人便是属下的一名战友假扮的卢恒,那些红色的药丸便是秃鹫最喜欢的食物所制而成,含有麻醉剂,此刻已经全数麻醉。” “嗯,不费兵刃不见流血,是个稳妥的。”魏崇显赞赏地看着她。 “郑景何在?” “臣在。”郑景从一众官员中出列。 “朕命你配合兖王查明那所私人宅院的底细,不得有误。” “臣遵旨。”郑景恭谨地退了下去。 魏崇显拉着魏景山的手,一脸笑容满面。 “今日朕和全城的百姓不仅见识了定赢军的容姿,更是看到了我南锦人才济济。 你这属下好人才啊,叫什么名字?” 苏止渝一怔,不敢抬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陛下问你话呢,照实说就是,苏大夫。”魏景山的声音响起,苏止渝心中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 “回陛下,属下苏止渝,是顾恒的义女。”苏止渝作揖行礼。 “哦,原来是个女娃。”魏崇显好似特别开心,“皇后啊,朕方才还在想,这天下怎么就有生得如此白净的男儿,竟比我的山儿还要俊俏几分。” 皇后一脸尴尬却笑容不减,“是啊,臣妾一时担忧陛下安全也差点方寸打乱了呢。这苏姑娘的确颇为俊俏,本宫看着都喜欢。但是要说男儿本色,那还是非陛下的兖王莫属。” “苏止渝,救驾有功,朕要好好赏你。可惜今日唯独缺顾恒没有在场,他在南方救灾,等他回来,朕再一并加赏于他。” 魏崇显的语气中颇有几分惋惜。 苏止渝和魏景山对视了一眼,二人心中都产生了同样的疑惑。 “臣女谢过陛下。”苏止渝磕头行礼。 人群之外的角落里,一袭粗布麻衣飘过,一人闪身离去。 第49章 将计就计 兖王凯旋的大典顺利举行。 非但没有受到影响,气氛反而更加热烈。 一上午的仪制繁忙又熬人,好容易坚持到了午后,帝后回去休息。 大家也都按照安排的地方歇息,等待着晚上的晚宴。 魏景山带着苏止渝和杜威来到雅仙宫停留。 “这里便是惠妃娘娘生前居住的地方。”杜威惊讶,“没想到保存得如此完好,和当年一模一样。” 苏止渝打量着这里的一切,清幽肃静,不奢华但却极尽雅致,真是应了这个名字。 “苏止渝,你好大胆子,竟然背着本王做了如此大的动作。”魏景山凤眸微扬,却没有怒气。 “我并没有做什么,都是杜统领的功劳。” “属下愚钝,是鱼大夫的计策。”杜威拱手汇报,“前几日属下一直在监视闫清路的宅院,也就是监视而已,并没有想到会有今日,能够将计就计将他们一举拿下。” “杜统领观察得足够仔细,我也就是防患未然。”苏止渝笑笑,“至于引诱秃鹫降落的方法和它们的日常训练、吃食全是杜统领告诉我的,我无非是在那些红丸中加了迷药,碰巧猜中了而已。” 魏景山的双眸投向她,小女子今日一袭男装打扮,依旧清丽脱俗,白皙粉嫩的小脸上,梨涡浅笑,两只大眼睛清澈见底。 “那假卢恒是谁?” “回王爷,是赵连。”苏止渝说道,“属下没有经过王爷允许私自启用了王爷的囚犯。可是,赵连主动将他的老母亲交给了我,足见其诚意。” 魏景山坐在上位,捏着搪瓷茶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些秃鹫作何处理?” “虽都是生物,可是它们体内含有大量毒素,啄伤人后果不堪设想,所以,现下已经被赵连处理掉了。” 魏景山点点头,不言不语,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鱼大夫,你为何不直接说出那宅院的主人是闫清路,而且还有很多小太监?这样岂不是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吗?” 杜威不明白。 “闫清路目前还动不得,因为我们还不知道他的幕后是谁。而那些小太监,他们都是百姓家的孩子,他们是无辜的,目前只要能阻止他继续残害童子就可以了。” 苏止渝想起了那些可怜的孩子,“而且,有些事情还是让陛下自己去发现可能效果会更震撼。” “王爷,鱼大夫真的好厉害啊。”杜威激动地直搓手,“不动声色借鸡下蛋,真高明。” “他已经恢复身份,就叫苏大夫吧。”魏景山提醒道。 “是,对了鱼……哦,苏大夫,你可知那大赦天下的特赦令是怎么来的?”杜威激动起来滔滔不绝,完全没有在意他家王爷剜他的眼神。 “那可是王爷向陛下求来的,陛下才下了命令,借兖王凯旋的名头大赦天下。” 苏止渝一怔,看向那个人,“王爷不是在生我气,还要将我赶走吗?” “怎么会,王爷怎么会赶你走,他还怕你……” “杜威。”魏景山忍无可忍打断了他,“你很闲吗?” “哦。”杜威恍然大悟,拱手作揖,“属下还有要事在身,属下告退。” 杜威逃跑了。 苏止渝呆呆地还在琢磨杜威的话,她看向坐在那里的魏景山。 他若无其事地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一双凤眸垂下,姣好的面容,精致的下颌线,一双葱白的手指,又长又直。 午后的阳光照得他们身上暖暖的,金灿灿的。 这样悠闲惬意的时光,转瞬即逝。 晚宴在戌时准时开始。 金碧辉煌的大殿,鼓乐齐鸣,宫女款款如仙子般鱼贯而入。 每个人坐在自己的座位前,魏景山是今天的主角,自然坐上首,与魏连城相对,分别位于帝后的左右两侧。 苏止渝坐在魏景山的身后。 经过白日里的一番惊喜,如今苏止渝已然成了宫中的名人。 不仅那些皇子公主贵妃娘娘们想要一睹芳容,就连文武百官都对她充满了好奇。 有些知道底细的与顾恒交好的同僚对她颇为熟悉,说起苏止渝那是直竖大拇指。 “你如今的名气可是在本王之上啊。”魏景山向她低语。 “王爷承让,拜您所赐。”苏止渝听出了话中的嘲讽,反唇相讥。 宴会开始,一曲舞毕,众人举杯。 “苏爱卿,朕思虑再三,让你屈就于兖王帐下只做一名小小的军医实在太过委屈你了。” 魏崇显今晚格外容光焕发,“朕决定封你一个官职,人尽其才,圣旨明日送到。” 苏止渝慌忙谢恩,坐下后还不忘得意地向魏景山炫耀。 “王爷,如今属下也是吃皇粮的人了,王爷不能动不动就扣属下的俸禄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殿之内气氛开始热闹起来,大家推杯换盏互相串着位子敬酒。 正待热闹之时,皇后举杯向魏景山。 “兖王,本宫恭贺。作为后宫之主,各位皇子的终身大事也是我这个做母亲最为操心的。”皇后笑意盈盈,“如今兖王凯旋,年纪也已过弱冠,过几日中秋家宴,为兖王选妃,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嗯,这个好。还是皇后想得周到。”魏崇显不等他回答首先赞成。 大家一听热闹起来,纷纷恭贺魏景山。 “湄儿在何处?快,把湄儿叫过来。”皇后娘娘得到了陛下的认可更加得意,笑容灿烂得犹如一朵盛开的牡丹。 声音未落,只见一女子盈盈走来。 苏止渝一怔,柳溪媚。 大殿之上还真是个恬静乖巧的人儿,粉面颊,桃花眼,柔情似水风情万种,身材瘦削盈盈翦翦,却更加显得柔若无骨惹人怜爱。 她向帝后拜去,那身姿,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风范。 任是谁都能明白皇后的用意,这柳溪媚应是兖王妃的最佳人选了。 “王爷,快看,王妃好美。”苏止渝喝了两杯酒,面颊发红。 魏景山斜睨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将她的酒杯倒掉,换了一壶茶水给她。 “只是,这么好的女子,竟然是皇后的人,真真是白白给浪费了,可惜啊。” 她自顾自说着,全然不顾魏景山脸上的嫌弃。 “小女子柳溪媚见过兖王殿下。”柳溪媚主动向兖王扶礼。 苏止渝打量着她,白日仪制的时候她是一身鹅黄色的纱裙,在众多红绿艳丽的色彩里显得格外清丽脱俗。 这晚宴时分枫红酒绿之下,她又换成了娇嫩的粉色纱裙,烛光照人美,在这盈盈烛火中更加显得娇嫩俏丽,美得不可方物。 苏止渝正看得如痴如醉,肩头被人猛然拍了一下,着实吓了一大跳。 “是你。”苏止渝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第50章 危险在慢慢靠近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纯净的瞳孔和妖媚的双目,极尽风情,薄薄的唇色淡如水。 苏止渝装作惶恐的样子作揖行礼,“这位大人是……郑大人吧。” “在下大理寺卿郑景。”郑景微微挑眉,“特意来恭贺兖王凯旋和苏姑娘高升。” “郑大人客气了。”苏止渝不慌不忙地周旋。 “上次一别,姑娘可好?”郑景的眼神中充满了关切。 “诶?哦,多谢大人关心,上次的事情真是惭愧至极,没来得及跟大人打招呼就……” 上一次,苏止渝被郑景从家里抓走然后就被劫狱了成了通缉犯,之后又见到郑景两次,都是顶着“小漂亮”的脸,而不是苏止渝。 “姑娘哪里话,本就是误会。”郑景直视着她的双眸,“不过,姑娘好本事啊,大理寺监牢都能够轻松驾驭,着实让郑某吃了一惊,敢问姑娘是如何做到的?” 苏止渝尴尬的笑笑,心想这话题还能不能过去了,“大人说笑了,那什么……陛下既然已经吩咐了在下协同大人办案,以后还请大人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郑景哈哈大笑,一副很不正经的样子。 苏止渝觉得二人之间的气氛颇为尴尬,转头看了看一旁的魏景山。 而魏景山也一直在留意这边的动静。 在他的面前还杵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柳溪媚。 只听她娇滴滴羞答答地说着什么,魏景山置若罔闻,心不在焉。 “王爷,可是小女说了什么惹王爷不快?”柳溪媚终于察觉到了凝眉的魏景山表情有些不对,“王爷?” “啊?”魏景山方才回过神来,眼神依旧没有落在她身上,“你说什么?” 柳溪媚一滞,一张粉嫩的小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属下苏止渝参见柳小姐。”苏止渝慌忙替王爷打圆场,也正好借此躲避那烦人的郑景。 柳溪媚朝她扶了扶礼,两两对话变成了四个人的交流。 郑景面带微笑地向魏景山拱手作揖,“大理寺卿郑景见过王爷,不知那位‘小漂亮’是否还跟着王爷?” 苏止渝:“……” “她?已经不在了。”魏景山说得一本正经。 “哦?这是为何?”郑景一脸惊讶,一如既往得没完没了。 魏景山本是随便敷衍他,谁知这人如此穷追不舍,看着他那一脸认真的模样,真是讨厌至极。 “因为吃得太多了。”魏景山说道,“郑大人以后都见不到她了。” “哦,撑死了。”郑景一脸惋惜状,“那还真是可惜了。” 听着这两个人的对话,苏止渝的白眼已经翻上了天。 “郑大人近日可好。”魏景山开始反击。 “托王爷福,一切都好。”郑景眉开眼笑。 “好吗?你破不了的案子还要找别人帮忙,哪里好?” 苏止渝:“……” 柳溪媚:“……” “王爷说笑了。”郑景丝毫不尴尬,也没有怒意,“那不正好请王爷和苏姑娘大显身手。” 魏景山定睛看了一眼郑景,那人一张笑脸胸有成竹,眼神直视充满了挑衅。 这尴尬的火药味,苏止渝慌忙打圆场,“王爷,属下正在与郑大人商讨案情。” “哦?商讨得如何了?”魏景山饶有兴致,丝毫不顾一旁被无视的柳溪媚。 苏止渝看了看柳溪媚,又看了看郑景,“没有,刚开始探讨,王爷不然还是先照顾柳小姐吧。” “对对,苏姑娘,不如我们去那边说,莫要打扰了王爷和未来王妃的悄悄话。” 郑景一边说,一边向魏景山拱手告辞,拉着苏止渝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柳溪媚又是一脸娇羞,魏景山脸色更难看了。 晚宴的大厅里华灯璀璨熠熠生辉,大家相互敬酒寒暄觥筹交错。 苏止渝跟着郑景来到廊下,这里是室外僻静许多。 凭栏望去,宫廷的繁华尽收眼底。 “苏姑娘今日可谓出尽了风头。”郑景的脸上仍挂着笑,却不似方才高兴,“就不怕为自己惹来是非?” 苏止渝琢磨着他的话,似乎颇有深意。 “今日这种局面,恐怕是谁都不会坐视不理吧。” “姑娘这样做都是为了王爷?”那双眼眸看向自己,苏止渝只觉得另有一番意味。 “属下是王爷的人,护主乃是应当。” “姑娘还真是一副侠义心肠。”郑景轻轻叹了口气,“那你可曾想过未来,他终究是不可避免地陷入混局,你可要也随他进入其中?” 这话让苏止渝不得不认真地打量他。 眼前这个人不止一次地说这些奇怪的话,像是一个失散已久的老友。 上一次自己乔装回府被他拉着说话,那一番话至今让苏止渝记忆犹新。 她再次确认,面前这个人毫无印象,不可能是自己认识的人。 这一番话似是在为自己考虑,又像是在刺探。 “小女不懂大人的意思。”苏止渝看着他,“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咱们做属下的尽好本分替主子分忧便是,其他的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 她尴尬的笑笑,心里却觉得似有危险在靠近。 “苏姑娘果然胸襟开阔,郑某佩服。”郑景望着远处的夜景,“在下出身贫寒家遭变故,幸得一恩人相救,才有今天。”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改变了我的人生,而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害,与姑娘相比,郑某自愧不如。” 倏然,苏止渝僵直了脊背,头皮发麻,“大人的恩人……” 郑景没有回答,收回远眺的目光,转身面对着她, “苏姑娘,这个案子并不简单,但是有姑娘在必定手到擒来。下官会对姑娘鼎力相助,还请姑娘相信郑某。” 魏景山的眼睛一直定在廊下那人的身上。 他看着她一会笑得灿若桃花,一会尴尬低头,一会凝眉定睛。 现在却看见她好似非常紧张,那警惕的眼神,那直挺挺的脊背,还有悄悄握紧的小拳头…… 他熟悉她的肢体动作,那是她遇到危险时的下意识。 随着魏景山的眼神,柳溪媚的目光也落在苏止渝的身上。 危险的眸微微眯起。 第51章 牛鬼蛇神 “渝儿,你让我好找。”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苏止渝紧绷的神经立刻缓和了许多。 她的救星来了,孟子申。 一袭墨蓝色锦衣长身玉立的站在了自己的身边。 “子申哥哥。”苏止渝喊得可甜哟,孟子申不自觉地一激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每回这么叫他,准是拿他当挡箭牌。 看着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梨涡浅笑的模样,孟子申秒懂她的潜台词:哥,上。 “哟,郑大人也在啊。”孟子申一下子站到了苏止渝身边,将她朝自己身后拽了拽,皮笑肉不笑道,“怎么,大人不会在查案吧。” 郑景立即收敛了情绪,恢复了那一脸灿烂邪恶的笑容,“小公爷别来无恙,可巧让您猜着了,郑某正在向苏姑娘请教案件,这以后相互配合起来更融洽不是。” “郑大人手眼通天,看好谁抓来审问就是,还需要向别人请教?”孟子申睚眦必报。 “小公爷莫不是还在责怪下官当日抓了苏姑娘?”郑景垂眸一笑, “还是……怪下官害得小公爷被禁足半月?不知小公爷是否受了皮肉之苦,如若是这样,下官这厢赔罪,请小公爷原谅。” 郑景夸张了做了个朝天揖,狠狠地拜了一拜孟子申,憋得孟子申满脸通红。 苏止渝瞧着他俩你一来我一往地相互伤害,心里一下子轻松许多,竟不自觉开心地笑起来。 隔着热闹的人群,魏景山横眉冷对,看着她这般手舞足蹈,简直要气炸。 在本王面前可从未见你如此开心过,聊什么呢?高兴成这样。 “王爷?可是有心事?”听到呼唤,魏景山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不对劲。 怎么总是关注她呢?莫名其妙。 “柳小姐。”魏景山终于想起来身边这位美人了,“不知小姐平日里都喜欢做什么?” 魏景山本就相貌出众,刻意拿捏起气质来无人能敌。 那一双凤眸灼灼地盯着柳溪媚,眼尾上扬,带着三分邪魅七分慵懒,教人痴迷。 柳溪媚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一派大家闺秀矜持含羞的样子,“回王爷,臣女平日里足不出户,也就是喜欢针织女红,读诗作画而已。” “哦。”魏景山故意拉长了尾音,露出颇为遗憾的表情,“那可是与本王大相径庭呢。” 柳溪媚一滞,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话,懊恼不已,想来这位王爷马上征战天下,自己怎么就给忘了呢。 “但是,毕竟兄长也是武将,凡有骑马射猎的机会,兄长总喜欢带着我去,这些自小也都是习惯的。” 柳溪媚就是柳溪媚,脑筋快,心思活,一下子便找补了回来。 她的兄长柳同耀,也就是宰相柳兆之子,如今已是南锦的奉将军,也是一员猛将,这两年南锦匪患突然多起来,现正在剿灭山匪,据说成绩不俗。 柳溪媚想了想接着说道,“而且臣女自小胆子大,父亲总说我若是男儿必不输哥哥。” 这一番话下来,十足十地树立起自己能文能武的完美形象。 魏景山含笑地点点头,心中暗想,我信你个鬼。 一边装作兴趣盎然地聊着一边慢慢踱步,很自然地将自己和柳溪媚换了个角度。 “是了,柳将军可是难得的人才。想来儿时我们曾经切磋过骑射,他那时就已是样样都在本王之上呢。” 魏景山又递了梯子过去。 柳溪媚一听更加来了精神,娇羞一笑,“王爷自谦了,家兄虽然勇猛,但是比起王爷来还是差了不少的。而且他本就比王爷年长好多岁,那时王爷就已经出类拔萃了。” 柳溪媚顺着梯子上去了。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好不热闹。 魏景山故意东拉西扯,眉目浅笑目光灼灼,惹得柳溪媚桃花一样的小脸上一阵阵泛着潮红,不自觉扭动的身躯,一副少女思春的模样。 此时魏景山面对着柳溪媚,而她的身后便是苏止渝的方向,他居高临下看着娇小的柳溪媚,眼睛的余光撇向另一个方向。 他们聊了这么许久,其间柳溪媚多次被他逗得咯咯咯地笑着,时不时引来周围好奇又八卦的目光。 就这样,那个方向上的人竟然连一眼都没往这里瞧。 狼心狗肺苏止渝。 苏止渝正瞧着热闹,只觉得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窥视自己,索性难得遇见这样两个人拌嘴,窥视便窥视吧,懒得理。 “听说小公爷要参加明年的春试,不知准备得如何了?”郑景越战越勇,逮着孟子申的痛处穷追猛打。 “郑大人消息好灵通啊。”孟子申毫不示弱, “子申资质愚钝,不及郑大人这般钻营,但现下也在努力之中了,想必明年你我定可同朝为官,到时候还望大人指教一二让我也能像大人一样蹭蹭蹭向上爬。” 苏止渝听到这话心里竟然生出一丝惆怅,再看看孟子申,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似乎变了不少。 晚宴刚开始的时候便看到他围在一众官员之中如鱼得水,那表情与她认识的孟子申大相径庭。 出神的机会,苏止渝抬眼扫到了大殿中的一个人。 雍王魏连城。 他正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喝着闷酒,眼神却看向了柳溪媚的方向。 全然不是白日里那般儒雅敦厚的神情,此时似乎喝了不少,略带醉意,直勾勾地盯着花枝乱颤的柳溪媚,面色发红,眼神充血,脖颈青筋爆凸。 一旁的随侍战战兢兢地倒酒,一脸惶恐。 苏止渝皱了皱眉毛,想要收回眼神,却看到了闫清路。 对方正阴森森地盯着自己,毫不掩饰的恶意和阴鸷,倒是多了几分坦荡。 苏止渝面无表情地用镇定的眼神回敬他,已然忘记了身边还在喋喋不休的两个人。 此时两人也注意到了苏止渝的神情。 郑景眯起眸子也盯上了闫清路。 孟子申则有些尴尬地眨了眨眼,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颇为不自然。 三人的停顿和异样被魏景山尽收眼底。 一切都那么微妙。 第52章 一颗牙齿 宴会之上一片热闹。 魏崇显也颇为高兴,频频与身边的后宫佳丽和文武百官啜饮。 “陛下,臣妾再敬陛下一杯。”姚氏撒娇邀功,“臣妾可算完成了陛下交托的大事,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今夜可以好好睡个囫囵觉了。” “皇后近日辛苦了,今晚朕去陪陪皇后。”魏崇显一饮而尽。 “那臣妾恭候圣驾。”姚氏大喜过望,还不忘得意地瞥了一眼坐在下首的宸妃。 要知道皇帝可是许久都没有踏进过她的慈宁宫了。 这些年魏崇显为国事操劳,身体每况愈下,终日靠服药为继,常常以此为借口不进后宫,偶有一次也都是去宸妃那里坐坐。 “陛下,您看。”皇后趁热打铁。 魏崇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魏景山与柳溪湄正在谈笑风生,看着柳溪湄那娇羞的模样,明眼人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臣妾怕是撮合了一桩美事呢。”姚氏得意,眼神打量着魏崇显的表情。 魏崇显始终保持微笑,却没说话。 他心中却是明白,自己的儿子自己还是了解的,魏景山一脸笑意地看着柳溪湄,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王爷,臣女想改日约王爷一同郊游射猎,不知王爷意下如何?”柳溪湄越来越自信,开始主动邀约。 魏景山觉得差不多是时候给她从梯子上拽下来了,垂眸一笑, “甚好,今日与柳小姐聊得如此投契,听闻小姐爱射猎,本王有一个随身携带多年的珍贵之物想要送给小姐。” 柳溪湄此时已是心花怒放,如今谁能够得到兖王殿下亲手相赠的礼物呢,这说明好事将成。 “多谢殿下,只是……臣女怕当不起。” “小姐过谦了。”魏景山慢慢地拿下拴在腰间的锦囊,从里面拿出一颗珠子一样的东西。 “这是本王第一次出征的纪念。” 他伸出手来,那纤长葱白的手指摊开掌心在她面前。 柳溪湄只觉得心跳加速,强迫自己压抑住内心的兴奋,缓缓伸出手。 魏景山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中,然后将那个东西放在她手心,替她弯曲手指合上手掌。 一切过程行云流水,他做得温柔缓慢,那宽厚温暖的手掌让她心跳如雷。 “谢过殿下。”柳溪湄盈盈一拜。 “不看看吗?”魏景山邪魅一笑。 柳溪湄缓缓摊开手掌,“啊”,下一秒花容失色,将东西丢在了地上。 这一声失态的叫喊惊动了所有人,大家纷纷投来目光。 众目睽睽之下柳溪湄吓得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发生何事?”皇后柳眉紧锁,被人搀扶着走下高台。 “启奏娘娘,是臣女的不是,一时害怕……”柳溪湄已经说不出话来,眼圈发红。 “启奏母后,儿臣送了柳小姐一个随身的心爱之物,不想却吓到柳小姐,儿臣也是一片好心。”魏景山面无表情。 “是何物?”姚氏觉察出了异样。 魏景山不紧不慢地捡起地上的东西,递到皇后面前。 “啊”,姚氏亦是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才勉强保持镇定,一张花容月貌的脸瞬时苍白。 “兖王这是何意?这种吓人的东西怎能随意拿出来示人?湄儿一个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如何经得了这般恐吓。”姚氏气得变了音色,微微发颤。 “究竟是何物啊?”魏崇显的声音传来,“山儿,你做了什么?” “回父皇。”魏景山郑重作揖行礼,“这是一枚牙齿。” 众人大惊,唏嘘不已。 “这是本王十二岁那年第一次出征大获全胜的战利品,那场战役对阵的是当时最为强悍的胡达,父皇可还记得当时的敌人是多么嚣张。儿臣单枪匹马与他拼搏,最后一箭从嘴巴命中咽喉将其射杀。” 魏景山看着那颗硕大的牙齿,“这是他中箭后掉落的牙齿,儿臣以此激励自己,八年来始终带在身边。” “我儿劳苦功高。”魏崇显心疼地看着儿子。 “可是,山儿为何要用此物吓唬……”姚氏依旧不依不饶,“真的太过分了。” “是那柳小姐自己说胆子大,经常随着父兄打猎骑射,还约儿臣一同郊游射猎,儿臣以为遇到了知己,这才将最珍爱之物倾囊相送,谁知……不想却吓到了柳小姐。” 魏景山一脸无辜,眉眼上扬,草率地道歉,“是儿臣唐突了,向柳小姐赔罪……” “不,是臣女无知,臣女……臣女只是一时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珍贵之物,是臣女失仪了。” 柳溪湄慌忙向帝后叩拜,生生咽下了这个哑巴亏。 “都怪山儿太过鲁莽,再是胆大也毕竟是女儿家。”魏崇显不痛不痒地嗔怪,“依朕看,是该大婚了,找个王妃约束于你。”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那柳溪湄被人搀扶去了后殿休息。 苏止渝看向魏景山,知道王爷这是又犯脾气了,慌忙回到自己的座位。 大家各自落座。 “王爷,那牙齿可否给属下看看?”苏止渝坐在魏景山后头,悄声说道。 前面的人无动于衷。 “王爷,王……” “苏止渝。”那人猛然回头,一张凤眸近在眼前,“跟着本王出来,你是本王的人,没我的同意不许你到处乱跑,记住了吗?” 苏止渝一怔,机械性地点点头。 “叮”,那颗牙齿被扔在了她面前的小几上,“送你了,好生保管。” 苏止渝如获至宝。 “兖王为了我南锦可谓劳苦功高。”大殿上一身着朝服的人站起来。 魏景山的后背稍稍向后靠去。 “那是兵部尚书李卫。”苏止渝瞧了一眼,小声提醒。 这满朝文武魏景山认识的没几个,为了不出丑,入城的前一天魏景山特意拿了厚厚的一沓花名册让苏止渝背下来。 苏止渝心里骂骂咧咧,还是足足背了一夜,如今看见谁都能张口就来。 “微臣有一事不明,还请兖王殿下解释。”那人睨了一眼魏景山, “定赢军当年出征足足20万人,经过八年的扩充丰盈,如今已有百万人。 为何兖王殿下今日还朝却只带了五万人,而且,大多为伤残病患。 那九十五万的定赢大军现在何处?可是殿下还有其他的安排? 这兵权,又该当如何论?” 魏景山单眉轻挑,苏止渝正襟危坐,“又来了。” 第53章 百万定赢军 宴会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个敏感话题终于有人提了出来。 将军凯旋向君王复命,君王收回兵权,对将军另行安排再作封赏,以防功高盖主尾大不掉,避免悲剧的发生,这是历史的教训,是每个人心中都明白的事情。 如今眼睁睁看着百万雄师遥距千里之外,只有一批残兵返回。 魏景山又没有只字片语的解释,很难不让人揣测。 场上安静得让人不安,闫清路挥手,乐舞也都悄悄撤出。 大家将目光投向了魏景山,只见他自斟自饮毫仿佛事不关己。 有人悄悄观察着天子的脸色,魏崇显逗弄着怀里的九皇子,好像并未听见。 姚氏看着自己的儿子在父皇怀里玩得投入,一双杏目左顾右盼,似乎十分着急。 “陛下。”姚氏忍不住催促。 “朕听到了。”魏崇显脸色稍稍变暗,“让兖王自己说吧,朕也想听听他的打算。” 魏景山闻言,放下了手中的杯盏,抬眸,睨了一眼在场的众人。 “定赢军乃是陛下的部队,南锦的将士,兵权收不收回都是效忠于陛下和南锦百姓的,本王不明白为何有人将这个看得如此之重。” 他慢条斯理,又呷了一口酒, “如今边关战事连连,虽然我南锦将士攻无不克,但是番邦部族蠢蠢欲动,按照李大人的意思是要百万雄师抑或是精锐部队调回京师?那边防范进,谁人抵挡?你么?” “你……”那李卫被说得面红耳赤,却被魏连城的一个眼神压住了火气。 “至于这五万人,他们都是年少离家,现在拖着残躯归来,我曾经许诺过他们,只要还有一口气定赢军就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我一定会带他们回家。这是天子的恩泽,他们铭记在心。难道李大人认为有什么不妥吗?” “兖王殿下莫要避重就轻,左一个南锦又一个天子,老臣不明,九十五万大军都要留守吗?既然边关如此吃紧,王爷此时回朝会不会不合时宜呢?” 那李卫说完,暗暗看了一眼魏连城,二人对了下眼神,苏止渝看得真真切切。 “李大人是兵部尚书,敢问大人可知我南锦现有多少人服役?”魏景山的双眸眯起危险的光, “户部尚书可否告知我们的李大人,我南锦现有多少百姓,顺京城内又有多少人口?” “回禀王爷,我南锦共有户籍登记人口四千万,顺京人口一百万。” 户部尚书龚恩起身回话。 “南锦共有四千万人,顺京一百万人,我定赢军就有一百万人,哈哈哈哈。”魏景山笑道, “李大人,您可知自己有多官僚腐败,道听途说了吧。”魏景山句句戳心, “外界谣传我定赢军百万雄师,别人不知,李大人您身为兵部尚书也不知吗?定赢军每次扩编本王都是如常上报?大人,都不看的吗?” 那李卫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支支吾吾一语不发。 苏止渝看到魏连城瞬时面如土色,就连姚氏也跟着皱起眉毛。 “李爱卿,兖王所言可属实啊?我定赢军现共计多少人,爱卿可知道吗?” 魏崇显看着他发问,声调上扬严厉。 那李卫作为兵部尚书必然是知道定赢军的人数,之所以附和说是百万雄师,也是雍王要求的,想要借此污蔑魏景山,引起陛下的猜忌。 但是此时,他如何作答都是错,只见他满头落汗,眼神时不时看向魏连城的方向。 魏连城只顾饮酒吃菜,丝毫不看他。 见他垂头不语,魏崇显生气道,“玩忽职守信口雌黄,罚俸三月,杖责五十。” 说完那李卫被拉了出去。 苏止渝心中大惊,原来喜欢罚俸这个事情也是遗传的,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荷包。 李卫被拖了出去,宴席照旧。 为了缓解尴尬,姚氏使了个眼色,“陛下,听闻这柳家二小姐歌舞出色,陛下可愿欣赏一二?” “皇后是说柳……”魏崇显想不起来名字。 “柳青萱。”皇后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哦?朕以为那孩子尚年幼。”魏崇显看向宰相柳兆。 柳兆老成持重,从不轻易在魏崇显面前刷存在感,“老臣惶恐,小女笨拙,略懂一二而已。” “老宰相谦虚了,我看您家的两个女儿都是极出色的人才呢。”姚氏笑得花枝乱颤,“陛下,不如让萱儿舞一曲助助兴,您看可好?” “甚好。”魏崇显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姚氏像是得了什么宝一样,慌忙张罗那柳青萱上殿。 苏止渝心想,这皇后是十足十的要拉拢宰相大人啊,可是难为这苦瓜脸的小老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就在此时,一个小小的活泼的身影出现在大殿上,小女孩只有九岁。 却是一派有模有样的大家做派,知礼、有度。 苏止渝不免咂咂嘴巴,自己像她这般大的时候还整日里浑浑噩噩玩泥巴呢。 随着悠扬的乐曲声响起,柳青萱翩翩起舞。 她人虽小,动作却到位有力,脸上满含深情,舞的是一曲《五谷丰登》,寓意好兆头。 姚氏偷瞄魏崇显的神情,见他眉开眼笑,方才放下一颗心。 又瞥见坐在一旁的魏连城,禁不住给了警告的眼神,魏连城接着喝酒默默点头。 柳青萱的舞蹈着实令人惊艳,然而这一切落在屏风后的柳溪湄眼里,却尽是不可言喻的嫉妒和怨恨。 她轻咬下唇,两只手搅着帕子,眉目中尽显愁思。 一曲舞毕,赢得满堂喝彩。 魏崇显更是喜欢得不得了,赏赐了不少好东西。 九岁的小姑娘落落大方彬彬有礼,皇后喜欢地眉开眼笑。 “萱儿真是深得本宫的心,柳大人若是不嫌弃,日后可嫁入皇家做了九皇子妃,我看他俩甚是投契。” 苏止渝看着好戏,不禁咂舌,这皇后实在太喜欢点鸳鸯谱了。 “承蒙皇后娘娘喜爱,臣不慎惶恐。”柳兆慌忙起身行礼。 “我不要。”谁知那柳兆还未回话,一个稚嫩的声音便愤然响起。 趴在魏崇显怀里的九皇子魏迦叶小脸涨得通红,双目圆睁,怒视着站在殿中的柳青萱。 “我讨厌她。” “迦儿。”姚氏呵斥道,柳眉倒竖,“不得无礼。” “母妃就是喜欢她,她有什么好,我不要,我就不要。” “还不快把九皇子带下去。”姚氏吩咐左右。 “迦儿还小,皇后又何必心急。”魏崇显拍了拍皇后的手,以示安抚。 再看那柳兆,面上带笑,眼神却阴鸷得可怕。 第54章 一拳掏死这个老东西 这是一场集视觉、味觉、听觉于一体的盛宴。 你方唱罢我登场,但也足足让柳氏姐妹占尽了风头。 宴会尾声,魏崇显尽显疲惫,由皇后陪着先行离开。 大皇子雍王魏连城独自离开,悄然无声。 四皇子魏余风还在同孟子申谈笑风生,只是子申似乎颇为心不在焉。 后宫娘娘们也陆续回宫,文武百官纷纷告退。 唯余魏景山和苏止渝不紧不慢地认真吃饭。 这一晚上着实太累了,尤其是苏止渝,都没吃饱,此时再不吃恐怕回去是要饿肚子了。 “殿下。” 随着一声温柔的轻唤,苏止渝看到一位雍容典雅的妇人驻足眼前。 她慈眉善目,面含微笑,眼睛里凝着点点星光,虽然年岁已长却仍旧能看出风华依旧,气蕴华贵。 “宸妃娘娘。”魏景山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 苏止渝也连忙跟着行礼。 “本宫就是想跟你说说话。”她声音轻曼温柔,教人安心。 “应该儿臣先去探望娘娘才是。” 魏景山对她也不似对别人一般警惕冷淡。 “好孩子,好容易回来了,好好歇歇,如果惠妃姐姐能看到今日的你,定会开心的。” 宸妃试了试眼角的泪水, “瞧我,这些年总忍不住想起姐姐,如今看你如此丰神俊朗,本宫也是放心了。孩子,你没事就多来走动走动,本宫还记得你最喜欢吃的红烧狮子头,我做给你吃。” “孩儿会的,多谢宸妃娘娘。” 苏止渝跟在魏景山身后,陪着宸妃走回了紫宸宫。 这一夜,苏止渝睡得极好,也许是前一晚因为背诵官员的名字没怎么睡觉,又提着心眼应付了一整天,回到房间里她早已困乏。 暂住宫中的这一夜,却让她前所未有地做了一个特别的梦。 梦中的小女孩稚嫩可爱,聪明救下了被人欺负陷害的小哥哥…… 这个场景怎么这般熟悉。 次日一早,天光大亮,便有太监来宣旨,兖王被赐府邸。 这是一个位于僻静街市的宅院,壮阔而华丽,彰显了皇家威仪。 宅院内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映在之中;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其间。 那些怪石堆叠在一起,突兀嶙峋,气势不凡。 苏止渝和杜威看得瞠目结舌,跟着魏景山逛了一遍这个典雅恢宏的兖王府。 “圣旨到。”刚进内堂就听门外高呼。 闫清路已然步入,众人慌忙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兖王魏景山,睿智英勇,劳苦功高,今册封为刑部尚书,协统三法司查案,赐居兖王府;定赢军苏止渝,聪慧敏思,才学渊博,护驾有功,今册封为刑部侍郎,望日后更加勤勉克俭,不负圣恩。钦此。” 闫清路郑重地将圣旨递到了魏景山手上,“王爷仔细拿好了,老奴恭喜王爷,恭喜苏侍郎。” “闫公公客气。”魏景山惜字如金。 “陛下让奴才给王爷带话,中秋家宴之时务必确定兖王妃人选,还请王爷莫要再推脱。陛下对王爷真是宠爱有加,望王爷能够体谅陛下的苦心。” 闫清路眉眼带笑,声音尖厉刺耳。 “昨日苏侍郎可谓是一鸣惊人啊,看得老奴哟心惊胆战的,姑娘真是女中豪杰啊。” “公公客气了,都是托公公的福。”苏止渝寸步不让。 “老奴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王爷跟苏侍郎。” “闫公公请讲。”魏景山眉眼微微上扬。 “那宅院据说已经被查封,好些个可怜的孩子哟。”闫清路边说边装腔作势地用帕子掩住口鼻,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 “敢问王爷那些孩子将如何处置?” “自然是送回家中。”魏景山回答。 “哎哟,王爷真是菩萨心肠。”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那闫清路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般,咳得浑身发颤。 “可是呀,老奴听说,这顺京城中可都是些个穷苦的流民,您想啊,谁家有一口饭吃会将那么小的娃娃送去受这份罪哟。” 魏景山眉头紧锁,苏止渝也是一怔。 “老奴也是好心提醒,恐怕王爷好心办了坏事哟,将这些孩童送回去也只有死路一条,恐怕还不如之前的生活,好歹能够吃饱穿暖,还有人教本事,王爷,您说是不是。” 杜威跟在后头恨得牙痒痒,真想一拳掏死这个老东西。 “奴才要走了,万岁爷那还等着奴才回话呢。”闫清路笑得得意,“王爷还是太年轻了,莫要急躁,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目送闫清路走远,杜威一拳砸在了门框上。 “杜威,你和赵连一起去查,看看那些被送回去的孩童如今如何了。” “是。”杜威领命出去。 苏止渝只觉得浑身冰冷,一股莫名的寒意袭来 宰相府。 柳兆端坐案前,下坐着柳溪媚。 “父亲,女儿御前失仪是女儿的错。” 柳兆不置一词,端着茶盏,轻吹,啜饮。 柳溪媚眼含泪水,两只手绞着丝帕,“父亲,如今……” “湄儿莫急躁。”柳兆缓缓开口,“既然皇后娘娘属意于你,便只需按部就班即可。昨日你便是太过急躁导致出错。” “可是女儿瞧着,那兖王似乎并不喜女儿。”柳溪媚声音低低的,整个人失去了容光。 “那你可曾听说他有中意哪家小姐?”柳兆循序善诱。 “那倒是未曾听说。” “这便是了。”柳兆放下茶盏,微笑地看着女儿,“我湄儿论品格相貌,诗词歌赋,这顺京城中无人能及,何须如此自怨自艾。 “那兖王就是常年征战在外,对男女之事未能开化而已,湄儿要有耐心。” 柳溪湄犹疑地点点头,“可是父亲,如此会不会得罪雍王殿下?” “湄儿想多了。”柳兆笑道,“何须在乎旁人的看法,做好你自己,好事自然来。” 柳溪湄小脸一红,娇羞地低下头去,“女儿……女儿觉得很对不起父亲的栽培。” “湄儿不必有这种想法,你是我的女儿,为父只愿看着幸福快乐,切莫给自己施加更大压力了。” 望着父亲慈祥的面庞,柳溪湄只觉得内心寒凉。 夕阳下,屋内一片金色灿烂。 柳溪湄走出父亲的书房,长出了一口气。 这事终究还是要靠自己,为了父亲,为了家族也必然倾尽全力。 倏然,她想到了魏景山看苏止渝的神情。 杏眸微眯,娇嫩如花的小脸上露出一丝邪恶的杀气。 第55章 苏止渝的叫叫 兖王府。 苏止渝跟着魏景山还在参观着这间并不熟悉且有些过大的府邸。 “苏止渝,这间作为你的卧房。”魏景山指着一间东厢房说道。 “谢王爷。”苏止渝跳进房间,这是一个套间,类似她在顾恒府中的闺房。 一进门的位置摆着桌椅茶水,左侧可以作书房,右侧是卧室。 苏止渝打量着书房的空间,足够大,她可以将自己的宝贝都摆上了。 “王爷住哪里?” “那儿。” 苏止渝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与她的房间在同一个院子里,苏止渝皱了皱眉头,一脸不情愿。 “不妥?”魏景山看着她怪异的表情。 “不妥。”苏止渝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王爷即将大婚,应该有一个独立的院子。” 魏景山扁了扁嘴,很无语地看着她。 “属下说错了吗?中秋就快到了,那日便是王妃人选择定之时,王爷有了王妃,住在这样一个院子里不合适,况且还是跟属下挤,就更不合适了。” 魏景山没搭理他。 “南院那么大,王爷住那里才合适。”苏止渝想起了昨日晚宴上的那一幕,“对了,说起王妃,王爷心中可有心仪的人选?属下觉得那柳溪湄不够爽朗直率,配不上我们家王爷。” “哦?”魏景山挑眉,“那依你说,谁能配得上本王。” “这个嘛,属下不好说,我也并没有见过那些高门贵女。不过,中秋宴上必定可以甄选一番,王爷到时若是害羞,便可意会属下,属下愿意代劳,成人之美胜造七级浮……” “苏止渝,你的话是不是太多了。”魏景山打断她。 “……屠。”苏止渝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王爷真是喜怒无常。 “如今你也是身负要职之人,本王送你一份礼物。”魏景山凤眸上扬,嘴角带笑,调转话题。 “真的吗?王爷对属下真好,什么礼物?是要给我加俸禄吗?”苏止渝迫不及待,眼里放光。 “苏止渝。”魏景山一秒变脸,“你穷疯了吗?” “诶?”苏止渝扁扁嘴,“王爷不知民间疾苦,你被扣俸禄扣到身无分文试试看。” 魏景山阔步走向宅院的后院,这里是厨房和马房。 “本王决定送你一匹坐骑,这样你……” “真的?” 魏景山话音未落,就见苏止渝兴高采烈,差点蹦起来。 “是黑风吗?它已经跟了属下好多次了,我们彼此都喜欢对方。” 苏止渝兴奋地絮絮叨叨, “黑风真是温顺又聪明,别看它年纪小,但是体格、性格都与属下十分相配,我们二人已经相处了很深的感情呢。” 苏止渝跟在魏景山身后来到马房前驻足,这里拴着十几匹好马。 黑风见到苏止渝,犹如见到亲人一般,开始摇头晃脑甩尾巴。 苏止渝正要上前,就听魏景山说道,“你干嘛?” “诶?”苏止渝一滞,“不是王爷要将黑风送我吗?难道不是黑风?不会是碧血吧。” 苏止渝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王爷,属下怎么能跟王爷抢坐骑呢……” 魏景山无语地看着她,“你想多了。” “那是什么?” 魏景山用下巴一指,苏止渝看向马房的最后面。 瞧不见,走过去,走到最后,最后的最后。 一头小毛驴。 “王爷。”苏止渝简直要哭出来了,“您当真吗?” “怎么,不喜欢吗?不要就算,每日你可以步行。” 魏景山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苏止渝失望、窘迫、尴尬、懊恼的神情,真是太有趣了。 “可是……” 苏止渝简直想找块豆腐撞死,就知道他没那么好心。 这头小毛驴整整比黑风矮了一头,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圆圆的腮帮,灰灰的毛茸茸的,看上去尤其可爱。 ”王爷,属下是有官职的人,那是万岁钦赐的,骑驴?像话吗?“苏止渝快哭了。 “它的个头和脾气才是最适合你的。”魏景山抑制不住的面部整体上扬,“它名字是叫叫。” 说完扬长而去,留下苏止渝和叫叫彼此熟悉中。 直到晚饭时分,苏止渝都一言不发。 “鱼大夫,怎么了?”杜威不明就里。 苏止渝闷头吃饭,眼皮都不抬一下。 “王爷,属下可是得罪鱼大夫了?” “没有。”魏景山波澜不惊的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她就是饿了。” “哦,对对,鱼大夫好饿。”杜威讳莫如深地点点头,不再说话。 “杜统领,是苏侍郎,鱼鱼鱼,鱼什么鱼。” “我……你……王爷……”杜威差点没给噎死,一张脸憋得通红。 “苏止渝,吃完饭到我书房。”魏景山丢下一句话,拉着脸走了。 苏止渝看了一眼满腹委屈的杜威,觉得自己实在有点过分,给他碗里送了一个大鸡腿。 转身跟在魏景山身后去了书房。 “有意见吗?”魏景山端坐在案几后。 “没有,不敢。”苏止渝梗着脖子撅着嘴。 “没有就好。” 没了动静,魏景山在专注写着什么。 “王爷若是没事,属……” “坐。”魏景山搁下笔墨,站起身来,坐到了她对面。 “我想知道你对皇后娘娘的看法。”他开门见山。 苏止渝眨了眨眼睛,回过神,“皇后娘娘,疑点重重。” 她拉了凳子坐下,“皇后娘娘视你如仇,想害你,害不了你又想在你身边安插眼线,比如柳溪湄。” 魏景山点点头。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苏止渝右手食指跟中指在桌上比画着, “她的儿子尚且年幼,如果说争夺太子之位倒是真的不至于,就算轮不到你,也是大皇子的,且轮不到九皇子,更何况还有个四皇子颇得圣宠。” “他支持雍王。” “那就更奇怪了,真的支持雍王,就应该将柳溪湄塞给雍王殿下啊,拉拢了宰相的支持,岂不是更加有利,何必让你占了这个便宜呢。” 苏止渝左手托腮,“我总觉得,她另有所图。 至于雍王,倒是明显得很,恨你入骨,装出一副温文儒雅的样子,其实则不然。 闫清路如今是已经暴露了,只是他背后是谁,还需慢慢查。 也不知道义父究竟在哪里……还有那连环杀人案……好多事啊……” 苏止渝慢慢地伏在桌上,声音越来越低,竟是睡着了。 魏景山睨了她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一把将她打横抱起,送回房间。 第56章 连环杀人案 卢恒那宅院被杜威和赵连彻查,但是早已人去楼空,留下的几个人便是零星的几个孩童。 仅仅一天的时间,赵连便将所有事情办妥。 “回王爷,属下已将秃鹫杀死且用火焚烧,保证体内的毒素不会外流。宅院也已查封,卢恒受伤潜逃,那些孩童绝大多数不见踪影,余下十多名全部送回家中,其他人员现已关押刑部大牢审问,但都是些厨子和老妈子,目前尚未有新结果。” “那些孩童回家后情况如何?”苏止渝想起了昨日闫清路不怀好意的话。 “回苏侍郎。”杜威面露难色,“昨日属下奉命去暗访几户人家。仅仅一天的时间,他们有的将孩子转卖,有的已经搬走孩子流落街头沦为乞丐,还有的……” 杜威实在说不下去。 “还有的觉得丢人干脆将孩子投井害死。” 苏止渝骇然大惊,“丧尽天良,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父母?” “这些人都是从南边来的流民,他们已经食不果腹无家可归了,卖儿卖女卖老婆比比皆是,现在孩子挣不到银子还断了子孙根,更加无法生存,所以干脆……” 苏止渝觉得心里一阵疼痛,原来闫清路说的都是真的。 “王爷,难道是我们做错了?”苏止渝看向坐在上首的人。 “这种情况有多少?”魏景山冷声问道。 “几乎全部。”赵连回答,“都是因为贫穷才会出此下策,每月领取闫清路给予的银钱,虽然少,却能吃饱。” 房间内一片静默,阴冷的天空,此时稀稀落落下起雨来。 “我想去看看。”苏止渝作揖请示。 望了一眼窗外的阴沉,魏景山默默点头。 杜威和赵连带路,苏止渝坐在魏景山的马车中,一路沉默。 顺京的偏远地区,临近近郊,不似城中繁华,人口却不少。 雨水打在泥土中变得黏腻肮脏,锦靴踏在上面,湿泥飞溅,落得星星点点。 这是一个贫穷的村落,家家户户都是孤零零的土墙房,没有门。 他们走进一户人家,家徒四壁,一男子躺在床上,散发出一阵阵的恶臭。 见到有人来了,也只是抬了抬眼皮。 “你儿子呢?”赵连上前,“昨天给你送回来的那个孩子。” 那人看了眼赵连,像是认出来了,“你们说话不算数,说好了要孩子每月给银子,出尔反尔。卖了,留在家里也是饿死。” 那人有气无力地回应着赵连的话,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又走了几家,情况皆是如此,甚至更甚。 瞧着这一片村落,大约几十户人家,家家穷困潦倒,魏景山驻足雨中半晌不置一词。 “王爷刚回宫,手中还有漪澜小筑和连环杀人案要查,此事不如交给赵连去办,将此事彻底查清楚。”苏止渝从旁建议。 魏金山转过头看着她,“他身上的蛊毒可是好了?” “还没有。但是,最近几次发病他都可以用我给他的药物和自己的功力压制,虽然非常辛苦,但是成效显著。” 魏景山又看向赵连,那人沧桑的面庞微微低下。 “日后你就听从苏侍郎调遣,护她周全,若有闪失,本王为你是问。” “属下遵命,谢王爷。”赵连激动地跪地行礼。 魏景山的视线从她脸上掠过,目光相触,双睫微颤。 回到府中,已近午时。 家中已经有客来访等候多时。 “恭喜王爷,荣升刑部尚书。”郑景一身便服,笑容满面,拱手作揖。 “还有苏姑娘,以后要称呼苏侍郎。你我同朝为官,还请苏侍郎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苏止渝已经习惯了他偶时油腔滑调的样子。 “大人今日到访,可是有什么事?” “下官今日休沐,特来看看王爷这里可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顺便向二位汇报案情。” “郑大人还真是敬业。”魏景山声音不冷不热,略带嘲讽。 “王爷过奖了,下官也是想尽快破案,不打扰二位休息吧。”郑景一脸认真,让人无法拒绝。 “无妨。” 三人围着廊下的小几坐下,地上铺的是波斯锦毯,松软舒适,再垫上厚实的蒲团,听着雨声,倒是让人心静。 苏止渝一边听着郑景诉说案情,一边泡茶。 “连环杀人案我已详细行文,请二位过目。” 郑景郑重地递上一份文书,让苏止渝一怔,熟悉了他的不正经,一下子如此认真着实意外。 “三名死者都是被一刀割断喉咙毙命,之后被截去肢体。三人皆为普通人家未出阁的清白女子,年龄在二八至二九之间。是以,那日我说起漪澜小筑的案件是连环杀人案乃下官判断错误,想必二位也已经知晓,这其实是两起案件。此三人死亡时间以及三人的生辰八字都一一记述。” 苏止渝将茶盏分给三人,郑景微微颔首致谢,默默饮茶。 魏景山默默地看着文书中的详细记述,眉宇凝思,片刻后,他将文书递给苏止渝,未置一词。 苏止渝仔细端详着那些文字,是三名死者的姓名和生辰八字,第一名死者是习武之人,当天着一身黑色短打,家住城北;第二名死者当日刚刚送葬,一身孝服,家住城西;第三名死者并无任何特殊事宜,一身翠绿色衣裙,家住陈东。 苏止渝的眼神落在那些文字上面,目不转睛。 魏景山看着她投入的眼神,双眸中点点星光闪烁,羽睫微颤,抖动得似乎加快。 “二位难道没有发现其中关窍?”郑景提示道,“这三名女子都是颇为奇怪的女子,一人习武,一人服孝在身,一人……” “若非说前两人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之处,那这第三人可是无任何特殊特点。”苏止渝看向他。 郑景“啪”的一拍大腿,“正是如此。第三人的特殊之处正是因为她什么特殊事情都没有,据说平日几乎不出门。” 苏止渝无语。 “而且,这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是左撇子,所有的尸体都是一刀割喉毙命。”郑景将茶盏中的茶一饮而尽,“他下手的对象都是奇怪的女子。” “那与凶犯割掉的部位可有什么关系?他为何要截取肢体?”苏止渝不明。 郑景摇摇头,“也许就是泄愤。” “王爷怎么看?”苏自愈看向魏景山。 “本王觉得,这个分析太简单了。”魏景山凤眸上挑,“就算如此,那么依郑大人高见,接下来我们该将作如何部署才能诱敌深入?” “难不成集合全城所有的奇怪少女,将她们都保护起来吗?”苏止渝翻着眼皮托着下巴。 郑景不语。 廊下观雨,淅淅沥沥。 屋檐上的积水团成水滴落在叶子上,发出“啪啪”的声音,一下一下,似有节奏。 “郑大人不如今日先到这里,我们商量一下,明日再续。”魏景山下了逐客令。 “王爷,现在午时,王爷不留下官吃顿便饭吗?”郑景眉眼带笑。 “不留。”魏景山说完转身踱去后堂。 独留下苏止渝和郑景面面相觑,颇为尴尬。 郑景倒是自然,拱手道,“那我便回去吧。还请苏侍郎费心此案。” 苏止渝还礼。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苏止渝拿起了卷宗,眉毛拧成了疙瘩。 第57章 破案 兖王府。 雨越下越大,浇灌着大地。 “一场秋雨一场寒。”苏止渝坐在廊下翻看着黄历,腿上盖着毯子,“这案子有些时日了,再不破案就怕没机会了。” 她觉得自己愈发的畏寒了。 “没机会?”魏景山神情一凛,“你发现了什么?” 他长身玉立,站在距离她三尺的地方,面朝着廊外,伸出纤长的手指去接那雨水,打湿了衣袖。 “属下突然有一个想法,只是还没有很成熟,是以方才郑大人在的时候便没开口。” 苏止渝看了看自己的脚,穿着素白的锦靴,没有过分的装饰,只有暗暗的金线绣纹,自是一派天然去雕饰的美。 足底的朱砂痣已经三颗,它们似乎在追随着一种力量生长。 “属下刚刚翻看了黄历,发现那几名少女的生辰八字皆是有规律可循。” 魏景山走回来坐到她身边,“说来听听?” “王爷曾听说二十八星宿吧,那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瑰宝。二十八宿成为二十八个天区的主体,自西向东排列,与日、月视运动的方向相同,分别是:东方苍龙七宿: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箕水豹,尾火虎,房日兔,心月孤;南方朱雀七宿: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轸水蚓,翼火蛇,星日马,张月鹿;西方白虎七宿:奎木狼,娄金狗,胃土雉,壁水输,觜火猴,昂日鸡,危月燕;北方玄武七宿:斗木豸,牛金牛,女土蝠,参水猿,室火猪,虚日鼠,毕月乌。” “你还懂星宿?”魏景山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些东西他偶有涉猎,却不似这般详尽清楚。 “我觉得这几人的死与星宿有关,而且还与五行有关。属下大胆地推测了一下,结果完全吻合,王爷来看。” 苏止渝拿掉腿上的毯子,走到案几旁,提笔写下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第一名女子的生辰八字按照周易来断,五行属水,黑色,代表北方,人体中代表头部,是以她被割去了头颅。 第二名女子的生辰八字五行属金,白色,代表西方西方,她被割掉左臂。 同样,第三名女子八字五行属木,青色,东方,右臂。” 说完,她眼神灼灼地盯着魏景山。 魏景山轻叹,果然如此,不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照此推断,下一个受害者将是八字五行属火之人,红色,南方,双足。” 苏止渝右手的中指和食指弯曲,敲了敲纸面,又在红色上绕了一个圈。 “如今你也是刚刚推断出来,但是漪澜小筑为何死者也是被割去双足?既然不是同一个凶手,为何会如此巧合?”魏景山眉头紧锁。 “这个也是我没有想通的,或者是巧合,如果不是,那么,这其中便是一个惊天的圈套了。”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东西,这是他很少看到的,冷得让人胆战。 “这是后话。”魏景山拿起她写的那张纸,反复看着,“现在,只需放下饵子等鱼咬钩即可。” 苏止渝点点头,“而且要快,因为这是他最后一次动手了。” “可是,鱼儿在何处?”魏景山凝眉。 “王爷仔细看看,定能看出蹊跷。” 苏止渝卖了个关子,悠闲地回到廊下,重新坐下,将毯子盖在腿上,此时手脚有些发冷。 “八字,算命先生。”魏景山恍然大悟。 苏止渝笑着朝他点点头, “王爷真是聪明,孺子可教也。能够详细知道他人生辰八字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媒婆,一种便是算命先生。 而郑大人说过,凶手左撇子,一刀咽喉毙命,所以必定是男子所为。 所以,只需要找到左撇子的算命先生即可,而且,极有可能此人会隐藏起左撇子的特点,但是从细枝末节的小事上也会被发现的,这点倒是不难。” 魏景山沉醉在她的推断中,反复琢磨,“你是怎么想到星宿的呢?而且还有八字、五行。” 苏止渝不由得看向自己的双足,她一直怀疑自己的脚底的朱砂痣与星宿有关,是以近日多加留意研究。 “猛然间想到的。”她粲然一笑,掩盖了真实的想法。 但是那微不可察的表情还是被魏景山捕捉到了,她看向自己的双足的眼神,总是流露出担忧。 那日她高烧,他在身边照顾她,其实已经发现了她足底的朱砂痣,既然她不愿多说,便先不问了。 “这次案件办得漂亮。”魏景山由衷地夸奖,看着她得意神情继续说道,“只是这狗爬的字,实在太丑。” “诶?”苏止渝一怔,回眸看他。 她身后是连绵的雨帘,她白皙的小脸在阴暗的光线下更显羸弱。 “等抓到凶手,本王赏你。” 说到赏赐苏止渝心有余悸,撇撇嘴,反应冷冷。 “这次赏金银。”魏景山低声道,“不要就算。” “要。” 苏止渝眉开眼笑,一抬头就碰到了魏景山嫌弃的眼神。 晚饭时分,郑景再次赶到兖王府。 “王爷叫属下何事?”郑景冒雨而来,衣服下摆湿了大片。 “请你吃晚饭。”魏景山一招手,后厨的厨娘们端上佳肴。 “这是何故?”郑景一边整理自己的锦袍,一边忐忑地询问,“王爷这是鸿门宴吗?” “本王害你作甚?”魏景山受不了他这清奇的脑回路,“案子破了,边吃边说。” “破了?这么快?”郑景觉得不可思议,眼神又看向一旁淡定的苏止渝。 “可是苏侍郎破的?” 魏景山点点头。 “我就知道非你其谁?”郑景脱口而出。 苏止渝一滞,抬眸看向他,“郑大人,我们之前认识吗?” “诶?不曾,不曾。”郑景慌忙倒酒吃菜,“我怕是本朝留在兖王府吃饭的第一个人了吧,值得骄傲。” 兖王府的饭菜都是军中厨师根据王爷口味烹制,能侍候好挑剔的兖王,那自然水平可想而知。 整座王府中没有婢女,因为王爷不喜太多女子吵闹,只有几名麽麽、老妇和小厮。 其次就是定赢军的士兵,这次遣散还乡了一部分,留下来继续服役的还要跟着魏景山重返战场,继续杀敌。 居住此地,只是暂时。 一餐饭下来,苏止渝详细地叙述了案件分析的过程,惹得郑景啧啧称奇,连声赞叹。 “如此聪慧的女子,郑某人不曾遇到第二个。”郑景端起酒杯,“来,苏侍郎,郑景敬你一……” “她不喝酒。”魏景山给苏止渝面前的杯子里添满了水。 “军纪不得违。”苏止渝尴尬的笑笑,一饮而尽。 “这个诱敌深入的人非我莫属。明日白天我就去算命,八字我都编好了,完全符合他的要求。 全城所有的算命先生我都走访一遍,不信他不上钩。 我们计划两日内查访完毕,后日晚间动手。” 二人点头。 “但是,”郑景不同意,“怎么能叫苏侍郎独自赴险,万一……” “本王会保护她。”魏景山稳如泰山声音冷冷,凤眸低垂。 苏止渝只觉得面颊微微发热。 第58章 算命 秋日的早晨,黄鹂婉转,苏止渝伸了个懒腰。 “姑娘醒了。”一个清脆如铜铃般的声音传入耳中。 苏止渝猛然坐起,才看到床前跪着一个小丫头,身形娇小。 “你是谁?” “奴婢是这兖王府里新来的婢女,是宸妃娘娘让奴婢来侍候王爷的。”小丫头口齿伶俐,声音甜美。 哦,宸妃娘娘,苏止渝有印象,一个慈眉善目温柔娴静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在我这里?” “回姑娘话,奴婢没有名字。王爷说他不习惯有婢女侍候,让奴才来侍候姑娘。” 苏止渝默默点头,想起那日宴饮听到那宸妃娘娘似乎与王爷的母妃关系不错,想来宸妃娘娘的人也必然是信得过的。 “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吧,碧喜,怎么样?” “多谢姑娘赐名。”碧喜跪下磕头。 “起来吧,我不喜欢那些个繁文缛节,自在点便可,我就当你是来给我做个伴的。”苏止渝起床更衣。 碧喜长的圆脸大眼睛,颇为喜庆讨人喜欢。 “正巧今日我有任务在身,你陪着我做个伴吧。” 主仆二人梳洗完毕,按照苏止渝的吩咐,碧喜给她做了时下大家闺秀们最喜欢的妆容发饰。 许久没有打扮过的苏止渝,瞧着镜子里的自己,颇有些不适应。 “姑娘真美,是那种清水出芙蓉,又淡雅又高洁的美。” “嗯,小嘴真甜。”苏止渝笑笑,这一身行头是今日查案需要,一眼便能辨识身份。 二人走出房间,杜威已经在门口恭候。 “苏侍郎,赶快去吃早饭了,今儿都是你喜欢吃的。”苏止渝雀跃,飞奔着就要过去了。 “杜统领,”碧喜说道,“王爷说了,府中的人规矩礼仪甚是疏忽,让奴婢提醒着点,所以奴婢还担负起教各位规矩的责任,请杜统领将方才的话重新说一遍。” 苏止渝和杜威被这突如其来的教规矩吓了一跳,二人面面相觑。 “苏侍郎,请用早餐。”杜威规规矩矩一板一眼地作揖行礼。 苏止渝手足无措地看了看杜威,又回头看看碧喜,“哦,嗯,知……” “姑娘,王爷说了,只有姑娘可以不学这些规矩。” 说完,转过头瞪着杜威,“杜统领,以后说话不可如此随便,记住了吗?” 说罢,盈盈一拜,“姑娘,请。” 苏止渝幸灾乐祸地看了杜威一眼,拍了拍他肩膀,蹦蹦跳跳地直奔餐厅。 餐桌已经被摆满,果然都是苏止渝爱吃的,杜威还是很了解她的。 “给王爷请安。”碧喜行礼后便开始侍候苏止渝用餐布菜。 “你可准备好了?”魏景山问道,眼神却停留在她的身上。 这一身火红的纱裙,更加显得人羸弱娇艳,雪白的小脸,繁星碎钻的双眸,惹人怜爱。 “谢谢王爷将碧喜分给我,正好带着她去办案。” “她是宸妃娘娘身边的人,自是懂得进退有度。”魏景山看了一眼碧喜,“坐我马车去。” 苏止渝不置可否,嘴巴来不及答应,已经被塞得满满的了。 走出来,苏止渝就看到了一架朴素优雅的马车,没有雕龙画凤却显得格外疏朗清逸。 还好,没有很夸张,苏止渝暗暗满意,正要上车就听到一声接一声的驴叫。 “叫叫,安静,我今天不能带你。”苏止渝说完,头也不回地上车了。 只留下不满的叫叫还在骂骂咧咧地抱怨。 魏景山和杜威在风中凌乱。 马车里,苏止渝拿出袖中的纸,上面记录了城中所有卜卦算命馆的详细地址,一共十八家,预计两天可以走访完。 第一家,位于东街上,是最大也是最出名的一家。 “先生,可方便卜卦?”碧喜上前问道,苏止渝紧随其后,半纱遮面。 “小姐请进。”老先生煞有介事。 苏止渝快速打量了一下室内环境,缓缓步入,一派大家闺秀作风。 她在那人对面坐下,从袖中掏出一张红纸,上写生辰八字,展于先生面前,“看姻缘。” 那算卦先生大约四十左右,一张瘦长型的脸,两撇八字胡,一身道服,煞有介事。 那人接过八字,提笔在纸上书写着,时不时掐指测算。 不多时,一张纸便已写满了。 “小姐的姻缘可是不容乐观啊。”那人开口,苏止渝看到他手捋胡须,右手。 “如何讲?” “小姐命中伤官,此命格之人性格较强,对夫婿不利……”那人滔滔不绝,苏止渝漫不经心地听着,暗暗向碧喜使了下眼色。 待到那人说完以后,碧喜走到他左边身侧,将一个锦袋放在桌上,明眼人一看便知那锦袋内装的是银子。 碧喜突然脚下一歪,作势要摔倒,突发而来,那人慌乱间用侧身面对碧喜,用右手抓住了她的左臂,碧喜才算站稳。 “多谢先生,是我不好。”碧喜慌忙道歉,那人笑眯眯接过钱袋一直说无妨,转身从身后的博古架上拿出一道黄色的符咒交予碧喜,说是驱邪避灾。 苏止渝观察着,此人毫无左撇子的习惯。 二人匆匆告辞,转战下一家。 同样是算命先生,说出来的话竟然大相径庭。 有的说她命格好,相夫教子步步莲花;有的说多灾多难,不宜婚配;有的说近在眼前,圆满顺遂;有的说远在天边,凶多吉少…… 听得苏止渝头大,索性是编出来的八字,与自己无关。 “姑娘,为何他们都说得这么不一样,这八字到底是好是坏?”碧喜歪着头问苏止渝。 “生辰八字天注定,但是好与坏,还是事在人为。”苏止渝托着下巴,“但是有些人水平着实不济倒是真的。” “可是,我们测试了这么多人,竟然没有发现一个习惯用左手的。”碧喜担忧,“如果查不出来,又该如何锁定目标呢,难不成全部关起来?” “那自然是不行的。”苏止渝笑笑,“经过我们今天这么一折腾,估计顺京所有的算命先生都知道了有一富庶人家小姐,出手阔绰只为姻缘。消息走出去,便会将真凶逼出来。” “哦,明白了,姑娘果然聪明。”碧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了眼窗外,“前面是今日的最后一家。” 苏止渝下车,一个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 第59章 遇险 这家神卦馆门面极小,仿佛一个普通的人家,连招牌幌子都没有。 只有大门上“神卦”二字,破破烂烂。 大门口放着一把扫帚,苏止渝愣愣地看着那把扫帚出神。 “姑娘可是要看卦?”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此人个子很高,消瘦,没有特殊的装饰穿戴,也不穿道袍,一件极普通的粗布长衫,眉目清秀,眼神无光,更像一个潦倒书生。 “是,请问先生方便吗?”碧喜应道。 “里面请。”那人一转身将二人让进内堂。 室内简陋,满是书籍,凌乱地堆放在各处,一张小小的案几上放着文房四宝。 苏止渝恍惚地进门,坐在了那人对面,将八字奉上。 那人在写着什么,苏止渝打量起这间有些凌乱的屋子,茶壶茶盏,梳子,摊开的书本…… 随处可见的旧物随意摆放,乱七八糟,别的再无其他,甚至连家具都没有几样。 那人看了一眼苏止渝,垂眸说道,“屋中凌乱不堪,还请姑娘莫怪。” “不妨事。”苏止渝收回目光,“先生独自一人生活?” “姑娘怎么知道?”那人抬头看向苏止渝。 “这样随意摆放的房间必定是没有女子打扫的。”苏止渝笑笑,“先生没给自己看看姻缘?” 那人竟面带难色地低下头,“娘子过世了。” 苏止渝哑然,“对不住先生了。” “不妨事。”那人随即整理了情绪,“小姐的命数不佳,但是面相却是极好的,姻缘尚在,只是需要假以时日的磨炼等待,并非一帆风顺,但苦尽甘来。” “先生所言与前几位先生并无二致。”苏止渝露出失望的神情,“都说我命中多磨难,历经坎坷必定圆满,可是,谁知这磨难是否渡得过呢?万一渡不过去……” 苏止渝默默垂泪,“世事变化,今日尚好的一切说不准明日就烟消云散了,命运难料啊。” “哪里是命运难料,分明是这世道不公。” 那人如然极悲愤,“好人没好报,还要受人欺负,恶人当道,将不久矣。” 苏止渝仍在垂泪,却听出了话中之意。 碧喜仍旧是老套路,给银子的时候惶作没拿稳,那人伸出手去扶了一把,两只手。 二人道谢离开。 马车上,苏止渝只觉得这一天疲惫不堪。 “姑娘可有发现?我是觉得所有先生都一个样子,说出来的话我都快会背了。”碧喜为她捶着腿抱怨。 “有,最后那位先生与其他人不同。” 苏止渝想了想,叫停了车夫。 “姑娘这是要去哪里?我们不回府吗?”碧喜诧异。 “错过这个村就怕没这个店了,我决定临时改变计划,今晚就行动。” 二人在东西街下车,此时已是傍晚时分,日光还在,街上也逐渐热闹起来。 打发了车夫回去,苏止渝带着碧喜慢慢地逛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华灯初上,顺京城瑰丽辉煌。 二人来到樊楼,找了一个临街的雅间坐下,苏止渝特意打开了窗子。 烛光下,楼下街上来往的人流稍一抬眼便能看清雅间里的客人。 二人慢慢小酌,碧喜看着越来越黑的天色,不免有些紧张。 “姑娘确定是那人吗?昨日说好是明晚行动,而且同王爷一起,这万一发生什么事情,奴婢一个小女子可如何护得住姑娘,这万一……” “好了,吃饭。”苏止渝笑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好好吃饭,我爹爹说过吃饱不想家。” “奴婢不想家,奴婢早就没有家了。”碧喜仍旧紧张,“奴婢做不好差事,怕姑娘出事。” “你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么多担心。”苏止渝给她夹了一块鸡腿,“吃,本侍郎命你多吃。” 吃罢饭,又磨蹭了一会,二人走出樊楼。 街上人头攒动,苏止渝却带着碧喜钻进了胡同和小巷子。 算着方向,一直朝南边走着,越走人越少,越走越僻静。 “姑娘,这么走下去,王爷就算赶来怕是也找不到咱们了,奴婢怕……”碧喜都快哭出来了。 “放心吧。”苏止渝胸有成竹,“王爷定能找到我们。” 这里已然远离了人群的热闹和繁华,胡同连着胡同,七扭八拐,简直像个迷宫。 “这是哪里啊?我们迷路了吧。”苏止渝突然说道,声音里充满了惊惧。 “姑娘……”碧喜带着哭腔,“那怎么办?姑娘,我们怎么办啊?要不要喊人帮忙啊。” “好啊。”苏止渝突然大声说,“我们叫一叫看看附近有没有人吧。” “我来喊吧。”碧喜清了清嗓子,壮着胆子喊道,“有人吗?有没有人啊?” 那声音颤抖的仿佛一个女鬼,苏止渝差点笑出声来。 二人摸黑,边走边喊。 “啊。”一声尖叫,苏止渝摔了一跤。 “小姐……”碧喜还没来得及搀扶起她,便看到一个黑影站在面前。 那人消瘦高大,一把揪起倒在地上的苏止渝,一把尖刀抵住了她的脖子。 “你,什么人?”碧喜此时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 “替天行道之人。”那人声音有些沙哑。 “我们……我们又没做坏事。”碧喜大叫,已经吓破了声音,“我警告你,放下我们小姐。” “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姐,没做坏事吗?你们只知道花钱享乐,整日里担心自己的那点破事,这天下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食不果腹,你们知道吗?” “那……与我们何干?”碧喜声音都变了。 “何干?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黑衣人手中的匕首抵得更紧了, “你们就该死,这世上若没了你们这种蛀虫,就不会有那么多枉死的百姓。” “这位先生,你冷静一点。”苏止渝开口,此时她被人从后面钳制住,勒得紧紧的, “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若有什么不满,也并非我造成……” “不要废话,害虫就是害虫。”那人扬起手臂,“恶事多一桩不多,少一桩不少,但是,我却为民除害,少了一个只会花钱取乐的无用之人……” “先生怎知我是无用之人?你了解我吗?”苏止渝提高了声调,想要拖延时间, “先生可是见过我?了解我?就算我是蛀虫,是无用的败类,你杀了我能解决什么吗?男儿一身才学,不去报效国家,只会拿女子泄私愤,你才是蛀虫、败类……” “啊。”随着一声尖叫,手臂就此落下。 “噗嗤”一声,粘液飞溅。 第60章 坐地起价 一声尖厉划破夜空。 紧随而来的是急促繁杂的脚步声,还有马儿的嘶鸣声。 燃烧的火把照亮夜空,士兵将三人围成了圈,弓箭手蓄势待发。 黑衣人面部狰狞血流不止,被刺入大腿的箭尾还在抖动。 因为疼痛黑衣人单膝跪地,由于双手往前用力一推,那人手中的匕首在他重心下沉的同时报复性地猛然划过。 “啊”,苏止渝的小腿鲜血直流,苏止渝直直向前扑了出去。 就在她倒地的一瞬间,被一双大手接住腾空而起,那熟悉的夹杂着青草味的清香扑鼻而来。 一双凤眸上扬,眼神充满了担忧和紧张。 “王爷。”苏止渝觉得天旋地转疼痛难忍,便失去知觉。 她的头靠在了他的怀里,魏景山抱着她,那么小,那么轻。 看着她苍白无血色的小脸,魏景山只觉得气血上头,脊背出汗。 众目睽睽之下,魏景山抱着苏止渝飞奔向最近的街道,他要就近去找大夫,他现在只想看见大夫。 杜威从未见过自家王爷急成这样过,一向沉稳冷清的他第一次露出了慌乱的神色。 杜威慌忙扛起了已经吓的瘫软的碧喜,“碧喜姑娘,无碍吧。” 碧喜看着杜威,已经说不出话来,无力地点点头焦急地看向魏景山远去的背影, “这里没有医馆,牵马,找王爷……”她吃力地挤出这几句话,杜威抱着她上马,牵着碧血奔向魏景山的方向。 那黑衣人因为惊吓和受伤昏厥过去,郑景带着大理寺的人将黑衣人拿下,送往大理寺。 魏景山抱着苏止渝拼命地跑向附近的医馆,这是最近的一条街,此时却已经家家闭户。 他看着怀里的人,因为疼痛而皱成一团的小脸,还有那已经扎了布的伤口,仍旧血流如注。 魏景山的脚步更快了。 “王爷莫急。”苏止渝缓缓转醒,“我没事。” 声音有气无力,拼命挤出来的笑容,更加扭曲。 天色已晚,这里相对僻静,本就没有几家医馆,此时也已经闭门。 魏景山发疯一样一家一家敲门,可是任他怎样敲门都无人应答。 “王爷。”苏止渝艰难开口,“只是皮外伤,不……不打紧。” “你可还撑得住?”魏景山脸色铁青,凤眸微眯,满头是汗。 “撑得住,回府,来得及。”苏止渝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魏景山收住急切的脚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王爷,上马吧,这里没有医馆的。”杜威带着碧喜也已赶到。 魏景山抱着苏止渝上马,向府邸奔驰。 兖王府。 灯火通明,下人们忙得进进出出。 苏止渝已经清醒,虚弱地躺在床上,大夫围了一堆。 魏景山端坐在侧,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群大夫给苏止渝治伤。 背后虎视眈眈的眼神,一群军医吓得目不斜视,专心治疗。 经过会诊,好在苏止渝只是小腿受伤,让军医们放下了悬着的心。 “王爷,苏侍郎小腿重伤,已割断经脉,恐是要好生静养一段时日。”军医小心翼翼回话。 “还有其他伤势?” “没有。” “可会危及性命。” “不会。” “需要养多久?” “大概月余。” “可会落下残疾?” “不会。” 苏止渝躺在床上听着魏景山的问话,真是细致啊,心里琢磨着,可是…… “可会留下疤痕。” “呃……” 军医哑口,面面相觑。 “说。”魏景山声音凉凉的。 “需要好生调养,但是伤口深且大,若是有上好的祛痕膏药,想来问题不大。” “什么膏药?叫什么?哪里买得到,去开药。” “回王爷,军队中都是男子,粗糙且并不在意外伤疤痕,故而,我们并无此种上等名贵好药。”军医踌躇一下,“想来宫中应该是有的。” “知道了。” 军医抹着汗悄悄退出房间。 病榻之上,苏止渝已经靠坐起来,脸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碧喜抹着眼泪在给她上药。 “你去给苏侍郎做些桃花羹来。”魏景山走近。 “可是,这药……”碧喜看着手里的膏药。 “本王给她上药。”魏景山接过碧喜手中的东西,坐到了床沿。 碧喜退出房间。 闺房里只剩下二人。 四目相对,苏止渝看到了那双潋滟凤眸。 “你可知错?”魏景山熟练地摆弄着各种外伤药和纱布,整理得井然有序。 “王爷……”苏止渝看着他手中的药,生怕自己再嘴硬,他会下狠手, “属下错了,当时情急,未来得及向王爷请示。” 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 魏景山看着她那雪白的小腿,上面赫然鲜红的一道血口,触目惊心。 他一只手托起她的小腿,还没有自己的小臂粗,细得仿佛一使劲就能折断一般。 “王爷。”苏止渝惊恐地高声说道,“我错了,擅自做主理当受罚,王爷罚我吧。” “罚你什么?”魏景山声音淡淡,“俸禄?你还有俸禄可罚吗?” 苏止渝:“……” 你还知道啊,苏止渝腹诽却不敢出声。 “苏止渝,你触犯了本王的大忌。”他幽声说道,“目无军籍,擅自行动。” 他故意抬高了她的小腿。 “王爷手下留情,我下次再也不干了。” “哟,苏止渝也有认怂的时候。”魏景山似笑非笑,“上次因为赵连跟本王置气,摔门而去的劲头哪里去了?” 这人果然记仇,睚眦必报啊。 “苏止渝,你也有今天。”魏景山不紧不慢地说着,手里却没有停下。 苏止渝只觉得自己浑身是汗,今儿算是落他手里了。 “你可要好好想想,怎么能让本王消了这口气。” 苏止渝全神贯注地想着办法,额上也冒出了汗珠,全然没有察觉魏景山已经给她上完了药,而且包扎了伤口。 “那……就算我欠王爷一件事,王爷说什么我都做。”她咬咬牙豁出去了。 “这可是你说的?什么事都可以?无条件服从?”魏景山凤眸上扬,嘴角微微弯起。 “对,无条件服从,算是我欠王爷的,要我的命都可以。”苏止渝斩钉截铁。 “好。” 苏止渝长出一口气。 “但是……” 又提起了气。 “三件事。” 趁火打劫,坐地起价,趁人之危……苏止渝想起了所有的词形容他。 “不答应的话……”魏景山慢条斯理地威胁道。 “答应,三件就三件。” “好。”魏景山的脸上露出微不可察的笑容,“药上好……” 他想将她的裤管放下,抬起她的小腿的那一刻,“这是什么……” 第61章 报复 莹白的脚掌上三颗朱砂痣。 “这……”苏止渝想要抽回自己的腿,无奈被人家攥得死死的。 “已经三颗了,出生的时候只有一颗,八年前家破人亡的那天生出来第二颗,前几日发烧生病,生出来第三颗。” 魏景山听得出神,苏止渝顺势抽回自己的腿,盖上裤管,既然被发现干脆就说出来也无妨。 “我自己并未当回事,似乎也并不是什么绝症。” 她没有说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怕冷,回答戛然而止。 “姑娘,桃花粥好了。”碧喜端着碗在门口通报。 “你先休息吧。”魏景山转身走出房间。 房间里,魏景山将自己浸泡在浴桶中。 热气升腾,那三颗朱砂痣在他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 片刻后,魏景山走出浴桶,擦拭着身上的水,他摸了摸自己左胸处勾陈六星的图案。 这终究是惹人遐思万千的存在。 夜深人静,却是漪澜小筑一天当中最为热闹的光景。 但是今晚大堂里却看不到娇娘穿梭逢迎的身影。 房间里,娇娘面红耳赤,气喘吁吁。 面对眼前的男人,她使出了浑身解数,却依旧无法说服他。 “你冷静一点。”娇娘提高了音调。 “如何冷静?那是我的女儿。”男人情绪异常激动。 “我都说了她无事,只是伤了腿。”娇娘急得满头是汗。 “她从小到大都不曾受伤,如今,你让我如何向伯庸交代。”男人流泪。 “是我的错,我不该……” “我已经同你讲过了,你的要求我不会答应。你的什么公子,我亦是毫无兴趣。请你让我离开吧,看在多年的情分上。” 男人苦苦哀求。 “再等两日了,他就要来了,他会有事情要亲口对你说,若是你还不答应,那我便不再留你。”娇娘无奈地坐到了一边拭泪,想了想说道,“我再想想办法,让你看她一眼,你觉得可好?” “此话当真?”男人激动地站了起来。 娇娘郑重地点点头。 烛火跃动,屋内的一切都变得忽明忽暗。 次日一早,郑景便顶着熊猫眼登门而来。 “王爷,下官昨夜连夜审案,那人全招了。与苏侍郎推断的分毫不差,真太神了。” 魏景山正在用早饭,不置可否,吃得专注,听得专注。 “王爷,苏侍郎伤势如何?属下可否去探望一下。” “郑大人辛苦,先坐下来吃饭。” 魏景山一个眼神,杜威为郑景添置碗筷。 “那便谢过王爷。”郑景很开心地坐下,将带来的食盒放在一边。 “那是什么?”魏景山看着食盒问道。 “哦,是内子为苏侍郎做的点心,来探病总不能空手不是,内子的手艺一绝,想必苏侍郎定会喜欢。”郑景一脸骄傲。 魏景山眉峰一挑,“本王竟不知郑大人已然成亲。” “哦,不是,是一个侍妾,下官尚未婚配。” 魏景山点点头,心情大好。 二人吃完饭,来到苏止渝的房间里。 “苏侍郎,现下可好?还疼吗?伤得到底重不重?……” “谢大人关心,我已经无碍,就是皮外伤,没什么的。”苏止渝翘着脚坐在床上。 “这是下官带来的,特意给苏侍郎做的点心。”郑景打开食盒。 “这可是郑大人的夫人特意为你做的。”魏景山补充。 “那要多谢夫人了。”苏止渝受宠若惊,看着那些精致的点心,不禁愣住了。 桃花酥,桃花酪,桃花羹…… 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欢桃花做的食物,而且,这些点心的样式、味道,竟然与母亲做的一般无二。 同样愣住的还有魏景山,桃花点心是苏止渝最爱,他也是才知道的,这个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吃呀,可好吃呢。”郑景热情地招呼。 “哦,我竟不知嫂夫人的手艺如此精巧。”苏止渝默默吃着手里的点心,那味道太熟悉了。 这世上无人能做出母亲做的桃花酥的味道,那是她儿时的记忆,独一无二的。 “内子喜欢桃花做的食品,是以会保存很多桃花干,做起来也别有风味。” 苏止渝点点头。 “郑大人方才说那案犯全部招供,不知你可还有什么想问的?”魏景山看着出神的苏止渝,适时地转换了话题。 “哦?”苏止渝果然来了精神,“当日我找他算命的时候,他曾经说起过什么世态炎凉,好人受欺负……之类的,而且,动手的那天晚上他也一直指责我是蛀虫、败类。我想,郑大人能否安排我见见他?” “不行。” “可以。” 郑景和魏景山几乎异口同声。 屋内一阵静默。 “那,既然王爷同意,下官这就回去安排。”郑景尴尬陪笑,“可是,苏侍郎的伤……” “本王抱她过去。” 苏止渝:“……” 郑景:“……” 杜威:“……” 碧喜:“……” 大理寺,审讯室。 凶犯就是那个给苏止渝算命的书生。 此时瘦高的人已经脱了形,眼窝深陷,面色土灰,口唇干裂,身上的伤口已经溃烂。 “你可认得我?”苏止渝坐在软椅上,腿上盖着薄毯。 那人有气无力,不抬头,也不搭理。 “先生,你并非歹恶之人,小女不明,先生为何要滥杀无辜?” “呸,惺惺作态。”那人朝她啐了一口唾沫。 旁边的狱卒便要拔刀,被魏景山制止。 “你的妻子是怎么死的?你们有孩子吗?” 听到这样的问题,那人似乎突然崩溃一般,长出了一口气,浊泪顺着脸颊流下。 “妻子?孩子?家?哈哈哈哈……她们早就死了,早就没有了,都是因为你们这些蛀虫、败类。南锦,气数已尽,不久矣。” “休要胡言乱语。”苏止渝气势汹汹,“你的家人死了,你就可以去杀别人的家人女儿吗?被你杀死的那些姑娘,她们还都是如花的年纪,你这样做比蛀虫还不如。” “我要报复。”那人突然歇斯底里,“我就是要报复你们,我们的家乡发生水患,我的家人都死了,朝廷不管不问,你们凭什么在这顺京城内享乐快活,凭什么?” 南方水患?朝廷不管不问?可是陛下不是这样说的啊,明明派去了几批人去救灾了啊。 还有顾恒…… 这是怎么回事? 苏止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头皮发麻,一阵眩晕。 第62章 狗眼看人低 审讯室内空气污浊,苏止渝强忍着憋闷的感觉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你为何要砍去那些女子的肢体,肢体现在何处?你杀人的规律为何与星宿有关?” “呵,看来我南锦还是有人才的,星宿的秘密都被你们发现了。是的,那是上天的旨意,星星们给我的旨意,让我这样做的。我们这些可怜的流民无家可归,家破人亡,我们去求菩萨,我们去求青天大老爷,没有人理我们,只有星星,它指引我们往前走,来到顺京,来找我们的归宿……” “疯疯癫癫,无稽之谈。”苏止渝不愿在听下去。 夜色如水,晚秋寒凉。 “王爷觉得他的话有几成可信?”苏止渝回眸看向魏景山。 那人神色冷清,双眸低垂,薄唇轻启,“此人已经疯癫,他的话不可信,但并非不可听。” 苏止渝点点头,“可是赈灾款去了哪里?陛下说过是义父负责赈灾,那么义父如今失踪,虽然我们知道他藏在漪澜小筑,可是陛下并不知道,我不相信义父会携款……” “不要胡思乱想。”魏景山知道她的担忧,打断了她,“南方水患朝廷派去的官员也不止顾恒一人,如今水患依旧肆虐,这些人难道都……?不会,一定是有什么原因。而且,就算他们都贪赃枉法,我也绝不相信顾恒大人也会如此。但是,赈灾款去了哪里?之前派遣的人又在干什么?顾大人为何会被囚禁?这些问题需要一一解决。” “当务之急,便是要查到义父为何会在漪澜小筑。”苏止渝心里百爪挠心,忐忑不安,“王爷,我们要尽快了。” 魏景山点点头。 魏景山的马车内特意铺了软垫,丝毫感觉不到路程颠簸。 “还有那些流民,属下觉得他们身上还有迹可查。”苏止渝继续说道,“不止一个案件的矛头指向此,说明这背后的真相是我们无法想象的。” “本王陪你。” 这一夜,苏止渝辗转反侧,噩梦连连,一会大火,一会劫匪,一会顾恒,一会娇娘…… “姑娘醒了。”碧喜上前,“这一宿姑娘翻来覆去,是梦魇了吧。” 苏止渝摇了摇昏昏沉沉的头,冲她笑笑,“姑娘我没那么娇气。” “姑娘,方才有人送来请柬,让我转交姑娘。”碧喜递上一个红色的请柬。 苏止渝展开来,有些吃惊。 “娇娘发来邀请函,你可曾收到?”魏景山正好进门。 苏止渝晃了晃手里的请柬,“这是何意?” “写得清楚,听闻苏侍郎受伤,特意慰问。” “王爷,去吗?” “去啊,机会难得,为何不去?宴会在几日后,你应该可以下地走路了。” “那我也去。”苏止渝合上请柬交给碧喜,“有人请吃酒,带你一起去。” “谢姑娘。”碧喜开心。 “你不准喝酒。”魏景山说道。 “知道。军纪不得违嘛。” 魏景山看看她,递给她一个精致的小瓶。 “这是无痕胶,我从宫里弄来的,你涂抹伤口,不要留下疤痕。” “谢谢王爷,其实我并不是很在意。” 苏止渝咧嘴灿烂的一笑,浅浅的梨涡,弯弯的睫毛,甚是可爱。 “本来就丑,留疤更丑。” 说完,魏景山扬长而去。 苏止渝:说我丑,你等着。 遵医嘱,苏止渝结结实实地在家躺了几天养伤。 那无痕胶甚是好用,涂抹下去冰冰凉凉。 “姑娘明日便要出门么?”碧喜一边给苏止渝抹药,一边担忧地问,“不如让奴婢跟王爷要马车吧。” “不用,已经能下地了。我要骑着叫叫出去,你觉得像什么?”苏止渝憋着笑。 “像什么?”碧喜摇摇头。 “张果老倒骑驴,我便是那张果老。” 哈哈哈哈…… 闺房内笑声一片,路过的魏景山驻足了一下,不自觉的嘴角弯弯眉眼上扬。 想了一下,魏景山转身掉头回去了,她总是这般傻乐,此时进去本王也变成笑哈哈的傻子了。 “杜威。”魏景山唤来杜威,“这几本书给苏侍郎送过去。” “是。” “苏侍郎。”杜威规规矩矩在门口请示,接受了上次碧喜的一顿数落,这下懂得要守规矩。 “杜统领何事?”门帘掀开,碧喜走了出来。 杜威看向她的身后,“苏侍郎呢?” “杜统领有事吗?”碧喜有些不耐烦。 “我找苏侍郎。”杜威硬气起来,咱这次是讲规矩的。 “杜统领,苏侍郎如今受伤你不是不知道吧,何事啊,还要苏侍郎亲自出来迎接你。”碧喜两手叉腰,声音越说越大,“王爷来找苏侍郎都是自己走进来,怎么杜统领好大架子。” “你……休要血口喷人。”杜威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碧喜伶牙俐齿,穷追猛打。 “王爷,王爷让我来给苏侍郎送书。”杜威愣是结巴起来,“我……我是来送书的,你让我进去。” “没门。”碧喜仰视着高大的杜威,气势却是不输,“这里是女子闺房,是你说进就能进的吗?” “我就是送书……哎呀,我跟你说不清楚。”杜威着急地硬要闯。 “今天你敢进去,就从我身上踩过去。”碧喜下了最后通牒。 杜威忍无可忍,“你这丫头,好不讲理,我与苏侍郎有同袍之情,你什么都不知道非要从中作梗,如今我就是来送书,你非要阻拦,我是觉得这些书这么沉,你这么矮,拿不动。” 苏止渝在屋里听热闹,忍不住吃吃笑着。 杜威本就是武将出身,不善言辞,更是说不过这伶牙俐齿的小丫头。 一阵沉默,外面没了动静。 苏止渝侧耳倾听。 半晌,碧喜终于说话。 “杜统领,你是在说我矮吗?” 杜威知道自己说错话,“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一时情急……” “情急?什么情急?说吐鲁嘴了呗。”碧喜脸气得通红,“今儿,你愿意书就放在门口,不愿意就拿走,门,你肯定是进不去的。” 碧喜抚了抚自己的前胸,抬起头,瞪着比她高出一头半的杜威, “杜统领,你是狗吗?” “诶?你……你怎么骂人呢?” “常言道,狗,眼,看,人,低。” 碧喜转身进屋,将门一关。 杜威:“……” 苏止渝:“绝。” 第63章 苏止渝,滚出来 “砰”的一声,杜威被关在了门外,呆若木鸡。 “这人真是没礼貌。”碧喜气哼哼地走进房间,红着一张小脸喘着粗气,“姑娘听到了吧,这人怎么能这么笨呢?” “嗯,是怪笨的。”苏止渝掩笑,“活该。” “他……竟然说我矮,姑娘,我矮吗?我比姑娘还高呢。” 苏止渝:“……” 碧喜慌忙掩住嘴行礼,“姑娘,我被他气糊涂了,奴婢失言甘愿受罚。” “个子矮怎么了,小而美,都是精华。”苏止渝大拇指一翘,骄傲地指着自己,“这是爹生娘给的,我喜欢,我骄傲。” “对,姑娘虽矮但是聪明绝顶,无人能及。”碧喜的马屁拍得是砰砰响。 碧喜突然想起来什么,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苏止渝,“姑娘,奴婢有一事不明,想问姑娘。” “问。” “那日我们一起去走街串巷的算命,本来的计划是两天可以将全城的算命先生走访完,然后开始行动。可是那日晚上姑娘临时改变主意以身犯险诱敌深入,可是姑娘当时是如何判断就是那个人呢?” “嗯,简单,用心看。”苏止渝想了想,回忆起前日的事情,“细节暴露问题。” “还记得那日我交代你的,每次给钱的时候都假装拿掉摔倒吗?” “记得,姑娘说是要看对方应急反应的时候下意识的动作,凶手是左撇子,危急时刻的下意识动作常常会使用最习惯的手。”碧喜记得清清楚楚,演得也是相当逼真。 “对,没错,这个方法只是测试,但是只这一条还不够,许多人潜伏得很深,或者有其他巧合,不一定能够准确发现,所以就要观察细节。” “那人家门口放了一把扫帚,这是第一个引起我注意的点。那是一个用了很多年的旧扫帚,扫帚头已经用到变形,歪向一侧。但是从变形的形状和角度看,使用扫帚的人是左手习惯,因为扫帚头的右侧磨损更为厉害。” 说着,苏止渝手上做了一个扫帚扫地的动作,碧喜瞪大了眼睛露出崇拜的光芒,恍然大悟。 “对,奴婢记得那日姑娘在门口出了一下神,原来是在看扫帚。” “由此,我进入屋中便格外留意。那人屋里凌乱,虽然右手写字,但是,他的茶壶,梳子这种小东西的摆放却都是左手习惯。茶壶的把手明显右手拿着需要旋转半圈,很不方便。梳子的位置和角度,以及齿的方向,也是左手更为顺手。这些都是很容易被忽略的细节。” “还有,那样凌乱的屋子很像是没有女人收拾的,所以当日我有问及他的娘子和家人,他说都死光了,由此确认,屋中的一切物品摆放都是他一人的习惯,没有其他人。” “原来如此,姑娘太厉害了。”碧喜听得颇为激动。 “所以姑娘当日非要穿那一身红衣,也是故意的咯。”碧喜眨巴眨巴大眼睛继续问道。 “那一身红衣、我当日拿着的八字,还有家宅的方向,这一套都是符合他下一个作案目标的,是我编出来的。”苏止渝喝着茶,“他太急于完成任务,以至于都没有察觉到这些巧合太过刻意。” “也是可怜了,一个读书人,能被逼成这样,到底经历了什么?”苏止渝长叹一声,眼神忧郁。 二人默默无语,烛火跳动下,映照着苏止渝的脸忽明忽暗。 “你方才说起宸妃娘娘,我想起来四皇子。”苏止渝看着碧喜,“四皇子的性子可是随了他的母妃?那么肆意洒脱无拘无束。” “正是,宸妃娘娘与世无争,对四皇子的管教也颇为宽松自由,因此便养成了他的潇洒,陛下也是尤为珍视这天然不做作的性子,甚是疼爱四皇子呢。” 碧喜笑吟吟的小脸上满是骄傲。 苏止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四皇子平日去什么地方,他们都不管吗?” “不管的,随着他高兴。”碧喜放低声音,掩口说道,“四皇子说话经常口无遮拦,陛下也都当作没听到呢。” 苏止渝点点头,想起了上次宴会上偶然听到四皇子谈论起漪澜小筑,当时自己还吃了一惊。 没想到堂堂皇子竟然是青楼座上宾,现在明白了,惯的。 但是又想起杜威曾经也颇为骄傲的说起陛下原来也是非常疼爱魏景山的,心中略有伤感。 帝王的宠爱终究像那浮萍,缥缈随意得很。 翌日清晨,苏止渝起了个大早,腿伤不似前两日那么疼了。 瞧着魏景山一大早便出去了,苏止渝一瘸一拐地偷偷溜进魏景山的书房里,顺了一瓶桃花酿出来。 正是菊花怒放的季节,小院里的波斯菊一团团锦簇地开着,看着颇为热闹。 “姑娘,有客到,要见姑娘。”碧喜向苏止渝扶礼。 “客人?见我?”苏止渝奇怪,“什么样的客人。” 碧喜一笑,“几个很有趣的人。” “哦。”苏止渝瞬时明白了,“快请快请,再去拿些好茶好点心来。” 奇怪的人,那必定是道长、贾二和五哥他们了,苏止渝高兴坏了。 “丫头啊,在哪里啊,伤得重不重啊?” 人还未到,苏止渝便听到了贾二的声音。 “贾二,道长,五哥…”苏止渝撒娇,想要站起来,“想死你们了。” “快坐着别动,我看看。”贾二最为夸张,“啧啧啧,瞧瞧这伤口,要疼死了。” “你们快坐下,让我好好看看你们。”苏止渝张罗着吃的喝的,开心得不得了。 “我们听说你受伤了,赶紧来看看。”五哥说道,“可是受苦了?” “没有。好着呢。”苏止渝笑笑,觉得自己终于见到了娘家人。 不对,这个比喻好像不太对劲。 “伤口正在愈合,你可要注意啊。”老道皱着眉头。 “是了,碧喜照看得颇为周到,大家就放心吧。”碧喜盈盈一笑扶礼。 “这丫头不错,看着就机灵。地方也甚是不错,吃穿用度可称心如意?那王爷对你可还好?”贾二拉着苏止渝的手一脸担忧。 “好着呢,一切都好得很。” “那就好。”大家略略放心。 “这次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你也是太任性了,怎么就临时改变主意呢。” “那王爷怎么也不派人跟着,万一出什么事我们可饶不了他。” “没事啊,我不是好好的嘛。”苏止渝笑笑,“王爷也是不知道我改变主意,没办法,情况危急,随机应变嘛,好在我福大命大。” “是了,福大命大,还造化大。”五哥笑意盈盈,“老道可跟我们说了,凯旋盛典上你出尽风头临危救驾,还不费一兵一卒不见一腥一血。” “嗨,都是过去的事啦。”苏止渝羞涩地傻笑。 “如今看到你如此开心我们便也放心了,看来王爷对你是真的还不错。” “几位大可放心,我们王爷对姑娘好得不得了。”碧喜在一旁帮腔。 “那就好,他若敢对你不好,吆五喝六欺负你,我们就……” “苏止渝,滚出来。” 一道凌厉的声音打破了美好和谐的气氛。 魏景山随后而至,面对一院子的人,僵在原地。 第64章 下一个目标 “王爷万安。”碧喜颤巍巍的扶礼,尴尬地看看其他人,一张伶俐的小嘴也说不出话来。 王爷今天好像生了很大的气。 苏止渝背对着那人都感受到了身后嗖嗖的刀子眼,不会吧,这么快就发现了? 她快速地眨了眨眼睛。 “你干嘛?”贾二“噌”地一下窜出来,“你刚说什么?谁滚出来。” “就是啊,王爷了不起啊,丫头,他就是这么对你好的?”老道也眦眉瞪眼地站起来撸袖子。 “我们日子虽穷虽苦,却从未让人如此欺负过,丫头,看来,今天我们是来对了。” “对,我们丫头不能被任何人欺负,王爷也不行。” 几人说着就上前,魏景山被这阵仗吓了一跳,直愣愣地杵在原地没有反应。 “王爷今日说说清楚,为何对我们丫头如此凶狠。” “对,什么叫滚出来,怎么滚?要不你示范一下?” “本王……” 魏景山语无伦次,面色绯红,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几人推推搡搡拽到苏止渝身边。 院子里的空气骤然停止流动一般,让人窒息。 魏景山站在苏止渝身边,对面三人凶神恶煞一副绝不善罢甘休的样子。 “干什么?”苏止渝“啪”的一声摔了手里的茶盏,“王爷,请站我身后,今天这事交给属下来处理。” 她瞪着眼前的几人。 “你们干什么?这里是王府,他是王爷,你们想打人还是怎么着?有没有王法了?” “丫头,我们是为了你……” “为我什么为我,问清楚情况了吗?”苏止渝铁青着脸色。 “根本不用问,他上来就那样跟你说话就说明一切问题。” “对,刚才还骗我们王爷对你好,我们看明白了,我们要跟王爷聊一聊。” “对,什么叫滚出来。” “聊一聊。” …… “啪”,苏止渝又摔了一个茶盏,“打狗还需看主人,这位是我的王爷,今儿谁动我的王爷,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魏景山:“……” “王爷,您若没事,先回房吧,属下处理完家务事便来找王爷回话。” “好,本王无事,苏侍郎慢慢处理。” 魏景山一言难尽地看看她,转身便走了。 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几人松了一口气。 “走了吗?走远了吗?” “妈呀,多亏我们反应快,你到底干什么了,惹王爷生气。” “我冲你们眨眼睛了啊。”苏止渝长出一口气,喝了一大口水,“也没什么,我偷了王爷书房里的桃花酿。” “一瓶酒而已为何要偷偷摸摸?” “王爷不让我喝酒。”苏止渝着实觉得委屈。 “这是为何?”几人不明。 “王爷说了,苏侍郎酒量极差,王爷在时才能喝,否则容易出危险。” 碧喜解释道,今儿算是长了见识,这一出一出的,要是杜威早就蒙圈了,多亏自己机灵。 “嗯,王爷说得对,你那酒量在外头喝酒是不安全。” “对,同意王爷。” “支持王爷。” 苏止渝:“……” “说明王爷对你不错,这样我们也就真的放心了。”五哥笑笑,“终有人能治得了你了。” “这就叫做一物降一物。” 苏止渝不服,“那还说不准谁降得了谁呢。” “对,就凭咱们丫头的本事,也是那王爷捡到了便宜。” “瞧我差点忘了正事。”苏止渝一拍脑袋,“各位可知道现在顺京城中关于流民的事。” 众人相互看看,点点头。 “也是最近月余越发多了起来,听说都是南方的灾民,甚是可怜。” “卖儿卖女卖老婆的,沿街乞讨的,看着真叫人难受。” “那怎么我都没有看到呢?”苏止渝不解。 “都让官府驱逐,嫌他们有碍观瞻,现在许多人都躲在龙归寺里,多亏方丈大师慈悲为怀,收留了他们。” “是啊,现在的龙归寺哪里还是什么皇家寺庙,简直就是难民营了。” 苏止渝愕然,原来如此。 “你打听这些做什么?与案子有关吗?那案子不是破了吗?” “案子是破了,凶手也抓到了,可是根源却还没有找到。”苏止渝心中泛起一阵难受, “那凶手就是从南方逃难过来的流民,只是他说着什么星宿,星星的指引,我觉得并非全是疯话,倒像是一种信念,总让我心里不踏实。” 苏止渝想起了那人的眼神,悲怆、轻蔑,笃定又空洞。 “现如今要查的事情还有许多……”苏止渝叹了一口气。 “慢慢来吧,丫头,我们永远支持你。” “对。” “没错。” 苏止渝看着大家,展开笑脸。 “姑娘,有客到,是孟子申小公爷来探望姑娘。” 有小厮来禀报。 “哟,这厮来了,快走吧,他啰嗦起来没个完。” “对,丫头,我们还是先撤了,你好好养伤,我们改日再来看你。” “对对对,哪里有后门,我们走后门。” “碧喜,替我送他们从后门走。”还没等苏止渝道别,几人已经一溜烟跑没影了。 孟子申啊孟子申,可见你威力多大,苏止渝无奈地笑笑,“快请小公爷。” 传话的小厮转身出去,四下无人,苏止渝这才拿出贾二刚刚偷偷塞到她手里的字条,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秘密联络方式,纸条上五个字赫然入目,苏止渝一惊。 “渝儿,渝儿。”还是老样子,未见其人,只闻其声。 “子申。”苏止渝赶忙向他招手,将字条藏入袖中。 仍旧是那一身冰蓝色对襟窄袖长衫,靛蓝色长裤,长靴,乌黑的头发用一支墨玉簪束起,丰神俊朗,面如冠玉。 只是……苏止渝看着他,“你瘦了好多。” “近日着实忙了些。”孟子申笑笑,“听说你受伤了,让我看看。” 孟子申小心的查看苏止渝的伤口,眉头紧皱,神情专注,嘴里还一直“啧啧啧”地唏嘘着。 “无碍,已经好了许多了。瞧,王爷特意从宫里给我拿了无痕胶,连疤都不会留下。” “嗯,王爷对你真好。为兄也就放心了。” “子申,你近日在忙什么?”苏止渝看着他,“你手怎么了?” 孟子申的手指有些微微泛着灰黄的颜色。 “哦,在忙着明年的春试,劳累了些,没什么。” 孟子申有些窘迫地将手背到身后,在衣服上蹭了蹭。 “蹉跎了太多年了,都怪以前太不懂事了,照顾不了家人,还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你又来,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苏止渝拦着他的手,“子申,你考功名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当真喜欢吗?为何要勉强自己。” “喜欢,这次是自愿的,我现在可用功了呢,等我登科必能飞黄腾达,你再也不用这样担惊受怕寄人篱下了。”孟子申看着他,“喜欢做一件事可以有很多种理由,能够让自己和家人满足就是理由。” 苏止渝没有说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子申,过几日漪澜小筑有一场宴饮聚会,一同去吧,我们好久没一起喝酒聊天了。好不好?” “好吧,陪你去。”孟子申犹豫了一下,便露出灿烂的笑容。 苏止渝心里却很不舒服。 第65章 一案接一案 秋高气爽,苏止渝伸了个懒腰觉得腿伤轻了许多。 难得的好天气。 “姑娘,快些起床吧,王爷和郑大人都等着你呢。” “等我?郑景来了?” “是啊,好像是有事情,看样子是要出去,吩咐奴婢给姑娘换男装。” 苏止渝快速洗漱换装。 马车上,魏景山着人铺了两层软垫,苏止渝翘着腿坐在正座的左侧,对面是郑景。 “王爷,这连环杀人案已经告破,下官向王爷汇报一下漪澜小筑案的情况吧。”郑景看着魏景山,一张俊脸似笑非笑,“这尸体还保存在下官的停尸房的冰棺里呢,下官每日察看,虽然已有九日了,但腐坏并不严重。” 苏止渝:“……” 每天去看一遍尸体?苏止渝扯了扯嘴角。 “郑大人还是将案件复述一遍吧。”魏景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好。”郑景挪了挪屁股,调整了一下坐姿。 “这个案子发生在九日前。案发现场是漪澜小筑大堂旁边一层的一个房间内,就是死者锦绣姑娘的房间。” “死者锦绣是漪澜小筑的三等姑娘,年十七,死于当日巳时,是一起恶性凶杀案,现场有一把短刀,死者是被割颈而亡,之后被砍断双脚,如今尸体残存不全。” “死者体内含毒,据仵作验尸是一种外域蛇毒,死者死亡的时候刚好毒发,但体内毒还没有完全扩散,这种毒会导致死者疼痛、失声、昏厥等,死者死后才被割去双足。” “也就是说,死者是先被下毒,毒发之时还未死亡但是却被割喉而亡?” “对。” “凶器呢?” “案发当时桌上有一把短刀,但是,是放在刀鞘之内置于桌上,未发现血迹。” “这是案发现场唯一出现的利器,但却不一定是凶器,对吧郑大人?” “没错。” “此案已经排除了一些在场人员的作案嫌疑。”郑景拿出一份名单和供词,“这里是余下的人员名单,目前都是漪澜小筑内部人,初步判定为内部人作案。” 苏止渝看着名单上的人,艳红,嫣然,翠绿,杜老板,跑堂,扫洒的小厮,洗衣服的婆子……都是案发当日出入过房间里的人,或者与死者有接触的人。 看着,似乎都很寻常并没有什么可疑,苏止渝凝眉。 “到了,先下车吧。”魏景山走下马车,将手伸向着苏止渝,“此案需要进一步勘查现场,而后验尸,但是不可张扬,找个机会悄悄的勘查吧。” “是。”郑景笑道,“可巧,那娇娘邀请臣去参加夜宴,说是为苏侍郎压惊,到时候同去。” 苏止渝点点头,扶着魏景山的手慢慢走下马车。 “今日会比较辛苦,我想着你也许比本王更迫不及待,所以就带你来了。”魏景山递给她一对拐,“你受得住吗?” “谢王爷,属下没问题。”苏止渝心花怒放。 再憋在王府里她就要发疯了,脑子里日日都在想着那些流民。 龙归寺。 顺京城中最清雅俊秀的地方当属清湖北高峰下,龙归寺便坐落于此。 寺庙香火旺盛,更因皇家常求祈于内而闻名遐迩,尤其每逢初一十五之时,更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昨日本王的人打听到流民都集中在这龙归寺里,所以带你们来看看。”魏景山声音低沉,“据说情况非常严重。” 苏止渝扁了扁嘴,昨日听老道他们说起,是何场景心中已有准备。 今日并非祈愿日,但是人却格外地多。 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流民,还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偌大的龙归寺已然失去了往日的宁静,变成了难民营。 这场面实在令人瞠目结舌,三人都惊呆了。 魏景山脸上阴云密布。 “王爷,我们分头行动吧。苏侍郎,你腿脚不方便,坐在这里跟附近的流民打听些情况。” 苏止渝坐在廊下,看着魏景山和郑景分别去了两个方向。 身边的流民有的坐有的躺,就这样铺得满地都是。 他们衣衫褴褛,眼神空洞,让苏止渝颇心里为不舒服。 “大娘,你们是从哪里逃难来的?”苏止渝身边坐了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妇。 “南边,哪里都有,发水灾的地方,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来到京城为何会流落至此,你们没有亲人吗?找不到地方住吗?” “官府的兵到处驱赶我们,贵人老爷们能看到的地方,都不让我们进。” 话匣子打开,大家开始众说纷纭。 “我们就像过街老鼠一样,被人赶来赶去。” “家人都死绝了,现在混一日是一日。” “是啊,若不是无尘大师收留,我们也死在街头了。” “官府的老爷们也不管我们死活,光是被那些兵打死的都不计其数。” …… 苏止渝骇然,视人命如草芥,真没想到如今的南锦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苏止渝努力撑起拐,往长廊尽头走去。 对面走过来三三两两的僧人,有的身穿黄色的僧服,有的是灰色的僧服,再看看寺庙内,各处都有僧人来来往往。 这些僧人面色冷漠,行色匆匆,见到上香祈求的施主也并不搭理。 僧人蓦然地走着,上香的香客接踵而至,满地的流民横七竖八,这场景,实在不堪。 苏止渝站在回廊的尽头,看着这一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一时又想不起来。 钟声响起,早课结束,香客也越来越多。 龙归寺里熙熙攘攘,人群逐渐密集起来。 头上一片高阳,可是眼前却是黑暗不辨前路。 这么多流民无家可归,有生病的,有老迈虚弱的,有伤残的……苏止渝拖着受伤的腿,慢慢地从人群中穿过。 他们眼神涣散,目光呆滞,衣不蔽体,身上灰灰黄黄的脏乱不堪。 放眼望去,整个龙归寺已然成了难民营。 苏止渝觉得心像刀绞一样疼。 混入人群中,她慢慢朝大殿的方向走去,那里聚集了更多的流民。 今日并非初一十五,可是不知怎的这会子人特别多,似乎一下子涌进来一批人潮。 苏止渝艰难的前行,腿伤本就有伤,加上人群越来越拥挤,只能慢慢挪着步子,她那瘦弱的身影几乎要被埋在人群中了。 倏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苏止渝的眼前一闪而过,让她差点惊得大叫。 第66章 龙归寺纵火案 那人转瞬便消失了,苏止渝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 于是,艰难地拄着拐,她一步步向着大殿走去。 不会错,一定不会看错,那个身影太熟悉了。 苏止渝有些着急,脚下的步子更快了些。 大殿前人头攒动,香炉内青烟袅袅上升,在空中汇聚成虚幻云朵,满院子都是香火的味道混杂着汗臭味。 香炉内插满了各色香烛,有的高耸直立,有的雕龙画凤,还有各种莲花烛…… 苏止渝走得满头是汗,靠在一个角落里看着虔诚的人们在香炉前面向大殿点香,许愿,叩拜,默默祈求着心之所愿。 休息了片刻,她刚想挤出人群,这时,突然一声巨响,面前巨大的香炉轰然倒地。 人群四散逃开,香烛、香灰倾泄出来,砸倒了很多人,熊熊火势瞬间蔓延开来,还有一些人被香灰和烛火烫伤烧伤的。 龙归寺内本就拥挤,这一下四处全是慌乱滚爬的人,大家相互拥挤推搡踩踏。 就连远离大殿的回廊下,走道里,还有大树下,草丛里一下子都着起火来。 一瞬间,整个龙归寺哀声震天,鬼哭狼嚎,熊熊大火,热浪滔天,场面严重失控。 怎么回事?苏止渝呆住了,怎么会遍地起火?倒塌的香炉就算引起火灾,也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连着片地烧了整个龙归寺。 苏止渝觉得脑袋嗡嗡直响。 就在她愣神发呆之际,苏止渝感觉到一只大手从身后绕过脖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那人的力量很大,将她整个人腾空带起,双脚离地,两只手被他钳于身后,挣扎不动也无法呼喊。 那一刻,苏止渝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周围纷逃的人群和一片狼藉都成了一种静默的背景,汗水,泪水,惊恐,窒息…… 就在她将要被带离人群之时,突然那只大手松开了,苏止渝被摔在地上。 她看到一袭黑色锦衣的背影从她眼前一闪而过。 是他,孟子申。 苏止渝想要叫喊,却发不出声音,嗓子里充斥着血腥的味道,一张嘴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黑衣人与那贼人打了起来,贼人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短刀,只见黑衣人飞起一脚瞬间将短刀击飞,贼人逃窜,黑衣人追了过去。 苏止渝跌坐着,愣愣地发呆,瑟瑟发抖。 她竟然都没有看到那人的脸,只看到黑色蜀锦衣料和团花云纹。 一声巨大的撞击,苏止渝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禅房里。 这里远离人群,却依旧能听到凄惨的嚎叫,龙归寺已然成了修罗场,无数人在这一场挤踏中折了手脚,伤了关节。 刚才还秋高气爽的天气,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与这哀嚎混成一片,更加让人烦闷不堪。 “苏侍郎,你可还好?”郑景、魏景山还有方丈无尘大师的脸出现在眼前。 “王爷,郑大人,大师。”苏止渝一开口,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你怎么晕倒了。”郑景一脸着急,“幸好被我们找到。” “谁叫你乱跑,有没有受伤。”魏景山声音有些焦急。 “没有,没受伤。”苏止渝看着魏景山的脸,“我被袭击了,有一个人救了我,你们可看见了?” “不曾看见。” “哦。”苏止渝若有所思,不知为何,竟有一丝放心的感觉,“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多拥挤,香炉被推倒,本寺发生了重大火灾,流民死伤无数,老衲难辞其咎。”无尘大师声音低沉浑厚,尽是悲伤和自责。 火灾,死伤,流民,僧人……苏止渝的脑子里电光火石。 “王爷,快扶我出去看看。”苏止渝挣扎着想要起身。 “现在外头下着雨呢,你……”郑景想要阻止。 “郑大人,听我的,快,正是因为下雨才要快,就怕来不及了。” 苏止渝话音未落,魏景山一把将她抱起冲了出去,郑景跟在后头撑着伞。 “王爷到处走走。”苏止渝的眼睛盯在地上。 大雨冲刷着地面,所经之处石板地上呈现灰灰黄黄的颜色。 一具具流民的尸体被僧人抬出大殿,由于尸体太多僧人们忙进忙出全身湿透。 苏止渝就这样被魏景山抱着,后面郑景撑着伞,走遍了所有着火的地方。 残存的破布烂尸,被雨水冲刷,焦黑一片。 回到禅房,苏止渝眉头紧锁。 “你发现了什么?”魏景山看着她。 “王爷,今日之事绝非事故,而是一起有蓄谋的纵火案。” 一语即出,三人骇然。 “敢问大师,早课何时结束?” “辰时五刻。” “是否所有僧人参加,可有不参加的僧人?” “没有,早晚课所有人必须参加。” “那今日早课人数可齐全?” “齐全。” 苏止渝叹了一口气,“今日早课铃声响起之前,寺庙里有许多僧人三三两两地来回走动。” 无尘大师一惊,“竟有此事?” “对,我们也看到了,但是并未在意。”郑景补充 “那些人面色冷漠,见到香客也并不作揖搭理,当时我便觉得有些奇怪。现在想来,他们都是假的。” “那些人在寺庙内走了好几圈,他们穿着黄色和灰色僧服,看似非常普通不引人注意,其实他们在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无尘大师的声音有些颤抖。 “放火。” “可是当时并未起火啊。” “他们在放火源,手里拿的是磷粉。磷粉的颜色就是黄色和灰色,混在僧服里不容易被发现,他们撒得到处都是,只要香炉倒塌,他们便开始各处纵火。” “刚刚我们出去转了一圈,雨水冲刷的地面,就是灰黄的水色,而且,仔细辨认不难发现起火点各处都有,而香炉倒塌火势蔓延是绝对不可能造成到处都是起火点的。” “阿弥陀佛,究竟是谁人纵火?目的何在?”无尘大师悲痛不已。 “目的,是流民。”魏景山垂眸,声音凉凉,脸色阴得可怕。 “方丈大师。”一个小和尚进来禀报,“死者已经统计出来,共计五百一十三人,都是流民。” 房间里一阵静默。 苏止渝想起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有贾二的秘密字条:留意孟子申。 第67章 试探 夜深人静,明月高悬。 苏止渝披衣下床,轻轻绕过熟睡的丫头。 曾几何时自己也如她一般,从不知失眠是何滋味。 现如今,也许是长大了吧。 人长大了,就会有心事,有了心事,吃饭睡觉都变得没有小时候那么香甜了。 苏止渝走到了院子里,中秋要到了,月亮一点一点慢慢地变圆了。 还是第一次欣赏月下的花儿,它们也如睡着了一般,安静的可爱。 对着这些花儿,苏止渝想起了小时候,八岁就认识了孟子申,两个人一起长大,亲如兄妹。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自己都熟悉了解,今日在她面前一闪而过的那个人,绝不会看错。 孟子申,他在龙归寺做什么?为什么救了自己却不敢露面? 如果是过去,苏止渝一定打上门去问个清楚。 可是如今不行。 自己如今已经是刑部侍郎,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代表刑部,在没有搞清楚之前,她想要保护他,也许,他是有什么原因,她想听他亲口说。 而且,这件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王爷。 孟子申,那是她的兄长,在真相大白之前,她要保护好自己的兄长。 毕竟,她在这世上的亲人已经不多了。 她相信他一定有苦衷,不,也许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人。 哎,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犹豫不决了呢? 子申,希望你不要走错路才好啊。 夜色中,屋檐下,一个瘦弱的人影独自望月兴叹。 书房内,魏景山看在眼里,心底生出一丝担忧。 翌日,天光微亮。 秋日的早晨越发清冷了。 吃早饭的时候没有看到苏止渝的身影。 “苏侍郎呢?可起床了?”魏景山有些不悦。 “回王爷,姑娘一早便出去了。”碧喜回话。 魏景山单眉轻挑,“去了哪里?” “姑娘没说,只说办点事情,很快便回,不让奴婢跟着。” 魏景山双眉微微蹙起。 国公府。 “刑部侍郎苏止渝求见小公爷。”苏止渝恭恭敬敬地行礼,报上名号。 “哟,是苏姑娘,不,苏侍郎。” 看门的大叔是看着苏止渝从小长大的,如今见她如此毕恭毕敬一时竟有些不适应。 “姑娘快进来,小公爷在家呢,这是怎么话说呢,怎么如此见外,老规矩,您来了不必禀报,自己进去就是。” “谢大叔。”苏止渝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这丫头,如今真是长大了,稳重了许多。” 大叔的自言自语让苏止渝听到了,心中竟有些失落。 “子申哥哥。”苏止渝提高了音调,推开孟子申书房虚掩的门。 案几上,烛火已经熄灭,孟子申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拿着书本。 看样子竟是读书读到通宵达旦,苏止渝微微一怔。 曾几何时,孟子申从不拿书本,挂在嘴边上的话就是“绝不考功名,不做蝇营狗苟之人”。 苏止渝轻声走过去,悄悄抽出他手中的书本。 “渝儿。”孟子申睁开了朦胧的睡眼,双眼通红。 “子申哥哥。”苏止渝一时竟有些局促,“我见你睡着了……” “快坐,你怎么来了?腿伤可好了?” 孟子申慌忙扶她坐下,吩咐人沏茶倒水。 “没想到兄长如今这般用功。”苏止渝望了一眼他那堆满了书籍的书桌,莞尔一笑。 “在准备明年的春试,与其蹉跎岁月不如拼一把。”孟子申简单整理了一下凌乱的桌面,“父亲母亲如今年岁都大了,我也该肩负起责任来了。” “嗯,兄长想好就好,不要为难自己。” “没有什么为难的,人总是要长大,要面对现实的。”孟子申苦涩的一笑,“不能总活在父母的隐蔽之下,当个废人……” 见孟子申思绪有些飘然,苏止渝微微凝眉。 “你怎的一大早跑来,找我有事?”他坐在了她的对面,距离很近,就像小时候一样,亲昵不设防。 “昨日,兄长可是去了龙归寺?”苏止渝开门见山,话既出口便紧盯着他的表情。 “龙归寺?不曾去。”孟子申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破绽,看她的眼神毫不躲避。 倒是看得苏止渝不安起来。 难道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不可能。 “怎么了?为何突然如此问?”孟子申反问,一脸无辜。 “昨日听说龙归寺发生火灾,死伤惨重,兄长不知道吗?” “不曾听说,我昨日一整天都在家里,连门都没出过。”孟子申微笑,笑容依旧那么纯净。 “哦,原来如此。”苏止渝垂眸,心中一阵不适,“听说那龙归寺中都是流民,死伤不计其数,惨不忍睹,甚是可怜……” “哦,竟有此事。”孟子申神情一凛,“渝儿,别难过了,过些日子等你腿伤好些我们去捐些香火钱,帮一帮他们。” “我初步判断,这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纵火。”苏止渝一瞬不瞬地盯着孟子申的脸。 孟子申一怔,惊恐道,“当真有此事?何人所为?目的何在?可有查清楚?” “还没有。”苏止渝摇摇头,“做得很隐蔽,无迹可查。” 孟子申在凝眉思索着什么。 “兄长,可是想起来什么?”苏止渝试探性地问。 “没有。”孟子申叹了口气,“也是可怜,找时间我们去看看方丈,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好。”苏止渝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东拉西扯了一阵子,在房间里也并没发现什么,苏止渝便起身告辞。 路过门房,特意去跟大爷打声招呼。 “苏姑娘以后常来,许久都不见你了。”大爷还是那样热情。 “我会的,”苏止渝笑笑,“昨日,您可曾看见子申哥哥出过门?” “小公爷啊,没有,待在家里好些日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是转性了,备考呢。” “哦,谢谢大爷,我走了。” 望着苏止渝远去的背影,孟子申长叹了一口气,眼底尽是担忧。 那一身黑衣就放在书房的柜子里,昨日翻墙时不小心扯破了。 苏止渝坐在马车里,凝眉思索,自己说了那么多,他都不曾问过一句“你为何会出现在龙归寺?“ 若是过去,孟子申一定要埋怨苏止渝又单独行动不带他…… “去一趟北大街。”她吩咐车夫。 北大街位于国公府的北门不远,从南门出来绕到北门路程更近些。 马车沿着国公府北门的围墙下走着,这里也是她经常来的地方,前不久在这里被一双大手托着爬围墙来看孟子申,这便是国公府的后门所在,围墙里面便是孟子申的房间和小院。 围墙不高,苏止渝掀开窗帘向上望着。 “停车。”苏止渝看到了什么东西。 马车停下,正对着马车窗的一片白墙上,似乎有几个浅浅的前脚掌的脚印。 在那一片脚印之上,围墙的顶端,一块小小的黑色布条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让车夫跳上墙去将那块布条拿了下来。 蜀锦,团花云纹。 苏止渝只觉得头皮一紧,全身寒毛站立。 第68章 快去请王爷 宰相府。 午后,阳光照进闺房,柳溪湄正在小憩。 自从兖王凯旋盛典之后,她便极少出门。 那晚丢尽了颜面,整日待在房间里。 “大小姐。”丫鬟灵儿轻声上前,“您醒了吧。” 柳溪湄羽睫微启,“几时了?” “快申时了。”灵儿眉目含笑,“小姐再睡下去就可以省去晚饭了。” “那便好,省事了。” “不好,小姐近几日食欲不佳都瘦了,再瘦下去可就要丢了福相了,还是赶紧起来梳洗,奴婢陪你出去走走。” “不去。”柳溪湄翻了个身,情趣懒懒。 “小姐,这几日都懒懒得没精神,也不出门,也不吃饭,仔细伤了自己的身子。”灵儿有些着急,跑到软塌的另一边,面对着自家小姐。 灵儿是柳溪湄母亲领进门的丫鬟,自小跟着柳溪湄,俩人一起长大,母亲去世时便是拉着灵儿的手将女儿托付给她,灵儿也是当着夫人的面发誓,用自己的命护得小姐周全,以报夫人的救命之恩。 在这个宰相府里,与柳溪湄最亲近的不是她的父亲柳兆,而是这个小丫鬟。 “小姐,夫人若是知道小姐如今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定是要伤心难过的。” 灵儿搬出了杀手锏。 柳溪湄一声叹气,无奈地翻身坐起。 颓废了几日了,越发的没精神了。 灵儿慌忙为小姐梳洗打扮。 柳溪湄望着镜中的自己,粉面颊,桃花眼,柔情似水风情万种,身材瘦削盈盈翦翦,更是一副恬静乖巧,惹人怜爱之态。 “奴婢瞧着,这天底下就数咱家小姐最是美艳绝伦,像极了夫人。”灵儿笑盈盈地夸赞。 “哎,这美不美的,一个人一个眼光。有人喜欢,就有人不喜欢。”柳溪湄想起了那宴会之上魏景山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样子,不免心里有些沮丧。 “这一次辜负了皇后娘娘为我精心安排的机会,要赶紧想法子扳回来才好。” “小姐,这才对嘛。”灵儿停住手上的动作,看着柳溪湄,“小姐要打起精神来,夫人最是希望看到小姐出人头地的,夫人说过咱家小姐必定是母仪天下之人。” “虽说心里有了打算,可是终究世事难料啊。”柳溪湄凝眉,“如今雍王兖王,还有齐王,我瞧着陛下个个都很喜欢,堵在谁身上都有可能输。” “奴婢瞧着,雍王对小姐一往情深,小姐不必担心。”灵儿笑道,继续为柳溪湄梳妆,“齐王,以奴婢看来不过是个闲散王爷罢了,至于兖王……” “兖王是最有主意,也是最难摸透心思的一个。”柳溪湄眉头紧锁,“我还真是没有把握。” “话是不错,那也是因为他刚刚归来,还不曾彼此熟悉。”灵儿突然想到了什么,“小姐可知道近日发生的事情。” 柳溪湄诧异,“何事,如此大惊小怪。” “就是那兖王的属下,那个刑部侍郎苏止渝,她又立功了,先前顺京城那个连环凶杀案的凶手就是她抓到了。”灵儿绘声绘色地描述, “据说,当时她诱敌深入,差点命丧当场。但是受了重伤,也就是前几日的事情,如今在兖王府中卧病养伤呢。” “此事当真?”柳溪湄立刻听出了这其中的机会。 “千真万确。”灵儿一脸严肃。 主仆两个四目相对,相视一笑,想到一起去了。 片刻后,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了兖王府门口。 柳溪湄走下马车,灵儿紧随其后,还带了诸多礼物,足足跟了十来个随从搬东西。 “柳小姐,这是何意,下官受不起。”苏止渝受宠若惊,有些措手不及。 “比着父亲和顾大人的矫情,你我当以姐妹相称,我虚长你半岁,唤你一声妹妹。”柳溪湄盈盈一礼。 这一通操作,把苏止渝整懵了。 “姐姐。”苏止渝慌忙还礼。 “知道你如今身负重伤,特意来探望,别嫌姐姐来得晚,实在家中有事走不开。” “姐姐哪里话,太客气了。”苏止渝用最快的速度调整了自己的频道,看明白对方的来意,“姐姐请坐,碧喜,快去请王爷,就说柳大小姐来了。” 碧喜颔首而去。 柳溪湄垂眸浅笑。 夕阳余晖下,美人更是增了三分娇艳。 “姐姐如今看起来消瘦不少,可是没休息好。”苏止渝关切地问道。 “我们小姐最近在潜心研究兵法,我们大少爷时常都会给小姐布置功课,真真是丝毫都不放松。好在我们小姐自幼喜欢这些,每每看起来就痴迷,废寝忘食。”灵儿骄傲地炫耀。 苏止渝尴尬一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研究兵法?你认真的吗。 正巧此时魏景山进来。 “王爷。”苏止渝拼命眨眼。 “臣女见过王爷。”柳溪湄的脸瞬时红了,盈盈一礼,站在那里举足无措。 “柳姑娘请不必多礼。” 魏景山客套回礼,眼神却飘向苏止渝,被她那抖如筛糠的双眸晃到了眼睛。 落座后,魏景山看向屋内堆积如山的礼品, “这是?” “回王爷,这是湄儿姐姐给属下带来的礼品,属下真是好福气能有这样一位姐姐相顾,今生何德何能啊。”苏止渝笑盈盈地解释,悄悄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姐姐?魏景山内心哆嗦了一下。 “柳小姐客气了。”魏景山笑笑,“我们本就应该常走动。” 柳溪湄一听,心里乐开了花,垂首含笑,“王爷不必客气,唤我湄儿即可。” 湄?儿?魏景山一滞。 “湄儿姐姐说的是,自家人不必客套。” 苏止渝慌忙打了圆场过去,却依旧感受到了魏景山剜她的眼神。 “过几日有一个宴会,湄儿可愿与本王一同前往?”魏景山的声音充满磁性。 “多谢王爷,小女,愿意。”柳溪湄娇羞一笑。 “好,到时本王亲自去府上接你。” 魏景山客套两句便要离去。 “王爷慢走。”柳溪湄行礼,刚刚起身,正巧碰上那上扬的凤眸,嘴角轻笑,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天然自带浪漫洒脱的气韵。 柳溪湄怔在那里,整个人陷到他波光潋滟的双眸之中,仿佛那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苏止渝坐在旁边看着这俩人拉丝的眼神,简直想戳瞎自己的双眼。 国公府。 孟子申坐立不安。 那个丫头,今天一早便来试探,多亏自己有备而来,可是,她绝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 “小公爷。”门房的大叔来禀报,“苏姑娘走的时候问了小公爷昨日是否出去过,按照您的吩咐回了她,旁地就没再说什么了。” “知道了,这件衣服拿去烧掉。”孟子申从柜子里拿出那件蜀锦团花云纹的黑衣。 “是。”门房退下。 孟子申汗如雨下,那个丫头定是怀疑了。 如今走到这一步,自己并不后悔,与其被人压着打,不如奋力一搏。 只要能够高中,往后的路定是能走出来的。 踌躇片刻,孟子申重新坐回到案前。 提笔写下一封信。 事到如今一定要想办法遮掩过去,绝对不能让那丫头怀疑到自己头上。 一声暗哨,一名小吏闪现。 “将这封信送去宫里,不要让人看到。” “是。”小吏快马加鞭消失在暮色里。 夕阳余晖,照射到孟子申的脸上,拧着眉头,面如冠玉的脸上留下了半明半暗的阴影。 第69章 漪澜小筑夜宴 秋日的夜,是一年四季中最美的。 不似冬季清冷萧瑟,没有夏日的炎炎灼热,也不像春日般使人昏昏欲睡。 是最适合赏月吃酒,把酒言欢的。 “各位贵人,请入座。”娇娘熟练地安排座位,笑靥如花。 魏景山是主位,左手是娇娘,右手是柳溪媚,娇娘的左侧是齐王魏余风和翦盈,柳溪媚旁边是孟子申和之浅,苏止渝的座位正对着魏景山,左手边是郑景,右手边还空了一个座位。 “各位,今日能来真是我漪澜小筑蓬荜生辉。”娇娘款款有礼,热情得恰到好处。 “今日还有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我的外甥西舟。”娇娘介绍道。 只见门帘轻轻掀起,一袭粗布长衫之人步入,顿时给人带来清爽的感觉。 此人面带笑容五官立体,深邃的眼窝却光射寒星,给人如沐春风又若即若离的感觉。 一进门便引起了众人的瞩目,因为这长相,实属有些特别。 “咦,公子。”苏止渝惊讶。 她这一声也引起了西舟的注意,那双深眸看向苏止渝。 “你是?”西舟疑惑。 “哦,不对不对,上次见到公子还是在凉州。那个店,叫承运亨的。当时我不小心绊了一跤,若不是公子及时出手,我可能就……” “哦,竟然是你。”西舟似乎想起来了,眉开眼笑,一张脸更好看了,“怪小生眼拙,一时间竟没认出来。” “不妨事,上次我装束不同。”苏止渝觉得脸有些发热,上次是带了假面,一时激动给忘记了。 “二位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了,真是缘分啊。”娇娘适时张罗着,“那西舟就与苏侍郎同坐吧。” 看着西舟坐在了苏止渝的身边,魏景山凝眉。 夜幕四合,丝竹声声。 舒缓悠扬的音乐在耳畔响起,在宽阔深邃的雅间里轻轻地飘荡。 但见花香鬓影耀目,名流贵胄云集。 “苏侍郎真是好威风啊,您是不知道,得知您破案消息的那一天我们小楼里都炸锅了,姑娘们那叫一个高兴啊。”娇娘捏着嗓子恭维,“真真是大开了眼界呢。” “姑娘们都想见见这位女中豪杰呢。”翦盈兴奋地补充,“真是没想到,竟是如此美娇娘。”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案情和苏止渝的勇猛,这让苏止渝觉得有些尴尬。 “听说苏侍郎只身一人诱敌深入,让小生佩服。”西舟在苏止渝的身边,端起一杯酒,“不知苏侍郎可否赏光共饮一杯。” “多谢多谢,我……”苏止渝心花怒放,刚要端起酒杯,一阵轻咳从对面传来。 苏止渝心虚地看了一眼魏景山,那人正笑眯眯地对着柳溪媚嘘寒问暖。 苏止渝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下官身上带伤,大夫不让饮酒。” “只此一杯,无伤大雅。”西舟仍旧端着酒杯站在那里,执意让她饮下。 “这……”苏止渝略显尴尬,求救地看看魏景山,那人还是不理她,但是传递过来的气息却是威力四射,敢喝酒,你死定了。 “苏侍郎?”西舟笑吟吟地唤她。 “哦,在。”苏止渝缓过神来,“兄台不知,府中养了一只老狗,对酒味颇为敏感,只要喝了酒它都会汪汪地叫,一宿难眠,甚是烦人。” 苏止渝苦涩着一脸无奈地摇摇头,还不忘瞥了一眼魏景山的脸色。 肉眼可见地变绿了。 “哦,这样啊,真是奇特。”西舟哈哈大笑,独自饮下,苏止渝以茶代酒。 “那凶犯实在可恶,不知审问时可有说过什么?”西舟仍旧对案件好奇不已。 “凶犯神志不甚清楚,说了一堆疯疯癫癫的话,什么星星之类的。”苏止渝叹了口气。 “星星?什么意思?”西舟好奇。 “都是些疯话。”魏景山突然补充。 西舟看了一眼魏景山,便不再追问。 “其实那凶手也是可怜之人,因为水患家破人亡,走投无路之下跑到顺京成了流民。” “说起流民,各位可曾听说几日前的龙归寺失火,烧死了好多流民,真是惨啊。” 大家一阵唏嘘,苏止渝瞥了一眼孟子申,对方正在同之浅低头交谈着什么,神情颇为专注。 “苏侍郎,常言道以形补形,多吃点,身体恢复得快些。” 西舟忙着给苏止渝补菜,眉目含笑,温柔有礼。 “多谢,敢问先生可是有外域血统?”苏止渝看着那张立体的脸问道。 “祖母本是外域女子。”西舟回答。 “西舟的祖母也就是我的母亲。”娇娘补充,“母亲当年流落中原嫁给了父亲,才有了我们姐妹二人,后来家道中落我们姐妹天各一方,如今我的姐姐姐夫早逝,留下了这个孩子。” “哦,原来如此。”苏止渝点点头,“可是娇娘却看不出异域血统,反倒是西舟先生和之浅颇为不同,娇娘与之浅也是亲戚?” 众人看向之浅那张妩媚明艳的小脸,桃腮雪肤,眉目妖娆,浓密的睫毛深邃的眼窝,眼波流转摄人心魄,犹如一朵怒放的牡丹,千娇百媚,魅惑众生。 “苏侍郎真会玩笑。”娇娘轻抚了一下落在鬓间的碎发,“我和姐姐都遗传了父亲的容貌,倒是西舟遗传了我母亲的容貌。至于之浅和翦盈,都是当年我从蜀地一路过来捡了来的,这相貌只是巧合罢了。” “哦,那还真是缘分。”苏止渝原来如此的点点头。 “是啊,多亏了嬷嬷,不然没有我二人的今日。”翦盈笑盈盈地附和。 “没先到姑娘身世如此凄惨。”孟子申看着之浅,眼神中充满了怜爱。 “如今都已经熬过去了,日子都好起来了。” 众人举杯,一饮而尽。 “宦官当道,民不聊生,贪污腐败,那些赈灾款早就不知去向,我南锦如日中天的外表下,实则早已腐烂不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矣……” 这大逆不道的话…… 众人一滞,看向了一直自斟自饮的魏余风。 “余风,你喝多了,让人先送你回去吧。”柳溪湄凝眉劝道。 “柳大小姐不是一直与我大哥情深意重的吗?怎么今日却与二哥……” “还是将他送回去吧。”魏景山打断了魏余风的酒话。 “王爷,您就将殿下交给我吧。”翦盈向魏景山扶礼请求,“我会照顾好齐王的。” “对,齐王每每喝多都是翦盈姑娘在照顾他,王爷尽管放心。”娇娘说道,命几名侍女将齐王架着去了翦盈的房间。 “各位慢用,小女失陪。”翦盈向众人扶礼告退。 苏止渝借口洗手,趁机溜出房间。 “姑娘怎么出来了。”在门外候着的碧喜赶忙上前扶住她。 “出来透透气。”苏止渝笑笑,“这里这么热闹,你没来过吧,带你逛逛?” “真的?”碧喜一个惊喜,随即面露尴尬,“可是,这里是女子能逛的吗?” “怎么不能?女子怎么了?难道,你不好奇吗?” “当然好奇,我这辈子可能都进不来这种地方逛呢。”碧喜兴奋道,“那便依了姑娘,就逛一小会。” 碧喜搀扶着腿脚不利索的苏止渝,主仆俩慢悠悠地往一楼的一个房间走去。 这个房间自从锦绣出事,便再没有人用过。 终于能进来了。 第70章 案发现场 漪澜小筑,死者锦绣的房间。 “姑娘,我们来这里干嘛?”碧喜问道,“这个房间怎么没人呢。” “带你见识一下青楼女子的闺房。”苏止渝边说边仔细查看着房间的布局。 一进门便是一扇织锦的屏风,隐隐可见屏风后的景致。 绕过屏风便是一张圆桌,对面是一扇大窗,纱帘轻曼,室外的风景若隐若现。 圆桌的右侧摆放着条几、桌案和妆台。左侧是一扇雕梁画栋的拱门珠帘,之后便是一张大床。 大床的里面,有一个单独的小间,苏止渝推门进入,如厕,沐浴桶。 这也是一间封闭的房间,她还记得,当日那个杜老板说死者被杀的时候他在如厕,所以,这里应该不会藏人。 这个房间虽大却一览无余,故而增加了屏风和珠帘吧。 苏止渝想着,如果案发当日这屋里藏着什么人的话,必然会被看到,那么,行凶者有可能是之后进来的人。 可是……苏止渝闭了闭眼睛,当日郑景问案的场景历历在目,每个人的话,她都清楚的记得。 先是跟锦绣有私人恩怨的艳红;之后是去拿琴的翠绿;然后是说锦绣偷了她簪子的嫣然,这三个人案发当时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都有不在场证明。 那个一直跟锦绣在一起的杜老板?案发当时只有他同锦绣在一起,如果杀人太容易被发现,况且还是先下毒在割喉最后还要切尸。而且他是锦绣的老客,寻花问柳图个舒坦,杀人?目的何在? 再有就是进来送菜的跑堂、洒扫的小厮、洗衣服的婆子,这几人来的时候杜老板都在房间里,不可能当场作案。 最后证言的翦盈、娇娘?当时这二人正在跟自己在一起,不可能亲手作案。 那么,凶手是如何杀人的呢? 锦绣在被下毒的时候还没有死,虽然无法叫喊,但是如果看到凶手必然会弄出响声求救,即便杜老板在如厕,也应该能听到动静的吧。 苏止渝百思不得其解,娇娘安排人内部作案的可能性非常大,可是,行凶的过程是怎样的呢?如何做到的呢? 苏止渝在房间里慢慢踱步,站在当时锦绣与杜老板所坐的位子旁边,往左看是屏风,往右看是那扇大窗。 这个房间窗子外面的景色极美,苏止渝走到窗前,伸手开窗。 外面便是漪澜小筑的后花园,花园很大,郁郁葱葱,美轮美奂。 苏止渝站在窗边转身,从窗子的角度正对着案发当日锦绣的侧面,苏止渝琢磨了一下,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便暗暗记下了这个细节。 再次关窗的时候,苏止渝发现关窗似乎很难,“碧喜,来帮我关窗。” 苏止渝唤来碧喜,二人使劲,窗子才勉强关上。 苏止渝凝眉,再次看了看窗户、圆桌、和屏风。 她在桌前模仿锦绣的样子坐了一下,再次看向屏风,然后走到屏风前,俯身查看,赫然发现,竟然有一个非常小的圆孔,位置高度应该就是坐下后喉颈的高度。 苏止渝闭了一下眼睛,脑子里电光火石,心中已经有了方向。 二人从房间里出来,直奔三楼。 “姑娘,下面多热闹啊。”碧喜疑惑,“这三楼看着怪冷清的。” “这漪澜小筑三楼视线最好,我们在三楼能将这里的风景尽收眼底。”苏止渝艰难地拖着腿,“下面人多嘴杂,你我姑娘家别落人口实。” “嗯,还是姑娘想得周到。” 两个人慢悠悠地一步步挪着步子爬楼梯。 越往上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尤其是在楼梯拐弯的小平台处,更是黑漆漆。 也许是觉得不会有人轻易上三楼,三楼上两个服侍的丫头正在闲聊天。 “锦绣都死了多少天了,这案子还没破,搞得最近几日的生意都大不如前了。” 苏止渝一滞,对碧喜做了个闭嘴的手势,二人躲在昏暗的拐角。 “要我说,就是锦绣自己作的,招来妒忌吧,惹祸上身。” “姐姐这话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那锦绣自己到处说那件事,估计是惹到什么人了。” “哪件事?” “你还真是不知道啊,我告诉你,你可不能说出去啊。” “姐姐放心,我烂在肚子里。” “你还记得几个月前嬷嬷对锦绣多好,每日单独给她训练教导?” “记得,半年前嘛,那时候我们都说锦绣姑娘这是要升级了呢。” “何止是升级,那是因为嬷嬷看中了锦绣,想让她进宫。” “进宫?做什么去?是宫里的贵人们要看什么表演吗?” “太傻了你,是……要让锦绣参选兖王妃。” “啊?姐姐莫不是在开玩笑。我们这等女子的身份如何进宫?更别说参选王妃了?” “我们的身份当然是不可能,但是嬷嬷有办法给她换一个身份,让她飞上枝头变凤凰。” 苏止渝听得一身鸡皮疙瘩,旁边的碧喜紧紧地攥住了她的衣袖。 “姐姐说的是真的吗?嬷嬷真有这个本事?” “当然。嬷嬷的本事可不止你我看到的那些。只是可惜锦绣,自己不知好歹,到处张扬,嬷嬷亲自教导了她好久,眼看着兖王凯旋,事情就要成了,她到处跟人炫耀。” “那又如何?” “当然不可,这可是天大的秘密,是要掉脑袋的,她不要命不要紧,关键会连累其他人。” “是这个理,都怪锦绣沉不住气,觉得自己要当王妃了,忍不住了。” “嬷嬷最常说的话便是:事以密成。她最狠嘴巴不紧的人,活该她没那个命,现在王妃当不成竟然连自己的命都丢了。” “姐姐的意思,锦绣姐姐是……” “闭嘴,这种话是你我能说的吗?烂在肚子里,不然锦绣的下场你看见了。” “什么人?” 一声响亮的吼声,惊醒了苏止渝和碧喜,也吓到了楼上的两个侍女。 那二人受到惊吓飞快地跑走了,只留下登登登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身强力壮的大汉,漪澜小筑日常巡视的打手,本来是站在楼梯最下方,但是似乎听到脚步声,便慢慢登上楼梯来。 眼看着苏止渝腿上有伤又跑不快,和碧喜二人僵在了楼梯的拐角处。 那大汉越来越近,苏止渝甚至都闻到了对方身上的汗臭味。 苏止渝额头渗出了汗,碧喜紧张的抱着她的胳膊吓得一直在抖。 脚步声逼近,就在那人即将拐弯看到她们的时候,苏止渝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量带着腾空而起,由于光线昏暗她看不清那人的脸。 一个恍惚,她和碧喜便被带到了三楼的一个隐蔽的角落里。 苏止渝这才看到那人蒙着面,身型瘦高,看不清长相。 但是苏止渝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那特有的熟悉的花香只有义父才有。 她从小就知道义父的衣服总喜欢熏香,散发着阵阵花香,沁人心脾,辨识度极高。 这个味道如今再次闻到,苏止渝的眼泪哗地一下流出来,她一把拽住那人的衣襟,将想要离开的黑衣人留在了原地。 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想要抽身,谁知苏止渝拽得太紧了。 无奈之下,那人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朝苏止渝的后脖颈敲了一下。 苏止渝眼前一黑,便失去知觉了。 第71章 请君入瓮 夜深人静,屋内烛火跃动,将一切照得忽明忽暗。 娇娘送走了众人回到房间,觉得疲惫不堪。 这些年,每日迎来送往日夜颠倒却从没像今日这样乏累和焦躁过。 房间里,男人在案几上画画,表情冷峻,知道她进门却也不看她。 “你今日为何出去?”娇娘坐在桌旁,语气中充满责怪,“你说要偷偷地看一眼她,我也让你看到了,你为何还要自作主张差点暴露。” “娇娘……” “那丫头冰雪聪明,她必定是认出你来了。这叫我如何收场?”娇娘猛地给自己灌了一大杯水,颇有些懊恼。 一阵静默。 “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都过去了这么多天了,你可想好了?”娇娘再次看向对面的男人,那人一身清瘦模样,温文尔雅,少言寡语。 他放下手中的笔,踱到了她的面前,与她相对而坐。 “今日,我看见她,便也想清楚了。娇娘,你有你的使命,我有我的抱负,我们都不是年轻时候的我们了,如今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也不要再对我苦苦相逼,两日后我便离开这里。”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娇娘,眼中闪现出晶晶亮的光芒。 “顾恒……”她泪流满面,“你真的想好了?以你的能力……” “娇娘,别说了,我心意已决,不会改变的。” “好,我说服不了你。”娇娘拭去脸上的泪水,“如果你执意要走,便不再阻拦。” 顾恒依旧温声细语,“娇娘,你太累了,你身上背负了太多不该你背负的东西,你还有孩子,你本可以过清闲自得地生活。” 娇娘一滞,“你怎知……” 顾恒默默的点点头,娇娘便不再说话。 “可是,我不能对不起他。”娇娘别过脸去。 顾恒沉默。 “娇娘,这些年的波折让你变得不再洒脱,反而执念更深了。” 四目相对,娇娘竟然说不出话来。 顾恒眉眼问问,淡定地望着她,眼神中尽显意味不明的神色。 “此生,你我无缘,我顾恒能看着你好好地活下去,便已知足了。”顾恒顿了顿,“你要保重。” 娇娘再次泪如雨下,更咽到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半夜,苏止渝被一阵疼痛惊醒。 睁开眼睛,发现是自己的卧房。 “大夫说你是伤口复发,又突然受到刺激气血不通导致昏厥,服了药就无事了。” 苏止渝乖乖的点点头。 “王爷,属下听到了有关王爷的事……”苏止渝将听到的对话一五一十的告知魏景山。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魏景山笑笑,“这顿宴席没有白吃,倒是看出不少门道。” “属下察看了锦绣的房间,心中已有想法需要证实,王爷,现在可否验尸?” “好,我叫郑景。”魏景山点头出去。 片刻后,苏止渝拖着疲惫的身躯跟着郑景和魏景山来到了停尸房。 “苏侍郎真是敬业,大半夜也要验尸。”郑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瞧你的脸色,比那尸体还要白上三分。” “今日验尸不复杂,只是验证一下我的猜测罢了。”苏止渝不好意思的笑笑。 郑景扁了扁嘴,没再说什么。 简单快速的准备之后,苏止渝察看了尸体的咽喉处,一道血痕,右侧稍稍偏深,左侧稍稍偏浅,微不可察的区别。 “我查看了锦绣的房间,发现了一些线索。”苏止渝一边验尸一边叙述。 “案发当日,锦绣一直跟杜老板在一起,所有进出过房间的人均没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作案,所以,我大胆假设,凶手是从外面作案。” “今日我发现锦绣房间的窗户打开之后非常难关,一名女子的力量是不够的,因此,案发当日锦绣的房间里窗户是开着的。” “没错,下官记得。”郑景肯定。 “所以,当时除了她自己和杜老板以外,在不远处的花园里应该还藏着一个人,便是凶手。” “你是说凶手远距离射杀了锦绣?” “对。而且是一直躲在暗处观察,直至杜老板如厕的时候,锦绣刚巧毒发,但是那个时候毒还未彻底扩散,但是凶手觉得杜老板不在现场机会难得便也只能下手。” “那凶器是什么?箭??” “不,是弩,很小,单手便可使用的那种。”苏止渝顿了顿,“锦绣坐下的位置,平行过去,屏风上有一个小孔,应该是弩射出的暗器擦过锦绣的喉咙射在了屏风上。然后,凶手翻窗进入,砍下双脚带走,时间短,速度快。” “可是弩的威力很大,弩箭如果射出来必定会穿过屏风,岂止只留下一个小孔?”郑景疑惑,“苏侍郎如何判断凶器?” “不是大型弩箭,也不是弓。弓用之箭较长通常在70公分以上;弩用之箭较短,大约也要在在50—60公分上下。所以,这是一种单手持有单手操作的小型弩,射出的凶器,是这个。”苏止渝从尸体的头上拔下那根簪子。 “当日,郑大人在审案的时候我便……”苏止渝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看了看魏景山和郑景,魏景山向她点点头,郑景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幕。 “首先,各位看看锦绣的装扮,满头珠钗金器华贵异常,唯有这一根簪子是铜制,与整体装扮格调颇为不搭,而且还格外突兀不好看。” 苏止渝拿着那根铜簪子,“这根簪子是嫣然的,嫣然的供词上说是锦绣偷了她的簪子,其实不是,锦绣比嫣然有钱,而且也绝不会喜欢这种材质的饰品。” “那么,是凶手拿了这根簪子,当作弩箭射出,杀死了锦绣,然后凶手翻窗进入,从屏风上拔下簪子插到死者头上,然后砍去双足带走?” “对。但是还有一个细节,簪子上带血,所以首先屏风上有些微血迹,另外,死者的衣服上有擦拭血迹留下的痕迹。” 苏止渝指着尸体衣服的某处,果然艳丽华服下隐约可见两条长条形血痕。苏止渝拿着簪子比划了一下擦拭的样子,二人骇然。 “还有,这种弩,属下曾经见过一次,便是在凉州的承运亨,是外域海运来的稀罕物,当时属下觉得新奇特意留意了一二。” 验尸房里一阵静默。 “而且,此案幕后还有问题。”苏止渝咬了咬嘴唇,“王爷,我想见义父。” “你可有计划?” 苏止渝点点头。“我想了个办法逼义父露面,需要王爷帮忙。” 魏景山眼神灼灼地盯着她的脸,蛾眉曼睩,明亮的双眸灿若星河,肌肤晶莹如玉白皙胜雪,虚弱的让人心疼。 那一瞬间,他心神恍惚了一下。 “义父的软肋,便是我。”为了见他,我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苏止渝咬了咬牙,下了很大的决心。 傍晚时分,郑景带着人气势汹汹站在了漪澜小筑的大厅里。 “拿下。” 郑景一声令下,娇娘被控制住。 “大人。”翦盈慌忙下跪,“大人为何无缘无故抓我们的嬷嬷?” “娇娘涉嫌蓄意谋杀,本官将她带回大理寺。”郑景正色道,“姑娘不必担心,大理寺秉公执法,绝对不会冤枉好人。” “带走。” “慢着。” 一声清澈甜美的声音响起,之浅从楼上飞奔而下。 “之浅,你回去。”娇娘急声呵斥。 “大人。”之浅跪在了郑景面前,请大人放过嬷嬷,嬷嬷绝不可能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下官也是秉公办事,之浅姑娘莫要为难下官。” “大人嬷嬷实属是冤枉的,我们该如何做才能救嬷嬷,请大人明示。” 之浅泪流满面,郑景睨了她一眼,“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请姑娘稍安勿躁。” 这句话似乎提醒了之浅。 “那……我去求兖王,还有苏侍郎,他们……” “下官劝姑娘还是不要去了,莫说姑娘与兖王、苏侍郎交情如何,能否说得上话。” 郑景特意顿了顿,“就说如今苏侍郎因为意外伤势加重了,正在府中卧床不起,王爷最是心烦的时候。姑娘还是不要给王爷添麻烦了。” 郑景说完,睨了一眼三楼的一处,一甩袖子,“带走。” 娇娘被官兵带走,身后漪澜小筑乱成一片。 三楼的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第72章 为她而来 翌日深夜,兖王府灯火通明。 苏止渝的房间里丫头小厮进进出出忙碌个不停。 片刻后,大夫们退出房间。 “你们也都退下吧,让姑娘好好歇歇,谁都不要打扰。”碧喜在院中大声吩咐,丫头们也都退去了。 “王爷,他会来吗?”苏止渝躺在床上,觉得自己手脚冰冷。 “他是你的义父,你应该比别人都了解他。”魏景山坐在烛火前,旁边的案几上放着那幅画。 “我突然有些紧张。”苏止渝搓着自己的小手,又拍拍自己的小脸。 “当局者迷,你安心等着吧。” 倏然,头顶一声清脆的瓦砾响声。 魏景山闪身躲到了苏止渝床帏之后,苏止渝慌忙躺好假装入睡。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黑衣人影闪入门内。 昏暗的灯光下,苏止渝躺在床上,那人影缓缓走近。 此人清瘦高挑,黑衣蒙面。 魏景山只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 苏止渝躺在床上,分明能听到有人进来,而且越走越近。 忽然,她觉得那股味道不对,不是义父。 苏止渝猛然睁开眼睛,就看见一把明晃晃的长刀冲着自己砍过来。 “啊”苏止渝还没来得及啊完,床帏后的人猛的一脚踢在那黑衣人的手臂上,长刀“呛啷”一声落地。 魏景山和黑衣人战在一处。 为了不伤着苏止渝,魏景山引着黑衣人向外,苏止渝捡起掉在地上的长刀,双手拿着刀把,只想着在黑衣人背对她的时候砍了他。 “你不要动,本王对付这个小毛贼,还不需要脏了你的手。”魏景山漫不经心的声音飘过来。 苏止渝只知道紧张的脊背出汗,手脚僵硬冰冷,一边慌乱的点头,手里的长刀却依然没有放下。 黑衣人似乎被魏景山的轻蔑激怒,招数更加快速凌厉,魏景山依旧不紧不慢的应对。 待二人靠近房门的时候,黑衣人似乎觉察到了对方的意图,一个虚晃,转身奔向苏止渝。 四目相对,坐在床上手拿着长刀的苏止渝眼看着黑衣人凶狠的朝自己扑过来。 苏止渝瞳孔放大,汗毛倒立。 千钧一发之际,房梁上落下一人,一脚踢在了黑衣人的额头上,将其踢倒,魏景山随即将其俘获。 “顾大人。” “义父。” 苏止渝一把扔掉了手里的长刀,伸手拉住了那人。 “义父。”苏止渝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上前一把抱住顾恒的胳膊。 “渝儿。”顾恒老泪纵横,“苦了你了。” 父女二人抱头痛哭。 魏景山让杜威将黑衣人待下去,堵住了口鼻,以防止他自尽。 随后默默地到了一杯茶水,放在顾恒身前。 “王爷。”顾恒起身作揖行礼。 “顾大人无须多礼。” 魏景山看着他,眼前这个人年过五旬,眼神坚定清澈,不卑不亢,透着刚毅与坦荡,“顾大人知道我们设了这个局?” “义父,对不起,用这种方式引你出现,我跟王爷没有恶意,实属无奈。”苏止渝擦了擦眼泪,两只手死死的拉着顾恒的胳膊。 “我知道,我都知道。是为父不好,让渝儿担心了。”顾恒笑笑,拍了拍苏止渝的小手。 “王爷,”顾恒看着魏景山,“渝儿承蒙王爷看顾,顾某感激不尽。” “顾大人客气,是苏侍郎帮了本王诸多,该道谢的是本王。”魏景山竟觉得有一丝紧张。 “义父,你是从漪澜小筑来的吗?您为何会在那里这么久?是她们逼你的吗?你不是应该去赈灾吗?娇娘与义父可是老相识?陛下知道义父一直在顺京吗?……” 苏止渝的问题像一串炮竹一样,噼里啪啦停不下来。 “渝儿,义父这段时日就在漪澜小筑里,那娇娘与我的确是旧相识。”顾恒看着她,“明日我便要出发去南方了,不再耽搁了。” “义父,您还没有回答我,你在漪澜小筑干什么,为什么不能出现,是他们抓你过去的?” “渝儿,王爷,此事……恕顾恒无法现在告知。”顾恒起身行了一个大大的礼,“顾恒有难言之隐,待假以时日必定坦白,还请王爷体谅,顾恒对天起誓此生对南锦对陛下绝无二心。” “顾大人请起,顾大人言重了。”魏景山扶起了顾恒,“既然大人不方便讲,那我们便不问了。如今苏侍郎颇为担心大人的安危,你们父女多日不见,好好待一会,本王先回书房。” 魏景山与苏止渝对视了一眼,便要转身离开。 “王爷,王爷不必回避,下官还有个不情之请。”顾恒叫住了魏景山,“娇娘一介女流,不会武功无权无势,虽然牵涉了一条人命,但凶手另有其人,还请王爷看在下官的薄面上,从轻发落。” “义父,您为何替那娇娘求情?您……知道什么?” 魏景山一个手势打断了苏止渝的问话,“既然大人开口,本王自有分寸,相信大人也是谋定而后动之人,只盼着大人早日完成自己的使命。” 顾恒郑重行礼,“多谢王爷。” “义父。”苏止渝上前拉住顾恒的胳膊,“我跟王爷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义父,您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回,不知义父能否告知?” “渝儿但说无妨。”顾恒似乎猜到了她想问什么。 “我父亲当年是怎么死的?义父知道什么?” “渝儿。”顾恒叹气,“不是义父不说,是义父也实在不知。当年你的父亲也只是与我说了一句照顾好你,其他再问便不说了。” 苏止渝愣在那里。 “顾大人,此画您可认得?” 魏景山拿出那幅画。 “认得,这是渝儿的父亲,我的老友兰伯庸的亲笔之作。” “义父,这幅画太过蹊跷,画中错漏百出,色彩极为不和谐,而且文不对题,您不觉得有问题吗?” “当然发现了,可是,我也不甚明白。”顾恒看了看苏止渝,“那一晚她拿着画来找我,我便知道出事了,既然伯庸如此看重这幅画必定有他的道理,于是我便珍藏了起来。” 顾恒谈了口气,“这幅画最早是出现在草庐。” “草庐?”苏止渝只觉得这个名字似乎颇为耳熟。 “我与你的父亲、娇娘我们是在草庐认识的。”顾恒幽幽然的声音仿佛回到了当年。 “那是一个诗社?”魏景山挑眉问道。 “是的。” “当年我们都喜欢在那里吟诗作对,结交友人,也因此成了朋友。你父亲的这幅画当时就颇受争议,但是娇娘却极为喜欢,多次临摹,还让你父亲亲自教她。” “还有此事?”苏止渝看着魏景山,那双凤眸微眯,“父亲与娇娘也认识?那这一切与惠妃娘娘可有什么联系?” “没有,并无任何联系。”顾恒摇头,“惠妃娘娘去世的时候,正值外敌来犯,当时我还只是一个文书小官,你的父亲并不是惠妃娘娘的看顾太医,但是作为太医院院判,他是必要过所有贵人的脉案,所以我曾听他提起过惠妃娘娘的病症,颇为罕见。” “什么病?兰太医当时如何说?”魏景山有些激不舍。 “据说惠妃娘娘是突发的病症,外表看起来像是普通的风寒,其实却不然,但是你的父亲也并没有找到病因。”顾恒很无奈地摇摇头,“具体的我便不是很清楚了。” 魏景山听着这些话,只觉得浑身冰冷,失望、无助、跌落谷底的感觉。 “王爷,不必心急,既然王爷回来了,那可以慢慢查。” 魏景山心不在焉的摇摇头,“可是当年的脉案都已经不见了。” “不见了必然说明了问题。”顾恒看着魏景山,“如果你心中猜测什么,那么便顺藤摸瓜走下去,不怕猜错,就怕不去追查到底。” 顾恒转过头看着苏止渝,“渝儿,你也一样。还记得义父从小是如何教你的?” “记得,怀疑一切,大胆猜测,顺藤摸瓜,不放过蛛丝马迹。”苏止渝倒背如流。 “对。“顾恒笑笑,“王爷,老臣走后渝儿不便回府,我担心她的安全,还请王爷继续收留她。” “大人放心,本王定护她周全。” “那老臣便可以放心的赴任了。渝儿,记得我的话。” 苏止渝乖巧的点点头,眼泪婆娑娑又掉了下来。 “王爷,娇娘的事情就拜托王爷了。”顾恒行了大礼。 “顾不必客气,但是既然说到娇娘,那么这件事情还请大人帮到底。” 第73章 到底是谁在撒谎 拨亮了烛光,将屋内的一切照得清晰亮堂。 “顾大人,您在漪澜小筑待了这么些日子,可发现娇娘的幕后是何人在指使?目的何在?”魏景山开门见山。 顾恒神情一凛,“娇娘的幕后?” 苏止渝有些着急,“义父,您刚才也说了凶手另有其人,那人是谁?受谁指使,与娇娘是何关系?” “渝儿,以为父对娇娘的了解,她绝不是能下手杀人的人,所以我才说凶手必定另有其人,但是我却不知是谁。”顾恒抿唇道,“你们认定娇娘参与此案,并且受人指使,证据何在?” “只是推测。”苏止渝拉着顾恒的胳膊,“难道义父不觉得奇怪吗,娇娘一个弱女子以何开起来漪澜小筑这个最大的青楼妓馆,如果无权无势,又是如何立足至今?” “而且这个案子的凶手不仅杀人灭口,还企图栽赃嫁祸他人,其背后的目的更是令人震惊。”魏景山说道,“这明显是有人布局,其险恶用心昭然若揭。” 顾恒垂眸,似在思索着什么。 “义父?”苏止渝眼神灼灼地看着他的脸。 “渝儿,王爷。”顾恒艰难地开口,“我认识的娇娘是个性情刚烈的女子,有胆识有才华,也许这些年的磨砺让她多了一层锋芒也丰满了自己的羽翼,但是,我绝不相信她会如此行事,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可是,义父……”苏止渝有些着急。 魏景山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盯着她的双眼,暗暗摇了摇头。 苏止渝挣脱了魏景山的手。 “义父,不管您心中认定了什么,渝儿还是把这些日子查出来的情况向义父说明。”苏止渝拿出了一把短刀。 “义父可认得此物?” 顾恒接过短刀,仔细打量摸索,“不曾见过。” “那义父可能看出此物的出处?” “像是异域之物。” “对,这是漂洋过海远渡重洋而来的异域之物,是案发当日死者锦绣的客人的物品。”苏止渝顿了顿,“也是案发当时摆在桌上的唯一一件凶器。” 顾恒凝眉,又将刀拿在手上看了看。 “这是杀人凶器吗?” “不是。但是,它让我想到了杀人凶器。” “卖这把刀的店叫承运亨,义父可曾听过?” “不曾。”顾恒摇头。 “问题就在这里。”苏止渝看了看魏景山,“这是凉州城内非常有名的店铺,卖的都是远道而来的新鲜玩意,都是异域物品,鲜有中原之物。” “这有何问题?” “这其中有两个问题。”苏止渝正色,“第一,外域。” “漪澜小筑的死者叫锦绣,死亡原因是中毒后被割喉而死。而她所中的毒是外域的蛇毒,所被割喉的利器是架在一把手弩上的铜质发簪。 不管是这种蛇毒,还是手弩,都不是中原的东西,它们都来自外域。” 室内的烛火跳跃,将三人的影子照得影影绰绰。 “这手弩也与承运亨有关?”顾恒问道。 苏止渝点点头,白皙的小脸鲜有的严肃凛然。 顾恒倒吸了一口凉气,“那这与娇娘有何关系?” 苏止渝看了一眼魏景山,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顾大人,死者的死因,是因为娇娘想要往宫里送人。”魏景山慢慢地说道。 “送人?送什么人?”顾恒诧异。 “送,兖王妃的候选人。而且,她已经为此人做好身份。” “竟有此事?”顾恒身子有些微微颤抖,“我竟不知,她还有如此通天的本事?” “义父,娇娘也许与您是旧相识,但是,如今的娇娘,绝非您当初认识的模样。” 苏止渝眼中含泪,“义父,您看到的娇娘,也许只是她想让你看到的样子。” 顾恒颤抖地端起茶盏,却迟迟不饮。 眼神看着苏止渝,却又仿佛透过她看向了别的地方,那样的空洞、茫然。 “义父,您可认识之浅?”苏止渝拉着顾恒的手,那双手冰冷。 “那是娇娘领养的一个姑娘。”顾恒的声音冷冷,听不出情绪。 “可是,那姑娘为何是异域长相?” “这……”顾恒说不下去了。 “那……西舟呢?顾大人可认识吗,与娇娘是何关系?”魏景山继续问道。 “西舟?”顾恒凝眉,“未听过此人。” “他就在漪澜小筑,昨日我们宴饮他也一同赴宴,顾大人没见过此人吗?” 顾恒茫然地摇摇头。 “此人亦是一副异域相貌。”苏止渝解释,“昨日我特意提及,娇娘说西舟是她的外甥,长相随了她的母亲,也就是西舟的外祖母,娇娘的外祖母是个外族女人,因逃荒来到中原结识了她的父亲。” 顾恒听得一脸懵。 “这些事情义父都不知道吗?您不是认识娇娘许多年了吗?” “是,认识十多年了,可是也多年未见了,我们相识的时候,她便是独身一人,家中老小都已不在人世,从未听说她的母亲是外域女子。更加不知道还有个外甥,之浅的事情也是她告诉我的。” 苏止渝和魏景山对望了一眼。 “说到连环杀人案,这其中还有一个疑点。” 苏止渝看向顾恒,“就是漪澜小筑的凶手杀人后砍去了死者的双脚,最初看是想嫁祸连环杀人案的凶手,造成如出一辙的作案手法。 但是,现在想来,却是出奇的相似,按照星宿和五行的推演,连环杀人案的第四个也就是最后一个死者必定是会被砍去双脚的,这一点已经得到了凶手的亲口证实。 那么,这种巧合,真的仅仅是巧合吗?” “渝儿,你是怀疑……” “不,我还不敢怀疑什么,只是妄自揣测罢了。”苏止渝连忙摇摇头。 “但是之浅和西舟与娇娘的关系绝非看上去的这么简单,或许她们在谋划着什么……” “她一个女人家,丈夫死得早,也许……也许是自我保护吧。”顾恒幽幽说道,眼神中尽是惆怅。 “漪澜小筑的问题太多了,娇娘、之浅、西舟,还有翦盈,都颇为奇怪。就连与她们来往频繁的齐王也说出那些奇奇怪怪的话。” “还有一个人。”魏景山睨了一眼苏止渝,“孟子申,本王觉得他也有问题。” 苏止渝猛然一惊,却并未答话。 魏景山看着她咋红咋白的小脸,凝眉看向屋外。 天光蒙蒙,东方泛着红光。 到底是谁在撒谎? 第74章 杀人诛心 幽闭的囚室,昏暗的烛火。 杜威压着刺客跪在面前。 “谁派你来的?”魏景山声音冷冷。 刺客低着头,不言不语。 “你以为什么都不说就可以逃过一劫吗?” “我没想过逃脱此劫,既然被你们抓住了,要杀要剐随便。”刺客声音低沉。 “好,不说也可以。”魏景山起身,“照顾好他,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三日后放他走。” “是。”杜威抱拳。 “我们走吧。”魏景山看了一眼苏止渝,四目相对,苏止渝默默点头,准备起身随他离开。 “慢着。”刺客终于开口,“你们这是何意?” “怎么?好生优待,然后放你回去,你倒是不愿意了?” “你们怎么会这般好心,别耍花样了,要杀要剐就快点。”刺客涨红了脸。 “你放心,王爷既说了,那必然是一言九鼎,绝对不会食言。一定会好吃好喝地优待于你,然后放你回去。”苏止渝语调颇为轻松。 “为什么?”刺客瞪着眼睛,不敢相信。 “为什么?”苏止渝笑笑,“因为,惜才啊。放你回去,我们便会放出消息,兖王抓住一名行刺的刺客,但见刺客是名不可多得的人才,王爷爱惜人才本打算招募,无奈英雄抵死不从,苦口婆心劝说三日,终成知己,只得放人。” “你觉得,如何呀?你想想,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出去以后会怎么样?” 刺客茫然。 “我告诉你,会没有人相信你。你的同僚,你的主子,认识你的所有人,他们都会认为你被王爷收买了,从而对你心存戒心,你的一身武艺再也不会有施展的可能,你的衷心无人可鉴,你的主子还会因为疑心而亲手要了你的命。” “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一个跟敌人谈了三天而完好无损返回的刺客。” “当你的主子问你,你们都谈了什么,你也只能说,什么都没谈,只是好吃好喝的招待。” “所以,你觉得,他会相信吗?” “可是你的确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自尽去死,那结果都是一样的,你永远成了叛徒,被钉在耻辱柱上。” …… 苏止渝和魏景山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步步紧逼天衣无缝,杜威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不是因为这二人的心机城府如此完美契合,而是因为这一唱一和实在如出一辙。 刺客也很震惊,额上渗出汗来,“你们好歹毒,这是杀人诛心。” “无论你怎么说,如今你在我们手里,我们既不会让你受半分皮肉之苦,还会让你更加舒服惬意,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会让你容光焕发地回去。” “所以……” “你自己选。” 说完,二人抬步便走。 “慢着。”刺客大吼一声,“我说。” 四目相对,眼中透着笑意。 “主子的面貌我们从未见过,他每次都是戴着面具,吩咐命令照办即可。” “你主子的年龄、身高体重?” “与我差不多。” 苏止渝凝眉。 “这次任务是什么?” “刺杀兖王府南厢房里的女人。” “可知道相貌?” “知道,之前看过画像。” “可知为何要刺杀此人?” “主子没说,只说了一句,只有死人不会乱说话。” 苏止渝垂眸,不露声色。 “这次任务为什么挑你?” “因为上一次任务主子说办得好。” “上次什么任务?” 刺客默声不语。 “说。”魏景山的声音让他一哆嗦。 “龙归寺放火。” 苏止渝觉得头晕目眩,脑袋发麻。 魏景山看着她愈发发白的小脸,“你可还好?” 苏止渝说不出话,默默点点头。 平复了一下心情,苏止渝拿出一个东西递到刺客面前,“你可认得这个?” 那是一个黑色的布条,就是苏止渝从孟子申家围墙上找到的。 “这?刺客惊讶,这衣料的花纹很像主子穿的。” 苏止渝缓慢地闭了一下眼,刺客仍旧跪在眼前。 “苏止渝,你没有什么想对本王说的吗?”魏景山凤眸微挑,一双凤眼盯着她。 “王爷……我……” “你整日里魂不守舍,瞒着本王去了国公府试探孟子申,你以为本王是个摆设吗?” “对不起,属下是不想给王爷添麻烦。”苏止渝的声音小得像蚊子。 “你不是怕给本王添麻烦,你是压根就不相信本王。” “不是这样的。”苏止渝争辩,俯身跪地,“属下想查清楚再向王爷汇报……属下错了,因为牵扯家人一时乱了方寸……” “妇人之仁。”魏景山冷哼一声,“没有信任,如何合作?” 苏止渝抹了抹眼泪。 “擦掉眼泪。”魏景山看着她,又看了一眼一直垂头跪坐在地上的刺客,“那你现在可想清楚了?” 苏止渝看了一眼那刺客,又看了看魏景山那冷若冰霜的脸。 “他是个习武之人,是个忠仆,他只知道尽忠职守,所以他的话是真话。这也是他幕后之人想要利用他的忠诚达到的目的,就是要让我们相信孟子申是凶手,制造了龙归寺放火,又来杀我灭口。” 苏止渝抿了抿唇,“所以,属下被他们利用了。” 魏景山垂眸,“说下去。” “第一,在龙归寺那日我见到了孟子申,对方便开始反击,就是方才刺客所说的只有死人不会乱讲话,这么一来表现出来的就是孟子申想要杀我灭口。” “第二,我第二日便去试探孟子申,被发觉,所以理所当然有了今日的刺杀,进一步证明是孟子申;第三,这个小布条正好对应了推测,确定是孟子申无疑。” “这是对方希望我们能够做出的推测,也是他们利用我的不理智布下的局。”苏止渝叹了口气。 刺客一怔,看了一眼苏止渝。 魏景山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捏着茶盏慢慢品茶,示意她说下去。 “但是,越是如此,越说明了凶手不是孟子申。”苏止渝顿了顿,“首先,我与子申认识八年,以我对他的了解,即便是被我认出来他也绝不会杀我灭口。” 魏景山吹了吹茶叶,呷了一口。 “其次,我前脚去试探,后脚就派人杀我,这……也做的太明显了,明显是陷害子申。” 刺客的眼睛快速眨了眨。 “第三,如果是孟子申,他是不必翻墙的。那里有一个后门,他有钥匙,以前我们一起偷偷溜出去玩便是从那个小门进出,为何此时要翻墙?” “所以,这一切都是局,是有人跟踪了我,观察到一切,并且利用我,让我和子申反目。 他们之所以这样做,就是要离间我们的关系,然后拉拢孟子申,利用他拉长公主和国公爷下水。” 魏景山不言不语,用一种你终于明白了的眼神看着她。 “我错了,遇到家人的事情,便失去理智冲动行事。”苏止渝再一次道歉,“请王爷责罚。” 刺客低头,眨了眨眼,脸上浮现一丝得意的笑容。 走出牢笼,魏景山吩咐杜威,“放了他,让他回去带话吧。” 说完又看着苏止渝,“你可还好?” 苏止渝惨白的小脸浮现出一丝苦笑,“既然子申哥哥想让我相信,那我便相信就是。” …… 国公府。 孟子申收到一封密信:妥。 火舌卷曲着信纸,孟子申嘴角微微上扬。 第75章 兖王要选妃啦 慈宁宫。 “阿嚏”,皇后姚氏掩鼻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娘娘可是着凉了。”紫燕慌忙拿来软毯,给姚氏盖上,“都怪奴婢照顾不周。” “本宫无事。”姚氏慵懒地侧卧在贵妃榻上,“九皇子现在何处?” “回娘娘,九皇子在做功课呢。” “这孩子,倒是乖巧。”姚氏轻笑。 “是。”紫燕看到自家主子露出笑容,知道主子今日心情不错,转身轻轻走到姚氏身后,为她缓缓按抚头部, “依奴婢看,九皇子是最为用功的,整日里除了读书就是骑射,一刻不曾放松过。” “呵,但是他命不好,没有老大的贵重身份,没有老二的能耐,更没有老四聪明活泛,只是死读书有何用?” 姚氏嗤之以鼻。 “九皇子还小,娘娘悉心培养日后必定成大器。” “就怕他太小了,轮到他连口汤都不剩了。” 姚氏叹气,紫燕察觉主子态度也不再多说什么。 “娘娘,闫公公求见。”小宫女几进来禀报。 “请。”姚氏缓缓坐直了身体,紫燕也退到姚氏身后站立。 “给娘娘请安。”闫清路谄媚地笑道,“娘娘今儿真美,闪瞎了老奴的眼睛。” “闫公公的嘴甜死人不偿命。”姚氏最喜别人奉承。 “娘娘,这兖王选妃的事儿,老奴要恭喜娘娘了,天降的人才哟。”闫清路一脸冰糖渣子。 “看闫公公这高兴劲儿,怕是选到满意的人了?” “哟,我的娘娘哎,您可真是活神仙哎,让您说中了,老奴选了个姑娘,哎哟,那小模样真是啧啧啧,必定不会让娘娘失望,就说是娘娘表妹吧。”闫清路扭捏着身体颇为得意。 “好,你安排就是。你办事本宫放心,调教好了,别露出马脚。” “是了,您就请好吧。”闫清路拍了拍胸脯,抬眸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人, “只是,不知道那柳溪湄,娘娘是如何安排的?” “她?”姚氏单眉一挑,颇为不屑,“那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是了,娘娘为她操的心已经够多的了。”闫清路逢迎道,“但老奴冷眼旁观,兖王似乎对她并无兴趣。” “本宫也看出来了。”说起这个话题,姚氏似乎来了兴趣,坐直了身体, “都怪她自己,多好的机会,那日凯旋庆典,可是让她出尽了风头,谁知她竟然当众失态,实在不堪重用。” “娘娘不必忧心,一颗棋子而已,不能用就不用,普天之下棋子多了去了,都巴巴地等着娘娘的垂爱呢。”闫清路掩鼻咳嗽。 姚氏微微蹙眉,“机会嘛,本宫会再给她一次的。不过,闫公公可是要当心身体啊,切莫过于操劳了。” “是,多谢娘娘关心,若无其他吩咐,老奴就告退了。” “紫燕,送一下闫公公。”姚氏看了紫燕一眼,紫燕微微颔首。 “老奴告退。”闫清路退着走出大殿,紫燕为其引路。 来到殿外,紫燕从袖中掏出一个鼓鼓的锦袋,“这是娘娘的一点心意,闫公公请收下。” “哟,又让娘娘破费了,谢谢紫燕姐姐。”闫清路接过锦袋,顺势攥住了紫燕的小手。 “闫公公这是做什么?”紫燕一紧张,想要抽回手,无奈对方力气太大,无法动弹。 “紫燕姐姐年纪也不小了,老奴如果没记错有25了吧。”闫清路一脸色眯眯,“往后的日子可要为自己多打算打算。” “闫清清,你再不放手,我就喊娘娘了。”紫燕羞得满脸通红,拼命挣扎。 “你喊,你尽管喊,看娘娘是护着我,还是护着你。”闫清路说完,猛然松手。 紫燕逃也似的跑回大殿。 气喘吁吁,面红耳赤,整颗心扑通扑通的跳着。 紫燕长出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才缓缓步入殿内,内心却是阴霾一片。 大殿外,烈阳高照。 那个佝偻的身影冷笑一声,挺直了腰杆,疾步而去。 为着兖王选妃的事情,着实让皇后姚氏忙活了几日。 选妃的日子定在八月十五,还有两三日,这顺京城内官宦人家的小姐们便是要一一登记并经过审核,毕竟是皇子选妃,马虎不得。 经过几轮的筛选便是最后留下了八人,分别是宰相嫡长女柳溪湄;晋阳王独女晋阳郡主乔方莹;怀化大将军的妹妹王淑娴;金紫光禄大夫之女陈秀芳;太常寺卿尚正文之女尚婷婷;殿前副都指挥使夏云开之妹夏爱莲;礼部尚书沈从的孙女沈孝慧;以及皇后的表妹姚婉碧。 几位小姐此刻都端坐在慈宁宫内,听候皇后的教诲。 “各位不必拘束,随意便好。”姚氏笑得灿烂热烈,“瞧着这一个个的小脸,真是可人儿,到底还是年轻水灵,如今本宫已是人老珠黄了。” “皇后娘娘折煞奴婢们了,奴婢们再如何水灵也比不上娘娘的华贵气韵。” “是啊,娘娘天生丽质,艳冠天下,光辉与日月相齐,岂是我等能够相提并论的。” …… “好了好了,知道你们小嘴一个个地甜死人。”姚氏发自内心地开心,“本宫有些乏了,不拘着你们在这里陪我了,慈宁宫里好玩的多着呢,你们各处去走走看看。” “是,臣女告退。”八人齐齐施礼,走出大殿。 姚氏捏了捏酸痛的眼角,叹了口气。 “奴婢给娘娘捶捶腿,娘娘歇歇。”紫燕上前,为姚氏轻轻按揉。 “找人跟着,看看她们都去了哪里,可曾说过什么。” “奴婢已经安排好了,娘娘放心吧。”紫燕轻声细语,手上力度刚刚好,按得姚氏昏昏欲睡。 八名贵女离开大殿各自四散开来,有的去了花园赏花;有的去书房观书;有的去参观姚氏收藏的诗词画作;有的去弹琴品茗。 柳溪湄经常入宫,对慈宁宫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得很,便找了个偏僻的厢房打起了瞌睡。 晋阳郡主第一次入宫,看着到处都好奇,所以带着股新鲜劲,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皇后的表妹自然是被姚氏留在的后殿,佯装成姐妹亲昵的样子,不露于人前。 倒是有一位,礼部尚书沈从的孙女沈孝慧,出门便遇到了九皇子在廊下独自玩耍。 “九皇子殿下万安。”沈孝慧盈盈一礼,面带笑容。 “姐姐客气了,姐姐安好。”魏迦也一脸稚气的看着她,“姐姐可是要参选兖王哥哥王妃的?” “回殿下,正是。” 魏迦也点点头,便不再作声,独自一人玩起木珠。 这木珠用的都是尚好的小叶紫檀、黄花梨等名贵木材,削成圆圆的木球,大小不一,大的有荔枝一般,小的只有鱼眼一样。 “殿下在玩什么?”沈孝慧问道。 “木球,一个撞一个,便能赢球。”魏迦也玩得专心致志。 “不如臣女陪殿下玩一会?”沈孝慧看着他。 “你愿意玩这个吗?”魏迦也的脸上露出惊喜,“我教你。” “好,臣女洗耳恭听。” 二人玩得不亦乐乎,笑声不断。 兖王选妃,乃是顺京城内的一桩大事,不仅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就连普通百姓家的女儿也对兖王的充满爱慕之情。 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以求天降奇迹,自己也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就算不成,说不定也能遇到个如意郎君,便是个好归宿。 大街小巷人头攒动,尤其是卖胭脂水粉和金银首饰的店内更是人满为患,颇为热闹。 苏止渝和魏景山的马车缓缓地向前移动,苏止渝伸着头看向窗外。 “明日,让杜威陪你出来采买。”魏景山凤眸微眯,“中秋之日莫要丢了兖王府的脸面。” “谢王爷。”苏止渝一脸灿烂。 第76章 抢裙子 逛街,是苏止渝最喜欢的事情。 更何况不花自己的银子,因为王爷请客。 绸缎坊。 这里的人比先前几家还要多,分成两层,一层卖的都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儿穿的衣服。 二楼便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挑选的地方,料子好,款式新,而且价格高。 “苏侍郎,上二楼。”杜威二话没说开出一条道。 “今儿怎么这么多人?”苏止渝有些诧异。 “哟,姑娘是真不知道吗?”掌柜的一把将苏止渝和碧喜拽到了货柜前,“这些个小姐郡主都是为了兖王来的。” “啊?为什么?”碧喜故意夸张地问道。 “没听说吗,兖王将要选妃了,她们呀都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呢。”掌柜的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姑娘可是也为这个来的?” “哦。”苏止渝不可思议地应着,“哦,不是不是,我只是来选两件适合我的衣服,平日里穿得即可。” “好嘞,姑娘放心,包您满意。”掌柜地打量了一下苏止渝,一拍手,“马上就来。” 转身去了后面。 苏止渝望着这满屋子的千金小姐,心中唏嘘,王爷果然魅力无穷啊,这阵势,简直就是兖王府要扩建的节奏啊。 “这件裙子是我们小姐先看到的,你们怎么生生就要抢了去?” 一声尖厉的声音划破嘈杂的空气,犹如晴天霹雳,店内瞬时安静。 “谁家小姐啊,好大排场,只是看了一眼,怎的旁人便要拱手相让不成。”这边的丫头看上去年岁大了一些,说起话来也格外有气势。 “宰相府的大小姐,排场自然是旁人比不上的。”那一边的小丫头毫不相让。 苏止渝这才看清原来是柳溪湄身边的灵儿,正在面红耳赤地与人争执。 再看一旁,柳溪湄冷眼看着,面带微笑,丝毫没有怒气,当真是大家风范。 而这一边年长的丫头,看那通身的装束也必然是大家府邸,便是听到了宰相府几个字也毫无惧色,说明来头也定然不小。 “哦,原来是柳小姐,奴婢失礼了。”这边的丫头扶礼道,“奴婢是晋阳郡主的贴身侍女秋月,见过柳大小姐。” 好家伙,果然来头不小。 晋阳郡主是皇帝亲封的晋阳王的长女,晋阳王戍守一方安宁十余年,年年纳贡,岁岁平安,颇得陛下赏识。 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毕竟没有兵权实权,不如这一方霸主晋阳王的权力实在,所以,两边各有各的骄傲。 这晋阳郡主也是年少成名,据说尤其擅马上骑射功夫,自是巾帼不让须眉。 两位高门贵女之战,虽然只是一件小小的裙子,但是这争夺的是衣服吗?当然是两家的门楣和脸面,那是断然不能输的。 更何况前几日才在慈宁宫见过面,彼此都是竞争对手,更是针尖对麦芒。 此时,旁边已经围了不少人看热闹。 “走,替王爷把把关。”苏止渝冲杜威和碧喜眨了眨眼睛,仗着自己身量娇小轻松地往前挤了挤。 “咱家姑娘是不是有点傻。”碧喜悄悄冲杜威说道。 “对,就是傻,王爷稀罕她把关啊。”杜威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王爷自己不会把关啊。” 碧喜给了他一个巨大的白眼。 “郡主安好。” 柳溪湄到底是大家闺秀,见过世面,主动出击。 “臣女不曾瞧见郡主,多有得罪。只是这件裙子是臣女先前便看好了的,只是想着再看看其他的一并付银子,没成想,却闹了一场误会,实在对不住郡主了,臣女这便付了银子让人包起来。” “柳小姐客气了。”晋阳郡主从人群中走出来,身材高挑,粉腮红润,秀眸惺忪,“不巧,本郡主刚刚试过了这件裙子,非常合身,正要付银子。” 两方各不相让,为难的是老板。 “各位贵人,这件裙子是南洋远道而来,整个顺京城,哦不,整个南锦只此一件,这织锦绣工着实妙哉,但是,与此类似的还有许多,二位不必相争,其他的裙子小店可供挑选。” “是啊,郡主可以挑选其他的,这件,还是让给臣女吧。”柳溪湄依旧笑意盈盈,示意灵儿拿过那件衣服就要付银子。 “慢着。”晋阳郡主是个直爽的性子,脸上立马转阴,“说什么先看到后看到,我是试过的。穿过的衣服,柳小姐还要?” “要。” “那我便必定不能相让了。”晋阳郡主冲着自己的婢女,“秋月,付银子,我们走。” 掌柜的看着这局面都快哭了,“二位姑奶奶,让一让好不好,其他的衣裙小店任挑任选,小掌柜给打折可好?” “不好。” “不好。” 二人异口同声,凌厉的眼神盯着对方,各不相让。 苏止渝用同情的眼神看向那掌柜的,这哪里是在争衣服,这是在抬杠,较上劲了。 虽然是女流,可是苏止渝却明显的感觉到了双方的火药味,这种地方不宜久留,还是早点撤吧,免得殃及池鱼。 “渝儿。” 正当她想要撤出人群的时候,一个响铃般的声音叫住了她。 不用问了,是柳溪湄。 那柳溪湄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眼神灼灼,苏止渝顿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这位便是顺京城内破获连环杀人案的刑部侍郎苏止渝,也是兖王的属下。”柳溪湄骄傲地介绍,言下之意,自己搬来救兵了。 苏止渝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柳姐姐。” “原来是苏侍郎,久仰大名。”对面的人似乎也热情起来,“小女乔方莹,陛下钦赐晋阳郡主。” “郡主好。”苏止渝慌忙行礼。 突然间,苏止渝觉得如果王府里有这两个人进门,那简直就是灾难……想想都让人头大。 “渝儿来评评理,这件裙子应该归谁。”柳溪湄先发制人。 “对,苏侍郎是刑部官员,必定正直公允,而且能够在凯旋盛典上露脸又能破获连环杀人案的,必定是聪明人,你来断,我们都服气。” 那晋阳郡主也是心血来潮。 这个世纪难题就这样丢给了苏止渝。 苏止渝无可奈何,硬着头皮也得上。 她仔细打量着那件衣服,周围的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尤其是掌柜的,更是一副寄予厚望的眼神。 这是一件米黄色真丝素纹裙,上面全是小小福团图案。外套绯色流萦醉花纱衣。透明的纱衣上织就处牡丹暗纹,翩翩的绯边半袖,松松地堆叠在肩部。一根中黄锦绣束腰整贴地系于腰间,当真是婷婷袅袅,仙姿绰约。 “这裙子的确美得不凡。”苏止渝看到那牡丹暗纹脑袋里已然有了想法,面上也镇定了许多,笑着看向两位大小姐。 “只是,有两处不妥。” 苏止渝话音未落,小掌柜快要哭出来了,说好,两位要抢,说不好,这衣服还怎么卖? “这位姑娘,哦不,侍郎大人,慎言啊,小店的衣服虽然……但是……哎,没有不好的呀。”小掌柜急得汗如雨下。 苏止渝笑笑,“掌柜莫急,这件衣服的确难得一见,二位小姐穿上必然出众。只是,小女想问一句,二位想这件裙子穿于何种场合?” 明知故问,当然是用于选妃了。 但是两位千金小姐碍于面子都不好意思说。 “是贵重的场合。”秋月先搭话。 “对,华丽贵重的场合。”灵儿补充。 “那便是了。”苏止渝笑笑,“既然是贵重的场合,小女斗胆猜测一下,这牡丹花,定是不合适出现的。” 一语既出,两位大小姐即刻骇然,光顾着争抢了,怎么就忘了这茬事。 牡丹,国色天香,代表的是皇后娘娘,这要是穿了去,岂不是大不敬之罪。 “若是平日里穿着,倒是真心不错,赏心悦目,好看极了。”苏止渝冲小掌柜眨眨眼,对方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差点给她跪下。 “再说……”苏止渝顿了顿,“这颜色,我家王爷不喜欢。” 双方皆是一滞,那灵儿像是怕沾染什么晦气一样,慌忙扔掉了裙子。 “王爷常年征战在外,性情耿直刚烈,自然也是喜欢纯粹热烈的颜色,比如……”苏止渝看了看两位小姐郡主,“红色,绿色,甚是鲜艳,看着也格外赏心悦目。” “是了,是了。”杜威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苏侍郎说得没错,王爷就是喜欢红色和绿色。” 碧喜无语地看了一眼苏止渝,两个人偷偷交换了眼神。 一场风波就此打住,绸缎纺内恢复了热闹,红色和绿色的衣服被一抢而空。 当然,这件素黄色的纱裙,自然也是有人要的,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为了兖王妃这个名头而活的。 “姑娘说的牡丹之故,还真是机灵得很。” 走出绸缎坊,碧喜终于抑制不住的激动,“只是那红色绿色当真是王爷喜欢的吗?” “当真。”苏止渝一脸真诚,“连杜统领都这样说,必定不会错。” “对。王爷就是喜欢大红大绿的。”杜威十分肯定。 碧喜将信将疑。 第77章 中秋斗宝 宣和二十二年,八月十五。 中秋,皓月当空,熠熠生辉。 深宫高墙内洒下的月光朦胧一片。 殿内金漆雕龙的宝座上,魏崇显王者风范睥睨天下。 大殿里歌舞升平,衣袖飘荡,鸣钟击磬,乐声悠扬。 台基上点起的檀香,烟雾缭绕,轻轻袅袅。 大家的衣着也都比平日里更加轻盈飘逸,连宫娥婢女们都如仙子般美丽动人。 这是一场宫廷盛宴,参加的除了皇室成员外,还有重臣美眷,这是天家的恩赏,于臣子而言是无上的荣耀,足见天家器重,彰显身份。 宾客按照位份等级落坐,井然有序,奢靡华贵。 苏止渝的座位和上回一样,同兖王在一起,只是这一次不再是他身后,而是他同排身侧,如今她也是从三品要员,是吃皇粮的人了。 苏止渝仍旧对上次宴会的饥肠辘辘记忆犹新,这次长了心眼,低调做人,专心吃饭。 “苏止渝,你是饿死鬼投胎吗?”魏景山给了她一个嫌弃的眼神。 “吃饱不想家。”苏止渝的口头禅脱口而出。 今日是中秋家宴,合家团圆的日子,而她,已经没有家人在身边了。 她说得自然,他听得心酸,扭过头不再看她。 “陛下,快看看他们都准备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吧,”姚氏颇为兴奋,整个人笑靥如花,“臣妾都迫不及待了呢。” 魏崇显看向皇后,本就精致美艳的一张脸今日打扮得更加隆重夺目,满身金黄闪耀,那光芒闪的魏崇显睁不开眼。 既是中秋家宴,那便少不了传统礼俗,晚辈向长辈送上祝福和礼物,长辈欣然笑纳并给予奖赏,讨个吉利图个彩头。 其实每年都是一样的流程,毫无新鲜感,颇为乏味。 “那便听皇后的。”魏崇显别过脸去看着下面在座的各位,眨了眨眼努力适应一下光线。 “中秋佳节,贺词祝礼,奉上。”闫清路一声高喊,大殿内的舞姬退下,乐曲声渐止。 雍王魏连城必定打头阵。 只见魏连城一袭湖蓝色锦服,墨玉冠束发,面色苍白,眉似墨染,眼神凌厉而清冷,虽然面带笑容却总是透着一种阴森森的光。 苏止渝撇撇嘴,一颗心都扑在了面前的美食上。 “儿臣恭贺父皇母后,福寿安康,特奉上外域至宝深海夜明珠一颗。” 只见两名小厮抬着一个硕大的木箱放在了殿上。 南锦东面沿海,却海域狭窄,别说是深海夜明珠,连珍珠都是珍贵罕物,如今魏连城送的这颗夜明珠足足有四颗人头加起来那么大,看得苏止渝瞠目结舌。 魏景山嫌弃地睨了一眼旁边的人,“没见过吗?” “没见过。”苏止渝颇为震惊地摇摇头,“这也太大了吧。” “这有什么稀奇的,几年前攻打沿海小国,比这更大的多的是,只是南锦少见罢了。” 苏止渝歪着头看着他,“王爷当真是见多识广财大气粗,那为什么还让属下替你送礼?” “嗯?”魏景山一滞,“不就是让你准备贺礼吗?小气成这样,说好的本王可以提三次要求,谁叫你自己答应的。” 苏止渝想起了受伤那晚被人要挟,能不答应吗?不答应,还能这么活蹦乱跳的吗。苏止渝腹诽却不再出声。 这颗巨大无比的海底夜明珠着实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长了见识,整个大殿似乎都亮堂了三分,魏连城一脸谦逊却也掩饰不住的得意。 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一个人身上,苏止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柳溪湄。 二人暗送秋波,柳溪湄红了脸。 “雍王有心了,赏。”魏崇显面带笑容。 有了老大开了个好头,接下来的几个便也顺利过关,齐王风雅,奉上的巨幅画卷,画的是千里江山图,格外讨彩头。 尤其是那用色,没有郁郁葱葱苍翠欲滴,没有白墙灰瓦,倒是整幅画卷满眼的赤红,简直红透了半边天,奇异大胆,却壮观瑰丽,倒是让魏崇显多看了两眼,又是一顿厚赏。 苏止渝着实惊叹,这功力,这创意,这心思,当真是摸到陛下的心坎里去了,可是陛下为何看上去没有那么高兴呢? “你准备了什么?”魏景山低头轻声问道。 “王爷现在才想起来问,是不是有点晚了。”苏止渝漫不经心,“属下没钱,也没才华,自然搞不好这些个附庸风雅又名贵珍稀的宝贝。” 魏景山睨了她一眼,“你要是也弄这些个东西,我鄙视你。” 二人默契一笑。 “陛下,何不先看看九皇子的惊喜呢?”姚氏有些迫不及待。 “好,先看老九的。” 闻言,魏伽也走上大殿,小手紧紧地在背后捏着拳头,似乎颇为紧张。 “儿臣近日苦练了一套剑法,请父皇观赏。” 说着,八岁的小娃娃身子陡然一紧,随着一记破空之声,魏伽也耍起了剑法。 伴随着激昂的乐器声,这套剑是精准到位,荡气回肠。 皇后姚氏时不时地留意着身侧天子的表情,魏崇显始终眯着眼睛,看得专心致志,却也看不出脸上的变化。 随后,舞剑完毕,小娃娃跪地作揖送上助词和一副字。 “这是儿臣书写的时闻录,记述了儿臣对于时下之势的看法,请父皇批评。” 好家伙一场好好的欢乐家宴变成了考试,真是煞风景,苏止渝默默地摇摇头。 文章写得如何不知道,但是苏止渝分明看到了魏崇显眼中的不悦。 “九皇子日日苦练苦学,文韬武略皆有进益。”姚氏在一旁添油加醋,“只是陛下公务繁忙,都不曾亲自提点过孩儿的功课,今日有机会,小孩子还想和陛下讨教一二呢。” 这是怪陛下忽略了她的儿子吗? “赏。” 只一个字,魏崇显便将那篇文章交给了身后的丁丑,“今日是家宴,不谈国事,老九写的朕回头慢慢细读。” 很明显,皇帝不感兴趣。 跪在下面的魏伽也窘迫地看了一眼姚氏,眼神中充满了愧疚和恐惧,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姚氏的笑容僵在脸上,示意他退下,但是看儿子的眼神却满是抱怨。 “不知兖王可是准备了什么礼物?”姚氏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 “父皇。”魏景山起身,“儿臣让苏侍郎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 猝不及防,众人的目光落在了苏止渝的身上。 她缓缓起身,走到大殿上,盈盈一礼。 今日苏止渝特意穿了一件颜色款式都颇为低调的纱裙。 淡粉色纱衣,袖口绣洁白的花边,颈前叠两层乳白色纱领,繁复而精致,因为太过消瘦而锁骨分明。 肩处仅用轻纱围住,白润如玉的双肩若隐若现。胸前钩出几丝云彩,裙摆覆一层轻雾般的纱罩,裹月白裹胸,腰系一条纯白绫缎。 独独羸弱一人,立于大殿之上,头顶的华光倾泻而下,照得她周身金光灿璨。 魏景山一瞬间的恍惚,甚至有些后悔让她抛头露面。 同样被这清丽出尘震惊到的还有对面角落里的郑景。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让他想起了初见她的模样。 第78章 满堂彩 “陛下,娘娘。”苏止渝慢条斯理,眉目含笑, “今日是中秋家宴,属下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不曾准备什么珍奇珠宝,也没有文采斐然的诗词书画,倒是准备了一些小玩意儿,供各宫娘娘和女眷们品评。” “苏侍郎是替兖王准备的贺礼,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拿出手的。”皇后姚氏声音轻蔑,“要慎重啊,别丢了兖王的脸面才好。” “是啊,什么小玩意儿宫里没有啊,若是那民间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又有什么新意?” “不值钱的,又无新意的,足见用心不够啊……” 看着姚氏的脸色拍马屁的娘娘们纷纷附和。 “苏侍郎,到底是何物啊?”魏崇显倒是起了三分好奇。 “回陛下,今日是中秋,中秋就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子女送出的礼物必定是要代表孝心和真意,今日属下准备的东西都是属下亲手制作的,送给各宫娘娘们的。” 苏止渝端出五个精致的大号锦盒,整齐地摆在大殿上,不比那雍王的夜明珠盒子小。 她将五个盒子全部打开,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往那盒子里看去。 “哟,不就是胭脂水粉吗?” “是啊,这有什么稀奇的呀。” “苏侍郎,莫不是糊弄陛下和娘娘们吧,宫里头什么样好的胭脂水粉没有啊。” …… 质疑之声此起彼伏,苏止渝全然不理会。 “启奏陛下,娘娘,这里的胭脂水粉,都是属下亲手制作,采用的都是纯天然的鲜草花卉和无根之水,最要紧的是配有属下的独家秘方,不仅用料上乘考究,而且还有奇效。” 她拿起其中一盒香膏,打开盖子。 只这一下,大殿之内满是馥郁芬芳,那香气自然美妙,沁人心脾。 “拿来让本宫瞧瞧。”宸妃娘娘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是,娘娘。”苏止渝毕恭毕敬地将香膏呈上,“这香膏不仅香味纯正,后味更是芬芳,用于手腕和耳根后,可保持三日不褪去,整个人都是香香的。” “嗯,果真是好东西。”宸妃娘娘在手腕上轻轻涂抹,“瞧,还有一闪一闪如宝石一样的光芒,当真是好看。” “嗯,朕打这都瞧见了,爱妃的手腕晶莹透亮,甚是流光溢彩。” 魏崇显一句话,惹得各宫娘娘们按捺不住,纷纷向苏止渝要来细看。 一时间,大殿中的女眷们都纷纷热闹起来,竟然连一些大人们也拿来细品,想要替自家夫人女儿讨上一两样。 “这里有螺子黛、石黛、铜黛、青雀头黛、画眉墨,用上以后不脱色,出了汗沾了水不晕染。” 苏止渝一边递东西一边解释。 “还有口脂、梨花口脂、海棠口脂、杏花口脂,用属下教的法子涂于唇上,滋润丰盈。”说着苏止渝拉着碧喜熟练的手法演示起来,各宫娘娘们看得专心,学着那从未见过的涂抹手法,跃跃欲试。 “果然不错啊,还有这种法子,真是好用。” “还有粉,玉簪粉、玉面茉莉粉、玉女桃花粉……” “还有仙光散、玉龙膏,清洁面颊滋润又清爽……” 各宫娘娘们也不再唱反调,挑毛病,手中捧着各种妆盒粉匣问东问西。 一时间,大殿之上男女老幼围着苏止渝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好,好。”魏崇显高兴地拍手,“家宴,这才有个家宴的样子。不要规规矩矩,就要热热闹闹。” 乐曲奏鸣,大殿上热闹非凡,男人们推杯换盏,女人们热络交流,孩子们打闹嬉笑,给这个一板一眼的中秋家宴注入了生龙活虎的气氛。 “朕有多少年,没过过这种合乐团圆的中秋佳节了。”魏崇显突然感慨万千,“兖王给了朕一个大大的惊喜。” “父皇谬赞了,是苏侍郎的心意。”魏景山倒不居功,看向了被团团围住的苏止渝。 “是啊,苏侍郎有心了。”姚氏在美物面前变了脸,谁都知道这宫中最爱美的就是皇后娘娘了。 大殿上一派热闹祥和的氛围,大家自由穿梭交流,将气氛推向了高潮。 “苏侍郎,朕准许你自由出入宫中各处。”魏崇显高兴得合不拢嘴。 “谢陛下。”苏止渝得意的眼神看向魏景山,距离她的目标又进一步了。 能够自由出入宫中,那么查起事情来就更方便了。 “你又得逞了,一石二鸟啊,得了封赏还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苏侍郎,是本王小看你了。” “谢王爷夸奖。”苏止渝悄声回答,“还要多谢王爷给属下这个机会。” “本王很是不解,平日不见你化妆打扮,怎么会有如此手艺?”魏景山歪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张粉嫩的小脸,今日看上去格外美艳动人。 “王爷忘了,属下是干什么的了。”苏止渝故意压低了声音,“都是平日里给尸体化妆练出来的功夫,能让死人看上去都鲜活,活人就更容易了。” 魏景山:“……” 一阵恶心泛上来,突然就觉得面前的饭菜都不香了。 看着他怪异的表情,苏止渝哈哈大笑,“王爷可真好骗啊。这些东西可都是上好的原材料,属下精心制作了许久的,到哪里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苏侍郎。” 二人正说着,一个稚嫩又礼貌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老九。” “二哥。”魏伽也郑重行礼,“苏侍郎。” “九皇子好。”苏止渝还礼,这才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娃娃,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泛着红光,额角微微渗出汗来,一双大眼睛笑眯眯地弯着,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苏侍郎当真是别出心裁,儿臣都许久未见父皇母后如此开怀过,当真要多谢苏侍郎。” 到底是皇子,小小年纪礼数周全,气韵高雅。 “九皇子过奖了。”苏止渝也认真地还礼。 “二哥,父皇准了苏侍郎以后时常入宫,我可不可以常找苏侍郎讨教。” “嗯?你要讨教什么?”魏景山不明。 “讨教如何讨得父皇和母后的欢心啊,苏侍郎胆大心细,聪慧过人,必定能够教导臣弟。” 看着他清澈的大眼睛,苏止渝的心里有些发苦。 “父皇母后很喜欢老九啊,为何要为此事费心?”魏景山一把将魏伽也抱过去坐在了自己腿上。 “哎,二哥莫要安慰我了,自己讨不讨人喜欢,自己还是知道的。” 苏止渝:“……” 魏景山:“……” 苏止渝这才看清楚九皇子手中拿了一把大大小小的木珠子。 第79章 闯祸了 “启奏陛下。”大殿上有人登场。 乔方莹。 苏止渝看过去,果然是那天抢到的那条裙子,一袭通身艳红,更加衬得她高贵典雅的气质。 “郡主今日格外明艳。”皇后夸赞道,“可是要为陛下表演舞蹈?” “回娘娘,正是。小女新学了一支舞,特意为陛下助助兴。”乔方莹最是适合这种流光溢彩贵气奢靡的场合。 “好。”魏崇显的兴致格外高涨,再加上方才多喝了几杯,此时满脸笑意。 乔方莹褪去华贵沉重的外服,一身红色纱衣,影影绰绰下更显肌肤娇嫩,身材纤细。 这一舞,吸引了大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拉着一张脸的柳溪湄。 词曲悠扬,舞步优美,人与舞融为一体。 不肖说功力是十成十的扎实深厚,就看那神色表情,也将观者带入舞曲中荡气回肠的情绪之中,仿佛身临其境,难以自抑。 “王爷觉得这舞如何?”苏止渝看着自家王爷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问道。 “匠气有余,情致不足。”魏景山呷了一口酒,抬眸看向舞者。 “王爷要求也太高了,这还叫情致不足,那何种舞蹈才能入得王爷的眼?”苏止渝嘀嘀咕咕。 魏景山的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落寞,“你会跳舞?” “不会。”苏止渝理直气壮,“没学过,不喜欢。” “难怪会觉得好。”语气充满了轻蔑,“没见过世面。” “分明就是王爷太过挑剔,您看齐王的眼神。”苏止渝悄声提醒,“难道齐王也没见过世面?” 魏景山抬眸,眼神看向魏余风。 那人手里端着酒盏,一双眼目不暇接地盯着中央的舞者,脸上带着不自觉的微笑,眼神中尽是欣赏和惊讶。 “你想说什么?”魏景山看她。 “今晚齐王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晋阳郡主。” “哦?”魏景山单眉轻佻,这个人竟然也能留意起这种事情,“那你觉得郡主的意思呢?” “当然是在王爷你的身上了,这晋阳郡主可是入了王妃人选的。” “哦。”魏景山漫不经心,仿佛这件事情与他无关一样。 二人目光都看向大殿中的舞者,嘴巴不动声色地交流着。 “正是。” 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他们,魏伽也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你不是去找你母后了吗?什么时候过来的?”苏止渝有些无语。 “‘哦’的时候。”魏伽也的小身子挤一挤,坐到了二人中间,“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你们两个背后说别人小话的。” 苏止渝:“……” 魏景山:“……” “九皇子,您是殿下,下次出现之前还是应该弄出点动静……”苏止渝温柔劝解。 “那你答应时常来找我,我便也答应你。”魏伽也拿了她的鸡腿往嘴巴里塞。 “好,属下答应殿下。” “一言为定。”魏伽也眉眼弯弯,“其实,几位入选兖王妃的贵女我都见过了,都挺不错的,贤淑端方,挑不出毛病。” “嗯,没想到小殿下对此事竟有如此高见,那你说说,哪位最得你心啊?”苏止渝看着这个小孩一本正经地评价自己的未来二嫂,那一副老夫子的样子,突然想逗逗他。 “我说不好,毕竟是二哥哥的事情,要看二哥哥喜欢哪个。”魏迦也一本正经地回答。 “那二哥哥想听听你的建议,但说无妨。”魏景山继续逗他。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给二哥哥做个参考,是她。”魏迦也的小手一指,“礼部尚书沈从的孙女沈孝慧。” “哦,说说,为何是她?” “因为她有些与众不同,童心未泯。” “哦?这你是如何知道的?” “她曾经陪我玩了一下午的这个。”魏迦也从自己随身携带的锦袋里掏出一把木珠子,大大小小各种木材各种颜色。 一个没留神,刚掏出来的珠子掉落在地上,苏止渝慌忙陪着魏迦也一起蹲在桌子底下捡珠子。 大殿中央,一曲舞毕,博得满堂喝彩,乔方莹面色绯红,甚是得意。 “晋阳郡主的舞蹈惊为天人。”皇后娘娘毫不掩饰溢美之词,“原以为这天下无人能够与湄儿的舞技相提并论,没想到,晋阳郡主似乎更胜一筹呢。” 听到这话,柳溪湄脸上的笑意似乎有些僵硬,转瞬便又恢复了甜美。 “这舞蹈让人叹为观止,”魏崇显夸奖道,“比湄儿不相上下。” 得到了陛下的夸奖,乔方莹甚为激动,连忙叩拜扶礼。 “陛下谬赞了,臣女只是略懂一二罢了,想必柳小姐早就准备好碾压臣女呢。” 这话仿佛提醒了皇后。 “湄儿,你可愿也舞一曲,与晋阳郡主比试一下。”姚氏温柔的目光看着柳溪湄,眼神中尽显慈爱和关切。 “臣女舞技粗陋,不堪与晋阳郡主比试,但若是娘娘喜欢,那臣女便嫌丑一曲。” 柳溪湄落落大方地走上大殿,丝毫不怯。 只见她一袭翠绿色锦服,珠翠斜插,自是一副洒脱硬朗的气韵。 乔方莹与柳溪湄并肩而立,二人,一红一绿,各自璀璨夺目。 苏止渝又一次嗅到了浓浓的火药味。 “这俩人穿得也太丑了吧。”旁边魏景山的声音飘来,“跟鹦鹉似的。” 桌子底下的苏止渝扁了扁嘴,“不是啊,很……很好看啊。” “好,那便更好。”魏崇显兴致勃勃,“那就看湄儿的了。” “是,陛下。”柳溪湄盈盈一礼,“启奏陛下娘娘,臣女的舞蹈是最新设计的,需要大殿内的烛火灯光配合。” “好,听你的。”魏崇显一声令下,大殿内的灯光熄灭,只余零星烛火,发着萤萤之光。 “苏侍郎,可找齐了?”猛然间的黑暗,让还在桌子底下找珠子的魏迦也颇为不适,赶紧询问苏止渝。 “找到了,殿下起来吧,应该没少。” 苏止渝和魏迦也一起从桌子底下探出头来,就碰上魏景山一言难尽的眼神。 “谢谢苏侍郎,一颗都不少。”魏迦也开心地笑着。 大殿之上,礼乐齐鸣,丝竹管弦,曲风悠扬。 只见昏暗的灯光下,一身绿衣的柳溪湄翩翩起舞,不知为何,她身上也带着莹莹的亮光,在暗夜中显得格外明亮,仿佛仙女下凡尘。 舞蹈配合着她身上的光亮起起落落,当真是别致。 正当大家陶醉在这美轮美奂的舞蹈中时,突然,“啊”的一声,柳溪湄跌倒在地。 匆忙掌灯,柳溪湄面色发白。 “怎么了?”皇后姚氏慌忙走下高位,“快宣太医。” 不多时,几名太医入殿。 “启奏陛下,柳小姐脚腕扭伤。” “怎么会突然扭伤?”姚氏有些生气。 “启奏娘娘,是这个东西。”一名太医从地上捡起了一粒小珠子。 苏止渝看过去,柳眉微蹙。 一旁的魏迦也惊恐地躲在魏景山身后。 第80章 木珠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是什么东西,拿过来让本宫瞧瞧。”姚氏凝眉。 太医呈上木珠,皇后娘娘拿在手上仔细辨认,又交到坐在一旁的魏崇显手里。 “这是何物?大殿之上怎会有这种东西?”姚氏厉声道,“打扫的太监宫女呢?这种东西怎么会弄得满地都是?” 大殿内的热烈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大家都俯身跪在殿下。 负责大殿打扫的宫女太监们被带了进来,一个个吓得浑身哆嗦,斗如筛糠。 “启奏陛下,奴才们冤枉啊,打扫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这些珠子。” 魏崇显和姚氏的脸上阴云密布。 “放肆,竟然还敢狡辩。”站在一旁的闫清路看到了帝后不快的表情,先发制人,“来人,拉出去。” “是。”几名士兵进殿,大殿内求救声哀嚎声混成一片,鬼哭狼嚎,一场中秋宴至此被破坏掉了。 “父皇,母后,这珠子……可能是孩儿的。”魏伽也慌忙跑上殿去,扑通一声跪在殿前,将自己的锦袋呈上。 “原来是老九的玩具。”魏崇显挑眉看向皇后,“皇后竟不知自己的孩儿在玩些什么东西吗?” “陛下,这孩子整日里贪玩得很,臣妾……”抬眸看了看魏崇显的面色,“是臣妾疏于管教,连累了湄儿。” “罢了罢了,小孩子无心之举,大家继续吧。”魏崇显脸上再一次露出笑容。 大家又开始继续宴饮,皇后狠狠地瞪了一眼魏伽也,收回的目光轻飘飘地睨了一眼柳溪湄。 柳溪湄咬着嘴唇,满脸通红,忍着脚上的剧痛,顶着这满室的目光,心中羞愧难当,愤恨的眼神看向乔方莹。 先是抢裙子,接着展示自己的舞蹈,然后发起挑战,目的就是为了害自己摔倒,还要栽赃九皇子。 知道皇后喜欢自己,偏生要挑起自己和皇后的矛盾,乔方莹,好算计啊。 柳溪湄心中恨意满满。 “殿下。”苏止渝悄声询问垂头丧气的魏伽也,“你可确定那是你的珠子?殿下的珠子不是都在袋子里一颗不少吗?” “我……我也不知道。”魏伽也声音有些颤抖,“也许是我弄错了吧,但是,这大殿上除了我还有谁会有这种东西?但是……这玩具是要布局对弈的,每一种大小的珠子都有固定数目,我已经玩了半年多了,对数目很了解,想来是不会错的……” 苏止渝默默点头,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气氛有些尴尬,皇后慌忙打圆场。 “陛下,今日的晚宴过半了,不如臣妾带着闺女们去后面茶室?让兖王好好看看,也好让这些老臣们再陪着陛下畅饮一番?” “好,那便辛苦皇后了。”魏崇显心中明白,拍了拍姚氏的手,收回的目光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魏景山。 姚氏带着一众女子起身告辞,鱼贯而出。 魏景山和苏止渝跟在后面。 茶室里,皇后端坐殿上,背后隔着一道屏风,魏景山立于屏风之后。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让兖王相看择妃,因此个个都矜持优雅,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情。 “湄儿感觉如何?实在不舒服便不要勉强。” 姚氏关切地询问,更加让柳溪湄无地自容。 “谢娘娘关心,臣女无碍。”柳溪湄挤出了一丝笑容。 “姐姐如果实在不舒服可以先回去的。”坐在一旁的怀化大将军妹妹王淑娴说道,“耽误了救治落下了病根才是更麻烦的。” 柳溪湄心中明白,这是想赶她走,这一个个地看着皇后对自己颇为偏爱,巴不得自己受伤离开,就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谢妹妹关心了,”柳溪湄暗暗深吸了口气,打起精神道,“家兄武将出身,臣女也是自小便骑马射箭,这种小伤,不足挂齿。” 一句话说得众人哑口,而且话里话外也表明了自己善骑射,与将军出身的兖王自是合拍。 众人默默无语,婢女开始上茶。 依照坐次,端坐在上的是皇后姚氏,其他人分坐两旁。 左手边是柳溪湄,怀化大将军妹妹王淑娴,太常寺卿尚正文之女尚婷婷,最尾端是礼部尚书沈从的孙女沈孝慧。 右手一侧是晋阳郡主乔方莹,金紫光禄大夫之女陈秀芳,殿前副都指挥使夏云开之妹夏爱莲,以及皇后的表妹姚婉碧。 几名贵女一同泡茶、饮茶,动作优雅,行云流水,当真是一幅美卷。 魏景山透过屏风看出去,只觉得一个个矫揉造作,不禁皱了皱眉头。 一转脸,看到低头冥思的苏止渝。 “你在看什么?”魏景山看着她,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正看得聚精会神。 “王爷请看。”苏止渝将手里的木珠递给魏景山。 魏景山接过那颗木珠,眼神又看向她,充满疑惑。 “这珠子是方才属下在大殿上捡到的,就是将柳小姐滑倒的木珠。” “有何不妥?” 苏止渝没接话,“王爷请看这个。” 又一颗木珠递过来,魏景山仔细比对。 大小、颜色颇为相近,只是…… 魏景山凝眉。 “这一颗偏旧,木珠已有明显的磨损痕迹,而且痕迹均匀,一看便是用了许久。”苏止渝指着第二颗珠子说道。 “再看这一颗。”苏止渝拿起第一颗珠子,将两颗放在一起,“很新,虽然也有划痕,但是却依旧能看出使用不久。” “你想说什么?” “这第二颗是九皇子殿下的珠子,第一颗,是有人模仿九皇子殿下的珠子刻意做出来混淆视听用的。” “你是说,有人陷害老九?” “不是,是利用小孩子的玩具害柳溪湄。” “为何要害柳溪湄?” “属下猜测,因为皇后偏爱她,她是争夺兖王妃之位的最有力的候选人,所以要让她出丑。” 魏景山:“……” “兖王殿下。”一名婢女进门,跪下,手中托着一张托盘,上面放着几张红纸。 “启禀殿下,这是皇后娘娘让奴婢送给殿下的东西,让殿下仔细瞧瞧。” 苏止渝接过托盘,上面是八名贵女的生辰八字。 “你来看。”魏景山凝眉思索,手里拿着那两颗木珠。 苏止渝一一打开红纸仔细看那生辰八字。 “你可知,这是何人所为?”魏景山举着珠子看向苏止渝。 苏止渝看了他一眼,“刚才不知,现在,刚刚知道。” 苏止渝举起了手中的两张红纸。 “两个人?”魏景山一惊。 第81章 选妃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魏景山凝眉,用警惕的眼神看着苏止渝。 “属下只是在想自己八成是眼瞎了,竟然看不出王爷的魅力能惹得这京中女子们如此疯狂。” 苏止渝想起了那日出门采买遇到的疯狂场景,扁了扁嘴,“虽然王爷的样貌的确好看,可是看久也就腻了。” “苏止渝。”魏景山咬着牙恶狠狠地吐出三个字。 “王爷息怒,我们还是说正事。”苏止渝将手中的两张红纸呈上,“这两个人的八字是假的。” 魏景山羽睫微扬,脸上竟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王爷请看,这一个,皇后的表妹姚婉碧。”苏止渝指了指那八字,“五行属水,土克水,土主黄色,按理说她最不该穿的便是黄色的衣裙,可是您瞧,她通身鹅黄色纱裙,飘飘似仙子。” 二人看向殿内。 “也许她并不在意这个呢?” “王爷此言差矣,就算不在意,但是既然八字呈报皇家,必然是要注意这些细节的,更何况,此人八字与王爷相克,这……是不是有点故意了。” “哦?”魏景山挑眉,“你是说她们特意找了一个与本王八字相克的女子安排在本王身边?” 苏止渝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默默地点点头。 魏景山无语的笑笑,“另一个呢?八字也是与本王相克?” “这一个是礼部尚书沈从的孙女沈孝慧。” 苏止渝指着八字,“礼部尚书沈从今年七十高龄,膝下两子一女,两个儿子分别各育有一子一女,但是这两个孙女年龄都是在二十八或者三十,而不是十八。” 魏景山真真是被气笑了,再看看屏风外坐在末首的女子,分明就是十七八的年龄。 “王爷。”苏止渝一只手拍着魏景山的肩膀,“属下今日才真真体会到王爷的不容易。” 魏景山:“……” 此刻的茶室里,乃是一片热烈祥和的氛围。 八名贵女都是经过严格的训练,无论是品茗、茶道,还是琴棋书画,样样拿手,如数家珍。 然而此时,她们分明已经不能满足于此,纷纷开始炫耀着另一个话题。 “这孙子兵法说得好,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太常寺卿尚正文之女尚婷婷说道,“这意思是,用兵的最高境界,是用谋略挫败敌方的战略意图或战争行为,其次就是用外交战胜敌人,再次是用武力击败敌军,最下之策是攻打敌人的城池。” “那照尚小姐所言,还要我们南锦的将军何用,都派去使臣和文官谈判即可。” 说话的是怀化大将军的妹妹王淑娴,“南锦如今的平安不都是武将们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尚小姐读了两天兵书就能在此纸上谈兵了吗?” “是啊,兖王要是听到尚小姐如此言论,岂不是会不悦。”声音温柔细软,众人看去,是皇后的表妹姚婉碧。 碍于皇后娘娘的面子,尚婷婷不便当场发作,只得用眼神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端坐在上的姚氏,听着底下这群姑娘们大谈特谈什么兵法打仗,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群丫头为了选上兖王妃莫不是疯了吧,也太拼了。 还不是因为上次凯旋宴上兖王说了一句自己是武将,与只会绣花写字的姑娘无共同话题。 这才引得这些女子们个个仿佛脱胎换骨一般,整日里不是骑马射猎就是看兵法论作战,煞有介事,好生可笑。 屏风后,苏止渝已经笑得憋出了内伤。 “想笑就笑吧,憋着多难受。”魏景山声音冷冷。 苏止渝捂嘴捧腹。 “这两个人,你打算怎么办?”魏景山看她笑够了,晃了晃手中的两张红纸。 什么叫我打算怎么办?苏止渝一怔,“这是王爷选妃,属下不便置喙。” “说。”魏景山不耐烦。 “是。”苏止渝正色,“属下觉得,先这样吧。” “什么意思。” “就选这两个吧,看看她们到底想干什么。”苏止渝看着魏景山,“女子不可怕,幕后之人才可怕,王爷不想知道都是谁在搞鬼吗?” 魏景山凤眸微扬,不置可否。 “属下给王爷出个主意,再测试一下属下的猜测是否正确,也能让这两位‘准王妃’被选出来的名正言顺。” 苏止渝眨了眨眼,粉嫩嫩的小脸凑到了魏景山脸前。 一股清新香甜的味道飘来,魏景山竟然有些紧张。 看着她娇小玲珑的身躯,灿若桃花的面庞,梨涡浅笑,带着一丝邪魅。 “行为不端。”魏景山向后退了一步,“快说。” 诶?不端?谁不端? “王爷在说我吗?”苏止渝瞪大了眼睛,“我哪里不端?” 魏景山睨了一眼她一身纱衣,锁骨若隐若现,身段玲珑,面色绯红。 “说不说。” 苏止渝撇撇嘴,“这是属下刚刚准备的试题,一共二道考题,王爷尽可考验就是。” 魏景山看了一眼那张纸,蝇头小楷,还是第一次看她认真写字,字如其人,隽秀洒脱。 “第一题,考教‘才情’,几位都是高门贵女,自然是才艺绝佳,但是要是论起这勾人的功夫,那便是漪澜小筑的推荐人选与众不同,所以要给她一个发挥的机会,她定然不会让王爷失望的。” 苏止渝慢条斯理地解释,“第二题,属下暂时保密,但是两道题目之后,目标人选必定呼之欲出。” 苏止渝卖了个关子,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魏景山。 魏景山单眉一挑,心下了然。 此时,前面已经讨论得热火朝天,大家各抒己见互不相让,竞争颇为激烈。 姚氏实在觉得无聊,斜睨了一眼屏风后的人,粲然一笑,“各位贵女,大家果然都是见识非凡,触类旁通,想必兖王爷定会满意。” 话音刚落,一名婢女从屏风后走出,将试题交到了姚氏手上。 魏景山看着姚氏的表情,先是惊讶,之后便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各位贵女,咱们兖王果然非同凡响。”姚氏提高了声调,“王爷想要亲自出题考教各位贵女,题目便是在我手中。” 姚氏扬了扬手中的纸,看向众人。 下面的八人皆是神色自若,其实内心都很慌乱。 “第一道题目,‘才貌’。各位贵女尽情发挥,让兖王动心者本轮胜出。” 话音刚落,在座各位一片静音。 苏止渝一身鸡皮疙瘩,这主意,太损了。 第82章 目标人物出现 姚氏端坐,看着众位冥思苦想,心中也是觉得颇有意思。 皇家选妃历来都要经过甄选、考察、相看,却从未有如此应试一般的局面。 “女子当以才貌为先,此题,无可厚非。”苏止渝透着屏风看过去,“王爷只管看着她们表现便是,自然有人会让王爷瞠目结舌的。” 苏止渝一脸坏笑,魏景山满目期待。 “娘娘,方才大殿之上晋阳郡主已经舞蹈一曲,臣女想演奏一曲琵琶,不知可否。”怀化大将军妹妹王淑娴第一个站了出来。 “当然好。”姚氏示意婢女为王淑娴拿来了琵琶。 指落,音起,悠扬婉转,荡气回肠,演奏者更是专注投入,眉目含情,眼波流转。 “果然不错。”苏止渝忍不住赞叹,“这王淑娴是怀化大将军嫡亲的妹子,据说擅琴艺,通音律,自是一派优雅高贵的做派。” 魏景山的眼神落在眼前人的脸上,“你查得倒是清楚。” “当然,事关王爷的终身幸福,属下必定竭尽全力,不能让王爷落入那吃人的白骨夫人之手。” 魏景山:“……” 一曲结束,赢得掌声一片。 有了一个开头,接下来大家都纷纷登场。 金紫光禄大夫之女陈秀芳高唱了一曲;太常寺卿尚正文之女尚婷婷是诗词朗诵;殿前副都指挥使夏云开之妹夏爱莲则是现场作画…… “美则美矣,毫无新意。”魏景山看了一眼,兴趣寥寥。 “王爷别急,好戏在后头。”苏止渝笑得诡异。 前殿还有四人没有表演,晋阳郡主方才大殿之上表演过舞蹈了,柳溪湄也已经表演且脚腕受伤,此时便是只能端坐着干看。 剩下两人便是礼部尚书沈从的孙女沈孝慧和皇后的表妹姚婉碧。 沈孝慧兴致勃勃地看着众人表演,甘当观众,毫无要出风头的意思。 “婉碧,可要一试?”皇后看向姚婉碧。 只见那姚婉碧腰肢扭动,婷婷袅袅地走上前,“那小妹便献丑,表演一段舞蹈了。” 刚才乔方莹的那段舞蹈大家都见识过了,美轮美奂,如果不是特别出众的舞技,一般都不会再跳舞了,明显以卵击石。 姚氏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示意乐师奏乐。 然而,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是,姚婉碧的舞蹈简直出乎意料。 音律响起,姚婉碧随之舞动,柔软的腰肢,魅惑的眼神,婀娜的身段,还有那不知从何处学来的舞技,动作柔美张扬,手到眼到,看得人血脉喷张。 “这是?”魏景山有些疑惑,“从哪找来的人?” “属下已经猜到是她,果不其然。”苏止渝拿着一张红纸,“这漪澜小筑培训出来的姑娘,要说诱惑,那是无人能及。毕竟都是风尘出身,再是装扮成大家闺秀,这勾人的功夫,也不是普通姑娘家所能及的,瞧这一举手一投足,那勾人的眼神,试问谁能架得住。” 看着苏止渝一脸骄傲,魏景山觉得很是无语。 “一号人物,已经确定。”苏止渝得意洋洋,“只是没想到,娇娘的手能伸到皇后娘娘宫中,竟然给的身份是皇后娘娘的表妹,这……着实有点厉害了。” 一曲舞毕,众人皆是瞠目结舌,说不出的感觉。 美是真的美,只是,不太高雅,让人一言难尽。 前殿一片寂静之声,姚婉碧扭动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丝毫不觉得尴尬。 姚氏此时真真是想找根棍子打死这个妖孽。 太丢脸了。 当时为什么要说是自己的表妹? 还不是觉得给一个高贵的身份,让兖王无法拒绝吗? 要知道是这种货色,宁愿不要。 姚氏忍住一脸尴尬,心里诅咒着该死的闫清路,面子上还是要继续维持。 “各位果然都是身怀绝技,想必殿下也是心中有数。”姚氏清了清嗓子,“第二道题目……” 姚氏顿了顿,凝眉。 “母后。”九皇子魏伽也进前行礼,“二哥哥的第二道题目在儿臣这里。” “你?”姚氏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小孩子不可乱说话。” “母后,儿臣没有乱说话。”魏迦也拿着手里的木珠,“二哥是武将出身,自是更加欣赏文武双全的女子,二哥还说现在殿内无法比试其他,就请各位姐姐同儿臣比试木珠弹子,儿臣的弹子打得极准,各位姐姐若能赢得了儿臣便可中选。” 姚氏皱了皱眉,却也不好说什么,便只得点头同意。 魏伽也将木珠摆放好,众人上前。 这是一场颇为有趣的游戏,有人玩得不亦乐乎,有人因技巧生疏而懊悔。 倒是柳溪湄颇为高兴,因为自家兄长从小便爱玩这种游戏,她也经常被哥哥拉着当靶子,一来二去练就了高超的水平。 真没想到,兖王殿下竟然还知道自己擅长打弹子,多半是看到自己腿伤了,才会如此放水。 柳溪湄心里琢磨着,更加高兴,手上的功夫也越发威力无比。 几局下来,贵女们被魏伽也打得七零八落,最后场上只剩下三人,魏伽也、柳溪媚和沈孝慧。 战事到了最焦灼的时刻,此时殿内的气氛竟然无比的高涨,大家都关注着最后的胜负。 谁成想,沈孝慧仿佛一匹杀出的黑马,所向披靡,几番下来,竟然将柳溪湄和魏伽也打败,独占鳌头。 而柳溪湄和魏伽也的得分竟然相同,区居第二。 透过屏风观战,苏止渝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第二名选手出炉,果然,如我所料。” “真是精彩。”皇后大呼过瘾,“今日本宫也是开了眼界了,没想到各位不仅才艺双全还会这等技艺功夫,着实让本宫吃惊。只是不知兖王殿下如何选择?” 婢女再次回到屏风后,捧出一个盒子。 “回娘娘,这是兖王殿下赏给中选贵女的信物。”婢女呈上盒子。 姚氏看了一眼那字条,“绢帕赠美人姚婉碧,玉牌赠妙手佳人沈孝慧。” 二人谢礼,众人哀怨。 姚氏对这个结果也是颇为满意,“兖王说,为了对今日各位贵女表示感情,特邀请各位三日后围场狩猎,望各位都能赏光。” 一语即出,其余众人再次燃起了希望一般有些雀跃。 唯独柳溪湄兴致寥寥,神情奄奄。 还有一个不太高兴的人,沈孝慧。 第83章 月圆之夜的阴谋 月色皎洁,马车上苏止渝打了个哈欠。 “你也会觉得累?”魏景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苏侍郎今日劳苦功高,本王请宵夜可好。” “真的?”苏止渝一听吃的就来劲,“多谢王爷。” 二人来到一家人满为患的小店。 “这里是顺京最出名的宵夜店,烤肉,王爷可喜欢?”苏止渝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你喜欢本王就喜欢。”魏景山看了一眼杜威,杜威点头出去。 不多时,一张桌子摆满了各色菜肴。 “三日后狩猎,你的腿能去吗?”魏景山将烤好的肉剔出来放到苏止渝面前的餐盘内。 “没问题,已经好了。”苏止渝拍了拍小腿,“多谢王爷的好药,连疤痕都没留下。” “三日后,如果不出意外,这次选妃的事情就算是告一段落了,最起码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提及了。”苏止渝晃了晃手里的肉,“真好吃。” “哦?当真?”魏景山优雅地吃饭,美食当前,心情大好。 “今日已经初露端倪,那姚婉碧身后站的就是皇后娘娘。”苏止渝慢条斯理的分析, “漪澜小筑的锦绣死了,娇娘失去了一枚棋子,必定会再选一个,那便是今日的姚婉碧。她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待在王爷身边,因此不仅使了十足十的功夫,还特意安排了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身份,皇后娘娘的表妹。” 魏景山不置可否。 “另一个,沈孝慧的背后是谁,属下目前还不确定,围猎时再看吧。” “皇兄。” “咦,王爷变聪明了。”苏止渝并不意外。 魏景山:“……” “据属下观察,雍王的目的不是在王爷身边安插眼线,他的目标应该是柳溪湄。那柳溪湄,表面上看是皇后娘娘中意的人选,其实是个炮灰。” 魏景山看了她一眼,“你当真以为她是个炮灰?” “当然,也许这个炮灰并不甘愿做个炮灰,但是目前的形势,她做不了什么。” 苏止渝眨了眨眼,“王爷,这美味珍馐实在难得,属下可否……” “想喝酒?”魏景山睨了她一眼。 苏止渝点点头。 “今日过节,允许你喝两杯,只两杯。” “够了够了,谢王爷。”苏止渝拿起酒杯认认真真地给自己斟满。 “好香啊。” 魏景山无语地看着她,分明酒量差得一塌糊涂,怎么还这般馋嘴的模样。 “继续说。”魏景山催促。 “哦。”苏止渝咂摸了一下嘴,“所以雍王看中了沈孝慧,此人对王爷你毫无兴趣,甚至在第一题比拼的时候都没有上场表演。” 苏止渝又喝了一小口酒。 “她本就无心王爷,而是奉命关注柳溪湄。” “此话怎讲?” “以属下的观察,沈孝慧的目的是帮助雍王阻止柳溪湄入选。” 魏景山神情一滞,眨了眨眼,嘴角微微扬起。 “看来皇兄当真是喜欢她呀。” “是。二人眉目传情,属下看到许多次了。”苏止渝喝了一口酒,“但是柳溪湄却未必甘愿只做一名王妃,所以她的赌注押在了王爷您的身上,也因此攀上了皇后这个高枝。” 魏景山抿唇,“所以,是沈孝慧害柳溪湄摔倒,无法参与比拼?” “对。”苏止渝拿出两颗木珠,“王爷请看,属下有证据。这一颗是九皇子的木珠,玩了半年多,虽然都是好木料但是磨损严重,毕竟都是在地上滚来滚去的东西。” 魏景山拿在手里看着。 “这一颗是沈孝慧的珠子,虽然很像,但是太新了。” “你怎么判定一定是沈孝慧?” “因为她做得很明显啊,在第一题比拼的时候她毫无胜负欲望,但是在第二题的时候她就一定要赢,为什么?”苏止渝看着魏景山。 “因为第二轮柳溪湄将要胜出了,她不能让柳溪湄胜出。” “对。”苏止渝一拍巴掌,“沈孝慧的所有行为取决于柳溪湄,本来柳溪湄受伤无缘比拼,沈孝慧只需要做个小透明即可,可是随着第二题的比拼,柳溪湄胜出,沈孝慧不得不出手了。” “而且,”苏止渝看着魏景山,“属下问过九皇子,他的珠子是有数的,绝不会乱丢,其次,沈孝慧曾经与九皇子玩弹子,玩了一下午。” 魏景山单眉轻挑,原来如此。 几口酒下肚,苏止渝眼神迷离,口齿不清。 魏景山看着她摇摇晃晃的模样,心里似有什么东西牵动了一下。 面前的小人儿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打横抱起,魏景山将苏止渝抱上了车。 明月当空,这个中秋夜,格外不同寻常。 宰相府。 “小姐快躺下歇歇。”灵儿慌忙拿来帕子给她冷敷。 “快去找大夫,给我多开几幅药,三日后要狩猎,我要快点好起来。”柳溪湄忍着剧痛,满头是汗。 “小姐,您这是何必呢?等伤好了再说吧。”灵儿急得快哭出来了,“这都肿成什么样子了,都怪九皇子太淘气了。” “慎言,小心隔墙有耳。”柳溪湄冷色,“你当真以为是九皇子所为吗?” “啊?小姐何意,不然呢?”灵儿一脸懵。 “你想想,九皇子再顽劣可曾出过这种错误?你再想想,如今与我有敌意的又是谁?” 柳溪湄面色发白,手中绞着帕子,“你再想想,如果我摔伤了,最能得到好处的又是谁?” “小姐是说那晋阳郡主?”灵儿一语即出,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所以,三日后的狩猎,我必定要去,不但要去,还要做好准备。”柳溪湄咬着下唇,“到时候就来个一石二鸟吧。” 月下,鸟儿应时地鸣叫了两声。 雍王府。 “今日你做得不错。”雍王坐在书房内,烛火盈盈,对面真是沈孝慧,“记得销毁那些木珠,别留下痕迹。” “是,属下明白。”沈孝慧起身抱拳行礼,“不知三日后狩猎王爷有何安排?” 魏连城轻笑,“干掉一个人。” “是。” 第84章 猎场中箭 宣和二十二年,八月十八。 艳阳高照,秋高气爽。 是围场狩猎的好日子。 一早大家便如约而至。 今日狩猎的阵营可谓是强大。 雍王魏连城、兖王魏景山、齐王魏余风同时到场,三位王爷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瞩目。 苏止渝跟着魏景山身后,今日特意选择了一身白色的猎装,头发高高束起,英姿勃发。 “给三位王爷请安。”柳溪湄一身红色猎装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柳小姐今日格外艳丽夺目。”魏景山兴致颇高,“不知脚伤可好了?” “谢王爷关怀,臣女已无大碍。”柳溪湄娇羞得面色绯红。 站在一旁的雍王魏连城扭过脸去。 “湄儿姐姐今日怎么换了婢女?”苏止渝看得仔细,“灵儿怎么没有跟来侍候?” “哦,那丫头小时候被马儿踢过,自此落下病根,再见不得马,是以今日换了婢女。”柳溪湄解释道,“渝儿的伤可大好了?” “谢姐姐关心,好了。”苏止渝笑笑,眼睛再一次看向那跟在柳溪湄身后的婢女。 “各位王爷安。” 身后响起娇柔清脆的声音,循声望去,苏止渝看到了姚婉碧。 “湄儿姐姐好。”姚婉碧扭着身子行礼,“苏侍郎安。” “快快请起。”柳溪湄眉眼带笑,“妹妹太客气了,你可是皇后娘娘的亲表妹,与咱们可是有些特殊,妹妹不必客气。” “谢姐姐。”姚婉碧话不多,一双眉眼飘向一旁的王爷团。 三个玉树临风高大帅气的王爷自成一派风景。 “渝儿。”晋阳郡主骑马而来,“给王爷请安。” 她看了一眼柳溪媚,浅浅一礼,没有问安,“渝儿你的伤可好了?” “啊?哦,好了好了,无碍了。”苏止渝猛然看到了晋阳郡主的佩剑,“郡主的佩剑好生漂亮啊。” “是父王送我的,还很轻巧,适合女子使用,我喜欢随身携带。”乔方莹将佩剑摘下递给苏止渝,二人讨论了好一会。 一旁的柳溪湄看着,眼中尽是不屑。 不多时,沈孝慧、尚婷婷、夏爱莲、王淑娴、陈秀芳也陆续到场,大家都穿着各色漂亮的猎装,当真是姹紫嫣红 “苏侍郎这马儿好威风啊。”沈孝慧一眼便看见了苏止渝的黑风。 今日王爷大发慈悲,没有让苏止渝骑着驴来打猎,而是把黑风给了她。 “它叫黑风,又温顺又乖巧。”苏止渝爱惜地摸了摸黑风的脑袋,黑风眨了眨大双眼皮。 “当真是好马。”沈孝慧似乎颇为喜欢马,也上前摸了摸黑风的脑袋和鼻子、耳朵。 苏止渝这才发现,沈孝慧的手似乎颇为粗糙,不似普通官宦家的小姐那样的纤纤葱指,反倒骨节粗大,食指和中指的第二关节还有明显的老茧。 “这才瞧见,今日婉碧的猎装与渝儿的颇为相似。” 随着柳溪湄的一句话,众人看向二人。 果然,姚婉碧和苏止渝今日都穿了一袭白衣,微小的差别仅在束腰和靴子上。 “当真是很难分辨,但是美的各有千秋。” “是啊,渝儿,一会我跟着你,好在你今日骑了黑马,不然一会说不定会认错呢。” 柳溪湄笑意盈盈,苏止渝冲她笑笑。 今日骑着黑风,苏止渝格外开心,好久没有与黑风一起并肩作战了,马儿轻哼两声。 “诸位,大家各自结伴,注意安全。”魏连城叮嘱大家,“本王不善骑射,就在这里做评判了。” “那雍王哥哥可要看仔细了,夺魁者,哥哥可要给个大礼。” “那是自然。” 一番说笑后,众人散开,向树林中走去。 魏连城端坐帐下,好整以暇。 “王爷,都准备好了。”向为低声禀报。 魏连城点点头,眼神看向密林。 这是一片皇家密林,专供狩猎用。 林中的动物都是专人豢养,大多为体型小、攻击力小的动物,并无猛禽凶兽。 魏余风拉着魏景山往密林深处奔去,魏景山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苏止渝,略微有些担心。 苏止渝并没有注意到王爷的眼神,倒是跟着柳溪湄和沈孝慧聊得热闹。 “晋阳郡主去了哪里?”苏止渝忽然想起了乔方莹,“方才还在这里。” “也许郡主嫌弃我们太过聒噪,独自一人走远了吧。”柳溪湄讽刺道,“渝儿,我们去那边,听说那个区域小兔子特别多。” “我可是要抢了头名找雍王殿下讨赏的。”苏止渝说完策马奔去。 跑了一会,觉得身边似乎颇为安静,转头一看才发现柳溪湄和沈孝慧都没有跟上来。 苏止渝一个人在密林中转悠,一个小动物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身后背着弓箭似乎有些沉。 “黑风啊,发掘一下你灵敏的嗅觉,闻一闻哪里有野味,我们总不能空手回去吧。” 苏止渝百无聊赖地跟黑风说话。 马儿轻哼,哒哒地小步慢跑。不知跑了多久,苏止渝在这片密林中打转。 “黑风啊,你是不是迷路了,我怎么觉得这里我们好像来过了呢?” 苏止渝捋着黑风的头发,“乖,好好认路,咱们得出去。” 黑风似乎听懂了一般,加快了脚步。 片刻后,苏止渝又一次回到了原点。 “黑风,我们真的迷路了呢。怎么办?”苏止渝跳下马,摸了摸黑风的脑袋,马儿眨了眨眼睛。 “喝点水,我们歇一歇。”苏止渝拿出水壶,自己喝一口,给马儿喝一口。 “来,我来带路,你跟着我走。”苏止渝在前面牵着马,努力地看了一眼太阳的方向,一边走一边在树上做下记号。 可是走了许久,依旧不见来路。 这是怎么了,苏止渝隐隐觉察到了不对劲,回头看去,黑风垂头耷脑,似乎很不舒服。 “黑风,你怎么了?” 黑风嘶鸣一声,轻轻喘息。 倏然,密林中飞过一个黑色的影子。 “谁?”苏止渝惊觉,背后出了秘密一层汗。 “这里是皇家猎场,谁人如此嚣张。”苏止渝大喊一声。 黑影不见了,正当她想要回头的时候,正前方一支利箭迎面飞来。 那破空之声让人毛骨悚然,苏止渝想躲,利箭射在了黑风的肚子上,马儿应声倒地。 “黑风。”苏止渝大叫,摸着汩汩鲜血,头皮发麻。 还没反应过来,又一声破空之声传来。 苏止渝猛然回身,却看见一支利箭直奔而来,躲闪不及,只觉得胸前一阵剧痛,眼前一花。 晕倒之时,她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啊”的一声惨叫。 第85章 王爷疯了 “苏止渝,你醒醒,苏止渝,本王命令你睁开眼睛。” 魏景山抱着苏止渝一路快马加鞭,从围场到王府,直冲进房间。 “王爷,请出去等候,臣等要尽快医治。”军医们顶着一脑门汗清场。 “务必救活她。”魏景山看着怀里昏迷不醒的人,下了死命令。 正当他转身离开的时候,苏止渝努力睁开眼睛拉住了他的衣襟,“王爷……” “本王在,你好好配合医治。”一滴眼泪划过,“苏止渝,本王命令你活下去。” “王爷听我说。”苏止渝使劲全身最后的力气,挤出来七个字,“莫动任何人,等我。” 说完便又昏厥过去,任凭魏景山怎么呼唤再没了气息。 军医们开始救治,魏景山被请出去,望着那扇缓缓关闭的门,他的心仿佛在滴血。 兖王府,严阵以待。 上到皇子下至马夫,没有兖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离开。 大堂内大家如坐针毡万分焦灼却无人敢说话,两个条人命正在紧急救治。 军医们进进出出,一盆一盆的血水被端出来,看得人心惊胆战。 “禀王爷,苏侍郎和姚小姐目前都是昏迷不醒,下官等正在全力抢救,还请王爷耐心等待。”军医伏地,浑身颤抖。 “现伤势如何?”魏景山冷若冰霜,周身戾气,让人无法靠近。 “禀王爷,姚小姐身上数处砍伤,失血过多。”军医擦了擦汗,声音有些发抖,“苏侍郎……” “快说。”魏景山发火。 “是,是,苏侍郎左胸中箭,恐怕……” “啪”的一声,魏景山拍案而起,“救不活人,自己去领军法。” 说完带着一阵风大步走出房间,留下众人惊骇。 “看好他们,不用跟着我。”魏景山声音冷冷,杜威领命。 苏止渝的闺房外,婆子小厮跪了满院子,房门紧闭,看不到里面的动静。 面对着房门,魏景山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许多年未曾有过的无助和绝望,在这一瞬间如浪潮般涌来。 早知如此,就不该让她进围场。 都怪自己心急,没有考虑到她的安危,这丫头做起事来不管不顾,本就该自己护着她,如今这般田地,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魏景山不敢再想,脑海中电光火石。 几个时辰以前,围场里,他被齐王魏余风拉着去了深林区,据说那里的猎物会比较多,齐王说兄弟多年未见,要跟他比试比试。 其他人都去了浅林区,尤其是几个姑娘小姐,苏止渝应该就在其中,当时自己眼看着她同柳溪湄、乔方莹一道走的。 这二人水火不容,之后必定会分开,那苏止渝究竟跟谁在一起? 还有那个沈孝慧,苏止渝分析过,她是重点勘查对象,只是不知道她是否有动手,在哪里动的手?冲谁动的手? 再回想,进入深林区不久自己便同齐王分开了,莫名其妙的齐王竟然走丢了,难道与他也有关? 还有姚婉碧,受伤昏迷的地方竟然距离苏止渝不远,又是怎么回事?姚婉碧今日的装束与苏止渝又是如此相像,很难不让人多想。 其他人,雍王、尚婷婷、夏爱莲、王淑娴、陈秀芳…… 魏景山凝眉,右手紧紧握着挂在腰上的剑柄,握得骨节发白。 苏止渝的房间进不得,魏景山驻足了片刻,再次回到前厅,在门外便听到了里面的对话。 “王爷这是要拘着我们到什么时候?又与我们无关。”说话的人带着哭腔,是尚婷婷。 “是啊,本来这选妃就已经与我们没有关系了,谁知打猎竟也能被叫去,本是开心的事情,怎的就成了如今的模样,与我们何干啊。”王淑娴拭泪。 “各位稍安毋躁吧,二哥也是着急上火,毕竟是他组织的狩猎,如今出了事情必然要给大家一个交代的。”齐王魏余风帮忙打圆场。 “那也不该如此拘着大家,”雍王发话,“我等又不是小民,更不是贼人,这么拘着成何体统?” “是啊,雍王说得对,我们为什么要这样陪着耗着。” “是啊,看兖王那张脸,仿佛就是我们做的一样。” “我们先回去吧,如果王爷有什么要问的事情,再唤我们来也不迟。” “是啊,该回去了。” …… 众人纷纷起身,打算离去。 魏景山推开门,抬步进入,已经起身的众人顿时滞住。 有几个已经走到门口的也立在原地,尴尬得不知所措。 屋内的空气顿时降到冰点。 魏景山一句话都没说,径直走到主位坐下,摆弄着手里的那颗金锭子,来回摩挲。 “二弟。”雍王温和开口,面带微笑,“这样拘着大家也不是办法,不如让大家都回去,之后等二位姑娘醒了,想要问什么再问不迟。” “大哥,”魏余风看了一眼魏景山,“现在二位姑娘生死未卜,大家如果都回去,万一有什么事情,会说不清楚的,要不还是再等等吧。” “怎么等啊,我们都已经等了几个时辰了。” “是啊,再这么等下去又能做什么呢。” “对啊,如果她们真的……有什么不测……” “呛啷”一声,魏景山拔出佩剑,扔在地上,“今日谁出了这个门,别怪我魏景山刀剑无眼。” 众人皆露出恐惧之色。 “二弟,你这是何意?”魏连城最先发话,微有怒色,“在座的各位都是高门大户的官宦小姐,你这样做成何体统。” 魏连城毕竟是大皇子,这样被拘着最是没有面子。 “大哥,二哥也是一时心急……” “心急,也不能这样吓唬人。” “就是,王爷又如何,难不成还能冤枉好人?” “我今日便要走,高低此事与我无关,我也不做什么王妃,从此再不踏入这兖王府的大门。”尚婷婷最先站起来,作为太常寺卿尚正文的掌上明珠,她素来任性骄纵,“双儿,我们走。” “是,小姐。”小丫头双儿机灵地跑到门口,要给自家小姐开门。 就听见“噗”的一声,血溅当场,双儿无声倒地,魏景山杀人了。 “啊”所有女眷瞬时炸起,随即哭声一片,大家都瑟瑟发抖惊恐万分。 没有人能想到兖王真的会杀人。 “抬到后院去。”魏景山一声令下,两名小厮将晕倒在地的尚婷婷也一并抬走。 杜威立在门口冲手下使了个眼色,他知道,王爷是真生气了。 “二弟,你太过分了。”雍王魏连城铁青着脸色站起来,“皇子也不能……” “来人。”魏景山没等他说完,“传令定赢军,严守王府,任何人不得出府。” 众人再一次绝望。 “王爷,这……有些不妥吧。”有人小心翼翼地提出反对意见。 “二弟,你……” 魏连城还没说完就见一名军医满手是血跌跌撞撞地闯进来。 进门就磕头,“王爷恕罪……姚小姐……没了。” 众人屏气,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苏侍郎呢?”魏景山的声音嘶哑,双眼充血发红。 “还……还在抢救。” “救,救不回来,都别想好过。” 第86章 滥用军权 魏景山看到的时候,姚婉碧已经被盖了白布。 “死者是被行凶者用利器击刺而死,身中数剑。” 军医汇报,“行凶的过程中死者曾经奋力反抗,因此除了身体外,手臂也有损伤,但最致命的伤还是在头部,应该是一剑劈头,头顶骨折,下官等尽力了。” 魏景山查看了伤口走出房间。 前厅里一片寂静。 在这种时候,就是再有不满情绪也没人敢说话了。 方才那一幕,足以让所有人噤声。 更何况,现在真的死了一个,还是皇后的表妹。 这件事情真的闹大了,大家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魏景山命人从书房里搬出桌椅,端坐在苏止渝的闺房门口,他要守护着她。 这一天熬得很慢。 夕阳西下,兖王府内灯火通明。 前厅里大家端坐,满脸疲惫,皇子们眉头紧锁,姑娘小姐们已经哭花了妆容,鬓发散乱却也顾不得,大家都在焦躁的等待。 如果苏止渝死了,兖王说不定真的会杀了他们陪葬。 早就听闻这位离开京中十多年的大将军杀伐果决,喜怒无常,狠戾暴躁,原先看着他不慍不怒的样子,还觉得传言是假,现在看来,这就是个阎王。 这不发威的老虎当真是让大家忽略了他的威力。 柳溪湄凝眉思索着发生的过程,眼下这局势很清楚,虽然死的是皇后的表妹,可是苏止渝才是王爷最担心最在乎的那一个。 只要苏止渝没事,所有人就不会有事。 况且,苏止渝的伤与自己并无关系,想来兖王就算知道实情也并不会难为自己。 想到这里,柳溪湄的脸上渐渐恢复血色。 一旁随侍的婢女春儿是今日才跟着柳溪湄的,她轻轻碰了碰自家小姐,柳溪湄回过神来,一抬眼碰上了雍王直视的目光。 雍王的眼神里充满了关切和询问,柳溪湄明白他的担心,冲对方微不可见的点点头眨眨眼,魏连城心里明了,默默地松了口气。 柳溪湄的眼神又飘向一旁的乔方莹,对方看上去似乎颇为淡定,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 其他人,有的抠手指默默抹眼泪;有的盈盈啜泣;还有的却显得烦躁不安…… 苏止渝的房间门口,魏景山坐在那里看书,神情淡然,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她的样子,他们的相遇、相处,她给他的士兵接骨治病;她替他的母妃收尸下葬;她小小的个子天不怕地不怕,一次次给他惊喜,让他欣慰…… “王爷。”杜威来报,“宰相府来人了,说是要接柳大小姐回去。” “何人?” “柳府管家。” 魏景山拿起笔写了几个字,交给杜威。 “让管家带回去给柳大人,顺便着人去通知各府各家,如实相告今日之事,就说本王将人留在府里,想接人的可亲自登门。” “是。” “顺便给前厅安排些吃的。” “是。”杜威领命,转身出去。 魏景山坐在月色之下,身后的房门紧闭。 她与他只隔着一道门,却仿佛隔了一生。 半个多时辰后,兖王府的门槛要被踏破了。 “王爷,柳大人来了,求见王爷。” “带去南书房。” “是。” “王爷,晋阳王来了,求见王爷,已带去南书房等候。” “王爷,怀化大将军来了,求见王爷,已带去南书房等候。” “王爷,金紫光禄大夫来了,求见王爷,已带去南书房等候。” “王爷,太常寺卿尚正文尚大人来了,求见王爷,已带去南书房等候。” “王爷,殿前副都指挥使夏云开大人来了,求见王爷,已带去南书房等候。” “王爷,礼部尚书沈从大人来了,求见王爷,已带去南书房等候。” “都来齐了吗?”魏景山仍旧没有放下手里的书。 “回王爷,都来齐了,宫里刚刚也来人了。” “谁来的?” “是闫公公。” “哦?”魏景山冷笑,“怎么秋月没来吗?” “没有。” “好,跟本王去看看。” 南书房,大家齐坐。 “各位久等了。”魏景山一脚跨进门,径直走到上座坐下。 众人慌忙起来,看他并没有施礼客套的意思,也都纷纷落座。 “今日的事情,想必众位都知道了。”魏景山开门见山,声音冷冷,“碍于本王查案需要各位配合,还请行个方便,人,不能带走。” 说完,一双凤眸扫向众人。 柳兆心平气和地端着茶盏,没有发表意见的意思。 大家伙看了看宰相大人,这里头就数宰相官阶最高,他都不说话,众人也不敢随意开口。 “哎哟,你们这些个大人呐,都是自个儿家的千金,怎么来了都不说话呢?你们不说,我说。”闫清路最先说话,一脸谄媚的笑容,“敢问王爷,这是要将人留到何时啊?” 一句话问出了大家的心声,众人看向魏景山。 “等案子水落石出。” “哦。”闫清路装模作样的点点头,“那这案子何时才能水落石出呢?” “等苏侍郎醒过来,一问便知。” “哦,那如果苏侍郎醒不……”闫清路话还没出口,就瞅见魏景山刀子一样的眼神,竟吓得将后半句话生生吞了回去。 “看老奴这张嘴哟。”闫清路掌了自己的嘴,“王爷,老奴有话要说。” “闫公公不用讲了。”魏景山眼皮都没抬一下,手中仍旧摆弄自己的佩剑,“众位大人的意思,本王都明白。但是今日的案件牵扯两条人命,其中姚氏已经过世,皇后的亲表妹,在本王组织的皇家围猎场内被人乱剑砍死……” 魏景山看了一眼闫清路,“怎么母妃怎么没有亲自前来?难不成是太难过了……” “正是,正是。”闫清路赔笑,“娘娘头晕到昏过去了,是以派老奴前来。” “刺客没有抓住,苏侍郎还没有苏醒,所以,众位大人请回吧,本王问完没有嫌疑者必定会送回到府上,并且亲自登门致歉。” 众人不说话,目光都投向柳兆,“宰相大人是何意见?” “王爷,我家莹儿是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但是,既然牵扯皇后娘娘的表妹,本王愿意配合王爷。” 柳兆还未开口,便被晋阳王抢了先表态,“只是,能否多让几个府里的丫头进去侍候着,莹儿从小没离开过我,实在不放心。” 魏景山看向柳兆,“柳大人呢?” “王爷也不用问柳大人意见了,都是闺阁女儿,在家中都是千娇百宠的,如今配合查案,也不能受了委屈。” 柳兆仍旧未开口,晋阳王却早已按捺不住,众人纷纷附和。 魏景山睨了众人一眼,“本王不同意呢?” 众人皆是一滞,一片安静。 “凶犯就在府中,尚未查明之前不仅不能有人侍候,还要委屈各位的千金们屈尊降贵。”魏景山垂眸,“来人。” 杜威进门,“王爷。” “将前厅所有涉案人员统统押入刑部大牢。” “王爷,这是怎么话说的……” “王爷不可啊……” “这也太过分了,又不是犯人。” “就是,不讲僧面讲佛面……” “今日要拿人,先看我们答不答应吧。” …… 一声令下众人纷纷抗议,声音越来越大。 “定赢军听令。”魏景山一声吼,“将疑犯押解至刑部大牢,阻拦抵抗者,斩。” “是。” 兖王府的院子里不知何时站满了穿盔戴甲的定赢军。 动用军权,魏景山闯下大祸了。 第87章 一审 “既然王爷执意如此。”宰相柳兆终于幽幽开口,“老臣有个建议。” 众人求救似的看向老宰相。 “其一,此案并未定性又都是女眷,押入大理寺并不妥当,不如就地审理,老臣愿奉陪;其二,若论起来,包括王爷在内,大家都是涉案人员,不方便审理此案,不如请郑大人出面主审。” 柳兆这话说得晦暗却意思分明,各退一步,允许你审案但是不能去刑部大牢,第一,王爷本人也牵涉其中,并不可就此排除嫌疑;第二,与私而言,苏止渝是受害人,王爷便也是受害人一方,就怕有失公允;第三,与公而言,宰相本就有监督之权,合情合理。 姜还是老的辣,魏景山蓦然应允,“还有谁想一同陪审的?” 晋阳王,怀化大将军,金紫光禄大夫,太常寺卿尚正文,殿前副都指挥使夏云开都愿意陪同前往,魏景山扫了一眼,“闫公公可要同去?” “哎哟,老奴也能去吗?”闫清路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那老奴今日就替皇后娘娘把把关。” 这个狡猾的老东西,搬出了皇后娘娘。 “沈大人呢?”魏景山看向了礼部尚书沈从。 “回王爷,老臣,年事已高,身体不适,不能陪同前往,还请王爷恕罪。”今年七十四岁高龄的沈从不住地咳嗽。 “无碍,沈大人先回吧,有了消息本王定会通告。”魏景山看了一眼沈从,心里大致明白了。 但凡愿意陪着去审案的,多半是担心自家女儿吃亏,好歹有个家人坐镇,气势也能更强些,唯独这个沈从,慌忙避开,说明,他怕被连累。 说明这个孙女是假的,是有人给他安排的。 本就是一颗棋子,默默做完该做的事情就完成任务了,谁知却节外生枝,如今,他也只能装傻充愣地跑了。 万一真的被牵连,也只说是寄养在外多年的女孩子,不知受了什么人的蒙骗和指使,所有行为与沈家无关即可。 到时,也自然会有人站出来替沈家说话,他沈从和沈家也定然会安然无虞。 看来今日,这沈孝慧是跑不掉的了,但是无论如何魏景山都无法相信,一个沈孝慧能够谋杀两人,另一个又会是谁呢? 魏景山心中盘算着,想起了那晚苏止渝分析的话,心中有了打算。 不多时,郑景便来到,大致了解了案情,眉头紧锁。 “苏侍郎如今如何?”郑景一脸焦急。 “还在全力救治。”魏景山看着他,“郑大人还是先审案吧。” 郑景凝眉点点头,脸上黯淡无光。 说是审案,其实便是逐一问话。 尚婷婷:臣女今日到得有些晚,到的时候便看到几位王爷和小姐们都到齐了。狩猎的时候也始终同陈家小姐和夏家小姐在一起,一刻都没有分开过。是听到一声尖叫,不是,是两声,不对,是一声,臣女已经记不得了,当时被吓坏了,什么都没有看到,就被带到了这里。什么,可否看到过姚婉碧和苏止渝出现过?不曾看见,自从入林子之前分开了,就再不曾看见了。也并没有看见什么可疑人员。真的是怕极了,但是此事与我无关。 乔方莹:我同渝儿关系挺好的,我不会害她的。至于那个姚婉碧,那是皇后娘娘的表妹,我为什么要害她?为了争夺兖王妃的位子?不会的,其实……其实臣女对做不做兖王妃也是无所谓的,起先只是凑热闹玩一玩,没选上便没选上吧,所以并不嫉妒,更不会因此杀人。如果非要如此说的话,我倒是怀疑柳溪湄,因为她一直都是兖王妃最热门的竞争者,如今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她必然记恨啊。我?我是一直独自一人,没有证人,但是渝儿和婉碧都是知道的,也对,她们现在都没法为我作证,反正我什么都没做,我是清白的。 魏连城:本王一直在帐下,不曾离开,也不曾看见过什么人,围场守卫都在。 王淑娴:哎,臣女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我哪里都没去,就在林子边上,因为今日身体不爽不适宜活动,就一直坐着等着。应该没有人看到我,可是……哦,记起来了,曾经有一个围场的小厮跑来问过臣女是否需要侍候,臣女当时不想惊动王爷,便拒绝了他的好意。什么时候?大约是在知道出事前一炷香的时间,对,是的。 陈秀芳:臣女一直……一直跟尚婷婷和夏爱莲在一起,自始至终都没有分开过,我什么都没听见,都只是听说,就被带来了,连见都没有见过两位伤者。 柳溪湄:臣女一直跟渝儿在一起,之后就走散了,我便无心打猎了,开始寻找渝儿。我一直在喊她的名字,可是无人回应。但是,后来我看到渝儿了,对,有一个人影转瞬即逝,我看到了,但是……好,为了渝儿臣女只得直言,臣女看到的那人是郡主,没看错。婢女?这是春儿,她一直跟我在一起。 夏爱莲:听到了一声尖叫,就一声,方向辨不清楚,但是什么都没有看见。可疑的人?并没有,我们三个在一起,之后就被带来了,听说有人受伤了。其他有印象的事情?可能就是苏侍郎同姚婉碧的衣服很像吧,就这么几个人都能撞衫,也的确是不常见。 沈孝慧:我自小性格有些孤僻,独来独往惯了,所以就一个人,没有证人,但是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打猎,有猎物为证,试问,一个满载而归的人如何能够抽出时间再跑去杀人。 魏余风:小王先是同二哥在一起,我们进了深林区,那里大型动物多一些,想跟二哥比试比试箭术,谁知后来小王走迷路了,也找不到二哥了,就独自一人狩猎,直到走出密林。并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也许是我去的地方距离她们都比较远吧。本来就是皇家园林,怎么可能会有刺客,谁成想偏偏会出事。 这一轮下来,魏景山已然心中明了,尚婷婷、夏爱莲、陈秀芳三人始终在一起;王淑娴有小厮为证人;魏连城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帐篷;由此五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余下的人,柳溪湄、乔方莹、魏余风还有柳溪湄的婢女春儿和沈孝慧却是独自行动没有证人的,并且柳溪湄和乔方莹还相互指正,针尖对麦芒。 郑景看着供词,有些头痛,范围缩小了,案子却更难了。 几家大人也都走了,余下的只有有嫌疑的五人。 郑景扶额轻叹,再审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新花样,怎么办。 就在此时,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从后院传来。 “王爷,王爷。”军医连滚带爬地来报,“苏侍郎,苏侍郎醒啦。” 魏景山拔腿就走,郑景紧随其后。 第88章 草草结案 昏黄的灯光下,苏止渝一张小脸惨白如纸,面无血色。 “王爷。”苏止渝声音微弱,脸上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笑容,“阎王爷不要我。” “嗯,你吃太多了,阎王爷不要你。”魏景山拉着她的小手,柔弱无骨,冰冷无力。 “苏侍郎,感觉可好些了?”郑景凝神看着她,眼睛里充满了关切。 “好了,无碍了。”苏止渝看向郑景,“谢郑大人。” “你好好休息,莫要多说话。”魏景山安抚道,“本王照你说的,没有动任何人,你放心。” 苏止渝点点头,“沈……即可,其他人……不……丫头……” “好,本王明白。”魏景山点点头,“你放心休息,本王一会再来看你。” 苏止渝努力地笑一笑,觉得好累,好困,好在王爷懂她,只说几个字便能明白。 走出苏止渝的闺房,郑景仍旧一脸懵。 “苏侍郎方才的话,王爷可明白?”郑景拉住了魏景山,“此案,下官需如何审理,还请王爷明示。” 魏景山看看他,此人此刻看着比以前顺眼多了,“苏侍郎曾经跟本王说过,郑大人是自己人。本王如今才明白她的意思。” 郑景愕然,随即垂眸一笑,竟然脸红了。 “郑大人,此案有两个凶手,但是其中一人我们目前还动不得,所以只能……” “先揪出来一个?”郑景看着他的眼神。 魏景山点点头,“而且,为了不打草惊蛇……” 魏景山俯下身子,在郑景耳边低声嘱咐,郑景只觉得耳垂隐隐发热,那温吞的气息喷薄而出,痒得很。 回到前厅,魏景山脸上少了许多肃杀之气,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情。 “本官方才有问及苏侍郎情况。”郑景顿了顿,“沈孝慧小姐,请你详细说明一下你要谋杀苏止渝的过程和原因。” 众人一怔,柳溪湄偷眼看向魏连城,那人气定神闲,柳溪湄放心不少。 “回大人,既然大人都知道了,臣女便不再隐瞒。”沈孝慧走上殿前跪下,此刻她周身散发着凛然的气韵,“只是有一事不明,当时臣女蒙面,苏侍郎是如何认出我的?” “因为苏侍郎看了你的手,你的食指和中指的第二关节有明显的老茧,那是长期练习射箭留下来的。一般的高门贵女必定不会有这种老茧。”魏景山回答。 “而且,你给黑风闻了弥香,导致黑风嗅觉短暂丧失而迷路。”魏景山恶狠狠地看着她,“黑风至今仍在救治,有个三长两短,本王一样不会放过你。” 沈孝慧浅笑,抬眸看向某个方向,那里有一个人,为了他,她什么都愿意做。 “你为什么要杀苏止渝,受何人指使?”郑景拍案。 “并无任何人指使,我只是不喜欢她。” “一派胡言,你都不认识她,哪里来的喜欢不喜欢。”魏景山震怒,“你的假身份必定是有人替你伪造,说实话。” “王爷不必动怒,我是不会说的,您就是打死我,我都不会说的。”沈孝慧笑得坦然,“我这条命是他给的,如今能够还给他,我心甘情愿。” 魏景山一滞,郑景凝眉,这样的心态是决计问不出什么了。 二人商量片刻,将沈孝慧带了下去。 “大家都累了,休息片刻吧。”魏景山说完便走了,郑景紧随其后。 大约两个时辰后,夜色渐浓,每个人脸上尽显疲态。 “各位,苏侍郎遇袭的案子已经查明,凶手是沈孝慧。”郑景宣布,“但是还有姚婉碧的案子没有查出真凶,众位仔细想想,如果想到什么可以到内堂找下官单独说清楚,下官恭候。” 时间静静流淌,今晚的兖王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苏止渝经过军医的救治已经脱离了危险,此刻,魏景山和郑景正坐在她病榻前。 “王爷,郑大人。”苏止渝的气色恢复了一些,“沈孝慧可有招认?” “招了。”郑景回答,“说是恨你入骨,起了杀心,但是再追问,就什么都不说了,估计幕后之人是查不出来的。” 说完郑景看向魏景山,魏景山不置可否。 “没关系,本就是一颗忠诚的棋子,能拔出萝卜已经不易,至于会不会带出泥,就看下一步了。”苏止渝笑笑,“给足了他们时间,他们一定会商量一个令我们满意的结果的。” “好,听你的。”郑景笑笑,“苏侍郎为何不怀疑那乔方莹?方才的供词中,乔方莹的去处亦是无人可以证明。” “我采用的是怀疑倒推法,因为心里有了怀疑对象,所以只要证明就可以了,不用每个人都去真的查验。”苏止渝想了想, “不过大人倒是可以问一问她去了哪里,我也十分想知道,想必王爷也想知道,是不是王爷?” 魏景山默默点头。 “王爷,柳溪湄小姐和沈孝慧小姐求见。” “来了,好快啊。”郑景一脸兴奋,“先见哪一个?” “当然是沈孝慧。”魏景山起身走向南书房。 拨亮了烛火,屋内仅有三人。 “我也不想兜圈子了,如今既然落在你们手里,索性都说了吧。”沈孝慧改口,“那姚婉碧也是我杀的。” “怎么杀的?动机是什么?”郑景丝毫不觉得惊讶。 “用剑砍伤,动机?因为她是准王妃啊,谁不想除掉她。”她说的理所当然。 无懈可击的回答,却不合情理,但是二人都没有追问,这是意料之内的。 下一个,柳溪湄。 “臣女一时冲动便想替自己报仇,因为那日中秋宴上摔倒便以为是郡主所为,所以想要借此机会小惩大诫,所以方才臣女针对郡主,臣女撒谎了。”柳溪湄绞着帕子垂泪,“臣女也是一时糊涂,但是臣女并没有害人之心。” 魏景山实在是连看她一眼都嫌烦,索性不说话。 郑景打圆场,递了台阶出去,“总算水落石出,沈孝慧已经招认也是她杀死了姚婉碧。” 柳溪湄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却说不出话来。 她本是来探听消息的,一则为自己刚才撒谎挽回颜面,二则试探一下到底对方怀疑的是谁,实在性就把春儿推出去,一了百了,结果沈孝慧直接认罪了。 柳溪湄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安。 送走了柳溪湄和柳兆,魏连城也走了,剩下来的只有乔方莹和魏余风了。 “此案与郡主无关。”魏景山看着她,“但是,本王想知道,案发那段时间,郡主去了何处,与何人在一起?” “我……”乔方莹咬紧嘴唇,垂眸不语,脸却红到了脖子根。 “郡主,还是实话说吧,隐瞒对您没好处。”郑景在一旁帮腔。 “我……”乔方莹一脸窘迫,“我……” “好了,你们莫要为难莹儿。”魏余风冲上来,站到了乔方莹身边,“我与莹儿在中秋宴上一见钟情,我们……我们……” 众人惊骇,晋阳王抖唇。 苏止渝啊苏止渝,你好毒的眼神啊,魏景山心中连连佩服。 第89章 老资踢死你 秋日的早晨,空气冷冽。 “阿嚏”苏止渝打了个喷嚏。 “姑娘,多盖些,别冻着。”碧喜慌忙关了窗子坐在床前,“奴婢做了您最爱吃的桃花粥,您多吃点。” 苏止渝斜倚在床榻上,觉得气息恢复了不少,“嗯,好吃,你这手艺越来越好了。” “这是王爷教奴婢做的呢。”碧喜眨了眨眼,向屋外望了一眼,“姑娘想不到吧。” 苏止渝一怔,真的吗?王爷还会做吃的。 “您是不知道,那天王爷给您抱回来的时候,满身是血,吓得奴婢直哭,真是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血,太吓人。”碧喜说着,就学着魏景山的样子趴在床头,“王爷就是这样趴在这里跟您说话,都流眼泪了,奴婢亲眼看见的。” 苏止渝:“……” 正说着,外面传来脚步声。 “苏侍郎,苏侍郎可好些了?”郑景人未到,声先至。 “郑大人,王爷。”苏止渝的眼神直接越过郑景看到了他身后的人,竟觉有些无措。 “这是内子为苏侍郎做的滋补的汤品,最是营养。”郑景将带来的食盒交给了碧喜。 “谢过嫂夫人了。”苏止渝笑笑,“每次都麻烦嫂夫人给我做吃的,待我痊愈必定登门拜谢。” “嗨,你助本官查案,该谢的应该是我。”郑景看着她,“嗯,今日气色不错。” “都是王爷的粥养人。”碧喜说完一溜烟跑了。 苏止渝看了一眼那高大的身影,那人一脸自豪,还骄傲上了。 “今日前来,是特意探望苏侍郎的,顺便请苏侍郎解惑。”郑景看了一眼身边的魏景山,“王爷也坐,这案子审完了,也定案上奏了,可是下官在家冥思苦想多日,有些关节还是未打通。” 郑景看了看苏止渝,身体略微前倾道,“你说,杀死姚婉碧的凶手到底是谁?” “这件事情还要从头说起。”苏止渝笑了笑,“郑大人可还记得,中秋晚宴上柳大小姐跳舞曾经摔了一跤?” “记得。”郑景点点头,“是九皇子的木珠滑倒了柳小姐。” “其实非也。”苏止渝两根手指轻点被褥,“害柳小姐滑倒的是沈孝慧,这一点她并没有撒谎,她作为候选王妃利用了九皇子的木珠玩具,做了一模一样的木珠,并且抓住了柳溪湄与乔方莹的不对付,适时动手,不仅有九皇子为她挡了嫌疑,在柳溪湄那必定会将矛头对准乔方莹。” 郑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她此番费尽心机目的何在?” “沈孝慧并非沈家人,而仅仅是一个假身份,这是我一早就发现的,后来便被王爷证实了。” 魏景山不置可否,点点头,这是暗卫查到的信息,准确无疑。 “雍王殿下对柳溪湄有情,但柳溪湄却一直摇摆,她想择良木而栖,因此便也成了兖王妃的候选,为了阻止她成功入选,雍王派沈孝慧潜入作梗。” “原来如此,苏侍郎观察果然仔细入微。”郑景恍然大悟,“所以,那日沈孝慧再次出面顶罪,也是雍王让她挡枪?” 苏止渝点点头,想起了曾经多次看到过魏连城看柳溪湄的眼神,那是一种陷进去拔不出来的情感,他的眼里只有她。 “那苏止浪是如何确定,杀死姚婉碧的凶手就是柳溪湄呢?” “因为绢帕。”苏止渝看了一眼魏景山,“那日选妃,王爷送给了二位贵女信物,其中给姚婉碧的便是绢帕。” “那绢帕是她做了处理的。”魏景山补充,眼神飘向苏止渝。 “只是用了熏香,那日我闻到了柳溪湄的侍女春儿身上的熏香味道,所以确定凶手是柳溪湄,她指使春儿动手,而且从骨骼、面容不难看出春儿会武,这也就是那日柳溪湄临时换婢女的原因。” 郑景点点头,“柳小姐为何要杀皇后的假表妹?” “因为想要挤掉竞争对手,而且还可以栽赃乔方莹,一石二鸟。” “那为何还要让真凶逍遥法外?”郑景不解,“我们为什么不捉拿真凶?” “因为,宰相大人和雍王殿下都会极力保护的人,我们现在还动不得。”苏止渝叹口气,本不想承认,很多时候我们是多么无能为力,但是,这是事实。 “就算陛下知道是柳溪湄,有宰相大人和雍王的面子,最多不过小惩大戒,更何况,如果春儿站出来护主,便只能干看着。” 所以,需要时间,更需要机会,需要将敌人的胆子养肥了的机会。 “而且,柳溪湄也好,沈孝慧也好,她们都只是表面,我们要的是幕后。”魏景山声音有些发闷,“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放纵敌人,他们才会犯错,毒瘤大了才会想要割掉。” 想一起去了啊,苏止渝看向魏景山,眨了眨眼。 “万一,那天沈孝慧不出面顶罪呢?是否要判柳小姐呢?” “雍王殿下不会看着柳小姐身陷囹圄的,恰恰是沈孝慧的顶罪,让我确定了幕后是雍王。“ 苏止渝叹了口气,“看来,我们的敌人来自四面八方啊。” “你怕吗?”魏景山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心里颇为不是滋味。 “怕啊,怕得要死。”苏止渝撇撇嘴,“所以王爷,给属下加点俸禄吧,拿命换的。” 魏景山:“……” 郑景:“……” “禀王爷,陛下驾到。”杜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有些慌乱。 屋内三人一滞,郑景忙去开门。 “臣,恭迎陛下。” “儿臣……” “你,你俩,滚出去。”魏崇显一身常服,面色微慍,没等二人行完礼,便暴躁地将二人赶了出去。 “王爷,郑大人,请。”丁丑将二人引出苏止渝的闺房。 房门再次关上,所有人被关在了外面。 “陛下。”苏止渝想要坐起身,无奈伤势不允许。 “你坐着,不必多礼。”魏崇显走到床边坐下。 “苏侍郎再立新功,朕心甚慰。”他像一个慈爱的老父亲一般。 苏止渝窘迫万分,除了谦虚谢恩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屋外。 一群人不敢离去,都守在房门口。 “王爷,”碧喜端着茶水,一脸焦虑,“要不要进去奉茶?” 魏景山睨了她一眼,“父皇说不许别人进入。” “可是……”碧喜进退两难,“连杯茶都没有,万一陛下发起脾气,奴婢……” “姑娘莫急,稍安毋躁,有需要陛下会吩咐的。”丁丑笑着解释。 魏景山看了他一眼,“丁丑公公,可知今日父皇来所为何事?” “奴才不知。”丁丑毕恭毕敬。 “那陛下心情如何?”郑景有点紧张。 “好像……还好吧。” “好什么好,刚才还骂王爷和郑大人滚出去呢。”杜威咕噜了一句。 郑景:“……” 惴惴不安的一群人一大清早门神一样守在门口。 大约一个时辰后,魏崇显走出房间,众人慌忙俯身行礼。 “魏景山,”魏崇显声音微怒,“你好大胆子,竟敢动用兵权,私自扣留朝廷命官。” “儿臣也是迫不得已。” “还狡辩。”魏崇显站在台阶上,一抬腿给了魏景山一下,“你可知如今满朝文武参你的折子都堆成了小山,你让朕如何处置?” “是儿臣惹的祸,父皇秉公处置便是。”魏景山正色,一副要杀要剐随你便的样子。 “好好好,你说的。”魏崇显一甩袖子扬长而去,丁丑一路小碎步跟了上去。 房间里,苏止渝听得真切,掩嘴偷笑。 “父皇可训斥你了?”魏景山进门就问,“说了什么?” “我是功臣,陛下训斥我作甚。”苏止渝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魏景山,“不过,王爷放心。属下定是个知恩图报之人,不会欺负王爷的,也没有克扣俸禄的癖好。” 魏景山:“……” 正在此时,门外有人来报,“郑大人,有人鸣冤,请郑大人主持公道。” 郑景:多大冤屈,追到这儿来了。 第90章 报案 “王爷,苏侍郎,下官去去就来。”郑景转身要离开。 “郑大人。”苏止渝眼睛里在发光,叫住了郑景,又看向魏景山,“王爷,属下也想听听。” 郑景一惊,也看向魏景山,“王爷,可以。” 魏景山看着她,生病几天怕是憋坏了,蓦然点头。 杜威找来人,将苏止渝抬到了南书房,三人端坐于前。 不多时,一男子被管家带到了面前。 “各位大老爷,小人来……来报案。”男子泣不成声,哭得那叫一个惨。 “慢慢说,究竟何事?”郑景宽慰道。 “大人,小人的老母亲和小人的娘子,昨夜在家中被人杀死了。”那男子掩面呜呜哭泣,再说不出话来。 “究竟是何原委,你慢慢道来。”郑景让人给那人送了茶水,“无妨,哭完慢慢说。” “谢大人。”男子喝了茶水,恢复了精神。 “小人名叫赵彪,今年二十八,靠做小生意维持生计。家中有一老母亲今年五十多,十日前小人离家置办货品,今日一早回到家中便发现家中已被大火焚烧,老母亲和娘子都已经……” 说着,这个七尺男儿又一次号啕大哭。 “小人妻子刚刚身怀有孕,老母亲年迈,如今,小人家破人亡……” 郑景看了一眼苏止渝,扁了扁嘴,“赵彪,本官问你,你方才说母亲妻子被人害死,现又说是家中失火,到底是怎样?” “大人,”那赵彪涕泪横流,“家中是昨夜失火,幸亏小人今日一早赶到,那房梁、家私上还有余温。但是大人,小人家中值钱物品尽数消失,不是被害是什么?” 苏止渝皱眉,看向赵彪。 这人又高又壮,穿金戴银锦衣华服,却面色黢黑,若不是痛哭流涕,看着那面相着实有些怕人。 “你是几时回的家?”郑景发问,“家中究竟什么情况,细细说来。” “小人是连夜赶路,今日一早辰时三刻赶到家中。” “从何处赶回家?”苏止渝突然发问。 “哦,从凉,凉州,昨夜出发。”赵彪回答。 “骑马?还是坐车?”苏止渝继续发问。 “骑马。”赵彪有些不解,“大人,这个与本案有关吗?” “有关。”郑景的回答不容置疑,“到家后看到什么,一一说来。” “还没到家的时候就听邻里街坊说家中出事了,”赵彪又是一副哭腔,“小的快马加鞭,回到家还是晚了,街坊都在救火,据说火势很猛,烧了一夜,小的一眼便看到了两具尸体。” “财物情况呢?” “家中有瓷器、字画,还有些许金银细软。”赵彪瘫坐在地上,一张彪悍的脸已经扭曲,“小人家中生计尚好,家中算是富裕,因此家中存放了一些值钱的东西,那些字画布帛烧了就烧了,可是那些瓷器罐子,金银珠宝,怎么就能没有呢,不仅如此,竟连放金银的箱子也不见了,这,这不是遇贼了是什么?” 苏止渝听明白了,再次看向厅跪坐的男子。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竟然是个商人,苏止渝凝眉,“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小人经商,帮朋友倒卖货物,什么值钱卖什么。”赵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多年积攒的家当啊,就这样付之一炬了。” “赵彪,如今你妻子和母亲情况如何?”郑景继续发问。 “我到的时候,火势已被扑灭,可是人,没了……”赵彪拭泪。 郑景无奈地摇摇头。 “赵彪,你平日里不在家中吗?”苏止渝问道。 “回大人,小人平时出门做生意,多在凉州,因此大约十余天或者半月有时候月余回家一次。” “近日可有冤家债主?”郑景问道,“可与什么人结过仇?” “不曾啊,大人。”赵彪大喊,“小人的邻居都是关系很好,这个大人不信可以去问。” “那你的家人呢?可有与什么结仇?” “大人,小人的母亲和娘子都是十分温柔本分的人,娘子还经常接济穷苦的过路人,这在十里八乡的街坊邻居都是有目共睹的。” 郑景微微点头,详细记下案情。 “现在尸体在何处?” “还在家中,已经……不能看了。”赵彪又哭了。 “你节哀,本官会即刻派人去保护现场,保存尸体。”郑景义正词严,“本案必定能够查明。” “谢大人。”赵彪连磕了三个响头才慢慢离去。 “这种案子为什么会找郑大人?”魏景山终于开口,“州府衙门如今都不管吗?” 郑景看了一眼苏止渝,没有说话,苏止渝凝眉。 州府衙门,还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百姓早就不再找他们了。 “苏侍郎可是有疑问?”郑景岔开了话题。 “我觉得,先不管案件如何,这人就很有问题。” “愿闻其详。” “赵彪,自称是生意人,却自始至终都没说自己是做什么生意的,家中家财万贯,这得做多大的生意,但是看着人,却不像。”苏止渝两根手指轻点。 “还有,他这一身行头,穿金戴银招摇过市,没见过做生意的人出远门如此张扬的。”苏止渝想了想,“因为怕路遇歹徒,而且为了行动方便,一般商人出行都很低调简朴,生怕露富。” 郑景点点头。 “还有,商人一般不会骑马的,不安全啊。” “英雄所见略同。”魏景山说道,“此人在撒谎。” “案情也许是真的,但是,他的身份也许是假的。”苏止渝凝眉,“也不排除监守自盗的可能性。” “验尸后再定吧。”郑景整理了案卷,“王爷,今日可管饭?” “嗯?嗯。”魏景山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崇文殿。 魏崇显一筹莫展,拉着脸。 下面跪着宰相柳兆,晋阳王,以及各部尚书和几位大人。 “陛下,兖王实在嚣张跋扈,不做惩治难平民愤啊。” “是啊,陛下,私自动用兵权,这,实在太过分了。” “狼子野心,兵权不收回,陛下,南锦难安啊。” …… “宰相如何看啊?”魏崇显看向柳兆。 “王爷居功自傲,目无法纪,滥用职权,臣以为,陛下应该敲打敲打。” “哼。”魏崇显拂袖而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何意。 第91章 升官 兖王府。 “圣旨到。”闫清路尖厉的声音冲破宁静,“魏景山,苏止渝接旨。” 话音未落,闫清路一闪身直接捧着圣旨越过众人来到了闺房床前,一脸谄媚,“苏大人,哟,脸色好多了,陛下说了,您身子不好,就不用跪了,老奴念给您听听。” 魏景山:“……”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刑部侍郎苏止渝,睿智英勇,屡破大案,劳苦功高,今册封为刑部尚书,协同三法司查案,望日后更加勤勉克俭,不负圣恩。钦此。” “诶?”苏止渝一惊,觉得是不是自己听岔了,“刑部尚书?公公可是念错了?” “没有,没有,哎哟,我滴尚书大人,还不赶快谢恩。”闫清路笑得一脸褶子都能夹死人。 “那王爷?” “哦,在这儿呢。”闫清路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兖王魏景山,擅用职权,威逼朝廷命官,目无法纪,即日起免除其刑部尚书之职,罚闭门思过三日。望日后能够谨言慎行,规矩行事,切莫任性妄为,以体察朕之辛苦厚望。钦此。” 闫清路走到魏景山面前,“王爷,接旨吧。” 苏止渝这才猛然间明白过来,几日前陛下亲临慰问自己,曾经说过,会给自己高官厚禄,为朝廷尽忠职守和发挥才干的机会。 但是陛下没说会让自己顶替王爷做这个刑部尚书啊。 这不就是自己干掉了顶头上司吗? 关键是,如今自己还寄人篱下呢。而他,又那么小气,再给我穿小鞋可怎么办。 陛下啊陛下,您这是害了微臣啊,您儿子什么样儿,您不知道吗? 苏止渝心中嘀咕着,悄悄抬头看向魏景山,那人面无表情,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尚书大人,”闫清路特意提高了声音,唤回走神的苏止渝,“陛下还特意派了太医院的院判盛大人为苏大人诊病。” “谢陛下,有劳公公了。”苏止渝尴尬地笑笑。 送走了老太监,盛远坐到了床边为苏止渝把脉,苏止渝盖着毯子,脚丫子不老实地扭动着。 魏景山看了一眼,她的脚底分明又多了一颗朱砂痣,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尚书大人,伤势已经稳定,无需担心。”盛远诊脉后安慰道,“想来兖王的军医都是出身太医院,医术定然不差的。” “谢盛大人。”苏止渝看了看他,此人并不眼熟,但既然说到太医院便想多问一句,“本官年轻,请问盛大人何时入得太医院?” “下官七年前入太医院,三年前为院判。八年前兖王出征,带走了不少太医,臣这才有了机会入太医院供职。”盛远相貌平平眉眼带笑,看着像是个面善之人。 苏止渝默默点头,七年前,那是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他应该并不认得自己的父亲。 “敢问盛大人,太医院是否保留着所有的档案卷宗资料,和各宫娘娘们的脉案?”苏止渝笑着解释,“您看,前日皇后娘娘想要让臣为娘娘定制几款养颜香膏,臣想看看皇后娘娘的脉案体质再对症下药,以免有误。” “哦,尚书大人好细致,中秋宴上的精彩礼物如今已成京中流行,听说找大人定制胭脂水粉的娘娘们排起了长队。”盛远笑笑,“只是,哎,实不相瞒,七年前臣刚入太医院不久便发生了一场火灾,当时所有的卷宗资料尽数烧毁,不复留存。” “哦,竟有此事?” 苏止渝一惊,一场火灾?恐怕是有人刻意销毁证据吧。 “不过,尚书大人如果需要,下官可以将各宫娘娘近年来的脉案找人誊抄,交给尚书大人一份。”盛远说着已经收好了脉枕和医箱。 “哦,那再好不过,谢盛大人了。”苏止渝连忙道谢。 刚送走盛远,就迎来郑景。 “郑大人可真是勤快啊。”郑景前脚进门,魏景山后脚便跟了进来,“如今往尚书大人房里跑的次数比郑大人回家都频繁吧。” 苏止渝:“……” “来恭喜尚书大人。”郑景一瞥眼看到了魏景山,略微有些尴尬,“王爷,下官……” “无妨,索性这位尚书大人还是我定赢军的人,还是我王府的住客。”魏景山一脸骄傲,“是吧,尚书大人。” 苏止渝:幼稚。 “郑大人找我何事?”苏止渝眉眼带笑看着郑景。 “下官是想问,尚书大人是否方便跟随下官去勘查现场验尸?”郑景尴尬地笑笑,“你看过的,我才放心。” “不可以。” 苏止渝还没来得及回答,魏景山一口回绝,“郑大人是不知道尚书大人如今重伤在身吗?没了她你这官也别干了呗。” 苏止渝:“……” “下官,也就是来问问。”郑景尴尬地笑笑,“不如这样,我叫五哥去验尸,回头尚书大人来帮我看看案卷可好?” “好,没问题。”苏止渝抢先答应。 在魏景山刀子眼的注视下,郑景飞快地溜了。 案发现场。 这里是一个带院子的二层小楼。 院子里有一口水井和一棵老槐树,院内晾晒了一些衣物。 一楼是厨房、餐厅和一间卧房,二楼是书房、卧房和客房。 现场一片焦黑,凌乱不堪。 两名死者不同程度烧伤,一名在一楼,一名在二楼。 五哥麻利干活,两名死者均为女性,一楼的死者约五十多岁,人体组织炭化,关节收缩,呈现拳斗姿态,尸体表面有不同程度的红斑和水泡。 呼吸道内有大量的黑炭和炭碎,眼角鱼尾纹处有明显留白,曾出现休克的现象。 另一名二楼的死者,年约二十左右,怀有身孕。 年轻的死者赤身裸体,面容平静,略微出现痂皮和拳斗姿态,没有红斑和水泡。 仅口鼻表面有黑炭和炭碎,脖颈处有勒痕。 现场有深浅不一的脚印,尺码约四十公分左右。 室内物品被翻乱损坏,有破损的衣物和一件被烧毁的僧袍。 起火点在二楼和院内多处。 周围的邻居在夜半时分发现着火,纷纷赶来救火。 现场还有长短不一的刀剑一整箱。 …… 郑景凝眉,这案子看来并不简单。 第92章 锁凶 忙活了一整天,勘查现场、验尸、问案、调研。 五哥认认真真地填好尸格做好卷宗,呈交给郑景,“大人,小人的工作已完成,请大人过目。” 郑景看都不看,仔细地收起抱在怀里,“我就不看了,请尚书大人看吧。” 五哥:“……” “她如今伤势如何?”五哥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天色,“今日时辰不早了,不如……” “陛下指派了太医院院判盛大人亲自为苏尚书诊病,这几日已见大好。”郑景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再说,是尚书大人吩咐下官,无论多晚一定第一时间向她汇报案情,下官不敢耽搁呀,今日有劳五哥了。” 说完郑景一路直奔兖王府。 “深更半夜的,郑大人都不用睡觉的吗?”魏景山一脸嫌弃。 “没办法呀,如今尚书大人有吩咐要看案卷,而且,白日里她那么繁忙。”郑景看了一眼苏止渝房间里堆得满满的文书卷宗,“漏夜前来,实属无奈啊。” “郑大人请进。”屋内传来苏止渝的声音,“等不到你这个案子,我怕是睡不着觉的。” “让大人操心了。”郑景越过魏景山进屋,从怀中掏出一沓纸。 一沓尸格案卷交到苏止渝手中,郑景好整以暇地坐到一旁喝茶,“这是五哥写的卷宗和尸格,您慢慢看。” 虽然是五哥验尸,但是他也是一天没闲着,走访四邻问话、调查,这才刚坐下来喝上第一口茶,此时只觉得口干舌燥,耳鼻冒火。 郑景转头看了一眼一旁侍候的碧喜,“敢问姑娘可有吃的,剩菜剩饭即可,下官不挑食,这忙了一整日还没有吃上饭。” “有现成的饭菜,尚书大人说郑大人也是干起活来不顾一切的,早早就让奴婢备好了饭菜,大人稍等,奴婢这就去给大人端来。”碧喜转头去了外面。 “还是苏尚书更加懂得体恤下属啊。”郑景由衷地感慨。 “郑大人是说本王虐待你了?”魏景山踱步走进房间。 “下官……下官不是那个意思,王爷……”郑景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魏景山冷脸坐下,苏止渝半靠床头,正凝眉细看卷宗。 片刻后。 苏止渝抬眸,“此案的确是蓄意谋杀纵火,劫财劫色,杀人越货,凶手留下一件还未完全烧完的僧袍,此案凶手是个假和尚。” 苏止渝两根手指敲着卷宗,神色凝重说道, “两具尸体都是女性,身长体貌与赵彪所描述的母亲和妻子吻合。 其中赵彪的妻子是被人侵犯后勒死,抛入火内焚烧。因为尸体头发焦黄,头面和全身烧得焦黑,皮肉抽缩卷皱,但没有起泡脱皮的地方,头颈上又被勒过的痕迹。” “其母亲,从尸体表征来看,被烧死的人会人体组织炭化,关节收缩,呈现拳斗姿态,尸体表面有不同程度的红斑和水泡。 也许是因为老迈行动不便,起火后未能及时逃脱,休克后被烧死。” “还有,一般人入住的房屋,或者是瓦盖的,或者是茅草的,如果遭到火烧,死者尸体必定盖在茅草、瓦片之下,但是这两具尸体只有他的母亲是这样,妻子却没有,也说明了这一点。” 苏止渝认真地翻看尸格,“凶手……郑大人,可以做画像了。” “你说。”郑景放下碗筷,随手拿起纸笔。 “凶手是成年男子,从脚的尺码四十公分可以判断其身高约五尺二寸,体重约160斤,秃头。”说到这里,苏止渝顿了顿, “左腿有点短,是个跛子,走路一脚深一脚略浅,这……应该排除了赵彪作案的可能性。” “苏尚书且慢。”郑景一脸疑惑,“你怎么知道是个跛子?还有身高体重……” “因为案卷上写了啊。” “哪里写,难道是我瞎了吗?”郑景瞪大了眼睛,“卷宗我看过了啊,没有看到啊。” “哦,因为这里,死者尸体脖子有勒痕,要知道五哥验尸是很细致的,勒痕倾斜的角度和死者的尸体都有记录,由此推断,赵彪妻子的身高是在五尺不到,而凶手五尺二寸,勒痕角度倾斜约……兑卦与巽卦的角度位置。” 说着,苏止渝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捏出了一个角度,比画了一下大概的样子。 “另外,跛脚,是因为现场脚印深浅不一。”苏止渝看了一眼,“虽然之后有人救火,但是凶手的脚印比较深入内宅,而且脚印的方向性非常单一,目的明确,不像救火的人,繁杂凌乱。” “还有,此人贪财好色。”她看向郑景,“凶手杀人劫财后做成了失火的样子,现场有多处起火点,必然是人为,凶手以为一把火烧光就能掩盖过去。” “近日京中客栈要多留意,见到花钱大手大脚的略胖的秃子,一律抓捕。” “好的。”郑景记下,“凶手还没出城?” “钱还没拿完且舍不得走呢,而且,留在顺京这种繁华之地才好花钱作乐不是。”苏止渝两根手指反向敲了一把卷宗。 “另外,找人暗中盯着赵彪。”苏止渝微微眯眼,“我还是觉得他有问题。” 二人商讨案件,魏景山全程一言不发。 此时他正看着这个新晋的尚书大人认真专注地分析案情,煞有介事。 虽然父皇降撤了他的刑部尚书之职,但是却并未因此剥夺了他的兵权,其实雷声大雨点小。 父皇的良苦用心和维护之意,他很明白。 如今刑部尚书一职也并没有旁落他人,苏止渝做更为妥当。 还是父皇想得周到,魏景山的心却仿佛被线牵着,狠狠地扽了一把。 自己尚且有人维护,可是她呢,一个小女子艰难地立足于世,身负重伤却仍旧每日忙到半夜三更,顶着一张惨白的小脸和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看上去又憔悴又积极。 像她这个年纪的普通女子,应该已经嫁人在家相夫教子了吧。 蓦然,魏景山起身出去。 苏止渝,让本王露两手给你看看。 月光下,一辆雕梁马车,从凉州奔袭而来。 马车在国公府后门的巷子里停下。 不久后,孟子申从后门走出,悄声上车。 “公公辛苦了。” “小公爷客气了。”闫清路笑得灿烂,“为小公爷效劳是老奴的福气。也望小公爷念着老奴这日夜兼程的辛苦,莫要像雍王那般不识时务意气用事。” “公公说的是。”对于雍王,孟子申并不想过多讨论,迅速将话题拉回,“不知事情进展如何?” “小公爷许是还不知道我夜枭的本事。”闫清路轻蔑一笑,“这件事情必定会有人出面,不会牵扯出小公爷的,您放心就是。” “不知公公是如何解决的?能否……”孟子申仍旧有些担心。 “小公爷。”闫清路打断了他,“杂家做事,您尽管放心,但是各有各道,其中细节您不便过问,总之,这把火不会烧到小公爷身上便是。” 孟子申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闫清路冷冷的神情憋了回去。 目送着车子离开,孟子申的心头仍旧阴云密布,他了解苏止渝,一旦查案必定追根究底,这个假和尚一旦查出来便会再次牵连自己。 上一次处心积虑设局才勉强让她相信龙归寺的案子与自己无关,而且还有人栽赃陷害。但是,也仅此一回,再来一次,那丫头必然会参透一切。 赌注押在别人身上,不如自己动手。 孟子申捏的骨节吧啦直响。 第93章 出其不意 自从苏止渝升职,兖王府的大门快被人踏破了。 尚书大人伤病在身,无法到岗,每日居家办公,大小官员们便每日入府汇报工作。 “尚书大人,此案下官已结案,这里将疑犯供词、物证及人证供词及案卷等一并呈上,请大人审阅。” “苏大人,这里是刑部本月的流水开支及俸禄发放记录,请大人过目。” “大人,小人将新报案的案卷一并给大人带来了,大人看过后,小人便分派处理。” …… 魏景山在南书房端坐,看着一群一群地穿官服的人进进出出,如今苏止渝的闺房早已不够用了,他特意将北书房腾出来让给她办公。 南北书房遥遥相望,一个门庭若市,一个门可罗雀。 怎么本王任职尚书就没这么多事呢?怎么偏他如今要忙成这个样子。 莫不是故意做给本王看的吧,讽刺本王? 魏景山一脚踏出房门,正好碰到了刚走不久又回来的左右侍郎二人。 “王爷。”二人看到魏景山皆是一滞,毕恭毕敬作揖行礼。 如今魏景山虽不任刑部尚书,却仍旧是兵权在握的大将军,毕竟是皇子王爷,怠慢不得。 “嗯,你二人不是刚走不久吗?又有何事啊?”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左侍郎程桐拱手说道,“回王爷,苏尚书命我二人将近年来刑部所有的案件卷宗一一整理造册,按照年限、案件性质、所属区域等分门别类存档安放,是以近日都要往来反复多次,叨扰王爷了。” “哦。”魏景山琢磨着这里面的意思,点点头。 “苏尚书做事情颇为严谨细致,许多案件缺少资料、人证供词、物证等的,都需要找专人补齐,实在无法补齐的也要逐一说明情况单独存放。”右侍郎李纯补充道。 魏景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刑部的大案要案太多,尚书一职轮换多人,每一任尚书的习惯不同,对于存档、案卷归类的习惯各有不同,所以,有些乱是真的。 魏景山此时才觉得,自己在任职期间一门心思查案,这些基础性的细致工作根本无暇顾及,当然,他一直都无心恋战,时刻准备着案子查清楚拔腿就走。 所以,从没像她一样,如此认真、严谨地对待过自己的责任。 有些羞愧吗? 有。 坐在南书房的石阶上,魏景山看着对面北书房里络绎不绝的人。 她是个专注认真的人,哪怕只做一天,一分钟的官,也全力以赴,心无旁骛。 还有郑景,他又想起了苏止渝曾经说过,此人可以信任。 她为何如此说?郑景。 “杜威,让暗卫查一个人。”魏景山吩咐,他不轻易动用暗卫。 郑大人此时连打了三个喷嚏。 宾悦客栈里,郑景正带着微服的属下们潜伏抓捕疑犯。 自从那晚苏止渝分析出疑犯的身形样貌,范围缩小了许多,也精准了许多。 已经三日了,差不多特点的嫌疑人已经抓捕了九个,今日这宾悦客栈是最后一个。 不多时,从外面进来一男子,身高五尺二寸左右,跛脚,一身夸张的锦衣长衫,左手大拇指上的翡翠大班指一看就价值不菲。 “孟老板,您回来了。”小二点头哈腰地打招呼,“这是又去了哪里开心啊?” “哈哈哈哈,买了几个好玩意而已。”那被称为孟老板的男人拍了拍身上的包裹,“送两壶好酒上来,再弄两个好菜。” “得嘞,马上就来。”小二跑去厨房忙活。 郑景看了一眼同桌的人,几人悄悄跟着那孟老板上楼。 他的房间在三楼,是雅间,房费不便宜。 三楼房门口,孟老板正要关门,便被几人堵进房间内。 “你们什么人?想干什么?”那位孟老板气势汹汹地叫嚣。 郑景二话不说,上去一把扯下他的假发,笑了笑,“大理寺办案,还请先生配合。” 说完几人将那人嘴堵住,悄声从侧面下楼走后门出去。 整整十个人,身形、样貌、特点都差不多,站在一处仿佛孪生兄弟。 大堂之上,郑景一身官服端坐。 “五日前,一起恶劣的杀人越货案发生,死者是两名女性,大量金银财物丢失。”郑景看了一眼几人,“诸位与案犯相貌相似,特意请来问话,如有人证可尽快洗脱嫌疑的就快说。” 下面的十人个个看上去都十分震惊,纷纷告饶喊冤。 郑景惊堂木一拍,“有人证就说话,证明不了的都闭嘴。” 堂下肃静了片刻,有几人纷纷站出来,诉说了当晚自己的所在。 一人与朋友三人吃酒到天亮,摊贩老板、三名友人等皆可作证;一人在家中与老婆吵架,邻居纷纷前来劝架,一整夜无休无止,邻里可以作证;一人在青楼狎妓,证人颇多;一人在赌场彻夜豪赌;还有几人,也纷纷说出自己的去向、人证等,文书一一记录,核实的人回来也核对无误,一并六人放行。 堂上只剩下四人,说不清楚去向或无人证的。 郑景一再逼问,四人只是一味喊冤叫屈。 见状,郑景挑眉,心生一计。 专注忙碌装作不管不问,审理起其他案子来。 一整天下来,四人跪的双腿酸痛无比,饥肠辘辘,头脑发晕,郑景方才忙完,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行了,行了,你们……暂时回去吧。” 众人踉跄地站起来。 郑景猛然拍案大喝:“杀人真凶也敢站起来走人?!” 当场一人双腿一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此人便是凶犯。 兖王府内,郑景将这个过程向苏止渝和魏景山描述的时候,绘声绘色眉飞色舞,“抓住其放松的一瞬间,突然加以震慑,便原形毕露。” 一脸得意,郑景坐回到椅子上,“这叫攻其不备,下官使用的心理战术。” 听得苏止渝拍手叫绝,魏景山冷眼睨了他一眼,心中下了定义:此人惯会扮猪吃老虎。 凶犯对一切供认不讳,那日穿了一身和尚的僧袍路过赵彪的家中,见其门庭偌大估计是富裕家庭,便假装上前讨要水喝。 赵彪的妻子正在庭院,见是一僧人便让进院内给水给饭,观察到家中只有两名妇人,且少妇美艳,凶犯心生歹念,当晚悄悄潜入对赵彪妻子实施不轨后将其勒死。 之后放火烧了房子。 但是,当被缴获的财物摆在眼前时,三人都傻眼了。 这个数目,绝不是普通生意人家可以赚来的,足足一万两黄金,还不算其他古董细软。 远远超出了赵彪报案的数目。 第94章 下饵 “郑大人,本官想亲自审问罪犯。”苏止渝微笑地看着郑景,“还请郑大人安排一下。” 郑景拱手道,“早已安排妥当,大人随时可以出发。” 说完郑景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可是尚书大人如今的身体,方便行动吗?” “方便。” “方便。” 苏止渝和魏景山几乎异口同声。 苏止渝向后咧着身子看向他,挑眉。 魏景山转身出去,片刻后推进来一把木制轮椅。 轮椅上有软垫和雕花缠枝莲纹的装饰,颇为精巧雅致。 “王爷,这……”苏止渝眼前一亮。 “尚书大人如今是我兖王府的人,出去可不能丢了排面,被人抱来抱去实在不像话。” 魏景山双手抱在胸前,一脸骄傲,一副快夸我的表情。 苏止渝:“……” “王爷好手艺。”郑景简直惊呆了,“这简直就是鲁班在世。” “自小在宫中时间太多,就什么都学了一些打发时间。”魏景山竟露出羞涩的笑容。 “多谢王爷。”苏止渝甜甜一笑,“再不出门可真要憋死我了。” 大理寺地牢。 阴暗潮湿,燃烧的火把发出筚拨声。 面前的凶犯因及时招供故而并未受刑,但是呆在刑具房里也足够让人胆寒。 “大人,小人都已经招供了呀,大人什么时候放小人出去。”凶犯吓得浑身颤抖。 “今日来是还有些问题问你。”郑景手里的折扇合拢,一下一下地敲着,每敲一下那凶犯便哆嗦一下。 这不动刑便能把人吓成这样,郑景好本事啊,苏止渝偷眼看了他一眼。 “那些财物金银,你是从哪里发现的,如何运出来的?”郑景问话。 “小人发现那家有一个地窖,本以为就是些酒肉干货,谁知进入后才发现全部都是金银珠宝,数量多到惊人。”凶犯低着头,“小人拿不了多少,包在箱子里,雇人租车拉了一些。” “其余的呢?” “还在那地窖中,小人已经藏好,等待事情风头过了,日后再慢慢去取。” 魏景山一个眼神,杜威领命出去。 “我且问你。”苏止渝见凶犯毫不抵抗,问道,“你是如何放的火,为何会有僧袍?” 凶犯一滞,垂头抿唇不语。 苏止渝和郑景对视一眼。 “来人,上刑。”郑景一声令下,两名壮硕的狱卒上前架起凶犯直接按到墙上。 凶犯还未反应过来,手脚镣铐已经扣死,整个人呈“大”字形钉在了木桩上。 “大人,大人,冤枉啊。”凶犯大呼,“小人实在不明白大人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只问你如何放火,僧袍何来,你便说你听不懂。”郑景冷哼一声,“你要装也装得像一些吧。” 说完,冲着狱卒一点头,一名狱卒上前,“呲啦”一声扯破了凶犯的衣服。 凶犯袒胸,另一名狱卒手中拿着一把烧红了的铁板,“滋滋”响着,冒着烟气,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鼻而来。 “大人,大人,饶命,我说,我说。”凶犯吓尿了裤子。 “快说。”郑景一声吼,凶犯彻底崩溃,涕泪横流。 “小人身上有磷。”凶犯眼中露出绝望的神情,“置于院子、卧房等各处,点火即燃。” 南锦朝磷矿乃朝廷控制的矿产,普通人是绝对不会有此物。 “你何来此物?”苏止渝皱眉。 “发的。上一次没用完的。”凶犯无力反抗,和盘托出,“有人给了钱,让我们去龙归冒充僧人放火,没用完,留下的。” “何人指使?” “确实不知,那人戴着面具,不曾看到面孔。” “为何要放火焚烧龙归寺?” “没说,只说做完了得到一大笔赏银。” “其他人呢,与你同去的人。” “都散了,都不认识。” “你们是怎么混进的龙归寺?” “那人带着进去的,据说僧人都在做早课,放了火便匆忙出来了,因为一身僧袍,故而并没有人怀疑。” “你得的银钱呢?” “早就花光了。” 苏止渝垂眸,龙归寺的纵火案幕后之人她心中已有猜测,只是,还是希望得到证实。 多么希望这一次,自己猜错了。 回去的路上苏止渝一语不发。 魏景山看着她没精打采忧心忡忡的样子,没再说话。 轻打窗帘,看向窗外,“停车,本王饿了,下去吃点东西。” 苏止渝看向窗外,樊楼。 眼睛亮了一下。 “今日托苏……”郑景看了一眼一脸严肃的魏景山,改口道,“王爷的福,混上顿好的。” “郑大人,你可是堂堂南锦的大理寺卿,如何说得这般凄惨,难道父皇发你的俸禄还不够你吃顿饭的?” “哪里哪里。”郑景也不恼,依旧满脸堆笑,“下官俸禄虽然不比王爷丰厚,但是也是足够花销生活的,只是,如今这市面上物价飞涨,实在令人头痛啊。” “哦,涨价?”苏止渝一怔。 “是啊,二位怕是不常采买,所以不知,内子近日常常抱怨什么都涨价,布匹,蔬菜,甚至胭脂水粉都涨了许多呢。” “这是为何?” “下官不知,也许是货源不足吧。”郑景熟练地摆放烫洗碗筷,“但是据说这两日又有些回来了。” 魏景山凝眉。 “郑大人,此案已经了解,但是凶犯可否借苏某一用。”苏止渝看着郑景。 郑景点点头,“想如何用,大人尽管吩咐。” “放了他。” 郑景:“……” “假装犯人自己逃跑。”喝了口茶,苏止渝缓缓解释,“并且放出口风,就说抓到了一个假和尚,与龙归寺纵火案有关联,此人招供幕后主使位高权重,手眼通天……” “哦,我懂了。”郑景接话,“这叫打草惊蛇,让敌人自乱阵脚。” 魏金山点点头,“此人杀了两人,论罪当斩,所以就让他发挥一下最后的作用吧,放走他,他的主子自会处置的。” “这样一来,他的同僚们也会看到他的下场,自然会有人为了保命而检举。” “妙招啊,一石三鸟。”郑景拍手称快,“既处置了凶手;又引了敌人动手;还震慑了其他人。” “一看便是苏大人的思路。”魏景山声音不大,苏止渝却听得清楚,她明白他的意思。 他能看懂,那人跟她从小玩到大,必然也能看懂。 “所以,就是要他看懂,然后,他必然会见招拆招,只有行动了才能证明是他。” “你们……”郑景一脸懵,“我怎么突然听不懂了,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见招拆招?他又是谁?” 他,此时正在谋划。 “既然小公爷确定了她下一步会做的事情,那么,老奴便按照小公爷的吩咐,提前准备就是。” 闫清路笑得一脸灿烂,“到底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妹,了如指掌的感觉真好。” 孟子申没有答话,但是望向远处的眼神中尽显落寞。 “有劳公公了,还请公公务必谨慎,只做做样子,莫要伤人性命。”孟子申一脸恭敬。 “放心吧,过几日便是佛诞日了,老奴知道分寸。”闫清路扬长而去。 日光下的孟子申,面色发青,这条路终究是回不去了。 第95章 佛诞日 兖王府。 晚餐时分是苏止渝最愉悦的时刻。 泡在案卷里忙碌一整日身心俱疲,唯有大鱼大肉可以解忧。 不仅可以满足口腹之欲,还能慰藉心灵。 但是今日的餐桌似乎与往日不同,开水白菜,小葱拌豆腐,清炒苦瓜,油焖茄子,素炒花菜,和土豆丝,还有一碗豆芽汤。 苏止渝坐在餐桌旁,拧着眉咬着筷子看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 王爷自从革职后便整日里闷闷不乐,当然他以前也是一张苦瓜脸,但是,毕竟之前拿着兖王和刑部尚书的双重俸禄,如今生生减少了一半收入,还要养着这王府上下,怕是没钱吃饭了。 看了一眼旁边认真吃饭的魏景山,苏止渝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道,“王爷,可是有什么难处?” 魏景山被她问得一怔,“何意?” 苏止渝放下筷子,将轮椅调整了一下方向,正对着魏景山,特别诚恳地说,“王爷若是俸禄不够,以后府中一日三餐的钱我来出。” 又怕他要面子误会,还不忘补充,“毕竟我也是这王府的人,总不能白吃白住不是,如今我俸禄不低,可以替王爷分担……” “苏止渝,你有什么毛病吧?” 话还没说完,硬生生被打断了,面前的人似乎有些不爽,“我饿着你了吗?要你出饭钱?尚书大人既然这么有钱,干脆连府中所有的费用都包了吧。” 哟,还来劲了,自己这么小气的人都愿意出钱,这不是为他好吗,不识好歹。 虽然这么想着,但是苏止渝仍旧耐着性子,面上一脸笑意,“饿着倒是没有,只是,王爷,我受伤呢,我是病人,我不能只吃素不吃肉的。” 魏景山看了一眼桌上的菜,无奈地歪头,“三日后是达摩祖师佛诞日,要斋戒三日。你不懂吗?” “佛诞日?”苏止渝愣住,“那不是皇家的事情吗?与我何干,我为何要斋戒。” “五品以上官员都要到场,必得提前三日沐浴吃素,这是圣旨。”魏景山气笑了,“三日不吃肉,尚书大人不会受不了吧?” 对,就是受不了,别说三日,一顿没肉都不行。 苏止渝无奈,转了下眼珠,老老实实吃饭。 这顿饭是魏景山见过的她最老实最淑女的一顿饭,简直像在试毒,愁眉苦脸,小口进食,细嚼慢咽。 晚餐过后,碧喜推着苏止渝回房间。 “姑娘。”碧喜神神秘秘地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才关上房门,“奴婢给您留了一些好吃的,姑娘解解馋。” 说着,碧喜拿出一小碗酱牛肉。 “啊,天呐,碧喜,你简直就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菩萨。”苏止渝感动得都快哭了。 “奴婢今日去厨房便听到她们在说什么佛诞日斋戒,一打听果然是,便留了心眼悄悄为姑娘藏了一些。”碧喜笑得眉眼弯弯,“明日奴婢再去弄些鸡腿来。” “嗯,嗯,好,好。”苏止渝开心极了,“好在只有三日,不然我可能真活不下去了。” 碧喜捂嘴偷笑,“姑娘当真是性情中人,奴婢以前侍候宸妃娘娘,娘娘可是虔诚得紧,每每斋戒都是严格按照规制去做,丝毫都不敢马虎。” 碧喜给苏止渝倒了一杯茶,“其实今日的菜已经多了几样了,许是王爷怕姑娘吃不好吧。平日里吃饭只有四五道菜,今日足足六道菜呢。” 苏止渝:“……” 这有什么分别吗? 苏止渝认真地吃酱牛肉,碧喜在一旁絮絮叨叨,“听说佛诞日许愿甚是灵验,姑娘可有什么愿望?” “没有。”苏止渝塞了满满一嘴肉,“佛祖忙着呢,顾不上我。” 碧喜又笑,“姑娘说得有趣,佛祖神仙可不是凡人,必然是都记得的。姑娘到时候要好好许愿,必定会灵验的。” 苏止渝沉默,真的会灵验吗?如果真是那样,那爹娘就不会死得那样惨了。 南锦朝最是信奉佛教,皇家对于佛诞日的重视礼仪也素来是最高规格的。 十月初五便是达摩祖师佛诞日。 往年的礼制中必然是帝后亲临,并且提前三日斋戒沐浴。 当日,帝后着素装出行,车马皆行至寺庙门口,帝后率领皇室成员和五品以上官员步行进入,以示虔诚。 作为皇家寺院,龙归寺当日要举行一连串盛大的浴佛仪式和仪式典礼,祈求佛祖福泽万世消弭灾难,并且还要邀请大师开坛说法。 今年,由于魏崇显身体抱恙许久不见好转,故而请大皇子魏连城代为行礼。 一行人声势浩大地前往,因不能带婢女小厮随从,苏止渝便被魏景山推着,混在人群中缓步前进。 接近冬日,天气寒凉。 今日苏止渝特意铺盖了一方厚毯。 “王爷一会只管去祈福上香,属下行动不便,王爷不必管我。”苏止渝悄声对魏景山说道。 “本王也不去。”魏景山声音冷冷。 “诶?王爷为何不去?”苏止渝侧头靠向椅背。 “不想给佛祖神仙添麻烦。”魏景山望着前面浩浩荡荡的队伍,“靠人不如靠己。” 苏止渝眨了眨眼,英雄所见略同。 大殿前,僧众排成两排,无尘法师亲自迎接,“阿弥陀佛。” 一众人鱼贯而入,苏止渝和魏景山已经挪到了队尾,进到寺庙里找了个晒着太阳的不起眼的角落观看起这场隆重的仪式。 达摩祖师佛诞法会是比较盛大的佛会,首先是皇后娘娘手捧佛身,在一方盘中的莲花台上安置的达摩像,准备举行“浴佛法会”。 浴佛法会开始。无尘大师引着皇后娘娘手捧佛身缓缓步入,随后,四众弟子恭敬合掌紧随其后。 无尘大师和皇后娘娘带领众人拈香祈福,共沐佛恩,以梵呗妙音赞叹佛陀无上功德。在庄严的胜妙声中,用香汤浴佛,藉香花净水,灌沐佛像,恭敬供养,祈增福慧,以表洗涤内心烦恼尘垢,身心光洁,启发悲智,涵养德行。 一切都做得有板有眼,恭敬虔诚。 “王爷上一次参加这种盛会是何时?”苏止渝悄声询问。 “十三年前。”魏景山脱口而出,“那次是母妃和父皇主行仪制。” “哦,对,那时候皇后娘娘还不是皇后娘娘。”苏止渝点头,当时自己的父亲应该也在队伍之中吧。 苏止渝一双眼落到了站在皇后身后的闫清路身上。 只见他略略转头,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队伍中便有人悄然退出。 第96章 丧命 皇后娘娘今日素装素衣,薄施脂粉,却仍掩不住眉眼间的妩媚动人。 一举一动间尽显仪态万千,自是一派高贵典雅。 “不知道这名义上的表妹死于非命,皇后娘娘是何态度。”苏止渝眯着眼晒着太阳,嘴里咕噜一句。 “据说痛哭流涕,连续三日茶饭不思。”旁边的人冷冷地接话。 “三日?”苏止渝瞪眼,倒吸了一口凉气,“果然是个狠人。” “父皇好生安慰了她,又是金银珠宝又是厚葬封赏,这位母妃好好赚了一笔。”魏景山带着不屑冷哼一声,“不然,今日父皇不能前来本应是皇后陪伴在侧照顾龙体。” “所以今日陪伴陛下的是宸妃,皇后跑出来玩啦?” 魏景山给了她一个无语的表情,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好本事,借着表妹新丧祈福为由正好出宫,这仪式也就理所当然以她为中心。”苏止渝挑眉点头,“果然,漂亮是女人最好的武器。” 魏景山睨了她一眼,“你懂什么。” “呵,瞧不起谁呢,不就是男女那点事儿嘛。”苏止渝一脸不屑,继续认真观礼。 魏景山竟然觉得自己脸上有一种灼热感,再看那人面不改色,丝毫没有尴尬之意。 那就是自己想多了,她真的不懂。 “听说陛下的病加重了,王爷可曾去看过?”苏止渝仰头问道。 那人的脸色有些忧郁,叹了口气道,“太医不让探望,说父皇需要静养。” “前几日陛下来看望臣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病得如此重?”苏止渝喃喃自语,“可有去问过宸妃娘娘?” “娘娘近几日一直守在父皇身边,还不得空见面。”魏景山的眼神望向仪制的中心处,“有娘娘在身边,想来会好的。” 苏止渝没再说话,思绪却飘向了许久以前,陛下怕是在躲着那些参奏兖王滥用兵权私扣官员的罪过,不然不能让他至今仍旧保留军权。 哎,当皇帝也有无奈的时候啊。 人群中心,雍王魏连城已经站到了中央。 皇帝无法亲临,太子之位一直空缺,便由皇长子代为行礼,理所应当。 然而魏连城却将这次佛诞日的礼制看得颇为重要,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明争暗斗中又会有一批新的力量加入他的阵营。 看似寻常的仪制实则代表了权衡的力量和皇权的倾向,是以皇后才会如此借题发挥,如愿以偿地成为今日仪制的核心。 而魏连城也代替陛下行使皇家最好礼仪和权利。 表面上的联手,暗地里的争斗。 “王爷,在看射门?”看到魏景山目不转睛的样子,苏止渝好奇发问。 “没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魏景山凝眉,“也许是本王太敏感了吧。” “属下……” 苏止渝话还没说完就见无尘大师和雍王殿下步入大殿之内,随即,钟声响起,立于殿门口的小僧将大殿的门关闭。 这是龙归寺最大的佛殿,名曰大悲宝殿。供奉释迦牟尼像,左右两边是文殊普贤两位菩萨,侧面是十八罗汉,后背是观世音菩萨。 大殿前后均是九扇门,此时都已关闭,有小僧把守,外面还有禁卫军守卫森严。 殿内的仪制由无尘大师全程陪同,雍王代皇帝执行。 “王爷,你说他们在里面干什么呢?”苏止渝好奇。 “祈福,诵经,法事。”魏景山顿了顿,“先前并没有这么复杂的过程,父皇战达概后不知为何,所有的佛教仪制都增加程序,更加虔诚恭敬了,每次父皇进去都要好久才会出来。” 苏止渝默默点点头,这是上位者都看重并且善用的手段,祈求他们的天下国泰民安,祈求万民顺意,皇权永固。 大殿内悄无声息,皇室成员和一众臣子都在殿外等候,大家都守着规矩,即便是年幼的皇子公主也安静乖巧。 苏止渝的眼神再次落在了闫清路的身上,那人面色沉静,此刻竟无任何动作。 方才与他对眼神的那人,苏止渝没有看清面貌,但是衣服她是认得,一个穿盔戴甲的兵士,此刻已混入人群。 人群之中苏止渝看到了郑景,此刻的郑大人与平日俨然判若两人,那个话多活泼的郑大人此刻异常安静,似乎…… 他竟然在打瞌睡,而且是站着睡觉。 苏止渝骇然,在她的印象中只有马儿是站着睡觉的。 哦,还有叫叫驴。 没想到郑大人还有这绝活,苏止渝嗤笑。 “笑什么。”身后魏景山垂眸看她。 “在看一个站着睡觉的大人。”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魏景山也看到了郑景,此刻那人俨然老僧入定一般,站得笔直,气息平稳,却并没有因为入睡而打晃。 “这位郑大人,不容小觑。”魏景山抿唇道,“你可认得他夫人?” “诶?”苏止渝一怔,想了想,“总是能吃到她亲手做的糕点,却不曾见过本人,怎么了?” “改日带你见见。”魏景山再次看向郑景,眸中闪现一丝意味深长。 “王爷,这仪制的时间是否有些过长了?”苏止渝等的不耐烦了。 看了看日头,魏景山似乎也觉察到了不对劲。 那大殿之内仍旧没有任何动静,可是,也不好贸然就去敲门啊,万一犯了规矩破坏了仪制…… 正想到这里,就见人群中最闪耀的地方,皇后娘娘问道,“不知无尘大师何时出来?今日这仪制似乎颇长了些。” 站在一旁的僧人立刻回话,“回娘娘,可要小僧去看看?” 皇后皱了皱眉,又看了看那僧人,“不必了,里面是皇家法事,师父去了多有不便,不如本宫亲自前去。” 说着姚氏便拎着裙子走上前,一旁的宫女立在原地等候。 只见皇后娘娘轻轻拍了拍门,无人回应,她便径直推门而入,大殿内没有人,姚氏一脚跨进去便往后殿走去。 倏然,一声尖叫划破宁静的空气。 “啊。” 众人慌忙进入。 只见观音菩萨像前,雍王魏连城和无尘大师倒地,一片殷红染了大殿的地板。 姚氏当场昏厥过去。 第97章 神秘的凶手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禁卫军严阵以待,僧人们被控制起来。 就看闫清路跑到柳兆跟前,“宰相大人,如今还请宰相大人主持大局。” “闫公公是吓傻了吗?此事宰相大人出面怕是不妥吧。”魏景山推着苏止渝走向二人,“佛诞日是皇家仪制,以皇室名义祈福行礼,如今母后皇兄突发状况,那也应该是皇室中人出面主持大局吧。” “王爷?”苏止渝抬头看向那人。 此刻魏景山异常淡定,面容清冷眼神疏离。 这位爷不是个争名夺利之人,刚刚他就说不对劲,如今出事若真是让外人拿了主意,说不定会包庇了什么情况也未可知。 “王爷,兖王爷。”闫清路跑得浑身乱颤张牙舞爪,“是老奴糊涂,那还请王爷拿个主意吧。” “先让太医看看皇兄和无尘大师的情况,保护现场,不许任何人进入。”魏景山推着苏止渝的轮椅缓缓从人群中穿过,众人惊骇皆俯首垂目,不敢作声。 “王爷,尚书大人。”郑景凑上来,“下官可以……” “郑大人速速带人封锁龙归寺所有出入口,不许任何人出入。现场所有人不得离开。” “是。”郑景飞快地跑了。 “王爷,我们先去勘查现场。”苏止渝抬头看他,“要不要找人看看皇后娘娘的情况。” “母后只是昏厥,并无大碍。”魏景山说得颇为轻松,丝毫没有要找人医治的意思。 被魏景山推着,苏止渝进到了殿内。 一进门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苏止渝皱眉,流这么多血定是有人命案了。 二人缓缓向前,苏止渝仔细观察现场的血迹,一般而言凶案现场血液的颜色随着案发时间的长短会发生变化,逐渐由鲜红色、暗红色、红褐色、褐色变成绿褐色、黄色、甚至灰色,由此便可判定凶案发生的时间。 案件刚刚发生,现在地上的血液仍旧呈鲜红色,苏止渝推算着时间,从雍王和无尘大师进殿到皇后娘娘发现二人,不到一个时辰。 “王爷,尚书大人。”盛太医来报,“雍王殿下昏迷不醒,全身上下多处受伤,头部经过猛烈撞击,但并无大碍。那无尘大师……无尘大师已身亡。” 苏止渝一惊,推轮椅的人也是一滞,她感觉到来自身后那人周身冰冷的寒气。 “无尘大师后背插着一把尖刀,直戳心脏。”盛远低声道,“已无力回天了。” 魏景山凝眉,苏止渝只觉得脊背发凉。 后背中刀必然是他杀,可是是谁杀了无尘大师,为何雍王殿下会昏迷不醒,凶手又在何处? 苏止渝挪到了无尘的尸体旁。 正如盛远所说,无尘的后心插着一把尖刀,苏止渝比画了一下,尖刀的把手略微倾斜向下。 无尘大师身高五尺左右,身形略微发胖,而雍王身高五尺五寸还要多些,比无尘大师高出不少,如果是比自己高的人背后捅刀,刀把应该向上倾斜,而比自己个子矮的人背后捅刀,因为高度不够,刀把才会略略倾斜向下。 方才还在怀疑是否会是雍王动的手,现在基本可以排除了雍王的嫌疑 苏止渝默默看着,虽然坐在轮椅上不是很方便,但是,刚发生的凶杀案,诸多细节还在,倒也并不是很困难。 现场有打斗的痕迹,二人身上皆有伤痕,衣着有些凌乱,从伤痕的深浅、形状来看,应该就是插入无尘后心的这把匕首划破的伤痕。 雍王受到了猛烈的撞击,仍旧昏迷之中,现在无法问话。 苏止渝在大殿内绕了一圈,查看了两侧的门,据门外守卫的僧人和禁卫军的供词,没有听到大殿内有打斗的声音,而且,自无尘和雍王进入后再无人出入。 那究竟谁是凶手? “怎么样?”魏景山看着她,“可有想法?” “属下有一事想不明白。凶手究竟是谁?”苏止渝看着他,二人坐在了靠近大门的位置,苏止渝坐在轮椅上,魏景山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门框上。 “从现场来看,案发不久,但是这个殿大门紧闭无人出入,而且没有地窖、密道之类的暗室,所以凶手就在他们二人之中。”苏止渝看了看魏景山,“可是究竟是谁动了杀心?” “你是说,皇兄杀了无尘大师?”魏景山挑眉看她,语气中并不相信。 “不会。一来以雍王的性子绝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杀人,这无异于自爆。二来,从死者致命伤看,凶手身高不足五尺,身材瘦小,并非雍王。” 苏止渝托着腮,“那么也就不可能存在第二种情况,无尘大师想杀雍王反被杀。” 魏景山想了想,“无尘大师出身佛门,是得道高僧,不可能起杀戮之心。” 苏止渝不置可否,点点头,无尘大师她自小熟悉,慈悲为怀心怀众生,绝不可能杀人,更何况是皇室成员,还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 “但是,也不可能是第三种情况,无尘大师自杀。”苏止渝抿唇道,“尖刀插入后心,任谁也无法做到这个动作。” 她比画了一下,非常困难,即便是能勉强做到这个动作,也不可能有一刀致死的力度。 二人陷入一片静默。 此时殿外的众人觉得更加恐惧,无尘大师被杀,雍王受伤,皇后昏迷。 凶手究竟是谁?他又是如何进入到大殿杀人的?而且自事情发生到现在为止,所有人都盯着这个大殿,凶手藏在哪里?这个大殿已经被郑景带人翻了个底朝天,丝毫影子都没发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师近日可有会见什么人?”苏止渝向僧人询问。 “大师近日都在忙佛诞日,除了雍王殿下、闫公公和小公爷之外,没有再见过其他人。” 孟子申?苏止渝皱眉,他来做什么。 近日这种仪制他是不需要参加的。 还有那闫清路,刚刚那个眼神和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意思?那人应该还在寺中,有郑景把守肯定是出不去的。 但说起来,闫清路和雍王殿下,此次佛诞日主要是他二人负责监管仪制流程,出入龙归寺与大师有交集倒是正常。 苏止渝又一次看了看这个大殿,佛祖眼皮底下都能杀人,可见是个狂徒。 一切都只能等雍王殿下醒过来再问了。 苏止渝隐隐觉得这个案子似乎颇为复杂。 消息不胫而走,国公府的小公爷目瞪口呆。 大师死了?怎么回事? 不是说好了不伤性命吗?雍王殿下醒了又会说什么?动手的人已经成功逃脱了吗? 闫清路,老狐狸,果然听了他的一失足成千古恨,一步错,步步错。 孟子申仰望天空,长叹一口气,今生,怕是彻底走错了。 第98章 被栽赃的无尘 龙归寺内的气氛阴鸷焦灼,夹杂着烦躁不安和蠢蠢欲动。 所有的皇室成员和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被拘在这里,禁卫军看着每一个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这种感觉着实让人崩溃。 “尚书大人,整座寺庙已经被严密看守,各出入口以及路口、院墙都部署了士兵,一只鸟儿都休想飞出去。”郑景回来汇报,“而且下官已经盘查过了,从案发到现在没有人员出入,也已经核对过参加此次仪制的人员花名册,上到皇室、官员下到士兵、僧众人数都对,无一人例外。” 这个消息更加让人吃惊,一个人都没走,现在却发生了命案,众目睽睽之下无尘大师死于凶徒之手,而凶手连个影子都没被看见。 难不成,化成一道烟消失了? 望了一眼日头,魏景山拿下随身携带的令牌交给郑景道,“郑大人,拿着我的令牌去找杜威,调定赢军五百人来搜查龙归寺,禁卫军原地待命。” “是,本官亲自前去。”郑景拿着令牌飞快地跑了。 望着他消失的背影,苏止渝转头看向魏景山,“王爷不是对此人多有戒备吗?这么看王爷还是很信任他的。” “他对你图谋不轨,对差使还是尽忠职守的。”魏景山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这本就是两码事。” 苏止渝:“……”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苏止渝无力争辩。 不多时,郑景带着杜威和定赢军五百人前来报道。 魏景山将所有皇室成员和官员僧众划分成不同的区域,安排众人有地方坐,有茶水喝,虽然都有嫌疑在身,但毕竟还没有定案,不能太过苛待。 “王爷这是吃一堑长一智啊。”苏止渝笑笑,“您越来越会了。” “王爷心系陛下,心系南锦朝,今日的安排老奴看着都踏实许多。”闫清路一张老脸不知什么时候凑上来,“咱们只要安心等着即可,待两位主子醒过来问清楚了,便真相大白了。” 苏止渝和魏景山两脸沉默,没人搭理他。 “王爷,皇后娘娘醒了。” 苏止渝摇着轮椅过去,皇后被安排在禅房内,清爽干净,只有兰贵人在身边照料着。 姚氏长出了一口气,缓缓回过神来,眼泪瞬间涌出,“发生了什么?本宫看见了什么?” 她确实被吓到了,紧紧地抓着兰贵人的手颤抖着。 “回娘娘,出事了,无尘大师过世了。”兰贵人声音轻柔地向皇后禀报。 姚氏一双杏眼睁得老大,瞪着众人,“是谁?是谁杀了他,一地血,本宫看见一地血,还有雍王,雍王……” “回娘娘,雍王只是晕过去了,并无大碍,请娘娘放心。”苏止渝眼神灼灼地看着她,“娘娘莫怕,您想想,您当时看到了什么?” “苏尚书……本宫看见了血,还有两个人躺在那里……太可怕了……”皇后捂着头痛苦不堪,“怎么会这样?本宫如何向陛下交代……” 魏景山抱着胳膊站在不远处看着,仿佛一个旁观者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表情淡漠。 苏止渝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皇后,“娘娘当时可有看到大殿内还有其他人?” “其他人?”姚氏一惊,努力想了想,缓缓摇头,“没有,没有任何人,只有……他们两个。” 苏止渝默默点头,看来她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安抚了姚氏,苏止渝退出房间,“搜查得如何了?” “还没有发现。” “王爷。”杜威一脸严肃地跑来。 苏止渝看着他在魏景山耳边低语几句,魏景山的脸色就变了。 “无尘大师,怕是被人陷害了。”魏景山看着她。 苏止渝凝眉。 无尘的禅房内。 这里空间不大,一进门便是一张案几,放着笔墨纸砚,旁边有打坐的蒲团,还有一张床,床头几个箱子,都上着锁,但是锁头已经被砸开。 “王爷,这是从他床头的箱子里搜出来的。”杜威将一堆东西交给魏景山。 苏止渝看过去,那里有一沓纸还有磷粉、火折子,着实有些吃惊。 魏景山看完一张递给苏止渝手里一张,越看越皱眉,越看脸越阴。 那些信上都是无尘与人商量着纵火龙归寺的阴谋,字里行间充满了厌恶的情绪和凶狠的嘴脸,意思表达得很清楚,无尘就是龙归寺纵火案的幕后真凶。 苏止渝看着那些信,气急反笑,“这做得也太粗糙了,龙归寺纵火案已有月余了,这些信必定是案发前写下的才对,可是这笔墨颜色,不仅是最近写下的笔墨而且一看就是一气呵成写完的。” 苏止渝抖着那些纸,“还有这笔迹,明显是模仿无尘大师的笔迹,还没有模仿得很像,哎,还有这些磷粉和火折子,还不销毁等着被查吗?动不动脑子啊,太不认真了,做事情也做得圆满一点嘛。” “说明对方是临时起意,仓促而就。”魏景山拿过那些信纸,“走,出去看看。” 二人再次来到众人面前,大家都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们。 “王爷,听说抓到了无尘通敌的罪证,老奴想,也许是对方气恼杀了大师灭口吧。”闫清路言之凿凿,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闫公公果然聪慧,这个思路倒是给本王一个提醒。”魏景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闫公公说说,这对方究竟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又逃之夭夭的呢?究竟是谁部署了这一切呢?” “哟,老奴哪知道啊,老奴就是听说了这么瞎猜的。” 魏景山的刀子眼剜了他一眼,这个人实在可恶,明知道他背后捣鬼却无凭无证没法抓住他,当真是条溜滑溜滑的泥鳅。 “哟,都说王爷的眼神能杀死人,老奴……老奴可怕死了,老奴闭嘴了。”闫清路装腔作势地躲到了一边,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诸位,目前搜集到了一些证据,可以证明无尘是被奸人陷害,且被谋杀。”魏景山声如洪钟,一恍惚间,仿佛是那个三军帐前的大将军。 “近期,与无尘大师有过往来的诸位,请自觉出列接受刑部和大理寺联合审查。” 话音未落,下面一阵骚动,苏止渝看着那些大人们,有几个人默默走出站到了一边。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雍王殿下最近也有来过龙归寺。”魏景山看了一眼闫清路,“还有闫公公。” “老奴……老奴是因为……”闫清路看了一眼出列的大人和魏景山,默默地站了出来。 “其他人可以暂时休息。”魏景山看了一眼杜威,“将孟小公爷请来。” 第99章 大阿福娃娃 一整日忙活下来,天色渐晚。 一间单独的房间内,魏景山、苏止渝、郑景端坐于前。 众位官员一一问询作答,有人说带着家眷初一十五来上香;有人说来求子;有人说找无尘大师问禅讲经;有人就是来小住两日吃吃斋饭…… 一众人纷纷退出房间。 “闫公公,您……” “哎哟王爷哎,您又不是不知道,老奴是来叮嘱佛诞日的仪制,这可是陛下亲自吩咐老奴的,这也有错?”闫清路一脸苦相,眼中却丝毫无惧色。 “当然没错,可有证人?”魏景山问道。 “有,当然有,老奴每次来都有小僧在大师身边,不信王爷尽可以去问。” 看着他一副自信坦然的样子,苏止渝心下了然,正因为筹谋了一切,才会刻意在当时为自己找证人,就是为了这个时候以证清白。 从来都是,无心的算不过有心的。 “王爷。”杜威来报,“雍王醒了。” “哎哟,终于醒了,老奴的脑袋可算保住了。”闫清路嚎叫着一路冲向魏连城的房间。 “老狐狸。”郑景叱道,“总有一天让他现形。” 三人来到魏连城的房间,魏连城刚刚苏醒,头上缠着纱布,脸色惨白。 “雍王殿下目前伤情已基本稳定,头部还有血块,要慢慢散去,身上其他的伤无大碍。”盛远说完便退了出去。 魏景山目送他出去,朝闫清路瞪眼,看得老狐狸怯怯地退出房间。 “皇兄。”魏景山看过去,“感觉如何?” 魏连城毕竟是大皇子,不像姚氏那般脆弱,依旧端方正稳重,“还好,凶手可抓到了?” “正想问雍王殿下,您可曾看见凶手?”苏止渝问道。 魏连城一脸惊恐,“怎么?这是何意?没有抓到凶手?” 三人不置可否。 “是一个黑衣人,没看清楚相貌。”魏连城凝眉回忆,“本王在菩萨前磕头祈福,俯身下去再抬起头来便看到一个黑衣人从无尘大师的身后袭击,当时吓了一跳,本王慌忙过去跟他过了几招,他将我打晕了,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无尘大师怎样了?” “皇兄,无尘大师已经被杀了。”魏景山盯着他,“皇兄仔细回忆一下,那黑衣人从何处冒出来的?那大殿内不是只有你和无尘大师两个人吗?” 魏连城垂眸,眨了眨眼,很认真地想了想,“真的没有看到他从哪里冒出来的,功夫又很高,轻功很厉害,走路没有脚步声……” 魏连城扶着头,似乎有些头痛的样子,“他好像从天而降一般,之前大殿我们检查过多次,别说人了,连只蚂蚁都不可能有。” 黑衣人,轻功好,苏止渝脑中电光火石,好像想起了什么。 “对了,那黑衣人还说了一句‘老秃驴,你放火让我们替你背锅’之类的话。”魏连城猛然说了一句,又低头沉思,片刻后又抬起头来,“再也没有其他了。” 三人走出房间,天黑了下来。 “去宫中报信的已经出发了吧。”魏景山问道。 “去了,确认雍王殿下醒了便立刻派人去了。”郑景回答,“皇家子嗣没有损伤才敢去的。” 魏景山点点头,父皇躲过一劫,因祸得福吧。 “雍王没有撒谎,但是,这戏码演得太全套了。”苏止渝嘴角扯了扯,嗤笑,“刺客说你放火我们背锅,再配合搜出来的那些所谓的证据,这就是要我们相信无尘大师是纵火案的幕后主使啊,可是,之前那个刺客不是说幕后主使是个年轻的后生吗,不是说那人戴着面具身材瘦削高挑吗?怎么他们自己说的话自己都忘了呢?” “不是忘了,是故意的。”魏景山看向远处无尽的黑,“是否自相矛盾已经不重要了,所有的东西推到你面前,连同证据一起都替你做好了,你可以不信,但却可以交差,无奈的是,你知道真相却又抓不到把柄。” “如何抓不到,凶手一定还在寺中。”苏止渝握拳,我就不信他能遁地,“杀了大师,还要让他背锅,实在可恶。” “还有孟子申没有问。” “人呢?”魏景山转头看向郑景。 “已经在等着了。” 钟声震震,又到了晚课的时间。 龙归寺经过一整天的混乱此刻已经安抚了众人,井然有序的休息、用餐,只待抓到凶手或锁定目标便可以让众人返回。 昏暗的灯光下,孟子申一袭锦服长身玉立。 “渝儿,听说你受伤了,我一直没来得及去看你,如今可好些了?”孟子申还是那个孟子申,对苏止渝的关心从不掺假。 “无碍,兄长请坐。”苏止渝微笑,“请兄长来是要问案,外面众人还在等待着结果,天色已经很晚了,不能让大家都留在寺里过夜。” 孟子申刚想起身上前去拉她的手,听到这话,身子一僵,坐回到位子上。 “我听说了,也知道你们想问什么。”孟子申微笑,“前几日我是来找过无尘大师,但却是为了母亲。她这些日子身子一直不好,我不过是求个平安罢了,不成想……” “长公主殿下怎么了?”苏止渝抬眸问道。 “自一个月前去探望陛下的病情,在宫中待了几日,回来后便染了病,起初以为是风寒,但是后来越发严重了,最近天气骤然变冷,情况更不好了,整日茶饭不思眼见着一天天瘦下去……” 苏止渝一怔,她竟然都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孟子申最是孝顺,别看自小放荡不羁,但却是最在意父母亲情的,比着苏止渝当亲生的妹子一般,如今母亲生病对他而言是何种打击,可想而知。 “兄长怎么都不告诉我?” “你自己都已是自顾不暇,我都还没有照顾你……”孟子申眼睛里闪过一丝晶莹,“渝儿,无尘大师的死我知道你心中怀疑,但是,此事的确与我无关……我只想备考明年的春试,能够接替父亲撑起这个家。” 他的眼神中充满希望,却又是那么绝望,苏止渝看得心酸。 孟子申很快就回去了,二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沉默不语。 “如今的子申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子申了?”苏止渝感叹道。 “本王相信,今日的事情未必是他所为,但是他也并非完全置身事外。这件事情能够发生,便足够证明了对手对你行事很了解。”魏景山睨了她一眼,“所以才能恰好每一步都刚好走到了你的前头。” 苏止渝不置可否。 “王爷。”杜威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将二人的思绪拉了回来,“这是碧喜姑娘做的点心,她担心尚书大人和王爷吃不好,特意做了让属下带来。” 杜威打开食盒,精致的点心让人食欲大开,一个漂亮的盘子里一圈摆放了寿桃、核桃、花生、莲子……惟妙惟肖竟都是面食,盘子中央摆放了一个笑眯眯的大阿福娃娃,憨态可掬甚是喜人。 苏止渝捏了一个红枣样子的点心递给魏景山,“王爷尝尝。” 魏景山却一手拿起中间的大阿福娃娃给她,“这个像你,你吃。” “这个是装饰,不能吃的。”苏止渝嗤笑。 “谁说不能吃,你看。”魏景山掰开了大阿福娃娃的脚,果然也是面食。 苏止渝当场愣住,大阿福娃娃,装饰…… 她猛然间想起了什么。 第100章 救命 “你怎么了?”魏景山看着她惨白无血色的脸,紧张地问道,“不舒服吗?伤口复发了吗?” 苏止渝怔怔地抬起头,一双眼瞪得老大,瞳孔微震,眼中充满惊恐和不安,“王爷,我想,我知道凶手在哪里了。” “王爷,王爷。” 正说着,闫清路急匆匆地赶来,“王爷,陛下来圣旨了。” 闫清路气喘吁吁,“陛下口谕,今晚必须破案,让所有人员安全无虞地返回,不得有误。” “儿臣接旨。”魏景山跪地行礼。 “王爷,这如何是好?”闫清路探寻地问道,“王爷如今可有良策?” 魏景山起身坐回到位子上,看着他,“不违背圣旨就是了。我们在想办法呢。” “对,闫公公还是去看看皇后娘娘有何吩咐吧,把娘娘和雍王殿下照顾好是大事。”苏止渝笑眯眯地撵他,“这里的事情就交给我等吧。” “那老奴先告退了。”闫清路扁了扁嘴转身出去。 看着他走远了,郑景才坐回来,“尚书大人快说。” 一双眼睛,两双眼睛热切地盯着自己,苏止渝深吸了一口气,“凶手还在大殿内。” “那里仍旧有定赢军和禁卫军双重把守,如果还在定然是跑不了的。” “你为何如此肯定?” 敛了敛神情,苏止渝拿起那个大阿福,“王爷你看,他看上去像不像一个雕像,一个装饰品,不能吃的东西,放在这里当衬托当点缀的。” 魏景山凝眉,看着她手里的东西,雕像?衬托?点缀? “你是说那人在……”魏景山恍然大悟,“这可能吗?” “可不可能,一看便知。”苏止渝眨了眨眼。 “王爷,尚书大人,你们在说什么?”郑景着急地在一旁直跺脚,“凶手在哪里?” “郑大人,多带几个禁卫军,叫上杜威带上定赢军……” “不用。” 苏止渝正吩咐着郑景却被魏景山打断了,“人多反而打草惊蛇,本王一人足矣。” 三人再次来到大殿门口,大门紧闭,定赢军禁卫军三步一岗每岗二人站位。 “王爷,我想亲眼见证自己的猜测。”苏止渝拉住了他的手。 那双柔软的小手拉住了他的手,指尖冰冷的温度传来,让他激灵了一下。 他转身看她,默默点头,手上的力道紧了紧。 杜威带着一众定赢军埋伏在大门外,大殿另一侧的大门紧闭,门外定赢军手持弓箭对准大门处严阵以待。 魏景山推着苏止渝走进大殿。 掌灯,殿内顿时通明透亮。 烛光下的大佛格外慈祥传神,通身的金漆熠熠发光,两侧的铜人十八罗汉亦是栩栩如生。 魏景山推着苏止渝,两只手的手指轻轻搭在她的肩上,一下一下轻点,给了她安慰。 转了一圈,苏止渝目不转睛地盯着每一尊佛像,又回到进门处,站在释伽牟尼的金身之下。 眼前的大佛高一丈五,是一尊齐胸以上的半身佛像,两边的文殊普贤却是全身像。据说这尊佛像是当年太上皇亲自成画找人用十万两黄金铸造而成,几个月前进行了一次翻新整修,就是为了今日的佛诞日仪制。 站在佛像之下,苏止渝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尊佛像。 指着佛像,魏景山轻声问她,“你确定吗?” 苏止渝扯了扯嘴角,点点头,“佛像头顶,王爷可以飞上去看看。” 魏景山拍了拍她的肩膀,纵身一跃飞到大殿顶端的横梁上,顺着横梁又走到了佛像头顶的位置,魏景山大惊,佛像头顶竟然有一个孔洞,说是孔洞是因为距离远,那个洞足以通过一个瘦小的人。 魏景山冲苏止渝点了点头,苏止渝将轮椅挪了挪,距离门的位置更近些,然后冲头顶点点头。 魏景山飞身跃下,将手里的粉从空洞撒进去,就在粉尘离手的瞬间,大佛的金身晃动了一下,从里面飞出一个黑色的身影。 魏景山迎着那人过去,可是那人明显已经看到了他,纵身一转直奔轮椅上的苏止渝而来。 手里的尖刀极速逼近,然而因为那人从佛身内飞出,脚蹬了一下大佛太过用力,空身的大佛顷刻间失去平衡向面前倾斜。 一边是逼近的黑衣人和匕首,一边是倾倒而来的巨佛。 苏止渝坐在轮椅上,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她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那一刻她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脑海中竟然出现了父亲母亲的脸,他们还是那样年轻恩爱,慈爱地看着她,宠着她。 这一刻,生命即将结束,苏止渝的脸上竟然露出了微笑。 然而下一秒,一个巨大的力量将她抱起,温暖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包裹着她,只听得重重的一声巨响,大佛倾塌,而她平稳落地,身下仿佛垫了厚厚的软垫一般,微弹颤抖。 再次睁开眼睛,她看到了一双熟悉的凤眸,还有一股熟悉的青草混杂着中药的香气,魏景山成了她的人肉垫,此刻正躺在她身下。 苏止渝趴在他身上,好温暖啊,舒服的都不想起来了。 “你趴够了没有?”冷冷的声音传来,打破了她的幻想,苏止渝看着他,“王爷脸怎么这么红,王爷发烧了吗?” “能不能先起来说话?”魏景山极力掩饰着身体的尴尬反应。 “王爷忘了,我是个病人,我……” “你是胸部受伤,又不是腿瘸。” “哦。”苏止渝撇撇嘴,“好吧。” 她慢慢地挣扎着起身,身后一片狼藉,轮椅被压坏了,黑衣人被压在了大佛下。 哎,又是一个亡命之徒的自杀式袭击,苏止渝叹了口气。 “王爷,没事吧。”闫清路匆忙跑来,“吓死咱们了,一声巨响,这佛像怎么就……” 魏景山刀子眼深深剜了他一眼,那老东西瞬间闭了嘴。 留下人清理现场,魏景山安排着所有人有序离开龙归寺。 “虽然没有抓到幕后之人,但是他也已经暴露了。”苏止渝被魏景山抱在怀里,总要说点什么打破这尴尬吧。 “那是被你视为兄长的人?你想好了?”那人的气息喷薄而出,温热潮湿。 “一码归一码。”苏止渝觉得有些累,打了个哈欠,“王爷放心,如今的苏止渝已经长大了。” 黑暗中她笑得一脸灿烂若星,他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张小脸,“就是不长个。” 苏止渝:“……” 走到寺庙门口,停着各官员府中来接人的马车,魏景山抱着苏止渝坐到车辕上,正要转身进入车内的一瞬间,苏止渝看到了前面车上掀起的窗帘,里面一张面孔让她僵住了。 魏景山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你看到了?” 惊恐地看着他,苏止渝问道,“王爷早就知道?” 第101章 让爷爽一下 月光下,马车里的那张脸与苏止渝竟然如孪生姐妹一般。 扶着她进到车里坐下,魏景山拉着她的手道,“一直都觉得郑景有些不同寻常,他一直都在若即若离的帮你,却又毫无理由,总觉得居心叵测。” 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苏止渝喃喃开口,“那便是他的妾室吗?只是巧合吗?之前受伤生病他经常会送来桃花酥桃花羹,说是夫人的手艺,但是那个味道与我娘亲做的简直一般无二,当时我便有所怀疑,后来又觉得也许是我想多了。” “哦,还有此事?”魏景山一滞。 苏止渝点点头,“我娘亲做的桃花羹与别处不同,因为迁就我的口味会放很多糖,自小便爱吃甜食,所以我们家的点心都会比别处甜上许多。” 将长毯折成双层盖在她的腿上,魏景山道,“那你仔细回忆一下,你可是认识郑景?或者他的妾室?” “想过很多次了,不记得认识他,对这个一点印象都没有。”苏止渝凝眉摇头,“按理说能吃过我娘亲做的东西,应该是与我家相熟的人,可是,我确定没见过他。” “无碍,别想了,此人我已经在查了。”魏景山又拿出软垫放在她头枕的位置,“你累了一天该休息一下。” 苏止渝叹了口气躺下,车内的烛火很暗,厚垫软毯,晃晃悠悠,不多时,她便睡着了。 魏景山看着她那张莹白的小脸,睡得那样安稳,她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格外乖巧,此刻竟有一种无比踏实满足的感觉。 为了不吵醒她,车子行进得很慢,到达王府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 这一觉苏止渝睡得极好,伸了个懒腰准备下车,便被一双大手打横抱起。 “王爷,我可以走。”月光下那人看上去更加英俊潇洒,凤眸上扬,多迷人的一张脸啊。 “好看吗?”冷冷的声音拉回苏止渝的神思。 轻轻将她放到榻上,魏景山吩咐碧喜去做些吃的,“来的路上我想过了,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王爷想怎样?” “我要知道究竟是谁?” 凝神想了想,苏止渝唤来了赵连,“将你这些日子监视的事情告诉王爷吧。” 赵连作揖道,“大小姐吩咐属下一直在监视凉州城内闫清路的别院,自从上次将顺京的宅院端掉之后,他便将所有人转移到了凉州。” “所有人?”魏景山不明。 “就是那些孩童小太监和夜枭。我们将那些孩子送回家中之后,便有人又去将他们买走了,并且又给了一次银子,这对那些穷困潦倒的流民来讲无疑是一条出路,不仅孩子能活下去,自己也能活下去。” 魏景山的拳头紧紧地捏起,骨节发白,磨牙道,“难不成他还做了一件好事吗?” “他给了他们一条生路,你情我愿,但是又将他们带进另一个火坑。”苏止渝将手放在魏景山的肩头,“我本想着,只要他不再为非作歹,便可放过他。” “属下一直监视,那卢恒断了一条腿如今仍旧是那宅院内的管事,之前的日子一直很平静,并没有做什么。” 看了一眼苏止渝,魏景山像是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那黑衣人是夜枭?” 苏止渝点点头,“雍王曾说过黑衣人轻功了得,我便有所怀疑,他们曾经潜入过我的房间,那轻功我见识过。” 转头看向赵连,魏景山问道,“那你方才说之前的日子一直很平静,最近呢?” “最近有人外出,属下派人跟踪过,是往顺京方向过来的,是以跟大小姐汇报过。”赵连看了一眼苏止渝。 “只是我还是没有算到他们会以这种方式搅局,亵渎神明,害人性命,实在可恶。”苏止渝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以今日这黑衣人自杀式的袭击方式,定是夜枭无疑了。” “王爷,姑娘,吃饭了。”一桌丰盛的餐饭香气扑鼻,苏止渝顿时食欲大开。 风卷残云后,苏止渝哈欠连天,魏景山看着她入睡后才回南书房。 “杜威,准备好了?” “回王爷,精兵500人,即刻可以出发。”杜威看了他一眼,“王爷,您不用亲自去,属下带人去就足够了,保证完成任务。” 捏了捏手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魏景山道,“本王好久没活动活动筋骨了,带上赵连,出发。” 月光被阴云遮住了光芒,一对铁骑扬尘而去。 凉州城,大宅院。 定赢军包围了整座院落,弓箭手火箭弓满,蓄势待发。 一声令下,破门而入。 突如其来的夜袭让宅院内的人措手不及,卢恒被杜威直接用刀架在脖子上逼在床上。 赵连带人直奔孩童的住处而去。 只有夜枭训练有素反应极快,一个个身影飞身而起,瞬间将魏景山包围在中间。 “王爷,可要帮忙?”杜威高喊。 “今儿就让爷爽一下吧。”魏景山杀红了眼,剑气起,人头落,近身的几个夜枭瞬间倒地,鲜血喷涌而出。 昏暗的夜色下,魏景山一袭白衣飘飘,剑光寒铁,双眼猩红,乌发冲天而起,他从高处落下,身侧再无站着的人。 转瞬间,宅院内归于宁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唯有刺鼻的腥气昭示着这里的血雨腥风。 那些稚童被尽数带回,魏景山拢了拢胸前敞开的衣襟,昏暗的月色下那勾陈六星越发灼灼然耀眼。 凉州城的宅院内,一死里逃生的夜枭,拖着残躯爬出了院子。 闫清路漏夜急奔涌王府。 “殿下如此胡言乱语,教老奴如何再与殿下合作?”闫清路脸色冰冷,眼神阴鸷。 “哼。”冷哼一声,雍王嗤笑,“若非如此,今日躺在那棺材里的就是本王。” “殿下再不反击,恐怕时日无多了。”闫清路拂袖而去,走出几步随即转身,“老奴一条贱命死不足惜,殿下可要斟酌清楚,老奴等候殿下的好消息。” “砰”的一声,雍王砸坏了价值连城的将军罐。 第102章 你去我就去 “殿下,息怒啊。”向为俯身磕头。 “他一个奄货竟然也敢威胁本王。”一把扯下头上的绷带,魏连城一拳砸向屏风,八扇屏风轰然倒地,“如今见我势颓,都要来踩上一脚吗?” 向为抬头看了看自家主子,又无可奈何地俯下身去,“王爷莫要被那闫公公蒙骗了,今日虽然出了点状况,仔细想来却是与殿下无关的,殿下也是受害者,莫要受他蒙骗啊。” 魏连城望了望天,“你觉得以父皇那多疑的性子,当真不会怀疑本王吗?” 无尽的黑,一眼望不到头。 这一夜,有人无眠,有人好梦。 苏止渝睡了一个香香甜甜的觉,起床的时候都觉得神清气爽。 “王爷,早啊。”出了房门就看到魏景山站在院中,长身玉立,乌发如墨染,正眉眼弯弯地看着她。 “睡得可好?伤口可有好转?” “回王爷睡得特别好,伤口没问题。”苏止渝轻轻抚了抚胸口的伤,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给你带了些人,今日起交给你调教。”魏景山说完一挥手,杜威带进来一众稚童。 大约八九十人,都是清一色的男孩子,他们当中最大的七八岁,最小的只有三四岁。 望着那一双双怯怯的眼神,苏止渝一怔,“王爷,这是那些小……?” 魏景山点点头,“本王想过了,与其让他们回家被卖被饿死,不如留下来好生教导,毕竟年幼,之前一些肮脏的东西还是可以清除的。” “王爷放心吧,带娃我擅长。”苏止渝心里着实高兴,这些可怜的孩子若是走错了路,将来会带来多大的危害,“赵连,碧喜,交给你们,一个教他们拳脚,一个给他们做好吃的,好好补补长身体。” 一群孩子被赵连和碧喜带到了后院,苏止渝盯着那些小小的身板心里打起了算盘,出神许久,直到看不到他们的背影才回过头来,“咱们的院子终于热闹起来了。” “你高兴就好。”魏景山微笑。 “那些夜枭呢?”苏止渝这才看到他脸上乌青的黑眼圈,“王爷昨夜没睡?” “昨夜出去了一趟,都剿杀了,再不会祸害人了。”魏景山看着她,“闫清路的臂膀没有了,之后的事情就好办了。本王想过了,杀了他很容易,但是父皇那里不好交代,毕竟他是自小侍候父皇的老人了,感情还在,所以,必得让父皇知道一切真相并且亲自处决了他,才能彻底斩断。” 苏止渝点点头,“他不会善罢甘休的,马上便会有行动的,王爷多小心。” 正说着,门房的小厮匆忙跑来,“王爷,柳家小姐来访。” “我先回避,你见她吧。”魏景山转头想跑,一把被苏止渝拉住衣襟。 “王爷跑什么,不彻底解决,总会留下麻烦,不如面对。”说完苏止渝冲门房道,“请柳小姐去前厅,奉茶。” “湄儿姐姐来了。”苏止渝满面春风地迎上去,身后跟着魏景山一张冰块脸。 “来瞧瞧你,可大好了?”柳溪湄起身行礼,“听说昨日之事真是吓坏我了,多亏有你在才能这么快破案,只可惜了那无尘大师……” 瞧着她拭泪,魏景山垂眸饮茶,心里一阵嫌弃。 “我已经好了,姐姐不必担心。”苏止渝看着她,“不知上次事之后姐姐可缓过来了?” “无碍,都过去了。”柳溪媚叹了口气,“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本就是我一身戾气起了恶念,如今无尘大师故去,想来找你一起为他做一场法事,一来悼念大师,二来施粥祈福放灯,祈求平安顺遂,也替皇后娘娘祈愿,你看可好。” 凡事古怪必作妖。 苏止渝垂眸喝了口茶心中便盘算好了,随即抬头微笑道,“好呀,我最近也好得差不多了,正想去宫里走动走动,不如姐姐随我同去,看看娘娘还有何想法,请她定了日子,我们便准备起来。” “如此甚好。”柳溪湄眉开眼笑,看了一眼魏景山,“到时,王爷可有时间同去?” “那是自然。”魏景山颔首。 苏止渝看着柳溪湄的眼中透出了亮光。 走出兖王府,柳溪湄坐上马车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红润了许多。 “小姐这又是何必呢。”一旁的灵儿抱怨,“那兖王每次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小姐又何必上杆子呢。” “你不懂,兖王本就是那般性子。”柳溪湄望了眼窗帘缝隙里的街景,“有人热闹就有人清冷。” “可是,小姐当真不怕雍王殿下生气吗?” “他自然是懂我的。”柳溪湄叹了口气,“我也是没有办法,柳家只有哥哥一个男丁,现又剿匪在外,那是拿命搏出来的家族前程,父亲老迈,我若再无所作为,柳家只会世风日下。” 灵儿心疼地看着自家小姐,抿了抿唇道,“那小姐也不必如此委屈自己,灵儿一直觉得做雍王的王妃就很好,说不定还能继承了大统做了皇后,就算不能登大位也还是王妃嘛。” “谈何容易?”柳溪湄嗤笑,“这次佛诞日便是陛下对雍王的考验,很明显,他错失了机会。你以为坐不到高位还可以退而求其次吗?从来都是成王败寇,只能赢不能输,输了只会成阶下囚滚刀肉,所以,我必定要抓住一切机会,为自己,为柳家拼得一个好前程。” “更何况,你看不出来吗?上次的事情虽然兖王擅用兵权,可陛下并没有收回他的兵权,只是降职而已,而且那职位也没便宜了别人,落到苏止渝头上,那还不是兖王的人吗?” 转过脸,柳溪湄捏了捏灵儿的小脸,“连你都看出来了雍王对我的心意,那么就算我赌输了,雍王也还会要我的对不对?” 灵儿乖巧地点点头,自家小姐说得都对。 兖王府。 “王爷答应得真干脆啊。”苏止渝调笑道,“我还担心王爷给人家甩脸子不去呢。” “你去我就去。”魏景山扶她起身,慢慢向书房的方向走去,“顺便邀请一下郑景和他的夫人一聚,岂不更好。” 苏止渝一怔,转头看着他灼灼的眼神,点头如啄米。 第103章 深入宫中 没过两日,苏止渝就活蹦乱跳地四处乱窜了,黑风的伤虽然无大碍却还是需要休息。 所以,那只名为叫叫的小毛驴每日都是第一个被从马厩里雄赳赳气昂昂地牵出来,走出了傲视群雄的步伐。 一大早,苏止渝就骑着叫叫进宫了。 “给宸妃娘娘请安。”苏止渝盈盈一礼,在宸妃面前就是一个端庄淑女。 “快起来,过来我看看,伤可好全了?”宸妃拉着她的手摩挲着,“姑娘家比不得男子,还是要当心些自个儿的身子。” “谢娘娘,无碍了。”苏止渝笑靥如花,“听说娘娘最近照顾陛下,着实辛苦了,陛下的病情好些了吗?” “哎,陛下忧思太重,一时半刻怕是很难痊愈,只能靠丹药维持将养。”宸妃垂眸道。 丹药?苏止渝一怔,“敢问娘娘,陛下吃什么丹药?太医院还会炼丹?” “不是太医院的药,是皇后娘娘特意去神仙老道那里求来的,说是昆仑山的什么真人,我也记不太清楚。”看了她一眼,宸妃便明白她的担心,“丹药都是给太医院检查过的,没有问题。” 苏止渝默默点头,在心中记下。 “听说长公主殿下前来探病,回去后就病倒了,可有此事?” 此时宫女进来,将一筐新鲜的栗子放在宸妃娘娘面前,宸妃非常自然地捧了一把放到眼前慢慢地拨开,“大概有一个月了吧,长公主来小住了几日,陪陪陛下,听说回去后便感染风寒,本当是小病,谁知听说病了许久都不见好。” 看着宸妃一颗一颗慢慢地仔细剥栗子皮,苏止渝凝眉道,“听说小公爷还去龙归寺替长公主殿下祈福来着。” “嗯,那是个孝顺孩子,看着自由散漫的实则最是心思细腻,长公主殿下也是好福气,听说现在转了性,颇为用功,要赶明年的春试。” 宸妃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当真是长大了。” 苏止渝笑笑点点头,“娘娘这样剥栗子不是会伤了指甲吗?怎么不交给她们去做。” “回尚书大人,这些都是剥给陛下的,最近陛下颇为爱吃这个,娘娘都是亲手剥亲自下厨去做。”一旁的婢女回话。 “我索性闲来无事,慢慢做这些打发时间,别人做了我也不放心。”宸妃温柔一笑,尽是对爱人的真情实意。 看了她一眼,宸妃笑道,“长公主那你也不必担心,听说陛下吃的丹药差人送去了一些,长公主的病似乎见效不少。” 苏止渝抿唇点点头,又坐了一会便起身告辞,直奔皇后宫中。 富丽堂皇的慈宁宫中,早早升起了炭火,温暖如春。 姚氏端坐在大殿之上,摇曳的长裙拖尾,凤冠闪闪发光,只是面色却有些苍白。 “自佛诞日后本宫就夜夜梦魇,你瞧瞧这气色,比死人还难看,上了粉都不服贴。”姚氏抱怨道,“苏尚书好手艺,帮本宫调制一款能让气色看起来更加好看的脂粉。” 苏止渝仔细瞧了瞧,这暗沉的脸色,毛孔粗大,皮肤泛油光,一看就是没睡好觉加暴饮暴食的结果。 “娘娘近日饮食如何?” “娘娘食欲不佳,每日咱们就想着法子给娘娘开胃,现在的口味酸甜苦辣皆极重。”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紫燕一脸焦急,“看着娘娘日日犯困夜不能寐,真是急死奴婢了。” 苏止渝默默点头,替皇后把了把脉,又看了看瞳孔、舌苔,“娘娘莫要担心,微臣会给娘娘内外兼修调理,脂粉好说,内调也不可少,奴婢开一些药方,请太医院盛大人过目后再由太医院为娘娘配药调理。” “如此甚好,那就有劳你了。”皇后面露喜色,“尽量快些,本宫要赶在湄儿给无尘大师做法事之前恢复,此事本宫已经禀明陛下了,毕竟是在皇家仪制上出了差错,而且陛下也甚是敬重大师,故而届时也会御驾亲临,本宫想……” “臣明白,定会让娘娘光艳照人,艳压群芳的。”苏止渝拱手。 “是了是了,苏大人真是个聪明灵秀的人儿。湄儿若是有你一半聪慧机灵,估计早都成兖王妃了。”皇后掩嘴偷笑。 苏止渝尴尬的抠手手。 从慈宁宫出来,苏止渝觉得外面这冷飕飕的空气甚是清新,深深吸了口气,直奔文澜阁。 这里是存放书籍和大宗案卷的地方,多年前的案件据说一场大火尽毁。 又是大火,左一场大火烧了太医院的存档库,右一场大火烧了文澜阁的卷宗楼,这其中的蹊跷傻子都看得出。 负责文澜阁看守的只有一名小太监,小小年纪,说是犯了错被罚到这里来,整日里见不着主子,混吃等死。 苏止渝陪着他聊了许久,摸清了这文澜阁里每日当值的情况和换班的时间,以及禁卫军每日巡防的时辰,看着天色渐晚才起身要离去,小太监大概是许久没跟人说话了,对她再三挽留恋恋不舍。 “下次我再来,给你带些宫外的小人书给你看,可好?”苏止渝拍着他的肩膀道,“你不识字,这里的书又没有画,宫外的不一样,都是画,你一定会喜欢的。” “真的吗,那谢谢大人了。”小太监感动得都快哭了,“那大人慢走,您可一定要记得啊。” 苏止渝拍拍胸脯点点头,默默记下。 回到兖王府已经是晚饭时分。 苏止渝饥肠辘辘,叫叫直奔饲料槽埋头苦吃。 一连几日早出晚归,今日算是唯一一天赶上晚饭的。 非常嫌弃地睨了她一眼,魏景山道,“尚书大人日理万机啊,干脆本王帮你请示父皇,住宫里得了,还省得每日来回奔波,累得叫叫吃得比马都多。” “王爷莫要夹枪带棒地讽刺属下。”苏止渝胡吃海塞,嘴巴撑得鼓鼓的,“我可是收获颇丰呢,吃完饭还要加班帮皇后娘娘做脂粉。” 说着,苏止渝从怀中掏出一张纸,“这是文澜阁的地图和每日轮值换班的时间表,还有禁卫军巡防的时辰,都标注了,可靠消息,之前那场大火的确焚毁了一批卷宗,但是还有一部分机密文件被锁在地下库中,半点不曾毁坏。” “地下库?”魏景山一滞,“我怎么不知道文澜给还有地下库?” 瞥了他一眼,苏止渝慢悠悠道,“王爷行行好,每日晚餐再加个肉吧,不够吃。” 魏景山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图纸,“好,你爱吃什么就加什么。” “谢王爷。”苏止渝灿烂一笑,“过几日的施粥法会,陛下也会去,王爷可要准备好哦。” 魏景山心不在焉地点头,一门心思扑在地图上。 干个刑部尚书真是屈才了,真该让你去两军阵前做情报兵。 “下次出征,本王带着你。” 苏止渝:我说什么了? 第104章 投河 无尘大师不仅在皇室心目中德高望重,在民众眼里也颇具威望,如今死于非命,着实是一件令魏崇显头痛的事情。 为此还特意召集内阁商量颁布了一系列的施恩政策,以转移注意力,平复民愤。 不管怎么说,无尘大师死于皇家典仪之上,都是一件不利于当政者的事情。 为此,施粥法会的日子特意选在了腊月。 时隔事发已经过去一个多月,而且天寒地冻,皇室亲临才更显诚意。 大殿之上,魏崇显端坐案前,面色乌青。 “腊月初八施粥本就是龙归寺的传统,不会显得过于着痕迹。”宰相柳兆提议道,抬眸看了一眼上位者,“届时龙归寺会有小型法会,由雍王和兖王代陛下出席,之后小女溪湄会在全城各处施粥,陛下与皇后娘娘只需轿撵巡视即可,以显皇家重视。” “嗯,就交由爱卿办理了。”魏崇显扶了扶胸口说道。 “儿臣有一个想法,腊八本就是重要节日,临近年关,气氛应该更热烈些,不如让百官携家眷共同出席,女眷多了气氛自然和谐热烈,一派喜气岂不更好。”魏景山拱手提议。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却说到了皇帝的心坎里。 魏崇显眼光一亮,有道理,女眷多的地方气氛总会格外热热闹闹,比起这些个老脸更是赏心悦目,朕喜欢,好主意。 “兖王提议甚好,朕也好久没有热闹热闹了。”魏崇显面露笑容,“就这么办吧。” 腊八,又称为“法宝节”、“佛成道节”、“成道会”等。本为佛教纪念释迦牟尼佛成道之节日,后逐渐也成为民间节日。 因此腊八粥又称“佛粥”。 一大早,兖王府内香气四溢。 魏景山亲自下厨熬了一锅腊八粥,端到饭桌上的时候简直惊掉了苏止渝的下巴。 “王爷还会熬粥?” “八年征战在外,什么不会,草都能熬出肉的味道你信不信。”魏景山一脸骄傲。 “王爷还会做糕点呢,奴婢给姑娘做的点心好多都是王爷教的。”碧喜两脸骄傲。 “王爷会的可多着呢,还会做衣服呢。”杜威三脸骄傲。 好好好,看出来了,你们是一伙的,我先吃为敬。 认认真真地喝了一口八宝粥,苏止渝惊呼,“好甜啊,我喜欢。” “就是比着你的口味做的。”魏景山睨了她一眼,“放了好多糖。” 苏止渝甜甜一笑,专心喝粥。 一旁的碧喜和杜威讳莫如深地相视一笑,被魏景山瞪了一眼。 从大清早,顺京的大街上便热闹非凡。 人们早早地走出家门,去龙归寺上香祈福看法事,再去各粥铺领一碗布施的腊八粥,讨个吉利博个彩头。 龙归寺换了新的住持,是郑景举荐的原寺庙中的监院,无碍大师,之前协助无尘大师总管龙归寺的大小事务,对寺中人事颇为熟悉。 无碍,无罣碍。嗯,这法号听着竟比无尘境界更高。 这次的法事做得颇为圆满,百官悉数到场,民众聚集参加,大家都格外虔诚,气氛也祥和平静。 柳溪湄带着一众官家小姐在顺京城各处施粥,也是井井有条。 皇家的轿撵所到之处皆是整齐有序热闹欢愉的气氛。 魏崇显很是满意,拉着皇后的手连连称赞,姚氏高兴的妙语连珠花枝乱颤。 傍晚时分,一切活动井然有序结束撤场,终于,圆满的一天接近尾声。 看着皇帝心情愉悦,又是个颇爱热闹的主儿,姚氏趁热打铁,“陛下,臣妾瞧着各官家女眷今日也都辛劳,不如晚间在宫中举行宫灯晚宴,让大家在御花园放灯祈福,以示慰问大家辛苦,还能热热闹闹地陪陛下过个腊八节,您看可好?” 一句话又说到魏崇显心坎里去了,“甚好甚好,还是皇后明白朕心啊。” 宫中传旨,文武百官携女眷入宫参加阖宫晚宴,并放灯祈福。 两个时辰后,大殿上宴会准备就绪。 来人众多,宴会分成内外两个大厅,皇后携众女眷在内厅就座,魏崇显同文武百官在外厅宴饮。 苏止渝作为外臣自然在外厅宴会上。 “王爷今日少喝些酒。”苏止渝低声说道,“属下总是心不安,右眼一直在跳,就怕要出事。” 魏景山一副无语的表情看着她,“你就不能盼本王点好。” “王爷莫要大意,武功高强铁骨铮铮就怕绕指柔,今日女眷众多,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苏止渝一副讳莫如深的眼神。 用自己的酒杯碰了一下她手中的茶杯,魏景山轻笑道,“这佛跳墙本王最是喜欢,你若不吃……” 苏止渝一怔,双手圈住自己面前的小盅,一脸戒备,“虎口夺食?翻脸的啊。” 宴会的气氛格外热烈,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开始串桌敬酒。 魏景山看着苏止渝被紫燕叫走,挑了挑眉继续喝酒。 内厅似乎更为热闹,女眷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喜笑颜开个个花枝招展。 苏止渝看了一圈,猛然在最角落的位置看到了郑景的侍妾,那个曾经在马车上见过一面的人,一个和自己颇为相像的女子。 她一身莹白,薄施脂粉,坐在角落里非常低调。 灼灼的眼神会有感应,对方也抬眸看她,四目相对,苏止渝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 “各位,放灯时分了,各位自便吧。”皇后一声令下,女眷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奔向御花园的许愿池。 据说此处是当年圣祖皇帝与皇后的定情之地,颇为吉利,大家都想在此处放灯祈求自己婚姻顺遂儿孙满堂。 苏止渝故意放慢了脚步,人群中走到了那人身边,“多谢嫂嫂的点心,在下刑部尚书苏止渝,承蒙郑大人关照,颇为喜爱嫂嫂的手艺。” “苏大人客气了,方才看到大人一身官服便猜到一二。”女子浅浅一礼,“只是没想到聪慧机敏屡破大案的尚书大人竟如此年轻,着实惊到了。” 一句话合情合理地解释了刚才略有失态的神情,是个聪明的。 “嫂嫂过誉了。”苏止渝含笑,“瞧着嫂嫂颇为面熟,不知嫂嫂哪里人?闺名如何称呼?” “大人说笑了,小女只是郑大人的侍妾,皖南人。”女子笑道,“多年前家中遭难全家被屠,小女一人逃出流落街头,差点被人拉去青楼卖身之时,幸得郑大人路过相救,便以身相许侍奉左右。奴家身份卑微,本不配为妾,但是大人不嫌弃,待奴家甚好。” 苏止渝认真听着,默默点头。 “小女无名无姓,是郑大人给赐名,唤作若一。” 苏止渝顿时止步,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汗毛倒竖。 愣在原地的苏止渝让若一也有些不知所措,“大人,你怎么了?” “哦,无碍……”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骚动,有人惊呼,“不好了,柳家小姐投河了。” 苏止渝只觉得晴天霹雳,扔下若一直奔河岸。 第105章 清白不保 月色皎洁,本是一片清明,却变得乱哄哄。 御花园许愿池,虽说名为池,其实是个颇大的小湖,本无风无澜的水面上零星地飘着几盏荷花灯,近岸处水波荡漾,原本清澈的湖水泛起浑浊的泥沙。 岸边围满了人,几名士兵浑身湿透跪在一旁,地上躺着一名女子,柳溪湄。 “小姐,小姐你醒醒啊。”灵儿跪地嚎啕大哭,“太医,快去请太医啊。” “我看看。”苏止渝拨开人群挤上前,“灵儿姑娘后退几步。” 此刻的柳溪湄已经昏迷不醒,嘴唇冻得发紫,面色苍白。 苏止渝上前探了探鼻息,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顿时觉得有些紧张。 又俯身趴下听了听心跳,把了把脉搏,还好,还有救。 “快,帮我把她扶着坐起来。”苏止渝看了眼围观的女眷们,上来几个胆大的姑娘和灵儿一起将柳溪湄扶着坐了起来。 苏止渝绕到她身后,使劲拍其后背,无奈力气太小毫无起色,柳溪湄耷拉着脑袋毫无气力地晃着,仿佛没了脖子一般。 “你,过来。”苏止渝随手一指,旁边跪着的一名士兵上前,“用点气力捶打这里。” 苏止渝指了指柳溪湄的后背,士兵不敢畏缩不前,这可是宰相家的千金,万一拍出个好歹,小命就没了。 见那人犹豫,苏止渝大声叱道,“快呀,救人要紧。” 士兵一闭眼,大力拍下,“砰砰砰”几下闷响,“哇”的一声,柳溪湄口中吐出一大滩伴有泥沙的河水,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嗽,脸色渐渐恢复了红润。 “小姐,小姐,你总算活过来了,吓死奴婢了。”灵儿喜极而泣,慌乱地朝所有人磕头,“谢尚书大人,谢这位大哥,谢大家。” “快,将你家小姐抬到屋里去暖和暖和,这里太冷了。”苏止渝张罗着,一众人手忙脚乱地将柳溪湄弄到了最近的一间房内。 房间里加了炭火,柳溪湄仍旧冻得瑟瑟发抖。 “小姐可好些了?”灵儿抹着眼泪拉着柳溪湄的手,“您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奴婢可怎么向老爷交代……” “湄儿姐姐,感觉可好些了?” “柳小姐别怕,咱们都在这里,太医马上就到。” …… 众人围着柳溪湄七嘴八舌。 “发生何事?”一声清朗的声音传来,魏崇显和皇后姚氏在众人的簇拥下匆匆赶到。 “湄儿。”宰相柳兆一眼看见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女儿,凝眉走上前去,“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爹爹。”见到了自己的爹爹,柳溪湄终于绷不住了,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湿了枕巾。 苏止渝抬眼看了一眼众人,几名太医,还有几名随行的官员,一众女眷。 稍稍松了口气,还好,王爷不在其中,想来就是个意外吧。 转念又觉得自己太过敏感,有些风声鹤唳了,觉得有些好笑。 然而,下一秒,她还没来及笑出来,就听见柳溪湄说,“女儿被人欺负,无颜苟活于世。” 嗯?苏止渝神情一顿,转头看向柳溪湄,刚刚光顾着救人都没有发现,她真的只穿了一身素白的中衣,这是被人轻薄了? 可是为什么会被轻薄?不是一直都在内厅宴席上吗? 苏止渝柳眉微蹙,一丝不祥的预感袭来。 “何人如此大胆?”皇后娘娘颇为气愤,竟然在宫中为非作歹,“湄儿,你说出来,本宫和陛下定会为你做主。” 柳溪湄靠坐在床上,手中拧着被褥,苍白的小脸上挂着眼泪,委屈地咬着下唇,却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反而哭得更甚,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好一个娇滴滴的哭美人,苏止渝垂眸,不知今日谁要倒霉了。 再次看向魏崇显和姚氏的身后,一众官员中多了一个满脸通红怒火中烧的人。 雍王? 难道是他? 苏止渝一怔,这是喝多了控制不住自己了?可是,不对啊,如果是他,柳溪湄便不会如此张扬,甚至豁出去自己的名节…… “湄儿莫怕,你只管说出来,朕为你做主。” 刚想到这里,苏止渝被魏崇显的声音拉回思绪,陛下一脸严肃,像是真的很生气的样子。 “是啊湄儿,如今在宫中受了这莫大的委屈,必定不能容忍,你只管讲出来。”皇后姚氏在一旁帮衬着。 望了望帝后,又望了望自家爹爹,柳兆微微点了点头,柳溪湄薄唇轻启:是兖王。 苏止渝闭眼,一股无名的怒火直冲天灵盖。 又来,还有完没完。 “来人,带兖王。”魏崇显一声令下,几名随侍领命便要出去。 “本王来了。” 魏景山迈着悠闲的步伐,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走进来,众人自觉地分出一条路,他不慌不忙地踱着步子,仿佛在迎接大家的恭喜一般。 苏止渝偏头,叹了口气,头痛。 “山儿,你可有话说?”魏崇显看着自己的儿子,似乎想要让他解释解释。 “无话可说。”魏景山惜字如金。 “兖王难道不跟陛下解释一下吗?”姚氏戾气问道,“对湄儿也没有只言片语的歉意吗?” “没有。”仍旧面无表情。 柳溪湄一听,“哇”的一声,顿时崩溃,泪水决堤。 “扑”的一声闷响,只见雍王双眼猩红,狠狠地给了魏景山一拳。 魏景山反手就一掌,将魏连城打出去二丈开外,跌坐在地上。 “王爷。”向为惊呼着跑过去扶起自家王爷。 “好了,你们在干什么?”魏崇显呵斥道,“此事还与雍王有关?” “启禀陛下,与殿下无关。”向为赶紧俯身跪地告饶,“王爷一直在陪着陛下喝酒,请陛下明察。” “让他自己说。”魏崇显气地抖了抖胡子。 “回父皇,儿臣是看不得二弟欺负人,一时情急……”魏连城擦了擦嘴角渗出的血迹解释道。 “兖王,还不跪下。”魏崇显气急,“你如何说?” 屈膝跪地,魏景山面不改色,“儿臣没做,亦是没什么可说的。” “难道湄儿还会拿自己的清白冤枉你不成?”皇后愤愤不平,扶了扶剧烈起伏的胸口,“皇家男儿怎能如此敢做不敢当。” 抬眸看向姚氏,魏景山眼神冷冽道,“本王有没有做过皇后娘娘不知道吗?” 收回视线,魏景山拱手道,“父皇,儿臣有证人。” 第106章 各执一词 “王爷莫要羞辱臣女了。”柳溪湄哭泣着喝道,“当时房中只有你我二人,何来证人?王爷难道是要看着臣女羞愧自戕才肯善罢甘休吗?” 好家伙,这大锅从天而降,怎么一说起证人,这位刚才还凄惨蒙圈的大小姐瞬时变得伶牙俐齿思维敏捷了? “湄儿莫怕。”皇后顺势而上,“陛下,臣妾看此事关系到湄儿的清白和皇家的颜面,不如让臣妾带回寝宫慢慢审问,陛下劳顿一天,先去歇息吧,别为着这事再伤了身子。” 瞧瞧,多么体贴,多么周到,既考虑到了女子清白,又照顾了皇家脸面,还顺带担忧了一把皇帝的身体。 “也罢,那便辛苦皇后了。”魏崇显狠狠瞪了一眼魏景山,拂袖而去。 望着皇帝远去的背影,姚氏收回目光,变了脸色,“将湄儿抬到慈宁宫去,兖王同去,其他人,都散了吧。” “娘娘。”苏止渝拱手,“方才湄儿姐姐落水,是本官救了她,发现湄儿姐姐体内还有淤泥和脏水,毕竟是女儿家,恐怕太医不甚方便,下官愿随同前往。” 瞅了一眼苏止渝,皇后应允。 一众人随着皇后的步辇直奔慈宁宫而去。 苏止渝凝眉思索,这件事情多半是皇后蓄谋柳溪湄栽赃陷害,面对一众女眷,王爷恐怕有口难辩。而且,就依着那位爷的性子,八成是不屑,懒得跟她们啰嗦,就怕会吃亏。 刻意放慢了速度,苏止渝走到了魏景山身边,“王爷方才说的证人是谁?” “一个宫女,说是皇后身边的,承了皇后懿旨来请本王。”魏景山仍旧漫不经心的样子。 这能叫证人吗?大哥,你平时看着挺聪明啊,这样的宫女早就不知道让皇后遣到哪里去了,上哪去找? 苏止渝仰望了一眼苍天,叹了口气,“王爷,现在来不及解释,王爷一会听我的便是。” 魏景山一滞,转头看她,苏止渝给了他一个听话的眼神,跑了。 望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魏景山嘴角弯弯,心情很好地大步向慈宁宫走去,仿佛去迎接他美好的未来一般。 慈宁宫内,烛光燃得通亮。 教人奉上茶水,姚氏温和地冲柳溪湄道,“湄儿莫怕,你仔细说说是怎么回事。”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柳溪湄眼泪汪汪道,“回娘娘,方才在内厅晚宴上臣女正在同一旁的女眷们饮酒畅谈,可是不小心臣女的酒弄湿了衣裙,实在有碍观瞻,想着一会还要去放灯,臣女便让灵儿陪着一起走到隔壁的偏殿,想着可以烘烤干再穿。” 柳溪湄气息不稳,深深吐了口气道,“灵儿拿着臣女的外衣便出去了,偏殿里一个人都没有,臣女便等在那里。谁知,可能是白日里太累了又喝了酒的缘故,臣女竟然躺在榻上睡着了。” 又吐了一口气,柳溪湄用手压着自己的胸口,“可是就在臣女昏睡之时,突然觉得有人来了,一睁眼便看见……” 柳溪湄看了一眼旁边的魏景山,“便看见兖王殿下压在臣女身上,欲对臣女……” 柳溪湄痛哭流涕,已经更咽道说不出话来了。 “皇后娘娘。”灵儿俯身贴着地面,“小姐句句属实,这是小姐的外服,奴婢拿去烤干,回来便看到偏殿的大门开着,小姐不在里面,然后就听到说有人投河了,奴婢便赶了过去。” 姚氏凝眉问道,“之后呢?” “之后,奴婢便到河边看到小姐被人救起,浑身湿透,是……是苏大人在给小姐救治。” 扫了一眼殿内,姚氏问道,“咦,苏大人呢?方才还说跟来的,怎么不见人影?” “娘娘,微臣在。”苏止渝从外头慌忙跑进来,手中还端着一个托盘。 看着进来的人,魏景山瞳孔微缩,一张帅脸抽搐了一下。 垂头跪地行礼后,苏止渝说道,“回娘娘,臣方才去熬了姜汤给湄儿姐姐暖暖身子,姐姐刚落水受寒都还没有喝过一口热的呢。” 说着便走到柳溪湄身边,呈上姜汤。 柳溪湄盈盈一礼,“大人有心了。” “果然还是苏大人细心,苏大人刚才可听到了湄儿和这个婢女的证词?可有疑问?”姚氏看着苏止渝。 “回娘娘,臣都听到了,没有疑问,句句属实。”说完苏止渝便退到了魏景山身后,站在了暗处。 魏景山身子一僵,眉头微蹙。 “王爷也听到了,现在人证都在,王爷还有何话说?”姚氏一双眼看向魏景山,语气傲慢。 “本王的确去过那偏殿,但本王什么都没有做过,也没有看到任何人。”魏景山凤眸上扬,盯着皇后,“本王倒是想问一下母后,分明是母后身边的宫女将本王叫去偏殿,说承了母后的懿旨请儿臣前去。怎么母后不知吗?” “荒唐。”皇后嗤笑,“本宫何时叫过殿下去便殿?” “哦?”魏景山垂眸冷笑,“那便奇怪了,那便是那宫女假传懿旨了?” “既然王爷说是本宫差遣宫女去请王爷,那便让王爷来认一认吧,看是哪个宫女,也不能平白冤枉了王爷?” “就听母后的。”魏景山扯了扯嘴角,露出厌恶的神色。 “来人,将慈宁宫内所有的宫女都叫来,让兖王辨认。”皇后一声令下,奴才们忙碌起来。 “王爷。”后面的人轻声呼唤。 “你是谁?为何冒充苏止渝?”魏景山不动嘴唇,声音低不可闻。 “民女若一,是郑大人的妾室,是苏大人拜托民女这样做。”若一轻声说道,“苏大人说,让王爷一切听臣女的便是。” “王爷。”姚氏提高了嗓音,“请王爷看看吧,到底是哪个宫女?” “你……”魏景山还想说什么,却被打断,无奈地看向下面跪着的一众宫女。 必然是没有的,魏景山心中有数。 “王爷,臣女说,王爷听着便是。”若一缓缓开口,只有二人可以听到。 众人皆不做声,等待着魏景山辨认。 片刻后,魏景山抬眸看向皇后说道,“没有。” “哼。”姚氏冷哼一声,“既然如此,那便是王爷撒谎了。如今湄儿清白已被王爷玷污,以后如何嫁人?” 柳溪湄又是一阵啜泣。 “湄儿,别哭了。”皇后缓了缓神情,“都是好孩子,王爷毕竟是皇子,喝了些酒对你情不自禁也正说明了王爷是喜欢你爱重你的,要本宫说,不如你们的人择日成婚,喜结连理,岂不是皆大欢喜,本宫也是因祸得福,做了件大好事。” 好家伙,来得够快的,也不铺垫一下。 “绝无可能。”魏景山声音冷冷,脸上的表情阴鸷可怕。 “兖王,不要太任性了。”皇后着实生气了,厉声喝道,“你欺湄儿在先,本宫只有这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你若是不同意,那本宫便交给你父皇处理吧。” “皇后娘娘莫急。”魏景山冷笑道,“本王说了有证人,必定是有证人的。” “证人在何处?”姚氏颇为不耐烦,“这里的人你也都看过了。” “就在殿外。” 众人一怔,柳溪湄惊悚地看向皇后,二人皆是脸色苍白。 第107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殿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众人不语。 皇后端坐在上,轻轻揉了揉眉心道,“既然王爷说有证人,那便当面对质吧。” 片刻,一个瘦弱的身影走上殿前,一袭白色绣莲纹锦衣,眼含秋波,盈盈弱弱。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宫女衣服的婢女。 二人恭敬行礼,女子道,“臣妾郑氏叩见皇后娘娘。” “你是谁?”皇后蹙眉,“上殿来做什么?” “母后贵人多忘事,这位是大理寺卿郑景郑大人的侍妾,按理,本王该唤一声嫂嫂。” 魏景山看向那女子,女子微不可见地抽了抽嘴角,“启禀皇后娘娘,有一事臣妾向娘娘请罪。” 睨了一眼一旁的柳溪湄,皇后默默点头。 “方才是臣妾让侍女去外厅请兖王殿下,臣妾人微言轻,素知殿下洁身自好从不与女子亲近,是以假托了皇后娘娘的口谕,臣妾罪该万死,请娘娘责罚。”女子俯身跪地。 哪里就与你有关,分明是跑出来搅局。烛光下,端坐在上的姚氏看着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恨得牙痒痒。 “本宫倒是没听懂了。”姚氏冷哼一声,笑道,“你请王爷去偏殿是要作甚啊?” “因为王爷曾是臣妾的救命恩人。”女子抬起身子,声音轻柔,不卑不亢,“多年前在丘城,外敌来犯,流离失所民不聊生,战火纷飞中臣妾的家人被杀,后来一人流浪街头。” 盈盈的烛火跳动,大殿内竟充斥着凄惨悲愤的气氛,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听着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当时臣妾只有十四岁,那日流浪街头因为抢一个馒头被人打,当时已经很多天没有吃过东西了,我饿得头晕眼花,就看见走过来几个彪形大汉,他们狞笑着上来就拖我,嘴里还说着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往事不堪回首,女子垂眸拭泪。 “他们拖着臣妾就往青楼里走,就在这时一匹白马出现,马上的将军救下了臣妾,此人后来尽数赶走了外敌,解救了全城百姓,他是臣妾心中的英雄,更是丘城百姓心中的英雄。”女子在此伏地,“这位英雄便是兖王殿下。” “后来臣妾便发誓,如果此生还能再见到将军,定要亲自致谢,为自己,更替丘城百姓说一句,谢将军大恩。”女子一身素白,伏在地上轻轻颤抖着。 这样振奋的故事众人听得皆是一身鸡皮疙瘩,包括魏景山自己。 “是以今日臣妾无奈之下,出此下策,让自己身边的婢女换上了宫中婢女的衣服,假借娘娘口谕去请王爷,不为别的,只为向王爷磕个头,道一声谢。” 女子言辞恳切,字字句句充满了对魏景山的感激之情,听得人不得不为之动容。 “王爷,可有此事?”姚氏转头看向魏景山。 “确有此事。”魏景山眯起凤眸,好整以暇地看着白衣女子。 “娘娘若是不信,可叫我家大人前来作证,这个法子……还是我家大人教我的。”女子柔声说道,“而且,为避人口舌,我家大人与我一同前去的。” “罢了罢了,本宫也不是不信你。”姚氏转换了角度,“可是王爷,你去了那偏殿可曾看到她夫妻二人?” “启禀娘娘,当时我二人就在殿下身后,殿下人高腿长步子大,我二人紧随其后却还是没追上殿下。”女子冲兖王微微欠身道,“但是我二人却看得真切,王爷去了偏殿,推门进去后便即刻出来了,没做停留。” 皇后无语,拧着眉毛看向柳溪湄。 你怎么说?让本宫怎么办? 柳溪湄怔怔地发呆,都忘记了哭泣。 当真是有一个小宫女传了皇后的懿旨去了外厅叫魏景山,就是一个圈套,所以那小宫女早就已经打发了,这时也不可能再出现在大殿上。 柳溪湄本想着,有皇后撑腰必定万无一失,自己根本就没去什么偏殿,只要没了证人魏景山必定百口莫辩,只要他从偏殿出来,自己便投河,一切顺理成章。 可谁知,这不知从哪里又跑出来两个证人,而且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顺着皇后的视线,女子向柳溪湄盈盈一礼,“柳大小姐,多有得罪,臣妾曾受王爷救命大恩,今日不得不站出来替王爷澄清,臣妾想,柳大小姐名门闺秀自然不会拿自己的清白开玩笑,既然小姐都如此说了,那定不会错,也许是另有他人欺负了大小姐,大小姐惊吓慌乱之时看错了,也是有可能的。” 这话说的,不说你眼花看错,也不说你多想了,偏偏说你看错人了。 就是说,你说自己被人欺身那定是没错,但是你还冤枉了好人,既然你都不顾自己的清白,那干脆拿去喂狗得了。 柳溪湄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这个什么郑大人的侍妾,是从哪里跑出来的,自己的清白可怎么办?这下完了,全完了。 “既然如此,本宫心中明了。”皇后姚氏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柳溪湄,心中暗骂没用,嘴上却说,“湄儿今日受了惊吓,既然王爷有多个人证,那或许真的是湄儿看错了,今日天色已晚,各位回去吧,此事切莫声张,以后不准再提。” “且慢。”魏景山拉着一张脸站出来,“就这样信口雌黄污蔑皇室,罪不可恕。本王念在柳溪湄小姐被人轻薄情绪不稳的情况下,就不再追究,但是,请柳小姐向本王道歉。” 柳溪湄此时已快要崩溃了,赔了夫人又折兵,现在还要当众道歉? 这不是承认了自己被人欺负了?还要承认自己不分青红皂白企图诬陷皇室? 可是,这个阎王爷,看那脸色,不道歉定是不行的。 柳溪湄挣扎着起身,施礼,“臣女错怪王爷了,还请王爷……” 话没说完,人就晕过去了。 “湄儿。”皇后吓了一跳。 众人慌忙上前,“柳小姐,柳小姐。” “我,我去请太医。”魏景山身后的苏止渝拔腿就跑。 “罢了罢了,你们也都散了吧。”皇后一脸疲惫,“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提及。” 众人告退,缓缓退出大殿。 出了慈宁宫,向着马车走去。 魏景山走在前面,郑氏妾室走在后面。 前后两辆马车,二人远离施礼,告别,上了各自的马车。 慈宁宫内。 “可看清楚了?”姚氏挑眉问道。 “回娘娘,看清楚了,王爷上了王府的马车,那郑大人妾室上了后面的马车,郑大人也在车内,还拉了夫人一把。” 姚氏递了个眼色,那人点头退下。 姚氏叹了口气,看向一旁面无血色眼神空洞的柳溪湄。 “娘娘……”柳溪湄此时真的是羞得无地自容了,“臣女愧对娘娘……” “湄儿今日太冲动了,本以为配合你一下能够撮合一门良缘婚配,结果闹成这样,害得本宫陪着你被人笑话。”皇后嗔怪道,“行了,本宫也累了,你也回府吧,这几日闭门思过吧,等风头过来再出来。” 姚氏拂袖而去。 独留下柳溪湄一人黯然神伤。 第108章 马不停蹄 更深露重,顺京的夜格外宁静。 两辆马车从宫城门出来,一前一后走在大街上。 腊月的寒风吹来,车夫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甩起马鞭加快了步伐。 街口处,两辆马车停下,一个朝东,一个朝西。 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一身官服,一个素白衣的女子,二人彼此施礼后各自上了对方的马车,车夫驾车,两辆马车背道而去。 “呀,外面好冷啊。”一身白衣的苏止渝跳上马车就开始搓手。 魏景山一把拉过她,坐在自己身边,一双温暖的大手包裹着她的小手,暖流涌向全身。 “你真是胆大,皇后面前也敢作假。”魏景山看着那张浓妆艳抹的小脸,眉毛拉得又细又长,眼睛画大了足足一圈,艳红的嘴唇饱满晶莹,“瞧着倒像是换了一个人。” “王爷觉得我这样好看吗?”苏止渝瞪大了眼睛,“那我以后也这样装扮?” “不需要。”魏景山瞪她,“看多了,瘆人。” 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苏止渝眉眼弯弯笑道,“我一进大殿王爷便认出我来了吧。” “不是。”魏景山别过脸去看向窗外,“是假苏止渝一进来,本王便看出不是你。” “啊?王爷真是厉害。”苏止渝竖起大拇指,“我与若一……” 顿了顿,苏止渝继续说道,“我与若一实在很像,而且她性格低调为人稳重,我便赌了一把请她帮忙,没想到她一口便答应了。” “你是怎么想到用这个法子的。”魏景山看向她,“一早就想好了?” “不是。”苏止渝无奈地叹口气,“还说呢,都是因为王爷,说什么有证人,我都懵了,当时就想,完了完了,一世英名的王爷要上当了,哪里会有什么皇后的宫女,分明就是栽赃陷害,这些后宫常用的手段简直太低级了好吗。” “本王倒是没看出来。”魏景山扯了扯嘴角笑道。 “王爷不是没看出来,根本就是不屑。”苏止渝看着她,“王爷不屑于跟她们证明什么,更不屑于在这种事情上动脑筋,但是如果我们当真什么都不做,那将会死得很惨,所以,只能交给属下咯。” 抽回已经回暖的小手,苏止渝拍了拍胸脯,“放心吧,我会用我的方式保护王爷的。” 手中空了出来,一瞬间的失神,看着眼前波光潋滟的大眼睛,浅浅的梨涡,一张灵秀可爱的小脸,魏景山觉得心里暖暖的,仿佛有了着落一般,特踏实。 “所以呢。”他顺势坐正了身子。 “所以,在皇后娘娘让所有人都去慈宁宫的路上,我便拉了若一和郑景,请他们帮忙,又给自己和若一简单装扮换了衣服,交代了几句,这才过去晚了,郑大人一直都在殿外,生怕被传唤呢。” 苏止渝掩嘴偷笑,“他二人倒是热心得很,十分愿意帮忙,就是若一胆子小,又不常进宫见大人物,我便只能假扮成她的模样,方便应对。” “她倒也是个聪明的,与本王交代的几句很是清楚。”魏景山嘴角上扬,“今晚之事,尚书大人功不可没啊。” “那王爷准备怎么奖励?”苏止渝眼神灼灼,充满期待。 “带你吃烤肉。” “一言为定。” 车内充满了温暖祥和的气氛,魏景山敛了敛神情,看了一眼苏止渝,“方才在郑景的车上,你就没问问他若一的事情?” 眨了眨眼,苏止渝笑道,“阖宫宴上我便问过若一,方才在大殿上属下诉说的往事都是真的。若一是皖南人,自小家破人亡流落街头,被郑大人救下后便以身相许,郑大人倒是也喜欢她,让她做了侍妾。方才只是属下添油加醋罢了,又把郑大人换成了王爷。”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魏景山挑眉道,“郑景怎么说?” “他什么都不说,只说,若是信任,待时机成熟自是会相告,我便没有多问。”苏止渝摊摊手,“我当他们是朋友,所以,我信他们。” 魏景山不置可否。 宰相府中。 柳溪湄脸颊发红,浑身滚烫。 “小姐晚上湿了水怕是冻着了,我这就去请大夫。”灵儿说完就要出去,却被柳溪湄一把拉住。 “不要去。”柳溪湄气息奄奄,“不过是风寒罢了,不碍事,待会你帮我煮碗热汤面吃下就好了。” 柳溪湄强烈地咳嗽着,“有件事,你先去帮我办。” “小姐,都什么时候了,身体重要。”灵儿急哭了。 “不,先去办。”柳溪湄平复了一下气息道,“找人去兖王府,请苏止渝来,快。” “现在?”灵儿不可置信。 “现在。”柳溪湄点点头,“我怕我等不及了。” “小姐又说胡话。”给她塞了塞被子,灵儿擦掉眼泪,“好,你躺好,我这就去叫人。” 灵儿一步三回头地出去,柳溪湄独自躺在床上,两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出神。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滚落,愤恨,恼怒,后悔,羞愧……所有的情绪一股脑地袭来,她觉得自己像一朵娇艳的花朵,在最该盛放的时候被人踩在脚下,踩进了泥土里。 兖王府门前,马车驻足。 魏景山从车上下来,回身一把抱起苏止渝。 “王爷,我可以。”苏止渝挣扎着,这人最近怎么总喜欢抱来抱去的。 “别动。”魏景山轻叱,大步走向院中。 直到她的闺房,才将她放在床上,“你的伤还没有好,方才帮你暖手便发觉脉象虚浮,还需好生调养,明日起你的饮食本王亲自负责。” “王爷还会把脉?”苏止渝瞪大了眼睛。 “一点点,不如你精通。”魏景山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让碧玺去准备点吃的,早点歇息。” 碧喜转身出去,却不小心差点撞上了匆匆跑进来的杜威。 “杜统领,规矩规矩。”碧喜叱道,“不然我可要行使处罚权了。” “好姑娘,我错了,万分火急。”杜威作揖行礼,“王爷,宰相府差人来传话,请苏尚书过府一趟。” “现在?”苏止渝大惊。 “来人说十万火急,就现在。” “不去,撵滚蛋。”魏景山毫不客气。 “不要。”苏止渝慌忙拦下,转头看向杜威,“来人可说了什么?” “说柳小姐不好了,急着想见苏尚书。”杜威皱眉,看了看自家王爷,又看了看苏止渝,低头不再多说。 “王爷,我得去。她一定有事。”苏止渝起身。 喝了一口茶,无奈地将茶盏放下,魏景山起身,“本王陪你。” 苏止渝:“……” 第109章 自缢 就要接近丑时了,兖王府的马车重新出发。 苏止渝坐在车上什么都没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魏景山没有打扰他,只是让车夫加快了速度。 到达宰相府的时候已是丑时一刻,老远就看到灵儿站在侧门焦急的模样。 看见了马车远远驶来,灵儿跑出来行礼。 “深夜打扰苏尚书了,小姐现在病得厉害却不让大夫看,只想见苏尚书,奴婢也是实在没有办法。” “快带我进去吧。”苏止渝说完便要下车,却又是被一把抱起,稳稳地放在地上。 “王爷。”灵儿这才看到魏景山,慌忙行礼。 “带路。”魏景山冷冷地吩咐,灵儿略有迟疑便慌忙起身走在了前面。 柳溪湄的院子距离侧门很近,将魏景山安排在厅内,灵儿带着苏止渝去了柳溪湄的闺房。 “苏尚书。”听到脚步声,柳溪湄便朝大门处望过来,挣扎着想要起身。 灵儿慌忙上前扶起自家小姐,苏止渝坐在了床边。 “湄儿姐姐怎么了?瞧着脸这样红,是不是发热了。”苏止渝脱掉了厚重的斗篷,“让我瞧瞧。” 说着苏止渝轻轻把起脉来。 片刻后,将柳溪湄的手放回到被子里,苏止渝道,“先去给你家小姐煮碗鸡汤面,多放些胡椒,一会我开副方子,明日你去抓了来让她喝下,三五日便能痊愈。” “敢问尚书大人,小姐身患何病?”灵儿一脸焦急地问道。 “风寒侵体,再加上她本身体质畏寒,故而会反复高烧两天,好好休息,吃些药能好的。” “谢谢尚书大人了,奴婢这就去做鸡汤面,顺便给尚书大人做一碗。”听说自家小姐无事,灵儿破涕为笑地跑出去了。 房门重新关上,柳溪湄拉着苏止渝的手,“这么晚叫你来,实在情非得已。” “姐姐有何话要说。”苏止渝给她塞了塞被子,捋了捋额前的碎发。 “今日之事,我向你道歉,请代我向王爷转达歉意。”柳溪湄说着,眼泪扑簌簌落下,“是我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陷害王爷。” 拧着眉眨了眨眼,苏止渝看着柳溪湄,“这事是姐姐一人的主意?姐姐为何如此?” “因为我想成为兖王妃,我想要嫁给王爷。”柳溪湄拭泪,“一直以来就只想嫁给王爷,从选妃就是,因为受人陷害摔倒,之后便开始报复,我也不知道我想报复谁,总之就是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恕我直言。”苏止渝盯着她的脸,“姐姐真的喜欢王爷吗?还是有别的原因,才如此执着地想要嫁给王爷?” “是,你说的没错,我想嫁给王爷不是单纯的喜欢。”无奈的轻笑一声,柳溪湄垂眸,“于我而言,喜欢不喜欢又有什么重要呢?嫁给谁能获得最大利益,最高的荣誉才是最重要的呀。” 苏止渝只觉得心口跳动得厉害,一股无名的火气在胸腔内燃烧。 “姐姐是承认了一直都在利用王爷对吗?你为的只是兖王妃的身份,因为你在赌,你赌今日的兖王妃将来会有一天能成为皇后,对吗?” 空气中一阵静默,柳溪湄无声地点点头。 “恐怕姐姐利用的不只是兖王。”苏止渝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怒气,“还有雍王殿下吧。” 柳溪湄一双杏眼圆睁,不可置信地瞧着她,“你如何知道?”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苏止渝觉得心里很难受,“不提雍王的为人,他对姐姐的有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是啊,那灼灼的眼神,情不自禁上扬的嘴角,哪里能控制得住。 “姐姐对他也并非一点感情都没有,为何非要如此?”苏止渝拉着她的手,用力地捏了捏。 “因为我是柳溪湄啊,我的家族,我的父亲,我的身份,不允许我随心所欲,也不允许我比别人差。”柳溪湄叹了口气,苦笑道,“从小到大我都必须是那个最优秀最出色的,只有碾压所有人,我才能有未来有出路,才能成为家族和父亲的骄傲。” “父亲只有兄长一个儿子,作为女儿,如果我不能为家族做点什么,父母要我何用?” 柳溪湄一双泪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苏止渝,“况且,我还有一个小妹柳青萱,她是那么出色,皇后娘娘是那么地喜欢她,所以,父亲也更喜欢她,我怎么能让她将我比下去呢?” “难道只有能给家族带来荣耀的子女才配得到父母的爱吗?”苏止渝觉得非常生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能得到皇后娘娘的喜欢,便能成为家族的荣耀,才配拥有父母的关注?” “难道不是这样吗?从来都是成王败寇啊,如果有一天我成了皇后,那么父亲对我一定会比对小妹好许多倍的。” “从来如此,就一定对吗?”苏止渝拉着她的手,那是一双寒冷如冰的手,一如她现在的心情,“我们虽是女子,可是我们也有自己的喜恶,有自己的人生,我们不应该因为谁喜欢而存在,也不应该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而活。” “你无兄弟姐妹,你不会懂的。”柳溪湄摇摇头,“从降生的那天起,我们每个人的命运都是注定的,该走什么样的路,不是自己能选的。在家族荣耀面前,个人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那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苏止渝觉得不可理解,“就是为了做一个牺牲品,一块垫脚石而来吗?那还不如小狗小猫。” 这话太过尖锐,柳溪湄一滞,若有所思道,“是啊,还不如小猫小狗……” “姐姐今日是受了风寒,需要好生,不要忧思过重。”苏止渝实在不忍心看着她这般落寞,“男子也好女子也罢,人总要有自己的追求和理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这一辈子才值得。为了荣誉金钱出卖了自己的良心和真心,才是大大的愚蠢。” 柳溪湄愕然,苏止渝叹气离去。 望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灵儿端着热气腾腾的鸡汤面踏进房间。 失眠的一夜,苏止渝的心一直在难受。 柳溪湄是个可怜的人,被家族被父亲支配的人生,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活在别人的喜怒里。 可是,她却接受了,并且一步步走了下去,一次次残害别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被强迫的人生也是她选择的人生,并且在这条路上越陷越深,今晚约见,是为了什么?在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来求得原谅吗? 能原谅她吗?她值得被原谅吗? 害死了一个无辜的女孩,一次次坑害王爷,仍旧执迷不悔。 这样的人,不值得被同情,更不会被原谅。 叹了口气,苏止渝回过神来,东方既白,天已经亮了。 “姑娘,姑娘,不好了。”碧喜急匆匆跑进来,“姑娘快起来,柳家大小姐自缢了。” 第110章 霸气的二小姐 苏止渝愣在床上,一时半刻竟没有反应过来。 “姑娘,快起床梳洗。”碧喜端来水盆放在木架上,过来侍候她更衣,“外面郑大人已经来了,王爷说等姑娘起床就一起去宰相府。” “嗯?郑大人也要去?”苏止渝这才反应过来。 “郑大人……”碧喜支支吾吾,“宰相府说昨日入夜只有王爷和姑娘到访见过他家大小姐,因此……郑大人是特意来为姑娘保驾护航的。” 苏止渝诧异道,“宰相府怀疑是我和王爷逼死了柳溪湄?” 碧喜咬了咬嘴唇默默点头,“郑大人说不排除这种可能。” 眨了眨眼,苏止渝觉得头痛,“赶快梳洗吧,今日简单一点。” 看了看她的脸色,碧喜伶俐地侍候着,“不过王爷说了,宰相大人是丧女之痛一时糊涂了才会如此不理智。” 一时糊涂吗?未必吧。 片刻后,三人坐上了马车。 “也不吃点东西,你撑得住吗?”郑景关切地问道。 “没事,先去看看怎么回事吧。”苏止渝看了一眼旁边闭目养神的魏景山,“最近我和王爷似乎得罪了不少人,总有麻烦接踵而至,防不胜防。” “本王不怕。” “我也不怕。”苏止渝凝眉,“只是心里不踏实,觉得会有大事发生。” 三人不语,苏止渝默默看向窗外,顺京阴天了。 宰相府,一片哀嚎。 柳溪湄的房间还保持着事发的样子。 苏止渝走过去看到那躺在床上的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昨天还活生生的人一夜之间就这样没了。 柳溪湄是自缢,脖子上围着一圈麻绳,痕迹明显,结绳就在下颌正下方。 麻绳?没有断路? 苏止渝皱眉,觉察到一丝不对劲,便更加仔细地查看了柳溪湄的尸体。 真是上吊自杀的尸体,用绳索、丝绸等绑扎的部位,索痕只交至左右耳后,呈深紫色,眼睛闭合,嘴唇张开,两手握拳,牙齿露出。 而柳溪湄的脖颈上是一整圈的勒痕,明显是被勒死后假装成自缢。 而结绳在喉结以下的,死者大多舌头伸出,胸前有涎水滴沫,肛门有粪便排出。 可眼前这具尸体,嘴和眼睛张开,手掌伸展,喉颈索痕浮浅而色淡,明显是由于血液不流通造成的。 而且舌不伸出,也不抵齿,颈上皮肉有指爪抓过的痕迹,指甲还有抓挠后的磨损印迹。 苏止渝闭了闭眼,长出一口气,“柳大人,下官刚才看了一下湄儿姐姐的尸体,湄儿姐姐不是自缢,是被人勒死的。” 众目睽睽之下,一语惊座。 柳兆红肿着眼睛看向苏止渝,“尚书大人这是何意?昨夜听说只有尚书大人和王爷深夜过府,你们二人走后,今日一早便发现我儿自缢,身子都凉了,难道尚书大人为避嫌故意制造事端?” “昨夜过府是真,自证清白也是真,但是制造事端却是血口喷人了。”苏止渝拱手道,“昨日是湄儿姐姐邀下官前来,这个灵儿可以作证,不然就算我二人深夜前来,姐姐也不会见不是。” 抬眸看向柳兆,苏止渝想起了昨晚上柳溪湄的话:希望爹爹更喜欢更看重自己。 “大人,湄儿姐姐昨夜同我说了许多,我想凭着她对下官的信任,下官也应该还她清白。” “对呀,柳大人,既然尚书大人都说有问题,难道您就不想知道自己的女儿到底是怎么死的?”郑景在一旁帮腔。 柳兆看了一眼面前的二人,又看了一眼魏景山,“那便麻烦几位了。” 说罢,拂袖而去。 望着他瘦削的背影,魏景山的眼中闪现一丝危险的光。 又仔细检查了案发现场,苏止渝发现,柳溪湄床帏附近有打斗抓挠的痕迹,而且像是新伤,并且尸体的后腰上有一块呈现圆形的青紫压痕。 “昨夜我走后,有谁来过?”苏止渝问灵儿。 “回大人,大人刚离开奴婢就过来了,奴婢还看到了大人和王爷的背景,想着让大人陪小姐吃碗鸡汤面。” 灵儿抹了抹眼泪,压抑不住地抖动着身体,“奴婢进来的时候,小姐面色苍白,奴婢劝她吃东西她也不吃,只说自己很累,想休息,奴婢就侍候小姐睡下了。” “你夜里睡在哪里?可又听到什么动静?” “奴婢昨夜睡在隔壁,小姐睡觉不喜欢有人打扰,夜里……”灵儿垂眸凝眉,“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苏止渝看了看房间的门锁,又走到院中。 宰相府是三进院落,柳溪湄是嫡长女,因此拥有自己独立的院落,各处都有家丁护院,还有夜班轮岗值守,甚是规矩严整。 苏止渝再次回到房间,又仔细察看了一下房间内部,被褥有些凌乱,仔细看还有扯破开线的痕迹,自缢的麻绳上有血迹。 “将府内丫鬟婢女都叫到这个院子里。”苏止渝吩咐灵儿,“一个不漏。” 灵儿踌躇,两只手捏得发红,“那……那要老爷同意。” “本王去说。”魏景山迈步去了前厅。 片刻后,院子里跪满了婢女丫鬟和嬷嬷。 “伸出你们的双手,平摊手掌向上。”苏止渝说道。 所有人照做,苏止渝从她们身前一一走过,不曾停留。 看完一圈后,苏止渝回到前面,指着一个婢女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值?” “奴婢黄莺,是二小姐的贴身婢女。”那女子俯身行礼,声音清朗,丝毫无惧。 “昨夜,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回大人,奴婢昨夜陪着二小姐睡觉,不曾离开。”黄莺回答,“二小姐年幼,睡觉总要奴婢陪着,是以奴婢整夜都陪着主子。” “你手上怎会有微微刺破渗血的痕迹,而且看上去像是新伤。”苏止渝盯着她的脸。 “回大人,这是奴婢做饭时不小心弄伤的,约莫是那些菜叶留下的,平时经常这样都习惯了。” 这个婢女年约二十左右,却有着超出年龄的城府。 凝眉看着她,身高与柳溪湄差不多,苏止渝想要看一眼她的膝盖,“你……” “黄莺,你怎么在这里?”一声稚嫩的童音穿透而来,声音中带着怒气,“什么人都能随意差遣你吗?这般没规矩。” “快随我回去,父亲唤你呢。”说罢,目不斜视转身便走。 “是,二小姐。”黄莺浅浅一礼后,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第111章 深不见底的宰相府 众目睽睽之下,黄莺就这样被叫走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苏止渝对她的怀疑,可是,上到宰相府管家,下到小厮婢女,没有一个人置喙一字半句,大家都仿佛没有听到没有看到一般低头看地。 “你们先下去吧。”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跪在院子里的一种奴仆有序退下。 “王爷,两位大人。”柳兆看向三人,“小女的事承蒙三位费心,如今人已经不在了,还是给小女一些体面吧。我已吩咐了管家准备丧仪,其他的,就莫要再节外生枝了吧。” “可是……” “这样也好。”苏止渝还想说什么,却被魏景山打断,“那我们先告辞了,大人节哀顺变。” 被强行拖出了宰相府,苏止渝撅着嘴闷闷不乐。 “这数月下来,经历了这些事情,你也应该成熟一些。”魏景山摸着她的后脖颈,就像在摸一只眦毛的猫,“凡事不可硬来,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 “可是明明就是被杀伪装自缢。”苏止渝眼睛瞪得老大,“我已经找到凶手了。” “你是说那个黄莺。”郑景问道。 苏止渝点点头。 将她抱上马车,魏景山转身看着郑景,“今日就到这里,改日再打扰大人,大人请。” “诶?王爷,我还没问完呢……” 郑景话没说完,魏景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郑景心不甘情不愿地上了自己的马车。 看着他的马车消失后,魏景山才跳上车。 “人家昨天帮了你诶,王爷为何这样对人家?”苏止渝撇撇嘴,“过河拆桥嘛。” “他的事情还没完全搞明白呢。”看了她一眼,魏景山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苏止渝翻着眼皮不去看他。 “苏尚书。” 马车刚要走便被一个声音打断。 “灵儿?”苏止渝从马车的窗户探出头来,“找我?” 点点头,灵儿左右看了看,“奴婢谢谢大人,虽然……但是奴婢明白了大人的意思,小姐没有白死。” 多好的丫头,苏止渝笑了笑,“为你们小姐送行吧,她这一生不容易。” 擦了擦眼泪,灵儿看着苏止渝悄声道,“昨晚小姐回来就开始发高烧,奴婢要去请大夫,小姐执意不肯非要先见苏尚书,还说就怕来不及了,所以奴婢才漏夜相请,不想还差点给大人和王爷添了麻烦。想来小姐是有预感了,可怜了我们小姐……” 皱了皱眉,苏止渝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别哭了,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去王府找我。” 灵儿感激地磕头。 直到看不到那个小小的身影,苏止渝才收回目光。 “看来,柳溪湄知道自己会死。”魏景山也觉得颇为意外。 “昨天她同属下说了许多,虽然属下并不赞同她的想法,但是从她的言语中可以看出这宰相府中生活的艰难。”苏止渝叹了口气,“就是因为觉得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失利,昨天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尽了颜面,堵上了她的全部只为了一个兖王妃的位子,结果,鸡飞蛋打。” “你不同情她?”魏景山挑眉。 “不同情。”苏止渝摇摇头,“她生于那样的家庭实属无奈,但是她自己却甘愿一步步错下去,不知悔改,却是咎由自取。” 看了他一眼,苏止渝道,“对于宰相而言,没有用的儿女不值得疼爱,但是丢人现眼的儿女便要被舍弃。” “所以你觉得黄莺是柳兆指使的?” “不然呢。”苏止渝轻蔑一笑,“即便不是他指使的,也是他默许的,并且亲自出来掩护这个杀人犯。” 默默点头,魏景山道,“为何不是别人偏是她。一个小姐贴身的婢女,竟然有这样的胆子和手段,着实令人吃惊。” “王爷。”苏止渝看着他,“这宰相府里让人吃惊的事情着实不少,一个年仅八岁的二小姐竟然如此气焰嚣张,对姐姐的死毫不悲痛;宰相竟然为了面子放弃了自己女儿的生命;还有那个黄莺,一个小小的婢女,竟然如此胆大包天;王爷可还记得上次围猎跟随柳溪湄身边那个春儿……” 一桩桩一件件匪夷所思,宰相府就像一个吃人的血盆大口,深不见底,暗无天日。 “说到黄莺,你可能确定她就是凶手?” “能。”苏止渝掰着手指头。 “第一,柳溪湄是千金小姐,就算是上吊也应该选择白绫而非麻绳。麻绳用来勒死人倒是比白绫更好的工具。” “第二,从柳溪湄的脖颈处是一圈勒痕,而上吊的勒痕则应该是八字不交。而且从尸体表征和现场的凌乱程度来看,二人曾经博弈过,只是柳溪湄力薄。” “第三,那麻绳上有微不可见的血迹,应该是凶手留下的,这一点我看了黄莺的手便确定了。” “第四,柳溪湄的后腰上有一块青紫色的压痕,应该是凶手在勒死她的时候用身体的某个部位抵住她的后腰使力造成的。” 一边说着苏止渝一边做了一个比画的动作,随即又泄了气一般,“即便如此,又有何用。还不是宰相大人一句话,不了了之。” “那我便派人暗查一下那黄莺的来历。”魏景山扬眉,“知己知彼,防患未然。” 睨了他一眼,苏止渝点点头,“真是讽刺,柳溪湄死了,最难过的不是她的亲人,而另有其人。” 眼睛望向窗外,天边阴云密布,怕是要下雨了。 雍王府。 得知了死讯的魏连城瘫坐在地上无法动弹。 “王爷节哀啊。”向为跪在地上劝道,“王爷要保重身体啊。” “我视她为珍宝,她却从未正眼看过我。”魏连城癫狂冷笑,“竟然为了那人抛弃清白,舍弃一切,为什么?本王不明白,为什么?我哪里不如他?” “殿下……”向为失声痛哭。 “姚氏,你这个毒妇,就是你害死了湄儿。” “殿下慎言呐。”向为吓得恨不得去捂了魏连城的嘴巴。 “魏景山,从他回来,一切都变了,湄儿不属于我了,父皇不属于我了,太子之位也不属于我了,一切都离我而去了,他,抢走的一切,我要夺回来,统统夺回来……” 第112章 可怕的童谣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生,有人死,有人来,有人走。 太阳照常起落,日子依旧要过。 自从柳溪湄出事后,苏止渝心中一直憋闷,借着伤口没有好利索躲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整日把自己关在北书房,埋在成堆的卷宗里。 她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会想起那一晚柳溪湄说过的话,总觉得有一块大石头堵在心里。 “姑娘,来尝尝这个新做的炸丸子,外酥里嫩,可好吃呢。”碧喜又端来一盘炸得金黄金黄的丸子球,一个个晶莹剔透让人食欲大开。 “嗯,放那吧。”苏止渝懒洋洋地翻看着手里的案卷。 一旁的小桌上已经堆满了一盘一盘的美味:小酥肉、炸糖糕、酱牛肉、卤鸭肠、炸鸡腿、糖葫芦、糖芋苗…… 碧喜绞尽脑汁做好吃的给她,可是眼看着堆了一桌子的盘子碟子,她竟一下都没动。 “姑娘,别看了,歇歇眼睛吧。”碧喜蹲在她身旁,轻轻地为她捶腿,“姑娘憋在这屋子里已经好几日了,也该出去透透气了。” “嗯。”她仍旧是懒懒的一个字,眼睛却没有从卷宗上挪开过。 “姑娘……”碧喜着急地直跺脚。 “怎么了?”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碧喜慌忙行礼,“王爷。” 魏景山看了一眼小丫头,愁眉苦脸,一双眼睛一个劲儿地瞥向苏止渝,在跟他暗示。 魏景山冲她点点头,碧喜浅浅一礼,默默退出房间。 苏止渝仍旧埋头在卷宗里。 “柳溪湄的死让你心里不舒服,无法释怀,放不下。”魏景山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端起茶盏轻轻吹了一下,呷了一口,“但你这是要做什么?憋着自己便能想通吗?还是要将自己累死在这房子里?” “为什么会有人活得这样糊涂?”苏止渝手上的动作停了,眼睛却依旧停留在卷宗上,“为了所谓的家族荣耀,为了父亲,一次次坑害别人,最后搭上自己的性命,却连真相都得不到,死得不明不白。” “她纵然可怜可恶,可是她也有自己的无奈和处境,在她的世界里那些就是最重要的事。”魏景山看着她,眼神却仿佛透过她看向了更远处,空洞得很,“她执念太重,我们又何尝不是?” 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魏景山缓缓道,“在我们每个人的执念中,我们都认为自己是对的,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王爷说得对,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苏止渝长叹一口气,“我不是她,不能理解她的付出和牺牲,她愿意为了家族抛弃一切,就像我执着地奔赴属于自己的人生,是一个道理。” 看着她逐渐明亮起来的小脸,恢复了往日的生气,魏景山心中却隐隐担忧。 那是他早就知道却总是刻意回避的东西,装作它不存在,其实从未忘记过。 她的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他其实私下里一直在追查,他曾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可是,却有一种可能性是他不愿意去面对的。 她的父亲是太医院的院判,负责皇室所有成员的身体安康,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便无故惨死?又是为何死后所有脉案相继消失?他究竟与自己的母妃有什么关系…… 最可怕的可能性,便是她的父亲是被皇室牵连甚至陷害而死。 如果发生了,那么他将如何面对她?她又能接受这一切吗? 即便不是那种情况,她曾说过,此生不与皇家有瓜葛,那自己又该怎么取舍? 这些看起来很遥远的问题,却似乎又在一步步逼近。 蓦然惆怅,让魏景山的心情跌入谷底,脸上也泛起氤氲之色。 “王爷怎么了?”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表情,苏止渝很不理解,“王爷是来劝我的,怎么自己反倒不高兴起来了?” “没什么。”魏景山轻轻放下茶盏起身,“既然你无碍了,那么本王便回书房了。” “王爷。”苏止渝差点跳起来,本来脱了鞋子盘腿坐在椅子上,此时连鞋子都没来及穿,一下子跳下来跑到他身边,“我饿了,王爷说带我吃烤肉的,不知还算不算数。” 看着她娇小的身子在他面前扭来扭去地撒娇,魏景山的心一下子柔软了,“现在就去。” “好嘞。”苏止渝一蹦三尺高。 索性,能让她开心一天,他都是快乐的。 二人没有乘马车,走在顺京最繁华的东西大街上,苏止渝的心情一下子就明快起来。 拉着魏景山的手,东看看西瞧瞧,许久没有出来玩了,这街上变化可不小,多了好多家好吃的好玩的,让她应接不暇,快乐得像一只逃出笼子的小鹿。 “就是这里。”驻足在一家酒楼门口,魏景山说道,“本王特意找人打听过了,这里的烤肉现在是顺京第一。”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苏止渝看过去,滋啦啦。 “这个名字倒是有趣,听着就让人有食欲,那种肉被焦烤的声音。”苏止渝浑身抖了一下,一头便冲了进去。 不多时便摆了满满一桌子肉,让苏止渝食欲大开。 “自己烤,自己放佐料。”魏景山介绍,“根据自己的口味来就好。” 苏止渝快乐得不行,一边烤肉一边吃,忙得不亦乐乎。 “王爷行军打仗的时候经常这样吃肉吧。”苏止渝笑问,“所以,现在算是有情结?” “对,只是没有如此细致细腻,味道也没有这样好吃。”魏景山想起了曾经的那一幕幕,多少个夜晚,露宿荒山野岭的定赢军将士们,打了野味便能果腹,草根、树皮也常常成为食物。 虽苦,却很满足。 突然隔壁桌的人神秘兮兮的声音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诶,听说了吗?鬼魂索命,定赢冤魂来报仇了。” “是啊,昨天据说又发生一起,这都第三起了,太可怕了。” “说是被活活咬死的,鬼的牙齿,很尖。” “他们的确是为了家国受伤、死去,可是这与我们何干?为何要找我们这些普通的百姓索命?” …… 苏止渝一怔,魏景山拿着烤肉的手也悬在半空,微微颤抖。 窗外是一片艳阳晴好,一群孩童在街上笑骂打闹,嘴里还哼唱着童谣: 风来了,雨来了,定赢军打仗归来了。 独臂郎,断腿郎,一个个变成鬼儿郎。 儿郎凶,儿郎残,冤魂索命报复还。 第113章 冤魂索命 周围嘈杂的声音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 魏景山僵在那里,无法动弹。 “王爷,王爷。”苏止渝挥着手中的肉串在他眼前晃动。 那双凤眸一眨不眨,神情呆滞,面色发白。 一双柔嫩的小手毫不犹豫地伸过去托住那张帅气逼人的脸,温暖流遍全身,魏景山回过神来,眼神落在她脸上,“那些孩子在唱什么?那童谣是什么意思?” 看着那张呆呆的脸,心脏仿佛被线扯着使劲扽了一下,苏止渝笑道,“大街小巷道听途说的消息每天都千变万化的,不过是大家伙儿茶余饭后吹牛的谈资,作不得数,王爷没听过所以被吓到了。” 将一大块五花肉送入口中,苏止渝嘴角流油道,“老百姓的日子就是这样过的啊,聊聊八卦,吹吹牛叉,吃点小肉,喝点小酒,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聚在一起,图个乐子。”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魏景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上恢复了血色。 “这就像那说书先生,王爷怎么还当真了?”苏止渝嗤笑,“王爷是不是也没听过说书,一会咱们去听听吧,可好听呢。” “好。”魏景山扯了扯嘴角,眼神飘向窗外。 苏止渝闷头烤肉,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心里隐隐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怡然亭是顺京城内有名的茶馆,上下两层,中间大堂座无虚席,都是普通百姓。 二楼是包厢和隔间,供贵人小姐们喝茶听书。 大堂中间有一个高台,上面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上子放着茶水果盘和一把扇子。 苏止渝挑了二楼最佳的位置,正对舞台上的说书先生,下面就是满座的百姓。 今日呼声高涨,是唐老先生的专场,大家都是慕名而来,早早都坐在这里等着了。 这位唐老先生据说是位落榜的秀才,后来为了生计糊口,就开始教书,写话本子,再后来就干起了说书的营生,结果一下子出了名,凡是他的场子必定爆满,一座难求。 “今儿可算让我们赶上了,这位唐先生说得精彩极了。”苏止渝有些兴奋,“好久没有听过他说书了,以前我抢都抢不到,还是王爷运气好。” “哦?”魏景山似乎来了点兴致,“本王确实没听过说书。” “砰”的一声,惊堂木一拍,故事自然来。 “话说外敌压境,战火纷飞,十万铁骑长驱直入,眼看着南锦岌岌可危,可惜我朝无人呐。”老先生掩面拭泪。 “陛下当机立断下旨二皇子,兖王魏景山当场接旨,直奔疆场。”唐先生睁开半眯着的眼皮,卖了个关子,“诸位可知咱们这位小王爷当年去战场的时候几岁吗?” “十二岁。”苏止渝大喊一声,观众台一片哗然。 “砰”的一声,“对咯,这位客官猜对了。” 唐先生绘声绘色,“咱们这位少年将军那可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据说当年十二岁就已经身高六尺八寸,剑眉星目,耳垂过肩,面色发红,体格强壮,他带领的定赢军所到之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这,哪里就是六尺八寸,耳垂过肩,面色发红?”苏止渝咯咯笑着捧腹道,“让我瞧瞧,这帅气逼人的脸,他们要是当真见了,还不得流鼻血。” 抬着眼皮睨了她一眼,魏景山不动声色,“我这张脸,好看吗?” “好看啊,当然好看,我第一次见王爷就被您的美貌所折服。”苏止渝依旧手舞足蹈地比画着,“还有那次您练剑,一大清早,阳光下,那人,那脸,那腰,哎哟,我简直要……” 突然,苏止渝一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得意忘形,赶忙收了神色,一本正经地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尴尬地喝了口茶。 “要怎样?”魏景山凤眸清扬,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来听听。” “没……没什么。”苏止渝尴尬地抓了一把瓜子,“王爷快听,精彩的来了。” 魏景山瞥了她一眼,转回视线朝舞台上看去。 只见那唐先生不知道讲到了哪里,竟然在舞台上潸然泪下,颇为伤心动容的样子。 “当年拯救南锦的定赢军,今日成了百姓的噩梦,当年的少年将军战神王爷,如今……” 老头儿在上头拭泪。 “唐先生,快说说近日发生的事情吧。” “这到底与那定赢军和兖王有没有关系?” “据说死状残忍得很,是鬼魅附身,魂魄作祟,撕咬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 “诶,如今的定赢军背负了沉重的戾气和杀戮,那些逝去的将士冤魂归来索命,那些还活着的也已经断胳膊断腿,无法下地无法劳作,每日赋闲在家,成了家中的负担……” “他们带着一身的人命血债,不满自己的现状,得不到慰藉的亡魂便回来祸害无辜。” “一派胡言,我……” 苏止渝跳出来想要跑去台上与那老头理论,被魏景山拦腰抱住,扛在肩上走出茶楼。 挣扎了半天无济于事,苏止渝才缴械投降,被放在地上。 “王爷干吗阻止我,不能任凭人家这样编排诽谤。”苏止渝气鼓鼓,被扛着血液倒流,此时满脸通红。 “你都说了,这些话不可信,是你告诉我的。”魏景山冷静地看着她。 “难道就这么算了,任凭他们恩将仇报抹黑不成?” “未必空穴来风。”魏景山看了一眼太阳,“青天白日,总会有个出处。不如去问问吧。” 眨了眨眼,苏止渝明白他的意思,拉着他直奔小院。 依旧是那个不起眼的小门,小院里温暖幽静。 “老道,贾二,五哥,我来了。”人未到声先至。 “你早就该来了。”大伙儿都在院子里,五哥冲她勾勾手,“来,正好有东西给你看。” 大家彼此见面已经非常熟络,没有客套无谓的寒暄,直奔主题。 魏景山拉过小凳子坐下,就看五哥拿出来三份尸格。 “知道你们忙,最近的事情你们肯定也不知道。”五哥仍旧慢条斯理温文尔雅,“最近连续发生三起人命案件,共同的特点是,都是半夜作案,死者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被摘脑袋挖眼睛,而且身上都有被利齿撕咬的痕迹,血肉模糊,看上去像是非常凶残的猛兽。” “至于凶手,也都是道听途说,传得神乎其神,有人说亲眼看到过冤魂索命,还有人说城中闹鬼,人心惶惶。但是大家都说是定赢军所为。”五哥看了一眼魏景山,“据说现场留下过定赢军的物证,听说是腰牌和带军字编号的兵器,都在衙门。” 苏止渝听得一身鸡皮疙瘩,看着尸格上触目惊心的字眼,“一派胡言,哪里来的鬼魂。猛兽也不会挖眼睛的,肯定是人为。” 五哥点点头,不置可否。 “贾二最近为了这事忙得整日看不到人影,咱们讲究全尸下葬,那些断肢残体总归是不好看的,所以他一直在衙门里缝补尸体……” 五哥话没说完,魏景山霍然起身,转头就走。 “诶?这……回头再说,谢谢五哥。”苏止渝连忙追上去,“王爷,王爷……” 第114章 收回兵权 兖王府。 魏景山从回来便将自己关在南书房,不许任何人打扰。 “王爷这是怎么了?今儿出去的时候挺高兴的。”碧喜站在门口,朝南书房望了望。 “出事了。”苏止渝叹了口气,“去叫杜威和赵连来,我有话要问他们。” “是。”碧喜放下手中的茶壶,转身出去。 不一会杜威和赵连一起进门,苏止渝将房门关上。 “最近顺京出了些事情,你们二位可有所耳闻。”苏止渝开门见山。 杜威和赵连相互对视了一眼,齐齐跪下拱手,“街上都在传定赢军阵亡的将士得不到妥善的安葬,满身戾气回来索命。” 杜威顿了顿,“据说连着发生了几起杀人案件了,颇为诡异。” 赵连抬头道,“属下听闻还有伤残的定赢军将士每每待在家中,因为伤病无法劳作,不但没有得到应有的补偿和酬劳,反而成为家中的负担,许多人家的日子已经过不去了。” “可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杜威握紧了拳头,“王爷为他们申请了抚恤金、补偿金,还有许多荣誉和优厚的条件,我们都去看过,我相信定赢军是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 苏止渝点点头。“我们今天看到了那些尸格,据说现场还留下了定赢军的物证,来者不善。” 杜威一怔,捏着拳头的手骨节发白,“王爷治军严格,定赢军出征作战八年,逢战必胜,咱们从不拿百姓一根草,不喝百姓一口水,不吃百姓一口粮,咱们用命换来的南锦江山,如今却将这样泼天的罪孽扣到了咱们头上,真是让人寒心。” “杜威,先别急着难过,我们要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止渝望了一眼南书房的方向,“要说难过,恐怕王爷比我们谁都更难过。” 南书房。 夕阳的暖光从门缝中照射进来,在屋内投下了一道狭长的光影。整个房间都变成了金色,看上去暖暖的。 却也阻挡不住魏景山周身散发出来的逼人寒气。 今日听到的消息,是他不能接受的。 定赢军,绝不可能有任何人做出这种事,栽赃,分明就是栽赃。 这背后的目的是什么?又是谁在兴风作浪? 魏景山冷静想一下便能明白。 从凯旋而归秃鹫威胁,到选兖王妃闹出人命;从柳溪湄被摔苏止渝受伤,到无尘大师死于非命,再到柳溪湄被害……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冲着他而来的。 母妃的死线索全无,自己又腹背受敌。 本不想理会只想赶快查案远离这里,谁知却越陷越深,如今俨然已经成为人家案板上的肉。 现在又将矛头对准了定赢军,那是他的命,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亵渎。 天色渐渐暗下来,到了掌灯时分。 南书房依旧一片黑暗,忽然,“哗啦”一声,南书房的大门打开,魏景山站在门口。 背后是一片黑,迎着月色,那张俊俏的脸上写满了悲伤和仇恨。 “明日我要去面见父皇。” “我陪王爷一起去。”苏止渝拉着他,“王爷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迎战。定赢军从没退缩过,这一次也绝不会任由人无故亵渎。”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与其躲避退让,不如将其一举击溃。 翌日,朝堂之上。 文武百官站在堂下,大家都面色沉静,上座的人脸色暗沉,眉头紧锁。 “诸位,有何事呈报。”魏崇显冷声道。 “陛下。”一名五品大员的老臣出列,哆嗦着跪下,“陛下,臣请陛下为臣做主啊。” 苏止渝看过去,原来是王从安,任职户部郎中。 “王爱卿何事?”魏崇显的声音传来。 “启奏陛下,近日顺京城内连连发生冤魂索命案,已经三人被杀,尸体被解,据衙门搜集的证据表明是……是那定赢军的鬼魂作案,现场还留下了定赢军的物证。” 苏止渝看了一眼魏景山,那人脸色煞白,双眼腥红。 “老臣本不相信什么鬼魂索命的无稽之谈,可是,昨夜,灾祸发生在老臣家中。”王从安擦了擦眼泪,“半月前,老臣新纳的小妾昨日半夜如厕,身边丫鬟陪着,结果……被冤魂活活掐死了。” 一语即出,堂上一片哗然。 “最近只是听说祸事,却始终不敢相信,如今看来传言非虚啊。” “是啊,听说那定赢军的冤魂戾气颇重,下手狠毒,有些人竟是活活咬死的。” “如此猖獗,就该好好整治整治。” …… “放肆。”魏崇显一拍桌子,“这是什么地方,也容得你们如此议论纷纷,王爱卿,接着说。” “是。”王从安颤颤巍巍道,“丫鬟昨夜被吓得晕了过去,醒来便说看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穿盔戴甲的人,里面还有一身白衣,是飘着过来,长发遮脸,手像鬼一样青黑色,长指甲,露出来的眼睛只有黑眼珠没有白眼珠,丫鬟就那样眼看着他生生掐死了臣的爱妾。” “可曾报官?” “臣已连夜报官,官府已经验尸,证实的确是被掐死的,虽其没有其他任何物证,可与那三起案件的目击者看到的一摸一样啊。”王从安哭泣,“定赢军猖獗,还请陛下明察。” “兖王,你有何话说。”魏崇显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儿臣身为定赢军统帅,拿项上人头和定赢军号令为保,定赢军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绝不会做出如此为非作歹之事,还请陛下切莫偏听偏信。” “启奏陛下。”一人出列,“顺京城内已多次发生定赢军伤人案,目击者、人证物证俱在,臣请陛下尽快定夺。” “陛下。”又一人出列,“定赢军自返回国都后,便屡屡发生灾祸。先是准王妃被杀,兖王私自动用兵权扣留朝廷重臣;再有兖王不尊重帝后,不服管束,无视兄长不听劝阻;继而定赢军胆大妄为,在城中胡作非为引起民众恐慌,此事若不能有个说法,无法平民愤啊陛下。” “陛下。”又一人出列,“臣请陛下收回兖王手中定赢军兵权,重新派人审理此案,还百姓公道,还顺京青天。” “陛下。”苏止渝忍无可忍,“臣请陛下莫要听信这些无稽之谈。鬼魅杀人,冤魂索命,诸位大人,都是饱读诗书学富五车,自古以来所谓鬼魂作案其背后必定有人伪装指使。定赢军军纪严明,纪律森严是有目共睹的,这些年他们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为南锦换来了安居乐业,怎么,你们忘了吗?现在要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吗?” “苏大人,慎言。”魏连城出列,“兵权从来都是掌握在陛下手中,这是天经地义,兖王归来依旧却仍旧手握兵权,这究竟是何意?恐怕不言自明吧。” “你……” 苏止渝还要说什么,被魏景山拉住衣襟,眼前的那人却是颇为淡定。 “陛下,臣请陛下收回兵权。” “臣附议。” “臣附议。” “臣等附议。” …… 朝堂之上一边倒。 苏止渝看向上座的人,那是王爷最后一丝希望。 “既然如此,那便这么办吧。”魏崇显声音冷冷,“收回兖王定赢军兵权,即刻交出兵符。” 苏止渝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儿臣遵旨。”魏景山波澜不惊,不喜不怒,看上去仿佛心死。 第115章 大逆不道 散朝的人流从大殿里涌出。 魏景山失魂落魄地随着人潮的方向机械的迈步,苏止渝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踉踉跄跄,深一脚浅一脚,生怕他跌倒。 周围穿着朝服的人从他身边经过,有拱手告辞的,有调笑的,有碰到他的,更多的是避得远远的。 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孤零零的王府马车停在那里。 车夫看到他们,赶紧准备驾车。然而魏景山却仿佛没有看到一样,径直前行,从马车和车夫身边经过,眼神空洞,浑身无力。 苏止渝给了车夫一个眼色,车夫便驾着马车跟在他们的身后,就这样不远不近地跟着,穿过东西大街,经过街尾小巷,走过店铺商号,步行走回了兖王府。 看到他一脚踏进王府大门的时候,苏止渝提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然而下一秒,魏景山直直倒了下去。 “王爷,王爷。”苏止渝慌忙上前抱起他,探探鼻息,摸摸脉搏,“快来人,将王爷抬回房间。” 大家七手八脚将魏景山抬进了卧房,兖王府的大门紧闭,将那一切隔绝在了外面。 魏景山的房间里,那人安静地躺着,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平静,美好,呼吸均匀。 苏止渝坐在床头为他把脉,眉头松了松。 “王爷怎么样。”杜威、碧喜、赵连还有管家丁叔等一众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 “王爷没有大碍,没有休息好,再加上急火攻心,大约要躺上两日。”苏止渝走到案几前,“杜威,我开个方子你去抓药。” “是。”杜威领命。 “碧喜,回来按照方子每日三次,给王爷煎药,你要亲自负责,不能让任何人插手。” “是,奴婢明白。”碧喜领命。 “丁叔,近日或许府上会有人来访,你和赵连带几个家丁守着门,任何人都不要放进来。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是。” “是。” 二人领命。 看向众人,苏止渝叹了口气,“王爷被人构陷,今日在朝堂之上丢了兵权。定赢军以后与兖王再无半点关系。” 众人骇然。 “定赢军可是王爷的命根子,是王爷拿命换来的兄弟,那是他的眼睛他的手足,这……”杜威红了眼圈,“这不是要了王爷的命吗。” “哪个杀千刀的,捅腰眼啊这是。”丁叔抹了抹眼泪,“那是八年的心血,出生入死的兄弟,让他交给别人,他怎么放心。” “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让我查出来是谁,我直接扒了他的皮,管他是什么天王老子。”赵连狠狠地咬牙。 “可是,陛下,就这样真的同意了?”碧喜觉得难以置信。 无奈的笑笑,苏止渝垂眸,“最让王爷接受不了的就是这个,定赢军交给别人他不放心,那是他的兄弟,他拿命护着的人。但是,陛下却亲口同意了。” “王爷该有多寒心啊。” 众人沉默。 “你们去忙吧,晚饭做点好吃的,王爷如今身子不好,我们更要打起精神来,帮他撑住这个王府。”苏止渝提了口气,“大家都要吃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这几日有的忙了,定赢军交接的事情都交给杜威全权处理,其他府里大小事宜丁叔和赵连就辛苦些。” “是。” “可是,我们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不会的。”苏止渝磨牙,“我会连本带利还给他们的。” 众人退去,房间里只留下苏止渝一人陪着他。 看着眼前的人睡得这样平静,清晰的下颌线,紧闭的凤眸,浓密的羽睫轻垂,那样美,那样冷。 苏止渝的心被牵动了一下。 打来一盆热水,苏止渝慢慢地给他擦脸,隔着锦帕抚摸着他的眉眼,他的脸颊,他的唇。 “王爷,属下斗胆,帮王爷更衣。” 说完,苏止渝便开始解他的衣带,一件件脱去外衣,她的动作轻柔缓慢,生怕弄疼了他,弄醒了他。 捋了捋鬓发,那人仍旧闭目躺着。 “王爷心里难受,属下都明白。”苏止渝也脱去了沉重的朝服,换上了舒适的衣裙,此刻正盘着腿坐在他的床脚。 “您是担心定赢军日后的前途,也伤心陛下的态度。”她不徐不缓地说道,“依属下看,王爷不必担心,也不必难过。定赢军是您一手带出来的,他们都知道您了解您,即便暂时离开您,也会应对好情况,照顾好自己的。” 往后仰躺着,给自己垫了个软垫,“至于陛下,天子之心向来都是最难揣测的,所谓先君臣,后父子,能有今日夺兵权,就会有一日还兵权,不过是利益局势决定罢了。” 他在一边静静躺着,她在一边慢慢说着。 “这些日子属下看明白一件事。”苏止渝声音平缓温柔,“王爷无心大位,无心权势名利,可是别人却不这么想,满朝文武从上到下,盼着看您笑话,等着瞧您落马的,大有人在,这是人心,您不可逆,也不可阻,可是,如今的南锦当真交到这些人手上,王爷您真的放心吗?” “不想个根本的法子,这定赢军您护得了一时,却护不了一世。” “您辛辛苦苦沙场征战,拿命换来的盛世太平,您抗击了外敌,可是只能看着自己人跑上来撕咬,您甘心吗?” “所以,一直以来王爷都错了。想要永远的清明盛世,想要长治久安的繁荣昌盛,别人都靠不住,那些蝇营狗苟的大臣靠不住,那……”苏止渝顿了顿,瞧了一眼另一边的那人,继续说道,“恕属下无状,那端坐高台心机深沉平衡关系的皇帝陛下,也靠不住。王爷,您只有自己来。” “属下这些话说得有些忤逆,但是王爷想一想是不是这个理。” 她说的是肺腑之言,他躺在那里,却听得真真切切。 是啊,自己只求真相,只想报仇,之后便离开是非安居乐业。可是真的能够如此吗?他这兵权让多少人觊觎,他的功绩让多少人胆寒,他们恨不得他死掉。 他成了他们的心腹大患,也成了陛下,他父皇忌惮的对象。 房间里安静得仿佛能听到烛火跳动的声音。 “苏止渝,你大逆不道。”他睁开眼睛,声音有些沙哑,“但是本王饿了。” 苏止渝弹跳起来,“属下这就传晚饭。” 他吃了满满两大碗饭,比平时吃得多,吃得放肆,吃得不再克制。 “明日起,兖王府闭门谢客,就说本王病了。”他冷声吩咐。 “是,属下已经安排好了。” “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最近顺京出了一个名人,据说这位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通无所不晓,他教孩童念书识字,还帮百姓疏解心中积郁,简直成了百姓心中的神明。” “王爷怀疑此人与这个案子有关?” 魏景山点点头,“最起码,那几句童谣,可不是小小孩童可以编出来的。” 第116章 原来是你 翌日清晨。 二人特意换上了粗布衣衫,除去了身上珠钗玉佩,着装格外简洁素净。 “王爷准备好了?”苏止渝有些不放心地看着他。 只一天功夫,外面已经谣言四起,对于定赢军为非作歹的编排越来越离谱,再加上军权一交,更加助长了流言蜚语的肆虐,苏止渝很担心这一出门魏景山再受刺激。 “走吧,本王还没那么脆弱。”魏景山使劲勒了一下腰间的粗布衣带,拍了拍略微褶皱的衣衫,露出了八颗牙齿的笑容。 二人从侧门悄悄溜出王府,跳上了租来的马车。 “王爷这么快就恢复过来,着实让属下佩服。”苏止渝此时面对着眼前这个人,心里有一丝说不出的不一样的感觉,仿佛更加轻松自然,又有一点陌生的感觉,“果然强大的人自愈能力都很强。” “与其沉浸在痛苦中无法自拔,不如尽快止损,想明白该做的事情,就去做。”魏景山一改往日正襟危坐的端庄仪态,此时正大剌剌地咧着腿,上半身坐得笔直,“本王是武将出身,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又何惧这些口舌是非。” 苏止渝挑眉点了点头,“有道理,深陷别人挖的坑里不可怕,可怕的是陷入自己思想的漩涡里,想不开,想不通。” 车子停在了一个巷子口,二人下车,走几步便能看到一派烟火气。 炊烟袅袅,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下一群妇人正在纳鞋底做女红聊八卦。 苏止渝走上前去,“阿婶,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一个教书先生?” “哦,有啊。” “你说的是那个周先生啊。” “你是他什么人啊?找他什么事情啊?” …… 一句话引来了大家的围观和七嘴八舌的打听。 苏止渝看了看有些不太适应的魏景山,用眼神安抚他一下,村子上的人是这样的,家家户户都是亲戚,连着姓氏带着血缘,一家发生什么事情,一个村子都知道。 “我们是他的朋友,许久不见,听说他在这里教书,想来看看。” “哦,看着就像有文化的,他人不错,长得又俊,懂得还多,是个难得的大善人。” “对,他给我们这里的娃娃们上课,分文不取。” “还帮着村长解决过很多次麻烦,真是了不起。” “他就在那边的私塾里,转过这个弯,就到了。” “今儿轮到周先生去我家吃饭了,二位不嫌弃就一起吧,粗茶淡饭不用客气。” …… “多谢多谢。” 连连道谢后苏止渝拉着魏景山往路口而去,背后仍旧传来那群妇人的声音。 终于拐过了弯,苏止渝长出一口气,“看来这位周先生人缘不错。” “听,有读书声。”魏景山一挑眉,“听这声音。” 果然不远处传来孩童朗朗的读书声,中间还夹杂着一个清朗嘹亮的男声。 “这声音……”苏止渝皱眉,“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本王也觉得很熟悉。”魏景山皱眉,“好似在哪里听到过。” 二人凝神静听,却安静了下来。 下一秒,是孩童欢呼喧闹的声音。 下学了,一群小童从屋内涌出,从二人身边穿过跑得飞快。 正当二人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的时候,一个声音叫住了他们,“王爷,苏大人。” “西舟先生。”苏止渝惊讶地差点叫出来,“原来是你。” 魏景山单眉一挑,脸上露出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容。 樊楼,雅间。 四方桌,魏景山和西舟相对而坐,苏止渝坐在中间的一边。 “上次漪澜小筑一别,有些日子没见了。西舟先生怎么会想起来要去教书?”苏止渝一边忙着给二人倒茶水,一边询问。 “我一个大闲人整日里待在漪澜小筑,姨母嫌我碍眼,干脆找点事情做。”西舟垂眸笑笑,“那个村落是距离城区最近也是最大的,孩童多,教书先生不够,我便毛遂自荐了。” “先生谦虚了,以先生的才学去教稚童当真是大材小用了。”苏止渝将茶盏递了过去。 “多谢。”西舟接过茶盏,“没有什么大材小用之说,南锦的未来靠的就是这帮稚童,总有一天我们都会老去都会入土,现在将他们带上了正路,将来便是一批栋梁之材。” “先生真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苏止渝由衷地感叹。 魏景山不置一词,垂眸专心喝茶。 看了一眼魏景山的表情,苏止渝赶忙切入正题,“先生可听说了近日顺京城内发生的惨案?” “有耳闻。”西舟面带笑容,一双眼定在魏景山脸上,“听说定赢军因此遭受非议,王爷想必也会受到牵连吧。” “先生可相信那传言和童谣?”魏景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抬眸反问。 “自然不信。”西舟笑得坦然,“但是,在下信与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信不信,朝廷信不信,百姓信不信。” 魏景山端着茶盏的手顿了一下,继而继续喝茶。 “能看出王爷的难过和痛苦,想必是受了不小的委屈。”西舟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抬眸看着魏景山。 “王爷出生入死拼出来的安稳江山,却遭受如此待遇,在下替王爷不值。” 苏止渝看了一眼魏景山的脸色,还好,如常,便往西舟的茶盏里添了些水,“看来先生是知道了,王爷的兵权昨日已经被夺去了。” “如今恐怕全顺京全南锦都知道了。”西舟无奈地摇摇头,“如今的南锦看似繁荣,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连年灾祸,贪官腐败,民不聊生。这所有的繁华都是假象,百姓心里实则都很恐慌。” “定赢军是南锦百姓救命的英雄,连就这样的英雄都要污蔑诽谤甚至置之死地,王爷您说,还何谈青天白日,安乐清平?” 敛了敛神情,西舟慢慢地喝茶。 放下茶盏,魏景山的脸上无波无澜,“那以先生之见,本王又该当如何呢?” “西舟不懂政治,亦是给不出良策。”西舟抬眸看着他,眼神灼灼,“但是西舟觉得,以王爷的能力这样被埋没实在可惜,不如就此解甲归田,归隐山林来得痛快。” “先生……”苏止渝一怔,看向西舟。 “哈哈哈哈,草民说笑,二位莫要当真。”西舟笑了笑,冷色道,“王爷是有雄才大略之人,这样的人才怎能甘愿放弃自己,与其如此坐以待毙,不如奋力一搏,杀出一条血路。” 西舟伸出的手做了一个杀戮的动作。 魏景山抽动了一下嘴唇,放在桌下的左手紧紧地捏起了拳头,“先生是要我造反?” “不可吗?”西舟淡定坦然地看着他,“草民未将王爷当成外人,才会有此肺腑之言,王爷虽然没有了兵符,可是,王爷就是兵符,您一声令下,定赢军必定群起而响应……” “先生果然好谋略,好见识。”魏景山打断了他的话,凤眸微眯,“本王没有想到,先生竟然如此与本王推心置腹。这一杯,敬先生。” 二人畅饮,却没有注意到一旁铁青脸色的苏止渝。 第117章 装神弄鬼 繁星点点,月色皎洁。 从樊楼出来,告别了西舟,二人一路步行向王府走去。 “王爷,您当真觉得西舟说得对吗?”苏止渝一脸忧心忡忡。 “昨日苏尚书坐在本王床边不也是这一番言论吗?”魏景山嘴角上扬,微笑地看着她,“怎么今日看上去如此忧愁?” “那不一样。”苏止渝跳脚,“我是让王爷不要逃避,该争取要争取。他……” 苏止渝左右看看,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道,“他是在劝王爷谋反。” “哦?”魏景山轻笑,“不可吗?” “当然不可。”苏止渝瞪大了眼睛,“南锦如今虽然出了问题,可是并非病入膏肓,王爷无心大位但是并不代表王爷不能登大位,属下认为,只有您登了大位,南锦才有未来,所以,属下愿意助王爷一展宏图。” 眼神灼灼地看着她,魏景山竟有些意外,“你当真这样想?” “当真。”苏止渝眨了眨眼,“为了南锦,为了百姓,也为了王爷的抱负,属下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眯了眯眼,魏景山的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放心吧,本王今日只是试探他,不会傻到要去谋反的,我们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呢,怎会自掘坟墓呢。” “嗯,那就好。”苏止渝点点头,“王爷早就怀疑他了吗?” “此人身上疑点颇多,他是娇娘外甥这个身份是假的,娇娘根本就没有什么姐妹。”魏景山声音淡淡,月色下一张亮变得冷峻起来,“他身上藏有很大的秘密。” 苏止渝骇然,“王爷动作好快啊?” 叹了口气,望了望天上的明月,“快到年关了,年关难过啊。” 夜色下,闺房内。 双手交叠抱在脑后,苏止渝躺在床上,王爷也许是想好了,可是眼下有一件事,自己要先替他做了。打定主意,翻了个身,苏止渝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苏止渝穿戴整齐就跑去敲开了魏景山的房门。 “今日王爷跟我走。”说完,苏止渝拉着魏景山便出门,“这几日王爷乖乖听话,属下有事情要办,办完了就接王爷回来,您在府中我放不开手脚。” 时辰尚早,马车行得飞快。 也不问来由,魏景山任由她折腾。 不多时,便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门口。 将魏景山从车上请下来,塞进了小门,“五哥,老道,帮我看住这位爷,给我把人照顾好了,这几日掉一两肉,唯你们是问。” “好嘞,放心吧。” 话音未落,五哥、贾二和老道齐上前,搬椅子的搬椅子,倒茶的倒茶,捏肩膀的捏肩膀,七手八脚将魏景山请到了正堂。 “这几日王爷且待在这里,实在无聊就跟着他们学学手艺吧。”苏止渝边说往门口去,“只有王爷在这里,我才能安心做事。” 话音刚落,苏止渝跳出小门,“各位,拜托啦。” 转眼间,人消失不见了。 “王爷,丫头说的话咱们必定照做,您踏踏实实待着,爱干什么干什么。”老道赔笑。 “对,丫头这样做必定有她的道理,王爷既来之则安之便是。”五哥也细声劝道。 “王爷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提,咱们不缺银子。”贾二看着魏景山,“看得出来王爷在意那丫头,那丫头曾经也是在这小院里跟着咱们学手艺,王爷如今能体会她的日子,也是难得。” 看了看左右三人诚恳又友好的眼神,魏景山挑眉道,”也罢,既来之则安之,本王就心安理得地享几天清福。” 妥善安置了魏景山,苏止渝回到王府开始大刀阔斧地忙活起来。 整整三日,白天,苏止渝东市西市穿梭不停;晚上,一个人在北书房里忙到半夜。 “姑娘,奴婢给您送鸡粥,吃点东西吧。”碧喜来敲门。 “进来。”苏止渝头都不抬。 “姑娘先吃了再忙吧。”碧喜将刚熬好的鸡粥端到她面前,“趁热喝。” 伸了一个懒腰,苏止渝放下案头的卷宗,端起鸡粥一口气吃了个精光,“真好吃,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姑娘喜欢就好,这些日子姑娘忙得没日没夜的,奴婢也帮不上忙,只能照顾好您的身体了。”碧喜看了看放在一旁的东西,吓了一跳。 “姑娘,这是什么?白衣,假发,粗绳……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掐着她白嫩的小脸,苏止渝神秘一笑,“明天你们就知道了。” 第二天一大早,苏止渝便将杜威和赵连叫进书房。 “这几日我查得很清楚了,那个当朝参奏王爷的王从安是雍王的人。”苏止渝将卷宗递给二人,“此人五十五岁,半年前还无官无职,靠着雍王半年内从六品户部主事升到从五品户部员外郎,又升到五品户部郎中。” 杜威一拳砸在了门框上,“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看了他们一眼,苏止渝正色道,“我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二人助我,今晚就行动。” 三人在房间里足足待了一整天,连午饭和晚饭都是送进房间里吃的。 “碧喜姑娘,苏大人,这是怎么了?”丁管家有些担忧地望了望北书房,“这几日王爷也不知去了哪里?那些个落井下石的人也没断过,如今这苏大人也闭门不出,不会有什么事吧?” “丁叔,别担心,外头的人不用理。”碧喜笑笑,端着谁的胳膊肘捅了捅丁叔的大肚子,“王爷出去躲清静,眼不见心不烦。” “也是。”丁叔点点头,“咱们做好差事,不给主子添乱。” “得嘞。”碧喜笑得一脸灿烂。 入夜,三更刚过。 王从安府上早已熄了灯火,自从发生那件事情,他一直心虚作祟,每晚早早地便命家人不得外出,闭门谢客。 一阵妖风吹过,窗户发出了轻微摩擦的声音。 “吱呀,吱呀。”一声连着一声。 床榻上的王从安翻了一下肥胖的身体,睡得正香。 “吱呀,吱呀。”又是一声连着一声,而且声音变得大了起来。 王从安这才猛然惊醒,看向窗外,月光照射下窗帘飘飘,今日怎么没关窗?王从安心中疑惑,便起身想要关窗。 谁知刚刚坐起来,从天而降一个女鬼,就悬在房间里,披头散发,白衣飘飘,吊在空中没有腿。 “老爷,老爷。”那女鬼声音沙哑,带着哭腔。 王从安吓得跌坐床上,浑身发抖,眼睛瞪得老大,“你……你……” “老爷,我是您的爱妾啊,老爷您忘了我吗?”那女鬼慢慢地向前飘着,一点点靠近床帏。 王从安紧缩着身子向后靠去,“你要干……干什么?” “老爷,我死得冤枉啊,您要为我报仇啊,老爷您不能就这么放过那贼人啊,不然,我日日都来找老爷。” “不要啊,不要啊,与我无关啊。”王从安痛哭流涕,一股骚味刺鼻。 “既然与老爷无关,那您说出真凶,我自己去找他,但是如果让我知道老爷欺瞒我,我定会上门索命。” “我说,我说,你自己去。”王从安已经瘫了,“雍王,雍王殿下,是他做的,都是他逼我的,与我无关,你去找他吧。” “谢谢老爷,我亲亲你就走……” “啊,别过来,不要啊,不要……” 王从安不省人事。 “哈哈哈哈,冤有头债有主,谁做坏事找谁补……” 女鬼抓着裙摆蹦跳着跑了。 第118章 湄儿回来了 兖王府。 “姑娘,她来了。”碧喜神神秘秘向苏止渝禀报,“人在后门。” 手中的笔一滞,苏止渝抬眸,“快请。” 碧喜出去,不多时带进来一个娇小的姑娘。 “奴婢灵儿给大人请安。”灵儿跪下磕头。 “快起来。”苏止渝搁下手中的笔,从案几后走出,将灵儿扶起来。 “碧喜,给灵儿姑娘倒茶。”苏止渝吩咐。 “大人不必忙,我说几句话就走。”灵儿转头拿出身后的包袱,“这里是小姐平日里最爱穿戴的衣裙和首饰,我收拾了来。” “多谢灵儿姑娘。”苏止渝接过包袱。 “小姐这一生太苦了,也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情,结果到死都这般委屈冤枉。”灵儿拭泪,”希望灵儿这样做可以减轻她生前的恶罪孽,能够帮到兖王殿下,还请殿下不要怪罪小姐。” “我会将你的话转达王爷的,多谢灵儿姑娘,日后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苏止渝抱拳施礼。 送走了灵儿,苏止渝叫来了杜威、赵连和碧喜,“都准备好了吗?” “雍王那里已经打听清楚了,这几日雍王醉生梦死,已经连续多日不上朝了。”杜威说道,“咱们的人回来说,雍王其实早就嗜酒成性,酒后失言失态,打骂下人也是常有的事。” “好。”苏止渝点点头,“这是最关键的一步。” “碧喜,宸妃娘娘怎么说。”苏止渝看向小丫头。 “娘娘说,必定照姑娘说的做,保证不会出错。”碧喜的声音有些颤抖,“娘娘说,让姑娘千万小心,万一有什么事,娘娘必定不会让姑娘身陷囹圄。” “谢谢宸妃娘娘了。”苏止渝笑笑,心里很是温暖。 “赵连那边呢?”苏止渝又看向赵连。 “东西属下已经准备好了,晚上属下跟大小姐和杜威一起去,确保安全。”赵连拱手道,“大小姐,属下私自多准备了一套装备,万一发生什么事情,属下代替大小姐留下,请大小姐到时候务必要跟杜威离开。” “赵连……” 苏止渝想说什么,却被赵连打断了。 “大小姐,我们商量过了,您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请大小姐就听属下的,否则……否则我们今日是不会让大小姐出去冒险的。” 苏止渝又看了看碧喜和杜威,三人眼神笃定地点点头。 “好,听你们的。”看了看三人严肃的脸,苏止渝露出灿烂的笑容,“又不是去上刀山下火海,别担心,这种事又不是没干过,本大人机灵着呢,不会有事的。” 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兖王府异常平静。 隔着三条街之外的雍王府内,酒气熏天,乌烟瘴气。 下人们退避三舍,能不进前的都躲得远远的。 魏连城独自在书房内饮酒。 烧得暖暖的炭火,满屋狼藉,书籍被扔得到处都是,随处可见的酒瓶、杯盏。 雍王拿着纸笔趴在地上写字,一边写,一边喝酒,鞋袜全无,衣衫不整。 满地的纸张上写满了三个字:柳溪湄。 “殿下。”向为陪在一旁,无声地叹气。 “你……莫要再劝本王。”魏连城迷离着双眼看向为,眼神却无法聚焦,“本王心里难受……。” “奴才知道殿下心里难受,柳小姐走了几日殿下就喝了几日,您若是再这样喝下去,奴才怕……怕殿下……”向为拭泪。 “闭嘴。”魏连城制止了他,“滚……滚出去。” “殿下,人死不能复生,殿下珍惜自己的身体啊。”向为趴在地上,“殿下告病已经好几日没上朝了,陛下多次问起殿下,说要来探病了,殿下……” “出去,出……去。” 魏连城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还没走两步就又摔在地上,伸着腿去踢向为,“本王……不想再看见你,滚……滚……” 向为无奈地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魏景山爬着去够距离自己最近的酒壶,仰头灌下,四仰八叉地躺着,眼睛通红,鬓发散乱,呆呆地望着雕梁画栋的天花板,眼角两行泪水划过。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冷风吹进书房,魏连城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头昏昏沉沉,四肢无力,两眼模糊。 望了望凌乱不堪的书房,这才发现自己又睡在了地板上,魏连城尝试着起身却都失败了。 干脆又躺了一会,脑海里始终飘着一个人的影子挥之不去。 几天了?自己也不知道,自从她走了,自己便像丢了魂魄一般,伤心、难过,想嘶吼,甚至想杀人。 报复了又能怎样?魏景山不过是丢了兵权,而自己呢,丢掉了最爱的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幸福了。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争太子之位的意义是什么?这一切都变得滑稽可笑不值一提了。 倏然,一个声音飘进耳朵里,魏连城身子一颤。 屋内没有其他人,烛火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幽幽的光线让人视物不清。 “连城哥哥,连城哥哥……” 声音再次飘来,魏连城一下子坐了起来,绷直了身体,瞪大了眼睛,“湄儿,是你吗,湄儿?” “连城哥哥。” “湄儿。” 魏连城跪在地上爬来爬去的满屋子寻找声音的来源,“湄儿,你终于来看我了,我终于等到你了。” “连城哥哥,对不起,我现在才来。” “湄儿,我好想你啊。”魏连城踉踉跄跄地到处爬着,想要寻找声音的来源,“你在哪里?你快出来,让我再看看你。” 房间里没有了声音,一阵轻风吹灭了唯一的一盏烛火,四周暗了下来。 那声音更咽道,“对不起连城哥哥,湄儿回来了。” 一个声音在后面响起,魏连城顿了一下,猛然回头,柳溪湄正站在眼前垂首拭泪。 还是那一身淡紫色绣锦儒裙,是她最喜欢的衣服,也是他曾经夸赞过好看的衣服。 还有那头上并蒂莲的翡翠发簪,是三年前自己亲手送给她,为她簪在发间。 粉面颊,桃花眼,她还是那样恬静乖巧柔情似水。 是她,她终于想起自己了,终于回来看看了。 第119章 雍王的坦白 “湄儿。”魏连城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无奈,连着几天醉酒,此时的他身子已经不受控制了。 索性跪趴在地上,往前挪动,拼命想要离那人近一些,再近一些。 “连城哥哥,不要过来。”柳溪湄往后退了退,“湄儿如今……只是回来看看你,你要好好的,我便能放心地走了,哥哥以后不要再喝酒了,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南锦的未来还等着哥哥呢。” “湄儿,湄儿。”魏连城终于止步,“我不要什么南锦的未来,我只要你,你留下好不好。” “哥哥说什么胡话呢。”柳溪湄拭泪轻笑,“我这般模样让哥哥看到,本都不该,只是真心放不下哥哥,觉得对不起哥哥,辜负了你的一片痴心。” “湄儿,不要这样说,你回来,你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只要你能回来。” “哥哥,殿下,这一生是湄儿错了,湄儿辜负了哥哥的一往情深,沉迷在错误的道路上,在这条路上,我丢了哥哥的感情,也丢了自己的性命。” “湄儿。”魏连城怒目圆睁,瞪着柳溪湄,“你……你方才说什么?” “我……”柳溪湄又往后退了退,“实不相瞒,湄儿不是自缢,湄儿是死于非命,哥哥,殿下,湄儿特意前来告诉殿下,莫要执迷不悟,回头是岸。” “怎么?是谁?是谁害死了你?”魏连城双眼猩红,攥着拳头的两只手剧烈地抖动着,“是魏景山吗?是他吗?湄儿,你说出来,我会给你报仇的。” “不是,哥哥误会了。”柳溪湄提高了声调,声音有些激动,“不是二殿下,是……是我的父亲,是他找人勒死了我,却说我是自缢,其实苏大人那日已经查出来了,却被父亲……” 魏连城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身子失去重心,跌坐在地上,“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他是你的父亲,怎么会,怎么可能。” “只因湄儿没用,机关算尽,到头来害的却是自己。”柳溪湄掩面哭泣,“兖王没有辱我清白,一切都是我自己设计的,只怪我一心想成为兖王妃,为父亲的仕途和柳家满门的荣耀铺路。” “什么?”魏连城难以置信,拼命地摇头,“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柳大人不是一直都支持本王的吗?他说辅佐本王登上大位,为什么,却逼你嫁给老二?” “哥哥莫要再糊涂了,他们都在赌,我便是一颗棋子,一颗不被重视,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棋子。”柳溪湄缓缓上前,靠近魏连城,“父亲觉得我没用了,丢了名声,丢尽了脸面,便残忍地将我丢弃,哪里还有什么父女亲情……殿下,你也是啊。” 魏连城呆呆地坐在地上,两眼无神,涕泪横流,“棋子?哈哈哈哈……我以为,他们都看好我,支持我……原来到头来,我才是那个小丑,那个被他们耍得团团转的人……” “哥哥怎么了?”柳溪湄又一次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稍稍俯下身子,“殿下?” “本王,本王上当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野猫的叫声,柳溪湄一顿,站起身来继续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本王……本王以为是魏景山害死了湄儿,本王设计了他,设计了定赢军,那些什么鬼魅作祟,冤魂索命,哈哈哈哈,都是假的,都是本王找人设计的。就像他们骗了本王,这一切都是假的,现在那魏景山也没了兵权……” 柳溪湄斜睨了一眼大门,重新提高了声调问道,“殿下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您做的?你制造了冤魂索命案,只为了栽赃定赢军,就是为了让兖王殿下丢掉兵权?” “对,是我,都是我做的。”魏连城带着哭腔的声音,突然提高了音调,“都是我做的,但是,是他们诱使我这样做的,是他们……” “殿下,殿下,您不要再喝了。”柳溪湄焦急地劝阻,“殿下,殿下……” 门外,再次传来夜猫的叫声,柳溪湄停止了劝阻,敛了敛神情,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鄙视。 “湄儿,湄儿。”魏连城突然惊醒似的坐直了身子,朝着柳溪湄的方向跪着爬过来,“你说,我能怎么帮你,要我怎么做,你回来,我们在一起,我们再也不理他们……” 柳溪湄倏然往后跳了一下,差点被抓住了脚踝,“殿下,湄儿该走了,永生无法再见,望殿下珍重……” 说完,柳溪湄像鬼魂一般飘到了半空中,从上方消失了。 魏连城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发愣,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啊。”一声歇斯底里的叫喊声,响彻这个雍王府。 雍王殿下一口鲜血喷出,不省人事。 此时,外面才刚过亥时。 魏崇显在宸妃的陪同下,愤然回宫。 “陛下,陛下。”马车里,宸妃抚着魏景山起伏的前胸,“陛下不要气坏了身子。” “这个不孝子,朕以为他身子不好特意来看看他,谁知,他酗酒成性不说,竟然做出如此荒谬狠毒之事。” 魏崇显气得面色铁青,“朕这是刚巧走到门口,那在这之前他不知还说了什么呢。” “陛下,殿下也是一时气急,失去理智。陛下该罚就罚,别当真气着自己。”从食盒中拿出温着的小盅递给魏崇显,“陛下消消气。” 接过小盅,魏崇显一饮而尽,脸上缓缓恢复了血色,“即刻传旨,苏止渝进宫。” “是。” 宸妃掀开马车的窗帘,朝外头使了个眼色,那人颔首,悄悄退下。 大殿之内,烛火通明。 “这么晚了叫苏爱卿前来是有一事想问爱卿。”魏崇显拉着一张脸,声音有些沙哑。 “臣在,陛下请问。”苏止渝俯身作揖。 “近日,听说山儿不在府中,去了何处啊?” “回陛下……兖王胸怀天下,心思……” “说实话。” 苏止渝话还没说完,便被魏崇显打断了,“这里没有外人,你照实说便是。” 看着上坐的人,苏止渝垂眸,“最近府中仍旧来访不断,为了不打扰王爷清净,臣把王爷安顿在了一个妥当的地方。” 苏止渝一撩衣袍,单膝跪地,拱手道,“臣请陛下亲自去看,一看便知。” 第120章 父子的较量 “好,朕现在就随你去,即刻出发。” “啊,现在?”苏止渝有些诧异,抬头看了看天色,“陛下,现在时辰太晚了,不如明日……” “不,就现在。”魏崇显起身,“朕去更衣,你在此候着。” 苏止渝拱手遵旨,嘴角偷偷翘起。 不多时,魏崇显换了一身常服锦衣,看上去宛如一个慈祥的老父亲,多了几分暖色。 丁丑陪着,苏止渝带着魏崇显来到了小院儿。 天色已晚,周围没什么人,静悄悄的格外让人心安。 小院的门没有锁,留了一道窄窄的缝隙,这是他们居住的习惯。 因为职业的关系,三人几乎都是夜间出门较多,索性家中也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小院儿的门便常年虚掩着,谁回来了直接推门而入,还不会打扰到其他人休息。 “陛下请进,这里是臣朋友们的住处,他们晚间基本都不在家,所以,陛下不用担心会有人打扰。” 小院内果然幽静得很,偶尔有微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进了小院走几步,便能看到一条横着的长廊,后面是一间敞开式的厅堂,桌椅字画,陈设简单。 旁边有一个大的工作台,一人正背对着外面躬身忙碌着什么。 “王……”苏止渝刚想叫他,便被魏崇显止住了。 但是,魏景山还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挺阔的后背一僵,继而转过身来,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一时间竟忘记了行礼。 “王爷。”苏止渝拱手,微微抬眸冲他眨了眨,递了个眼神。 “父……儿臣见过父皇。”魏景山慌忙行礼。 “免礼吧。”魏崇显走过去,环视着这间小院,丁丑搬来了椅子,魏崇显坐在他的工作台旁。 “朕就是来看看你。”魏崇显的眼神停留在他工作台上,“深夜前来,没有打扰到你吧。” “哦,没有。”魏景山恢复了如常面色,回到工作位上,坐下。 “这是在做什么?”魏崇显拿起了案桌上的东西。 “儿臣这是在学习缝补尸体。”魏景山笑笑,“父皇手里拿的便是人皮。” 悬在空中的手一滞,魏崇显的脸僵了一下,“为何学这些?” “索性近日闲来无事,做点手工,以后回到战场上,还能教教弟兄们为牺牲的战友缝补尸体,也好留个全尸下葬。” 烛光下,魏景山的眼中带着温暖的光,是那样的笃定坚毅。 叹了口气,魏崇显看着自己的儿子,“你还在责怪父皇?” “儿臣不敢。” “你还是想回去?不愿意留下来陪着朕吗?” “儿臣属于沙场,儿臣不属于庙堂。” “朕知道,你在怪朕夺了你的兵权,你怪朕不相信你的定赢军。” 嘴角微微向上,无声地叹气,魏景山抬眸看向自己的父亲,“父皇是不相信儿臣。” “山儿……” “儿臣知道父皇想说什么,父皇也有很多无奈,很多迫不得已。” “你就不能理解朕吗?” “不能。”魏景山面色清冷,“拿命换来陛下如今高枕无忧的那些将士,他们不该遭受这样的待遇,这不公平。” “难道你是想要回兵权吗?”魏崇显冷色道,“没了兵权,你堂堂兖王难道就要这样赌气,躲起来,做这些不入流的事情吗?” “这些虽不入流,可是这是踏踏实实用手艺换来的日子。”魏景山提高了声调,“比蝇营狗苟背后算计,要来得踏实得多。” “放肆。”魏崇显的脸上带着怒气,“你当真以为朕拿你无可奈何不成?难道,定赢军没了你这个统帅就不成了吗?” “父皇,父皇没了儿臣不要紧。”魏景山正视着面前的人,“但是,如今的南锦朝廷中,除了儿臣没人会真心对待定赢军,如今的局面,定赢军没了儿臣,就是不行。” “魏景山,你不要太骄傲了。”一阵剧烈的咳嗽,魏崇显冷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山儿,你变了。” “父皇,又何尝没变呢?” “丁丑,摆架,回宫。” 魏崇显拂袖而去。 “恭送父皇。” “恭送陛下。” 魏景山和苏止渝垂头拱手作揖。 待门外没了动静,方才收了礼节。 “王爷这又是何必呢?陛下今日刚知道王爷是被冤枉的,本想来讲和。”苏止渝坐在椅子上。 “本王知道。”魏景山也坐下,笑了笑,“但是本王不接受讲和,本王要的是道歉。”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魏景山两手抱在头后,慵懒地向后仰去,“咱们的陛下,很快就会知道,今日本王说的是对的,定赢军只有本王才能带,南锦,只有定赢军才能守护。” 瞪大了眼睛,“所以,王爷这是……要夺回兵权?” “你说得对,如今的南锦交到那些酒囊饭袋手上便是白白浪费了本王打下来的安稳江山和百姓和乐。与其让他们这样糟蹋,不如自己来。” 看着他笃定的神情,苏止渝琢磨着他这一番话,心中在隐隐担忧着什么。 定赢军人数众多,被划分成不同的批次小队交到了不同人的手上。 魏崇显查明了真相,罢免了王从安的官职,还了定赢军的清白,却依然改变不了已然成风的趋势。 定赢军的将士官兵,在别人的管辖下,每日免去了操练行军,变成了给人家打杂的奴婢,打扫猪圈,清理垃圾,伙房里打下手,清理茅厕等。 被编制到哪里,都成了最不被待见,整日被欺负被瞧不起的存在。 曾经浴血奋战的英雄,如今成了别人嘴里的笑柄。 曾经沙场拼命的将士,如今成了别人欺辱的对象。 他们的功勋被深埋,他们的残疾成了别人调笑的对象,他们过着猪狗不如的黑暗生活。 当暗卫将这一切告诉魏景山的时候,王爷生生捏碎了一个搪瓷茶盏,碎屑满地,手掌上印出鲜红的血。 “王爷还等什么?”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西舟先生?”苏止渝一怔,“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哦,是子申兄告诉我的。”西舟迈进小院,脸上带着笑容,“他近日同之浅妹妹来往甚密,常去漪澜小筑。” 苏止渝眨了眨眼,请他坐下,递了一碗茶水。 “先生近日来所为何事?”魏景山声音冷冷。 “王爷不知道吗?又出大事了,匪患闹到京城了。” 第121章 匪患猖獗 西舟讲话声音中掩藏不住的兴奋,让魏景山非常不舒服。 他冷哼了一声,斜睨着他,“先生似乎颇为兴奋看到这一切?” “王爷误会了。”西舟依旧春风拂面的笑意,“在下是替王爷高兴,王爷终于有机会夺回定赢军的兵权了,不是吗?” “西舟先生。”苏止渝一边给他添茶水,一边拉着脸慢慢说道,“先生方才的话,多有不妥,还请先生慎言。” 西舟一滞,看了看苏止渝,又看了看魏景山,二人皆是一脸不悦,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对不住,对不住,在下失言,还请王爷莫要怪罪。” “怪罪谈不上,时候不早了,先生若无事便回家吃饭吧。”魏景山丢下冷冷的一句,便转身进了后堂。 再出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两个盘子。 “走了?”魏景山看了看院子各处。 “走了。”苏止渝点点头,“这是什么,好香啊。” “我做的午饭,都是你喜欢吃的菜。”魏景山挑眉,一脸得意,“照着你的口味练了好久呢,来尝尝。” 苏止渝高兴地蹦了好一会,“属下真真是个有福气的人,竟能吃上王爷亲手做的美味。” 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苏止渝认真地品味着,瞪着眼睛,点头如捣蒜,“太好吃了,我今天能吃三大碗饭。” “你平时就吃三大碗。” 苏止渝:“……” 猛然间想起了什么,苏止渝一脸坏笑,“所以,王爷撵走他是不想让他吃这个?” “当然,本王凭什么做给他吃。”魏景山一脸嫌弃,“自以为是,随意揣度别人的想法。” “其实,他说的也没错,对吧。”苏止渝嘴巴里塞得满满的,“恐怕王爷早就有所布置了吧,匪患未绝的事,王爷是不是早就知道?” “几日前有所耳闻,才派人去查,还没有确切消息。”魏景山揶揄道,“允许你装神弄鬼剑走偏锋地炸出雍王嘴里的实话,就不许本王稍稍调查一下情况了吗?” “王爷圣明。”苏止渝拍马屁,“今日早朝,陛下就下旨,夺去雍王的封号和职务,贬为庶人,赐居雍王府内。” 魏景山一滞,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大哥纵然罪有应得,可是,父皇……他对所有的儿子都是如此。只君臣,无父子。” 一片阴云遮住了阳光,天色暗了几分。 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小院里,三位朋友白天黑夜地忙活,倒是独留他一人清静自在。 看了那人一眼,苏止渝问道,“现如今都在说匪患即将入京,王爷作何打算?可有良策?” “这话,恐怕要去问咱们的陛下了。”魏景山一脸云淡风轻,“看是陛下的面子更硬,还是匪患的刀刃更硬。” “王爷在等着陛下三顾茅庐不成?”苏止渝歪着头,“咱们陛下将面子看得这么重,他会吗?” “会不会都随他。”魏景山一脸漫不经心,“他是天子,如果他不能放下自己的私心和面子,真正为百姓着想,还会重蹈覆辙,散尽人心。” 苏止渝默默点头,“陛下,会明白的。” “其实,山匪的事情早就发生了。”魏景山说起了正事,“几个月前,奉将军柳同耀奉旨剿匪,算来已经三个多月了,眼下就要过年了,依然匪患猖獗,毫无成绩。” “那呈报回来的奏折怎么说?他是如何向陛下复命的?”苏止渝咬着筷子,眉头紧锁。 “本王查到的是,奏折都是报到了雍王那里。”魏景山又往她碗里夹了一块肉,“也许陛下都没看到过。” “他们狼狈为奸?”苏止渝觉得很是意外,“王爷是说那柳同耀弄虚作假?根本就没有在剿匪?” “他带去的可是御林军精锐部队,区区几个匪患,如何能够需要这么久,并且如今反而突然猖獗起来?”魏景山凤眸微眯,“不知道陛下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被人蒙蔽了。” “那柳同耀在做什么?现在人在何处?” 看了她一眼,魏景山别有深意地说道,“你想想,最近柳家可曾发生了什么事吗?” 凝眉片刻,苏止渝眼神豁然一亮,“王爷是说,柳溪湄过世?他……” “无诏,私自返京。” 苏止渝骇然。 “柳同耀非常疼爱柳溪湄,兄妹俩感情自小就很好,想来他回来奔丧也并非出人意料。”魏景山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只是,私自回来,便是抗旨。” “王爷已经调查过他了?” “知道他的行踪而已,但是,具体为何匪患一直未能剿灭,目前具体是什么情况,还在调查。”魏景山凝眉,“这里面恐怕埋藏着更大的秘密。” 苏止渝默默点头,突然想起来什么,“王爷可还记得一个人。” “赵彪。”苏止渝放下手中的筷子,两条腿盘坐在椅子上,“之前那个假和尚杀人纵火案的受害人家属,赵彪。” “接着说。” “属下一直在让赵连留意他的动静。”苏止渝好似颇为兴奋,“此人身上疑点颇多,他自称是经商的商人,可是他的行为举止,出门的习惯等种种迹象表明他在撒谎。而且,他的家中被挖出来的地窖里不仅藏有大量金银珠宝,还有多箱刀枪剑戟。” “竟有此事?”魏景山一怔。 “千真万确,这些东西属下都尽数收在了大理寺衙门的库房里。”苏止渝挪了挪屁股,坐得更直了,“王爷想想,普通的生意人家为何会在地窖里藏有那么多珠宝和武器。属下已经派人去查了那些珠宝的来源,多半都与近半年顺京和凉州金店遭窃案有关。” “当真?”魏景山瞬间明白了,“此人是重大突破口,必定与山匪有关,他人现在何处?” “赵连一直在暗中监视,此人来回顺京和凉州两地颇多,到了凉州有固定的地方,却是非常小心和隐蔽。赵连跟过几次,怕被发现不敢跟太紧,都跟丢了,但是在他经常住的客栈随时可以找到他。” “继续跟,必要的时候抓了来。”魏景山想了想,“找郑景带人便衣配合赵连,确保安全。” “是。” 正说着,突然,一人撞上院子的小门,一头栽到了院子里。 魏景山慌忙将苏止渝护在身后,只见此人一手捂着另一只臂膀,浑身是血,蜷缩在地上。 二人静静地看着,那人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痛苦的脸。 “大小姐……”那人一句话没说完,晕了过去。 “赵连?” 苏止渝大惊失色。 第122章 等我回来 一直暖阳晴好的天气,不知何时阴了下来。 冬季没了太阳,空气中的温度顿时下降了好几度。 寒气逼人。 小院一楼的房间里,赵连昏迷不醒,苏止渝眉头紧锁,查看着他身上的伤势。 拿着剪刀,一边剪一边慢慢剥离掉粘连在身上的衣衫,血肉模糊中还有块状的软体,已经分不清是破碎的衣料还是被砍下的肉身。 “对方下手很重。”苏止渝沙哑着声音说道,“而且人数众多。” “什么人,下手这么狠?”魏景山凝眉,“怕不是被人发现了跟踪?” 叹了口气,苏止渝默默点头,“这里是刀伤,看伤口的长度和深度,凶器最起码是三尺长的大刀,而且凶手身形高大,力壮凶狠。” “手臂上是剑伤,刺穿了手臂,好在没有伤到筋脉,不然,这只胳膊怕是要废了。” 二人将赵连翻了个身,“后背还有短匕首的伤,背部没有前面严重,看来是被一群人逼到了墙角无路可走,绝处逢生杀回来的。” 魏景山搬来了更多的炭火。 “都怪我,让他独自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苏止渝眼圈红红的,大颗大颗的泪珠砸下来。 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魏景山安抚道,“他不会有事的,这不能怪你。” 深吸了一口气,苏止渝挽起袖子给赵连缝伤口。 魏景山传了口信,杜威和碧玺也来小院帮忙。 房间里,一个瘦弱的身躯一直站在那里忙碌着,时而擦拭时而缝补,一盆一盆的血水从屋子里端出来,碧玺红着眼圈强忍着泪水,愣是一声没吭。 杜威买来了药材,几个人从白天忙到了掌灯时分,总算将赵连身上所有的伤口处理了一遍并上了药。 累得瘫坐在地上,苏止渝面色苍白,努力抬了抬眼皮,“你们都去歇着吧,今晚我看着他。” “姑娘,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脸色,怎么撑得住,还是奴婢看着吧,姑娘好生歇着。”碧玺很坚决。 “你们两个都是姑娘家,还是我来看着吧,体力有的是,照看也方便。”杜威请缨。 “都不要争了,就我看着。”苏止渝声音虽然微弱,却不容置疑,“他的情况还没有稳定,我不放心,就算睡也睡不着,不如在这里更踏实。”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 几个人还在争执着,就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大……小……姐……” 苏止渝猛然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赵连,我在,你怎么样?” 努力睁开被打裂的双眼,从缝隙中看到了苏止渝的脸,赵连笑了,“终于看见你了,大小姐。” “你好好养伤,醒过来了就没有大碍了,我会让你好起来的。”苏止渝轻轻握着赵连的手,“连叔,对不起……” “大小姐,我没事。”赵连努力喘了口气,“我被山匪发现了,他们……他们设计围攻我,我还……听到……” “你先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苏止渝打断他,“不急在这一时。” “不,大小姐……急……急。”赵连转了转眼皮,仿佛在寻找什么,猛然间看到了魏景山,“王爷,山匪……已经进城了,顺京……顺京要出大事了。” 魏景山一滞,“消息确定吗?什么时候?” “就……今……” 赵连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面“轰隆”一声巨响,仿佛什么东西倒塌了一般,瞬间,一阵狂奔而来的马蹄声,哭喊声,嘶鸣声,还有刀枪斧戟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唰唰唰唰”几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地落在小院里。 是魏景山的暗卫,几人向着房间的方向在小院里跪地,抱拳行礼,一言不发。 魏景山走出房间,片刻后,暗卫离去,魏景山阴着脸走回房间。 “山匪已经进顺京了,现在……”魏景山捏了捏拳头,磨牙道,“这些为非作歹的畜生,实在可恶。” 小院外面,火光窜到了天际,将顺京的夜照得通红。 喊杀声震天,叫嚣声,叫喊声、哭泣声,不绝于耳。 小院内,魏景山心急如焚。 “呛啷”一声,魏景山拔出宝剑,便想冲出门去。 “王爷。”苏止渝一把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王爷要去哪里?” 魏景山双眼猩红,“我安排了人保护你们,你们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 “王爷。”苏止渝奋力拉住他的袖袍,“我跟王爷去。” “别胡闹。”魏景山怒视着她,“这不是在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苏止渝梗着脖子,“与其让王爷独自一人去送死,不如大家死在一起,到了阴曹地府还能凑一桌打牌。” “苏止渝,松手。”魏景山磨牙道,“这是命令。” “王爷,已经不是定赢军统帅了,哪里来的命令。?”苏止渝大喊。 “姑娘。” “姑娘。” 她触了他的逆鳞,杜威和碧玺齐齐跪地。 魏景山喘着粗气,一双凤眼迸发出火光,仿佛下一秒就能将她烧成灰烬一般。 苏止渝却仍旧死死地抱着他的胳膊,“王爷现在一个人,加上杜威两个人,没有定赢军,暗卫都留下来保护我们,王爷难道不是去送死吗?” “难道你让本王就这样干看着不成?”魏景山几乎是吼出来的,“看着那些百姓就这样被屠杀?” 苏止渝不吭声,但是抱着他的两只胳膊抵死不松开。 她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可是,她就是不能让他去送死。 “松开。”魏景山怒吼。 “不。”苏止渝拼命提高了声音,眼泪流下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王爷去送死,你们一个一个都从我身边走掉……” “松开。”魏景山歇斯底里。 “不。”苏止渝声嘶力竭。 “王爷。” “姑娘。” 杜威和碧玺痛哭流涕。 “我再说最后一遍,苏止渝,你-放-开。”魏景山沉下声音。 “我不,王爷杀了我吧。” “呛啷”一声,利剑出鞘,寒铁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冰凉的感觉再次袭来。 “王爷。” “王爷。” 杜威和碧玺跪着爬到他脚下,“王爷,息怒啊,王爷,不可啊。” 苏止渝红着眼,自下而上的瞪着他,一眨不眨,身体颤抖着,却丝毫没有退缩之意。 “本王已经错了一次了,我以为,我找人打探到了消息;我以为,我掌握了敌人的动向;我以为,我可以运筹帷幄,逼父皇还我兵权;我以为,一切都会按照我的计划走。” “可是,我太自负了,我慢了一步了,他们已经打进来了。现在,你要我眼睁睁看着南锦的百姓死去?成为权利的牺牲品吗?那绝不可能。”魏景山仰望着天空,苏止渝看到他脸上一道泪痕划过。 片刻后,深吸了一口气,魏景山收回目光,低头看了一眼抱着他胳膊的人,“对不住了。” 说完,没等苏止渝反应过来,一掌打在她脖颈,苏止渝当即松手晕倒。 魏景山纵身跃上围墙,看了她一眼,一字一句说道,“渝儿,等我回来。” 小院里,只留下碧玺抱着昏迷的苏止渝哭泣。 第123章 军号再起 院墙之外,喊杀声震天,一片片通红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际,将这漆黑的夜照得亮如白昼。 片刻后,苏止渝慢慢转醒。 “姑娘醒了。”碧玺擦了擦眼泪,端着一碗茶水,“姑娘喝点水吧。” “王爷?”苏止渝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碧玺。 碧玺默默地点点头。 眼泪无声地划过面庞,苏止渝苍白的小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他是一定会去的,我劝也无用,不然,那就不是他了,对吧,碧玺。” “姑娘。”碧玺拭泪,“其实姑娘心里都明白。” “明白,是,我都明白。”苏止渝空洞的眼神看着外面的院子,“明白爹爹的无奈,明白义父的责任,更明白王爷的脾性,他是谁啊,南锦的战神,就算没有了定赢军,他也不会看着百姓受难。” “可是,他们都走了,一个一个离我而去,走得悄无声息,走得决绝。” 苏止渝更咽,垂头,肩膀剧烈地抖动着,“他说他会回来的,我听到了,他一定会回来的。” 她哭得像个绝望的孩子,再一次失去家人的孩子。 皇城内。 “陛下,陛下。”丁丑一路高呼跌跌撞撞闯进魏崇显的寝宫,“陛下,恕老奴无状,出大事了。” “何事惊慌。”魏崇显刚刚批完奏折躺下,还没有睡着便被吵醒,着实很不愉快。 “陛下,一伙儿不知道打哪来的山匪闯入顺京,现下,整个京城已经……已经……”丁丑说不下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尽快定夺啊。” “死伤可严重?”魏景山一下子站了起来。 “不计其数。”丁丑伏地。 魏景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陛下,陛下。”宫人匆忙去扶。 “快,让御林军赶紧去剿匪。”魏崇显扶额大喊,“再调禁卫军一同前去,务必控制住匪患。” “是,奴才这就……” “等等,宣五品以上官员进宫,现在。”魏崇显又想了想,“调集死侍护送他们进宫,以保安全。” “是。”丁丑连滚带爬地跑出大殿。 魏崇显平复着内心的紧张,捋了捋狂跳的心口,焦灼地等待着。 好一阵子,大臣们才纷纷赶来,进入大殿便跪倒一片。 “谁来说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魏崇显面色阴沉,“哪里来的匪患?为何提前无人上奏?此事是谁在负责?你们是都不知道,还是都在隐瞒不报?” 下面跪着的人齐齐伏在地上,都在悄悄地压低自己的身子,默不作声。 大殿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啪”的一声,魏崇显拍案。 “没人知道吗?你们,拿着朝廷的俸禄,一问三不知。” 终于有人颤颤巍巍地稍稍起身。 “陛下,匪患之事起于三月前,陛下已经派奉将军柳同耀前去剿匪。” “是啊,陛下。此事一直是雍王殿下在负责,据老臣所闻,奉将军也是同雍王殿下汇报,其他的臣等不知。” 正在此时,门外士兵急匆匆来报。 “启奏陛下,匪患肆虐,现在……就要已经逼近皇城了。” 大殿之上骚动起来,大家交头接耳,紧张地看向上座之人。 “陛下,臣等请陛下尽快决断啊。” “臣附议。” “臣附议。” …… “决断,决断,朕大半夜的把你们叫来,是让你们来催朕的吗?”魏崇显气急败坏,“一个个倒是拿出个主意啊,都让朕决断,决断什么?御林军、禁卫军,朕如今能调的兵力都派出去了,够吗?你们不知道吗?” 众人再次沉默伏地。 一阵剧烈的咳嗦,魏景山的脸涨得通红,“奉将军柳同耀呢?人在何处?” 众人皆是不语。 “柳兆呢,怎么没来?”魏崇显这才注意到宰相大人没有进宫。 无人应答。 “去找,把柳兆给朕找来。”魏崇显一声怒吼,跌坐在地上,晕了过去。 “陛下。” “陛下。” “快宣太医。” 皇宫里鸡飞狗跳。 小院里。 苏止渝拿着小凳子坐在围墙里,目不转睛地对着小门,就这样呆呆地望着门口,希望那里能尽快出现那人的身影。 “姑娘,天凉了,穿件衣服吧。”碧玺给她披上了外衣,“王爷会回来的,姑娘不用担心。” “杜威怎么样了?”没有回答她的话,苏止渝眼皮都没有抬一下问道。 “已经睡着了,也不出汗了,脸色也恢复了不少。” 苏止渝默默点头。 突然,一人持刀破门而入。 此人独眼龙,身材肥胖高大,坦胸露乳,浑身是血。 那人也看到了坐在院子中心的苏止渝,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苏止渝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暗卫砍杀。 小院的门重新被关上。 暗卫出去追凶,苏止渝小门一开一合的瞬间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一个提着大刀的男人,一下一下朝一人砍去;旁边还有一群人,对着一个女子狞笑,他们衣衫不整;远处是一片火光;到处都是残破的尸体和血流成河…… 就像那晚一样,也是这般光景,她的家人再也没有了。 满腔怒火,苏止渝霍地站起身,疾步朝门口奔去,拉开小门,却在即将迈出去的时候被暗卫截下。 “姑娘。”碧玺匆忙劝住她,“您不能出去。” 小门被关上,一切都关在了外面,她听到了求救的声音,听到了血液四溅的声音,听到了孩童哭喊的声音,听到了家破人亡的声音…… 他一定能够挽救顺京的百姓,一定能。苏止渝捏着拳头,浑身颤抖。 魏景山和杜威追击匪患,所到之处一片残破。 匪患之多无法想象,残忍至极。 他挥刀砍杀,一路向前,仿佛又回到了战场上,他杀红了眼,手起刀落,所向披靡。 一个个强匪倒下,有百姓自发剿匪,有人同他一起杀敌。 魏景山想起了自己的兄弟们,那些和他一起杀敌的,曾经定赢军的战友们,那是他曾经肝胆相照生死相依的人。 这一路,多少无辜的人死于非命,顺京俨然成了修罗场。 皇城根下,一群自发剿匪的人汇聚到了一起。 “将军。” 黑暗中,一个嘹亮的声音响起,魏景山身躯一震。 “将军。” “将军。” “将军。” …… 夜色中,他们的眼睛仿佛璀璨的星星,魏景山看到了身边无数个熟悉的面孔。 “定赢军残部,叩见将军。” 大家齐齐下跪,行的军礼,喊的是军号。 “你们……”魏景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咱们……咱们都是自己跑出来的。” “咱们知道将军一定会来的。” “将军,有您在,顺京保住了。” “将军,您终于回来了。” …… “定赢军众将士听令。”魏景山一声大喊,“今日集结在此,剿灭匪患,守护百姓。” “是。”齐齐的鼾声震天响。 一声冲天号响彻天空,黑夜中绽放绚烂的花。 定赢军集合令起,南锦的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第124章 血雨腥风 伴随着冲锋陷阵的呐喊声,山匪一个个在眼前倒下。 刀剑交击,喊杀声起,血肉横飞,残尸满地。 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逼近皇城,踏得大地都在轻轻地颤抖。 暴雨般的箭矢飞来,刺入一个个身体,飞溅的血污在空中抛洒,土匪的头颅滚落在地。 局势很快便在掌控之中,魏景山的心中更加有了底气。 定赢军的将士们在黎明里嘶吼,一双双杀得血红的眼睛闪动着仇恨的光芒。 空气中飘散着越来越浓重的血腥气,天空硝烟弥漫,大地上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顺京的天空亮了起来。 然而,皇城外是拼杀夺命的急风骤雨;皇城内却是另一番狂风暴雨。 大殿中,通亮的灯火下,魏崇显面色阴沉,下面跪了一片身穿朝服的人。 睨着下面的众人,魏崇显幽幽开口,“诸位都是南锦的栋梁,朕之肱骨,如今国家危在旦夕,各位可有良策应对?还是打算你我君臣一起束手就擒,将自己的头颅和南锦的江山拱手相让?” “臣等罪该万死。” 大家跪了大半夜,个个腿酸脚麻,筋疲力尽,却没有一个站出来的。 “谁愿领兵出去剿匪啊?”魏崇显阴着脸看着地上趴着的一片,“难道要朕亲自领兵剿匪?” “陛下,使不得啊。小小匪患何需陛下亲自动手?” “陛下,龙体为上,千万不可啊。” …… 众人劝解。 大半夜过去了,天都亮了,就这样,车轱辘话一筐一筐地,魏崇显无声地叹了口气。 “陛下,柳大人到了,正在殿外跪着。”小太监来禀报。 “还不进来?等他一晚上了,难道让朕亲自出去迎接不成?”魏崇显心烦意乱。 小小太监搀着颤颤巍巍的柳兆上殿。 魏崇显看着这位一向身体健朗的老宰相,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双眼微微眯起。 “宰相大人,让朕好等啊。” “陛下,老臣有罪。”柳兆慌忙颤颤巍巍下跪,“老臣家中新丧,白发人送黑发人,故而来迟,请陛下降罪。” 柳兆表情悲痛泣不成声,跪在地上,身体不住地哆嗦着。 这幅样子,若是再加苛责,会显得太过不近人情,但是魏崇显却仍旧恼怒,皱了皱眉,眼神看向众臣,一一扫过,即刻便有人明白陛下的意思,站了出来。 “宰相大人,如今顺京匪患猖獗,下官不明,三月前陛下便派令公子奉将军柳同耀前去剿匪,为何到如今反倒越剿越多,甚至已经危及到陛下的安危了。” “对啊,宰相大人可知其中情况,也好给陛下和众人一个解释。” 矛头指向柳兆,有的人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那些依仗着柳兆飞黄腾达的人却更加的紧张。 拭了拭眼角的泪水,柳兆正色道,“众位同僚是在质问本相吗?就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我便应该对其做的任何事情了如指掌吗?剿匪是陛下授命犬子,难道老臣也要横插一脚,一一过问陛下的圣命吗?” 柳兆直了直脊背,“诸位,虽为父子,但是同朝为官便各有各的职责,便都是陛下的臣子,理应以皇命为天。现在你们如此反问老臣,倒是教老臣疑惑,诸位这究竟是真的想知道事情原委,还是借题发挥诬陷老臣。”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避重就轻,巧舌如簧,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还能倒打一耙。 然而,仅仅是倒打一耙还不够,柳兆此时似乎比方才有力气了许多。 神情严肃,老宰相拱手道,“陛下,犬子剿匪三个月,每每家书中总会提及一两句关于剿匪的事宜,犬子谨守职责,事事均呈报雍王殿下,具体情况老臣实在不知,如果陛下想问,不妨请陛下问问雍王殿下吧,此事皆是殿下做主统筹。” 大殿之上无人再敢接话,魏崇显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颇为尴尬。 “那魏连城犯了大错,朕已经褫夺了他的封号贬为庶人,此生也不会再入宫中。”魏崇显的声音悲凉又落寞,“宰相大人,这叫朕如何是好?” 柳兆不语,沉默地低着头站在那里,大殿里又一次陷入僵局。 “柳大人既然一直都有奉将军的家书,那想必应该知道此时奉将军身在何处吧。” “老臣不知。”柳兆都没有抬眼皮看那人一眼。 “你……”那人愤然,“大人此种态度是何意,如今顺京危在旦夕,而负责剿匪之人却不见踪影,即便不提什么父子,作为南锦的宰相,大人真的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你这是何意?”有人站出来反对,“宰相就该知道万事吗?” “现在是在这里想办法以解困局,怎么能如此胡搅蛮缠。” ”究竟是谁胡搅蛮缠。”柳兆阵营的人寸步不让,“不去想想如何击败匪患,反倒在这里含沙射影对柳大人落井下石。 魏崇显静静地看着下面的两方势力争执。 “臣有一事想请问宰相大人。”有一人出列,“据可靠消息称,奉将军柳同耀其实早已回京,目前就住在宰相府上,敢问大人,可有此事?” 这可是无诏而还,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众人看着柳兆,看看他会如何作答。 说到此事,只见柳兆一掀衣襟,郑重跪地行大礼,“陛下,老臣请罪。” 皱了皱眉毛,魏崇显道,“宰相大人何罪之有?” “犬子同耀无诏回京,皆是因为小女过世太过突然,同耀与湄儿的感情笃深,听闻妹妹出事他便无法自己,日夜兼程赶回家中。” 柳兆看着坐在高位的人,“我柳家为南锦鞠躬尽瘁,但是不管犬子曾经立下多少功劳,如今便是有罪且在劫难逃,请陛下降罪,臣甘愿受罚。” 这话说得魏崇显进退两难,如果降罪便是不通人情,妹妹突然去世哥哥悲痛至极回家奔丧并无过错,至于无诏,此事也属特殊情况。 如果不降罪,那,往后便不好管束其他人。 看出了陛下的为难,下面的臣子们再次争论起来。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一个区区奉将军,怎么就要网开一面。” “你家难道没有过突发紧急情况,如果无法容忍一个对亲人对家国有感情的人,那南锦的未来在哪里?” “休要胡言乱语。” …… 争论无休止,柳兆再次上前,跪地,“陛下,老臣多年前拿着投名状跟随陛下,陛下可还记得?那时陛下同老臣说过一句话,陛下说,无论何时,朕都会相信你。” 魏崇显一滞,这是杀手锏。 “陛下,老臣如今失去女儿,悲痛难以自己,还请陛下体谅老臣的心情,至于同耀的错,如果证据确凿,老臣绝不偏袒。” 言辞恳切,让人无法拒绝。 魏崇显心里默默叹气,这种局面,恐怕,也只能小惩大戒而已。 然而就在这时,一士兵匆忙跑上殿内,将手中的一封密信呈报给魏崇显。 魏崇显拆开密信,顿时勃然大怒。 将密信扔给了跪在下面的宰相大人,魏崇显道,“柳同耀协同山匪,贪污腐败,内外勾结。” 众人骇然,柳兆皱了皱眉毛。 “来人,即刻去宰相府,将柳同耀押入大理寺监牢候审。” 第125章 危机解除 “陛下看在柳大人劳苦功高的份上,陛下三思啊。” “陛下不可啊。” “陛下……” 大殿内柳兆一党跪了满地为柳同耀求情。 一只茶盏砸向下面众人,魏崇显恼怒道,“如今是什么情况,你们也不睁开眼睛看看,还在这里为柳同耀求情,为追究责任争吵。匪患已至皇城下,没有一个人可以出去抗击,都在这里争来吵去。”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魏崇显满面通红,颤抖的手指指着下面的一众大臣,“你们,你们……” “陛下息怒。”一旁守候的太医看着情况不对,慌忙上前,抑制住魏崇显的病症不再发作。 “臣斗胆。”人群中有人站出来,“臣愚见,如今能够一呼百应的只有兖王和定赢军,臣恳请陛下传诏兖王,带领定赢军即刻剿匪,还其兵权。” “不可。”一语即出,立即有人站了出来,“兖王刚刚被夺兵权,岂能朝令夕改。” “那你说怎么办?你去带兵迎击匪患吗?” “你……那也不能如此草率,定赢军现如今已经分散各处,许久不操练,想要集结作战,一时半刻恐怕也不是易事。” “如果是旁人,那定然不行,但是定赢军是兖王带出来的,只要他一声令下……” “他一声令下又能如何?他魏景山曾经滥用兵权,扣押朝廷重臣,其用心之险恶……” “如今什么情况了,危在旦夕,还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吗?” “陛下,如今的形势只有兖王才能够带领定赢军作战,还请陛下尽快定夺。”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两派相争让魏崇显焦头烂额,怒视着下面这群争吵不休的人,“你们……” 刚要发作,就见一小太监连滚带爬地高呼而来,“陛下,陛下,好消息,好消息。” 那人几乎是滚上殿前,趴在地上,“恭喜陛下,城门下的匪患已被尽数剿灭,陛下万岁,顺京平安南锦无恙了。” 众人皆是一愣,神色各异。 以柳兆为首的阻止兖王恢复兵权的一派立即面露喜色。 “恭喜陛下,危机解除了,看来御林军和禁卫军果真神勇无敌。” “如此说来,不用兖王出马也可以剿灭匪患,就不必借着剿匪的名义,另行他事了。” “依我看,那定赢军都可以解散番号,另行组编了。” …… 众说纷纭,一个个脸上透出难以言喻的窃喜。 魏崇显不露声色,问道,“细细说来,何人剿匪?如何剿灭的?” “回陛下。”小太监左右看了看方才得意忘形的几位大人,颇有些为难道,“是兖王带着定赢军剿匪成功。” “不可能。” “兖王?定赢军?你是不是看错了。” “定赢军已经被打散,兖王,也不可能再指挥定赢军,他真有那么大能量吗?” “回陛下。”小太监提高了声音,“千真万确,城楼的士兵一直在监测战况。的确是兖王殿下和他的随从杜威冒死前来,定赢军的官兵并非兖王带来,而是自发组织,他们从不同方向过来,最后在皇城楼下集结,之后才发现彼此是自己人。” 小太监说的激动,身子微微颤抖,“还有自发的百姓,大家都在高呼定赢军的番号,兖王……兖王殿下现在还在奋勇杀敌的第一线。” 一番话,说得大殿内一阵静默。 “陛下。”小太监继续说道,“现在所有人都在城门下,城楼官兵不知该如何行事,是否开皇城门,特让奴才请示陛下。” 魏崇显长出了一口气,看向下面,“诸位意见如何?” “陛下,兖王剿匪有功,自然是开门迎接。” “不可。这些人都是自发而来,万一起了谋逆之心,你担待得起吗?” “对,臣以为现在情况并不明朗,还有许多百姓混迹其中,谁知是不是还会有匪患余孽未除,贸然开门恐怕太过冒险。” “如今兖王带着定赢军拼死剿灭匪患,你们却在这里算计这些。城门口都是拿命拼来南锦平安的英雄,你的命是他们救的,怎能如此奸诈。” “你说谁奸诈。” “二位莫吵,此事还是再观察观察吧,确保万无一失最重要。” …… 皇城外。 一片热闹非凡,定赢军、百姓,还有守城的将士、禁卫军、御林军,大家奋战一夜,生死相托,见证了彼此的存在,看到了新一天的太阳。 众人将魏景山用人墙托在高处抛起,落下,再抛起,再落下。 真的回到了那个时候,魏景山脑海里却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件事。 皇城门打开,“陛下有旨,请定赢军入宫觐见。” 大家先是一愣,随后赶忙叩头谢恩,带着胜利的喜悦鱼贯而入。 大殿之上,众人叩首谢恩,魏景山努力辨认着这一群衣衫不整浑身是血的人,没有看到自己的儿子。 皱了皱眉,魏崇显看了一旁丁丑,丁丑悄悄摇了摇头。 他去哪了?不是说兖王带着剿匪吗? 小院里。 苏止渝瞪着大眼,从天黑坐到了天亮,目不转睛。 外面的喊杀声刀剑碰撞的声音没有了,他还没有回来…… 这时,小院的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苏止渝的面前。 还是那双凤眸,那夹杂着青草的清洌香气。 魏景山没有进宫,他脑子里只有一件事,要回去小院,有人在等他,那一刻,他只想看见她。 “王爷。”苏止渝蓦然起身,眼泪夺眶而出。 面前的人满脸污血,衣衫褴褛,却依旧挡不住周身的热血之气。 清晨的阳光从他身后照射下来,给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金边。 “饿了吧,本王给你做早饭。” 他放下剑,卷起衣袖,一切都是那样自然,仿佛他只是出去转了一圈而已。 “啊……”苏止渝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憋了一整夜,紧张、担心、惴惴不安,终于在这一刻发泄出来了。 一把将她抱起,揽入怀中,魏景山的脸上带着泪,却挂着笑。 “王爷以后不要再丢下我。” “好。” “王爷以后不许凶我。” “好。” “王爷以后不许那剑指着我。” “好。” “王爷给我做煎蛋,我要吃三个。” “好。” 第126章 一份名单 又是一个艳阳天。 街道被冲刷得很干净,一切又回到了风平浪静,仿佛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小院内香气扑鼻,早饭是魏景山亲手做的。 “王爷真是。”碧玺在一旁手足无措,“奴婢要去做饭,王爷非不让,姑娘也不劝劝王爷。” “王爷想做就让王爷做嘛,怎么,王爷的命令你也想违抗不成?”苏止渝心情大好。 “可是,王爷刚刚累了一夜,又去做饭,这……” “哎呀,你不懂。”苏止渝拉着她坐下,“我现在明白了,一个人真的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做,做不成才更难受呢。” 正说着,早饭上桌了,颇为丰盛。 魏景山从后厨走出来,已经洗漱完毕,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看着苏止渝鼓鼓的两腮,魏景山笑得由衷,“味道如何?” “好吃。”苏止渝伸了三根手指,“三碗饭。” 魏景山坐在她身边,“听说陛下拿了柳同耀,是你递的消息?” “我只是送了一封信进宫,赵连打探到柳同耀与山匪勾结的事情,三个月,他竟然什么都没有做,还助纣为虐。”苏止渝看着他,“现在人应该被关押在大理寺了。” 魏景山点点头,“若非如此,陛下是绝不会下决心拿下柳同耀的,毕竟有柳兆在。但是,人是拿了,如果要定罪斩首,还需要一剂猛药。” “苏尚书,人我带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郑景出现在小院里。 “有劳郑大人了,带进来吧。”苏止渝放下了手里的早饭,正襟危坐。 郑景转身,将一人拎到眼前,一脚给他踹跪下。 那人双手倒背捆在身后,低着头。 “赵彪,抬起头来。”苏止渝说道。 那人微微抬头,脸上狰狞的血口已经干了血渍。 “如果不是我们,这会恐怕你早就成了鬼魂了。”苏止渝开门见山,“所以,我问,你答,若敢欺瞒,大理寺的手段想必你也应该有所耳闻。” “大人尽管问便是。”那人倒是不反抗,想来是被郑景已经折磨过一轮了。 “山匪之事从头道来,一共多少人,为首是谁,老巢在何处?现在可有头目还活着?” “大人,小人干这个时间并不长,大人说的大头目,小人并未见过。”赵彪的嗓子嘶哑,“人数,一共七千余人,现在还剩多少,小人不知。” 七千人,竟然有七千匪患,简直令人难以置信,魏景山凝眉。 “小人认识的几个小头目已经被杀了。老巢之前在惠州,现在挪到了凉州,近三个月才搬过来的。听说是柳同耀柳大人的建议,他就是负责剿匪的,对朝廷的政令颇为熟悉,也是这三个月才发展队伍壮大到七千人的。” 赵彪一口气和盘托出,长出了一口气,“小人只是个通风报信的,不曾杀人越货,昨晚也只是跟着队伍一起来了顺京,大人,我知道的都说了,大人别杀我啊。” 苏止渝望了一眼魏景山,二人对了一下眼神。 “赵彪,你想活命可以,我们会派人核实你所说是否属实。另外,这里有一份罪状供词,你需要在上面签字画押。” “我签,我签。” “还有,我来问你,那柳同耀你可见过?” “小人见过。” “可有他与山匪勾结的证据?” 赵彪低头转了转眼珠,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有,小人有证据。小人知道那柳同耀有一处宅子,据说是当家老大送的,而且,不止他一人,朝廷中诸多官员都有,还有一份名单,经过小人的手传递过,曾经水患之时赈灾的官员几乎都在上边。” 名单?竟然与水患有关。苏止渝觉得头皮发麻。 “名单现在何处?” “小人为了保命,当时偷偷誊抄了一份。”赵彪低下头,怯怯的声音传来,“但是,大人,如果小人将此物上交,大人要保住小人的命,不然……不然小人就是死也不会交出来的。” “好,本官必定保住你的性命。”苏止渝点点头,“东西如果是假的……” “不会,绝对不会。”赵彪慌忙争辩道,“如若是假,要杀要剐小人绝无怨言。” 苏止渝长出了一口气,又喜又忧。 顺京的危机解除了,可是百姓心中的不安却扎根了。 草庐内,西舟站在了最高处。 “父老乡亲们,我们的命是我们自己保住的,我们的陛下靠不住,官府靠不住,我们只能靠自己。” “昨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可是,我们的朝廷不顾百姓死活,当官的大老爷们据说商量了一整晚,他们是安全了,但是他们拿着我们的生命开玩笑。” “派出来的禁卫军、御林军人数根本就不够,最后还是我们老百姓自发组成的队伍。他们哪里是在剿匪,分明就是敷衍。” “他们在皇城里安安稳稳,官宦的家眷们在深宅大院内有家丁看护,苦的却是我们这些百姓。我们的朝廷现在不作为没能力,不如我们自救,说不定还能杀出一条血路……” “西舟先生说得对,我们应该自救。” “我们不能再相信朝廷了,我们只能靠自己。” “对,昨天还是定赢军救了我们,他们也是自发……” 西舟的煽动一呼百应,自发组织的农民队伍人数众多,个个疾恶如仇。 群情激愤,人群中有人悄悄退出,骑上快马向皇城飞奔。 百姓要造反了。 一条急报送到,大殿之内再一次陷入僵局。 “陛下,还是先命兖王将定赢军恢复组织吧。” “是啊陛下,这匪患虽然暂时压制,但是还未尽数剿灭,如果再有百姓造反,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还请陛下命兖王出山吧。” …… 众人再无异议,意见出奇地统一。 拉着一张脸,魏崇显不置一词,拂袖而去。 紫辰宫内,宸妃娘娘刚刚做好了食盅,魏崇显便到了。 看着陛下紧锁的眉头,宸妃垂眸,屏退左右。 “这食盅刚刚做好,陛下快尝尝,这还是山儿派人送来的药材熬制的,果然新鲜得很。” 宸妃笑靥如花,温柔的目光落在魏崇显身上。 魏崇显眨了眨眼,“你也觉得朕应该向他认错?” “臣妾不懂陛下在说什么。”宸妃笑笑,“臣妾只知道父子没有隔夜仇,兖王也是真的心疼陛下。” 魏崇显仔细喝完了食盅,面色红润起来。 “朕累了,在你这里歇着。”慢慢躺下,魏崇显拉着宸妃的手,“等朕睡醒了,你陪朕一起去看看他。” “是。”宸妃笑着坐在一旁侍候。 第127章 论罪当诛 漪澜小筑内,娇娘一脸不安的看着西舟。 “公子这样大张旗鼓,娇娘实在放心不下,不如换我去吧。” “娇娘就放心吧。”连着喝了几碗茶水,用袖子擦了擦嘴边的水,西舟微笑道,“这本就是我的责任,怎能处处让您出头。” “公子身份贵重,看护您的安全本就是我们的责任。”娇娘一脸担忧,“您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如何向他交代?” “娇娘。”西舟微笑地抚着她的双肩,让她坐下,“按理说,您是我的长辈,应该我守护您才对。我是男儿,冲锋陷阵必不可少,我小心些就是。” “可是……”娇娘仍旧忧心忡忡。 “没什么可是的。最近事情进展颇为顺利,如今百姓已经群情激愤,对魏崇显的所作所为十分不满,这是他自食其果,我们只待时机成熟便可。” “父亲泉下有知,必定会保佑我们的。”西舟满目含笑,“您就不用担心我,倒是之浅,我瞧着她与那孟小公爷来往过密,娇娘还是关注一二比较妥当。” “哦?”娇娘一脸震惊,“当真有此事?” 西舟默默点点头。 娇娘若有所思地想想,“多谢公子提醒,我必定多加留意。之浅年龄尚小,不宜让她知道太多事情,我怕她会受不了,所以还请公子千万……” “放心吧,我知你的心意。”西舟微笑,“她也是我的妹妹,我一定会护她周全,但是还请娇娘多多关注她的想法,之浅是个颇有主见的姑娘,不可大意。” “我会的,多谢公子。”娇娘施礼,终于展露笑颜。 太阳东升西落,直至傍晚时分,魏崇显才睡醒。 “陛下,您醒了。”宸妃满脸笑容地看着他,“陛下这一觉睡得好,真是累着了。” “你一直都在这里看着朕?”魏崇显睡得饱饱的,心情不错。 “能这样守着陛下,是臣妾的福分。食盅一直温着,陛下服下填填肚子。” 宸妃侍候着魏崇显一点一点喝下,魏崇显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有你在,就是让朕安心。” “陛下谬赞了,方才皇后娘娘来探望陛下了,娘娘很挂念陛下的身体啊。” “嗯。” 看着魏崇显不怎么想提她的份上,宸妃垂眸笑道,“陛下午休前说过让臣妾陪陛下出去走走,臣妾现在去更衣可好?” 回了回神,魏崇显点点头。 二人皆是一身便服,宸妃看上去颇为兴奋。 “久不出宫,看把你开心的。”魏崇显也跟着来了兴致,“以后朕多带你出宫走走,别憋坏了哦。” “臣妾谢过陛下,那臣妾可记下了哦。”宸妃快乐得像个孩子。 马车一路行走在顺京的街道上,刚刚被平息的匪患已然看不到踪影,但是街道还没有恢复往日的热闹,倒是处处都有白事丧礼,看得人好生悲凉。 “昨日的事情臣妾听说了,好惊险,多亏了山儿。”宸妃望着车窗外,脸上露出悲悯的神情,“顺京的百姓受苦了。” 魏崇显轻轻叹了口气,面色温和,宸妃看了一眼,便不再多言。 小院里正在做晚饭,香味飘出了院墙,这透着人间烟火的味道着实让魏崇显和宸妃的神经兴奋了起来。 推门而入,小院里竟然没有人。 隐隐能听到后面传来的说话声。 “是这样吗?” “可以,再小一些。” “那这个怎么弄?” “那个你放着吧,我来。” 宸妃一滞,一脸惊讶地看向魏崇显,魏崇显微笑的点点头。 二人没有打扰后院的人,默默在前院里等着。 “难道真的是山儿在做饭吗?”宸妃还是无法相信。 “是他。”魏崇显却是一脸骄傲,“山儿这些年没少吃苦,学会了不少东西。” “陛下今日真是有福气了。”宸妃笑得开心,“古今中外多少帝王,什么珍馐美味没有吃过,却是无人吃过自己儿子做的饭菜,陛下千古第一人啊。” 一句话将魏崇显逗得开怀大笑。 正巧,后院的两个人端着饭菜出来,就看到皇帝陛下在院子里哈哈的笑着。 “父皇,宸妃娘娘。”魏景山一脸惊讶。 “陛下,宸妃娘娘。”苏止渝两脸惊讶。 二人慌忙放下手中的饭菜,想要见礼。 “快别忙活了,我们是来讨口饭吃的。”宸妃笑着拉过苏止渝的手,轻轻拍着,“不知兖王殿下可准备了我们的晚饭?” “当然,如果父皇和娘娘不嫌弃的话……” “当然不嫌弃。”宸妃入座,招呼着魏崇显,“陛下快来。” 四人如同寻常人家的长辈和子女一般,围坐在一起用餐,一副和乐融融的画面。 “山儿,回来帮帮你父皇吧。”宸妃像聊家常一样缓缓说道,“陛下知道这次匪患是你一己之力剿匪成功,颇为感动,所以,陛下,定赢军还是交给山儿吧,他是有大才的。” 一句话,劝和父子,对两边都提了要求。 魏崇显看了一眼儿子,“兵权交还给你,可还有其他要求?” “谢父皇。”魏景山波澜不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即使不领兵,作为南锦皇子,剿匪也是儿臣分内之责。” “瞧瞧山儿多懂事。”宸妃适时夸奖,“还是陛下平日里教导有方。” 魏崇显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但是父皇,儿臣有一个请求。”魏景山站起来,郑重行礼,“柳同耀罪不可恕,儿臣希望父皇能够秉公处置,此人不可再留。” 魏崇显一滞。 宰相柳兆是他的肱骨之臣,当年两国开战,柳兆拿着达概的項上人头送来了投名状,魏崇显给了他宰相之位和信任。 多年过去了,柳兆用忠诚和能力打动了魏崇显,如今柳同耀的罪过,他也很想给老臣一个面子和机会,这是人情。 看着魏崇显默不作声,一脸犹疑,魏景山拱手道,“父皇,儿臣手里有一份确实的证据,证明柳同耀罪大恶极,论罪当诛。” 魏崇显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魏景山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写满了人名。 众人皆是不语,那张单子递到了魏崇显的手中。 匆匆扫了一眼,魏崇显的脸色骤然阴沉了许多,捏着单子的手微微发抖。 那张单子上的名字赫然刺目,尽是他的臣子们与匪患勾结,贪污腐败的罪状。 “渝儿,陪我去泡杯茶吧,陛下喝不惯外头的茶,我带了茶叶来。” 给苏止渝递了个眼神,宸妃便拉着她走向后院。 “王爷……”苏止渝有些不放心的看了一眼魏景山,魏景山微微冲她点点头,苏止渝垂眸,跟着宸妃娘娘去了后院。 那张单子是赵彪提供的证据,单子上的第一个人名便是顾恒。 第128章 小毛贼 “让他们单独聊聊吧。”宸妃在后院的石凳上坐下,“你陪我说说话。” 苏止渝默默点头,一旁的灶台上烧了热水。 “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今年的年过得恐怕与往年要大不相同了。”宸妃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娘娘在担心什么?”苏止渝将茶叶放进茶壶里。 “每年过年各地方都要向朝廷供奉贡品和岁末礼品,往年里这段时日早都开始热闹起来了。”宸妃回忆着,“今年却冷清得很,送进宫的东西也大不如前。” “这是为何?”苏止渝将滚开的水沏入茶壶。 “今年各地都有灾害,水患,蝗虫,粮食欠收,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自然交不上来什么东西。”宸妃端起茶水,轻轻吹了吹。 “还有那些已经送进来的物品,布帛,粮食,甚至珠宝首饰,都比往年差了许多,陛下还没有看到,若是看了,必定生气。” 宸妃无奈地摇摇头,“今日午间陛下午睡的时候皇后娘娘便来告状,让本宫拦下劝走了,不然,带着一肚子气,今晚这次见面恐怕又要横生枝节。” 看着面前这个风华犹在的女人,苏止渝眼睛里充满了感激,“多谢娘娘为王爷运筹帷幄,自下午娘娘派人递了消息过来,王爷便心中有数了。” 垂眸想了想,苏止渝抬头道,“顺京刚刚发生了一场劫难,只是没想到各地情况都如此恶劣。” “山匪,水患,还听说海盗猖獗,收成不好,地方上没有收入,朝廷自然只出不进,陛下的日子最不好过。” 宸妃叹了口气,轻轻呷了一口茶。 苏止渝默默记下这些,心中不免产生疑惑。 “不说这些。”宸妃抬头看着她,“除夕夜,宫里依旧会放烟火,到时候你来陪本宫观赏。” “谢娘娘,臣一定来。” 送走了魏崇显和宸妃,天色已晚。 “那些事,王爷可说了?”苏止渝心里担忧着顾恒的事情。 “没有。”魏景山看着她,“顾大人的事,本王决定亲自去查。以我对你和顾大人的了解,顾恒绝非蝇营狗苟之辈,这其中并定另有缘由。” “王爷准备怎么查?”苏止渝瞪大了眼睛。 “还有半个月过年,本王准备去一趟惠州。”魏景山紧了紧腰带,“今晚就走,即刻动身。” “我也随王爷同去。”苏止渝拉着他的胳膊,“王爷答应过我,不会扔下我,而且牵扯义父的事情,我去了也能问得更清楚些。” 垂眸沉思片刻,魏景山点点头。 星夜兼程,二人一路向南狂奔。 惠州距离顺京不远,过了凉州便是。 半年前发生水患,百姓死伤无数,损失惨重。魏崇显派去了官员赈灾,又拨款了大量银子,在不见成效的时候,几个月前将顾恒派了过去。 至今顾恒到任已经有些日子了,为何会出现在这山匪勾结贪污受贿的名单上,这让苏止渝百思不得其解。 一天一夜的路程不曾停歇,二人在第二日晚间终于到达了惠州。 这是一家还算比较大的客栈,看着干净宽敞。 二人走进去,掌柜非常热情。 “我们要两间房。”苏止渝依旧女扮男装。 “不,一间房。”魏景山站在她身后纠正,并且用手肘捅了捅她的后腰,苏止渝即刻明白过来。 “掌柜的,那就一间房,两个大男人,能省些银子。” “好嘞。” 不多时,二人便进了房间。 “王爷是发现了什么吗?”苏止渝问道。 “这家店看着颇为有异。”魏景山将房门拴紧,“方才大厅里的那些人看着不像住店的,我听他们的口音也都是本地人,还是小心为妙。” 苏止渝蓦然点点头。 二人劳顿已久,一人床一人地,很快便入睡了。 睡梦中,苏止渝再一次梦到了顾恒,远远地看着自己,怎么都够不到。 一下子惊醒,才发现是个梦。 苏止渝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向里翻了个身打算继续入睡,突然觉得身后一股冷风起,猛然转身便看见一黑衣人挥刀朝自己砍来。 苏止渝一骨碌滚向床里边角落里。 好家伙,趁夜偷袭?好阴险啊,怎么进来的。 苏止渝正想着,就看那黑衣人一脚踏到床上,再次高举大刀。 “王爷救我。”被逼入墙角的苏止渝绝望地闭上眼睛大叫。 紧接着,“呛啷”一声脆响,一股力量袭来,苏止渝猛然睁开眼睛。 就见好几个战在一处,魏景山和三个黑衣人,赤手空拳,衣裾翻飞。 很明显,这三个小毛贼不是对手。 只见他不慌不忙应对着,叉档挖眼,掏心戳肺,招招逼近要害,却招招点到即止,大有和对方周旋调戏的意味。 苏止渝坐在床上正看得热闹,突然一黑衣人再次偷袭而来,苏止渝再一次躲开,滚到了床角另一边。 魏景山一脚将那人踢飞,出招也变得凌厉阴狠了许多,这回几乎一招毙命。 苏止渝心里琢磨着,这些黑衣人是谁?冲谁来的? 正当她想着的时候,魏景山已经利落地解决了三个黑衣人,两人昏厥过去,一人被卡住了喉咙。 “叫掌柜,报官。”魏景山冲她说道,苏止渝慌忙下楼大叫掌柜。 不多时,惠州知府大人衣冠不整慌里慌张地来到客栈。 见到魏景山的第一眼,慌忙磕头行大礼。 “不知王爷驾到,小人罪该万死。” “你的确罪该万死。”魏景山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睨着他,“惠州城区境内,距离你衙门仅一条街之隔,竟然能发生如此恶劣之事。” 那知府姓周,长得异常瘦弱,哭丧着一张脸,“王爷,不瞒王爷,下官也是没有办法啊。” “这本是家正经的店,只是半年多来日子太不好过了,百姓太穷了,店里没生意,再加上听出你们二人是外乡人口音便起了歹念。” “王爷,下官可以保证,他们并没有什么恶意,只不过想吓唬吓唬客人,捞点偏门钱财,绝对不会伤人性命的。” 苏止渝:“……” “看来这是惯犯,而且周大人知道?” “不瞒王爷,下官知道。”周大人垂头丧气,“如今落在王爷手中,下官无话可说,可是他们真的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是被逼的,比起那些食人骨血的贪官,他们,只是为了生计而已。” 魏景山挑眉,“看来大人知道的不少啊,今日我们慢慢聊一聊吧。” 第129章 常家小少爷 那周知府的脸皱成了一团,“下官……没什么可聊的呀。” “这种情况多久了。”魏景山问道。 “几个月……半年了吧。”周知府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下官真的没有为非作歹。” “你作为惠州知府,仅仅是没有为非作歹就很好了吗?你包庇罪犯,助纣为虐,从中捞取好处,你有自己几颗脑袋够砍的?”魏景山猛然拍案,“再东拉西扯隐瞒不报,本王现在就砍了你。” “王爷饶命啊。”周知府“咚咚咚”地跪在地上磕头,“王爷明鉴,本官没有什么大能耐,发生水患,连京城来的大人们都束手无策,下官也实在没有办法。” 擦了擦鼻涕眼泪,周知府觉得非常委屈,“王爷说下官包庇罪犯,下官认。可是如果说下官从中捞取好处,下官冤枉。王爷可以去查,下官不曾拿一分一厘。发生今日的事情下官难辞其咎,但是,之所以这样做,都是因为下官明白他们的苦楚,他们并没有伤人性命,只不过想要点过路钱而已……” “你这说的是人话吗?”苏止渝气得发抖,“因为自己日子苦就去偷?去抢?去杀人?” “呜呜呜”,周知府不再说什么,竟然掩面痛哭起来。 “如此说来,你还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了?”苏止渝气愤道,“周知府,如果本官没有记错,你也是一甲高中状元,是个饱读诗书之人,为何会沦落至此?” 痛心疾首,魏景山一脸怒意,气得说不出话来。 说起曾经寒窗苦读,周知府似乎颇为动情,“下官一心只读圣贤书,从不与苟且之人来往,即便只能做一个小小的知府,也要保持自己最后的底线。王爷和大人都知道我是状元出身,为何会沦落到一州知府,还不是不入淤泥,被人……” “王爷去小人家中一看便知,小人若是贪图钱财之辈,绝不会沦落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的地步。” 周知府说到这里,挺了挺身子,“文人的气节,小人还是有的。虽然不能为民谋福利,可是也绝对不会做那些伤天害理之事。” 苏止渝被他气得直翻白眼喘粗气。 “周知府。”魏景山拿出一张名单,“你所说的本王也有所耳闻,没有证据本王也不会亲临惠州。现在,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看看,这名单上面的人是否属实。” 周知府颤抖地接过名单,很快地扫了一眼,默默点头。 “可有缺漏?” “没有。”周知府看着魏景山,“下官在此地为官三年,这些事情还是清楚的。” 周知府叹了口气,“下官也是希望如今的局面可以早日改善,只是凭借小人一己之力无异于以卵击石。如果王爷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下官将功折罪万死不辞,就算是脱去这身官府,下官也愿意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 松了松眉毛,魏景山将涉案的贼人尽数关押在府衙内。 第二日,苏止渝和魏景山便换了衣装,打扮成普通百姓的模样,到惠州城近郊走访。 惠州是个四通八达的地方,东西南北连接着外省外地,是个兵家必争之地,也是交通枢纽要塞。 惠州城区曾经繁华如顺京,如今虽然凋敝却仍旧保持着正常的生活,倒也还算看得过去。 但是惠州近郊,却完全是两种样子,这里,简直犹如人间地狱。 村落破败,房屋破旧,稻田里一片汪洋,家家户户残窗破门,穷得什么都没有了。 村落的道路旁,干涸的沟渠里,到处都躺着的乞丐,甚至随处可见暴露于青天白日之下的被冻死饿死的尸体。 乌烟瘴气,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气味。 正巧路旁一老者经过,苏止渝上前给了那人一个铜板,老人家却摇头不要。 “为何不要,拿去买些食物果腹啊。”苏止渝硬是塞到了老人手里。 “谢谢公子,这铜板花不出去,公子瞧瞧,这里什么都没有得卖,哪里还需要银钱,公子还是收好吧,莫要浪费了。” “老人家,为何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半年多以前突然发生水患,之后便是蝗灾,还有山贼,现在,连山贼都嫌弃这里穷,都跑了。能走的都走了,只留下老弱病残等死了。” “难道官府没有人来治理水患吗?” “来了,好多人呢,一波又一波,就是来看看就走了。后来,三个月前,就没人来过了。” 苏止渝愕然。 “真没想到,会是如此景象。”苏止渝凝眉,“如果陛下亲眼所见这种景象,不知作何感想。” “如果是正常的日出而坐日落而息,即便有水患有蝗灾也尽力去抵挡去救助的,绝不会出现此种状况。”魏景山捏着拳头咬牙道,“可见他们是有多猖狂,竟比水患蝗灾更可怕。” 二人怀着沉重的心情,重新回到了客栈。 “少爷,就是他。”一随从模样的人指着魏景山说道。 二人皆是一愣,抬头看向对面的人。 一少年模样的男子站在眼前,约莫十六七岁,一身深紫色锦衣,腰间缀满了玉佩香囊,纯金发冠,一看便是个纨绔子弟。 这惠州竟然还有如此富裕的人家?苏止渝心中疑惑,看了一眼魏景山,那人根本就没看人家,径直走过那位少爷,坐在了桌旁。 “这位公子,我听闻惠州来了一位武艺高强的能人,在下颇为爱好习武,想与公子切磋一二。” 那位白白净净的小少爷满脸笑眯眯的,眼睛里清澈见底,看着倒是个极为单纯有礼之人。 只是这一身富贵的样子,让魏景山颇为不爽。 “我认识你?”魏景山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这人,怎么这般不识好歹,我们公子想认识你,那可是你的福分……” 旁边的人一通叫嚣,却被小少爷制止。 “公子,在下只是想与公子切磋武艺,绝非居心叵测。”小少爷非常真诚地拿出一个锦囊,“如果你不嫌弃,我可以给你钱。” 苏止渝:“……” 魏景山凝眉,非常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滚。”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一旁的随从叉着腰上前,“今日就让你知道常荣宝常小少爷是谁。” 苏止渝:“……” 真是猪一样的下手,作恶多端还兴自报家门的。 “慢着,退下。”那位常小少爷呵斥道,“这位公子气度不凡,本少爷愿意与你结交为友,还请公子不要有如此敌意。” 魏景山自顾自斟茶倒水懒得理他。 “你……” “常公子是吧。”苏止渝上前打圆场,“我家公子今日遇到点不开心的事情,所以心情不是很好,还请见谅。” “无碍无碍,我请二位吃饭,想吃什么尽管点,不要计较银子。”常公子面带笑容。 这句话却终于引起了魏景山的怒火。 “啪”的一声,佩剑被拍在桌子上。 一眨眼的空,魏景山就挪移到那人面前,动作之快,看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你很有钱吗?”魏景山高出他整整半头,自上而下俯视着他。 “对,公子如果需要银钱尽管开口。”常公子笑道,非常真诚。 苏止渝:“……” 这个问题不用回答。 “好,你家住何处,令尊可是为官之人?” “家父常坤,任巡抚之职。”常公子说得洋洋得意。 魏景山单眉一挑,和苏止渝对了下眼神,这常坤是名单上的榜首之位。 “走,去你家慢慢聊。” 第130章 何不食肉糜 “真的?”常荣宝格外高兴,眼睛都亮了,“公子愿意去我家?那太好了,我们现在就走。” 说完转身吩咐随从,“你先走一步,让小院准备一桌酒菜,晚上我要与公子喝一杯。” 随从还有些不是很放心地看了几眼魏景山,无奈自家少爷太任性,不停地催促,只得一溜烟跑了。 常府并不远,拐了两条街便到了。 一眼辨识,门口气派的两座石狮,八开府门,门口还有侍卫把手,妥妥的比兖王府还要气派。 “公子请进。”常荣宝大摇大摆地进去,门口的侍卫向他行礼,看了看魏景山和苏止渝,却也并没有阻拦。 七拐八拐来到了五进院,这里别有洞天,正房、耳房,还有一个小花园、小池塘。 “公子,这便是我的小院。”常荣宝显得格外兴奋,“虽然不大,却够用了。” 好家伙,这还叫不大,苏止渝咋舌,兖王府里王爷都没有单独使用院落,还是跟自己挤在一个小院里。 “父亲可在家?” 随从为常荣宝拿来了洗漱和换洗的衣物,他进了屏风里面,苏止渝听到下人说,“老爷在前院,与一众大人们正在商议事情。” “今儿来了多少人?我这里还有客人想让父亲见见呢。” “公子,老爷今日似乎宴请的客人比往常都多,恐怕没时间见公子的客人了。” 苏止渝与魏景山对视了一眼,顿时明白彼此所想。 “无妨,回头再说。”常荣宝的声音里始终充满了兴奋和期待。 再出来,常荣宝换了一身常服,浅蓝色长衫,腰间一条玉带,那些坠在腰上的挂件都不见了,束发换成了墨玉,看上去多了几分儒雅气质。 “公子,方才在客栈看到公子的佩剑,可否请公子演练一二,让我开开眼。”常荣宝看着魏景山,眼神里充满期待。 也对,只是听说来了位高手,并不曾亲眼见过。 魏景山看了苏止渝一眼,苏止渝往后退了退。 魏景山的功夫在南锦也是无人匹敌的,只是略微展示了一招炫技的剑法招式,便引得那常荣宝和随从“啪啪啪”的拼命鼓掌,看魏景山的眼神里都是星星。 苏止渝:“……” 演示完毕,魏景山收剑。 “这些只是最简单的招式,公子如果想学,我可以教。只是,不知公子可有趁手的兵器?”魏景山看了他一眼,非常认真地询问。 “兵器?”常荣宝笑道,“不瞒公子,兵器有的是,刀枪剑戟,小爷都使过,只是至今还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最适合哪一样。” “哦?”魏景山挑眉,“可否让在下先看看公子的兵器,或许在下可以帮公子选出合适的兵器。” “那真的太好了。”常荣宝一伸手,“公子这边请。” 主院后面的一间小房,打开门,竟然有整间屋子的兵器,摆放得整整齐齐。 看着这满屋子的兵器,苏止渝心里默默感叹,这位常大人应该还有更多的库存才对。 正想着,便听魏景山说道,“这里的,都不行。” 看着他嫌弃的眼神,苏止渝心中顿时明白,“常公子,我们公子是个要求颇高的人,如果是这种普通寻常的兵器,恐怕入不了他的眼。” “哦,好办好办。”常荣宝一下子就明白了,转头对随从说道,“去太太那拿钥匙,我们去一趟地库。” “可是少爷,老爷吩咐过,不许外人进入地库的。”随从面露难色。 “你不要说不就行了吗?”沉了沉脸,常荣宝道,“你去不去?” “去,去。”随从无奈地跑了。 “敢问,先生贵姓。” 好家伙,都领家里来了,马上要去地库了,连人家姓什么都不知道。 “在下姓苏。”魏景山微微垂眸,偷偷看了一眼苏止渝。 苏止渝飞快地冲他眨了眨眼睛,这是跟我姓啦?! 随从拿着钥匙回来,带着二人进了地库。 地库在后院柴房的暗门里,非常隐蔽。 一般大户人家的房子都会有一个地库,存放一些较为值钱的东西,或者囤些粮食之类的。 自打一进门,苏止渝便看出这家府邸的富贵,那地库里的东西恐怕更让人开眼。约莫着王爷也是这么想的,才会变着法地哄着常小少爷将他们带到地库。 地库里竟然上了三把锁。 打开门的一瞬间,二人愣住了。 满屋子金灿灿的金元宝,堆得小山似的一箱子一箱子的首饰珠宝,还有四周博古架上的瓷器,字画。 再往里面一间房间里全是小叶紫檀和黄花梨的大件家私,被擦拭得油亮油亮的。 “二位,往这里来。”常荣宝引着二人穿过两间房子,“在这里。” 常荣宝打开房门,满满三面墙的武器,地上大箱子里满满当当的各种兵器。 苏止渝简直要惊掉了下巴,这都够打仗用了。 看了一眼王爷贪婪的眼神,苏止渝明白王爷的小算盘了,一定是在想着为定赢军的兵器库充实物品呢。 “这个吧。”魏景山看完了一圈,随便从墙上拿起一把偃月刀,递给常荣宝,“就它吧。” “好嘞。”常荣宝咧着嘴,“我也喜欢这把刀,父亲总也舍不得给我。” 又看了几眼,几人出了地库。 天色擦黑,常小少爷的小院里已经摆上了酒菜。 “我爹还在忙吗?”常荣宝问身边的随从。 “老爷在宴请,那几位大人没走,现在还在谈事情。” “好,等会儿要让爹爹见见我的朋友们。”常荣宝非常开心。 “苏公子,今日有缘认识,留下来吃顿便饭,我还有好多问题想要向公子请教。”常荣宝拱手邀请。 二人对视了一眼,见你爹就算了吧,但是这顿饭嘛,盛情难却。 “也好。那就叨扰了。”魏景山露出勉为其难的表情。 饭菜味道着实不错,苏止渝吃得颇为开心。 “常少爷,在下听闻惠州城连续遭受灾害,可有此事?”魏景山若无其事地问道。 常荣宝一怔,“灾害?什么灾害?不曾听说。” 好家伙,这少爷什么都不知道,苏止渝无语。 “听说之前是水患,后来还有蝗灾,然后山匪……”魏景山叹了口气,“听说百姓都吃不上饭,要吃树皮啃草根了。” “啊?竟有此事?”常荣宝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我怎么不知道?为什么吃不上饭要吃树皮,树皮能吃吗?怎么不吃肉呢,牛肉羊肉都能吃啊?” 魏景山:“……” 苏止渝:“……” 第131章 常老爷的秘密 大概是被爹妈保护得太好了,常荣宝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酒肉下肚,魏景山同他讲了许多惠州灾难的情况,人们早已经流离失所悲惨万分,惹得这位小少爷惊叹不已泪水涟涟,简直无法相信。 沉默了许久,常荣宝一脸义正言辞,“公子,我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魏景山和苏止渝皆是一愣,这是从何说起? “公子你想啊,惠州发生水患、蝗灾,还遭受了山匪的掳劫,这本无法控制,可是为何我家中仍旧有吃有穿生活富裕呢?”常荣宝脸上露出那种看透一切的神情。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其实,还不是因为他们懒惰。”常荣宝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我爹爹每日辛劳,他们如果也能同我爹爹一般努力,即便是遇到了灾祸,也不会沦落至此。” 魏景山:“……” 苏止渝:“……” 这位小少爷是个傻白甜。 “公子,我吃的有些多了,去方便一下。”苏止渝实在听不下去了,起身冲魏景山暗暗使了个眼色。 “哦,让我的随从带你去。” 常小少爷刚想说话被苏止渝打断。 “不用这么麻烦,我能找到,去去就来。”说完便出了小院子。 让王爷拖住他,自己随处看看这个巡抚大人的府邸。 苏止渝本来就是女扮男装的模样,大模大样地在府里闲逛着。 前院果然热闹,屋子里的吵闹声传出来,却听不真切说了什么。 这间屋子是主屋,坐北朝南,大门在南侧,苏止渝绕到了后面北侧,主屋的后边紧邻着花园,不远处有一个池塘,月光映照在湖里,景色颇美。 而且这后面几乎没有人走动,苏止渝蹲在墙角下看着月亮,听着屋里的动静。 “常大人,听说京中已经来人?大人可有消息。” “我也听说了,据说是陛下亲自派遣来的,就是不知道是谁。” “听说了,只是还没有确切的消息。此举恐怕是针对我们而来,各位可有良策。” “怕什么,他们又没有证据,有了证据何须如此悄悄微服。既然没有证据,我们正常便是。” “对,更何况,还有顾……” “小点声。” 苏止渝听到了“顾”字,一下子站直了身子伸长了耳朵,却仍旧无法听到下面的话。 正当她还想再听一听的时候,猛然看见,月光下一个小小的身影飞快地跑来。 是个孩子,这么晚了哪里来的小孩子,苏止渝忘记了听墙角,眼看着那个只有二三岁大的孩子一个人在后院跑着,而且是向着池塘跑去。 再看看周围,一个大人都没有,苏止渝觉得不好,估计是孩子自己偷跑出来了。 下一秒,孩子已经到了池塘边上,小小的身影倒映在池水中。 危险。 苏止渝不顾一切冲过去,就在孩子差点落水的时候,一把将他捞起。 二人倒在草地上,怀里那个奶呼呼的小团子还在咯咯咯地笑着。 苏止渝吓得满头大汗。 “小软,小软。”一声接一声的疾呼声传来,一个年轻的女人出现在后院。 “在这里。”苏止渝抱着孩子勉强地站起来,这个小奶团子好胖呀。 月光下,一张粉嫩莹白的小脸正冲着她笑。 “你是谁?”女子有些意外,又很警惕。 “夫人。”苏止渝借着月光打量了一下女子的穿着,一眼便看出这应该是府中的小妾,“小少爷刚刚跑到这里,差点落入池塘,在下将小少爷拦住了。” 苏止渝瘦小的身子站在那里,一张姣好的面容,让那位小夫人放下了戒心。 “多谢你了,可是你不是府中的人吧。”小夫人看了看苏止渝的装扮,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回夫人,在下是常荣宝常少爷的朋友,在他的小院里吃酒,出来便迷了路,刚巧就遇到了小少爷。”苏止渝垂首说道,毕恭毕敬。 “哦,是宝少爷的朋友啊。”小夫人明显放心了许多,变得开心起来,“那真是多谢你了,救了我们小软的命。这孩子太淘气了,我一眼没看见他就跑出来了,如果不是公子,还真是要出大事了。” “夫人客气了。”苏止渝想要回去,“时候不早了,在下先回宝少爷那里了。” “别呀,等等,你随我去找老爷。”那小夫人打量了他一下,随后说道,“老爷如果知道是你救了小软,一定会要重谢公子的,老爷房间就在这里,你随我来。” 小夫人手一指,苏止渝就觉得头皮发麻,怎么办,现在还不能露面,怎么找借口脱身。 正在犹豫的时候,就听小夫人说,“走吧,真要好好谢谢你。” “你在那里做什么?” 身后一个声音响起,苏止渝只觉得一颗心回到了肚子里,王爷来了。 “姨娘。”常荣宝的声音响起,“怎么姨娘也在这里,还有小软。” 他逗弄着孩子,满脸笑意。 小夫人将事情说了一遍,常荣宝赶紧再次向苏止渝道谢。 “既然都谢过了,就不必再去打扰令尊了。”魏景山说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二人要回去了,我们改日再聚。” 又推辞了一番,常荣宝亲自送二人出府,还叮嘱再三,三日后要去客栈再请魏景山过府。 二人的身影渐渐远去,背后常荣宝仍旧恋恋不舍地望着。 “宝儿,在看什么?” “父亲?”常荣宝有些意外,“您怎么出来了?” “送个人,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送朋友。刚走。” 常坤看了一眼二人的背影,眉头紧锁,“那两位是你的朋友?” “对啊,父亲,那个个子高的公子功夫相当厉害,他今天教了儿臣好多。”常荣宝挽着父亲的臂膀,“那个矮一点的方才还救了小软,小软又乱跑,差点掉池塘里。” “哦?竟有此事?怎么不带给为父见见,好好谢谢人家。” “姨娘说了,人家客气,不好意思见父亲。” “嗯。”常坤垂眸点头,猛然间又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儿子,“你说小软差点掉池塘里,哪里的池塘,什么地方?” “当然是父亲书房主屋后面的池塘了,父亲喝多了?”常荣宝笑笑,“不过小软没事,连脚丫子都没湿一下,父亲不必担心。” 常坤的眉头更紧了,又望了一眼已经看不见的人影,面色愈发阴沉。 第132章 原形毕露 客栈里,烛光昏暗。 “你都听到了什么?”魏景山看出了苏止渝的紧张不安。 苏止渝将听到的一一复述出来,“现在是要抓住证据,好将他们一网打尽,不能再有漏网之鱼。” “他们可曾说起过顾恒大人的事情?”一瞬不瞬地盯着苏止渝的脸,魏景山问道。 默默点点头,“只听到了一个‘顾’字,便没再听到下面,或许……是我听错了。” 默默叹了口气,“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三日内要搜集到这些人贪污受贿的证据,还要找到顾大人。” “明日先去找义父。”我有地址,苏止渝拿出顾恒曾经信中留下的一打地址。 顾恒来到惠州不知何故换了许多住处,因此每次给苏止渝写信留下的地址都不一样。 连续两天,二人满惠州找顾恒,一个地址一个地址地摸过去,始终无果。 这天下午,按图索骥。 这是一间普通的房子,坐落在最普通的居民区。 房子只有一个小小的院子,进去以后是一个小小的房间,房间里已经落了厚厚的灰尘,看来许久没有人住过了。 二人仔仔细细地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走出院子,门口站了一位老婆婆。 “你们是什么人啊?” “住在这里的人去了哪里,老婆婆可认得他?” “那位大人啊,可是个好人啊,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前一阵子突然就不见了。”老婆婆拄着拐杖,慢慢往回走,“好人不长命,好人不长命啊。” 苏止渝怔怔地看着她那佝偻的背影,出神许久。 “走吧,别胡思乱想,会找到的。”魏景山揽住了她的肩膀。 “义父会不会出事了?”苏止渝喃喃自语,“无论到了什么境地,他都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的,那他们会不会对他……” “别胡思乱想,凭顾大人的智慧,他们应该还不能把他怎样。”魏景山眼神望向远处,“明日一定能找到顾大人的下落,有我在,你放心。” 远处的夕阳泛起红晕,忙了两天一无所获的二人回到了客栈。 魏景山沐浴的时候苏止渝在自己的房间里写了一封信,让飞鸽传书带走了。 明日,但愿一切顺利吧。 第二天一早,常荣宝便带着人还有一辆精致的马车,早早地便等在了大堂里。 魏景山穿了绣有暗龙纹的蟒袍,金丝锦靴也绣着四爪龙纹,这是有封号的王爷的服制。 为了不吓着常荣宝,苏止渝仍旧是一身便服。 马车停在了常府门口,大门敞开,并没有人迎接,说明里面的人还并不知情。 苏止渝跟在魏景山后头,那人身型高大,气宇轩昂,此时的脸上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肃杀之气,那个阎王爷怕是今日又回来了。 只是一旁的常荣宝似乎觉察到了异样,看了一眼苏止渝指着魏景山问道,“苏公子今日似乎颇为不一样。” “小宝,许多事情你不明白,也不了解,一会你只要在一旁看着便是。”苏止渝低声交代,“希望今日你能够真的看明白。” 常荣宝一脸懵,摸了摸后脑勺,不明所以。 进到内堂,书房里人不少,能隐约看到身影。 “父亲,我的朋友来了,父亲可有空相见。”常荣宝在门口请示。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进来吧。” 苏止渝上前推开房门,一屋子穿着便服的人尽收眼底。 一眼扫过,苏止渝全都认得,都是那名单上的人,只是,没有顾恒。 苏止渝微微欠身站到一旁,魏景山一步迈入房间。 屋子里的人都朝他看来,顿时,鸦雀无声,目瞪口呆。 拿着烟袋的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端着茶盏的,茶盏打翻,茶汤泼了一身;端坐在最上手的常坤反应最快,已然率先跪倒在地,众人也纷纷跟着跪地。 “臣等参见兖王殿下,王爷万安。”齐刷刷的声音让常荣宝僵在原地。 魏景山从容地从一群跪在地上的人身边走过,坐在上手。 那些人跪着转身,面对着高高在上他。 苏止渝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本王来惠州已经有几日了。”魏景山开口,“你们的罪行本王已经尽数掌握,如果还想保全家的,那便如实招来,否则,以你们罪过,满门抄斩株连九族都便宜了你们。” “王爷,你是王爷?”常荣宝的脸不住地抽动,“你……你是兖王,那个战神?你……” “小宝。”苏止渝看着他,轻轻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常荣宝看了一眼跪在最前面一直回头盯着他的父亲,这才慌忙跪下,不再出声。 重新转回头,常坤道,“王爷,臣不敢隐瞒,但不知王爷问的是何事?” 睨了他一眼,“常大人好气度,事到如今还能如此装傻。本王这里有一份名单,请诸位大人看一看,上面的人名是否还有缺漏。” 苏止渝将名单递给常坤,那人哆嗦着看完名单,深深地闭了一下眼,将名单传给了身边的众人。 “顾恒顾大人,现在何处,你们最好如实招来,否则,罪加一等。” 魏景山顿了顿,“本王给你们时间考虑,还有,以你们的能量断然达不到如今的局面,说出幕后之人,本王还可酌情将功补过。” 看了看屋子里跪着的人,魏景山道,“本王的问题问完了,先站出来的人会得到更多的优待。” 屋子里一片安静,没有人站出来,也没有人吭声。 “王爷,臣等冤枉。”常坤叩首痛哭,“这份名单恐怕是居心叵测之人故意陷害臣等,还请王爷明鉴。” “是不是陷害,你们心中有数,本王也心中有数。”魏景山皱眉,“看来常大人是不打算说了?” “回王爷,不是臣不说,是臣真的……不知。” “啪”的一声,魏景山捏醉了一盏茶盏,“好,其他人呢,都与常大人一样的意思?” “王爷息怒。”常坤竟然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王爷,还是应该先问清楚情况再发怒不迟。” 说着,后面一众人也纷纷起立。 苏止渝只觉得大事不好,皱了皱眉,心里默默计算时间。 魏景山轻笑,“诸位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常坤冷笑,“来人。” 话音刚落,一众家丁侍卫冲了出来,里三层外三层将书房团团围住。 “看来,常大人是有备而来。”魏景山不紧不慢地说道,慢慢地起身,不动声色地拉住了身后苏止渝的手。 “王爷只有两个人,咱们今日的确有些以多欺少。所以,如果王爷愿意放我们一条生路,咱们愿意同王爷坐下来谈谈。” “对,王爷,咱们还可以给王爷分一笔不小的报酬。” 众人七嘴八舌,看似镇定的样子,声音中充满了心虚。 “既然如此,本王就不客气了。” 魏景山话音刚落,一把将苏止渝揽在身前护着,“呛啷”一声亮出宝剑,杀了出去。 第133章 反咬一口 剑拔弩张。 堂上的人们都躲到一旁,魏景山胸前挂着苏止渝,被一群家丁侍卫团团围住。 苏止渝死死地抱着那人的腰,将头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两条腿圈在他身后紧紧地扣在一起。 这个造型她觉得自己活像个挂在树上的猴子,还得感谢小时候爬树上墙练出来的功夫。 苏止渝看不到身后发生的一切,但是能感觉到那人在全力顾着自己,身段轻盈许多,动作幅度也没有特别大,估计是怕她掉下来。 “王爷不用担心我,放开了打,我不会掉的。”苏止渝趴在他胸前,紧了紧手脚说道。 一个很迷人的微笑,那人用手很乖顺地摸了摸她的头,“乖,那爷就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苏止渝就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量带着腾空而起,从上往下看,离地约有几丈高,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刀剑碰撞的声音,还有血液喷溅的声音。 贴在那人的胸膛上,感受着他的喘息声,苏止渝能听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从容不迫,没有丝毫慌乱。 刀光剑影,转身回眸间偶尔能看到周围倒下的身影,渐渐多了起来。 悄悄回头,苏止渝大惊,原来对方又派出了更多的人,倒了一波又上来一波,仿佛无休止一般。 这常坤当真是疯了,狗急跳墙。 “小宝,你可看清楚了?”苏止渝冲着常荣宝大喊,“许多事情你之前是不知道的,如今你亲眼所见,你的父亲贪赃枉法,残害百姓,谋害皇嗣,该如何抉择,你自己拿主意吧。” 常荣宝愣愣地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听到苏止渝的话,常荣宝哆嗦着转身,跪着爬到常坤的身边,“父亲,不要再错下去了,父亲,停手吧。” “小宝,你……”常坤没想到儿子会与自己立场对立,“小孩子不懂,快快退下。” “不,父亲,现在惠州城内百姓已经快活不下去了,父亲不是这样教导儿子的,父亲快收手吧。” “滚。”常坤狠狠地踹了一脚儿子。 常荣宝被踹倒在地,绝望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仿佛突然间想起什么似的,头也不回地跑了。 那一头,魏景山以一敌多,渐渐有些疲累。 苏止渝心里着急,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怎么还不到。 倏然,有一人从身后突袭而来,举刀便砍。 “王爷小心身后。”苏止渝大喊,同时伸出一只脚去想要踢走那人。 谁知那人一刀砍下,直冲她的小腿而来。 就在一刹那,魏景山伸手去挡,同时苏止渝的腿也伸了出去,他的手臂在上,她的小腿在下,手臂挡住了小腿,却挨了刀。 小臂上一条长长的血痕赫然眼前,锦衣被划破,瞬间殷红一片。 “王爷。”苏止渝惊呼。 “无碍。”魏景山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挂好。” 一阵旋风起,苏止渝迷了眼睛,同时听到了马蹄和兵戈的声音。 再睁开的时候,苏止渝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杜威。” “王爷,属下来晚了。”杜威拱手,一个手势,定赢军涌入,将小院包围。 魏景山松了力气,苏止渝赶紧下来,随手撕下一块衣料为他包扎小臂。 那人迎着光,笑得一脸灿烂,“好在没让你伤着。” 苏止渝的手一顿,抬头看着那张帅死人的脸,眼睛里有些模糊。 “怎么还哭了。”魏景山看着他,“难不成受伤了?” 用力摇了摇头,苏止渝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我想踢开他的,结果还给王爷添了麻烦。” “还不是因为你腿太短了。” 苏止渝:“……” 小院里所有人都被定赢军尽数拿下,常坤以及其他人的家产全部查抄。 “常坤,顾恒到底在何处?”魏景山看着跪在脚边的人问道。 常坤努力抬了抬头,看着身边被捆在地上的家人,“王爷若真想知道,便先放了我的家人。此事我一人所为,一人做事一人当,王爷送他们出城,我便交出顾恒。否则,要死一起死。” “父亲。” 一个声音响起,顺声望去,苏止渝看到了像囚犯一样的顾恒。 “义父。”苏止渝冲了上去。 “父亲莫要再执迷不悟了。”常荣宝搀扶着顾恒慢慢走出来,“王爷,这位应该就是顾大人,小宝将人从地牢里带出来了。” “小宝……” “父亲,小宝一直以为父亲是个好官,勤奋努力又一心为民,却怎么也没想到父亲竟然行如此不义之事。看在小软还这么小的份上,父亲,为他留点美德吧。” 常荣宝哭着跪倒在常坤身边。 常坤紧闭双目,不言不语也不动。 所有人被带到了惠州衙门,魏景山坐堂审案。 下面跪着一众抓获的官员,名单上的人无一例外,包括顾恒。 旁边放着搜缴来的罪证,除了金银珠宝外还有一堆往来信件。 “证据确凿,你们还想抵赖吗?”魏景山声音冷冷,“看看如今惠州城百姓的生活,再看看你们的奢侈糜烂,拿着朝廷的俸禄,带着官家给的赈灾款,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堂下一片寂静。 “你们可以不说,但是,罪责一样难逃。” “王爷。”终于有人开口了,“臣等冤枉啊,臣等都是五品以下官阶,哪里就有那么大能耐获取这么多的钱财啊,王爷,还是问问顾大人吧,都是他指使的。” 苏止渝一怔,顿时被气得胸腔起伏,手里捏起了拳头。 一旁的顾恒虽然身体虚弱,却依旧跪得直直的。 “是啊王爷,不信您可以看看那些信件,都是顾大人的笔迹,我们也是被逼无奈。” “既然你们说是顾恒逼迫你们,为何他被锁入地牢里?”苏止渝听到了自己颤颤发抖的声音。 “大人明鉴,顾大人逼迫我们同流合污,我等无奈只能从之,但是时日久了,我们觉得这样不妥,于是这几日刚刚设计将他控制住拿下,锁入地牢。” “是啊,我们才刚刚拿下他想要上报陛下,王爷便来了,一切都还没来及……” “啪”的一声惊堂木响。 “一派胡言。”魏景山怒道,“在常府中围攻本宫是谁的主意,砍伤本宫的是谁的人,你们不会也说是顾恒吧。” “回王爷。”常坤义正严辞,“老臣有罪,老臣以为……” 他看了一眼苏止渝,“王爷与苏止渝关系颇为不同寻常,老臣等已经做好打算一同上京将一切禀明陛下的准备,可是王爷突如其来驾临寒舍,老臣搞不清楚王爷到底所为何事,万一是那顾恒的同党……老臣只能出此下策。” “血口喷人。”苏止渝气的发抖。 “王爷。”有士兵来报,“闫公公求见。” 魏景山一怔。 第134章 雍王出事了 闫清路被带上殿来。 “王爷,老奴是来宣旨的。” 魏景山一言不发,拉着脸跪地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常坤等三十八人勾结山匪,收受贿赂,贪赃枉法,证据确凿,朕特授命兖王魏景山将涉案人员即刻押解回京,不得有误。另,诏顾恒为赈灾钦差大臣,继续留守惠州治理水患,直至恢复生产百姓安居为止,无诏不得回京,钦此。” 众人叩头接旨。 一道圣旨还了顾恒清白,也减轻了该惩罚的人,回京后如何处理,便是陛下定夺。 当日闫清路和杜威便带着一众人返京。 昏暗的灯光下,魏景山垂首,“我觉得父皇在隐瞒什么?” 头都没抬,苏止渝随口问道,“王爷指的是什么?” “这些人就这样带回京城,我很担心会有幕后的人为他们撑腰说情,或者再倒打一耙颠倒黑白。” “王爷,此事绝非这么简单。”苏止渝从一堆纸中抬起头来,“对于贪赃枉法的蛀虫相信陛下绝对不会纵容,他这样做就是在保护两个人,义父和这幕后的人。” “王爷来看。”苏止渝拿起那些纸张,“这些都是通信往来的证据,其中有一部分是与那山匪通信的,姓名笔迹多种多样,说明很多人都有参与,但是我看过了,这里面没有义父的笔迹。” 苏止渝又拿起另外一打,“这里面的笔迹的确全都是义父亲笔所书,而且提到了一个地方,承运亨。如果属下没有猜错,对方是承运亨的大财东,但是此人颇为神秘,到底是谁没有留下姓名和具体地址。” 魏景山挑眉,接过那些信件一一翻看。 “你的意思是,顾恒真的有可能与某些神秘组织有联系?” “而且,或许,陛下也知道。” “这么说来,这是两码事?” 很沉重地点点头,苏止渝正色道,“属下猜测,义父与人通信的事情被常坤抓到了把柄,所以才会反咬一口,将脏水都泼到义父身上。” “他们,或许真的在隐瞒什么。” “他们?” “对,是陛下,还有,义父。” 看了一眼隔壁的房间,那是顾恒暂时治伤的居所,苏止渝轻轻关上了房门,“下午我去找过义父,看到他正在给人写信,从书信言辞看,像是在给陛下写信。“ “竟有此事?”魏景山觉得很诧异。 “我也没想通这其中的原因。”苏止渝凝眉,“但是,对于承运亨大财东的事情,义父不愿提及,只说绝对不会做对不起南锦和陛下、百姓的事情,请王爷放心。这些事情他会慢慢处理,时机成熟定会给王爷一个说法,言语中颇有难言之隐的意思。” 魏景山凝眉。 承运亨的大财东?常坤幕后的人?到底是谁?父皇和顾恒究竟在隐瞒什么? 在惠州休息了两日,魏景山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二人便起程返回顺京。 临走的时候顾恒拉着苏止渝的手,“渝儿好好辅佐王爷,凡事切莫冲动。” “女儿知道。”苏止渝扁了扁嘴,“义父赶紧忙完这里的事情回家。” “会的,义父答应你。”顾恒笑着,脸上的皱纹更加深了。 “义父。”苏止渝趴在顾恒耳边悄声说道,“昨晚,我看到了,娇娘来了,她不仅仅是来照顾义父伤势的吧。” 顾恒瞪大了眼睛,却没有说什么。 默默点了点头,“你这孩子……放心吧,义父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等我回去,便将一切都告诉你。” 苏止渝点点头。 除夕近在眼前,二人快马加鞭一路向北。 奔波两日,终于在除夕夜赶到了顺京。 “王爷,稍等我一下。” 东西大街上热闹非凡,苏止渝翻身下马,跑去了旁边的一家小店里。 抱着一大摞小人书出来,苏止渝翻身上马,“答应人家的事,不能食言。” 二人到达大殿的时候宴席即将开始。 宫中的宴席一如既往的精彩热闹,只是今年少了几个人。 顾恒不在,雍王魏连城已被贬为庶人,此生恐怕都无法入宫了,还有柳溪媚。 但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出风头的人依旧蜂拥而上。 大殿正中央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翩翩起舞,身姿优美,舞步轻盈,笑容满面,眼波流转。 “小小年纪便如此成熟风韵,真是了不得。” “是啊,柳家的小姐一个比一个会出风头。” “瞧瞧皇后娘娘的眼神,当真比当年看柳溪媚还要喜欢。” …… 众人议论纷纷,苏止渝透过人群看过去,跳舞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柳溪媚的妹妹,柳家二小姐柳青萱。 三分酷似柳溪媚的神韵,却有五分像皇后娘娘的风姿。 难怪能得到皇后青眼。 苏止渝想着,默默低头吃饭,这种场合最好低调些,今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吃饱为大。 “你可准备好了?”魏景山低声问道。 微微点头,苏止渝垂眸,“今日会有烟火,我打算那时候过去。” “那便以烟火为号令,最后一响必定是‘国泰民安’四个字,你看到后便迅速返回,我在这里帮你盯着。” “嗯,属下明白。”苏止渝大口吃饭,“还是王爷做的饭更好吃。” “回去给你做。”魏景山看着她,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活像在摸一只狗。 小狗偷偷地开心笑了,嘴巴咧到耳朵根。 一抬头,苏止渝看到了对面坐着的孟子申。 对方也正在看着她,苏止渝冲他笑笑,对方也含笑点点头,仍旧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转回视线,苏止渝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悄悄溜出大殿。 “王爷。”苏止渝朝那人走的方向努努嘴。 魏景山看过去,是闫清路,鬼鬼祟祟地跑了。 二人对视,心里明白,要小心些。 “渝儿。”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 “若一姐姐。”苏止渝站起身来。 郑景带着若一过来敬酒,四人悄声聊着。 “王爷出京这几日京中又出事了。”郑景悄声说道。 魏景山一挑眉。 “雍王殿下终日酗酒,闭门不出,据说大夫住在雍王府都不走了。” “他这是要做什么?”苏止渝凝眉,“这酗酒的老毛病还没改掉?” “你知道雍王酗酒?”魏景山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就是上次……” 苏止渝话还没出口,便有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上殿前,“陛下,不好了,雍王殿下出事了。” 第135章 王爷杀了王爷 大殿内的乐曲声被打断,顿时陷入沉寂。 “出了什么事?城儿怎么了?”魏崇显紧张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指着下面跪着的小太监,“说,快说,怎么回事?” “雍王殿下喝多了酒,一直在喊着‘父皇’,然后便倒地不醒了。”小太监瑟瑟发抖。 “可有叫太医去看看?” “雍王府一直都有大夫,大夫说,是喝酒之后急火攻心而致。” “叫太医去看看。”魏崇显吩咐着,颤抖着看向大殿的每一个人,“谁替朕去看看雍王?” 谁合适?那肯定是皇亲国戚去比较合适,大年除夕,本就是家宴,况且雍王也早已不是昔日的雍王,现在是庶人魏连城。 “子申,你一向同城儿亲厚,你去可好?”魏崇显看向孟子申。 孟子申起身刚要拱手,便被一个声音打断了,“陛下,表兄弟毕竟不如亲兄弟来得更亲厚,以臣妾看,还是兖王去更为妥当,也显示陛下对城儿的重视。” “哦,对对,山儿也已经回来了,朕紧张的都忘记了。”魏崇显看向魏景山,“那就让山儿去吧,带着太医一起去替朕看看。” 魏景山有些犹豫,垂眸琢磨着什么似的。 “王爷去吧,小心些。”苏止渝轻轻说道,“不用担心属下,我会拜托宸妃娘娘帮属下盯着这里,王爷自己多加小心。” 魏景山默默点头,拱手道,“儿臣遵旨。” 片刻后,大殿恢复了正常的宴饮。 皇后一直在劝慰着魏崇显,说雍王一直都爱喝酒,想来应该就是喝多了而已。 魏崇显的脸色恢复了不少,看着上坐的人,苏止渝算了算时间,悄悄走到宸妃娘娘身后,“娘娘,臣有点事情要办,大约烟花结束便能回来,有什么事情,还请娘娘……” 话还没说完,宸妃便伸出一只手向着身后的人捏了捏拳头,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苏止渝悄无声息地退出大殿。 冷冽的寒风迎面吹来,苏止渝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裹紧了披风向文澜阁走去。 这大概是宫里最僻静的地方了吧。 文澜阁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小小的灯盏亮着,苏止渝推门进去。 “大人。”里面的小太监正百无聊赖地吃着面条,“大人怎么来了?” “说好的来看看你,便来了,怎么,不欢迎我。”苏止渝放下手里的大包袱。 ”不会不会,当然欢迎。”小太监用袖子抹了抹嘴,又赶忙搬来椅子让她坐下,“外面马上就要放烟花了,大人怎么会来这里。” “那些东西我不喜欢,出来透透气,就想起你来,顺便给你带了东西来。” 苏止渝打开包裹,“这些都是我给你带的小人书,你慢慢看,且能看一阵子呢。” 苏止渝将厚厚的两摞书拿出来,旁边还有一个纸包,“快看,烧鸡。我从大殿里给你顺出来的,兖王殿下不爱吃这些油腻腻的东西,我就给你带来了,还有猪蹄和鸭掌、兔头。” 小太监愣愣地站在那里,简直像在看怪物。 “怎么了,不喜欢吗?”苏止渝抬头问道。 “不不不,是……是太惊喜了,多谢大人想着小人,还从来没有人对小人这么好呢。”小太监抹了抹眼泪。 “别哭了,快来吃,出息的,这点东西就哭。”苏止渝笑笑。 “砰啪”夜空被烟花点亮,绚烂无比,照亮了整座皇宫。 时间到了,苏止渝笑笑,“我有个事情想求你,我想去文澜阁里挑几本书,索性今日无人注意,方便些。” “小事,您随便看。我给您看着。”小太监吃得满嘴油,笑眯眯地应承着。 苏止渝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进了文澜阁。 按照之前探查的情况,除夕夜就是这个小家伙值班,而且烟火起的时候是没有岗哨巡逻的,大家都可以在皇宫的各个角落看到烟火,算是皇家恩典。 所以这个时候来是最合适的,烟火大约会有一炷香的时间。 足够了,苏止渝想着,拿出地图直奔地下库房。 这里昏暗没有灯光,阴冷潮湿。 墙壁上都是灰尘,脚下踩一脚便是一个落在尘土里的脚印,说明平时也没有人来这里。 借着高窗透进来的月光和烟火的灿烂,苏止渝一步步向下走去。 直直的步阶下去便是一道锁着的铁门,粗粗的铁链缠绕在铁门上。 苏止渝拿出一个小小的工具,这还是第一次用,是上一次跟杜威一起去承运亨在门口的街铺上买到的,当时也就看着精巧便随身带着了。 三两下的功夫,铁锁便被打开,很轻松。 可是,没想到的是,铁门后面走两步竟然是一间石室,三面都是石墙,这里什么都没有,根本也放不下任何东西。 不对啊,怎么会这样,苏止渝用手摸着那石墙,冰冷刺骨。 正对面的石墙似乎温度略微高了一点点,说明这后面是空的。 苏止渝眼睛一亮,也许这是一道暗门。 用手指敲了敲,果然发生空空的响声,找到了。 可是这道石墙要怎么打开? 显然这里没有门也没有锁,不需要钥匙,那便是有机关。 苏止渝摸索着每一寸墙面,虽然凹凸不平却没有能动的地方。 默默叹了口气,苏止渝对着石墙站着,月光洒下来,烟花还在放着,却是一次比一次更璀璨嘹亮,估计要接近尾声了。 要快一点了。 苏止渝摸着石墙,突然发现了一个小圆孔洞,再摸摸,还有一个,一共两个,一上一下垂直。 这是什么,只能容纳一根小手指头的大小,而且不深,就是一个小孔洞。 怎么办?烟花声音越来越大了。 没有想到办法,苏止渝默默记下了这里的一切,转身出去。 烟花结束陛下要召见群臣,新的一年开始了,总要训话的,可不能迟到。 默默想着,苏止渝从文澜阁出来直奔大殿跑去。 头上“国泰民安”四个字绚烂多彩,字迹消失的时候,她出现在大殿的人群里,站到了宸妃娘娘的身后,娘娘冲她微微一笑,苏止渝偷偷出了一口气。 刚刚平复的心情突然被一声疾呼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陛下,陛下,不好了,王爷杀了王爷,王爷杀了王爷。” 第136章 摔死的? 所有人骇然,魏崇显更是怒目圆睁,面色发红,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混账东西,话都不会说全吗?”皇后姚氏慌忙上前,一边捋着魏崇显的心口,一边斥骂那个小太监,“快说,怎么回事?” “回……回陛下娘娘,雍王府来报,说兖王殿下杀了雍王,人……已经……已经死了。” 小太监瑟瑟发抖,跪在下面浑身都哆嗦着。 “什么?你说什……”魏崇显一句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陛下,陛下。” “太医,快叫太医。” 内廷一阵大乱,殿内的每个人都慌乱地跪在自己的座位上,垂首俯身,不敢多说一句话。 如果这个消息属实,那便是天大的乱子。 苏止渝凝眉,看来,闫清路出去就是干这个了。 好大的胆子,皇家子嗣都敢谋害,雍王虽说被贬为庶人,那也是皇家子嗣,还賜居雍王府内呢,他怎么敢?真是后悔当初没有一把将他薅出来。 一众太医慌里慌张地围着魏崇显救治,嫔妃们都焦急地围在一边。 “来人,带御林军去雍王府将兖王魏景山拿下。”皇后姚氏赫然下懿旨。 “慢着。”宸妃上前施礼,“娘娘这是要做什么?” 一众士兵跪在大殿下正要准备去抓人,被宸妃制止。 “宸妃妹妹怎么方才没有听到吗?兖王杀死了雍王,先将人收监,免得一会儿跑了,你担待得起吗?”姚氏阴阳怪气地斥责,“谋害皇嗣可是大罪。” “娘娘息怒。”苏止渝上前拱手,“目前事情还没有搞清楚,收监为时尚早。臣相信兖王殿下没有杀人,当然也不会逃跑,还是细细问过再做定夺。” “苏大人,本宫敬重大人能力超群,但是本宫知道大人与兖王殿下感情深厚,自然是要帮着兖王讲话的。”姚氏挺了挺腰板,冷哼道,“但是本宫是皇后,现在陛下晕厥,事发突然,两个皇儿都唤我一声‘母后’,本宫自当担起责任,秉公处理,绝不偏私。” “娘娘。”宸妃高声道,声音温柔清亮透着一股坚韧不拔,“臣妾等自然相信娘娘秉公处理,只是,现在还是陛下的病情要紧,如果陛下醒过来,发现我们越俎代庖,恐怕是会不高兴的。” 一句话似乎提醒了皇后,陛下还没死呢,你上赶着处理兖王,不怕他醒过来骂人哦。 垂眸想了想,姚氏道,“自然是以陛下龙体为大。” “启奏娘娘。”柳兆突然出列,正色道,“陛下龙体为大,自然也有太医照料,但是兹事体大,还是应该先派人将雍王府控制起来,也好等陛下醒来后定夺,万一……损坏了现场,或者逃脱掉了重要人证……” 姚氏理解明白,眨了眨眼,“宰相说得对,御林军和禁卫军先去控制雍王府,所有人不得出入。” 苏止渝的眼神找到了郑景,二人对视了一眼,郑景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片刻后,魏崇显苏醒过来。 皇后姚氏趴在陛下耳边说了句什么话,只听得“嗷”的一声悲痛的哭声,大殿里充满了悲伤的气氛。 “现在是何情况?”魏崇显沙哑着嗓子问话。 “回陛下,臣妾派了御林军和禁卫军过去,现在雍王府内所有人都被臣妾控制住了,等候陛下发落。”姚氏温柔地说道,一改方才狠戾的模样,竟然还挤出了几滴金豆子。 “摆架雍王府,朕要亲自去看看。”魏崇显不顾阻拦执意要去,众人只得跟随前往。 雍王府内,奴才家丁跪了满院子,一片萧瑟阴冷。 雍王府的后院种植了各种花草植物,雍王非常喜欢满眼的绿色,虽是寒冬岁月依然可以看到修剪的枝繁叶茂的松叶和梅花。 湖中的水也并没有结冰,轻轻荡漾着,反射着皎洁的月光。 众人上前,苏止渝查看着现场状况。 “陛下。”一个声音响起,苏止渝顺声望去,是孟子申。 “臣方才查看了大皇表兄的尸体情况。”孟子申看了一眼苏止渝说道,“大皇表兄系从高处跌落摔死的,应该与兖王殿下无关。” “哦?子申似乎也懂一些验尸的本领,你来说说。”魏崇显说道。 “雍王殿下的尸体就在花园的草丛内。他是面部朝下趴着,面部塌陷严重,双眼、口鼻及双耳的外耳道出血。 脸部及四肢多处擦伤,右腿骨折。 另外,其面部及胸腹有小石块、土块、枯草等杂物附着,从面部塌陷和地面的情况,可以推测是面部朝下的情况遭受的力量,以臣之见,很有可能是从高处跌落下来摔死的。” 孟子申有理有据地说完,退至一旁。 话音刚落,现场一阵窃窃私语。 “这么说雍王殿下是自杀?” “好端端的怎么回突然自杀?难道是被贬为庶人郁结于心?” “那也不会这么久了才想不开啊,而且今日还是除夕之夜。” …… 苏止渝凝眉。 “陛下。”姚氏面露不悦,“臣妾看,子申并非专业断案人士,还是请各位大人们看看比较妥当,怎么好端端的,雍王府的下人难道诬赖兖王不成?” “兖王何在?”魏崇显问道。 魏景山被带到御驾面前,屈膝跪地,拱手施礼。 “儿臣一直都在。” 苏止渝看过去,那人面色无常,看不出喜怒,一副平常不过的样子,顿时放心不少。 “说说看,这到底怎么回事?” “回父皇。”魏景山不紧不慢道,“儿臣奉父皇之命前来雍王府查看皇兄情况,一进门便闻到了很刺鼻的酒味,兄长正在独自饮酒,而且已经喝多了。兄长见是儿臣,似乎颇有些兴奋,说了许多话,兄长说……” 魏景山抬头看了一眼上首的人,“兄长说,宰相大人为何要骗人?母后为何也离他而去?还有湄儿,为什么要走?还有父皇,为什么都不要他了……” “一派胡言,这与本宫有何干系。”姚氏一听立马沉不住地跳出来,“兖王莫不是在这栽赃本宫和陛下吧。” 魏崇显皱了皱眉,朝着姚氏一挥手,示意她安静。 姚氏还想再说什么,也只得闭嘴,一双眼怒视着魏景山。 “还有谁,对雍王的死,有什么不同意见。”魏崇显看向众人。 “陛下。”苏止渝上前拱手道,“小公爷说的只是一方面,臣方才观察了一下,似乎还有其他隐情,臣请陛下同意臣验尸。” 众人一片愕然。 皇子身份贵重,岂是可以随便验尸的。 “苏止渝,你大胆……”柳兆刚要阻止,便被魏崇显打断了。 “爱卿尽管去做,替朕找出真相。” “臣遵旨。” 第137章 雍王验尸 苏止渝看了一眼郑景,对方递上了仵作箱子。 “我的箱子怎么会在郑大人那里?”苏止渝低声问道。 “方才大人看了在下一眼,在下就自作主张找杜威送了过来,以防万一。” “多谢多谢。” “好说好说。” 二人嘴皮不动,从嘴巴里挤出只有对方能够听到的声音,之后便进入房间验尸。 大约一个时辰后,苏止渝走出验尸的房间。 寒冷的天气里,她依然额头冒汗。 “陛下,臣验清楚了。”抬头看了一眼孟子申,苏止渝拱手道,“雍王殿下是被人害死后,伪装成摔死从高处推下。” “哦?”魏崇显似乎恢复了不少精神,凝眉问道,“跟朕仔细说说。” “陛下,臣发现殿下脑后有一个非常不容易被发现的创口,被隐藏在头发里。创口呈钝角且边缘不整齐,这是钝器击打造成的。 根据创口来看,臣判断凶器为石块,因为创腔内有泥沙和碎石屑等异物。” “有没有可能是摔下来的过程中撞击到了石块或者其他坚硬的物体造成的。”抬头看了看雍王府内最高的建筑,也就是雍王书房上层的藏书阁,魏崇显非常认真地问道。 “回陛下,如果是跌落过程撞击硬物,那么现场肯定会有碎块或类似的物体,并且只要找到这类带血迹的物体便可,但是臣已经仔细搜寻过了,现场并无任何有此类特征的物品,而且雍王是面朝下摔下,创口却在后脑,即可以排除此种假设。” “而且,区分摔伤和外力撞击伤还有一点,就是外力撞击或击打造成的伤害,受害者只有一侧受伤;而摔伤则有一个坠落过程中速度的问题,会形成对冲,因此撞击的一侧和对侧颅内都会有伤。” 魏崇显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悲伤地点头。 “苏大人,说了这么多,意思就是雍王殿下还是被人谋害致死的。”姚氏装模作样地拭泪,“那苏大人,凶手究竟是何人?可有线索?” 苏止渝抬眸看了看皇后一眼,又望向魏崇显,以及站在他身后的闫清路。 “陛下,雍王殿下目前身体内还有温热,说明死亡时间并不久,从时间上判断,应该就是兖王殿下到达雍王府后发生的事情。” 苏止渝面不改色,神色自然,“臣方才化验了死者胃部的食物,发现了大量的酒,以及肝脏的损坏,说明兖王殿下早已经长期酗酒,而且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 另外,在他的胃里还发现了半消化的食物,大量的糜状物,菜叶、肉渣……” “好好,这些不必细说。”魏崇显皱了皱眉,“往下说。” “好,臣想,既然府内所有的人都尽数在此,那么臣想一一查看一下。”苏止渝顿了顿,“包括宫里来的人。” “这是为何?”魏崇显一惊,“宫中来人都是随朕而来,难道还能分身不成?” “这……”苏止渝拱手,“臣觉得还是都查看一下比较好,确保万无一失。” 闷哼一声,魏崇显默默点头没有反对。 苏止渝挺直腰杆,让所有人站成方阵,每两人中间间隔一个人的距离。 苏止渝对着郑景耳语几句,二人分头检查。 检查完后,苏止渝汇报,没有。 “没有?”魏崇显一怔,“这是何意?” “根据臣的判断,凶手曾经与雍王殿下发生过肢体接触和搏斗,身上衣服上必然会无意间沾染痕迹,比如血迹、毛发、指甲等,以及现场环境的痕迹,比如泥土、石块、甚至桃花的花粉等,可是方才臣检查了一下,没有。” 苏止渝如实禀报。 “苏大人,怎么兖王殿下身上也没有吗?”姚氏气急败坏道,“那为何雍王府的下人会平白无故指正兖王呢?” “臣方才问过指正兖王殿下的人,他们说,只是看到兖王进去,之后就看到雍王殿下死了,故而怀疑是兖王殿下动手,并没有人亲眼所见兖王对雍王动手。 而且,兖王殿下的衣服上并没有这些痕迹,也丝毫没有沾染雍王殿下的毛发等,只是鞋底部有泥土,想来是踩在泥土上粘在鞋底的。” “兖王,你可是亲眼看着雍王死在你面前的?”魏崇显看向一旁一直默默不出声的魏景山。 “回父皇,儿臣只是看到皇兄酗酒发牢骚,之后儿臣便去了客厅等他更衣后与儿臣见面。之后儿臣听到声音,便跑向发出声音的地方,便看到兄长如此这样了,具体过程是如何的,儿臣不知。” 大殿内,一阵寂静。 苏止渝抬眸看了一眼站在魏崇显身后的人。 “陛下,臣有一事想问闫公公。” 眨了眨眼,魏崇显回头看了一眼闫清路,那人惊慌失措的样子,诚惶诚恐地向前几步,“大人,有何事要问老奴啊?” 就在苏止渝从文澜阁返回到大殿的时候,悄悄地站到了宸妃娘娘身后。 “闫清路一直都不在。”宸妃娘娘用低不可闻的声音悄声说道,“走了一段时间了,不知道去了何处?此事我觉得有必要同你讲一声。” “多谢娘娘。” 苏止渝回忆起这件事,便能与自己离开大殿之前就看到闫清路悄悄离开对上了,说明他从那时候离开就没有再出现过,而现在却直接出现在了雍王府。 “闫公公,冒犯了。”苏止渝笑了笑,“请问闫公公,宫中放烟火之前闫公公便离开了,整个放烟火的过程都不在陛下身边,您去哪里了?” 这个问题显然让魏崇显也很意外,苏止渝看到皇帝陛下的脸色逐渐转阴。 “问你呢,说话。” “陛下,老奴……老奴……” “陛下,是臣妾。”姚氏说道,“是臣妾让闫公公去帮臣妾回宫中取东西去了。” “哦?取何物要那么久?”魏崇显面色不悦地看向姚氏,“皇后宫中是没有人用了吗啊?竟要用朕身边的人。” “陛下。”姚氏慌忙跪下,“臣妾不敢,臣妾就是一时看到了闫公公而已,而且……” “不要再说了。”魏崇显紧了紧眉毛,“皇后今日的话太多了。” “陛下。”姚氏望了望那人的脸色,只得噤声。 “闫公公。”苏止渝仍旧不依不饶,“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苏大人。”闫清路顿了顿,抬起头来笑笑,“那依苏大人的判断,是否从老奴身上发现了那些什么毛发指甲石块草皮什么?” “没有。”苏止渝挑眉,“但是,这么长时间,或许,闫公公换了衣服。” “苏大人,你为了替兖王遮掩就如此含血喷人吗?”闫清路怒目而视,“你可曾看见老奴当时出现在这里了?” “不曾。”苏止渝不紧不慢道,“但是,从雍王殿下后脑被击的角度、力度和方向来看,袭击他的人身高比他矮,方才下官没有说,但是,任何一个仵作都能看出来,撞击的方向是自下而上的。” “那便是老奴吗?”闫清路面色有些发红,“老奴,老奴身体都这副样子了,如何使用武力袭击别人?” “是吗?”苏止渝上前一步抓住了闫清路的手,“你可敢让陛下检查一下你的手吗?” 第138章 准备春试 “陛下,老奴冤枉啊,陛下。”闫清路一改方才阴毒的嘴脸,即刻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老奴的手还不是从小侍候陛下,什么事情都亲手去做,磨出来的。” “闫公公,习武之人的手自然是与不习武的人不同的,你的手……” “陛下。”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苏止渝的话。 “陛下,奴才有话要说。”向为跪着匍匐上前,磕头道,“苏大人,不是闫公公,是奴才,是奴才杀了主子。” “向为?”苏止渝不可置信,“陛下在此,不可胡说。” “苏大人,是奴才做的。”向为边哭边说,“都是奴才做的,奴才换了一身黑衣杀了主子,衣服现在还在主子书房的柜子里,苏大人方才推测的都对,的确是沾染了血迹,大人一看便知。” “大胆奴才,弑主的狗东西,为什么要这样做?受何人指使?”魏崇显气急得嘴唇发紫。 “陛下,奴才也是没有办法。主子,殿下三年前开始酗酒,而且每日都喝,越喝越多,喝多就会打骂奴才,奴才身上全都是伤。” 向为说着便掀开袖口,露出新伤摞旧伤的胳膊。 “奴才侍候主子许多年,看着主子一路过来,知道主子的难处,所以从不吭声。”向为哭得泣不成声,“主子自打失去母妃之后便开始像变了一个人,总是患得患失,陛下……陛下迟迟不立太子,主子便觉得是陛下不满意,终日猜忌紧张,靠酗酒维持。” “自打兖王回来以后,这种情况越发恶劣了。主子一直都觉得是兖王殿下抢走了自己的一切,夺走了陛下的重视,夺走了柳小姐的关注,主子每天都打骂奴才许多回,奴才实在受不了了,奴才想好了,奴才这一辈子就侍候过殿下一人,主子走了,奴才愿随他而去。” 向为趴在地上哭泣,身子不住地颤抖。 魏崇显紧紧地闭上眼睛,一颗泪珠滑过脸庞。 “向为,你为何……” “陛下。” 苏止渝的话再一次被打断,苏止渝转头看向说话的人,是孟子申。 “陛下,臣与雍王哥哥关系亲厚,可以证实向为所说非虚。”孟子申避开苏止渝的眼神,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向为,“臣曾经多次看到过殿下殴打这个小太监。” “拖出去,留个全尸,与雍王葬在一起,让他到地下去侍候城儿吧。”魏崇显长叹一声,艰难地说道。 “可是陛下……” “苏大人。”孟子申看向苏止渝,“今日陛下已经很累了,就不要再打扰陛下了。” “陛下,回宫吧。”姚氏适时说道。 魏崇显已经很难从椅子上站起来了,众人干脆抬着椅子离开。 望着孟子申的背影,苏止渝觉得心里堵得慌。 “就这样吧。”魏景山上前拉过她冰冷的小手,“时机还没到,再忍耐一下。” 一直到回到兖王府,苏止渝的手脚都是冰冷的。 “今日多亏了你。”魏景山帮她倒了一杯热茶送到她的手上,“我知道没能扳倒闫清路你心里难过,你放心,他跑不了的。” “可是,向为明明是个替罪羊,为什么陛下还……” “闫清路与父皇是从小到大的情谊,父皇割舍不下吧。” “可是,那是他的皇子啊。” “所以,既然都已经失去了,为什么还要再失去一个。”魏景山笑笑,“这就是为什么父皇同意验尸的原因,他也不想失去我。” 魏景山笑得很无奈。 “皇后,柳兆,闫清路,他们一看就是一伙的。”苏止渝狠狠地捏了捏拳头,“陛下对他们好,就是对其他人残忍。” “这些人,他都有感情。”魏景山脸上流露出落寞的情绪,“对我母妃也是,有时候真不知道,他的感情到底是怎样的?” “渝儿。”魏景山看着她,“文澜阁如何?” “哦,差点忘了大事。” 苏止渝这才想起来自己的使命,将文澜阁地库的事情说了一遍。 “多大的孔洞?什么形状?”魏景山皱眉。 “这么……这么大。”苏止渝比画了一下,“说不出什么形状,很奇怪的形状。” 魏景山凝眉,倏然,眼神一亮,从身上拿出一个物件,放到了苏止渝比画的手指中间。 苏止渝只觉得头皮发麻,血液倒流。 雍王过世后,被恢复了皇家爵位,风光大葬。 魏崇显也因此病倒了,这一次,病得似乎更加严重了。 将所有的奏折和朝政都交给了宰相和内阁处理。 那些从惠州押解回京的一众官员也都交给了柳兆处理,柳兆直接请示将他们判处死刑。 “父皇。”魏景山跪在魏崇显的病榻前,“这次案件是儿臣办的,儿臣以为,这些人罪无可恕,可是他们的家人却是无辜,还请父皇看在我们刚刚失去亲人的份上,能够免除他们家人的罪行。” 魏崇显点点头,眼皮都没有抬得起来一下。 冬日的傍晚,格外的阴冷。 苏止渝坐在暖炉旁边,仍旧觉得寒从脚底生。 “你看谁来了。”魏景山拿着汤婆子进来,递到她怀里。 苏止渝抬头。 “宝少爷?” 常荣宝一身素衣麻衫跪在面前,“多谢王爷和苏大人救下在下全家。” “砰砰砰”就是几个响头磕下去,“今日刚好将父亲下葬,我们也在顺京安顿下来。” “你们打算留在顺京吗?”苏止渝很惊讶,“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看了一眼身边的魏景山,常荣宝道,“我打算考春试,做个好官,替父亲赎罪,养活全家。” “好样的。”苏止渝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道,“感觉宝少爷一瞬间就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何不食肉糜的宝少爷了。” “嗨。”常荣宝低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小软还小,还有姨娘,一大家子人要养,我已经是男子汉了必须撑起这个家。” “距离春试还有三个月,你准备得如何了?”魏景山问道。 “之前就知道看书习武,简直就是个傻子。”常荣宝垂眸,“但是父亲逼迫我已经过了院试、乡试、会试,就等殿试了。” “本王给你介绍个师傅,翰林大学士林清,让他教教你,必定进步很快,三个月足够了。” “谢王爷。”常荣宝又一次磕头。 “宝少爷,春试高中。”苏止渝在一旁笑着为她鼓劲。 “嗯。”少年如今已然长成。 第139章 春试 距离春季殿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每日天刚亮,常荣宝都第一个到兖王府报道,在苏止渝的北书房里默默读书,等待着师傅林清。一整日孜孜不倦废寝忘食,晚上很晚才走。 “小宝最近功课如何?”书房里魏景山询问林清。 林清是翰林院大学士,当年陛下钦点的一甲金科状元,无论是学问修养还是人品性情都堪称楷模,因此也颇受魏景山的尊重。 “小宝本身底子很好,一路过关顺风顺水也说明了他的实力。”林清捋着胡子说道,“先前为人单纯,不谙世事,如今这几个月明显成熟了不少,看问题也更加通透明白,大有进益。” “太好了。”苏止渝为常荣宝开心,“林大学士觉得小宝登科胜算有几成?” “这个嘛。”眯了眯眼,林清笑道,“他天赋极高,人又勤奋,老夫看应该不在话下。” “真的啊。”苏止渝高兴得不能自己,“多谢林大学士孜孜不倦的教诲,能得您授业解惑是他的福气。” “苏大人客气了,所谓教学相长也,林某能教这样的学生也是林某之幸。” 常荣宝跪地磕头,“小宝能有今日多谢王爷、苏大人和林大学士贵人相助,小宝一定努力用功,将来为民造福,以报各位大恩。” “砰砰砰”三个响头,苏止渝赶忙扶起他。 “相信你日后必定能够得偿所愿。” 冬日的夜色下,室外天寒地冻,室内却温暖如春,充满了希望。 殿试之日已经立春。 桃花初启,粉瓣飘落。 扑簌簌落在街头巷尾,为这座古老的城市增添了几分浪漫的色彩。 自打匪患之后,顺京的街头便缺少了往日的兴奋和热闹,多了几分谨慎自持。 今日的春试便成了近几个月来少有的盛事。 各地的才子佳人纷纷出现在顺京的街头。 有赶考的,有送考的,有助阵的,有等待的。 多年寒窗,只为今朝。 自古以来科举都是最为公平的选拔人才之路。 魏景山和苏止渝坐在车里,特意接了常荣宝为他送考。 一身粗布衣衫,眉目清朗,自信灿烂,如今的常荣宝已然长成。 “三日考试,千万不要紧张。”苏止渝将包袱递给他,“于你而言正常发挥便可。” “是,苏大人莫担心。”常荣宝淡定自若,“小宝不会辜负大人的期望。” “小宝。”魏景山从身上拿出一个锦囊,递到他手上,“这是本王去龙归寺求的文殊菩萨符,带在身上,图个吉利。” “多谢王爷,王爷有心了。”常荣宝很小心地收藏在怀中。 惊讶地看着身边的人,苏止渝不敢相信,“王爷还信这个?” “小时候本王做任何大事,母妃都会求一个符咒给我带在身上,算是家人的嘱托和祝福吧。”魏景山笑笑,“我们便算是你的家人了。” 常荣宝的眼泪夺眶而出,退后一步,向二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苏止渝低头顺势擦了一下眼角,再抬头时对上了一个熟悉的眼神。 孟子申正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四目相对,对方抿唇浅笑。 苏止渝冲他点点头。 收回目光,常荣宝已经进去了。 “这个,给你的。”魏景山又递过来一个小香囊符咒。 “给我?”苏止渝诧异,“我又不考试。” “保平安的,顺道求了。”说完那人转身上车。 苏止渝看了看,粉色的锦缎,绣工精细,开心地收到袖中。 连续三天的考试,考场外方圆一公里不得靠近。 三日后。 兖王府迎来了常荣宝兴奋的身影。 一进门啪嗒一声跪下就磕头。 “多谢王爷,多谢苏大人,不出意外,必得高中。”常荣宝眼睛红红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真的?”苏止渝兴奋上前扶起他,“太好了,真替你高兴。” “什么题目。”魏景山的脸上也露出难得的笑容。 “考题是:何为国士无双?”常荣宝正色道,“之前我与林老师探讨过这个论题,心中颇为有数。我写的见解是:选择选才,堂堂正正。” “好。”魏景山放下茶盏,“这题答得好,相信这也是你的肺腑之言。” “嗯。”常荣宝深深点头。 当晚,兖王府内灯火通明。 魏景山特意请来了林清大学士,几人边吃边聊。 常荣宝将自己的文章完完整整地誊写了一份。 几个人传看、讨论,时而开怀爆笑,时而碰杯畅饮,时而争论得面红耳赤…… “小宝,放榜之日,本王亲自给你下厨准备一桌酒菜庆祝。”魏景山酒后多了三分可爱。 “王爷说话算数。”苏止渝也喝了几口酒,此时已经晕头转向了。 “决不食言。” 热闹的夜晚,庆祝着将要抵达的成功。 然而,世事却难料。 放榜日。 一早魏景山便在后厨张罗起来忙活个不停。 “姑娘,王爷最近怎么这么爱做饭啊。”碧玺抱怨,“这若是让宫里知道了,咱们都没命了。” “那就别让宫里知道呗。”苏止渝笑笑,抬头看了看天色。 已近日中。 应该已经放榜了吧。 心里盘算着,苏止渝看了看外面,没有动静。 再等等吧啊。 外面不时传来喧天的锣鼓声,有高中的人家鸣炮欢庆,热热闹闹地引得乡邻自觉结队跟着巡街游走。 “姑娘,又一个榜上有名的。” “姑娘,又过去一个。” 碧玺不时地从大门外跑来报喜。 随着时间的流逝,苏止渝的心中不免有些担心。 直到傍晚时分,太阳落山,兖王府内依旧一片安静。 常荣宝的影子始终没有出现。 “王爷,我们去看看吧。”苏止渝等不下去了,“小宝不会没中吧。” “就算没中也应该来说一声啊,不会什么动静都没有啊。” 二人出门,直奔张榜处。 一路走来,都没有看到常荣宝的影子。 张榜处仍旧围了一些人,只是没有很多。 苏止渝跑上前去看榜。 一甲状元孟子申的名字赫然眼前。 苏止渝怔住 再往下看,榜眼、探花…… 一张榜纸看完都没有常荣宝的名字。 这是怎么回事。 苏止渝有点懵懵的。 “王爷,这……” 魏景山还没开口便听到有人大喊,“不好了,有人投河自尽了。” 第140章 作弊 苏止渝只觉得头晕目眩,脚底虚浮。 来到河边,大理寺的人已经到了,正在打捞尸体。 “郑大人。”苏止渝看到了郑景,“怎么回事?什么人自尽?” “哦,苏大人,王爷。”郑景拱手,愁眉不展,“每年放榜都会有一两个自尽的秀才举人,因为落榜而想不开。是以今年特别加派了人手守住这河堤,谁承想,还是出事了?” 看着官兵们奋力地打捞,一具男尸浮出水面,已经泡得肿胀不堪。 那具男尸竟然被绑了手脚。 “有些人生怕别人救下自己,也会刻意绑了手脚跳入河中。”郑景摇摇头,“王爷和苏大人怎么会来此地?” “找一个熟人,一直没找到……” 看见苏止渝眼中擎着泪,郑景当即明白了,“苏大人,不如你辨一辨。” 苏止渝点头上前,仔细察看了一下,红着眼睛回来,冲魏景山点点头,将一个湿透的锦囊交给他,正是那日考试前魏景山送给常荣宝的文殊菩萨符。 “果真是他?”魏景山凝眉,“这怎么可能?” 郑景将尸体带回大理寺。 望着那逝去的生命,苏止渝觉得心口疼得厉害。 “你在发抖,很冷吗?”魏景山觉察到她的异样,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烫,应该没有发烧。” 苏止渝越来越怕冷了。 回到兖王府,碧玺将屋内的炭火加了三倍,整间屋子热得让人冒汗,但是苏止渝仍旧手脚冰冷。 “小宝不会自杀的,这一定有问题。” 从发现尸体到回到王府,她总算说出一句话了。 “你查看尸体有异样?”魏景山给她换了一个更暖的手炉递到她手里。 “小宝的文章我们都见过,那是篇难得的佳作。”苏止渝看着他,“即便他的文章没有被选中,也绝不至于连榜都上不了,对吧。” 魏景山点点头,“退一步讲,就算名落孙山,以小宝如今的心性,他也绝不会寻短见。” “对啊,他一直都在讲,他有一大家子人要养,还有小软,他还那么小。”苏止渝擦了擦泪水,“王爷,能不能想想办法让林清大学士查看一下小宝的试卷?” “嗯,可以。”魏景山点点头,“但是,人死为大,他的家人还不知道,此事要查,但是尸体不能等,明日先去报丧吧。” 苏止渝默默点头。 常荣宝的家已然今非昔比。 在顺京是租住的房子,普普通通的瓦房,一共三间,伙房一间,其余两间是卧室,简陋简单,又很拥挤,勉强够住。 苏止渝曾经见过的那位姨娘此时已经哭成了泪人。 “宝少爷不会轻生的,他绝对不会抛下我们的。”她一身粗布衣衫,怀里仍旧抱着那个胖嘟嘟的奶娃娃,“这以后让我们如何生活?” 安抚了她一会,苏止渝道,“可否让我们看一下小宝的房间。” 姨娘泣不成声,顺手一指那间最小最偏僻的房间。 推门而入,一屋子都没有像样的家具,一摞摞书被堆在桌上、地上。 案几上一张张写满字的纸,那上面书写的文章,字迹俊秀,文笔流畅,见解独到大气,多么难得的好儿郎。 苏止渝看得心酸,不禁拭泪。 “大人。”姨娘带着小软进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民妇请求王爷和大人查一查小宝的事情,这孩子自从家中变故,就像变了一个人,整日哪里都不去,除了读书写字就是帮我做家务带小软,如今,他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我如何向他死去的爹娘交代……” 扶起姨娘,安慰了一阵,苏止渝缓缓回过神来,望着魏景山。 “本王已经安排了林清查看试卷,想着应该这两日便会有回复。”苏止渝点点头,但愿可以替小宝讨还公道。 第二日一早,林清便气喘吁吁地跑到兖王府。 “王爷,微臣查看过了,中榜的试卷中没有查到小宝的试卷。”林清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倒是在落榜的试卷中臣找到了这个,王爷请看。” 林清从袖中拿出一张试卷,递给魏景山。 苏止渝赶忙上前查看。 那张试卷,笔迹流畅大气,字迹不凡,但是却不是常荣宝的笔迹。 但是,试卷的落款处却是他的名字,还有盖印的手印。 “这……”苏止渝简直不敢相信,“林大学士,这分明就不是小宝的试卷。” “对,老臣看到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林清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文章不是他写的,笔迹也不是他的。” “这是被人调包了。”魏景山凝眉道,“可是,指纹不会错啊。” 苏止渝一怔,拿着试卷走到屋外,对着阳光仔细辨认。 片刻后,脸色苍白。 “指纹是假的。”苏止渝说道,“小宝是被人害死的,害死他的人就是冒名顶替的人。” “只要在中榜的试卷中找到小宝的笔迹,那便必定是小宝的试卷,而落款的人就是害死他冒名顶替的人。”魏景山说道。 大家都沉默了。 科举考试作弊作假甚至冒名偷盗试卷,如果宫中没人,是断然做不了这一切的,这背后必定有大人物做靠山啊。 又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捏了捏拳头,苏止渝看向魏景山,“王爷,我要亲自进宫去查看试卷,今晚就去。” 魏景山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晚间,宫门落钥后,苏止渝和魏景山留在紫宸宫。 入夜,苏止渝扮成小太监,跟着兖王前往内阁。 “父皇自雍王去世后身体一直抱恙,是以今年的试卷批改都由内阁完成,只需最后拿给父皇朱批即可。”魏景山小声介绍情况,“这里我已经安排好了,不会有人打扰。” 二人进门,一片漆黑,没有办法点蜡烛,只能借着火折子的光查看。 一甲头三名的试卷被单独锁在一个匣子里,开锁对苏止渝来讲易如反掌。 试卷拿在手上,苏止渝一眼便看到状元的试卷,内容与常荣宝考试后誊抄的一模一样,笔迹也正是他的笔迹。 颤抖着翻到落款处。 孟子申的名字赫然映入眼帘。 苏止渝呆若木鸡。 倏然,一个声音打破了宁静。 “什么人在里面?” 第141章 假指纹 二人动作一滞,对视了一下眼神,迅速将火折子熄灭。 “来人,进去看看,刚才分明有光亮。” 外面再一次传来声音,是闫清路。 这么晚了,他来这里做什么? 怎么办,躲起来?这间内阁本就是各位大人办公用的地方,除了桌椅就是放满了书籍纸张的柜子,一目了然,藏无可藏。 门外的脚步声在一点点靠近,苏止渝心跳如擂鼓。 魏景山紧紧抓着她冰冷的小手,那温暖的温度传遍全身。 黑暗中,借着月光又看到了那熟悉的清晰的下颌线,“王爷。” “别怕,有本王在。”他眼神坚定,丝毫看不出慌乱。 苏止渝怔怔地看着出神。 “好看吗?” “欸?” “嘘。” “给我进去搜。” “慢着。” 一声清丽悦耳的声音传来,是宸妃娘娘。 苏止渝看了一眼魏景山,那人点点头,“是本王拜托宸妃娘娘多加留意,以防万一。” “闫公公,这是怎么了?宫中有刺客?”宸妃娘娘问道。 “哟,是娘娘啊。”闫清路的声音立马谄媚起来,“老奴方才恍惚看到这里边有亮光,正想着让人进去看看呢。” “这里吗?”宸妃娘娘很惊讶,“这里是内阁,里面不都是些奏折文书什么的,进去这里要做什么?” “老奴也不知啊,只是恍惚看到了些亮光而已。”闫清路解释,“娘娘这么晚了怎么出来了。” “陛下近日龙体欠安,都是歇在我那紫宸宫里。”宸妃娘娘特意强调了一下陛下二字,“每日我身边的人都要到这里来取一些紧急的文书呈给陛下过目。我这几日想着抄抄佛经替陛下祈福,谁知,让这丫头弄丢了几张,就想着是不是混到了文书卷宗里,所以来找找。” “哟,真是辛苦娘娘了。”闫清路的态度更加卑微了,“这等小事还需娘娘亲自出来,让她们来找便是。” “闫公公有所不知,那些都是我亲手抄写的佛经,是在佛祖面前开过光的,不能假手于人,更何况找不到了,岂不是罪过,我还是亲自出来找吧。”宸妃娘娘声音温柔,面带笑容。 “哦,既然如此,那娘娘进去找吧。”闫清路笑着让开路。 “这样吧,这些佛经不能让旁人碰,我就自己进去找一找,顺便帮闫公公看看是否里面有人。” “哟,那怎么使得。”闫清路受宠若惊。 “闫公公不必客气,你我都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何须计较这些。”宸妃娘娘亲切地说道,“闫公公等着便是。” 那闫清路赶紧作揖谢恩,“老奴谢娘娘,有劳娘娘了。” 宸妃举着灯笼,缓步踏上台阶,推门而入。 苏止渝和魏景山藏在了一侧的柜子后面的黑暗处,宸妃没有关门,在房间里绕了一圈,路过二人的时候恍若不见。 就这样,宸妃在一摞文卷中找到了几张抄写的佛经。 转身出门,随手将门关上。 “找到了。闫公公,方才我进去的时候你可曾看见有人?”宸妃认真地问道。 “没有没有,老奴看得真真的,连只耗子都没有。” “那好,咱们走吧。”宸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好,老奴护送娘娘回宫。” 二人结伴一路向紫宸宫走去,宸妃略略回眸,看一眼大门紧闭的内阁殿,脸上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回到兖王府,已是深夜。 苏止渝却不愿睡。 “我没有想到竟然是他。”苏止渝心里很难过,“我的子申哥哥竟然能做出这种事。” 魏景山凝眉垂眸道,“本王有一点不太明白。” “如此看来,应该是孟子申与这幕后之人串通,将两份试卷当场就改了署名。” “没错。” “那这指纹又是如何做出来的呢?”魏景山不解,“指纹应该是本人盖上去的,难道是他们将常荣宝打死之后盖的指纹吗?可是,常荣宝的尸体你看过了,虽然是被绑住了手脚,可是的确是被淹死的,而且,如果本王没有记错,身上并无伤痕。” “是的,他们没有对他用刑。”苏止渝说道,“但是指纹是假的,而且是他们仿制的。” “这……能做到?” “能。”苏止渝点头,将那份落有常荣宝名字的试卷奉上,“王爷您看。” 苏止渝用自己的手指沾了印泥,在一张白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之后又按下指纹。 “常荣宝的这个指纹与我的指纹是不一样的。” 魏景山仔细看着,两个指纹对比一下,常荣宝的那份指纹本该最清晰的地方反而是模糊的,而且仔细看名字竟然是在指纹之上的。 “寻常来讲,按指印所用的印泥,由朱砂、水和泥丸调制而成,而眼前的这个指印,虽然亦是红润的色泽,但在阳光下瞧着,似有一些油润之感。 所以,这印泥并非是用水调的,而是用油调的。 再仔细瞧瞧,那指印中,最中间的地方很是模糊,且纹路有中断和部分残缺的现象。 这是非常不正常的。 而在这个部位,正应该是最先落纸最用力最清楚的地方才对,他反而是模糊的。” 魏景山仔细瞧着,果然,看似寻常的指纹,在指肚中央出现模糊和指纹断裂。 “寻常的指纹作假的方式有人工压模,就是仿制指纹后做成‘指纹手套’,如此一来就会出现较大或者较小的弊端。“ ”还有一种方法是移植。就是将尸体手指浸泡水中直至表皮脱落,清洗油脂并晾干,作案时套在手上。此种方式,指纹多半不是很清晰。” “第三种方法是转印,就是将文件上的印泥手印转阴道另一张纸上,印泥的油脂指纹稳定性强,即使已经干了也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转印的指纹清晰度会有磨损,纹路会有断裂。” 魏景山骇然,“所以,他们使用转印的方式完成的。” 苏止渝点点头。 好恶毒的手段。 东方既白,天已经亮了。 二人彻夜未眠。 “我要找孟子申,他要为他做的事情付出代价,我不能让他得逞。”苏止渝气的发抖。 “本王陪你去。” “姑娘。”碧玺送来两碗热汤面,“先吃点东西吧。门外有个姑娘,一开府门便看到她了,说是来找苏大人的。” “找我?”苏止渝惊讶,“可问了叫什吗?” “她说叫之浅。” 第142章 被算计的孟子申 “见过苏大人。”之浅盈盈一礼,露出羞涩又局促的笑容,“上次一别,许久未见大人,今日有些唐突,望大人莫怪。” “之浅姑娘客气了。”苏止渝赶忙上前拉着她坐下,“我早就想找你呢,怎奈这几个月实在忙得抽不开身,难得姑娘今日有空,我们好好聊聊。” 碧玺笑盈盈地送了茶水上来,便带上门下去了。 看了一眼苏止渝,之浅面露难色,“之浅无奈,无事不登三宝殿,还请大人想办法救救小公爷。” 孟子申? 苏止渝心中一凛。 “我与小公爷自那次夜宴相识,便一见如故,经常在一起聊天。”之浅的声音如涓涓细流,悠然流淌。 苏止渝突然想起西舟曾经说起过,孟子申与之浅关系颇好,看来所言非虚。 “大人,小公爷他太难了。”之浅的眼眶里擎着泪水,“大人可还记得数月前曾经被大理寺无故抓走?” 苏止渝默默点点头,这一切都是从那一次挖出两个物证和一具白骨开始的。 “他同我说,从那次以后,他便百般自责,总觉得自己很没用,关键时刻什么都做不了。”之浅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二人亲如兄妹,但是正因为此他才更加自责。” “这个,他曾经跟我说过,这也是他要放弃自己的爱好,考功名的原因吧。”苏止渝想起了曾经的往事,那个墙头下撑着伞落寞的孟子申。 “不只是这样。”之浅看着她,“这件事情由来已久,很早以前雍王曾经为了夺嫡,想要得到长公主的助力,但是长公主不肯,小公爷说,长公主与陛下兄妹情深,不会参与夺嫡。” “雍王不肯善罢甘休,便百般讨好长公主,在遭到多次拒绝之后,便下黑手多次陷害长公主,并且威胁小公爷。” 之浅忍不住默默啜泣着,苏止渝的眉毛拧成了疙瘩。 “雍王殿下甚至派人刺杀过长公主殿下。” 苏止渝的拳头捏得紧紧的,“这位大皇子当真是丧心病狂了。” “他为了笼络小公爷,许诺他保证让他一甲登科高中状元。”之浅试了试眼角的泪水,“否则,就算小公爷再怎么努力也是无用,他绝不会让他有出头之日。” “真是太猖狂了。”苏止渝简直气得发抖,“子申哥哥就这样相信他了?难道没有办法了吗?可以告诉陛下啊,也可以告诉我们啊,我们都可以帮他,绝对不会让雍王一手遮天的。” “谈何容易。”之浅沮丧道,“他思虑太多,要顾及父母,要顾及家族,还不想给你添麻烦,他说,如果你知道了真相,一定会瞧不起他的。” “子申哥哥好傻啊。”苏止渝觉得很无奈。 “他说,以前太任性了,什么都不去想,现在才知道,自己终将有一天承担起一切,为了家族的荣耀,为了父母亲人,自己终将逃不脱这个宿命,与其蹉跎,不如直面。” 摇了摇头,苏止渝感慨道,“所以,他就义无反顾地走上了一条错误的路。急功近利,好大喜功,甚至……” “他也是为了功名才投靠雍王的。”之浅再次垂泪,“具体他做了什么,我并不知道,他说我知道的越少越好,但是,我想想,觉得应该跟你说,我不想看着他无路可退,最后像雍王一样,被人弃之敝屣。” 外面春日盎然,已经过了最冷的时候了。 平复了一下心情,之浅继续说道,“今日我来找大人,是因为我知道小公爷他……他春试上作弊一事。” 苏止渝一怔,“你知道他作弊?” 之浅肯定地点点头,“他贿赂了考官提前拿到了考题,那篇文章一早就写好了并且反复修改多次,如今拿到了状元,之浅觉得有愧,想让大人帮帮他,恐怕这一次的状元会将他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你说什么?他提前准备考题?”苏止渝听得有些糊涂。 “是,而且还在演练多次,那篇文章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之浅的眼神充满了肯定。 不对啊。 孟子申分明就是窃取了别人的劳动成果,改成了自己的名字而已。 还需要提前知道考题,然后费劲巴拉地反复打磨然后背诵吗? 这难道不是多此一举吗? 可是看看之浅的样子,也不像是假的。 “之浅姑娘,你可曾见过子申哥哥准备的那篇文章。”苏止渝问道。 之浅点点头,“见过的,很熟悉。” “好。”苏止渝想了想,“我这里有两篇文章的内容,我复述一下,你听一听可有子申哥哥的那篇文章。” 之浅点点头。 苏止渝简单地回想了一下,便将常荣宝的文章大意和主张思想复述了一遍。 之浅摇摇头。 之后,苏止渝又将那篇写着常荣宝名字的考卷上的文章内容复述了一遍。 之浅又摇摇头。 “你确定吗?两篇文章都不是子申哥哥写的?”苏止渝觉得后脊梁渗出汗来。 “确定,这两篇都不是。” “之浅姑娘,你稍等。” 苏止渝赶忙去北书房,将两张纸拿出来。 一张是常荣宝当日应考完在兖王府誊抄出来的自己的考卷,可以说是原版复刻。 另一张是托林清大学士从落榜作废的考卷中拿出来的落有常荣宝名字的那张试卷,苏止渝曾经看过,那上面的笔迹非常像孟子申。 两张试卷呈现在之浅面前,苏止渝看着她,“之浅姑娘,请你仔细辨认,这里面是否有子申哥哥的文章或者笔迹。” 之浅接过两张纸,仔仔细细地一一辨识。 最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无论从内容,还是笔迹,都不是他的,我敢肯定。”拿起一张纸,之浅说道,“这一份倒是笔迹酷似,但是绝非他本人写的,小公爷的字体重新练习过,已经不是这种字体了,为了练字他非常刻苦,有一些小的落笔习惯我一眼便能看出来。” 苏止渝骇然。 这说明,有人用常荣宝的死栽赃孟子申。 第143章 一模一样的答卷 “苏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之浅觉察到事情有些复杂,惊恐的眼睛瞪得老大。 看着她那双异域风情的双眼,苏止渝突然问道,“之浅姑娘与西舟公子有血缘关系吗?” “嗯?”之浅一怔,蓦然地摇摇头,“与这事有关?” “哦,无关,我只是突然想到随口一问罢了。”苏止渝拉着她坐下,“我来告诉这是怎么回事。” 苏止渝将大致的情形告知了之浅,听得之浅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件事情这样复杂吗?”她觉得难以相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小公爷是被人利用了?还窃取了别人的成果,那小公爷的文章呢?” “估计是被藏起来或者毁掉了。” “那他们为什么要模仿小公爷的笔迹伪造这样一份试卷?” “因为子申哥哥的文章,如果当真评判也是三甲之一,虽然不是状元,也不会差的。他们不想让他登科,只能模仿了笔迹做了一张答卷。而且内容必定不过关。” 苏止渝将冰凉的双手伸到了火炉上方,烤了烤,“这样的话,即便是被查出来,光从笔迹和署名来看,此事便是子申哥哥干的。” “栽赃?”之浅大惊,“太恶劣了。” 看了她一眼,苏止渝觉得有必要让她知道,“还有更恶劣的呢,这位真正的状元郎已经死了,是被人绑住了手脚投河,装成失意自尽。” “啊。”之浅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眼泪夺眶而出,“他们是想栽赃小公爷杀人灭口?这样他的动机和证据都是确凿的。” 苏止渝点点头。 之浅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大人,现在怎么办?求大人救救小公爷。”之浅扑通一声跪地磕头。 “之浅姑娘快快请起。”苏止渝连忙上前搀扶,“子申哥哥自小与我相熟,帮助他本就是分内之事,姑娘不必行如此大礼。” 之浅坐回到位子上嘤嘤哭泣着。 “姑娘,能否说服小公爷放弃此次状元之名,并且亲自向陛下禀明情况,申请查验试卷?”苏止渝试探性地问道。 之浅哭得更厉害了,艰难地摇摇头,“请恕小女无能为力,此事小公爷都不知道我来找大人。” “明白了。”苏止渝无奈地叹了口气。 “虽然我知道大人如今与小公爷有些生份,可是毕竟你们是儿时的情谊。” “姑娘有所不知,如果此事我去说,恐怕他那好面子的劲儿一上来,适得其反。” 二人无奈,对视叹气。 片刻后,苏止渝道,“也罢,我来想办法吧。还请姑娘继续当作不知道此事,一切顺其自然。” 之浅点点头,“我相信大人。” “这件事情,子申哥哥必定是要受到相应的惩罚的,还请姑娘到时好生相劝。” “小女一定竭尽全力。” 望着之浅离去的背影,苏止渝默默凝眉,打定了主意。 第二日一早,天光云影。 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魏景山一大清早便进宫请安。 今日是吏部送上一甲三名答卷的日子,按照惯例,前三名的答卷需陛下亲自过目朱批。 魏景山到达寝殿的时候吏部尚书王云联刚好从寝殿出来。 魏崇显卧病在床多日,病情却依旧不见好转,每日只能靠在床上勉强支撑着看些重要的奏章,做一些重大事件的批复。 “儿臣给父皇请安。”魏景山规规矩矩地作揖磕头,“今日看着父皇的气色好了不少。” “山儿来了,快赐座。”魏崇显沙哑的声音听上去老迈了许多,“今日的确感觉好多了。” “父皇还是少些忧虑国事,交给柳大人尽可放心便是。”魏景山寒暄道。 “山儿近日越发成熟了不少,上次雍王的事情没有让你不高兴吧啊。”魏崇显抬了抬眼皮看了看自己的儿子。 “父皇说哪里话,儿臣怎么记得这些旧事。”魏景山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的父皇。 “嗯,山儿果然进益不少,看来,定赢军也该交还到你手上了。”魏崇显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父皇,还是少操劳国事。”魏景山见时机成熟,便从衣袖中拿出一卷纸,“儿臣偶然间结识了一位才子,得其大作一篇,特意带来给父皇赏鉴。” 魏景山将纸呈上,一旁的丁丑接过,转身呈给了魏崇显。 魏崇显打开纸卷,慢慢展开,仔细品阅着那篇文章。 那正是常荣宝考完试当日在兖王府写下的自己的试卷答卷。 与刚刚被放在魏崇显案头的,署名孟子申的答卷一模一样。 魏景山一边喝茶,一边用眼神扫着父皇的脸色,面色平静中透着些许惊讶和赞赏。 成了。 再偷眼看了看就放在魏崇显手边的吏部刚刚呈上来的答卷。 魏景山挑了挑眉,做好了接受雷霆怒火的准备。 当然,不会是冲他。 “这篇文章文采卓绝,妙笔生花,观点独到却针针见血,此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魏崇显是个惜才之人,“山儿可知此人现在何处,这篇文章写得刚好就是本次殿试的题目,朕非常喜欢。” “哦?这样巧合吗?”魏景山装作不知情的样子,一脸惊讶说道,“我这朋友并未参加科考,那依父皇看,这篇文章比一甲三名的文章如何?” “哦,吏部还刚刚送来,朕还没有看过。”魏崇显小心地将纸卷卷起,生怕弄坏了一样,“丁丑,吏部送来的答卷在何处?” “陛下。”丁丑拿起吏部的三份答卷,呈上。 魏景山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的父皇一张一张地打开,拿起朱笔批复。 “这个是探花。”魏崇显说道,“朕觉得比那一篇相差甚远。” 朱批落下:第一甲第三名。 第二张答卷被打开,魏崇显扫了一眼。 “这一份,略胜一筹,却也无法企及。”魏崇显心情不错。 朱批落下:第一甲第二名。 第三张答卷被打开。 魏景山看着自己父皇的脸从晴到阴,凝眉,震惊。 ”这?”魏崇显抬头,“这是怎么回事?” “父皇怎么了?”魏景山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为何一甲第一名的试卷与山儿拿来的这篇文章一模一样,甚至笔迹都是一模一样?” “哦?不可能。”魏景山嗤笑,“父皇莫不是看错了,科举当日我这朋友可是同我在一起的,儿臣确定他没有参加考试。” 说完,魏景山便不再说话,一边喝茶一边用眼神留意父皇的变化。 给他点时间,他便能明白其中深意,毕竟是一国之君。 只见魏崇显的手逐渐哆嗦起来。 “传,吏部尚书王云联和宰相柳兆即刻觐见。” 一声怒吼,龙颜大怒,殿内跪倒一片。 第144章 一步错步步错 魏崇显硬撑着坐到了龙椅上,脸色更加苍白。 魏景山退到一侧,看着父皇羸弱的身体,心中很不是滋味。 再看看下面跪着的王云联和柳兆,忍不住捏了捏拳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魏崇显将两份一模一样的答卷扔到了王云联脸上。 王云联已经汗如雨下抖如筛糠,”陛下,陛下息怒啊,这……恐怕是什么人仿造的一份……“ ”再敢胡言乱语,朕这就砍了你。”魏崇显怒骂,“三年一次的科举你也敢作弊,王云联,谁给你的胆子。” 王云联俯首帖耳趴在地上,不再狡辩。 “柳爱卿,你来说。”魏崇显看向一旁的柳兆,“今年的科举都是你亲自负责全程督办,为何会发生如此丑陋不堪之事。” “陛下。”柳兆义正言辞,面不改色道,“陛下也看到了,那份一甲第一名的试卷乃出自孟子申之手,老臣向来秉公办事,如果说这其中有人做了手脚也必定是那最终得益之人,老臣,作弊又是为何?此事老臣负有监管不力之责,但与老臣无关,还请陛下明察。” 站在一旁的魏景山想起苏止渝曾经叮嘱过,是谁将责任推给孟子申,那谁便是这幕后之人。 看了看柳兆的心平气和有备而来的样子,魏景山心中了然。 “柳大人。”魏景山站出来,“这份一甲第一名的试卷上有孟子申的签名和手印,而我这里还有一份落榜的试卷,上面是另一个人的签名和手印,本宫已经找人看过了,这两份签名和手印都是假的,如果大人不信,我们可以找人当场教验。” 大殿里,阳光投射进来,照得一切金灿灿的,魏景山将所有的一切向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如实禀告。 下面跪着的两个人脸色发青,魏崇显长叹一口气,闭目道,“柳卿,这件事情你还有什么可为自己辩解的?” 柳兆面无表情,俯首跪地,“老臣无言辩解,老臣冤枉。” “你太让朕失望了,来人……” “陛下。” 魏崇显还没下命令,王云联便跪着匍匐向前几步,“陛下,臣有罪。臣承认,此事与柳大人无关,是臣一时鬼迷心窍,贪图钱财所致,还请陛下莫要连累无辜。” “你?”魏崇显气笑,“你以为凭你的能力可以搅动如此大的风浪?爱卿太高看自己了。” “不是,陛下有所不知。”王云联满脸泪水,“老臣拿了贿赂,为了钱财,老臣铤而走险,宰相大人曾经多次劝说,可是老臣不听,如今如果再连累宰相大人,老臣心里不安。” “一派胡言。王云联,你以为你替柳兆担着他就会置身事外吗?你担得起吗?” “老臣一人做事一人当。”王云联垂首丧气道,“所有的金银全在老臣家中,还有盖假手印的模具,陛下如果不信可以派人去看,老臣只是为了钱财,别无他求。” 魏景山无语,又一个替罪羊。 “既然如此,证据确凿,王云联革职查办,罚没家产,孟子申取消成绩,三年不得参加科考。”魏崇显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宰相大人,“柳兆监管不力,罚俸一年。” “父皇……” 魏景山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魏崇显一个手势打断,“山儿也退下吧,至于常荣宝,朕会给他状元身份,并给予相应补偿。此事牵扯朝廷威信和皇家尊严,谁都不许再提。” 魏崇显转身走去后殿,魏景山失望至极。 宫门外,苏止渝正在马车里等着魏景山。 看到那铁青的脸色便心中有数。 将手中的暖炉递到了魏景山手里,苏止渝道,“王爷不必为柳兆气愤,陛下说得没错,如果天下学子都知道科举也可以作弊,毫无公平可言,那对皇家对南锦都将是一次前所未有的灾难。” 魏景山垂头不语。 “更何况,这并非陛下本意。被一个蛀虫毁掉了魏家基业和天下文人志士的希望,这不是陛下想看到的。柳兆做的孽为什么要全天下的人为他承担后果,王爷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话是没错,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更加助纣为虐,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咱们的陛下是何等人?把江山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绝不会让任何威胁自己龙椅的人任意妄为的,时机到了自然会惩罚他。” “欸。”魏景山重重地叹了口气,“雍王的事就是时机未到,这次又是时机未到,什么时候才能到,难道要等到他们反击吗?” 二人不语,是啊,什么时候才是机会呢。 日头渐渐升起,马车停在了国公府门口。 府内一片寂寥。 “渝儿。”孟子申双眼通红,面色憔悴,“你来得正好,我有话对你说。” 苏止渝笑笑,“我今日来就是来听兄长讲的。” “投靠雍王是为了科举。”孟子申声音低沉,“但是却一步错步步错。” “他许诺我科举保中,但是他出事之后王云联来找我,给了我试题,我不信,问过他是谁拿给我的,他不说,只说这是雍王殿下的交托。” “我便准备了试题,但是没想到,他们是想利用我。” 孟子申抹了一把眼泪,“龙归寺纵火案是雍王的主意,那天你看到的人就是我没错,我是受他指使,安排人去龙归寺放火。 事后,为了不让你怀疑我,我特意派了一名刺客假装去袭击你,被你抓住后直接将脏水泼到我身上,因为我知道,这样你反而不会怀疑我,我想反其道而行之。 其实,你当时便已经打定了主意,其实你当时就已经怀疑我了,对不对?但是你还是让那人带回来消息,说你并没有对我起疑。” 苏止渝微笑点点头,调侃道,“兄长当真是了解我,只是,从小到大动脑筋你从没赢过我。” “是啊,我知你,你也知我。”孟子申也笑了,“还有无尘大师的死,我的确找过无尘大师,并不是单单为了母亲,是因为我想向你证明你看到的不是我,那次只是想装模作样地拿大师当幌子。” “因为当时你已经抓到了那个假和尚,我想给你造成是死侍作案的印象,便派人埋伏在大佛中。可是谁知,闫清路言而无信,利用我的计划真的杀死了无尘大师。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此事我难辞其咎。” 孟子申捂脸痛哭。 “雍王的事,也是我被闫清路逼迫做假证,想必,当时你就看出来了吧。” 苏止渝不置可否。 “我错了,错得太彻底了。”孟子申颤抖道,“一个谎话,要用十个谎话去圆。” 轻轻拍着他颤抖的肩膀,苏止渝无声叹息。 午后的阳光正暖,而苏止渝的心里却悲凉无比。 一错再错,却让多少人丢了性命。 从国公府出来,苏止渝独自走在街上想着心事。 突然,一阵乱哄哄,身后一群士兵冲上街头,为首之人大喊,“现有敌国奸细混入我南锦,凡检举者赏,窝藏者一律斩杀,给我挨家挨户搜。” 苏止渝一滞,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第145章 抓奸细 春暖花开的季节,满大街兵荒马乱,人心惶惶。 回到王府,魏景山正在凝眉看着什么。 “王爷。”苏止渝走进书房,看了一眼放在他手边已经冷掉的茶水,“怎么了?茶水冷了怎么不让人来换呢?” “你一路过来可有看到什么?”魏景山抬头望着他,眼神中尽是悲伤。 “王爷是说现在抓奸细的事情吧。”苏止渝给他重新换了一杯茶水,“不知从何而起,只是听闻敌国奸细进入顺京,满大街都在挨家挨户地搜查,举报。” “看来又有人兴风作浪了。”魏景山重重地叹了口气,“小心些吧。” 默默点头,苏止渝想起了宸妃娘娘曾经说的话,“这半年多来发生了许多事情,自从灾祸,之后便是匪患,庄稼收成一直不好,百姓日子越来越难。” 这样难的日子还要雪上加霜。 “南锦的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苏止渝搓了搓手。 “如今已是春日,本王倒是觉得你越发怕冷了。”魏景山担忧地望着她,“身体可有不舒服?” “我自己便是大夫。”苏止渝笑笑,“许是最近太忙了,吃饭吃少了,没热量所以怕冷吧。” “不对,我瞧着你今日气色就不对劲。”魏景山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发烫。 “渝儿,你又发烧了。”魏景山将她让到躺椅上,“难怪总会觉得冷。” 苏止渝这才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是发烧了,怎么都没感觉到呢。 她傻傻地笑了笑,打趣道,“最近太好生病了,自己都不觉得了。” “渝儿,我问你。”魏景山一脸严肃,“你脚底的七颗朱砂痣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爷怎么知道?”苏止渝一滞,脸色绯红。 “上次你受伤本王无意间看到的。”魏景山声音低不可闻,“但是总觉得你的身体越来越差与这几颗痣有关。” “已经七颗了。”苏止渝弯了弯嘴角,“不痛不痒没感觉,但是的确人却越来越怕冷了,也更好生病了。” “你自己懂医,本王给你多找些医书来,你好好查查。”魏景山不放心地摸了摸她冰冷的小手,“平白无故多出来的东西,总归是让人担心的,最好早些弄明白。” 苏止渝微笑着点点头,“嗯,我会的。” “王爷。”杜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郑景大人到。” “请。”魏景山坐回到自己的圈椅中。 “王爷,苏大人。”郑景人未至,声先到,“有水喝吗?渴死我了,忙活了一上午。” 苏止渝赶忙拿了手旁边的茶盏递过去,看着他坐到了自己的旁边,“郑大人这是去……抓奸细了?” “谁说不是呢。” “连大理寺都去抓奸细了?”苏止渝觉得不可置信,“真的有那么多奸细吗?大人可抓到了?” “当然……没有。”郑景一口气喝了两杯水,“我都不知道那奸细长什么样子,他就是出现在我面前,我都不认得,怎么抓?” “那大人这是……” “索性这次不是以大理寺为主,主要是被借调人手罢了,我就过去点个卯。” 郑景说得理所当然。 魏景山:“……” 苏止渝:“……” “我给苏大人带了东西来。”郑景喝了几杯茶缓了缓气息,“若一最近学做了些新式点心,让我带给你尝尝,看看可喜欢?” “太好了,我正嘴馋呢。”苏止渝嘴巴咧到耳朵根,“若一姐姐的手艺没得说,都可以去开店了。” “真让你说着了,她正有此意。”郑景笑笑,“我们都是普通人家出身,现在外头的东西越来越贵,我这点俸禄都快不够花了,我想着,若一既喜欢,便随她高兴便好。” “你可真是疼若一姐姐。”苏止渝吃着手里精致的点心,连连称赞,“当真是好吃,王爷也尝尝,这手艺开店,我要做第一个客人。” “郑大人改日让若一姐姐来陪陪我。”苏止渝笑道。 “她又生病了,让嫂夫人来陪陪她也好。”魏景山赶紧补充,“不听话不休息,一整日忙个不停。” “你又病了。”郑景惊讶,“最近过了冬日怎么反倒病得更频繁了,可要当心身子啊。” “嗯嗯,无碍,无碍。”苏止渝连吃了三块点心,心满意足。 “说起奸细,大人打算接下来怎么办?”苏止渝问道,“难不成每日都这样蹉跎时间。” “听说是柳兆抓到了一个小细作,说是从外域而来的人。通过海上之路先到达凉州,之后来的顺京。”郑景摇摇头,“但是无凭无据啊。” “本王倒是留意过,近几个月顺京的外域族人多了不少,但是都是做生意的,拖家带口,有老有小的普通百姓。”叹了口气,魏景山摇头,“不知又有多少人要遭殃了。 书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起来。 三人默默叹气。 “王爷。”杜威来报,“闫公公来宣旨了。” 兖王府上上下下跪了一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二子兖王魏景山,南风斯玄,俊秀笃学,颖才具备。今加封皇二子魏景山五珠亲王,为兖亲王,统率定赢军,加黄金十万两、丝绸五十匹。爵位可世袭罔替,未来传给嫡长子,钦哉!” 众人随兖王接旨。 “兖亲王,恭喜,这兵符王爷收好。”闫清路将圣旨和兵符一并交到了魏景山手上,“陛下说了,近日奸细混入京中,外敌又蠢蠢欲动,用着王爷的时候还多着呢,望王爷勤勉自律,切不可辜负了陛下的厚望。” “儿臣遵旨。”魏景山冷冷回话。 “那老奴就回宫复命了。”闫清路阴阳怪气地说道。 魏景山和苏止渝将闫清路送至大门处,那闫清路还未上车,却见一队士兵冲进王府。 “哟,怎么了这是。”闫清路大叫,声音尖厉刺耳,脸上却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士兵手持兵器,在兖王府的院内将魏景山和苏止渝围在圈中,为首一人上前说道, “得圣命,苏止渝乃敌国奸细,即刻收押,阻拦者,斩。” 说完,一声令下,苏止渝被抓了起来。 第146章 欺君之罪 “慢着。”魏景山恼怒,护在了苏止渝身前,“谁敢动她。” “王爷。”苏止渝高喊一声,“王爷莫急,许是有什么误会。” “启禀王爷,这是陛下的圣旨,属下等也是秉公办事,还望王爷莫要为难属下。”为首的人单膝跪地,向魏景山拱手作揖。 “王爷。”闫清路凑上前,“既然是陛下的旨意,王爷若是抗旨……” “王爷不会抗旨的。”苏止渝厉声说道,“闫公公该回去复命了。” “老奴这就走了。”闫清路得意扬扬地上了马车。 “王爷,我随他们去。”苏止渝低声说道,“王爷冷静一下,可找宸妃娘娘打听一下情况。” 魏景山回头看她,苏止渝坚定地点点头。 “走吧,我跟你们回去。” 眼看着苏止渝被带走,魏景山的心仿佛千刀万剐。 “王爷,这件事情必定有诈,我们分头行动想想办法救出苏大人。”郑景在一旁提醒。 魏景山艰难地点点头。 苏止渝没有受到刻薄的待遇,被单独关在了一个单人牢房里,门口两名狱卒看管。 “苏大人。”监笼门口出现了那个带头的士兵,“请苏大人脱下鞋袜。” “这是为何?”苏止渝一惊。 “请大人照做便是。”那人垂头,在下也是奉命行事。 苏止渝无奈照做,让那人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底板,那人便复命去了。 要看脚底板?这是什么规矩? 苏止渝看了看自己脚心的七颗朱砂痣,难道是冲这个来的? 可是,自己脚底的痣会有谁知道呢?这也太奇怪了。 魏景山此时人已经在紫宸宫里了。 “娘娘。”魏景山抱拳施礼。 “我都听说了,快起来。”宸妃娘娘上前搀扶他起身,“你莫要慌张,先搞清楚是什么事情,我们再想对策。” “今日闫清路来传圣旨,加封本王为亲王。人还没走,禁卫军就进来将渝儿带走,说她是外域敌国奸细。”魏景山眉头紧锁,郁闷不已。 “这怎么可能,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宸妃娘娘叹了口气,“本宫找人打听了消息,说是有人告诉陛下奸细脚底有七颗朱砂痣呈北斗七星状。” 魏景山一滞。 “果真如此吗?”宸妃察觉到了魏景山表情的变化。 “陛下为此还特意找到了钦天监,据他们说是什么天相不吉,说是北斗七星冲撞勾陈六星,此乃大凶之兆。”宸妃看了看魏景山,“必定又是有人在背后搞鬼了。” 魏景山点点头,心里却猛然想起了自己。 兖王府内,魏景山坐在沐浴桶中,胸前勾陈六星的图案侵入在热水中逐渐清晰起来。 苏止渝脚底有七颗朱砂痣,那正好是北斗七星的样子,而自己胸前这六个孔洞,那是曾经战场上手上拼杀的功勋,却恰巧形成了勾陈六星的形状。 这哪里是在抓刺客,分明就是有意构陷。 只是,恰巧自己被封五珠亲王,所以,所有矛头都指向了渝儿。 柳兆,又是他。 这是要反攻了吗? 沉沉的暮色下,魏景山眉头紧锁,心烦意乱。 翌日,上朝。 魏崇显一脸疲惫端坐龙椅之上。 “奸细的情况查得如何了?”冷冷的声音响起。 “启禀陛下。”柳兆出列,“连续五日的搜缴,共计抓获嫌疑人五十三名。现在均被关押,一一审讯核实身份。” 朝堂之上发出了低声的窃窃私语声,魏景山看了一眼柳兆。 那人眼观鼻鼻观心,淡定如常。 “苏止渝可有核实身份?确定是奸细吗?”魏崇眼的眼神掠过自己的儿子,被魏景山一脸阴鸷惊了一下。 “回陛下。”柳兆回答,“身份基本确定,据看管的狱卒汇报,嫌疑人苏止渝非常配合,已经检查过其脚底板,的确有朱砂痣七颗,并且正如钦天监所说,呈现北斗七星状。” 殿内一片安静。 魏崇显的脸色阴了又阴。 魏景山的拳头捏了又捏。 “兖亲王可知其中情况吗?”魏崇显问道。 魏景山出列,站到了与柳兆平行的位置,斜睨了一眼柳兆,“本王是昨日才得知此事的,其中原因不甚了解,但是本王有三个问题不明白,想请教柳大人。” “王爷请讲。”柳兆稍稍侧身,向魏景山拱手。 “其一,柳大人是如何得知脚底有七颗朱砂痣之人便是奸细呢?柳大人又是如何得知苏止渝脚底有朱砂痣呢?”魏景山看着柳兆,眼睛里仿佛能喷出火来。 “哦,这便是臣派出的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探查顺京城内的奸细已久,多方搜集证据所得。”柳兆说得振振有词,“至于疑犯苏止渝身上的嘛,那老臣自是有办法得知便是。” “其二,近日抓奸细的事情闹得风雨,百姓诚惶诚恐,宰相大人又是如何得知奸细作祟的?那奸细可有做了什么让南锦让陛下陷入困境?” “当然。”柳兆冷哼一声,“如今外敌即将来犯,在边境蠢蠢欲动,如果不是奸细递送消息,他们又是如何敢挑衅我南锦?” “得知什么消息导致他们敢如此张狂挑衅?” “得知……”柳兆看了一眼坐上上面的魏崇显,“得知兖王殿下已然撤去军职,并且定赢军撤销番号,不复启用。” “哦。”魏景山终于明白了,昨日先是加封,后是抓人,这果真都是安排好的。 “最后一个问题,所谓奸细如何判定?仅仅是因为脚底有痣?” “当然不是。”柳兆提高了声音,“必定是做出了危害南锦有损陛下之事。” “那苏止渝做了什么有损国家和陛下之事?”魏景山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宰相大人可有证据?” 柳兆转身,面向魏崇显道,“这便是今日老臣新得到的消息。” 看了魏景山一眼,柳兆朗声道,“那苏止渝原名并不叫苏止渝,她是罪臣之女,假借了苏止渝的名字,臣在户部的档案中查询过,苏止渝其人早就已经死去并且划去户籍。” 听到这里,魏景山只觉得自己脑袋嗡嗡作响。 “陛下。”柳兆继续启奏,“苏止渝不仅是敌国奸细,还冒用他人性命身份,犯下了欺君大罪,罪无可恕,罪加一等,还请陛下从重发落。” 一语即出,大殿中一片骇然之声。 第147章 本王要造反 “柳卿说什么?”魏崇显大惊,“苏止渝不叫苏止渝,是罪臣之女?” “回陛下,没错。事实就是如此。” “柳卿可有确凿证据。”魏崇显面色苍白。 “老臣目前还在搜集证据。但是,那苏止渝的假身份确凿无疑,这里是老臣搜集到的户部过往的资料,上面标注清楚原名苏止渝的人已经死去,如今的这个人借用了此名而已。” 柳兆将一摞证据呈给魏崇显。 魏景山的脸色苍白,此时心里只有后悔。 后悔没有一刀砍杀了这个奸臣;后悔当初他查到了渝儿的真实身份没有将资料销毁;后悔没有保护好她。 “山儿,这个情况你可知?”魏崇显用疑虑的眼神看向魏景山。 “想必……”柳兆接话,“兖亲王殿下定是知情的吧。” 魏景山的大脑飞速运转,如果他说自己是知情的,那便是同党,必定会被一同拿下。 那到时候便中了柳兆的计了,再也无人能救渝儿出去了。 自己怎样他早就已经不在乎了,什么皇位,什么亲王,对他而言不值一提。 但是她不能让苏止渝也一样起陷入深渊,他要留着命,留着命才能救她。 现在他是她唯一的希望。 “回禀父皇,儿臣对此一无所知。”魏景山沉色道。 柳兆一凛,脸上露出一丝鄙夷的笑容。 魏崇显脸上的紧张稍稍松弛了一下,看了看魏景山,又望了望柳兆道,“命宰相柳兆彻查此事。” “即刻诏顾恒回京,面圣。” 三日后,顾恒急匆匆进京。 君臣二人在魏崇显的书房内密谈了三个时辰。 无人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只知道,陛下旨意:顾恒禁足府中三个月,不得外出。 剩下的,就什么都没说了。 三天了,魏景山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见不到顾恒,也没有任何陛下的新旨意。 这一晚,兖亲王夜探地牢。 “王爷。”苏止渝开心地起身,“王爷怎么来了?” “你倒是还笑得出来。”魏景山见到她的一瞬间,一身的戾气消失殆尽,“他们可有对你不利?” “没有。”苏止渝轻松地转了一个圈,“毫发无损,吃得香睡得着,连发烧都好了。” 二人坐下。 “顾大人回京了,与陛下密谈了三个时辰之后被禁足府中。”魏景山告诉她外面的事情。 苏止渝默默点点头,“没有牵连义父和王爷已是万幸。” “渝儿,是我连累了你。”魏景山垂眸。 “王爷不必自责,这北斗七星的说法我虽不信,但那确实在我身上。”苏止渝笑笑,“我倒想看看他们打算怎么折腾。” 魏景山掀开胸前的衣服,露出结实的胸膛,“这里有他们要找的勾陈六星。” 苏止渝骇然,瞪大了眼睛看着那若隐若现的六颗星星一样的图案,连成一片。 忍不住摸了一下,苏止渝一凛,“这是……伤疤?” 魏景山点点头。 “心脏的位置,有六颗伤疤。这是王爷拿命拼出来的,他们……竟然如此构陷?” 苏止渝含着眼泪冷笑,“真是好人难做。” “可是,本王的这里,和你的脚底。”魏景山指了指彼此的位置,“如此隐私的位置,又有谁会知道这里有这些东西?” “这个问题我想了几日。”苏止渝看着他,“想到了一个人。” “谁?” “太医院院判盛远。”苏止渝顿了顿,“王爷想想,属下曾经受重伤,他曾经受陛下所托为属下治伤,必然是知道属下的脚底有痣。” “上一次王爷手臂受伤,脱衣治疗,也是盛远来诊治。” 苏止渝看着魏景山,“如此知道两处地,只有他一人了。” 魏景山眨了眨眼,点点头,“对,确实如此,只有他了。” “王爷,我们不能冤枉好人。”苏止渝看着他,“王爷可以去找一找证据。” “这几日我想得很明白,除夕夜文澜阁的开锁方式王爷应该是知道的,我这里的这一枚金锭交给王爷,王爷去文澜阁找小太监阿旺,他会帮助王爷进去的。 我怀疑,这个盛远与八年前的案子有关。 如果,真的与他无关的话,那我便认了。可是文澜阁里的资料,王爷也一定要拿出来,我相信,那里面定会有惠妃娘娘和我父亲留下的东西。” 魏景山看着她交给自己的那枚小小的金锭,就是留在兰伯庸的画卷盒子里的那枚真正的金锭,刻有“吉”的字样。 而另一枚“祥”便是自己手中那一个,两枚金锭便是打开文澜阁暗门的密匙。 如此隐秘掩人耳目,里面的秘密可想而知。 “渝儿,你等着本王接你出去。”魏景山拉着她的手说道。 “王爷,如果属下这次出不去,王爷也一定要找到当年的秘密,替冤死之人平反。” “不会的。”魏景山脸色阴沉,“真到那一步,本王就是带着定赢军造反,也要将你救出去。” “王爷不可……”苏止渝大惊。 “本王心意已决,没有你,本王便什么都不要了。” 苏止渝沉默,眼泪打湿了眼眶。 从地牢里出来,魏景山直接去了文澜阁。 手里捏着那两枚小小的金锭,心里充满了期待。 正如苏止渝所说,他顺利地进入了文澜阁,并且当真找到了八年前的东西。 他的母妃,惠妃娘娘的脉案全都在,一张张看过去,清晰地记载平安、无虞的字样。 但是,最后几张突然出现病重,然而,院判的批复却是存疑,院判署名兰伯庸。 这说明,当年的确有人加害他的母妃,而最后的脉案被兰伯庸发现,那么,兰伯庸的死必定与自己的母妃有关。 魏景山的手开始发抖。 时间仓促,他将这所有资料揣入怀中,想要带走。 却发现其中夹杂着一张颜色偏黄的纸。 上面竟然写着皇后娘娘…… 后面的字迹便模糊不清了。 但是太医署名却是:盛远。 渝儿果然没有说错,这个盛远果然与八年前的事情就有关。魏景山想着,仔细辨认那张纸。 后面的内容似乎与皇子有关。 八年前,皇子? 那不是皇九子出生的时候吗? 正在琢磨着,突然一个轻轻的声音响起, “王爷,王爷,有人来了。” 是阿旺。 魏景山快速装好东西,悄悄走出文澜阁地库,向反方向走去。 第148章 告别 再次回到大牢,将东西拿给苏止渝辨认。 “王爷动作好快啊。”苏止渝惊喜,“没错,这些是父亲的笔迹,这张是盛远的笔迹。” 苏止渝一张一张辨认着上面的字迹,“父亲的这些说得很清楚,惠妃娘娘当年并没有任何病痛,却突然在去世前几个月生病,而且病得很严重。” 苏止渝看着魏景山,“要么是有人给下了毒,要么是胡编的脉案,最后杀人灭口。” 魏景山盯着那些纸,一张一张细细查看,“当年,我记得母妃身体健康,从没见她生过什么病,所以,最后这几张,作为院判的兰大人批注做了否定。” “对不起。”魏景山红着眼睛看着苏止渝,“如此看来,当年是我母妃的事情牵连了你的父亲;现如今又因为我让你身陷囹圄。” “王爷。”苏止渝用自己的衣袖为他擦去腮边的泪水,“王爷怎么突然变得像个小孩子,说这种话。哪里有什么连累不连累,如果没有王爷的照拂,我早就不知道被人杀死多少回了。” “这些东西只能说明一部分事情,我们还需要慢慢研究,至于这一张……”手中捏着写着皇后名字的那一张,苏止渝凝眉,“的确有些古怪,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字迹这般模糊,仿佛是被人刻意用什么涂改了一样。” “而且,你猜得没错,盛远早就任职太医院,他没有跟你讲实话。”魏景山指着纸上的笔迹,“这里还有他的名字,虽然不清楚,但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 “王爷,天色不早,快些回去吧。”苏止渝拉着魏景山的手,“王爷放心,我现在人在他们手上,他们占得先机,一时半刻不会动我的。” “可是,本王一想到你人在这里,心里就……” “再等等看,我不会有事的。”苏止渝反倒更加气定神闲。 告别了苏止渝,魏景山沿路返回,路过文澜阁从侧门出宫。 幽静的夜,宫里的偏僻小径阴森森,黑漆漆。 前面不远处便是侧门,这里看门的小太监魏景山早已熟悉。 走出侧门,不远处有一群小太监抬着什么东西,往宫外走去。 “这么晚了,他们在干吗?”魏景山询问身边看门的小太监。 “回王爷,他们送个人去乱葬岗。”小太监叹了口气,“可怜人啊,今日下午还好好的,晚上便被活活打死了。” “为什么?”魏景山皱眉。 “还不是因为监守自盗,偷东西呗。”小太监回答,“真是想不明白,一个文澜阁有什么好偷的,他也要去偷,结果被掌事公公发现了,他倒是供认不讳,结果……” “你是说,他们抬走的尸体是……阿旺?”魏景山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 “可不是,王爷认识阿旺?” 小太监还在说着什么,魏景山没有听到,直直朝宫门外走去。 阿旺一定是替自己挡的。 跟着那几个小太监来到乱葬岗,他们将尸体一扔便跑了。 魏景山将阿旺的尸体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埋了。 又一个无辜的人就这样没了。 望着那个孤零零的坟头,魏景山的心在滴血。 回到府中,魏景山觉得自己已经等不了了。 召集杜威,带上人,换上夜行衣,即刻出发,趁夜劫囚。 “王爷。”杜威有些犹豫,“苏大人同意王爷这样做吗?” “我的人,我都罩不住,那还是我吗?”魏景山低声怒吼。 杜威领命。 夜色如水。 郑景站在窗前,望着挂在天上的月亮,腮边挂着泪水。 若一进门,将炖好的冰糖雪梨放在案几上,“大人,吃点东西吧,近日总听大人咳嗽,妾身特意炖了冰糖雪梨。” 听到声音,郑景匆忙擦了一下泪水,转身笑着,“有劳了,这么晚了还没去睡?” “大人没睡,妾身也睡不着。”若一看着郑景,“大人在为什么事情烦扰,可否说给妾身听听。” “苏止渝,被抓进地牢了。”郑景声音有些沙哑。 “啊。”若一惊讶捂嘴,“为何?” “说她身份不详,是敌国奸细,还有欺君之罪。”郑景怏怏,“我想帮她,可这次,却也无能为力。” “大人。”若一的眼泪夺眶而出,“妾身知道大人的苦楚,上一次,大人就因为他们遇难而无能为力,自责至今,如今这次……” 郑景掩面垂首,身体不住地颤抖。 若一默默叹了口气,望了望天上的月亮,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妾身知道大人的苦楚,也知道大人想要报恩的心情。”若一微笑着抚慰着郑景,“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后大人还有机会报恩的。” “你不知,此事来势汹汹,而且证据确凿,恐怕……”郑景更咽到说不下去。 “大人放心,苏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若一端起放在案几上的冰糖雪梨,“有些凉了,我去给大人换一碗来。” 说着便走出门去,片刻后便又回来。 “大人快喝吧。”若一端着那碗冰糖雪梨,“发生再大的事情,大人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身子会熬坏的。” 郑景抬起头,慢慢喝下了那碗冰糖雪梨。 “大人,妾身此生能跟着大人是妾身的福气,如果没有大人,妾身早就葬身刀下了。”若一回忆着往事,一滴晶莹的泪珠滚下,“大人早就该娶房夫人回来了,一个府中总是要有一个当家主母,来操持这里里外外,照顾大人的饮食起居,然后给大人生儿育女开枝散叶。” 郑景默默喝着那碗甜汤。 “大人,妾身看得出来,大人对苏大人的情谊,不止于友情。”若一笑笑,“但是大人一直发乎情止乎礼,那也是一份美好的记忆。” “大人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若一的话还没有说完,郑景“咚”的一声趴在桌上睡着了。 “大人,若一一直想为大人做一件事情,今日,就让若一替大人去救苏大人吧。” 黑夜中,若一换了一身衣服,走向皇宫地牢。 远远望去,与苏止渝一模一样。 第149章 救人 白日里,顾恒从宫中出来便被软禁在府中。 许久没回家,顾恒回府倒是件阖府上下开心的事情。 杀鸡宰羊,好好的热闹了一番。 “只是少了渝儿。”佟麽麽叹气道。 顾恒心里难过,手上的动作也慢了慢。 “哎呀,老爷好不容易回家了,快让老爷好好吃饭。”安叔慌忙给顾恒倒酒。 “渝儿,会没事的。”顾恒微笑地看着大家,“放心吧。” 大家都点点头,老爷这是在宽慰他们呢。 “老爷,孟小公爷到。” “快请。” 孟子申一进门就闻到了酒香。 “我算是赶上了吗?”孟子申声音轻快,“佟麽麽的手艺可是我跟渝儿的最爱。” “子申快来,好久没陪我喝酒了。”顾恒一脸慈祥的笑容。 孟子申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说道,“渝儿现在被关在地牢里,我已经托人关照了,不会吃什么苦头,顾伯伯放心。” “嗯,有你照料渝儿,我向来都是放心的。”顾恒不紧不慢地吃菜喝酒。 孟子申一滞,略带苦笑,“说什么我照顾她,如果不是她,我恐怕……” “那些事情我略有耳闻,都过去了就不用再提。”顾恒打断他,“谁没有一时糊涂的时候,能够辨明方向,重新回归便是最好的,古人言,浪子回头金不换。” 孟子申一饮而尽,“顾伯伯放心吧,我再也不会走错了。” 看了顾恒一眼,孟子申笑笑道,“说来都怪您,如果当年您肯收我为徒,我今日便不会走错,说不定也跟渝儿一样堂堂正正恣意洒脱。” 顾恒垂眸微笑,不言不语。 酒过三巡,孟子申终于忍不住了,“顾伯伯,渝儿的身份……” “进步了。”顾恒看着他,揶揄道,“你一进门我便知道你要问什么,难为你憋到现在才开口。” 瞧着孟子申窘迫的样子,顾恒道,“原本就是不想给你们添麻烦,所以渝儿一直不愿意说,如今,我便告诉你吧。” 二人从正午聊到傍晚,顾恒将苏止渝的身份告诉了孟子申。 孟子申喝得满面痛苦,痛哭不止。 “顾伯伯,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渝儿的。”孟子申摇摇晃晃地往外走,“渝儿与我有恩,这个人情,就是搭上国公府,我也不会让她遭受不白之冤。” 孟子申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顾恒自斟自饮,面色依然沉静淡定。 夜深人静,国公府。 孟子申亲笔写了一封密信,想要呈给陛下。 说明,自己与苏止渝从小认识,一起长大,对她的一切知根知底。 如果她有什么问题,或者欺君,那么,自己也难脱干系。 那将连带着整个国公府都卷了进去,长公主、国公爷,甚至牵扯皇族都在所难免。 希望陛下可以深思,明断。 孟子申的信言辞恳切,洋洋洒洒。 “子申。”长公主看到儿子的书房还亮着灯,便推门进来。 “母亲。”孟子申将写好的信折好,放在桌子上,便起身迎接母亲。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长公主带了一份宵夜,“趁热吃了吧。” 说完便一眼瞥见了放在案几上的那封信,心中顿时明白了。 “子申。”长公主开门见山,“母亲懂得你想要救渝儿的决心,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会带来什么后果。” “母亲。”孟子申稍稍一怔,低头笑笑,“如果没有渝儿,我今日便不能待在这里。如果考虑后果才去救她,我便对不起她为我做出的一切。” “母亲可知道,在科举的事情上孩儿犯了大错。”孟子申叹了口气,“若不是渝儿查明真相,孩儿恐怕就要替人背锅,绝不会只三年不得考试这样轻松了。” 长公主点点头,“虽然不知道具体事情,但是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你这封信递上去,你能保证陛下一定会放人吗?” “顾大人被软禁府中,如今能救渝儿的人又有几个?国公府折进去为娘不怕,你父亲也不会怕,关键是,我们折进去了如果还是救不了她,你让渝儿背负多大的愧疚和人情?” 孟子申愣住了,他只一心想要救人,他什么都不怕,可是,他没有想到,这样做会让渝儿承受什么。 她是那么重情义,欠下国公府这样一个大人情,她后半生怎么还? “子申。”长公主看着出神的儿子,“想必,现在山儿一定也在想办法救人,他必定是懂得先保全自己,撇清楚干系,然后想办法救人。哪怕是……” 长公主顿了顿,“硬闯。” 孟子申一滞,看着自己的母亲。 “你这封信,是在逼迫陛下,人多势众。但是,这可是犯了陛下的大忌,搞不好,适得其反,还会更加连累渝儿。” 孟子申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一时说不出话来,任由眼泪流淌。 “子申,这件事情其中有一个关窍我倒是没有想通。”长公主凝眉,“陛下诏顾恒回宫,二人密谈了许久,之后便让顾恒禁足,便再也没有提及此事,顾恒也没有强行求情,这,于理不通。他可有与你说什么?” “并没有。我今日去见了顾伯伯,他似乎不紧张的样子。”孟子申这才想起白天的事情。 “所以,这件事情等明日一早母亲进宫去打探一下消息吧。”长公主笑笑,“以我来看,渝儿是个有福气的,不会有事的。” “谢母亲。”孟子申磕头,心里的担忧平复了许多。 地牢门口,守卫森严。 魏景山带着杜威和几名亲随躲在不远处的黑暗里。 “杜威。”魏景山悄声说道,“如果此次行动失败了,你带着兄弟们跑,不用管我。” “王爷……” “听我说。”杜威刚要说什么被魏景山打断,“我毕竟是皇子,即便被抓到也不会怎么样,你们不同,我不能因为这件事情折了你们的性命。” “可是……”杜威着急得满脸通红。 “没什么可是,这是军令。”魏景山的话不容置疑。 杜威瘪了瘪嘴,只能听令。 夜深人静,地牢守卫森严。 突然,地牢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 “王爷,您看。”杜威最先发现了那个身影,“那不是……苏大人吗?” 魏景山看去,果然很像,衣着、外貌酷似,只是,步履间少了几分洒脱,多了几分矜持。 这是谁?魏景山凝眉。 “啊,若一。” 一瞬间,魏景山明白了若一深夜来此的用意,可是,已经晚了。 人已经被官兵押下,带进了地牢。 第150章 陛下病重 魏景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王爷,我们到时辰了。”杜威在一旁提醒,“怎么办?” “行动取消。”魏景山似乎很艰难地下了这个决定,凝眉道,“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 正准备回去,魏景山便看到地牢门口一阵嘈杂,几名狱卒和士兵似乎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一般,匆忙地交接。 之后,一人飞身上马绝尘而去,留下一道扬起的灰尘。 魏景山心中有数,却仍旧有一种闷闷的感觉。 翌日。 正午时分,苏止渝回到了兖王府。 “姑娘,快跨火盆,奴婢早就准备好了洗澡水,还有姑娘爱吃的点心,姑娘先垫垫肚子。”碧玺兴高采烈地张罗着,“王爷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呢,亲自下厨给姑娘做饭,啧啧啧。” 碧玺的小娇躯抖了抖,又抖了抖,一脸甜蜜的笑容。 “王爷怎么知道我会回来?”苏止渝很诧异。 从昨日夜里,看管她的狱卒们便忙里忙外地进进出出,她睡在硬石板床上都能感受到一波一波的大人们带着人来看她。 心里正是纳闷,结果近日一早便被通知出狱,理由竟然是抓错人了。 这中间定是什么人做了什么?一路上苏止渝反复琢磨着,怎么都没想明白。 苏止渝顾不得洗漱更衣,直接跑去后厨,“王爷,我回来了。” 一张小脸探进门来,魏景山正在炉灶边上忙碌着,看见她,满脸都是笑意,“先去洗洗更衣,马上就有好吃的。” “好香啊。”苏止渝深深地吸了一下鼻子,“我可馋死啦。” 不多时,酒菜上桌,苏止渝一顿风卷残云。 杜威在一旁看得直感慨,“都说这人会变,我倒是觉得苏大人这饿死鬼投胎的劲头,就是不会变。” “杜威。”苏止渝不紧不慢道,“随你怎么说,看在王爷救我出来的份上,本大人不跟你计较。” “不是我。”魏景山看着她,“不是我救你出来的。” “是啊,昨晚上我们倒是想劫囚来着,都在地牢门口埋伏好了……” “你告什么状,本王只不过去看看而已。”一个狠戾的眼神过来,杜威闭嘴。 那时去看看吗? “那是谁救了我?”苏止渝愣住。 “昨夜我们在地牢门口看到了若一。”魏景山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果没有猜错,她应该是去顶替你的。” “啊?!”苏止渝大惊,手里端着的碗筷掉到了地上。 “我要去找郑景。”苏止渝眼泪夺眶而出,“救若一出来。” “你先别激动。”魏景山走回书房,拿出一封信,“郑景给你的。” 苏止渝展信,魏景山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昨夜,他也并不知若一会有此打算。只是觉得她言语间似有嘱托之意。今日一早才发现了这封信。郑景知道如果你知道了必定会去阻拦,这是若一亲笔所书,希望你看完再决定。” 信的内容不多,隽秀的小楷上还落有殷湿的痕迹。 渝儿: 此番决定乃我心之所愿,与他人无关,还望千万尊重我本人意愿,莫要再有动作。 渝儿全家曾经有恩于郑大人,事后,大人会详告。 若一承蒙大人相救,不弃,能有今日已是三生有幸,此生唯一愿望,能为大人做一件事,解他烦忧,若一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若尊我意,莫要相救,成全我心,若一叩谢。 若一呈上 苏止渝看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良久,苏止渝恢复了平静。 轻抚着她的发丝,魏景山道,“早朝,郑景已经辞官,下午便要离开顺京,你可要去相送。” 苏止渝含泪点点头。 郑宅。 进入大门,本就简朴简单的家宅此时已被搬空。 郑景一身布衣长衫,身后一个包袱正站在院中。 看到他的第一眼,苏止渝想起了那个曾经立于顾府门口,撑着伞的人。 一身玄色锦袍身姿清瘦挺拔,纯净的瞳孔和妖媚的双目极尽风情,薄薄的唇色淡如水。 这才不到一年,面前的这个人依旧身姿挺拔,却面容憔悴,眼神涣散。 “郑大人。”苏止渝上前。 郑景冲他们笑着拱手,“王爷,渝儿。” “若一的事,我知道了……”苏止渝的眼眶又一次红了。 “这是最好的办法。”郑景的双眼通红,脸上却挂着微笑,“是她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 “大人?” “渝儿。”郑景打断了她,“十二年前,兰伯庸大人曾经救我父亲性命,如果不是他,我如今也早已投胎轮回不知道多少回了。” 郑景声音沙哑,气息不稳,“我父亲是被奸人所害,一场大火烧毁了我的家,和我的脸。后来,兰大人救回了我父母的性命,却无法挽回他们绝望的心。 他们还是自尽了,当时,我想随之而去,被兰大人再一次救下,不仅治好了我的脸,还教导我勤学上进。 那时的渝儿,才是个四岁的奶娃娃。” 郑景回忆起过往,眼睛里充满了美好。 “后来,我投奔了亲戚,一心求学。四年后,眼看着兰府那场大火,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冲进火场的时候,兰大人已经……“ 郑景以手掩面哭泣,“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救命恩人死在了我的面前,却无能为力。” 听到这一切,苏止渝瞪着大眼努力回忆着过往的那些日子,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的人似乎完全对不上号,两个身影却又渐渐重合。 “你是?”苏止渝惊呼,“周正?” 郑景点点头,“后来更名换姓,考取功名,只想着能够遵循兰大人的教诲,做一个好官。” “若一姐姐是知道这件事情的,所以,她用这种方式来报恩?”苏止渝拭泪,“她怎么这样傻呢?或许不必走到这一步的。” “这是她的一片心意。”郑景笑笑,“我理解她。” 一阵静默,三人平复了心情。 “如今我已辞官,打算去游历名山大川,然后落脚讲学。”郑景叹了口气,“渝儿要保重。” “我们等着你回来。”魏景山说道,“也许,以后还有你大展拳脚的机会。” 郑景笑着拱手告辞,迎着夕阳而去,挺拔的身姿留下长长的影子。 一个一个都离去了。 二人默默地走回府中。 刚进门,看到杜威急匆匆赶来,“王爷,不好了,陛下病重,诏皇子进宫侍疾。” 魏景山顿住了,看了一眼苏止渝。 “王爷快去吧,我在府中不出门。” 魏景山点点头,将她安顿在闺房里,又嘱咐了府内的人,方才不放心地离去。 第151章 三大殿 宫中一片沉寂。 魏崇显神志不清昏迷不醒,一旁,皇后以及各宫嫔妃跪了一屋子。 都在悄悄拭泪。 魏景山悄悄跪到了宸妃娘娘身边。 宸妃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望着他,“山儿,你父皇他……” “娘娘。”魏景山低声询问,“怎么回事?昨日父皇还好好的。” “今早陛下在我宫中用了早膳,精神挺好,还跟我打趣玩笑。”宸妃的眼泪止不住地流,“谁知去了一趟南书房,就听说晕倒了。” “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是急火攻心,外加劳累所致。长期病体一直未愈,积攒下来便爆发了。” “怎么会突然就爆发了呢?”魏景山凝眉,“今日南书房可是有事发生?” “欸。”宸妃叹了口气,“自从进了春日,你父皇的身体愈发不好了,前几日还说起想去行宫疗养,说是让我陪着他去。谁知,这几日频发事件,他便整夜难眠。今早问起行宫情况,工部禀报说行宫年久失修,需要大修,听说要花不少银子便一直搁置了,陛下这便动怒了。” 魏景山默默点点头,的确是急火攻心了。 “闫公公说,陛下昏厥之前下了圣旨,既然行宫年久失修要花钱整修,不如干脆就在宫里北广场的空地新起三座大殿,那边风水极佳,三面环山怀中抱水,空气也好,这便下旨要修建大殿了。” 魏景山一听,不觉皱起眉毛,“新建三大殿所需银两远远超过行宫改造啊,而且,即便建造三大殿,行宫就不用整修了吗?” “肯定是要整修的,这一来二去,要花的银子太多了。”宸妃无奈地摇摇头,“陛下老了,总是像小孩子一样任性,这几年国库亏空,入不敷出,他也是清楚的。” “那还要如此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吗?”魏景山不解,“等父皇醒来,还是要与他说说的。” “欸,能劝得动便好了。”宸妃望了一眼躺在躺床的人,“恐怕是难的。” 宸妃看了一眼魏景山,“此事,山儿知道便好,莫要再去惹你父皇不快。这些天因为渝儿的事情,他多少有些迁怒你,你要懂得避开点。” 说到这个,魏景山压低声音问道,“渝儿如今已经回府,娘娘可知父皇是如何裁决的?这件事情至此只说是抓错人了,但是一直都没有决断的旨意。” 宸妃摇摇头,“没听说有什么旨意,似乎不了了之。听说有犯人落网,与渝儿颇为相似,所以那些人才会不认得抓错了。” “这抓错了一听便是借口。”宸妃看着他,“当日又是北斗七星之说,又是勾陈六星之言,言之凿凿如今也不再提及,这其中有什么,我便不得而知了。” “那犯人如何发落。” “据说一直关着,还不曾发落。” 魏景山沉思不语。 宸妃看了他一眼,“此事,恐怕另有隐情,还得问问顾恒顾大人吧。” “他现在禁足家中,也不准人探望。”魏景山说道,“前日孟子申偷偷过去都被举报到御前,如今渝儿回来想见她义父一面都难。” “圣旨下。” 正说着,闫清路来传旨。 魏景山一听,看来这修建三大殿的事情已经是铁板钉钉了,原本想着劝一劝父皇,看来已是无望。 圣旨上明诏各宫各院节约勤俭,筹措银钱,充盈国库。各地增加赋税,高酬劳广招工,要在三个月内完成三大殿的建造工作。 “又要增加赋税,百姓已经没日子过了,再增加赋税不怕造反吗?”魏景山小声嘀咕。 “山儿慎言。”宸妃环顾左右提醒道,“此话不能再说。” 魏景山胸中憋着一口气,闷闷的。 三日后,魏景山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府中。 “王爷,快洗个澡歇歇吧。”苏止渝跑上前。 “你这几日可有乖乖在家。”魏景山看着她问道。 “嗯。”苏止渝点头如啄米。 “我打听到了,父皇并没有处置若一,只是关在地牢里,好在是单人地牢,就是你当时用的那间,我已经派人知会过了,想来,不会让她受太大委屈。”魏景山看着她说道,“此事太多奇怪之处,你可有察觉。” “此事蹊跷恐怕只有义父和陛下能解释了。不过,王爷这么一说我倒也不是特别担心了。”苏止渝笑笑,“王爷也不必烦忧,我一定会弄明白的。” “我倒是有事要问王爷。”苏止渝扶着他坐到了榻上,又递上了点心,“听说陛下要建造三大殿,现在到处都在招工,听说还要增加赋税,此事当真?” “你不是没出门吗?你怎么知道的?”魏景山一下坐起身,“你竟然敢诓骗我。” “没有没有。”苏止股慌忙摆手解释,“听……听邻居说的。” “邻居?”魏景山看了看自家的院子,“这兖王府四周500米内都没有人,哪里来的邻居?” “欸?”苏止渝转了转眼珠子,“杜威,听杜威说的。” 站在门口的杜威默默叹了口气,翻眼望了望天,又是一口锅从天而降。 “王爷先休息,属下等王爷睡醒再来。”说完,苏止渝一溜烟跑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杜威。”魏景山喊道。 “王爷。”杜威近前,垂首等着雷霆之怒。 魏景山的刀子眼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侍候沐浴,本王要睡一觉。” “是。”杜威领命,暗自庆幸躲过一劫。 魏景山这一觉从上午睡到了傍晚时分。 醒来时已是晚饭时间。 “王爷,饿了吧。”苏止渝蹦蹦跳跳地跑来,“属下带王爷出去吃吧。这府里的饭都吃腻了,出去改改口味。” “你是又打什么主意呢吧。”魏景山一边穿衣一边揶揄她,“才三日不出门,你便憋闷成这个样子,若是以后出嫁,在家相夫教子的日子你可不是要憋死了。” 说完,看了她一眼。 苏止渝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嗔怒道,“王爷干嘛挤兑人,不去就是了。” 对着镜子整了整衣襟,魏景山一脸坏笑地从她身边走过,“本王走了,去不去你自己决定。” 望着那人骄傲的背影消失在院子尽头,苏止渝跑得比兔子还快。 “想去哪啊?”魏景山斜睨着她,一脸我知道你想干嘛的表情。 “皇城门口。”苏止渝望了望窗外,随口答道,“那边好吃的多。” “是吗?”魏景山垂眸浅笑,“好,皇城门口。那里有你想看的东西。” 苏止渝一滞,忙放下车窗帘,老老实实地坐好。 不多时,车子行至皇城门口停下,这里本是一条宽敞的大路,四通八达,如今被人山人海拥挤得无法通行。 “下车吧,去看看你想看的。” 第152章 招工 苏止渝跳车,挤到人群里。 魏景山在不远处负手而立,眼睛盯着她,这丫头喜欢凑热闹的性子是改不掉了,至于在家相夫教子嘛,怕是也难,索性,随她去,只要她高兴,想怎样便怎样吧。 从人群里挤出来,苏止渝像只小兔子一样蹦到魏景山眼前。 “属下看过了,是招工的榜文。”理了理鬓发,苏止渝道,“王爷猜这招工的日筹是多少?” “多少?”魏景山挑眉,“顺京用工最高的价格是一日五个铜板,最低的一日也有三个铜板。” “王爷果然体察民情,只是……”苏止渝抿着嘴瞪着眼,伸出了一根手指,“王爷猜错了,只有一个铜板。” “这么少?”魏景山一惊。 “就算只有一日一个铜板,可王爷看看,这都挤破了头,还差点打起来。”苏止渝望了一眼背后仍旧拥挤不堪的人群,“如今百姓的日子是越发难过了。” 魏景山凝眉思索着,父皇的圣旨上明明说的是高酬劳广招工,如今看来,招工倒是广了,这高酬劳,却不知高到谁的口袋里去了。 “国库都已经亏空已久了,陛下怎么还能如此奢靡无度。”苏止渝说完,慌忙掩住嘴,怯怯地看了一眼魏景山,“属下……一时情急,说错了话,王爷……责罚。” 睨了她一眼,魏景山道,“本宫纵你太盛,如今越发没了规矩,看来,日后还要让碧玺好好教教你规矩才是,不然,嫁了人可怎么得了。” 说完便走,也不看她。 苏止渝:“……” 嫁人,嫁人,怎么还没完了?这茬过不去了是吧。 对着那人的背影,苏止渝在后头默默挥拳头,却没看到前面那人弯弯的嘴角。 “王爷……”苏止渝跑上前,刚要说什么,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大小姐?” “你是?”苏止渝看着眼前这个一身尘土,手上都是湿泥的人,“小酒?” “是我是我。”那人高兴地一咧嘴,“小姐还认得小人。” “你不是回老家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苏止渝望着眼前的人,想起来从前的事情。 这个小酒曾经在顾恒府中当差,平日里负责扫洒和杂活,为人憨直,没什么嗜好就是爱喝酒。 曾经因为没忍住偷喝了顾恒的酒被管家责罚,要将他撵出顾府,还是苏止渝求得情才留下继续当差。 大约两年前,说是回家娶媳妇,便辞了工。 如今再遇到,已经不是当年的毛头小伙,身型成熟了不少,人也显老了些。 “小人前两年回家了,家里闹了饥荒,实在没法生活了,便带着媳妇又回来顺京,想着谋份差使做做,养家糊口。”小酒不好意思地笑笑,“能再碰到大小姐,真好,两年没见,大小姐长高了不少。” “噗嗤”,苏止渝还没说话,便听到一旁魏景山的嗤笑。 给了他一个大白眼,懒得理他。 “那你怎么不带着媳妇一起回府里呢?在外面做短工实在太辛苦了,不然我跟义父去说,给你谋个差使还是不难的。” “不用了大小姐。”小酒脸红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当年犯了错误,还多亏大小姐说情,是我自己要走的,如今怎么好意思再回去,更何况还多了一个人。我现在也挺好的,大小姐不必费心。” “酒哥。” 二人的聊天被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循声望去,不远处一个小妇人正往这边走来,挺着大肚子,手里牵着一个大约三岁的胖娃娃。 “在这。”小酒冲那妇人挥挥手,笑得更加灿烂了,“幺妹,在这里。” 那妇人走到近前,看了看苏止渝,脸一下就红了。 “幺妹,这是我跟你说起过的,顾大人府上的大小姐,曾经帮助过我的。”小酒很认真地介绍,“大小姐,这是我……我……” “你夫人?”苏止渝笑笑,“怎么还害羞起来呢?” 小酒夫妇都不好意思羞得满脸通红,倒是那个小娃娃,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苏止渝,充满了好奇。 “这是你儿子?”苏止渝捏了捏小娃娃的脸。 “对,这是老大。”小酒一脸甜蜜,“肚子里这个是老二。” “真好,恭喜你了,又要当爹了,什么时候做酒,我定要去讨杯喜酒喝。”苏止渝开心地问道。 “大约下月就生了,小门小户地哪里有什么酒席,更不敢劳烦大小姐亲临。”小酒露出窘迫的神情,“多谢大小姐美意了。” “那……满月的时候我将你接到王府,咱们关起门来吃顿喜面,可好。”苏止渝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知道你家大小姐的,这种热闹怎么能少了我呢。” “好,好。”小酒激动得热泪盈眶,“那就先谢过大小姐了。” 旁边的妇人也一并跟着道谢。 看着他们的目光转到魏景山身上,苏止渝介绍,“这位是兖亲王,我现在是王爷的下属,暂住王府,就在前面街口左转,有事情随时去找我。” 小酒夫妇又是一阵道谢。 “她是来给你送饭的吧,你们快吃饭吧。我们先走了。”走了两步,苏止渝不放心地回头道,“记得,有事情一定要去找我啊。” “记得了,多谢大小姐。”小酒高喊。 望着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在一起吃饭的样子,苏止渝的心里竟有些酸酸的。 “小酒是个老实人,这一天一块铜板,也不知是否能养活得了一家四口。”苏止渝叹了口气。 “这营造处要查一查到底是谁在负责。”魏景山皱眉,“如今南锦内忧外患啊。” “怎么了?王爷又要打仗了吗?”苏止渝有些惊讶。 魏景山没有回答她,“打不打仗,定赢军都要加紧操练了。” 望着他若有所思的脸,苏止渝眨了眨眼睛。 在街头逛了一会,吃罢晚饭,二人便回府。 春日的夜晚,苏止渝最喜欢坐在躺椅上在庭院里看星星。 “还在想小酒的事情吗?” 魏景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 “没有。”苏止渝回头看看,“这么晚了,王爷侍疾累了好几日了,怎么还不睡?” “不困,睡不着。”魏景山在她身边坐下。 突然,一阵响声,紧接着脚步声和嘈杂声。 “王爷。”看门的小厮来报,“王爷,有人在王府外砸门。” 第153章 可怕的工地 苏止渝一听,一个弹跳起身,却立即觉得头晕眼花,眼前发黑。 “你怎么了?”魏景山慌忙上前扶住了差点摔倒的她,“请大夫。” “不用。”苏止渝缓了缓,“没事,坐久了猛地一起就会头晕,我没事,快出去看看吧。” 二人急匆匆往大门处走,魏景山的心一阵阵的抽痛。 大门打开,一个大肚子的女人仰卧在楼梯上,看上去非常痛苦,旁边还跟着一个孩童。 那妇人看到有人出来,才缓缓抬头。 她脸色苍白,满头是汗,“大小姐”,说完便晕了过去,旁边的孩子大哭起来。 “幺妹。”苏止渝大惊。 “去叫大夫,再叫个稳婆。”魏景山吩咐,小厮飞快地跑了。 命人将孩子带下去照看,又将幺妹抬到了房间里,放在床上,苏止渝才发现她身下一片殷红。 眼泪夺眶而出,苏止渝对魏景山道,“王爷不宜待在这里,还是先回房,有什么事情我去向王爷禀报。” 魏景山看了她一眼,默默转身离去。 大夫来了,稳婆也来了,一群人忙里忙外,看着一盆盆从房间里端出来的血水,苏止渝掩面哭泣。 “姑娘。”碧玺端来一碗羹汤,“这是红枣莲子羹,姑娘切莫伤心着急,也要顾着自个儿的身子,趁热喝了吧。” 苏止渝试了拭泪,接过羹汤,慢慢喝着,“孩子呢?” “给了好些个吃的,又给他洗了个澡,现在睡下了。”碧玺叹了口气,“别看他小小的,却是极懂事,一直在问娘亲呢,娘亲怎么样了,我安慰了好久才睡着。” 苏止渝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姑娘。”大夫走出来,“病人无大碍,就是有些营养不良,只是……孩子没保住,稳婆在里面忙活,老夫就先走了。” “碧玺。”苏止渝抹了抹眼泪,“去送大夫。” 望了一眼屋子里,苏止渝心如刀绞。 小酒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样?他能受得了吗? “姑娘。”稳婆也出来了,“母体尚可,孩子没足月没能保住。里面收拾好了,姑娘可以进去了。” 苏止渝走进房间,幺妹躺在床上,两眼愣愣地望着天花板,任由眼泪流淌。 “幺妹。”苏止渝轻唤了她一声。 幺妹望过来,双眼通红,嘴唇惨白,不住地抽动着。 “别难过。”苏止渝上前拉住她的手道,“孩子没了以后还会再有的,养好身子要紧。” “大小姐。”幺妹泣不成声,“孩子……不会再有了。酒哥……酒哥……没了。” “什么?”苏止渝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酒哥……死在了工地上,他们说……是他自己摔死的,可是我连个尸首都没能看到……大小姐……酒哥他一向很小心,他不会让自己危险的,我不相信,我……” 幺妹气息奄奄,已经无法说话。 苏止渝更咽,“这是怎么回事,白天还好好的……” 两个人抱头痛哭,想了想,苏止渝道,“现在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你先安心在府里歇下,孩子我已经安顿好了,有人照顾你不用担心,明日我便随王爷去查明白此事,一定让他们给你个交代。” “谢谢大小姐。”幺妹艰难地抬起头致谢。 走出房间,已是夜深,苏止渝抬头望天,眼泪滑过脸庞,心中是无声的叹息。 翌日一早。 苏止渝和魏景山便乔装潜入工地,二人同昨日的民工一般,穿着一身土布素衣,脸上抹了锅灰成功进入营造司的工地。 这里大门紧闭,工人们在里面干活,家属送饭的时候才能出来一次。 这里是基础型材的建造基地,都是些打磨拼接的工作,待准备好了才会往宫里运,进行建造。 工地很大,木材、沙土、吊箱、工具,堆得倒是整整齐齐,工人们也很多,但是既没有统一的工服,也没有任何保护措施。 有的工人爬高上低全部徒手,看得人心惊胆战。 工头们看管得很严格,像看管犯人一样,不许随意交谈,更不准许聚集。 一天活干下来,从早晨干到了入夜,苏止渝眼睁睁看着一个工友活生生累死。 “这不算什么,每天都有人累死。”一个工友从她身边走过,看着她目瞪口呆的样子好意提醒,“别在这里了,被人看见是要挨打的。” “老哥。”苏止渝抹了抹眼泪跟上他,“昨日听说有一个工人死在这里,叫小酒的,老哥可认得。“ “哦,小酒啊,认得认得,干的就是你这个活,我们一直在一起搭档。”那人看了她一眼,“怎么你认识他?” “嗯,是以前的一个邻居。” “欸,那个小伙子很能干,听说他媳妇快生了,老大是个小子,这回能生个丫头,就两全其美了。真是没想到,人说没就没了。” “老哥可知道他是怎么没的?”苏止渝赶紧追问。 那人左顾右盼地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我说了你可不能说是我说的。” 苏止渝坚定地点点头。 “他被押在这里连续干了八天的活了,不曾回过家,听说昨日他媳妇来给他送了顿晚饭,这才见上一面。” 那人又看了一眼四周,“据说连续上工三日不回便可多一个铜板,他就差一天,就能多得三个铜板了。欸,可惜了,活活累死了。” 说完,那人便叹着气,摇着头走了。 苏止渝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正在出神,不远处一阵嘈杂声传来。 “你们这样就是草菅人命。” “对,我们不干了,我们要去见官。” “这里是营造司,比你们要见的什么官大多了,想造反了吗?” “这里每天都有死人,你们是看不见吗?” “每天只有一个铜板,还要把人活活累死,你们狼心狗肺。” “反了你们,来人,统统拿下。” “你们敢,我们跟你们拼了。” “对,拼了,不干了。” “对,造反了,不干了。” …… 吵吵嚷嚷间刀兵相见,拿着刀剑的士兵和拿着工具的工人打了起来。 顷刻间乱作一团,工人们都放下手里的工具真刀真枪地抢夺。 建好的宫殿被损毁,工地的工具、工料被搅翻,搭起的架子被拆烂,还有人放了一把火,瞬间将夜晚的天空染红,黑烟升起,一片人仰马翻。 “不好啦,工人造反了,快去调兵。” 一人冲出营造司工地,向皇城飞奔而去。 周围的刀光剑影翻飞,苏止渝怔怔地站在那里,失去知觉,不知躲闪。 “渝儿。”魏景山赶来。 苏止渝只看了他一眼,便昏厥过去。 第154章 发生暴动 身后是滔天的火光和愤怒的人群,魏景山冲出营造司工地,心中却是无尽的悲凉。 为什么他的父皇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如此不顾百姓生计为所欲为? 清楚地记得小的时候,曾几何时,他的父皇会带着他走访民居,体察百姓生活,会讨厌奢靡华贵的装饰,会亲自在宫里种植粮食和菜地,还会教导他们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可如今…… 难道说,每一个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都会慢慢地失去本心吗? 营造司俨然成了修罗场。 已经搭好的架子被拆散,建成的模型被焚毁,一切踏着百姓尸体和血汗建造起来的成果付诸东流。 这注定是个不眠夜。 城内的百姓得知了营造司欺压民众的消息,自发组织,奋起反抗。 安静的夜空被沸腾的民怨点亮。 大家揭竿而起,从四面八方涌入营造司支援,一时间,顺京城变成了战场。 一连几封急奏送至御前,魏崇显刚刚好转的身体再次陷入昏迷,朝政又交到了宰相柳兆之手。 御林军、禁卫军协同大理寺、刑部统统派人支援营造司,务必镇压,捉拿造反者,当场诛杀。 一道命令下,彻底寒透了百姓的心。 顺京迎来了第二次喊杀震天血流成河。 寝宫内,魏崇显渐渐转醒。 “陛下,臣妾知道陛下龙体抱恙,可是现在顺京已经生灵涂炭民怨沸腾了,还望陛下速速决断。”宸妃掩面哭泣,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悲愤。 “让他们都进来,朕要问问,朕昏睡的时候他们都做了什么。”魏崇显强撑着坐起身体,宸妃侍候在一旁。 “陛下。”柳兆行礼,“营造司工人在进入营造司上工后,联合司外刁民里应外合抗命,以不满酬劳为由损毁建造一半的三大殿基础和模型,并且屠杀看管的士兵和监工。”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魏崇显的脸憋得通红,“竟有此事?” “老臣不敢虚言,现在老臣已经派出了各路军事力量镇压,只是……造反人数众多,一时还没有压制住。”柳兆振振有词。 “兖亲王何在?” “回陛下,兖亲王不在府中。”闫清路回话,“老奴已经差人去找了,只是目前……” “陛下,兖亲王求见。”丁丑进门启奏,稍稍抬头望了一眼闫清路,随即低下头去。 “宣。” 魏景山一身粗布衣进入大殿。 魏崇显看不明白,“山儿这是何装束?” “启奏父皇。”魏景山望了一眼柳兆,“孩儿扮作普通百姓去那营造司上工一天直到现在,孩儿有事启奏。” “哦?”魏崇显来了精神,“说来听听。” “敢问柳大人,工人一天的酬劳是多少?”魏景山斜瞪着柳兆,满身怒气,“如果没有记错,当初父皇的圣旨上说是高酬劳广招工。” “王爷说得没错,工部定下的酬劳是每人每天六个铜板。”柳兆义正言辞,“比顺京城内其他地方的用功都要高出不少。” “父皇,顺京城内正常的日酬最低每人每天三个铜板,高的能达到五个铜板。而工部定下的是六个铜板,的确很高。但是,工人实际拿到手的却是一个铜板。”魏景山提高了声调,“这中间五个铜板去了哪里?” “不可能,王爷含血喷人。”魏景山还没说完,柳兆便要反驳。 魏景山拿出一个铜板,那枚铜板上沾满了泥土和污垢,甚至还有血渍,呈到了魏崇显的榻前。 “每个工人每天要上工近九个时辰,除了吃饭以外,只有干活。而睡觉,每天只能睡最多两个时辰。”魏景山的泪水滴落,砸到了金碧辉煌的大殿地板上,“按照规定,如果连续上工三天不回家便能多拿一个铜板,许多人因此活活累死在工地上。” “魏景山,你信口雌黄。”柳兆面红耳赤反驳道,“绝无此事。” “这是我亲眼所见,亲身经历,柳大人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看,工地上是不是每一天都在死人。” “魏景山……” “够了。” 魏崇显制止了争吵。 “修建三大殿是国之根本,但是不能践踏百姓生命。”魏崇显提了提气,“工部关于工人酬劳一事,交由兖亲王查办,看看是谁在其中兴风作浪,调查清楚,绝不姑息。” “儿臣遵旨。”魏景山终于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陛下。”柳兆跪下,“陛下龙体乃国之根本,三大殿建造便是为龙体考虑,这便是国之大计,如若有人胆敢从中谋取私利,老臣也绝不会容纳姑息,但是,三大殿现在已经损毁,这个损失又当谁来负责?三大殿的建设不能停啊。” “父皇。”魏景山行礼,“三大殿不急在一时,现在民众生活疾苦,百姓不堪重负,这个时候大兴土木本就不合时宜,不如等……” “山儿。”魏崇显抬手,制止了他的发言,“百姓是朕的百姓,朕必定会心疼他们,但是这天下也是朕的天下,如果因为他们损毁了三大殿朕便就此妥协,那么这天下还不成了他们的天下吗?那朕的皇权还不形同虚设。天子金口,岂容更改。” “父皇。”魏景山忍无可忍,“这天下不是魏家天下,也不是皇权的天下,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没有民何来君,父皇从小就教导儿臣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父皇不可置民怨于不顾啊……” “好了。”魏崇显不悦地打断了他。 “即日起,建造三大殿建造之事宜仍旧交给柳兆办理。” 魏景山垂眸,不再说话,面色发白,心寒如冰。 一片沉默。 小太监急报。 “陛下,守城来报,那些造反的刁民实在人数众多,现已闯出营造司工地,直奔皇城而来。” “那派去镇压的军队呢?”魏崇显怒视。 “死的死伤的伤,已经所剩无几了。”小太监哆哆嗦嗦回话。 “一群废物。”魏崇显拍案,一双眼又一次看向了魏景山。 “山儿,朕命你带定赢军前去剿灭造反刁民,不得有误。”魏崇显下令。 “请恕儿臣无法从命。”魏景山冷冷拱手,想都没想。 “兖亲王这是要抗旨吗?”柳兆在一旁拱火。 “儿臣的定赢军是南锦的子民自愿加入,是用来抗击外敌保护南锦保护百姓的,不是用来对付百姓的。”魏景山一拱手,起身道,“就算抗旨,儿臣也实难从命。”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走出大殿,被这苍凉夜色所覆盖。 第155章 星星的传说 魏景山阔步走出大殿,身后传来疾呼。 “陛下,陛下。” 魏景山身子一滞,知道是自己把父皇气着了。 “山儿。” 一个声音响起,是宸妃娘娘。 “山儿。”宸妃面脸焦急,“山儿回去看看你父皇吧。” “娘娘,您刚才也看到了,不是我狠心,只是,父皇的要求,恕儿臣实难从命。”魏景山无奈叹息,“我真是不明白,父皇为何执意如此,现在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难道他真的不知道吗?皇权,一言九鼎,真的这么重要吗?” “山儿,慎言。”宸妃娘娘打断了他,“为君者要懂得变通,山儿,你父皇年事已高,固执一些是难免的,可是你却不同,你还年轻,为何不能迂回一点,达到目的便可呀。” “娘娘,如何迂回。”魏景山着急的两手一摊,“他这是要我拿着矛头指向自己的百姓,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看着魏景山有些气急败坏,宸妃无奈地摇摇头,“山儿,你的性子最像你的父皇,但是,穷则变,变则通,通才能达。” 宸妃拍了拍他的肩膀,言尽于此,转身回去了。 望着宸妃的背影,魏景山郁结。 回到王府,魏景山的怒气依旧难以平复。 苏止渝已经醒过来了,魏景山将事情的情形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王爷,陛下有陛下的固执,可是,属下觉得宸妃娘娘说得对,你要去,现在就去,快。”苏止渝急地支起身子撵他。 “连你也这样说吗?”魏景山仍旧不能理解,“为什么?难道你们都要我拿着刀剑去砍自家百姓子民。” “不是。”苏止渝看着他,轻咳了两声,“王爷想想娘娘的话,再看看如今的局面。当务之急是要先制止住流血事件的发生,不能再让事态恶化下去。” 魏景山坐在她的床边,听到这话垂眸凝思。 苏止渝拉着他的手,“王爷。” “王爷说陛下固执,难道现在的王爷就不固执吗?” 魏景山气极,看着她,“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可是王爷,如果您再这样固执下去,恐怕最终吃亏的还是百姓。” 这句话算是彻底点醒了气头上的魏景山,他看着苏止渝,“你是说……” “王爷还是冷静一下。”苏止渝见他愿意听话,便好言相劝,“只有王爷去了才可以阻止百姓再任人屠杀,阻止冲突流血。去了也未必就要刀兵相见啊,只有王爷去了,才能既代表皇家镇住局面,又保护百姓,王爷自己想想吧。” 苏止渝不再多言,留给他自己思考。 魏景山想了想,豁然开朗,“是今日之事将本王气糊涂了。” 他倏然起身,吩咐杜威,定赢军集合。 苏止渝这才放下心来,“王爷此去要顾此顾彼,可千万小心。” “本王知道,你安心躺着,等我回来。” 魏景山走了,苏止渝望着那个挺拔的身影,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魏景山带着定赢军赶到现场的时候,看到的只有血腥残暴和触目惊心。 “定赢军不杀一人,只阻止暴力。” “定赢军不动刀枪,不穿盔甲,只求停战。” “同是南锦人,相煎何太急。” …… 定赢军的战士们齐声喊着口号,却无一人穿戴盔甲,一身普通的素衣,赤手空拳,没有盾牌更无兵器。 可是,这声势浩大声嘶力竭的口号声硬是叫停了正在血拼的双方。 大家都被这阵势惊呆了。 只见定赢军整齐的方阵踏步而来,一身短打红衣,头戴黑色头巾,腰间黑色束腰,脚上黑色短靴,直直走来,毫不躲闪避让。 他们上前只是动手阻止,却不伤人。就算被误伤也不还手,依旧是阻止,劝和。 两边都是眦眉瞪目杀红了眼的人,定赢军硬生生凭着扎实的功底和严明的纪律,忍受着拳脚相加,躲避着刀光剑影。 焦灼的战势渐渐停歇,兵器的碰撞声,嘶喊吼叫声渐渐平息。 大家都不忍再动手。 一场不可收拾的居民就此停歇下来。 魏景山走到了中间,依旧是之前那身粗布素衣,望着周围的百姓和身穿盔甲的士兵,“大家都是南锦子民,自己人跟自己人动手,自相残杀,难道家国都不要了吗?” “稟王爷,是这些刁民先造反的。”一士兵禀报。 “王爷。”一个胆子大的百姓上前,“不是咱们要造反,只是这日子实在没法过了。” “对啊,王爷,您看看,这个工地每天只给一个铜板,却活活把人累死。” “王爷,我们也不想来的,可是家里揭不开锅了,现在世道太不好了,赋税太重了。” “是啊,皇帝老子不管我们死活,今年又是旱灾又是水灾,官老爷们根本也不管我们。” “还有那些大官,都是官官相护,贪污受贿,告官了死得更惨。” “现在不造反怎么办?天子不管我们,我们只能跟着这天上的星星跟着自己的心往前走。” …… 大家七嘴八舌怨声载道,除了埋怨官府和皇家之外,魏景山却听出了另一条奇怪的事情。 “星星?”魏景山觉得似乎有些耳熟,“什么星星?” “就是星星的传说啊王爷。”一个百姓激动地两眼放光,“先生说我们每个人都是天上的一颗星星,本都应该闪闪发光,只是被这肮脏的世道所掩埋,我们要想重新闪亮发光,只有推翻现在的皇权。” 魏景山一滞,无稽之谈,妖言惑众。 “哪里听来的星星的传说,先生又是谁?” “先生就是我们大家的先生,是一个极好的人。” “对啊,先生还教会我们很多手工,让我们有能力自给自足赚银子。” “对啊,先生还教我们的娃娃读书认字,分文不取。” …… 魏景山深深地闭了一下眼,看来,对方这是蓄谋已久啊。 从几个月前的连环杀人案,一个秀才变成杀人截肢的凶手,当时审问那个人犯,满嘴说的都是什么星星。 之后便是偶尔听说过星星的传说,却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还有前几日的苏止渝脚底的七颗朱砂痣,硬生生被说成是北斗七星。 还有自己胸前的伤疤,那非常类似勾陈六星的图案…… 现在想想,诸多勾连,蛛丝马迹,全都是早已布局好的。 魏景山不觉寒毛倒数,寒从脚底生。 这个先生到底是谁? 方才一人口中的一句话引起了魏景山的注意。 他说先生给自己的娃娃上课,教学认字…… 这个事情,怎么这般眼熟呢?! 第156章 不翼而飞的克扣款 “王爷。”杜威附在耳边轻声说道,“属下方才去看了一下,双方的械斗基本已经平息了,只是……损毁比较严重。” 魏景山默默点头。 看着这群贫苦单纯又气急败坏的百姓,魏景山说道,“现在营造司还有其他的活,以及今日弄坏的物品器具需要修整复位。” 下面一片安静。 “各位,如果还愿意在营造司干活的,可以站出来,我们商谈一个合适的价格和作息时间,如果不愿意干的,我们也将按照商谈的价格予以补偿,结算酬劳,明日起便不用来上工了。” 说完,魏景山看着他们。 大家窃窃私语相互商量: “不在这里干要去哪里干啊?” “就是啊,外面也不好干。” “要我说能涨点酬劳还是干下去吧。” …… 片刻后,几百工人竟无一人离开。 “好。”魏景山点点头,“既然大家都愿意留下来干活,那么我们谈一谈酬劳和上工时间。” “最起码三枚铜板。” “不行,这里活太重了,最起码四枚铜板。” “不能不让我们休息,要休息。” …… 大家吵吵嚷嚷,魏景山看着他们发泄自己的不满和怨气,争先恐后表达心中的愿望。 沸腾的民怨需要疏导,就像治理大水一样,靠疏而不是靠堵,父皇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远处,营造司外,一辆马车停在门口。 柳兆坐在车内,一旁坐着营造司的两位郎中王琦和佟路。 “大人,您看呐,王爷这样,这可怎么办啊?”王琦急得都快出来了。 佟路在一旁擦行,“这是要将咱们都端了啊。” 柳兆定定地瞧着这一切,一群工人围着魏景山,争先恐后七嘴八舌。 “他愿意怎么做就任他怎么做,他这不是要端我们,他这是要端他老子。” 柳兆将车帘倏然一放,仰靠在后座,闭目凝思,不再出声。 王琦和佟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垂头丧气,都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翌日。 刑部主审营造司酬劳侵吞案。 这次堂审与以往不同,打开大门,欢迎百姓前来旁听。 大堂上,苏止渝端坐于前,魏景山坐在她的左手。 自从出狱后,苏止渝便官复原职,甚至还得到了陛下的补偿赏赐。 此次案件她已了然于胸。 大堂下是民工代表和营造司的两位郎中王琦和佟路,二人便是主办此次三大殿营造招工之事的主要负责人。 距离大堂三丈之外,刑部守卫的士兵围成一圈,将旁观的百姓隔离在人墙之外。 这是刑部第一次公开堂审,奔着新鲜,围观的人不少,将刑部挤了个水泄不通。 大家都很好奇,议论纷纷。 “让咱们老百姓也看看青天大老爷是怎么惩治这些恶人的。” “敢这样审案子才叫公平。” “对,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结果。” “这样再也做不得假,不能欺负咱们了。” …… “工部确立建造三大殿,并且圣旨张榜,高酬劳广招工。”苏止渝顿了顿,看了看堂下跪着的两个人,“工部给的酬劳是每人每天六个铜板,可有此事?” 一语即出,引起一片哗然。 “六个铜板这么多,可是怎么我们只有一个?” “是呀,怎么会这样。还以为是陛下克扣我们。” “必定是让这些贪心的恶人克扣掉了。” “中饱私囊,揣进了自己的腰包。” “该死的,昧良心。” …… 一时间,唾骂声,诅咒声此起彼伏。 奋起的民众激动地向二人吐口水,扔鞋底,还有扔烂菜叶子的。 “刑部大堂,不可如此藐视公堂。”苏止渝看着二人,“二位可有什么话说?” “苏大人,下官冤枉啊。”王琦失声痛哭,“下官绝对没有中饱私囊,大人明鉴。” “下官也是,大人明鉴。”营造司郎中佟路说道,“咱们的账目、钱财都清晰在册,绝对不会中饱私囊私自克扣的。” “哦?”苏止渝听出了这话中的蹊跷,冷色道,“那既然如此,本官便要好好查一查了。” “来人。”苏止渝一声令下,令牌扔至堂下,“速速查抄王琦、佟路府宅。” 堂上传来一阵叫好声,王琦和佟路摇头叹气,一脸生无可恋。 大约二个时辰后,两队查抄的人回来,将所有誊抄的物品清单一一呈上。 苏止渝默默看着,家私器具、金银细软,连是否有外宅和亲属关系,均详细列明。 可是,结果着实让人吃惊。 这二人竟然丝毫没有贪款,不仅如此,甚至还略显拮据。 “大人,小官为官多年,虽然大家都说营造司是肥差,可是下官等从未拿过一分一毫不属于自己的钱财,这一点下官可以对天起誓。”佟路憋得满脸通红,一讲话,脸上的肉微微发颤。 “苏大人。”王琦在一旁说道,“我二人在职多年,当年也是科考出身,深知为官者需廉洁清正,方能对得起这天下百姓,如今,大人也是看到了。” “别听他们胡搅蛮缠,他们不克扣那钱去了哪里?” “对,大人别信他们,他们太过巧言善辩,必定是他们拿了。” “黑心的,藏起来了而已。” …… 围观的百姓不依不饶。 苏止渝看着那列清楚的清单,“那,克扣的银钱平白去了哪里?” “下官,下官只管分发、登记,并不知去向。”王琦回答。 苏止渝看向佟路。 “我二人,他负责登记,我负责分发,至于钱财的去向,真的不知。”佟路两手一摊,一副委屈的模样。 这个问题怕是问不出什么了,苏止渝想了想,问道,“那,在营造司每日死去的那些工人尸体现在何处?二位不会也不知道吧。”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佟路拱手,“此事,我二人知道。都在营造司东侧的土坡下掩埋。” 一句话又引来了一番群众的唾骂声。 “你二人视人命如草芥,不顾百姓死活,克扣酬劳,累死工人,竟还不让家属相见。其心可诛。”苏止渝气愤道,“来人,即刻去挖出尸体,寻得家属前来认领,予以抚恤。” “至于贪污酬劳,中饱私囊一案,本官自会查明。”苏止渝看着他们,“绝不会冤枉了好人,但绝不会放过一个恶人。” 退堂后,所有人散去,苏止渝仍旧坐在那里。 “王爷觉得这是怎么回事?”苏止渝凝眉,“如果说那些银子他们给花了,那也应该有财产或金银物品增加啊,可是查抄后并无任何问题。难道说,克扣的钱财给了更高层的人?” 魏景山摇摇头,“他们是柳兆的人,如果说有人克扣那便是柳兆。可是,一直以来本王一直都在暗中观察他,此人,虽然心怀不轨,却绝非贪图钱财之辈。” 二人陷入沉默。 苏止渝看着那两本账册,以及国库下发的酬劳登记簿,一笔笔记得清清楚楚,账面上没有任何问题。 那钱财究竟去了哪里? 第157章 偷肉的贼 深夜,星光灿烂。 苏止渝坐在北书房内,仍旧在研究那些账册、登记簿,核对每一笔款项,渴望发现蛛丝马迹。 可是,无论她翻了多少遍,始终看不出其中的任何问题。 “姑娘,怎么还不歇着啊。”碧玺端着宵夜进来,心疼地看着她,“谁家姑娘像您一样,深更半夜伏案工作的?” 看着她愁眉不展的样子,苏止渝嗤笑,“谁家姑娘像你家姑娘一样被人叫大人的呀。所谓在其位谋其政。” 苏止渝从桌案前站起身,“好香的粥啊。” “这是奴婢特意为姑娘熬的呢,快尝尝。”碧玺脸上转阴为喜,“这里面放了肉糜,奴婢特意翻炒了快半个时辰呢。” 苏止渝浅尝一口,“嗯,好吃,这味道我喜欢。” “可不是,为了弄这一份粥,我听成婶唠叨了一晚上呢。”碧玺夸张地抱怨。 成婶是厨房里的厨娘,手艺一绝,就是话太多。 “小碧玺啊,我跟你讲哦。”碧玺有模有样地学着成婶的口气,“这个世道不好,满大街的摊贩没有几个不骗人欺称的。除了我这种老人家哦,才能分辨出来,你们这些小姑娘都不好看出来的。” 苏止渝一边喝粥一边看着碧玺惟妙惟肖的表演,甚是下饭。 “诺,今日哦,那个卖肉的,还是老主顾了哎,他骗我,你晓得伐,他竟然骗我哎,可是被我当场逮住了呢。”碧玺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捏着帕子点点戳戳。 “怎么骗您啊?”苏止渝配合着搭腔。 “我跟你讲哦,是这样的,我去买十五斤肉,他给我称了十五斤肉,我就付钱了嘛。那些肉是我自己挑地呀,新鲜得很呢,你晓得伐,我们府上人口多呢,大家都爱吃肉,我挑的有肥有瘦,相当好的嘞。”碧玺学得起劲。 “可是,他看见我付了钱,用油纸给我包肉的时候,趁我不注意,从他的那个大案板子下头哦,偷走了好几斤肉哎,你晓得伐,都顺到他那个大案板子下头的那个大木桶里去了。” 苏止渝一怔,“这是明目张胆的偷肉哎。” “谁说不是啦。”碧玺喘着粗气,“我当时拿到肉一下子就觉得轻了好多,我就说不对,最后还是让我给发现了,他那个大木桶里哟,好多肉哎,都是偷老主顾的。” “你说这个人哦,净是坑骗老主顾……” 碧玺还在絮絮叨叨地学着,苏止渝的思绪却已经飞走了。 觉察到她心不在焉,碧玺停下来,“姑娘,怎么了?是不是奴婢吵着您了?” “没有。”苏止渝看着她,“你说,那个卖肉的为什么要偷肉呢?” “欸?”碧玺一怔,“还能为什么,贪财呗。” 苏止渝想了想,“贪财?” “对啊,用刑部的话说叫……叫什么来着。”碧玺挠了挠发髻,“哦,对,中饱私囊。” “嗯?”苏止渝一瞪眼。 “对啊,那些肉他偷了去,然后凑在一起,又能拿出来卖。”碧玺认真地解释。 那一瞬,苏止渝竟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魏景山走进门。 “王爷还没睡。”碧玺扶了扶礼,“奴婢退下了。” “王爷。”苏止渝上前拉着魏景山的胳膊,将人按坐在凳子上,“我想,我明白了王琦、佟路克扣的钱财去哪里了?” “哦?”魏景山眼睛一亮,“说来听听。” “王爷您看。”苏止渝拿着那些账册,“陛下建造三大殿,给工部的总拨款是一百二十两银子,折算成铜板便是十二万枚铜板。” 苏止渝敲着那账册上最顶端的数字,“如果按照工部的规定,每个工人每天发六枚铜板,那么一共有一千名工人,也就是说,这三大殿的工程只能干二十天,银子便使完了。” 苏止渝眼神灼灼盯着魏景山,魏景山不由得说道,“可是这三大殿工程复杂庞大,二十天必然是不够的,最起码也要三个月的工期。” “问题就在这里。”苏止渝放松了身子,“也就是说这十二万枚铜板,如果每人每天只发一个铜板,那么一千人,便能干一百二十天,足足可以撑到把三大殿干完。” 听到这里,魏景山骇然。 “也就是说,柳兆也好,王琦、佟路也罢,他们没有人中饱私囊。”苏止渝扁着嘴,点点头,“他们是为了要把工程干完而故意降低了工人的酬劳。如果没猜错,这笔钱应该还在工部的库存里。” 魏景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说来,他们为了建造三大殿是在节衣缩食?我们冤枉了他们不成?” 苏止渝很认真地点点头。 魏景山给气笑了,“财政拨款不够,他们为什么不跟父皇说?而要在这里苦哈哈地节衣缩食?为什么我们今日堂审的时候,他们不说?” “问题就出在这里。”苏止渝定了定神,“我们一直以来都想错了。正如王爷所说,柳兆绝非贪图钱财之人。” 顿了顿,苏止渝说道,“他们所求正是三大殿的建成,不惜为此劳民伤财,不惜为此草菅人命,不惜为此……引发造反。” 魏景山愣住了,这是何意? “咱们的宰相大人,恐怕是在下一盘天大的棋。”苏止渝看着天上挂着的一轮明月,“他知道,这笔银子是陛下能拿出来的最大数额。因此,他无论如何也要建成三大殿。” 这句话点醒了魏景山,“果然心思叵测。” 明月下,柳兆也在正在窗前。 “大人。”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公子。”柳兆俯首作揖。 “老相爷快快起身,何须如此大礼。”那人眉眼带笑,一身锦袍,“明日我便要起程,特来辞行。” “还差最后一步,我们的大业便将完成,公子此去小心,路上多保重。”柳兆热泪盈眶,“老臣背负多年寝食难安的罪孽,也终于可以放下了。” 那人叹了口气,“这些年,委屈相爷了。” 明月两个身影相互扶持,一个长身玉立,一个清瘦略带佝偻。 第158章 被带走的画 翌日,天光大亮。 一辆精致的马车停在宰相府门前。 “二位里边请。”管家出门迎接,“老爷正恭候二位。” 魏景山和苏止渝对视了一眼,一前一后进入相府。 “相爷想必知道我们今日会来。”苏止渝开门见山。 柳兆笑了笑,“苏大人聪慧如斯,又如何看不透老夫的用意。” “大人,如此做究竟为何?”魏景山看着他,“拨款不够,费用不足便不要修建三大殿,如此欺上瞒下,相爷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王爷。”柳兆微笑地看着他,“陛下是什么脾气,王爷想必更加清楚。王爷倒是说了不可建三大殿,可是陛下听了吗?” “如果群臣共谏,父皇不会不考虑的。”魏景山反驳。 “当真如此吗?”柳兆冷笑,“陛下做下的决定又岂能容人更改。” “那大人便如此欺上瞒下吗?”苏止渝追问,“恐怕大人没有说实话吧。” “苏大人,我知你聪明绝顶,洞悉世事,可是,我等为臣子者,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陛下既然已经下旨,那我们便想办法做到,这才是本分。” 柳兆言之凿凿铿锵有力,气得苏止渝直喘粗气。 “我儿目前仍在大牢之中,我未替他求情分辨,便是心系陛下,相较之下,二位又是为何?为了百姓?为了南锦的江山?还是为了你魏景山积累百姓的赞誉呢?” “柳兆,你过分了。”苏止渝急得吼起来,“莫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是君子还是小人,都留予别人评说吧。”柳兆茫然抬头,看了看窗外灿烂的艳阳,“王爷如今已经掌控了定赢军的兵权,在朝野上下人脉甚广,还有苏大人在侧潜心辅佐,想必,不远的将来……” “够了。”魏景山喝止了他,“本王不想听你在这里疯言疯语。父皇对大人一直仰仗倚重,本王不明白为何如此都暖不化大人的人呢?” 说罢,魏景山拉着苏止渝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魏景山顿住脚步,微微回眸,“大人,如此千方百计要毁魏家基业,当初又何必献投名状投诚呢?” 说完,二人迈步离开。 早晨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将他周身围上一圈金色的光芒。 柳兆愣愣地看着,眸中闪现惊恐的神色,一种熟悉的感觉在心中升腾。 也许,这便是定数。 魏景山和苏止渝坐在马车上,二人默默无语。 “王爷莫要跟他生气,这个固执的老头,总有一天他会知道他错得有多离谱。”苏止渝拉着魏景山的手宽慰道。 “今日算是跟他将话挑明了。”魏景山挑了挑眉,“以后的对决便是摆到台面上的厮杀了。” “还有一个人,王爷可要去会一会。”苏止渝提醒。 “自然要去。” 漪澜小筑。 “二位有日子没来了。”娇娘依旧神采飞扬,婀娜多姿,“只是没想到二位是来找西舟的。” 娇娘掩嘴笑道,“我这个外甥啊,整日里不见踪影,如今游学去了,说是在我这里不像话,白白耽误了他的前程,今日一早刚走。” 二人愕然。 “此话当真?”苏止渝仍旧不太相信。 “哟,苏大人在此,我哪里敢蒙骗。”娇娘笑道,“这孩子本就只身在外多年,早已经习惯了,我这个当姨娘……” “告辞。”苏止渝懒得听她啰唆,拉着魏景山转头离开。 马车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漪澜小筑的后院门口,这里能看到三楼的房间。 “来这里做什么?”魏景山不解。 “王爷稍后便知。”苏止渝跳下马车,左右看看无人,便走到围墙下。 “咕咕,咕咕。” 又是学鸽子叫,魏景山无语地看着她,能不能换一种动物也好做区分。 不多时,漪澜小筑三层上一个房间的窗帘动了动,露出一个小缝,紧接着,窗帘被拉开,窗子也被推开。 魏景山这才看到,原来是之浅。 苏止渝蹦跳着朝之浅挥手,之浅冲她开心地笑着点点头。 看看四下无人,之浅搓起一个纸团扔出了围墙。 苏止渝捡了纸团,二人道别,之浅目送着马车离去。 “你这碰头的方式倒是别致得很?”魏景山问道,“写了什么?” 苏止渝展开纸团,上写:西舟已走,另有事相告。 “看来西舟是当真走了。”苏止渝收起纸团,“我们去找孟子申。” 魏景山挑眉,这一出一出的还真是应接不暇。 国公府。 “王爷。”孟子申毕恭毕敬地施礼。 “子申哥哥,之浅是不是有什么话对我说?”苏止渝上去拉着孟子申的胳膊不撒手。 魏景山看在眼里,凝眉,轻咳了一声。 看了他一眼,孟子申扶着苏止渝道,“你先坐下,如今都是刑部尚书了,如何还这般急躁。” 说完,孟子申习惯性地将一盏茶水递到她的手里,“先喝点茶。” 魏景山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眉毛紧了紧,又紧了紧。 “因为我的缘故,之浅被娇娘控制起来了。”孟子申垂眸无奈地笑笑,“她不喜欢之浅跟我在一起。之浅有什么事情都是差人悄悄告诉我。” “之浅听到过西舟和娇娘的谈话,西舟本来就打算今日要走,只是一时她并不确定,便只告诉了我。具体去了哪里,她不知道,但是她看到西舟走的时候带走了一幅画。” 孟子申一口气将大致情况说了个七七八八。 “一幅画?”苏止渝惊讶,“他竟然带一幅画走,那说明那幅画很重要,什么样的画?” “我不曾看到过。”孟子申摇头,“之浅也并不知道这个信息是否重要,便没太留意,但是有一个人知道画的内容,并且还临摹过。” “谁?” “齐王魏余风。” 魏景山一怔,“为何是他?” “上一次我们在漪澜小筑夜宴那次,余风喝多了,被翦盈姑娘照看,不知为何看到这幅画,这幅画原本挂在娇娘的房间里。”孟子申说道,“据说他非常喜欢这幅画,便跟娇娘要来临摹了许久,直到满意才送回去。” 一幅画? 苏止渝心中升腾起了一个想法。 第159章 一阵风起 一大早魏景山便进宫去请安。 丁丑回话,陛下龙体抱恙,暂时不想见任何人,魏景山对着大殿磕了三个头,便转身去了紫宸宫。 宸妃拉着魏景山说了好一会儿话,原本因为担心魏崇显的身体而烦忧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山儿,今日便留在宫中陪我用午膳吧。”宸妃微笑邀请,“我刚好炖了一锅板栗烧鸡,这是风儿最爱吃的,你也留下来一道尝尝吧。” 一听到魏余风的名字,本来想拒绝的魏景山点头应道,“能吃上宸妃娘娘的手艺,那可是十头牛都拉不走我了。” 一句话逗得宸妃笑得开心不已。 午膳时分,魏余风果然来了。 “二哥也在啊。”魏余风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听说二哥不费一兵一卒平定了百姓的造反,父皇高兴了好些天呢。” 魏余风随意的一坐,便开始给宸妃娘娘布菜。 “说到这个,山儿可是真厉害。”宸妃给魏景山碗里夹了一块鸡肉,“多吃些,最近太辛劳了。” “娘娘过奖了,分内之事罢了。”魏景山看到了宸妃的指甲,先是一怔,继而问道,“娘娘的指甲怎么了?” 宸妃的指甲被修剪得秃秃的,还有残缺的小口。 “母妃每日剥栗子皮弄出来的。”魏余风心直口快,“就为父皇喜欢吃这个。” “娘娘每日剥了栗子亲自炖煮吗?”魏景上有些疑惑,“都煮什么呢?” “闫公公时常过来,说陛下想吃板栗炖鸭肉,我便弄了些叫人给送去。” 魏景山默默点头,看了看桌上的那盘板栗炖鸡,若有所思。 “风儿喜欢吃鸡肉,今日剥的栗子多,索性做出来一份,山儿多吃些。”宸妃热情地邀请,魏景山微笑应承,心中默默记下了这件事。 吃罢饭,魏景山随着魏余风向朗闲阁走去。 朗闲阁是宫中最为特别的所在。 作为已经封王的皇子仍旧住在宫里的也只有四皇子魏余风了。 这里不见小桥流水,也无亭台楼榭,没有花草鱼虫,放眼望去一派枯山水,却意境优雅。 大殿内门窗大敞,风水动纱帘,飘出窗外,走进院内便对大殿内的一切一览无余。 一如他的为人,光明磊落。 魏景山慢慢踱步,这种移步换景的小品看似枯燥却实属意境不凡,不同的角度竟能看出不同的心境。 殿内魏余风清雅如仙,一身素白长衫飘逸的长发,赤脚,面带笑容,全神贯注,眼神清澈。 魏景山没有打扰他,轻轻走到他的身侧,魏余风正在泼墨挥毫。 满室中尽是他的墨宝,榻上、案几上、地上……到处随意摆放。 “二哥。”魏余风终于完成了手中的作品,题好诗阁下笔,便将那幅画随意一丢,宣纸飘飘落在了地上。 魏景山走上前驻足,是一幅百花图,画中绘制的百花精巧细致,争相斗艳,一簇一簇地开得热烈繁盛。 柔嫩的枝条上,雪白的茉莉在绿叶中露出娇羞的小脸;粉红粉红的桃花,一团一团像片片火烧云;妃色的樱花,飘落的花瓣在空中飞舞;小绒球一般的海棠花,浅红中坠着鹅黄,娇嫩细腻;还有水中的白莲,在碧枝翠叶和波光水影中宛如少女般绽放…… 一朵朵娇柔,一簇簇艳丽,一枝枝灵动,却唯有中间的一朵红得发紫的黑牡丹格外出挑,近花萼处真如墨染,百花之中艳冠群芳。 魏景山蹙眉,这幅画,那花蕊中的蜜蜂,枝头上的黄鹂,还有振翅飞舞的蜻蜓和水中灵动的游鱼…… 还有那首题诗:团团簇簇盛装开,金童玉女花中采。松云遮阳随影去,遥看斜柳送将来。 “这是你的新作?”魏景山问道,眼神落在了魏余风的脸上。 “曾经有缘见到的一幅画作,觉得颇有意思,便记下了,临摹了来。”魏余风笑得像孩子一般天真烂漫。 “在哪里看到的?” “嗯?”魏余风似乎并没有想到魏景山竟会对这个感兴趣,随后便随意地回答,“漪澜小筑,娇娘的房间里。” 魏景山默默地点头,这幅画的原版是苏止渝父亲所画,便是装在梨花木盒子里的那幅画作。 如此说来,娇娘房间里的便是仿制的,也是被西舟带走的那一幅。 “此画甚是有趣。”魏景山说道。 “二哥也这么认为吗?”魏余风来了兴致,“这幅画错处多多,自相矛盾,不合情理,却像极了现在的南锦。” 魏余风的神色冷了下来,羽睫轻颤,眸中尽显寒冰彻骨。 “父皇已经不是当初的父皇了。”魏余风转头,冲魏景山露出粲然一笑,“二哥可曾听说过星星的传说。” 魏景山点点头,“但是,我认为那是无稽之谈。” 魏余风露出悲凉的一笑,“不管那个说法有多荒谬,大家也都不再相信父皇了。” 魏景山一顿,看了看他。 这话没错,不管什么之说,总之大家是不相信他们的君主了。 一阵风起,朗闲阁一派萧瑟景象,枯枝、落叶、涸溪……却孕育着另外一种生机。 兖亲王府。 幺妹养了几天身子,已经无大碍了,这便领着孩子向苏止渝告辞。 “多谢大小姐,不然小酒的尸首都无处安葬,要变成孤魂野鬼了。”幺妹流泪,“多日打扰,今日向大小姐辞行回老家去。” “不是说老家没有人了吗?”苏止渝看着她瘦弱的身子,独自一人还领着个孩子,心里颇为担心,“要我说,不如你就留下来帮工,大宝也能找个先生读书识字。” 这句话让幺妹眼睛亮了亮,“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苏止渝拿下她身后的包袱,“你会洗衣做饭,有一双手在这府里什么都能做,不差你这双筷子。” “多谢大小姐。”幺妹跪地磕头,“幺妹一定尽心尽力,做牛做马报答大小姐大恩。” “起来吧,我就喜欢热闹。”苏止渝想了想,“你就算是我娘家人,你放心,日后我回去义父府上,也定是要带着你们娘俩回去的。” “你若是嫁人,她们也可以跟着。” 苏止渝:“……” 一个声音打断了二人的对话,魏景山负手进门,幺妹连忙扶礼退下。 “王爷,做什么整日里嫁人嫁人的。”苏止渝嗔怪,“我还小呢。” 魏景山:“……” “来看看这个。”魏景山拿出了魏余风临摹的那幅画。 画作展现眼前,苏止渝吃了一惊。 第160章 三大殿落成 苏止渝拿出了自己珍藏的那幅画,还有魏景山从文澜阁里拿出来的那些脉案和卷宗。 一整晚,苏止渝都在比对着这些资料。 翌日一早。 魏景山起床,却看到北书房的盈盈烛火。 推门而入,房间里一股苏止渝身上特有的清香之气。 “你一宿没合眼吗?”魏景山挑眉问道,“你是觉得自己的身子好了是吗?” “王爷。”苏止渝抬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只是,还不能确定。等我将这个想法证实了,也许一切事情都能迎刃而解了。” 魏景山看了看这一室凌乱的纸张卷宗,还有她写写画画龙飞凤舞的手稿,默默点头,一伸手将椅子上的小人打横抱起,“送你回房睡觉去。” 不容分说,苏止渝被按到了床上。 “今日早朝本王替你告假。”魏景山瞪着她,“本王回来前你不许起床。” 说完还不忘叫来碧玺和幺妹,叮嘱她们好生看管。 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苏止渝只觉得眼皮打架,一瞬进入梦乡。 大殿内。 魏崇显的气色恢复了不少。 魏景山如实上报所查三大殿款项一事,并且将他们私自克扣银子的目的和原因也一并汇报。 魏崇显端坐在上,面上不喜不怒,看不出态度。 “父皇,本来建造三大殿的银子就不够,如今儿臣已经许诺工人每人每天六个铜板,并且给予充分的休息和换班制度。”魏景山没有抬头看上面的人,一气呵成,“但是这些银子必然不够建造三大殿的工期,儿臣算过了,能够将损坏的营造司的模型器具补齐,将毁坏的建筑修复,便正好足够。” “那,朕的三大殿何时修建?又该从哪里筹措银两呢?”魏崇显问道,声音中透着不悦。 “启禀陛下。”柳兆出列,“老臣负责三大殿的营造,目前粗算一下,的确还差一些银子,老臣计划下半年增加赋税,便可完成,且国库还略余富裕。” “不可。”魏景山阻止,“这一年多来闹饥荒、旱灾、水涝虫灾,接二连三,百姓早已经水深火热,此时增加赋税无异于官逼民反。” “殿下。”柳兆看向他,“那这三大殿乃国之根本,难道说,百姓的生活重要,陛下的生活就不重要了吗?” “三大殿不是当务之急。”魏景山义正严辞地反驳,“可是百姓的生活牵扯的可是口粮和生计,一天都耽搁不得。” “王爷。”柳兆提高了声调,“您百般阻挠建造三大殿,对百姓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维护,不计损失地答应他们的一切要求,王爷居心何在?” “本王能有什么居心?”魏景山简直气急,“为百姓着想也错了吗?” “够了。”魏景山一声怒斥,打断了的人的争执,“建造三大殿之事交给柳兆全权处理。兖亲王最近太累了,回家休息一下吧,准许二个月的假期,三大殿落成之日回朝。” “父皇……” “退朝。” 魏景山还想再申辩,却被无情地打断。 这算什么,禁足吗?为了不让自己阻拦他,干脆关在家里不准出门。 回到府中,魏景山气息奄奄。 “王爷又吃瘪了?”苏止渝睡了个饱觉,神清气爽,“我听说了,王爷被禁足了。” “父皇到底怎么了?”魏景山将官袍官靴褪去,“一点道理都听不进去。” “那王爷便不要管了。”苏止渝上前将他脱下来的衣服帽子收拾好,“在家里吃吃喝喝好好休息,不是挺好吗。” 魏景山看着她,欲言又止。 “我知道王爷想说什么,这是南锦的江山,如此不爱惜百姓会自食其果。”苏止渝学着他的样子絮絮叨叨,“可是王爷,有些事情要等发生了才会让上位者看得清楚明白,不然,没有这次也会有下次。” “王爷教我的,既来之则安之。”苏止渝拉着他起身,“王爷换上衣服,去,做饭去,我都饿了。” 魏景山看着她笑意盈盈的样子,一时也是无奈。 魏景山从过去在行军打仗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做饭,当时还曾经跟士兵们玩笑:如果有一天王爷不打仗了,定要开一间酒楼,就叫定赢楼,定赢军的将士可以免费吃。 让一个人忘记一件事,就让他忙起来,去做另一件他喜欢的事。 二个月的时间,过得飞快。 待在家中的日子,也是开心惬意,魏景山每日读书练剑,做饭喝茶,过得好不自在。当真是不再管那些纷纷扰扰的消息。 这其间,增加赋税,克扣酬劳,百姓们一次次闹事,也都被压了下来,愣是勉勉强强地应付到了三大殿落成。 初夏的季节,蝉鸣声声。 夜晚的王府小院,别有一番荷塘月色之美。 “明日便是三大殿落成仪式了。”苏止渝坐在月下,幽幽叹气,“这些日子太平静了,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近处,蝉鸣蛙叫,远处,繁忙喧嚣。 明日是个大日子,礼部定是在忙活着布置顺京的街道,以应和落成礼。 第二天,晴空万里,三大殿落成礼如期而至。 魏景山和苏止渝着官服入宫。 一路而来,街上张灯结彩,布置得喜庆耀眼,却不见百姓脸上有半分喜色。 所有官员以品节为方阵列队两侧,帝后及皇室宗亲、后宫嫔妃款款而至。 通道上铺了鲜红的地毯,还有高僧喇嘛开光做法。 一声一声地捶鼓之声,响彻天地,长号齐鸣,庄严肃穆。 吉时到,帝后上殿揭开三大殿的牌匾。 然而,就在此时,倏然一声炸雷,晴好的天气瞬间阴暗下来。 紧接着电闪雷鸣,大雨倾覆而来。 来不及躲闪,所有人伫立雨中,依礼而行。 突然,天雷滚滚,一道闪电赫然眼前。 苏止渝眼睁睁看着眼前一道火球落下,劈开了三大殿门前最大的一颗大树,那棵树瞬间变成了火树,通红透亮,紧接着便燃烧起来。 惊魂未定之时,骤然一声巨响,天摇地动,整个世界一片混乱。 第161章 巨大的灾难 突然,又是一声巨响,天崩地裂,乱石横飞。 皇宫旁边王恭厂数百吨黑色炸药突然遭到从天而降的火球的撞击,升起大而黑的蘑菇云,像一根巨大的黑柱直窜凌霄。 霎时间,天昏地暗,狂风骤起,卷着沙土、碎石、木头直上云天。 看着漫天的飞沙走石,所有人慌乱得不知所措,想要躲避,却也无处可躲。 天上黑沙弥漫,脚下地动山摇。 下一瞬,苏止渝被一股力量腾空抱起,转头看去,魏景山抱着她跳到了老高的地方。 “王爷。”苏止渝震惊,“我还以为我被大风刮走了……” “别说话。”魏景山带着她往一处开阔的场地奔去。 他轻松绝佳,几步的功夫便到了。 二人躲在一个巨大的假山石下,这座假山虽矮却极其敦厚。 这里安静了许多。 “王爷,他们?”苏止渝担忧。 “自有御林军和禁卫军看顾。”魏景山用手帮她盖着头顶,以防被突然落下的石头砸伤,“不会有性命之忧,最多受点伤罢了。” 假山外,天地仍旧混沌一片。 巨大的爆炸,地动山摇,从天而落的木头、石头、以及家畜、动物,甚至人的肢体、头颅,像雨一样从天而降,恐怖至极。 这种匪夷所思的场景持续了足足一个时辰。 待一切恢复平静,广场上人仰马翻,大家都躲在各处,受伤的受伤,被砸的被砸,狼狈不堪,苦不堪言。 魏崇显和皇室宗亲被御林军和禁卫军护在盾牌之下,伤势较轻,却也被吓得变了脸色。 而身后刚刚落成的三大殿,房倒屋塌,毁于一旦。 望着这满目疮痍,魏崇显当场晕了过去。 从宫中出来,苏止渝和魏景山走在顺京的街道上,这才看到更加触目惊心的场景。 满街的残垣断壁,被震塌的房屋连成了片,王恭厂的火药爆炸对百姓的影响更大。 王恭厂本就建在靠近皇城的位置,位于顺京的闹市中心区。 爆炸后,苏止渝看到,满街赤裸的尸体和被炸死的人,死伤者不计其数。 东西大街一尊两千八百多公斤重的石狮子也被抛到了约三公里远的地方。 到处都是横着的大木和大石,还有被刮走的人,数万间房屋被夷为平地,瓦砾漫天都是。 更为奇怪的是,很多人的衣服都不见了。 有的衣服远飞至几公里远的地方,且凡伤者衣服、鞋袜皆无,尽是裸体。 正在营造司内施工的工匠们,从高大的手脚上架上被震下来,几百人跌成肉饼。 顺京城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活着的人们坐在地上拭泪。 “这是遭天谴了。” “对,就是皇帝老子胡作非为,老天都看不过去了。” “活该他被炸,却连累我们跟着受罪。” “对,不公平,咱们也跟着倒霉。” …… 爆炸发生后,无人应援,无人组织伤病救治,望着这番场景,魏景山痛心疾首。 “这算是前无古人了吧。”苏止渝仍旧没有回过神来,“我是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之说的,但真的觉得这大约便是天谴了。” “对原本平衡的破坏,这就是天谴。”魏景山声音冷冷。 一路回到府中,府内的情况不比外面好多少。 “王爷,姑娘。”碧玺跑来,一张小脸花猫一样灰如锅底,发髻散乱,上面全是尘土,“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姑娘了。” “哇……”碧玺号啕大哭,情绪一下子宣泄出来。 “王爷。” “姑娘。” 听到碧玺的哭声,大家也都从藏身的地方出来。 一场大劫之后各个心有余悸,大家都能安然无恙地在一起,不由得伤感落泪。 这一日,整个顺京陷入了瘫痪。 皇城内逐渐恢复了秩序,魏崇显醒来后急宣文武百官上殿商议对策。 “众位卿家可有听说坊间传言,说什么朕无道方引天怒。”魏崇显极力掩饰内心的慌乱,“现在急需查明此次事故的原因,以堵住悠悠众口,众位有什么高见啊。” “启奏陛下,臣以为这次是地震。”一钦天监官员出列,“臣等有观天象,近日顺京的确有地震之兆,且方才臣等能清晰地感觉到地动山摇。” “大人此言以偏概全了。”又一名官员出列,“分明是雷击。大家都看到了,先是电闪雷鸣,之后便是一个大火球从天而降,故而引发了王恭厂的炸药库,这才发生了爆炸。也许有地震,但是,更像是炸药爆炸引起的地动山摇。” 苏止渝仔细听着大家的分析,凝眉思索。 “王大人说得不对。”又一名官员站出来,“大家在回府途中可曾看到奇观。下官可是亲眼目睹,街上男女皆赤裸,说是爆炸,倒是只将人身上的衣服炸了个粉碎,却对肉体损伤不大。” “怎么不大,大街上缺胳膊断腿的比比皆是,方才那阵大风,从天而落的便有人的肢体和家畜的尸体呢,那场景甚是恐怖。” 魏崇显无法相信他们所说的,“还有这等怪事?” “启奏陛下,陛下在宫中自然无法得见,臣等均是亲眼所见,东西街上路过的轿子、房子,炸声一响,轿顶房顶被狂风掀起,男女全身赤裸,有被炸伤炸死的,也有毫发无损的,根据百姓自述,爆炸时黑雾浓烟中,好像有谁将他们的衣裤、外衫、外裙皆脱去。在爆炸时还有许多的棕帽、衫裤、鞋袜一刹那间飞得无影无踪。” “还有还有。”一名老臣颤颤巍巍出列,“重达千斤的石狮子被飓风吹走了几里地,百年参天古木被连根拔起,房顶被揭开便都成了小事。” …… 大家众说纷纭,但却都是实情。 这场灾难来得太过诡异莫测,魏崇显着实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难不成真的是自己太过执念,一意孤行不顾百姓引发天怒? “山儿,如何说?”魏崇显看向自己的儿子。 “父皇,儿臣以为,此次便是自然灾害,同旱涝灾害一般无二,并非所谓天怒。”魏景山实事求是,“具体原因,儿臣却也解释不清,的确太过诡异。” “启奏陛下。”苏止渝拱手,“自然现象非我们人力所能及,世间也许还有很多我们没有探究的地方,也是可以理解的。” 二人的话让魏崇显的心里舒服了许多。 正要开口说什么,大殿之外一阵急报打断了殿内讨论: “报,北关告急,敌军入侵,北关势弱难以抵挡,请求增派精兵。” “报,南城被占,守城将军阵亡。” “报,东海域海盗猖狂,已攻入岸上,边境不保。” …… 南锦彻底陷入了绝境。 第162章 将军出征 大殿内的气氛冷到了极点。 “山儿。”魏崇显一脸疲惫地看向魏景山。 “父皇,儿臣率定赢军前去平乱。”魏景山拱手扶礼,当仁不让。 苏止渝的心陡然一沉,心里酸酸涩涩的不是滋味。 他本就是将军,这是他分内之事,可是,为什么自己却如此舍不得。 “可是,山儿此去也只能平叛一方战乱,还有两方,诸位卿家,谁可带兵迎敌?”魏崇显的目光落入大殿之内。 站在下面的文武百官,方才还争先恐后此刻却是寂静一片。 片刻后,仍无一人出列。 “窦将军,你可能……”魏崇显点名。 “陛下,老臣今年六十有三,实在老迈,不堪重用。”窦将军俯首,惭愧道,“但是老臣家有马场,有良驹千匹,可任由王爷的调遣。” 魏崇显看看他老迈佝偻的身子,无奈地摇摇头。 “臣家里也有马场,虽比不得窦将军家的大,但是也有良驹几百匹,交由兖亲王调遣。” “臣家里有耕种的土地,今年丰收,可为定赢军筹措粮草。” “臣家里有牧场,饲养鸡鸭猪,可为定赢军所用。” …… 大家纷纷表态,看着大公无私,实则为了躲避被派去战场的尴尬。 “行了行了。”魏崇显不耐烦地打断,“众位有什么可以提供的,下朝后自己去报与山儿吧。” 又看了看下面垂头的人,魏崇显无奈道,“如今三面受敌,山儿可有什么高见?” “父皇。”魏景山拱手,“方才儿臣已经细想过了,南边和北边虽然分处两地,可是儿臣的定赢军在南北各有驻扎的人马,熟悉地形,并且常年操练不曾懈怠,儿臣去南边,可派身边副将杜威去北边,相信有把握攻克。” “好。”听到这话,魏崇显来了精神,“南北的问题解决了,那这东边的问题……” 目光再一次落到大殿内,“众位卿家,谁可以出战啊。” 仍旧是一片寂静。 “陛下。”一旁一个声音响起,“老奴倒是有个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循声望去,闫清路。 魏景山凤眸微眯,露出危险的光。 苏止渝也是心中一凛,这厮定然不会出什么好主意。 “说。”魏崇显不耐烦地看着他,“你个老东西何时说话也这般吞吞吐吐。” “陛下,那……”闫清路的一双眼瞥向了柳兆,“柳同耀柳大人还被关在地牢里,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不如,让他戴罪立功,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闫清路低眉顺眼,说得小心翼翼,一双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魏崇显的脸。 魏崇显挑了挑眉,略感意外,却并不反感这个提议,似乎在思考。 闫清路一看,有戏。 遂又看了一眼柳兆,暗递眼色。 “陛下。”柳兆会意,“犬子身犯大错,罪无可恕,但是如果能够让他戴罪立功,乃是臣之无上荣耀,臣替犬子请缨,出战东海盗匪,不击退敌寇,誓不还朝。” “好,朕准了。”魏崇显如释重负,“即刻起准备马匹粮草,三日后出发。” 苏止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不免有些暗暗的担忧。 兖亲王府。 魏景山从早忙到晚,集合军队,准备粮草、马匹和军资。 不仅如此,上门的百姓络绎不绝,王府的大门差点被挤破,都是自发送来的鸡鱼肉蛋,还有军靴和鞋垫,送给定赢军将士的。 让魏景山感动不已,每每有百姓送东西来,必定亲自接见,张家长李家短地跟人家聊上好半天话。 若是那些官员送来的物资,一律交给杜威接待,登记造册,多一句废话都没有。 “咱们王爷就是偏心。”碧玺在一旁看着,小声嘀咕,“他喜欢的人便待如上宾,他不喜欢的人,即便人家送来绫罗绸缎,王爷也不带看一眼的。” “可不是。”管家说道,“就拿对苏大人来说,就着实不一样。这后厨的厨师厨娘们都跟我抱怨多少次了,凡是苏大人爱吃的菜,王爷必定亲自下厨,关键是还不让人看,生怕他们偷学了去。再这样下去,他们怕是无用武之地,要卷铺盖走人咯。” 苏止渝:“……” 看了看苏止渝一脸窘迫,碧玺调侃,“那是,我们姑娘是被王爷偏爱的。” “碧玺。”苏止渝嗔怒,“死丫头又在这里胡说。还不去帮帮你的杜威哥哥,不然看他走了,谁还能任你差遣。” 这回轮到碧玺脸红耳热了。 夜晚时分,褪去了一天的喧嚣,苏止渝和魏景山坐在廊下喝茶。 听着蛙声蝉鸣,苏止渝心中却总是觉得忐忑。 “王爷,此去千万当心。”似有千言万语,可是一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魏景山斜睨着她,“就没有别的什么话想对本王说?” “欸?”苏止渝一怔,“什么话?” 魏景山看着她,眼神中似有点拨之意。 “哦,有。”苏止渝一拍脑袋,“其实有一件事情一直没有对王爷说。” “哦?你还有事瞒着本王。” “不是,就是……”苏止渝吞吞吐吐,“义父已经被解除禁足了,我想,我可以搬回去了,赖在王府也有大半年了,我一个闺阁女儿家,总是不太……” “苏止渝。”魏景山打断了他,似乎有些生气,“此事,你可与顾恒大人商议了?” “还不曾。”苏止渝摇摇头,“可是,那是我的家,我要回家,难道义父会不同意?” “哼,会。”魏景山冷哼一声道,“此事我早已与顾大人达成一致,你就住在这里,偶尔回去看看可以,常住,他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苏止渝瞪眼,“义父怎会不要我,定是王爷对义父说了什么。” 魏景山一脸骄傲地看着她,“对。本王说了。本王说非你不娶。如今,你已经是我没过门的媳妇了,做什么还要跑到别人家去住?” “啊……”苏止渝顿时凌乱,倏然起身,围着院子转圈。 “魏景山,你说什么媳妇不媳妇,谁是你媳妇,谁要嫁给你。” “啊……” “我不嫁,我不要住在这里,我不是你媳妇。” “啊……” “我……” 魏景山上前一把将她拉住,双手一收,将她带入怀中。 皎洁的月色下,他定定地看着她,“我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我会等你接受,反正,我非你不娶,而且,本夫君向你起誓,此生只有卿卿一人。” “我不。”苏止渝想要挣脱,“你休想……” 下一刻,嘴巴被堵住,温热酥麻的感觉覆遍全身。 第163章 宸妃出手 背后起了一层密密的薄汗,苏止渝僵硬的身子动弹不得。 嘴唇上温润湿热,还有胡茬略略扎痒的感觉。 “你慢慢考虑,我等着。”魏景山温柔地将她拥入怀中,“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心里一热,苏止渝慢慢伸手从背后揽住他。 拥着她绵软无力的小身板,魏景山用力紧了紧手臂,将头埋在她的颈窝中。 “我等你回来。” 许久后,苏止渝才憋出一句话。 “与卿之诺,定不食言。” 翌日一早,魏景山率领定赢军离开。 满城百姓送行。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如几个月前一样,身披铠甲,威风凛凛。 大半年过去了,苏止渝不由得想起了两人第一次床帏相遇,那波光潋滟的凤眸,和二人尴尬地对视; 第一次入他营帐,他的傲慢粗鲁; 第一次看他练剑,阳光下俊朗英挺的身姿; 第一次帮他治好伤员,二人谈判,他的咄咄逼人出口伤人; 第一次与他同寝一室的尴尬; 第一次她受伤昏迷,他的慌乱无助 …… 如今,他们已经成为一个整体,成为彼此最信任最默契的人。 目送他远去,苏止渝暗暗祈祷:平安归来。 送走了魏景山,苏止渝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他走了,有些事她才好去做。 起身更换常服,苏止渝入宫。 紫宸宫。 宸妃娘娘看见她来了,一如既往的热情温柔。 “山儿走了,你以后就经常到我这里来,还能陪我说说话。”宸妃娘娘拉着她的手。 “娘娘。”苏止渝正色,“今日来,是有事情要问娘娘。” 宸妃一凛,扫了一眼周围,禀退左右,眼神灼灼地看着她。 “娘娘究竟隐瞒了多少事?”苏止渝开门见山。 宸妃似乎并不意外,抚了抚鬓发,神色淡然。 “娘娘,还不打算说实话吗?”苏止渝追问。 “本宫,不懂大人在说什么?”宸妃依旧微笑。 苏止渝望了望,此刻殿内并无他人。 “有关惠妃娘娘的事。” 话音刚落,宸妃愣怔了一瞬,继而恢复一如既往的优雅姿态,眉目含笑,波澜不惊。 “惠妃娘娘的居所雅仙居,为何收拾得如此干净?” “这有何奇怪?各宫各院都有专人打扫,干净整洁也有错了?”宸妃嗤笑。 “谁人不知这宫里头最是凉薄,别说人走茶凉,就是人还没走,那些失宠的嫔妃娘娘们,也都被克扣薄待,更别提一个去世了八年的人,宫中鲜花娇艳,一尘不染,甚至……” 苏止渝看着宸妃,“甚至连院中的泥土都是翻新的,侍弄花草的工具都是温热都有温度的。” 那一日,定赢军凯旋,午膳过后苏止渝跟着魏景山到雅仙居休息。 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环顾四周,根本不像无人居住,反倒像是精心打扫以待贵客的准备。 “大人想必是几个月前山儿凯旋那日去过吧。”宸妃笑道,“当日陛下特意着人打扫过,所以,并不奇怪啊。大人在怀疑什么?” 苏止渝没有接她的话头,垂眸道,“听闻娘娘每日亲手剥栗子给陛下炖煮,敢问娘娘炖的可是板鸭?” “正是,这道菜是陛下喜欢吃的,难道这也有错?”宸妃掩嘴轻笑,“大人莫不是太过敏感了些,这些寻常之事怎么到了大人嘴里都成了疑点?” “栗子炖板鸭,此两种物品相克,食用后会引起头晕、呕吐、甚至昏迷中毒等症状。”苏止渝定了定神,“娘娘怎会不知?” 宸妃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脸色却阴沉了下来。 “娘娘每日给陛下炖煮的药盅,如果下官没有猜错,应该也是此物吧。” 没等宸妃开口,苏止渝乘胜追击,“还有陛下吃的那些炼制的丹药,到底是什么?谁给的?娘娘每日御前侍候,难道也一概不知吗?” “大胆苏止渝,你竟然怀疑到本宫头上了。”宸妃拍案,一只手抓着桌角,手背青筋突出。 “惠妃姐姐与我亲如姐妹,姐姐出事的时候本宫被关在龙归寺,那时候风儿生死未卜,对于姐姐的事情毫不知情。” 宸妃顺了顺起伏的胸口,“对于山儿,本宫一直视如己出,连带对你也是关爱备至,这是有目共睹的,你何以如此怀疑本宫?” 宸妃面色发红,额上渗出涔涔冷汗,举止仪态也失去了一贯的优雅从容。 “娘娘莫要生气。”苏止渝垂首,“臣也是有事不明,随口一问,娘娘又何必如此大动肝火呢?” “只是,这诸多的事情实在很多疑点说不过去,臣并非疑心重,若当年我父亲也能如此多想一想为什么,便不会被人陷害致死。” 苏止渝毫无惧色,直视着宸妃的眼睛,“娘娘今日,当真是有些失仪了。恐怕,臣有些地方是说中了的。” “苏止渝。”宸妃喘着粗气,“不要仗着兖王宠你,陛下信你,便可以站在这里指责本宫。本宫侍候陛下二十余年,尽心尽力,不是旁人可以置喙的。” “你不去怀疑那些该怀疑的人,跑来怀疑本宫。本宫岂能容你?“ 抓住了话头,苏止渝连忙反问,“哦?娘娘所说的该怀疑的人,又是谁呢?” “你……” 宸妃气的气喘,一张脸瞬时变得惨白。 “你放肆。”宸妃大怒,“来人。” 宫女太监进来,跪地听候吩咐。 “将苏止渝给本宫拖下去,关进地牢。” “娘娘因何关我?”苏止渝凛色道,“下官不明,所犯何事?” “目无尊长,顶撞本宫。”宸妃指着她,“胆大妄为,污蔑陷害本宫。” “那娘娘也没有权力滥用私刑。”苏止渝提高了声调,“不如,娘娘与臣一起去御前辩证黑白曲直,不知娘娘可敢吗?” “你……” 宸妃冲着太监宫女吼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给我绑了。” 说完,上来一群小太监拉扯苏止渝,用绳索将她捆绑住。 苏止渝挣扎不过,大喊,“娘娘隐藏多年,如今难道是不想再忍了吗?” “娘娘这是滥用私刑,你无权对外臣动手。” “我会去御前告娘娘的。” …… 宸妃一个眼色,一名小太监举起一根棍棒朝苏止渝挥去。 眼前一黑,苏止渝失去知觉。 第164章 上套 苏止渝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监笼里。 地上铺着干草,顶端一个小小的天窗,照射进来一束微弱的阳光。 靠着光线苏止渝判断了一下时间,此刻应该差不多是太阳落山的时候。 监笼里没有其他人,苏止渝悠闲地靠墙坐着,闭目养神,计划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过了一会,小窗外已变成灰蓝色。 算着时间,又等了大约两个时辰左右,苏止渝褪去身上的外衣,一身夜行衣露了出来。 她掏出怀中的地图,仔细比对了一下方位,便打开了石墙上的暗门,一闪身,监笼里空无一人。 夜深了。 皇宫大内一片寂静。 魏崇显这些年身子越发不好,睡眠也浅,因此也减少了大殿四周的巡逻次数,以免惊扰圣驾休息。 一个瘦弱的黑色身影在黑夜里穿梭,很快便消失在魏崇显的寝宫内。 几盏盈盈的烛火,忽明忽暗,魏崇显独自一人躺在床榻之上,近身没有侍候的人。 那人呼吸平稳,面色平静。苏止渝轻轻将手指搭在魏崇显的手腕上,脸色越来越凝重,毒已侵体,看来果然那丹丸有问题。 魏崇显似乎睡得很沉,苏止渝轻手轻脚在床头翻找。 一个方形的锦盒映入眼帘,打开来里面是红色的丹药丸,一共四粒。 拿到鼻子底下闻了闻,一股刺鼻的味道袭来,苏止渝皱了皱眉,将头偏向一边。 拿出宣纸,取走其中一颗,苏止渝转身离开。 回到监笼里已是夜深。 刚刚更衣躺下,耳边便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倏然,一个黑色的身影伫立在监笼外。 苏止渝假装被吵醒,勉强撑起身子,抬头望去,那人一身黑色的斗篷,戴的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 “苏大人。”那人说着,掀起了帽子,“在这种地方还能睡得如此香甜的,也只有苏大人您了吧?” “闫公公。”苏止渝露出惊愕的表情,挣扎着起身,“你怎么深夜前来?可是陛下宣我?” “陛下正在安睡,老奴来看看大人。”闫清路一脸狡诈,站在监笼外活像个游魂。 “哦。”苏止渝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大人看过了,下官如今身陷囹圄,下官是冤枉的呀。” 听到这话,闫清路蹲下身子,“听说大人今日与宸妃娘娘发生争执,老奴晚间才从娘娘那儿来,娘娘被大人气得头疼病都犯了。” 苏止渝撇撇嘴,一脸委屈。 “苏大人到底说了什么呀。”闫清路一脸焦急,“可否与老奴说说,老奴与这宫中的老人儿关系都不错,说不定老奴还能去帮您美言几句。” 苏止渝打起精神,揉了揉眼睛,“闫公公,陛下吃的东西有问题。” 闫清路一滞,脸上立即变了颜色,“有什么问题?” “我怀疑……”苏止渝靠近了些,左右瞧了瞧,“宸妃娘娘在毒害陛下。” “大人此话当真?”闫清路皱了皱眉,“何以见得?” “娘娘给陛下吃的食盅,两种食物相克,会导致中毒。” 见闫清路没有说话,苏止渝凑上前去,掏出怀中的红丸,“还有这个,有一股子刺鼻的怪味,一闻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闫清路的脸霎时变得惨白。 “这东西你哪里来的?”他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闫公公怎么了?”苏止渝瞪着大眼问道,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闫公公为何有如此大的反应?” “老奴晚间发现少了一颗红丸。”闫清路恶狠狠地说,“没想到会在苏大人手里。” “闫公公误会了,这颗红丸是从宸妃娘娘那里偷来的。”苏止渝将红丸揣进兜里,“我还要拿回去研究,等我有了确凿的证据,一定不会放过那个给陛下下毒的人。” “恐怕大人没有那个机会了。”闫清路突然变了脸色,“把红丸给我。” “为什么?不能给。”苏止渝护得死死地。 二人隔着监笼较劲。 “闫公公如此紧张这个东西,难道说……”苏止渝眯起了眼睛,“这个东西是闫公公所为?” 闫清路面色发白,一双手捏着拳头,额上青筋直冒。 一声野猫的叫声,打破了片刻的宁静。 “哦,我想起来了。”苏止渝提高了声音,“从王爷凯旋归来那日的秃鹫成群,到流民案和龙归寺纵火案,都是闫公公一手策划的。” 闫清路冷哼一声,“苏止渝,你如今自身难保,还有心思盘我的旧事。” “既然闫公公说是旧事,那想必是承认咯。”苏止渝干脆盘腿坐下,“让我再来盘一盘。”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闫清路铁青的脸色。 冷笑一声,“如果没说错,雍王殿下是闫公公害死的。” 闫清路压低了声音,“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你凭什么说是我杀死了雍王。” “因为衣服。”苏止渝不紧不慢地说,“那日有一套夜行衣被找到,向为顶罪,说那是他穿的衣服,可是那件衣服明显更适合身材宽大魁梧之人。 而且,护腕处勒得很紧,这是习武之人的习惯,绝非向为使用。” “那又怎样?”闫清路不以为然,“现在说这些不是太晚了吗?” “闫公公觉得晚吗?”苏止渝瞪着他,“恐怕,你们的计划还没有来得及实施呢吧。” “你……”闫清路没想到她会如此说,“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闫公公自然是明白的。”苏止渝手里玩着干草,一点一点地编织着,“就像这手里的干草,你们在编织什么,你们心里最明白,但是,你们休想得逞。” 闫清路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编织着的干草,似乎无法相信一般,怔愣了许久。 “你是如何察觉的?” “这不重要。”苏止渝冷笑,“闫公公从小侍候陛下,如何这样对他,难道陛下对你还不够好吗?” “不是。” 闫清路蓦然抬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份执念,我也有。那是别人给不了的,是死结。” “什么样的死结啊。” 一个声音响起,“要让你这样害朕?” 第165章 被耽误的一生 监笼外,灰蒙蒙的天色逐渐亮起来。 “闫清路,陪朕去御花园里走走吧。” “是。”闫清路躬身行礼。 “陛下。”苏止渝有些担心地看着魏崇显。 望了她一眼,魏崇显暗暗点头,“苏爱卿去协助宸妃为朕调理新药吧。” “是。”苏止渝遵命。 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夏日,草长莺飞,御花园里的空气格外清新疏朗。 “陛下,老奴有罪。”闫清路主动开口,脸上带着愧疚的神色,走在魏崇显的身后。 魏崇显没有看他,“朕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你就是在这个御花园里。” “正是。” “那时,朕才十多岁。”魏崇显转身看了他一眼,“跟上,别离朕那么远,你知道的,朕不喜欢你离朕太远。” 闫清路惶恐的默默加快了脚步。 “那一年,你多大来着?”魏崇显眯了眯眼睛,想了想,却没能想起来。 “回陛下,那一年陛下十三岁,老奴十五岁。” “哦,对,你还比朕年长两岁。”魏崇显笑了,像个孩子一样,笑得很开心,“如今我们都已垂垂老矣。” “陛下不老,陛下正值壮年。”闫清路拍马屁。 “朕还记得,当日,朕正在跟太后闹别扭,很是生气。”魏崇显回忆起几十年前的事情。 湖边的景致安静美好,阵阵微风吹来,湖面上荡起涟漪。 “当日你好像也是刚刚被送入宫中,对吗?”魏崇显侧身问道。 “陛下记得没错。”闫清路仿佛也想起了几十年前的往事,脸上泛起温馨的笑容,“那日是奴才第一次见到陛下,当日奴才还没有见过天颜,不认得陛下,只知道面前这个男孩子气宇轩昂,眉间自带英气,当真是人中龙凤。” “哼。”魏崇显冷哼,“就是你会说,一张巧嘴哄骗朕几十年。” “陛下……”一听这话,闫清路脸上露出窘态。 “罢了罢了。”魏崇显摆摆手,“朕就是跟你开个玩笑,瞧你,在朕面前永远这样战战兢兢。” “咱们两个也算是缘分。”魏崇显的眼神望向平静的湖水,“当日,朕闹着脾气,正巧遇到了你,便将脾气撒在了你的身上,可是你,当真半句怨言都没有,一直面上带笑,朕就指了你跟着朕,这一跟就是几十年。” “奴才承蒙陛下厚爱,这是奴才的福分。”闫清路的眼睛闪着亮光。 “走,到前面去瞧瞧。”魏崇显伸手拉着闫清路的手,往前走去,一如多年的老友。 在一片桃花林里驻足。 初夏的季节,粉红的花瓣被风一吹,扑簌簌落下,铺了满地,煞是好看。 “还记得这里吗?”魏崇显面带笑容,指着这一片桃林,“小时候,朕甚是顽劣,经常下了学便跑到这里来。” “记得,老奴还记得,陛下总喜欢爬到前面那几棵大树上,每次都吓得奴才不知所措,生怕陛下掉下来。”闫清路笑笑。 “那是刚开始,后来你也跟着朕一起爬高上低了。”魏崇显指了指他,“你学朕,你以为朕不知道?” 闫清路一滞,笑得羞涩,“陛下一直是老奴心中的神,在奴才心里,陛下做什么都是最好的,心中自然崇敬。” “你还学朕的笔迹,简直一模一样,朕没说错吧。”魏崇显笑得开怀,“朕其实早就知道了,一直没说,你以为朕不知道吧。” “老奴羞愧。” “你了解朕就如同朕了解你一样多。”魏崇显顿了顿,“这一辈子走来,你陪在朕身边是时间最长的人,比皇后、宸妃、惠妃她们都要长。” 闫清路默默听着,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你陪过朕打仗,也替朕做了很多事情。”魏崇显突然转身,“老东西,你辛苦了。” 闫清路扑通一声跪地,痛哭流涕,身子抖动不止。 太阳渐渐升起,温度渐渐升高。 “陛下,茶歇已经备好,在东边凉亭下。”丁丑轻声汇报。 魏景山双手将闫清路拉起来,“走,陪朕去喝茶。难得今日清闲,朕心情也不错。” 东侧凉亭,四周绿荫繁茂,长廊下,摆放着茶歇和蒲团。 青绿色的茶水中飘着一片绿茶的嫩芽,渐渐舒展的叶片,渐渐沉入杯底。 “坐下吧。”魏崇显在蒲团上落座。 “老奴不敢。”闫清路战战兢兢地推辞。 “让你坐你就座,哪里来的那些个废话。”魏崇显嗔怒,“难不成还让朕给你沏茶?” “老奴不敢,老奴遵旨。” 闫清路跪坐在蒲团上,上半身挺直,颇为恭敬地煮茶、斟茶。 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魏崇显缓缓开口,“朕没有想到,你这个老东西会有一天背叛朕。” 他垂下双眸,脸上带着极少出现的伤感,“朕如此信任你,甚至超过了皇后,你为何要这样做?” 闫清路一听这话,慌忙起身,恭恭敬敬地跪在魏崇显面前,连磕了三个响头,“陛下,老奴对不住陛下。” “行了行了,动不动就磕头,磕了一辈子,还没磕够吗?”魏崇显略带嫌弃地嗔怪,“快起来,今日咱俩就是好好说说话。”说完看了身侧的丁丑,丁丑点头,默默退下。 “陛下。”闫清路满脸泪水,“是老奴鬼迷心窍,相信了那些个有的没的,辜负了陛下。” “闫清路,朕总觉得你有心事。”魏崇显看着他,“能否跟朕说说,究竟为何?” 重重地叹了口气,魏崇显道,“老奴第一天入宫那日便能见到陛下,还被陛下钦点,这是老奴的福气,可是……” 闫清路更咽,“那日,奴才并非入宫净身为太监,而是……要去看望自己的一个同乡,是奴才的青梅竹马,我们……” 魏崇显怔愣了一下。 “我们说好了,那一年她便能出宫,我们便成亲。”闫清路声音有些发颤,“那日,奴才正要去探望她,给她送去定亲信物。” 一阵静默,只能听到风声。 “从那日后,奴才便没脸见她,后来听说她当年就出宫了,嫁给了奴才的一个好友。” “原来是朕毁了你的一生。”魏崇显幽幽说道,“朕毁了多少人的一生。” “陛下,老奴从未怪过陛下。”闫清路磕头,“只是,是老奴自己不识抬举,从那以后奴才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他们都说奴才变态,其实奴才自己知道,奴才那是自卑。” 魏崇显默默叹了口气,丁丑呈上了糯米糕。 “来,朕记得,这是你最爱吃的糯米糕,从前朕总拿这个赏你,今日,朕不赏你,朕用这个糯米糕向你赔个不是。”魏崇显拿起一颗洁白的糕点,递给闫清路。 闫清路已经说不出话来,颤抖地接过糕点,“老奴,叩谢陛下隆恩。” 一口一口吃完糯米糕,闫清路向魏崇显磕头,“陛下,老奴不能侍候陛下了,请陛下忘了老奴吧。” 魏崇显起身离开,走向金碧辉煌的大殿。 身后,闫清路的尸体被人抬走。 御花园里依旧翠荫浓密,繁茂盛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166章 被发现的蛊毒 回到寝宫,魏崇显一脸疲惫。 “陛下昨夜没有睡好,不如休息一下吧。”丁丑在旁边小声请示。 魏崇显费力地抬了下眼皮,看了他一眼,默默点头。 丁丑小心侍候着魏崇显上床就寝后,关了门退出来,吩咐了两边守门的侍卫和宫女,任何人不得打扰陛下,便向紫宸宫而去。 苏止渝和宸妃正在紫宸宫说话。 “娘娘辛苦了。”苏止渝单膝跪地拱手,“多亏娘娘与微臣配合演了那一出戏引闫清路上钩。” “快起来。”宸妃上前扶她起来,“是你辛苦了,亏得你想出这样一出双簧,捏住了他的命门,否则,恐怕很难能抓到他的把柄。这个人实在太过狡猾了,身边替他顶罪的人又多。” 将苏止渝拉到身边坐下,宸妃低声说道,“据说皇后身边的紫燕与他……” 宸妃欲言又止,苏止渝骇然,“紫燕?她才二十五,听说今年就到年龄可以出宫嫁人了。” “谁说不是呢。”宸妃叹了口气,“被这老东西欺负了好多年了。” “皇后娘娘不管吗?”苏止渝觉得不可思议。 “她?”宸妃鄙夷道,“恐怕这正是她想看到的吧,为了自己可以牺牲掉任何人。” 二人默默无语,苏止渝心里颇为沉重。 “娘娘,丁丑公公到。”有宫女进来禀报。 听闻,苏止渝慌忙起身,站到了一侧。 丁丑进殿行礼。 “丁丑公公来了。”宸妃微笑,“陛下对闫清路如何处理的?” “正是来跟娘娘汇报此事的,按照陛下的意思对闫公公厚葬,理由是年迈,暴毙身亡,只是不张扬了。”丁丑据实汇报。 宸妃默默点头,“这也算是陛下与他的情谊了,陛下是个重感情的人。” “丁丑公公,陛下现在如何?”苏止渝问道。 “陛下说累了,想要休息,睡了大约一个多时辰了。” 苏止渝想了想,“娘娘,臣担心陛下身体,可否去诊看一二。” “我也正担心陛下,一起去看看吧。”宸妃起身,吩咐左右,“带上为陛下温好的食盅。” 魏崇显寝宫,昨日的锦盒已经不见了。 宸妃坐在龙床边上,将魏崇显的手拿出来,放在自己腿上。 苏止渝诊脉。 片刻后,苏止渝脸色有些发白,“娘娘,陛下恐怕情况很不好。” “怎么了?”宸妃大惊失色,“不是说早上还好好地在御花园里转了一圈吗?” “陛下脉象虚浮,气息不足。”苏止渝拱手后,上前翻了翻魏崇显的眼皮,“陛下已经晕过去了,微臣现在需要施针。” “好,你来,快救救陛下。”宸妃的声音有些发颤。 丁丑送上一套银针,苏止渝开始给魏崇显扎针。 上一次针灸还是给赵连解毒,如今魏崇显的毒比赵连的还要厉害,苏止渝不由得背后冒汗。 从毒发的状况看,赵连中红丸毒之后会变得狂躁暴力。 而魏崇显却异常平静,甚至还会昏迷。 可是这明明就是一种毒,苏止渝昨日在牢里已经很仔细地研究了那颗红丸,这是她曾经花费了很长时间解过的毒,绝对不会弄错。 可是为什么,毒发情况如此不同呢? 究竟还有什么是自己忽略的呢? 苏止渝一边施针,一边凝眉思索。 “怎么了?”宸妃在一旁忍不住问道,“陛下情况不太好吗?” 苏止渝不语,只是轻轻摇头,“陛下所中之毒来自于那些丹丸,也就是那些红丸,这一点微臣已经确认,只是,这中毒的症状似乎又有些异样。” “通常来讲,中红丸之毒人会异常兴奋,大笑或大哭不止,甚至暴力狂躁之症状,可是陛下却如此沉睡,臣一时拿不准陛下是否还服用过其他的丹药。” 苏止渝看向丁丑,“丁公公御前侍候,可知道?” 丁丑皱眉想了想,“陛下每日三餐正常,也从不忌口贪多,除此以外便是定期服用这红丸,陛下常说,红丸神奇,服用之后顿感浑身气力大增,批看奏折都精神百倍。” 丁丑仔细回忆着,然后摇了摇头,奴才实在想不出陛下还曾经吃过什么。 “那,其他各宫娘娘们可曾送过什么补品给陛下食用?”苏止渝接着问。 “这倒是常有。”丁丑一五一十地回话,“定期送来的是宸妃娘娘的食盅,其他各宫娘娘想到什么做了什么也都是临时起意,才会送来。” 宸妃正好将食盅送到了苏止渝手上,“这是本宫亲自炖煮的,每日都是如此,你可仔细瞧瞧,可有什么不妥,或者有与这红丸犯冲之物?” 苏止渝舀出一勺,看了看,闻了闻,浅浅尝了一口,随后仍旧是摇头,“这个并没有问题,都是些温补的食材,且用得极其克制,无碍。” “今日可有其他娘娘送来吃的?”苏止渝又看向丁丑。 “没有,今日一早,应该说从监笼出来,陛下就去了御花园,回来就睡下了。”丁丑想了想,“也就是喝了些绿茶,其他什么都未曾吃过。” 丁丑挠挠头,“可是这绿茶也是陛下平日里喝的,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都不是。 苏止渝一边询问,手上的活却是没停。 一根根针插进去拔出来,苏止渝的额角渗出的一层汗。 魏崇显的脸上渐渐泛起了血色,逐渐红润起来。 “陛下看上去似乎气色好了不少。”宸妃激动地轻声道,“可是有效果了?” 苏止渝默默点头。 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丁丑,吩咐禁卫军将太医院的盛远押进大牢,听候发落。“ 丁丑领命退出去。 “娘娘,可有闻到什么味道?” 苏止渝转头看向宸妃。 宸妃不明所以,仔细闻了闻,木然地摇摇头。 苏止渝收起银针,擦了擦汗,起身。 沿着魏崇显的床帏一圈开始寻找。 从上到下,甚至连墙角里都不放过。 这种味道非常不易被察觉,只有人在身体虚弱的时候才会闻到。 果然,在床腿的里侧,有一块已经松动的砖块。 砖块下面是空的,在里面藏有一颗圆形的香,味道就是从那里幽幽散发出来的。 “找到了,根源在这里。”苏止渝小心地用工具捏起那颗香球,“藏得还真是够隐蔽的。” “你是说这个?”宸妃瞪大了眼睛。 “这是一种来自异域的香料,无需燃烧便可散发出气味。”苏止渝仔细解释,“此物微臣曾经在一个地方闻到过,当时微臣被这香料迷住差点摔跤。” “它可有什么功效?” “这是一种蛊毒,长期使用致人乏力,困顿,无精打采。久而久之便形如废人。” “如此厉害。”宸妃捂嘴。 “这个老东西,临死前都没有说出这个东西。”魏崇显突然转醒,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可见他对朕是恨之入骨。” 两行浊泪顺着脸颊流下。 第167章 惠妃娘娘 “陛下醒了?”宸妃惊喜万分,慌忙拭了拭泪水,“陛下感觉可还好?” 魏崇显支撑着坐起身来,“朕方才仿佛做了个梦,梦里身子轻飘飘的,好像……然后就觉得身子一重,就醒了过来,听到了你们的谈话。” “陛下方才睡梦中昏厥过去。”宸妃看了看苏止渝,“是渝儿给陛下施针,才将陛下唤醒。” 魏崇显回头看了一眼苏止渝,“还是要靠她呀。” 这话,苏止渝听着似乎有异,却又说不出什么,总觉得怪怪的。 “陛下,您看这个。”宸妃拿出那颗香珠,“陛下真是福泽深厚,能有渝儿这样的人在身边,这个导致陛下的病根终于找到了。” 魏崇显凝眉看了看那颗香珠,“太医院盛远何在?” “盛远已经被臣妾关押在地牢里了。”宸妃及时补充,“陛下可要见他?” “传。” 丁丑转身去地牢传旨。 片刻后,盛远被带上大殿。 “朕的红丸,盛爱卿可是亲自核验过的。朕如此信任你,让你做太医院院判,至今已经有九个年头了,你为何如此做?”魏崇显很是失望。 “陛下,臣有罪。”盛远低下头,面色却极其平静,“臣辜负了陛下圣恩,臣不推脱,还请陛下裁决。” “你受何人指使?” “无人指使。” “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说实话吗?”魏崇显有些气恼,“无人指使,你为何谋害朕,难道朕跟你有仇吗?” “回陛下,臣……臣是因为一直觊觎太医院院判一职,才会在九年前头脑发热,走上了错误的道路,从此一发不可收,其实臣早就后悔了,只是,臣早已经骑虎难下了。” “大人此言差矣。”苏止渝终于忍不住了,“恐怕大人是在包庇某人吧。” 盛远垂眸,不言不语。 “九年前我父兰伯庸曾任太医院院判,当时他曾经发现了一个秘密,但是他没有说出来,而是选择了暗中阻止,却被奸人发现而谋害。” 苏止渝说起当年的事,脑海中又是那一片汹涌大火,血流成河的场景。 “大人,便是借了当时的机会,参与谋害了我的父亲,才一跃做到了院判一职。”苏止渝深吸了一口气,“那次我受伤昏迷,陛下派大人为我诊治,其实当日大人便认出了我,是不是?” 一连串的发问,让盛远无地自容。 “大人,九年前,我父亲被杀死,当时曾经看到过一个脚底有痣的女孩在火场大哭,是以在我生命垂危之际认出了我。 但是,大人后来左思右想,担心自己当年的事情被泄露出去,便在我的药里加了相克的食物,致使我病愈之后身体却越来越差。” 苏止渝咬了咬牙,“大人是想要了我的命去。” “不,不是这样的。”盛远浑身颤抖,歇斯底里,“不是我,陛下,不是臣想这样做,是……臣说出来横竖是死,是……” 一个触目惊心的事实被摆到了台面上。 盛远说完被带了下去,魏崇显沉默了良久,“恐怕,这还并非是全部的事实。” “臣也这样认为。”苏止渝抬头看了看魏崇显,心里的事情呼之欲出。 她犹豫了一下,再次抬起头来,目光对上了宸妃娘娘。 “陛下,臣有一句话,想问陛下。” 看着她如此谨慎,魏崇显叹了口气,“渝儿有什么话就说吧。” “惠妃娘娘……是否还活着?” 魏崇显一滞,看了看一旁的宸妃,宸妃显然也被惊到了,张了张嘴,怔愣了片刻方才说,“臣妾……臣妾什么都没有说过啊,渝儿是如何知道的?” “回陛下。”苏止渝拱手,“曾经,臣因为一具白骨而认识了兖亲王。王爷这些年来东征西战却始终没有放弃寻找自己母妃的尸骸。 皇陵里惠妃的墓葬里是空棺椁,荒山里掩埋的是假尸骸和假物证。这是臣一早就发现的,只是怕伤害王爷的感情,一直没有对王爷说实话。” 苏止渝垂了垂眼眸,“娘娘,臣与娘娘曾经演戏引闫清路入瓮之时说过,惠妃的宫里除了干净整洁一尘不染之外,那些花草还被人精心打理过。 此言是真。如果是奴才们打理花草,最多就是浇水、施肥、修剪枝叶而已。 但是雅仙居内的花花草草都是被精心打理过的,设计了颜色和品种分类,园艺也做得格外别具匠心,与宫中别处都是不同,颇为雅致。” 苏止渝抬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雅仙居内种植了一种中草药,在花圃的最角落里,非常不起眼,更像是一种杂草。但是,那种味道,只有王爷身上才有。” 苏止渝说完,一撩衣袍,跪下,“臣请见惠妃娘娘。” 魏崇显看了看宸妃,二人无语,默默点头。 雅仙居内。 从进门时,苏止渝便看到一个瘦小娇弱的身影,素髻素衣,简朴至极。 似乎并没有察觉有人会来,那人背对着她正在专心致志地侍弄花草。 极其认真,极其专注。 “臣苏止渝,叩见惠妃娘娘。”苏止渝跪下行礼。 那人似乎被吓了一跳,慌忙转身,看着她。 片刻后方才缓过神来,上前将她扶起,“你属实吓了我一跳。” 惠妃的声音轻柔,面带笑容,看上去温柔娴静。 苏止渝想起了自己曾经梦到过一次惠妃娘娘,“娘娘竟与臣梦中一模一样。” “你我是有缘之人。”惠妃笑笑,拉着她进屋,亲手为她烹茶斟茶,“我这里没有其他人,快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臣冒昧了。”苏止渝脸红了。 “你是个聪明,我早都跟陛下说过,这件事情能瞒得住山儿却是瞒不住你的。”惠妃笑得很是开心,“别怪陛下,是陛下救了我,还将我藏了这么多年。” “可是为什么不告诉兖亲王殿下?”苏止渝不明白,“娘娘可知道王爷找您找得好苦啊。” 泪眼婆娑,惠妃道,“这个孩子我是了解的,他若是知道了必定会想要带着我离开这里,可是,他并不知他父皇对他的苦心啊。” “陛下有陛下的难处,想要为他扫除所有障碍和隐患,还想锻炼他,让他成长,有些时候不得不隐忍。”惠妃叹了口气,“日后,他会明白的。” 苏止渝含泪点点头,“不管怎么说,如果王爷知道娘娘还活着必定会高兴的。” 惠妃起身,进了里间,拿出一个锦盒。 “这里是一对龙凤配,山儿见过,是当年我封妃的时候陛下亲赠。”惠妃拿出那对温润的白玉佩,“这个凤佩今日转赠给你,这个龙佩,你替山儿保管。” 手感冰凉,温润滑腻,苏止渝将两枚玉佩紧紧地包裹在掌心。 第168章 蒙混过关 走出雅仙居,在明媚的阳光照射下,苏止渝的一颗心已经飞到了千里之外。 拿着那枚玉佩,苏止渝一刻都等不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魏景山。 他找了他的母妃快十年,他的心就快死了。 先是去了一趟顾恒府,见了一面义父,父女俩没有时间多说,苏止渝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顾恒,二人商量妥当,分头行动。 回到王府,苏止渝又做了一番交代和嘱咐。 杜威随着王爷去征战,府中只留下赵连和一些侍卫,一切安排就绪,天色已晚,苏止渝牵着黑风消失在夜色里。 连夜奔袭,黑风跑得特别卖力,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来到了平川。 这里是南方的边境,魏景山的大帐就驻扎在平川城内。 天色已然昏暗,却围了好多百姓,大家都战战兢兢。 前方设置了关卡,火把通明,士兵一个一个地盘查,凶神恶煞的样子颇为吓人。 有的村民诚惶诚恐地过去了,有的却被扣留下来,一个劲儿地喊冤叫屈。 “老乡,怎么了?”苏止渝拉着一位年纪稍长的妇人问道。 那人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下,见她穿的普通的短打粗布衣裤,便问,“你不是这里的人吧?” 苏止渝点头,“路过,前面怎么了?” “那我看你还是换一条路走吧。”那妇人撇撇嘴,“前面在盘查奸细,严格得很。你这样子,一看便是外乡人,一定会被带走的。” “奸细?”苏止渝大惊,“真的有奸细吗?” “当然。”旁边一位老者加入聊天,“兖王带着定赢军在这里打仗,将那些外族蛮夷都收拾出去了,他们就恼羞成怒,派了奸细探子混入城内妄图刺杀。” “刺杀?”苏止渝声音有些发颤,“刺杀谁?” “当然是王爷了。”老者说道,“还能是谁。他那么厉害,正所谓擒贼先擒……” “大爷。”苏止渝没听他说完,一把抱住那老头儿的肩膀,“刺杀成了吗?王爷怎么样了?” “哎哟哎哟,你这小哥好大力气,放手放手。”老头嗷嗷直叫,“听说王爷还活着,但是不知是真是假,到底有没有受伤咱们也不知道。” 苏止渝愣住了,他被刺杀了,受伤了吗?他还好吗? “所以,盘查也是应该的,抓到那些奸细就应该碎尸万段……” 老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苏止渝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 忽然想起来什么,“老伯,如果真的被当成奸细抓住,是不是能见到王爷?” 疑惑地看着她,老头眯了眯眼睛,“你这小哥的问题颇为古怪,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是坏人,也不是奸细,我从京城来,想见王爷。”苏止渝着急地直跺脚,“我有要紧事要找王爷,老伯快告诉我吧。” “不会不会。”老者许是听到了她的口音,放下了对她的戒心,“如果真的被当成奸细会直接遣返,或者干脆抓起来,如果证据确凿便会被咔嚓。” 老头做了一个砍杀的动作。 苏止渝愕然,悄悄退出了人群,藏到了一棵大树下想办法。 这里远离人群,不会有人注意。 怎么办?想要尽快见到他,可是如果真的被盘查当成了奸细,那肯定是见不到他了。 不能被当成奸细,可是这里是唯一的通路。 自己身上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怎么办? 冷静,苏止渝,你要冷静。 前面便能进城,进到城里她便有办法混到军营里,所以,必须想办法进城。 苏止渝将黑风拴在树下,一个人悄悄溜到了距离城门较近的地方。 城门有许多士兵,盘查得非常严格,倒是没有查身份证明,毕竟那玩意没人会随身携带。 但是苏止渝发现他们会仔细辨识面容,城墙上贴着几张人脸画像。 虽然他们是有画像比对,但是那些画像必定不是全部,但凡有些怀疑的都有危险,所以还是要做些准备。 苏止渝有了主意。 回到树下,苏止渝在带有露珠的草地上打了几个滚,将自己的衣服弄脏。 然后拿下帽子,挑破针线,弄了几个窟窿。 马儿身上的马鞍都拿掉,又给黑风弄乱了头发。 最后弄了好些泥巴和黑土抹在自己脸上。 弄好这一切,苏止渝排到了进城队伍的最末尾。 队伍慢慢地向前移动。 苏止渝跟着人群往前走,不多时,便轮到了她。 “干什么的?”士兵问话。 “官爷好,小的京城来的,想要去平川。”苏止渝点头哈腰。 听到她的口音,士兵问道,“进城做什么?” “哦,爷看,这匹马。这可是匹好马。”苏止渝摸着黑风,黑风眨了眨眼睛,“小的家里老爷将这匹马送给了平川的亲戚,特意让小的给送来。” “送马?”士兵挑了挑眉,“就送一匹?” “对,送马。”苏止渝笑得极尽谄媚,“老爷跟人打赌打输了,这马便是赌资,小的送了就走。” “你的脸和这衣裳是怎么回事?”士兵问道。 “哦,小的不太会骑马,这一路没少被这畜生欺负。”苏止渝说完拍了拍黑风,黑风呼噜噜地闷哼两声,还瞥了她一眼。 “骑马要用马鞍,你这样骑马很危险的。”士兵倒是好心,也跟着摸了摸黑风的毛发,“的确是匹好马。” 黑风听到夸奖,得意地踢了踢前蹄。 “对对,这马的确不错。”苏止渝心里盘算,多亏是黑风,如果是王爷的碧血,生人若是敢摸它,非踢死你不可。 “你来。”士兵将她拉到那城墙边上,靠墙站好,旁边就是奸细的画像。 那人仔细比对了一下,又看了看她,“好吧,你可以走了。” 苏止渝窃喜,啊哈,这么容易。 “谢谢官爷。”苏止渝牵着黑风就要走。 还没走出去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喊,“站住,你,站住。” 苏止渝一怔,回头一看,另一名士兵正指着她。 此时,她刚巧过了城门。 站住?为什么?凭什么?哪有时间陪你们瞎耗。 苏止渝想都没想,一个飞身上马,“黑风,冲。” 一夹马肚,苏止渝窜了出去。 后面一小队士兵紧追而来,“抓奸细,站住。” 第169章 天大的误会 天色灰蒙蒙即将转亮。 平川的街道上还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比起顺京的热闹,这里的确安静萧条了许多。 苏止渝策马扬鞭,在大街上横冲直撞。 她也不认路,但是眼下要先摆脱那些追她的官兵才好。 “黑风,快些,再快些,可千万不能让他们追上。”没有马鞍,苏止渝趴在马背上,死死地搂着黑风的脖子,“被他们逮到,咱俩就都见不到王爷了。” 黑风:“……” 撒开蹄子,黑风没命地往前跑。 但是后面的追兵却始终锲而不舍,而且,胯下良驹居然也是跑得飞快。 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这辈子都见不到王爷了。 苏止渝暗自后悔,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站住,叫你站住。”后面的追兵大喊,“再不停下,就放箭了。” 啊,放箭? 苏止渝一怔的功夫,一支利箭从耳旁“嗖”的一声飞过,那破空之声着实让人胆寒。 但是她仍旧没有放弃抵抗,一直拼命地往前跑。 然而,就在黑风在下个街口转弯的时候,迎面而来一对围堵的士兵,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吁”苏止渝终于让黑风停住脚步。 站在街道中间,后有追兵前有弓箭手,苏止渝只能束手就擒。 “带走。”士兵似乎被他气得颇为恼火,“差点让她跑了,还以为真的就是普通百姓,本来想提醒他不要走正门大街的,结果却差点让她给跑了。” 啊?! 苏止渝听到这话,后悔不迭,都怪自己太心虚了,冲动是魔鬼。 现下怎么办?被抓到或许永远见不到王爷了。 苏止渝被两名士兵一左一右架着胳膊带走,关进了监笼里。 这里所有被怀疑是奸细的嫌疑人都关在一起。 苏止渝看了一眼,大约几十人左右,男女老幼皆有。 她被带到了最后一个监笼里。 一夜马不停蹄再加上刚才的惊心动魄,此刻放松下来心情,苏止渝只觉得一股浓浓的困意袭来。 打了个哈欠,她便躺在地上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转暗,发出墨蓝色的亮光。 “已经晚上了吗?”苏止渝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向一旁的人打听。 隔壁监笼里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体格壮实,“你睡了一整天。” 那人开口,声音浑厚,“他们说话那么大声音,中间还放了两次饭,你都没醒,你可真能睡。他们还以为你死了,结果发现你只是睡着了。” 那人笑得憨厚,“在这种地方都能睡得这么香甜,你心可真大。” 苏止渝:“……” 等下,什么放饭?吃过饭了吗?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要饿肚子到明天了。 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大哥,我饿了,还有吃的吗?” 那男人一愣,“睡醒了就吃,你一定不是奸细。我这里没有了,你等着,我问问其他人。” 那人转过身去,跟一旁的人说着什么,不一会拿给她两个白馒头。 “谢谢大哥。”苏止渝狼吞虎咽,从昨日到现在水米未进,她快饿死了,“大哥怎么判断我不是奸细。” “奸细都贼精,像你这样只知道睡觉吃饭的,一定不是。”男人开口。 苏止渝:“……” “你怎么也被关进来了?” “嗯?”苏止渝没有回答他,倒是反问,“难道大哥是奸细吗?” “当然不是,只是……”那人憨厚地摸了摸后脑勺,“俺跟那城墙上的画像长得太像,他们说先留下来,等查清楚了就放俺走。” 哦,原来如此。 “俺娘跟俺一起的,连她看了都说像。”男人笑得很开心,“俺愿意配合定赢军检查,毕竟他们是好人。” 苏止渝望了一眼其他人,“那他们呢?” “大家情况都差不多,特殊时期,严格一点也是应该的。”男人似乎颇为理解,“听说有人行刺王爷,真是该死,幸亏王爷没事。” 正说着,几名士兵进来。 放走了几个人,又有几个人被架走了。 一名士兵指着苏止渝,“还有她,带走。” “去哪里?”苏止渝被架着胳膊,“你们带我去哪里。” 没有回答她,被这样架起来,堵上了嘴巴,带到了一片空地上。 这里更像一个马场,中间是一片广阔的空地,四周有围栏,在外围是阶梯形的看台。 空地上已经跪了好几个人,手都被绑在身后,个个都低着头,看不清五官,苏止渝被架着排在了最后。 四周都是士兵,拿着弓箭对着他们。 怎么了?这就要处决了吗? 不会吧,方才那位大哥还说会有人查清楚的,怎么不查了呢? 正想着,一名士兵跑来,“将军到。” 将军? 苏止渝一怔,王爷,能见到王爷了。 王爷在哪里?眼泪瞬间流出,苏止渝四处张望。 “别动。”一名士兵冲她吼了一声。 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距离很远,应该是在身后的看台上。 苏止渝偷偷回身,身后站着一排士兵,什么都看不清。 只能看到远处的看台上,一个身形挺拔英姿飒爽的人走过来,坐到了正中间的位子上。 那人一身盔甲,看身影都知道是他。 苏止渝好想跳起来大喊,王爷,是我。 可是,她跳不起来,而且也喊不出来。 她只能乖乖跪地,委屈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做梦都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种方式。 这距离也太远了,王爷能看出来是她吗? 身边的人被一个一个带走,苏止渝仍旧被看押着,不知道其他人都发生了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已经满头大汗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又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就算王爷看见她,恐怕也是看不清楚的。 怎么办,得想个办法啊。 可是现在能有什么办法呢?动也动不了,喊也喊不出。 回想起来过往,多少风浪都一起走过来了,如今难不成真的要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吗? 苏止渝第一次有一种绝望的感觉。 正想着,两名士兵将她架起,带到了看台下方。 虽然距离看台近了不少,可是,他居高临下的,根本看不清五官,况且自己现在就是个泥猴。 旁边的人并没有问话,只是拿出来一张画像比对,几个人交流着,时而点点头。 然后她听到一人冲看台上汇报,“将军,此人有七分相似。” 啊?相似?相似个鬼。 你看清楚了吗。 苏止渝怔愣了一下,努力抬起头来向上看去,嘴巴里呜呜地发出声音。 “别乱动。”一旁的士兵凶神恶煞地提醒。 苏止渝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下一瞬,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 “带下去。” 第170章 差一点 去哪里?不要啊。 她拼命挣扎,无奈力气太小,架不住两边人高马大的士兵。 苏止渝拼命地挣扎,眼看着越走越远。 突然,身后一个声音,有些颤抖,“慢着。” 这一声仿佛天籁之音,将苏止渝从绝望中拉回来。 两名士兵停住脚步,架着她转身。 眼前,一个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在她泪眼婆娑的视线里,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起来。 她已经放弃了挣扎,只是一个劲儿地哭。 “放开她。”一声令下,两名士兵松手。 苏止渝虚脱无力向下坠落的身子被一只大手一把揽住,打横抱起。 周围的士兵立刻将身子转了过去,非礼勿视。 那人摘掉了头盔,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凤眸上扬,眼中含泪,只是消瘦了许多。 他拿掉了她口中的布,她委屈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鼻涕一大把。 “你怎么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他声音颤抖,透着劫后余生的惊喜。 “我……我想给王爷一个惊喜。”苏止渝更咽着,“谁知……弄成这样。” “傻瓜。”魏景山破涕为笑,“对不起,我吓着你了。” 他心疼了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搂着他的脖子,苏止渝哭得更加肆无忌惮,“差一点,就差一点点。王爷是怎么认出我的。” “你这么矮,怎么可能是刺客呢?”魏景山宠溺地看着她,柔声回答。 “啊……”她嚎得更响了。 清亮的声音响彻云霄。 回到大帐。 他便开始忙活。 “王爷,我有事情要对王爷说。”苏止渝被按在床上,不许起身。 “什么事都稍等片刻。”魏景山换了一身便服,“你千里迢迢来,肯定没吃好,本王亲自为你做两个菜,你先吃饱肚子再说。” “王爷……” 她还没来得及张嘴,他已经出去了。 大约两炷香的功夫,他端了餐盘进来。 “起来,我陪你一起吃点。”魏景山将餐盘放在桌上,又将桌子搬到她的床边,“就在这里躺着吃,不用下地。” “王爷,这里是军营,这样太放肆了。”苏止渝不好意思。 “你在本王这里,永远可以放肆。”魏景山笑笑,给她斟满了一杯酒,“这杯,本王向你道歉,但是你只能喝一小口。” 苏止渝点头如捣蒜,干了。 魏景山:“……” “王爷,我有东西给王爷。”苏止渝从怀里掏出那两枚玉佩,交到魏景山的手上。 他神情一滞,眼神中荡漾一丝波澜。 “这……”魏景山难以置信。 “惠妃娘娘还活着,我已经见过娘娘了,一切安好,就等王爷凯旋了。”苏止渝抹了一把眼泪,“这是娘娘让我交给王爷的。” “母妃……还活着?”魏景山瞪大了双眼,“她没有死?” “对,活着,活得好好的,没有死。” 苏止渝看着他颤抖着将两枚玉佩紧紧地攥在手里,头深埋在臂弯中。 片刻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她,“告诉我,我离开的这些日子,你都做了什么?可有受什么委屈?” “没有,好着呢。”苏止渝一脸灿烂的笑容,“宫里的事情都解决了,王爷不用担心,闫清路已经伏法了,陛下也厚葬了他。还有许多事情,等王爷回去,陛下会亲口告诉您的。” 魏景山点点头,脸上泛着红光,带着喜色。 苏止渝一咧嘴,又干了一杯。 吃完晚饭,魏景山打来了热水。 “你一路劳顿,洗个热水澡。”魏景山看了她一眼,“我让人进城买了一身女装,你穿上会舒服些。” “哦。”苏止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这间简陋的大帐,有些犹豫。 “放心吧。”我在门口守着。 说完,他抬脚出去。 泡在热水里,苏止渝的一颗心总算放松下来。温温热热的水面还飘着几朵红色的花瓣,散发出一阵阵的香气。 片刻后,苏止渝出浴。 “王爷,我睡哪里?” 魏景山抱着一床崭新的被子进来,看了一眼她芙蓉粉颊和湿漉漉的秀发,躲闪了一下眼神。 “这里环境简陋,最近还经常有奸细刺客混入。”魏景山将被子铺在床上,“你就睡我这里。我睡地上,守着你,我安心。” 看了一眼那张双人大床,苏止渝摇摇晃晃,“王爷,也睡床上吧。” 魏景山一滞,紧接着被一只小手带着坐到了床沿上,苏止渝一身薄纱一屁股坐在他怀里。 “王爷说过非我不娶,对不对。”她娇软的双臂揽过他的脖子,身子往他怀里贴了贴。 一阵温热柔软袭来,香气带着她身上的酒气弥漫了整间帐篷。 魏景山僵硬地坐着,一双手不知道放哪儿,只能撑住床面,艰难地点点头,“对,本王说到做到。” “那……”苏止渝满目含羞,双眼迷离,“王爷今日陪我睡。” 说着,她拿起魏景山的一只手臂,揽过自己柔软的腰肢。 盈盈可握的杨柳细腰,轻轻的话语落在魏景山的耳朵里,温柔的气息喷薄而出,骚弄得他耳根发痒,全身躁动。 “好不好嘛?”苏止渝撒娇,还不忘扭了扭娇躯。 “嗯,嗯,好。”魏景山把心一横,抱起她放到床上,“你先休息,本王……去沐浴。” 为了掩饰尴尬,魏景山逃也似的出了大帐。 站在帐外,温热的夏风吹来,越发让人觉得燥热。 “王爷发烧了吗?脸这么红?”一旁的侍卫疑惑地问。 “嗯?有么?”魏景山不自然地摸摸自己的脸,好烫。 “没事,就是太热。”魏景山赶紧去洗了个冷水澡。 沐浴回来,走到大帐外,魏景山顿了顿,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一脚迈入。 帐内,烛火盈盈,香气还在。 只是那人,已然睡得四仰八叉。 被子踢得老远,一个人占了整个大床,嘴巴里还咕噜着,“别跑,小贼……” 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魏景山心里竟然有一丝丝失落,又有一丝丝庆幸。 这个死丫头,刚才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那些个把戏,差点…… 这辈子都不能让她碰酒。 看着她这副模样,魏景山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轻轻弹了一下她小小的耳垂,抱着被子打起了地铺。 第171章 夫唱妇随 翌日清晨。 天光大亮,空气清新。 苏止渝躺在床上眨巴眨巴眼睛,又转了转眼珠,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猛然坐起,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 掀开被子看了看轻薄的纱衣,又看了看睡在地上的人。 气恼地蒙上头在被子里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苏止渝啊苏止渝,喝点酒就不是你了,都干了些什么啊。 丢人,丢死人了。 懊恼完,又冷静了一下,苏止渝趴在床边,看着地上睡得四平八稳的人,呼吸不急不缓,长长的羽睫又密又翘,高挺的鼻梁,艳红的嘴唇。 清晨的阳光透过幔帐撒在他的脸上,皮肤细腻,脸上的小绒毛在阳光下根根分明。 真好看。 她看了一会,觉得还是不能打扰他休息。 于是悄摸摸的一个人下床,更衣。 走出大帐,外面值守的两名士兵拱手,“夫人。” 啊! 苏止渝一怔,夫人?! “将军昨日吩咐过,夫人起床后带夫人去用早餐。”一名士兵说道,“夫人请随我来。” 苏止渝顶着一张大红脸,跟在他身后。 这里是军营驻扎地,一个帐篷挨着一个帐篷,苏止渝一路走来,看到了不少伤员。 “仗打完了吗?”苏止渝问带路的士兵。 “嗯,入侵的敌军已经逼退。”士兵回答,“但是,时不时还会有试探和偷袭,所以还在养精蓄锐,打算再进行一次反攻。” 苏止渝点点头,论打仗,魏景山的本事无人能及。 “死伤情况如何,严重吗?”苏止渝接着问。 “不少,但是,对方比我们更多。” “伤员现在何处?” “都在最北面的帐篷里驻扎,军医在照料。”士兵指了指后面的一大片帐篷,“那里是最后方,将军说安全些。”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苏止渝看到了不少帐篷。 “那阵亡的将士呢?” “周围的土坡,能抢回来尸体的,不管是不是缺胳膊少腿,都抢回来埋了。”士兵声音很平淡,“将军仁义,不放弃任何一个人。” 苏止渝默默点头,这一点她早就知道。 索性自己已经来了,那就留下来待些日子,帮帮他。 早饭依旧丰盛营养,苏止渝吃饱喝足便直接去了伤病员的帐篷。 伤病员不少,大约两三百人,有些重伤的气息奄奄昏迷不醒。 军医有很多是认识苏止渝的,见到她颇为惊喜,拉着她就不撒手。 “大人来了老朽就放心多了。” “大人快来看看这个伤员。” “大人,这种骨伤可有更好的方法处理?” …… 大家瞬间将她围在中央。 这才是她的老本行,许久不动,技痒得很。 苏止渝也毫不客气,撸起袖子,检查这个,看看那个,一下就进入状态。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止渝忙完的时候日头已经升至了头顶,热得很。 “王爷呢?”她向一旁一直跟着她的士兵打听。 “听说……还没起。”士兵回答。 还没起床?苏止渝心中纳闷。 抬头看了看天,凝眉道,“诸位,我下午再来,先回去看看王爷。” 转头急匆匆向帐内走去。 已近中午,大帐内热得很。 那人依旧躺在地上睡得四平八稳。 苏止渝上前,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 呀,好烫,王爷发烧了。 就知道肯定有事,他绝对不会睡懒觉的。 苏止渝慌忙打水,拿来帕子,又吩咐士兵去熬了些汤药。 坐在他的身边,用冷水浸湿帕子,然后敷在他的额头上,不一会,帕子就变得滚烫,然后拿下来,再浸湿,再敷。 如此反复,她做得小心翼翼细致妥帖。 一如数月前他对她的照料,也是如此。 苏止渝想起那天,脸上泛起一片红晕。 “报告。” 正想着,门外士兵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用冰凉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苏止渝清了清嗓子,“进。” “报告夫人,将军的药。” 苏止渝接过药碗,“你帮我把他的头抬起来些。” 小士兵笨手笨脚地走到魏景山身后,稍稍抬起他的头。 苏止渝一口一口吹凉了药喂到他嘴里。 小士兵看得满眼放光,“夫人真是细心温柔,难怪将军整日里跟我们念叨夫人的好呢。” 苏止渝:“……” 这人原来这样大嘴巴。 “昨夜将军还好好的,今日就病了,依我看就是不该洗冷水澡,这种天气,怎么能洗冷水澡呢。”小士兵絮絮叨叨地跟她聊着。 洗冷水澡?苏止渝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脸一下子就红了。 “咦,夫人的脸怎么了?”小士兵不解地看着她,“昨日将军去洗澡之前的脸色就是这般红,夫人不会也生病了吧。” 苏止渝:“……” “没事,我……有点热。”苏止渝尴尬敷衍。 “哦,昨晚王爷就是说热,才去洗冷水……” “你话可真多。”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魏景山转醒,“出去。” “是。”小士兵窘迫的出去。 “你吓唬他干吗?”苏止渝嗔怪,“感觉如何了?” “有夫人在,自当是痊愈了。”魏景山拉着她的手,“辛苦你了。” “那王爷以后就莫要再洗冷水澡了。”苏止渝揶揄他。 “遵命,那夫人日后也别喝酒了。”魏景山反击。 日光下,她的脸一片绯红。 吃过午饭,苏止渝和魏景山就开始分头忙碌,一直到太阳落山晚饭时间。 “我看到周围有很多村民,都往营地跑,他们来做什么的?”苏止渝问道。 “附近的百姓很是热心,经常给我们送些吃的喝的,还会送来她们自己做的靴子和鞋垫,给将士们穿。”魏景山给她夹菜,“每天都有人来问有什么可做的事情,想为定赢军尽一份心力。” 眼睛一亮,苏止渝想了想,“王爷把他们交给我吧。” “你?” “对,我教他们缝补尸体,还能教他们做简单的伤病护理,这样能节约很多人手,王爷军医一直都不够用的。” “好,听你的。” 二人正在说话,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嘹亮的声音高喊,“圣旨到,苏大人接旨。” 第172章 圈套 大帐内,苏止渝跪地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苏爱卿离京多日,朕甚是想念,望爱卿速归,速归。钦此。” 苏止渝:“……” 小太监念完将圣旨双手递到苏止渝手上,“奴才还得回京赴命,这就回去了,苏大人尽快起程返京吧,莫教陛下等太久了。” “臣遵旨。” 送走了小太监,苏止渝拿着圣旨进来,魏景山一脸怨气。 “父皇怎么越发像个小孩子了,你这才出来几天就要叫你回去。” “或许是陛下有什么急事吧。”苏止渝又一次翻看圣旨,“这圣旨下得颇为不同寻常,好像……有什么话没有说似的。” “那你打算何时回去?”魏景山拉着她的手晃呀晃呀,“我才与你待了不到两日。” “王爷想我什么时候回去?”苏止渝歪着头问他。 魏景山很认真地想了想,“我找人送你路上就会快些,这样的话,你可以三天后再起程。” “三天?”苏止渝瞪大了眼睛,“那我回去会不会被陛下砍了?” “那就两天。”魏景山讨价还价。 “后日吧,后日午饭后走。”苏止渝拍了拍他的手,“我担心陛下的安危。” 魏景山点点头。 还有一天半的时间,苏止渝几乎没有时间陪魏景山,弄得王爷气急败坏。 “还以为你是留下来陪我的,怎的连人影都见不到。” “我要帮王爷培训好人才啊。”苏止渝给他倒了杯茶,“这些村民现在已经掌握了基本常识了,男子一共六十八人,可以缝补尸体,下葬时全尸是对死去将士们最大的尊重,现在他们的手艺基本都没问题了。” 苏止渝掰着手指头数着,“女子一共五十二人,已经完全掌握了基本的伤病员的护理,我已经将她们分好了班次,日班两组,每组一十三人,夜班两组也是一十三人,这样可以大大解放了军医的人手,他们就有时间腾出空来照顾重伤患者。” “而且这些女子心灵手巧,心思细腻,护理起来更加无微不至,我可是帮了王爷的大忙了。” 苏止渝一边说着一边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王爷自己保重。” 下一瞬,魏景山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路上小心,在京城等着我回来。” 苏止渝用力地点点头,擦去了腮边的泪水。 一路快马加鞭,很快苏止渝便回到京城。 顾不得回府,便直奔皇城而去。 陛下的圣旨写得不同寻常,定是有情况,她没有告诉王爷她的猜测,怕他担心。 皇城内一如既往的安静肃穆,只是,好几处门的守卫士兵瞧着颇为眼生。 大殿之内,一个人都没有。 陛下也不在,丁丑也不见。 “请问,陛下去了何处?我是奉旨进宫的。”苏止渝向看门的侍卫拱手,并给他看了自己的圣旨。 那人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便跑向里边。 苏止渝忐忑地等在大殿里。 魏崇显的案桌上仍旧摆放着奏折和卷宗,只是,一旁的墨汁已经干掉了。 苏止渝凝眉,又看了看别处,铜鹤香炉上一层浮尘。 这里,许久没有打扫了。 不对劲,得先离开。 苏止渝刚想迈出门槛,便被两把长枪架住脖子,逼着后退到了大殿之内。 紧接着,一群手持长枪的士兵鱼贯而入,将她包围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苏止渝厉声喝道,“陛下现在何处?” 里面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苏大人果然聪慧,猜到了事实,只可惜,晚了一步。” “柳兆。”苏止渝看着他,“你把陛下如何了?” “苏大人自身难保,却还能惦念着陛下,还真是忠心耿耿。”柳兆看着她,“陛下已经被我好好的安顿起来了,不然我也不会出现在这大殿之上。” “那宸妃娘娘呢,还有……” “你所关心的人,都在我手上。”柳兆笑道,“就连你手里拿着的圣旨也是老夫所书,怎么样,是不是与陛下的手迹一般无二?” “你……”苏止渝愤怒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苏止渝通敌叛国,企图谋反,立即拿下,押入天牢。” 一声令下,苏止渝被一群士兵押着拖出大殿。 一切都是蓄谋已久,又来得猝不及防。 天牢里,苏止渝盘算着这一切。 陛下必定是安然无恙的,不然,义父不会没有消息送来,更何况,如果真如柳兆所说已经控制了陛下,那么此时恐怕早就是新帝登基,她也被斩首才是。 所以他们之所以要这样周旋,必定是有目的的。 正想着,看管监笼的狱卒进来,几个人喝得摇摇晃晃,衣衫不整帽子歪斜。 “来,接着喝。”几人坐在桌旁,将买来的食物铺了整整一桌子。 “马上就要改朝换代了,咱们哥儿几个终于有出头之日了。” “对,再等几天,等柳同耀将军带人回京,咱们就要飞黄腾达了。” “听说那些海盗根本就不是海盗?” “那都是柳将军的自己人,只不过不这样做将军怎么能从地牢里出来?要怪就怪陛下太傻。” “你是说柳将军和海盗串通?” “咱们陛下奢靡无度,也难怪大家都不服。” “还是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 “怕什么,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现如今柳大人还有两日便能到京,到时候那还在边关的兖亲王就算回来也晚了。” “可是定赢军却是救国救民的,对咱老百姓很好啊。” “那谁叫兖亲王殿下是皇子呢?” “那兖亲王岂不是回来也要倒霉?” …… 苏止渝骇然,原来他们果然早就已经串通好了。 其实她算到了柳同耀剿匪绝非真心,可是却没料到,他们来得这样快。 看来,除了柳同耀的部队,他们应该还有援军。 怎么办?要赶紧通知王爷才好,不能让王爷落入圈套。 可是这里是天牢,连个窗户都没有,飞鸽传书恐怕也进不来了。 深夜,苏止渝躺在监笼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突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猛然回头,一个小脑袋探头探脑。 第173章 魏伽也 “九殿下。”苏止渝轻呼。 “嘘”魏伽也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左右看了看,偷偷溜到苏止渝监笼门口。 他利索地从怀中掏出钥匙,开锁,进门。 苏止渝骇然地看着这一切,“小殿下怎么会有钥匙?” “姐姐,我是来救你的。”魏伽也小声说道,“钥匙是我偷来的,你放心,他们方才喝的酒里我下了药,一时半刻且醒不过来呢。” 苏止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那几个趴在桌上熟睡的狱卒,苏止渝只觉得脑袋有些发懵。 这是怎么回事?九皇子怎么会知道她被关押在这里? 他为什么要救她? “姐姐,父皇跟宸妃娘娘都没有在宫中,姐姐莫要信那柳兆胡说八道。”魏伽也盘着腿坐在苏止渝的对面,好整以暇,气质从容。 看着他一本正经有板有眼的模样,苏止渝心里松快了许多,“没想到小殿下如此耳聪目明,心思深沉,看来,过去都小瞧你了。” 上下打量了他,魏伽也一身黑色锦衣锦靴,头发高高束起。 “殿下这是有备而来啊?”苏止渝上手捏了一把他胖乎乎的小脸,“这到底怎么回事?” 魏伽也垂眸,凝眉,似乎在思索该从何说起。 片刻后,他看着苏止渝,“姐姐,如果我对你说,我不是父皇的儿子,你相信吗。” 苏止渝简一怔,“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偷偷听来的。”魏伽也的脸上尽是落寞的表情,“柳兆跟母妃的谈话,我偷听到了,母妃说我并非皇子,也不可能继承大统,柳兆没有否定,我就听到了这些。” 苏止渝拉着他的小手,“那殿下怎么想呢?” “我不想继承什么大统,有二哥哥还有四哥哥,我只想做个闲散王爷逍遥自在一辈子。”魏伽也一本正经,“可是,现在看来,怕是不可能了,如今弄成这幅局面,母妃与父皇显然已经翻脸,恐怕父皇再也难容下我了。” “殿下不必担忧。”苏止渝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对陛下说清楚的,殿下是非分明,不与他们同流合污,小小年纪实属不易。殿下听到的那些就先放在心里吧,这里边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但是我想,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弄清楚了。” 苏止渝安慰他,“瞧瞧你这过人的胆识,不凡的气度,着实让人佩服。小小年纪能有如此气魄决断,殿下很是了不起呢。” “姐姐不要安慰我了。”魏伽也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她,“我来救姐姐只是我觉得他们做错了,所以我想要帮姐姐,我觉得你跟他们都不一样,我相信你是对的。” 魏伽也看着她,“他们企图谋反,据说柳兆串通了柳同耀,还有外来的部族,他们带着兵正往顺京而来,姐姐要尽快想办法通知二哥哥。” “你还知道什么?他们多少人?”苏止渝有些紧张。 “具体多少人我没有听到。”魏伽也摇摇头,“但是我听到他们说什么登基,还位。姐姐,我担父皇,虽然他不是我的亲父皇,可是我觉得他是个好皇帝,他做的那些错事都是被他们迷惑的,他们还假传圣旨。” “嗯,我知道。”苏止渝点点头,“这一切交给我,公道自在人心,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魏伽也的神情松了松,如释重负的感觉,“那姐姐快些走吧。” “可是,我走了你怎么办?”苏止渝很是担心,“柳兆知道了会放过你吗?你母妃能护得住你吗?” “姐姐担心错了,母妃不会护我的。”魏伽也无奈地笑笑,“母妃一直都很讨厌我,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总是不与我亲近,并且总是对我很严厉甚至苛刻,连带着父皇也不喜欢我。” “不被喜欢不是你的错。”苏止渝拉着他的小手摩挲着,“你长大了,做你自己就是最好的。” “姐姐不必担心我,他们不会发现我的。”魏伽也四处望了望,这个时辰走最好,门口的守卫都去换班了,当值的人少,我去把他们引开便是。” 苏止渝不敢耽搁,二人悄悄溜出天牢,魏伽也向东她向西,看着他瘦小的身影,苏止渝心里不是滋味,不知道回去以后,他将面对的又会是什么。 悄悄回到王府,苏止渝连夜写了封书信给魏景山,告诉他陛下和两位娘娘现在都很安全,没有被柳兆控制,莫要相信柳兆的谎话,但是,柳同耀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要造反。 将信折好塞到了小鸽子腿上的竹管里,看着它飞走,苏止渝默默祈祷。 另一边,魏伽也抄着小道溜回重华宫,一路无人发现。 正当他觉得过关了,想要长出一口气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倏然出现在他面前。 “怎么是你?”魏伽也一怔,一脸厌烦。 “出乎殿下意料了吧。”柳青萱神色淡然,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你……你怎么在这里?”魏伽也有些惊慌,“这是本皇子的寝宫,你一个女子半夜三更贸然闯入,成何体统。” 他拿起了皇子的架子给她摆规矩。 “殿下莫要如此说。”柳青萱嗤笑,“半夜三更,殿下一袭黑衣,这是去了何处?而且,还不准人跟着。” “你管我。”魏伽也厉声道,“我的寝宫,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倒是你,堂堂宰相闺秀,半夜潜入皇子宫中,你想要干什么?” “殿下,臣女不想干什么。”柳青萱神色淡定,“臣女是皇后娘娘亲自指定的未来的九皇妃,也就是殿下的正妻,此刻提前与殿下培养感情又有何不可。” “简直荒谬。”魏伽也被她气得满脸通红,“不知羞耻,你一个女子竟能说出这种话,竟然还妄想成为我的妻子,做梦吧你。” “殿下到底去了何处?”柳青萱似乎也被他气着了,“如果殿下不说,我便要去告诉皇后娘娘了,看看到了娘娘的面前,殿下是否也如此嘴硬。” “你威胁我?”魏伽也走到他面前,“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就凭你,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照照镜子,又胖又丑,真是令人作呕。” “你……”柳青萱憋得满脸通红,“你怎么如此出口伤人?我哪里配不上你,连皇后娘娘都喜欢我,你凭什么不同意。” “因为你攀龙附凤,心肠歹毒。”魏伽也冷哼一声,“哼,我就是付出一切代价也不会娶你的,别做梦了。” 说完他扬长而去,留下柳青萱气得直跺脚,“魏伽也,你给我等着。” 第174章 他不姓魏也不姓柳 回到寝殿,魏伽也依旧气鼓鼓。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等待他的必定是母后的雷霆之钧。 可是,那又如何呢? 毕竟自己是母后亲生不是吗? 果然,天没亮,慈宁宫便派人来。 “启禀殿下,皇后娘娘有请。” 魏伽也怔愣片刻,换了身衣服,起身前往慈宁宫。 大殿之内,空气仿佛凝固一般,分明是夏初的季节却让人觉得寒冷无比。 皇后铁青着脸色,一旁柳青萱嘤嘤哭泣。 “娘娘。”柳青萱红着双眼,“是臣女不好,一大早惹娘娘生气了,娘娘千万莫要责骂殿下。” “萱儿乖,是他不对,做错了事就该受罚。”姚氏喘着粗气,“都怪本宫,最近忙得紧,疏于对他的管教了。” “娘娘,九皇子殿下到。” “让他进来。” 姚氏冷冷的声音从大殿内传来,魏伽也攥了攥拳头。 “母后。”魏伽也上殿行礼。 “殿下。”站在一旁的柳青萱对着魏伽也行礼,他看也不看她。 “昨夜你去了何处?”姚氏盯着他。 “回母后,儿臣夜里睡不着,于是到院子里走走。”魏伽也面不改色。 “小小年纪学会说谎了。”姚氏提高了声调,“为什么羞辱萱儿。” “儿臣没有。” “还嘴硬,你堂堂一个皇子,出言伤人,丝毫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本宫平日里都是怎么教你的。”姚氏看了一眼身侧的柳青萱,“萱儿是你日后的妻子,你应该敬她爱她,好好善待她才是,为何你总是与母后对着干呢?” 魏伽也抬起头,“母后,儿臣不明白,为什么母后执意要儿臣娶她?这天底下好姑娘多的是,儿臣最讨厌的就是她。更何况,儿臣还小,根本不想考虑这些事情。” “混账。”姚氏发火,“这是母命,你自当遵守就是,不需要问为什么。你只要知道,只要萱儿好,你便能好,如果萱儿有半点儿不舒服,你也别想好过。” “可是母后……” “娘娘,柳大人求见。”宫女的禀报打断了魏伽也。 柳兆上殿,路过他身边,拱手行礼后,便神色紧张道,“娘娘,不好了,苏止渝逃跑了。” “什么?”姚氏吓了一跳,从位子上站起了身子,“你说什么?” “苏止渝被臣关在天牢里,可是今日一早发现人不见了。”柳兆面色土灰。 姚氏呆住了,片刻后,阴鸷的眼神看向魏伽也,“说实话,是不是你。” 魏伽也咬着嘴唇,倔强地梗着脖子不出声。 “娘娘,这是怎么了?”柳兆不解地看着这对母子。 “萱儿一早来告诉我,他昨夜偷偷跑出寝宫,我还真以为他只是去散散步,现在想想,必定是他偷偷放走了苏止渝。”姚氏指着魏伽也,“你若再不说实话,便要挨板子了。” 柳兆一听,阴沉了脸色,看着柳青萱,“到底怎么回事?” 被自家爹爹瞪着,皇后娘娘又要打九皇子板子,柳青萱这才知道自己可能惹出了大祸,慌忙跑到殿内跪下,“娘娘息怒,不要打殿下。或许,是我看错了。” “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柳兆的声音冷得让人害怕。 “昨夜我偷偷跑去找九皇子殿下,发现殿下不在寝宫,正想离开的时候刚巧殿下回来,便发生了口角,争执了几句。”柳青萱声音细细的,也不敢抬头看爹爹。 “你……”柳兆气得浑身发抖,“你为何半夜要跑去皇子寝宫,到底知不知道羞耻。” “爹爹,不是这样的。”柳青萱跪着往前爬了几步,抱住柳兆的腿,“娘娘让孩儿住在宫中,我的寝宫距离重华殿一墙之隔,昨夜天气热睡不着,便想着去看看殿下。” “柳大人。”姚氏不悦,“为何迁怒萱儿,萱儿本就无错,错在这个小东西,私自放走了犯人。” 姚氏瞪着魏伽也,“你知不知道你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母后。”魏伽也再也忍不住了,“孩儿一直都不明白,为何母后如此偏爱柳家的孩子,却不喜欢自己的亲生儿子,母后对柳青萱永远要好过儿臣百倍。从小到大,母后抱她比抱我多,母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想到的永远都是柳青萱。” 魏伽也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孩儿还以为,柳青萱才是母后的孩子,而儿臣只不过是捡来的。” “放肆。”姚氏怒不可遏,“来人,把九皇子给我拖出去打十大板。” “娘娘息怒。” “娘娘使不得啊。” 满屋子的奴才跪了一地。 柳兆恶狠狠地瞪着柳青萱,柳青萱慌忙向姚氏磕头,“娘娘,臣女知错了,还望娘娘收回成命,娘娘息怒啊。” “娘娘。”柳兆拱手,“事情现在还没有搞清楚,况且,那几名狱卒昨日夜里喝了酒醉了,在臣查清楚之前还请娘娘不要责怪殿下。” “你们不用求情了。”魏伽也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襟,“我自去领罚。” 说着头也不回向大殿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毫不在意地说道,“人是我放的,那些人的酒里下了药,也是干的,不信的话,宰相大人可以去查一查。” 说完,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大殿外。 不一会,便传来“啪啪”的打板子的声音,却没有听到半声哭泣。 柳兆心疼得直抹眼泪,姚氏恨得牙痒痒。 支走了柳青萱,姚氏道,“大人,您也看见了,这孩子实在难管,恐怕再往后本宫是要制不住他了。” 看了姚氏一眼,柳兆轻蔑道,“此处无旁人,有些话臣不得不提醒娘娘。娘娘莫要忘记了当初是如何答应微臣的,今日,娘娘向九皇子打板子,若殿下无事便罢,若殿下有个三长两短,娘娘恐怕还是先想想自己的未来吧。” “大人何意?”姚氏动怒,“你在威胁我?可别忘了,现在还是魏家天下,即便他是大人的儿子,难不成还想推翻姓魏的,做了皇帝不成。” 柳兆冷笑,“他,既不姓魏,也不姓柳。他的身份,无上尊贵,娘娘还是自求多福吧。” 说完,柳兆消失在大殿外头。 独留下姚氏一人发呆。 第175章 两军对峙 兖亲王府。 一切风平浪静,苏止渝闭门不出,日日盘算着魏景山回来的日子。 只要在他回来之前确保所有人安全,便不会给他添麻烦。 现在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如果魏伽也和柳兆说的是真的,那么柳同耀明日便可抵达顺京,不知道一切是否还来得及? 望了望窗外漆黑的夜空,苏止渝心中默念,小鸽子到了吗?找到王爷了吗?信收到了吗? 只要王爷收到了信,那么回来之后必定不会先进宫,那便无事。 心中一遍一遍盘算着,苏止渝心急如焚。 夜已经深了,仍旧睡不着,苏止渝翻身下床想到院中走走。 突然,王府四周变得通亮起来。 苏止渝站在院中心中一惊,漫天的火光将黑夜照亮,整整围了王府一整圈。 黑色的浓烟升腾在夜空中,苏止渝闻到了刺鼻的气味。 “姑娘。”碧玺也出来了,“这是怎么了?” “大小姐。”赵连从外面跑进内院,“咱们府外面围了一群士兵,还有弓箭手。” “看清是什么人吗?” “打头的是柳同耀。”赵连汇报。 苏止渝神色一凛,他怎么来的这样快,不是要明日吗? “大小姐,怎么办?” “咱们府上还有多少人手?”苏止渝问道。 “里里外外能用到的大约三百多人。”赵连颇为紧张,“属下目测了一下,对方大约有将近一千人,悬殊很大。” 苏止渝凝眉。 这时候府内老小都已经被吵醒,大家神情严肃,一双双迫切的眼睛盯着她。 “各位,感谢各位一直以来在王府的辛苦。”苏止渝看着大家,“如今王府有难,现在看,今日或许便是定生死之日,如果大家家中割舍不下,可自请离开,我不想拖累大家。” “姑娘说的哪里话,我们生是王府人,死是王府鬼,平日里王爷和姑娘对咱们亲如一家,此时怎么能丢下姑娘。” “对,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不当叛徒。” “姑娘就说咱们该做什么便是,这里没有人会走。” …… 看着大家灼灼的眼神,苏止渝心中万分激动,向后退了一步,向大家深深鞠了一躬。 “赵连,拿布局图。”苏止渝大手一挥,指着兖王府的布局图,“我们只有三百士兵,加上府中家丁不足四百人,因此只能利用物品智搏,尽量拖延时间,这便是我们的战略。” 她的手指着王府的前后两个门,“此处是要塞,各派五十人,带着弓箭防御,赵连安排,记住,用火箭头。” “是。”赵连得令。 “围墙四周管家安排人手,一共一百五十人,均匀分布,身上衣服打湿,再弄些水缸放在院子中央,防止他们用火,可以及时扑灭。” “是。” “再有一百人平均分散在各处,协助守卫。” “是。” “最后这一百人听从临时指挥,年迈的麽麽带着孩子躲进密室,其他女眷跟我一起做火药,做好以后由这一百士兵向外投掷,记住同一时间一起投掷,所以,我们现在要抓紧时间赶紧做火药。” “是。” 大家分头行动。 苏止渝紧张的全身冒汗,脑袋里什么也不去想了,能撑一时便是一时。 外面似乎也开始有了动静,大家加紧了手里的动作,做好的火药被一批一批送到士兵们的手上。 倏然,一个窜天响直奔夜空。 对方行动了。 一阵一阵的剑雨向府中飞来,大家一边躲避一边回击。 一时间,又是火又是箭,喊杀声震天,外头的士兵,爬墙的爬墙,扔火把的扔火把,砸门的砸门。 苏止渝带着仅有的四百多人奋力抵抗,却仍旧渐显颓势。 拼尽全力抵抗了大约两个多时辰,她已经觉得筋疲力尽,再看看大家,也都狼狈不堪。 一群人围坐在房间里,外面的人眼看即将闯入府内。 “我们已经弹尽粮绝了。”苏止渝喘着粗气,“待会他们闯进来,碧玺带着女眷和年长者先进密室。咱们密室空间不够,能躲几个是几个。” “不,我陪着姑娘。” “大小姐,一会交给我们,你带着她们都进密室。”赵连看着她,身上已经中箭。 “不行……” 苏止渝还想反驳,却被一阵喊杀声打断了,外面的人已经冲进来了。 “快走,这是命令。”苏止渝一声令下,这一次没有一个人动。 “你们……” 倏然,一只利箭射进门里,扎在了对面的木框上,箭尾嗡嗡地抖动着。 房门被破开,柳同耀带着人将房间团团围住。 “苏大人,别来无恙啊。”柳同耀一身铠甲,身旁站了一个人。 大家一起上前,将苏止渝挡在了身后。 “西舟,我就知道是你。”苏止渝瞪着他,“你的阴谋终于得逞了,霍乱人心,谋权篡位,狼子野心。” “苏大人,你错了。”西舟仍旧一袭长衫,温文尔雅,“这南锦的江山本就应该是我家天下,只不过被奸人谋得,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 “苏止渝,束手就擒吧。”柳同耀说道,“如果不是你,湄儿也不会死,我本应该送你去陪她,可是,你现在还不能死,识时务的就乖乖配合,本将军或许还会多留你几日。” “我懒得同你废话。”苏止渝看着柳同耀,“你和你的父亲就是卖主求荣,猪狗不如。” “苏大人死到临头还如此牙尖嘴利。”柳同耀笑得阴森,“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苏止渝不语,大家做好了以死抵抗的准备。 柳同耀一声令下,“弓箭手准备。” 火光之下,苏止渝眼神灼灼,丝毫不惧。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声音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柳大人,急什么。” 这个声音划破了夜空的宁静,仿佛天籁之音。 “王爷。”大家齐声惊呼。 “定赢军十万大军班师回朝,柳大人,西舟,再做抵抗即刻格杀勿论。” 魏景山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面色清冷,周身充满肃杀之气。 第176章 最后的秘密 面对兵力悬殊的对手,任何一个聪明的将军都不会选择拼死到底。 柳同耀和西舟最终被押解入宫。 苏止渝将魏崇显和宸妃、惠妃从顾恒府中接出来。 当初魏崇显将顾恒禁足府中的时候就是君臣二人共同商议的对策,让顾恒淡出众人的视线,也是为以防万一,为魏崇显提供了一个临时安身立命之地。 金銮殿上。 魏崇显坐回到自己的位子。 魏景山启奏已经查明的事情真相,柳同耀勾结海盗里应外合意图谋反。 而海盗便是西舟带领的部队,以及他名下的承运亨,既承载了南锦的海运贸易和税收,又利用这条线秘密培植自己的军事力量。 柳同耀假意剿灭海盗,实际里应外合,只为推翻魏崇显的帝位。 魏崇显脸色铁青,看着柳兆,“老宰相还有何话说?” “陛下。”柳兆面色通红,神情激愤,“老臣一直都劝谏陛下,魏景山此人不祥,居心叵测,陛下如果不信,可以看看他身上的勾陈六星的图案,钦天监曾经预言,这可是会灭国之兆。” 魏崇显意味深长地看着柳兆,“宰相大人竟然如此执着,既然如此,山儿,你便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大人所说的恐怕并非孩儿身上的勾陈六星,而是坊间传闻的星星之说。那杀人的星星,可以主宰人的心智的星星,所谓挽救大众疾苦的星星之言都出自西舟一人。” 魏景山看向跪在地上的西舟,“此人身份可疑,居心不良,妖言惑众,蛊惑人心,其心可诛。” 魏景山又看了看魏崇显,“撕拉”一声,撕开自己的锦袍,“这里的确有六颗星星一样的图案,所谓大人所言勾陈六星,其实这些都是伤口。” “每一个都是本王浴血奋战奋勇杀敌的见证。”魏景山看着所有人,“本王曾经六次被刺中心脏,命在旦夕,却都从死神手中捡了回来。这是本王的造化,却被你们说成是居心不良心怀叵测。” 苏止渝接话道,“这就是一场阴谋,一场九年前就设计好的阴谋,甚至更早。” “爱卿此话怎讲。”魏崇显疑惑。 “陛下,臣斗胆问陛下一句,可认识兰伯庸?” “当然,那是朕的老臣。” “顾恒?” “也是。” “只是老臣吗?” 魏崇显一滞,并没有回答。 “还有娇娘,达概?”苏止渝拱手,“陛下可还记得他们吗?” 魏崇显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和回忆,面色却柔和起来,“那曾经都是朕的老朋友们。” “各位,我要告诉大家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叫做狸猫换太子。” 此刻,姚氏脸色惨白。 “这个话题要从很早说起。”苏止渝娓娓道来,“许多年以前,陛下曾经与这几位是莫逆之交,相识于草庐。” “然而,那是陛下并不知道达概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外域君主。达概此人心怀叵测,假意接近陛下实则想要探听消息趁机偷袭,因为那是他的皇权已经岌岌可危了。” “达概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拉拢我的父亲兰伯庸,他看中家父的才干,但是遭到了拒绝。便留下了一句话给柳兆:此人可用当用,不可用宁愿杀之。 因此,我父亲死于柳兆之手。 而当年,达概起兵攻打南锦后,才发觉两国实力悬殊太大,在无计可施之时,达概将自己的人头献上,交给了柳兆,故而,柳大人才有投名状,得到了南锦宰相之职和陛下的信任。 然而,陛下没有想到的是,达概还埋了一条线。” 苏止渝的眼神看向皇后。 “皇九子魏伽也并非皇家血脉,也非皇后亲生。” 众人一片哗然。 “当年,皇后娘娘身怀六甲。分娩之时柳大人的夫人也在宫中,两位妇人一同产下婴孩儿。 然而,当时娘娘便同柳兆达成协议,如果皇后生下的是个女孩,柳兆夫人生下的是个男孩,二人便交换抚养。 结果,皇后娘娘当年果然生下了一个女儿,便是如今的柳家二小姐柳青萱。 而柳兆夫人所生的男孩便是如今的九皇子魏伽也。” 柳兆憋红了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止渝。 “然而,娘娘,你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魏伽也其实并非柳兆之子。 他的真实身份是达概之子,所谓柳兆的夫人,其实是达概临终托孤给了柳兆。 所以,九皇子魏伽也其实是西舟的亲弟弟,达概的儿子,而西舟则是达概的太子。” 姚氏此刻脸色惨白,嘴唇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双泪眼盯着柳兆。 “达概还有一个女儿,是他与娇娘所生,就是之浅。这也是为什么西舟一定要夺权篡位的原因。这么多年来,柳兆欺骗了姚氏,利用闫清路一步步实施着计划,和西舟二人里应外合,只为有一天能够完成达概的愿望。” 苏止渝擦了擦泪水,“我的父亲和惠妃娘娘发现了这个秘密,因此他们一定要死,要被灭口。所幸的是惠妃娘娘福大命大,被陛下救了下来,而我父亲却……” “王爷还记得我们曾经拿到的那幅画吗?” 魏景山说道,“记得,那副绘制一团不合时宜却美艳绝伦的花朵。 “其一,那幅画给人最直观的感觉就是那朵突兀的牡丹。其实暗指皇后娘娘。 “其二,那些花,桃花、樱花、海棠花开在三四月,牡丹花开在四五月,茉莉花开在五月到八月,而白莲则开在七八月的盛夏,它们并非同一花期,所以暗示了混乱和每个人的不同。 其三是那首诗:团团簇簇盛装开,金童玉女花中采。松云遮阳随影去,遥看斜柳送将来。 金童玉女说的就是魏伽也和柳青萱,而斜柳送将来,暗指未来把握在柳大人手中。” “还有,曾经我同王爷一直纳闷的一个问题,便是那两枚金锭上的刻字:顺京三釿北和顺京三釿北二。 当时我们一直没有想明白这种特殊的刻字是什么意思,现在看来,那个北不是北,而是兆字。而北二,指的是皇后娘娘姚氏,姚字也包含一个兆,所以是北二。” 姚氏跌坐在地上,昏厥过去。 事情真相大白,定罪的定罪,伏法的伏法。 宣和二十三年,八月初八。 风和日丽,暖阳高照。 南锦新帝登基,魏景山即位。 登基大典上,魏景山册封文武百官。 后宫中,小太监宣旨: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因苏止渝有言在先,此生不入宫为后,故封苏止渝为皇妃,且朕在位期间不设皇后,不纳嫔妃,后宫之中唯卿一人尔,钦此。” -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