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丽灵药(男暗恋女)》 1.逢她 向日葵色的澄澈酒液在杯壁撞起一片泡沫,给崩口的玻璃杯戴上一顶爆炸头假发。 啤酒是从冰柜里拿出来的,酒瓶上的水珠淌了邵应廷一手,渗进夹在他指缝间的过滤嘴中。 未到下课时间,开在学校旁边的小卖部也水静鹅飞,大正这个大声公说起来话更加响亮。 “前几天你不在太可惜了,南边家私城那儿停了辆迈凯伦P1,帅到老子想立刻投胎当富二代!” 大正是个车迷,虽然只开得起劳斯莱斯幻觉,但不妨碍他畅想劳斯莱斯幻影。 不满邵应廷的不理不睬,大正用花生壳砸他:“好歹是开修车行的,你就不想看看那台P1?” 邵应廷正拿着账簿对数,壳正好落在笔触下,他扫开:“看了你能送我一台?” 大正嘘他:“说这些……” 下课铃响,操场眨眼化身铁锅,饺子似的学生在里面漂浮,还有几对情侣慢悠悠在跑道上散步。 大正犯烟瘾,火机没火水,起身到收银台顺走一个:“晚上的局你真不去么?老罗他妹的大学舍友都来了,个个青春无敌。” 烟雾弥散,打火机塞进沉入裤袋,邵应廷在账簿上记一笔,然后自己平数。 “我去了,店里那台Mustang的零件你找?” 大正自动自觉闭嘴,继续吃花生喝酒。 可没安静多久,又开始嘴碎:“平时闲抠脚也没见你去喝一杯,真想把处男之身带进棺材啊?” 可他明明长着张日抛女友的渣男脸。 课间十分钟眨眼就过,跑道上的情侣还慢吞吞走着,仿佛要走出个天长地久。 没得到搭理的大正叼着烟贼气道:“天天看着学生们搂搂抱抱的,你后没后悔没早恋啊?” 笔尖一顿,炭黑的墨水在单薄的纸张上洇开,顺着纹路绽放。 琅琅书声如海浪翻腾,将他的思绪卷回年少时,那个被描绘过无数次的身影若隐若现。 忽然,有意压低的咳嗽声轻缓,是把女声,像一声幻听。 还带着火星的烟灰灼痛指关节,邵应廷却分不出半点思绪给予反应。 “老板,有五号电池吗?” 细沙流入耳中,他猛然回头,急转得颈椎咔擦作响,眼前闪起电视雪花,断裂的信号分割画面,只能用尽全力盯紧。 树色光辉下,穿着长衫长裤的女生正要戴上口罩,可当视线相接的时候,她左边脸颊的梨涡荡漾,明亮的眼睛里涟漪散开,然后迅速被连声咳嗽打断。 拿烟的二人立刻将指间的烟蒂摁熄。 还有烟雾烟雾飘散在秋色里,他抬手扬开,借此掩饰局促无措的自己。 久别重逢,第一句应该说什么才不落俗套? 薛灵给了他一个最动听的答案。 “刚才我碰到一群打篮球的学生,我立刻想到你。”她指了指背后来时的路,梨涡又现,“然后你就出现了。” 两千多次金乌西沉并没有将他从薛灵的记忆中磨灭,得到这个认知的邵应廷笑了。 “我也没有忘记还欠你一瓶汽水的事。” 薛灵眼睛一亮,刚开口又被急促的咳嗽和突兀的铃响截停。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薛灵侧身,单手将口罩挂在耳后,手指熟练一翻,系绳交叉着贴在她脸侧,依然松松垮垮。 “还能去哪儿?当然是给你买电池了。” 邵应廷安静地等她结束通话。 暌违六年,她的变化并不大,头发过肩,唯独从前白得过分的皮肤晒出了一点蜜色,垂眸时能看到翘起的纤长睫毛。 正看得出神,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大正递来一排五号电池。 “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大正声音很小,专注打电话的薛灵不可能听到,邵应廷却慌乱得直用手肘去顶他肚子。 窥探到不为人知的秘密,大正故意怪叫。 薛灵循声回头,看见邵应廷去捂罪魁祸首的嘴,原本淡然的眼睛弯成月牙。 “不远,你别来,也别把车停在我家楼下,挂了。” 她左手拉开帆布包示意邵应廷把电池扔进去,右手在手机屏幕上按了几下,递出一个带头像的二维码。 “我赶时间,电池的钱我红包转你可以吗?” 看着被黑白不规则格子包围的小狗头像,邵应廷恍惚了半秒才从裤袋里拿出手机。 嘀的一声,摄像框跳转到资料页面,薛灵收回手机迈步离开,还不忘回头跟他摆手:“有空出来一起吃饭,我请!” 她步伐轻盈,邵应廷一向沉重嘴角也跟随浮起。 其实他们的关系没有熟络到可以聚一聚的程度,谁都听得出只是客套。 但他想当真。 “行啊你,认识这么个大美女,难怪谁都看不上!”大正上前一手勾住他的脖子,“你俩到底啥关系,坦白从严,抗拒更严!” 急促的心跳需要冰冷的酒浇熄,邵应廷拖着挂在他身上的大正回到桌前,拿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心跳依旧不甘示弱。 见他半个字不肯透露,大正揶揄着推搡:“别给我说不认识,不然我立刻给你个镜子照照,看看什么叫十月芥菜。” 肩膀被推来推去,满杯的酒洒出大半,邵应廷却没有半分愠气。 微信提示好友申请已通过,打招呼的表情包紧随红包其后。 他没有收,指尖悬在薛灵的头像之上,犹豫许久,还是点了进去,再仓促打开朋友圈。 不是横线,而是一张张色彩艳丽的照片,有风景,也有人像,自拍的、他拍的,应有尽有,大概每个月一条,每次定位均不相同。 这样阴暗的窥探,能不能代表他稍微踏进入了薛灵的生活圈子? 又怕冒犯,他退出微信,拿出新酒一瓶,指腹按在瓶盖上与桌角重重一磕,积郁在瓶中的气体磅礴而出,痛快极了。 他扶着酒瓶看湛蓝的天,唇边是不自觉的笑:“只是一起打过篮球的同学。” “呸,这话鬼都不信!” 回答太敷衍,大正嘘他,指责他的虚伪。 絮絮叨叨,犹如滔滔江水,听得他不禁飘飘然,真觉得自己和薛灵似乎真的不止这一层简单的关系。 直到周五去医院打破伤风针,离开时他看见薛灵戴着口罩从人头攒动中走来。 两人目光相接,他正要打招呼,薛灵却跟没看到他一样,漠然擦肩而过。 —— 我回来啦!!!今天先来个三更,明天两更,后面就每天一更了,新书榜就拜托各位收藏加投珠了!(鞠躬!!!!) 2.今夜宜与故友叙旧 从医院回来后,薛灵倒头就睡,最后还是一条红包退回的消息震醒她。 她迷迷瞪瞪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另一只手拿起床头的眼镜戴上,看到和昨天一模一样的系统消息时,不禁笑了一声。 她发了两次红包,邵应廷两次都没收,都只回了“不用”。 配合黑白二色的线条人头像看,也难怪高中的人都说他是严冬腊月的湖底冰,冷淡而缄默。 简称性冷淡,而后面跟着的话太过黄暴,她不便复述。 窗外已黄昏,薛灵裹着被子从床上坐起,点开邵应廷的朋友圈,封面是并肩的篮球与矿泉水瓶,看色调和构图应该是他自己拍的。 封面以下的内容全部可见,少得可怜,几张她看不懂的图纸,几条单张风景照,唯一一条音乐分享,来自三年前,陈奕迅的《十面埋伏》。 他有想见的人? 薛灵退出微信,滑躺回床上,看吊灯上挂着的贝壳风铃。 风铃是高一春游时买的,那时候邵应廷还跟她同班,挺拔俊秀的他已不缺追求者。 校内校外,年上年下,或大胆张扬,或内敛娴静,都没能进入他的眼睛。 她宿舍几个闹腾的干脆开起赌档,猜邵应廷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结果三年过去,“赌资”喝掉不少,赌桌上的底牌却一直没有机会翻开——邵应廷始终单身。 现在,她窥到底牌一角了吗? “懒猪,睡醒了吗?” 房门并未上锁,薛灵应了一声,挂满装饰的木门迫不及待从外面推开。 “走!去辉记大排档吃饭,第一批出海的渔船刚回港,花蟹生蚝嘎嘎新鲜。” 回虹湾快两个月,除了去医院,薛灵甚少出门,一日三餐全靠三千块请来的阿姨做,在Gold Coast晒黑的皮肤看着又要养白回来。 可今天是阿姨的休息日,午觉睡过头的她晚饭还没有着落。 想外出的心拉扯着疲钝的躯体,顾玥还不停怂恿:“渔船回港最不缺的除了海鲜还有赤膊壮男,老板给我发了两张现场图,有一个寸头的身材馋死我了,肯定系你杯茶!” 顾玥是华裔,母语是英文,中文的口音随交往的中国男人而变化。 前任是香港的,前前任是东北的。 现在似乎想找虹湾的。 薛灵的床紧靠两扇胡桃木百叶窗,午后浓墨重彩的霞光层层落在洁白的床单上,比体温略高一点,令人贪恋。 “我不喝茶,我喝白开水。”她倒回床上,又给邵应廷发了个五十块钱的红包。 顾玥嗤她,也直挺挺倒进柔软的被铺中:“知道,你就喜欢我远房老板那种文弱瘦削小身板。” 薛灵不知替谁辩驳:“谢观澜可不文弱。” 藏在定制西装下的肌肉摸一下都心惊胆战。 聒噪突然平息,薛灵扭头一看,一双龌龊的眼睛果然眯着看她。 她嫌弃地推开顾玥的脸:“我是他妹,看过很正常。” 手机突然在她手心震动——有一笔转账,来自好友“YT”。 “你就当了他三年便宜妹妹,我可是当了他二十多年远房表妹,我都没看过……” 那厢顾玥还在喋喋自语,薛灵翻身俯卧在床上,点开最上面的对话框,邵应廷已经收下了她的红包,给她返回三十。 一排五号电池二十元整。 薛灵的心有几毫秒的堵塞放空,说不出从何而来,像有一盆水浇在她刚燃起的火苗上。 意兴阑珊。 她从枕头底下翻出被压得扁扁的内衣,成为催促的那方:“要去就赶紧。” 辉记在海边,开车也要二十分钟才能到,晚了只能在街边支张折迭桌吃饭。 顾玥激动地吹了声口哨,用力在薛灵的额头上啵唧一口。 “我现在把车开过来!” 说完便一阵风似的把空调冷气卷出了房间。 虹湾是一座半岛,岛中央有座横亘的小山,将居民区和旅游区一分为二。 两个区域直线距离很近,但盘山公路九曲十八弯,翻越需要耗费不少时间。 与虹湾海阔别多年,今夜宜与故友叙旧。 * 顾玥的车停在她高中旁边的停车场,薛灵刚把备用口罩塞进帆布包,属于迈凯伦的声浪轰鸣隔着玻璃与墙体霸道入侵。 关掉空气净化仪,开启定时紫外线灯。她刚关上庭院的铁门,尖锐的刹车声伴随着突兀的摩擦,在她背后刹住。 “叼,以后再开底盘低的车我就是狗!” 薛灵回头,被称为笑脸杀手的P1歪斜着铲上路阶,车头那张邪佞的笑脸此时略显滑稽。 虹湾近海,常受台风侵扰,薛爸爸怕雨水倒灌进房子,特地把家门前的台阶做高十公分。 薛灵不想跟这些天生富二代共情:“这水泥墩站在这里十几年都没事,你来不到十天就把它撞了。” “圈圈你有没有同情心!”顾玥用力推开沉重的蝴蝶门,“要是底盘撞坏了,我姐要打死我,得找个上门修车的过来看看。” 顾玥性格毛躁,想一出是一出,横冲直撞地败家,性格沉稳的姐姐顾瑛最看不惯她。 薛灵站在一旁任她折腾,看到有卖水果的阿婆推车路过,拦下她买了一个半斤重的番石榴。 阿婆耐心地将比拳头还大的番石榴切成均匀的小块,装进透明的塑料袋里。 “要多点酸梅粉不啦?” 虹湾人喜欢在水果上撒酸梅粉,薛灵尤爱这种吃法,应得跟个点头娃娃似的:“越多越好,谢谢阿婆。” 透明塑料袋装了半满,再放进两根竹签,盛惠三元。 阿婆的收款码不是本人的,薛灵翻出包底里的零钱递给她。 “圈圈,你家地址是什么来着?” 打开免提的手机递到面前,薛灵回忆了一下:“呃,汀清区西洲桥横路29号。” 电话里的呼吸陷入静止停滞,她以为对方不知道地儿,试图讲得更简单些:“就在虹湾二幼后面。” “我知道,现在就过来。” 仓促的走动似乎踢翻了什么,薛灵把手机拿到耳边。 机械的震动尤在,那头竟还没挂断。 3.野性犹抱琵琶半遮面 日头像地鼠一样在山峦间露出半个脑袋,秋老虎的暑气未能消散,在黄昏的橘色中氤氲。 “我有点明白你为什么选择回到这里。”顾玥倚着P1远眺夕阳,咬一口沾满酸梅粉的番石榴,“宁静但不缺烟火,巴适得很。” 这确实是薛灵选择回虹湾的理由。 她不是虹湾人,只是在虹湾念过三年高中,度过了人生中最轻松快活的三年。 多年后的虹湾,依旧是她最安宁的栖息地。 前提是她家门前没有停着一辆千万级别的超跑。 加之顾玥是个潮得风湿的人,小吊带、工装裤,珍珠耳环的金属流苏垂至锁骨处,一头亮蓝色的短发打眼至极。 再往电光紫P1上一靠,虹湾最招摇的人出现了。 围观或拍照的人越来越多,薛灵拉了拉口罩,顺势抬腕看时间。 原来才过了五分钟。 “是车主吗?” 试探性的车喇叭在后方响了两声,薛灵戴上眼镜回头,模糊短窄的视野陡然清明不少,刚停下白色的飞度走下来两个人,都穿着浅蓝色的连体工装。 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黄昏的天空残阳如血,好像映红了邵应廷的脸。 回来后第二次见面,她才勉强看清他的模样。 他比高中时黑了一点,不笑时嘴角下垂,浓眉,眼睛不算大,理应英气却慵懒厌世,健硕的身材撑开宽大的连体工装,里面打底的灰色背心覆盖在起伏的肌肉与骨骼上,野性犹抱琵琶半遮面。 她和邵应廷不熟,近距离接触的也就回校拿毕业证的那天。 那天她一个人在校园里试了很多“第一次”。 第一次在黑板和课桌涂鸦、第一次在天台往楼下扔纸飞机、第一次在绿茵场射十二码、第一次在蓝球场三步上篮…… 邵应廷充当她的教练,陪她这只菜鸟打了一场。最后比分她没算,只知道自己没吃鸭蛋。 下场后邵应廷问她为什么自己一个人打篮球,她说要在出国前做遍高中三年不敢做的事。 母亲帮她制定好人生每一段路,高考过后,她必须到国外读大学。 这是她当逃兵到虹湾念高中的代价。 邵应廷听完后没再说话,与她背对背坐在被晒得滚烫的篮球架下。 阳光探头,她偷偷回头看他的侧颜,发现现在竟与当初无异。 看来虹湾的节奏慢近静止,否则在这里的人与事怎么都没有变化。 “车坏了吗?” 薛灵愣神之际,邵应廷已经走到她面前,大正甚至恨不得趴到P1的车前盖上。 “哇靠!薛小姐,原来这你的车啊!” “不是。”薛灵指了指车底下的石头,“我朋友的车,开的时候眼瞎铲上来了,不知道底盘有没有刮花。” 邵应廷蹲下往抬起的车头往里望,大正叫住他:“刚打完破伤风针修什么车,我来。” 薛灵这才留意到他包成粽子一样的中指。 “伤口很深吗?”她托起邵应廷的手看了看,上面大大小小各种细小伤痕,有好了的,也有刚结痂的。 “不深,但是有铁锈。” 柔软接触着粗糙,邵应廷别过眼睛,专注岔开话题。 “P1的车壳都是碳纤维,硬度仅次于钻石,扛磨,水泥墩刮一下基本不会有损伤。” 薛灵还在仔细研究他纱布底下的伤口,邵应廷喉结滑了滑,嗓音不动声色喑哑:“如果不放心,可以送到我店里检查,那里有液压升降。” “要要要!”顾玥大声抢白,眼巴巴地求,“但你们能不能帮我把车开下去啊?我不敢。” 大正猛地缩回摸车的手:“什么话?你车主都不敢,我们怎么敢!” 顾玥摸摸耳垂:“你们刮花我姐不会追究,但是我刮花的,我得掉一层皮。” 邵应廷看着跃跃欲试的大正,弯一弯“粽指”问薛灵:“你要跟我们的车过去吗?” P1壮阔的声浪咆哮,利落地从石阶上倒回路面。 顾玥费力拉开蝴蝶门,一句就把队友卖了:“宝宝,你跟老同学叙叙旧,回见!” 说完,声浪再次沸腾,百公里加速仅需二点八秒的P1如离弦之箭,乘风而去,带走一系列围观目光。 被暮色浸染的街道刹那冷清,没有初度重逢激动的加持,薛灵尴尬地放开邵应廷的手,试图解释自己不是在揩油:“我在美国读了一年医,见到伤口都想看一看……” 邵应廷比她自然得多,双手插袋,低垂着眼睛看她:“你要跟我过去吗?” 家里的紫外线灯正轰烈杀敌,薛领主暂时无家可归。 正如邵应廷所说,P1没脆弱到一刮即花,检查时长可能还没驱车前往的世间长,她过去修车行的话可能还要顾玥等,还不如先去辉记占位。 毕竟着名影帝梁家辉先生说过,不开Benz、Rolls-Royce,怪不得你塞车。 六点过半,这个时间点出外勤,没理由还要伤员回去上班。 “你也不要回去了。”薛灵怂恿他旷工,“我跟顾玥说一声,让他们检查好了直接去辉记找我们。” 她有意控制摄入量,顾玥则是什么都想吃,什么都只吃一口的人,如果有邵应廷他们加入,光盘行动绝对不是问题。 邵应廷拿出手机:“好,我让老板留张桌子。” 薛灵热烈鼓掌:“要在室外的!” 飞度两厢设计,一眼望到底,后排和后备箱摆了不少修车用的零件和工具,有股驱散不开的机油味,不算好闻。 邵应廷在微信给辉记的老板留了言,伸手从后排车窗拿出一瓶空气清新剂往里面喷,极力改善着这里的环境。 浓重的香精味透过口罩,刺激着呼吸道,薛灵连咳几声,喷头的呲呲声骤停。 跟闹钟一样准时的快递电话又打来,薛灵早已做好准备,接通后直接问:“寄件人是谢观澜吗?” 在她背后,探身进驾驶位开窗的邵应廷动作顿了顿。 “我说过了,只要是他寄的,一律按退回处理。” —— 三更结束,明天两更见!求个珠珠加收藏! 4.很快就不疼了 邵应廷开车快很稳,他单手掌控着方向盘,时不时瞄一两眼后视镜,不热衷超车炫技,连放在中控台上的摇头小鹦鹉也一动不动。 驶出城区,薛灵从不快中抽身,才察觉气氛僵硬。她试着打破沉默,百转千回想了一周遭,问完立刻后悔。 “你女朋友也喜欢鹦鹉BEBE?” 车身突然往前冲了一下,迅速急刹。 “什么女朋友?” 邵应廷分神瞥向她,仿佛惊魂未定,语气急促性上扬。 小鹦鹉傻头傻脑地摇晃着,薛灵被邵应廷紧张的语气感染,试探性地说出自己傻愣的推理:“这小鸟不是你女朋友买的?” 邵应廷紧接着她的问题板正回答:“我一直单身,鸟是大正抽到的,店里的这台车他最常开,所以放在这儿。” 一气呵成。 推出个乌龙歪理,薛灵干笑了两声:“他还挺有童心。” 道路尽头拐弯,邵应廷小角度拉了拉方向盘,回正,余光看了旁边一眼。 “以前好像没见你戴过眼镜。” 镜片前的视野其实并不完全清晰,薛灵嗯了一声:“国外大学压力不比高三小,看书看坏了。” 一个月前打的针逐渐失效,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试图挤出点泪水。 挤不出来,就吃点酸的刺激泪腺。 番石榴还剩半兜,她勉强吃了几块,打了个嗝,实在是吃不下了。 “在推车阿婆那里买的吗?” 薛灵惊奇:“你知道她?” 邵应廷点头:“酸梅粉是阿婆自己调的,其他地方没有这个味。我上小学的时候她就在卖,现在老了,一个月出一次摊,不是故意去找很难会遇到。” 尴尬的气氛随着他低沉缓慢的声线融化,薛灵追问:“你特地去找过?” “找过,但没找到。”他手指敲了敲方向盘,自嘲般开玩笑,“可能老天不希望我主动。” 薛灵啧啧:“你说这话的时候,更像渣男了。” 半生不熟的关系在一来二去之间拉近,薛灵用竹签插起一块果肉送到他嘴边:“那今天你沾沾我的光吧。” 一时失神绕错路,邵应廷正准备挂倒档,酸甜的湿润滋味在唇瓣上一碰,仿佛亲吻。 车身蓦地颠簸,薛灵怕竹签扎到他,忙要收手,邵应廷立刻张嘴咬住那块番石榴。 太急促,他咬得很用力,竹签的另一头轻轻戳在薛灵的手上,蜻蜓点水般盖章。 道路驶进尽头,邵应廷迅速松嘴往左打四分之一方向盘,假装自然说:“还是那个味道,希望还能吃二十年。” 虹湾人少路宽,非旺季开往旅游区的路更是寥落。 蜿蜒的盘山公路上,最后的海风与山林温存回旋。 薛灵趴在车窗上,花心的海风又缠上她的长发,带出一阵花香吹向驾驶座上的邵应廷。 难得一条直道,他斜看向薛灵,她交迭的手臂把半张脸藏起来,明亮的眼睛此刻眼皮耷拉着,就算头发被吹得凌乱不堪,依旧好看得让人无法侧目。 饭点的辉记座无虚席,唯独门口旁边有一张令人妒忌的空缺圆桌。 邵应廷不急着入座,带着薛灵到海鲜池点菜。 辉记是本地人开的,虹湾不大,人来来去去就是那么一点,互相都认识。 老板留了两斤花蟹给他们,邵应廷拿着油腻腻的菜牌问她意见:“这里的招牌是姜葱炒,如果你不爱吃可以换个做法。” 薛灵嫌吃螃蟹麻烦,如果不是有人帮她把肉全部剔出来,她是不会吃的。 干脆顺手推舟,开启嘴甜绕口令模式:“你喜欢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邵应廷的视线在菜单上怔了好久,遗憾摇头:“我吃不了。” 薛灵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他今天打了疫苗。 “不如换一家?” “不用顾忌我。”邵应廷指了指菜牌左下角开始点菜,“炒个肉片河,一打蒜蓉粉丝蒸扇贝,两打炭烧生蚝,一个豉椒炒花甲。” 末了他把菜牌递给薛灵,却没有要交到她手上的意思。 “你还有想吃的吗?” 没有了,全是她喜欢吃的,他们不经常出来约饭太浪费了。 邵应廷护着她往回走,穿过重重会流动的人墙,终于抵达那张空桌。 与此同时,熟悉的跑车声浪盖过海潮翻滚,薛灵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后悔让顾玥开P1来吃饭。 她讨厌受人瞩目的感觉。 顾玥追点了椒盐九肚鱼和鱼肚羹,闻到虾酱啫空心菜的咸鲜味,嘴馋加了一份,菜齐时小圆桌上粗糙瓷碟交迭,蔚然壮观。 饭后顾玥提议到海边走走,说前几天有人在东边的海滩看到有蓝眼泪。 蓝眼泪是一种海萤,一般出现在水质不够好的海湾,受海浪拍打等刺激时,就会产生浅蓝色的光。 而虹湾的海水水质位于全国前列,不可能出现蓝眼泪。 顾玥不信邪,硬要拉所有人陪她检验真伪。 沿辉记门前的县道往东走五百米就是东沙滩,薛灵过马路时打了个哈欠,后面的邵应廷问:“我先送你回去?” 薛灵摇摇头,是在真正期待这趟短暂旅程:“我很久没有看过虹湾的海了。” 东沙滩不是景点,没有灯,也没有人工破坏,偶尔有几只被海水冲上来的破败塑料瓶和渔网,剩下全是水生植物的残骸与枯枝。 黑夜黑海黑沙滩,唯有月光这盏孤灯高高悬挂,照亮海浪翻滚时散落的鲛珠。 偌大的沙滩只有他们四人,顾玥和大正互扔沙团,薛灵摘掉口罩在白浪边上浅踏,身旁的邵应廷充当护花使者,用手机电筒替她照明。 突然,一个松散的沙团重重砸在她的脸侧,敷衍挂在鼻梁上的圆框眼睛被无情打歪,粗沙刺进眼睛里。 薛灵痛呼出声,沙砾剐蹭着柔软脆弱的眼球,她下意识去摸,立刻被一只粗糙宽大的手掌包裹住。 “别揉,沙子会扎到眼球的。” 温柔坚定的声音瞬间安抚好她因惊恐而竖起的刺。 薛灵不敢睁开眼睛,紧闭的眼皮稍微一动就疼出满眶的泪水,只能无助地反抓着邵应廷的手。 “可我疼……” “很快就不疼了。”邵应廷试探着抬起她低垂的脸,哄一样说,“我帮你摘下眼镜,你先抬头好不好?” —— 今天的珠珠也拜托各位了!(鞠躬!) 5.香气钻进她的唇舌 邵应廷的手掌没有贴上薛灵的下颌,帮她摘下眼镜后,拇指轻轻落在她的梨涡上,轻抬的动作细致得像羽毛扫拂。 沙子再一次发动袭击,薛灵痛得五官皱起,才嗯一声表示反抗,立刻被人紧张地抚平。 “忍一忍,我帮你扫开眼睛周围的沙。” 刺眼的电筒光消失了,完全漆黑的环境,薛灵看不到咫尺的脸,只感受到他的指腹粗糙,只比海沙细腻一点,扫过她脸上最娇嫩的皮肤,紧张得攥紧手中的掌。 “疼?” “不疼,就是……” 有点痒。 适应了疼痛,薛灵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松开紧捏着邵应廷的手,挑开被夜风吹到脸上的头发,再习惯性继续扶着。 “现在好一点了吗?” 薛灵点点头:“好像被泪水冲到眼角了。” “他们去买水了,等他们回来我帮你再冲一冲。” 他双手轻轻捧起她的脸,借着冷白的月光吹掉粘在泪痕上的细沙。 柠檬薄荷糖的香气拂过薛灵脸上的绒毛,她颤了颤睫毛,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 渐渐的,耳边喧嚣的海浪有所收敛,咸腥的海水味被清凉的甜味覆盖,薛灵不由自主地微启嘴巴,平扫而过的香气钻进她的唇舌,犹如隔空接吻。 眼中的异物感彻底消失,薛灵试着慢慢睁开眼睛。 模糊的视野有刹那清明,很快又被蒙上一层轻纱。 隐隐约约之间,薛灵看到邵应廷微微侧着脸,高挺的鼻梁上有一点点驼峰,没有影响线条流畅度,不明显的硬朗。 她咬了咬下唇:“要是高中时我能这样看你就好了。” 或许那时的他还青涩,但至少她视力正常,会不会被眼前这张脸惊艳心动? 年少不懂灰色,只知泾渭黑白,好学生与坏学生仿佛处于两个维度,都默契地各行其道,互不缠绕。 而他们那场无人观赏的篮球赛,是有且仅有的破例,可惜短暂简浅,遗憾更多。 海浪占据听觉许久,邵应廷才喑哑地问:“为什么?” 她更想知道现在他是什么表情了。 薛灵摇头,只能告知他一个结果:“我过几天要离开这里。” 轻贴在梨涡的指尖粗心地戳中她的嘴唇,薛灵听到面前的呼吸霎时绷紧。 “还会回来吗?” 柠檬糖的味道渐浓,薛灵歪了歪脑袋,用那双模糊的眼睛假装在认真看人,清晰的口齿却含糊起来:“你想我回来吗?” 托着她的十根手指莫名躁动,顾玥绵长的叫声从沙滩另一头吹来。 “水来啦水来啦——” 两名罪魁祸首提着一箱纯净水往这边跑,薛灵低头,邵应廷顺势收手,那一点刚冒头的暧昧黏连立刻被晚风吹散。 大正刚靠近,看到邵应廷阴沉的脸,吓得两条腿自己后退。 “老大,你眼神什么意思?”他指着刚才站的“战壕”伸冤,“我背对着薛小姐站,牛顿来了也扔不到她脸上!” 邵应廷才不听他的狡辩,抬腿飞沙踢过去,秋后算账:“你今天没带脑子出门?老出皱纹了还玩泥沙!” 大正撒腿就跑,没踹中的邵应廷立刻追上去。 鬼叫与惨叫此起彼伏,皆出自大正的口中。 薛灵洗了把奢侈的脸,模模糊糊看见两个人追到海里去,用空水瓶敲敲正在看戏的顾玥:“能联系顾瑛姐帮我预约安德森的Dr.Cezar吗?我还有最后一支针在他那儿存着。” 要顾玥主动联系姐姐,还不如要了她的命:“你想通了要接受治疗直接找谢观澜呗,他给你找的医生,当然他负责到底。” 薛灵用手上的水珠弹她:“我拒绝影响生活质量的放化疗,可接受恢复视力治疗。” 但谢观澜不一样,他想她试遍所有抗癌治疗,不管过程有多痛苦,也要寻求一线生机。 这是她再一次以逃兵身份回到虹湾的原因。 顾玥也想到这点,怅然叹气:“看在是你的份上,换别人我肯定不管。” 为了不让姐姐听出自己在浪,顾玥走到沙滩边上才打电话。 顾瑛很忙,这通电话注定要等待较长时间,薛灵转身打算继续看戏,脚尖刚转半圈,流沙突然塌陷,踉跄的她斜撞进一副宽阔的怀抱。 “小心。” 柠檬糖的清甜盖过海水腥味,邵应廷在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背后,抚过她脸的手带着奔跑过后的潮热,紧张地扶稳她。 “你帮我报仇了?” 邵应廷松手向不远处的白浪边,大正直挺挺躺在海水中随波逐流,俨然一条浮尸。 错过了这番龙争虎斗,受害者薛灵颇为遗憾。 不过还好,真正的罪魁祸首认真赎罪中。薛灵摸出口袋里的P1车钥匙晃晃,头顶长出两个恶魔犄角。 “我们偷偷把车开走吧!” “好。” 不追问不质疑的信任膨胀薛灵脸上的坏笑,她蹬掉人字拖跑在松软的细沙上,却怎么也跑不出一条直线。 反观邵应廷,他走得像岸边挺拔的棕榈,始终与她保持半臂的距离。 她知道邵应廷是校篮球队队长,还曾代表学校参加市田径比赛获得名次,破了记录,可她似乎缺席了他每一次校运会比赛。 脑子里分泌出一种奇怪的自尊,指使她避开每一条主流,偏要遗世独立,维持自己清高的形象。 太矛盾了。 她从首都逃到僻静土气的虹湾,理由是想过慢节奏、不受瞩目的生活,但到达后却作自傲的模样,生怕真的与这里融为一体。 直到要离开,她又生出不舍,看什么都是满目遗憾。 暗度陈仓没几步,他们立刻被高处的顾玥发现。 “薛灵!你又想把我的车开走!” 顾玥像一只鹰从马路俯冲下来,在海边扮浮尸的大正听到叫唤,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双双朝薛灵这边冲来,刺激如同玩过山车。 “你去把车开走,不用管我……” 薛灵把车钥匙塞给邵应廷,才碰到他的手指,立刻被他的大掌包裹。 “一起走。” 后方喊打喊杀的声音似乎被隔绝了,薛灵仰头看着面前的人,视力骤然清晰。 半方月色下,她仿佛看到六年前教她投篮的邵应廷。 他浅浅地笑着,卧蚕显现,注视她时野痞但不流气,邀请她一同混入黑夜。 无需多言,她五指撑开邵应廷的指缝,与他十指紧扣,用尽全力狂奔在黑夜当中。 无垠的夜与海中,紧紧牵着手的两人如同末日追赶。脚下的细沙里还有阳光的热度,犹如踩在棉花海上,高低跌撞。 不知哪个游客设陷,薛灵脚一踩空,被沙坑绊倒前扑。 邵应廷反应极快,在薛灵松手之际,用力将她拉进怀里紧抱,用身体垫她身下。 6.男人有一双修长嶙峋的手 薛灵趴在邵应廷胸膛上,手掌之下是剧烈的心跳声,越来越快,与她趋于一致。 他们现在比刚才的距离还要近。 没有光线,薛灵听到海浪与粗重的呼吸,触到山风的清凉与紧贴的体温,冰火两重天,受折磨的不知是谁。 “有摔到什么地方吗?” 他声音哑了。 薛灵也不挪位置,在邵应廷身上做了套全身运动检查,丝毫不体谅身下的人把呼吸都屏住。 “没有。” “要继续跑吗?” 薛灵起身回头,他们摔倒的位置有些隐蔽,且黑夜太浓,俩摸瞎以为自己把人跟丢了,站在原地张望无果后放弃。 浸在死水一潭中的薛灵终于找到的石块,自然要投进湖中激起千层浪。 “当然。” 她从邵应廷身上翻下,刚想撑着站起来,手立刻深陷进干燥的细沙中,根本找不到着力点。 “扶着我吧。” 他单膝跪在沙地上,浅蓝的衣袖被捋到肘关节处,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手臂——浅隆的青筋,修长的肌肉,算不上白皙,但光洁细腻。 “找到了!他们在那里!” 眼尖的大正突然大喊,薛灵来不及犹豫,扶着邵应的手臂站起,然后手掌顺势而下滑落,直至握住刚才紧扣的手。 “快跑!” 薛灵激动叫喊,拉起邵应廷前奔,犹如在舞台上奋力跳跃的芭蕾舞演员。 漆黑混沌中,夜与海皆茫茫,潮汐拉来唯一的明月引路,从山间吹来的劲风汹涌灌入薛灵的胸腔,填补她体内破损残缺的部位。 呼吸越来越急促,身后穷追不舍的人越来越近。 有多久没有这样放肆过,薛灵忘了。她感觉不到窒息与疼痛,只感受到咽喉深处向生的呐喊。 她从未如此渴望过跑赢一切——眼前的景物,流逝的时间,和日渐衰竭的身体。 人造光从地平线升起,一场短暂的夜奔即将跑到尽头,但足够在薛灵骨子里刻上希望二字。 大正把车停在辉记后方的停车场,邵应廷牵着薛灵的手带她从近路绕过去,避开还没散去的食客。 未抵达终点前,二人牵着的手都没有松开。 依然是邵应廷开的车,薛灵以为他不懂操控那些乱七八糟的按钮,然坐进车里的邵应廷没有丝毫犹豫和摇摆,轻车熟路亮灯点火,调节档位与模式。 声浪咆哮,流光溢彩的紫色从瓶箩筐堆砌起的城墙中间驶出。 掠过注视的目光,和站在路边大喊大叫的大正和顾玥,薛灵放声大笑。 她降下车窗,任狂风灌进狭窄的车内,探出半个身子对着银光粼粼的大海呐喊:“去他妈的空气动力学!我就不关窗开跑车——” 蜿蜒的沿海公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邵应廷却不敢开快,降下自己那边的车窗,陪薛灵一起吃风。 三大憾事: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P1没有敞篷版。 风景驶进山林,薛灵坐回位置上,兴奋的劲儿还没过:“我半年前订了台GranCabrio,下次回来应该能带你去兜风!” “是生日礼物吗?” 薛灵讶异扭头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跟随歌曲节奏轻点的手指倏地抓紧方向盘,邵应廷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猜的。” 薛灵笑而不语,嫌在播的重金属音乐太聒噪,迅速切到下一首。 歌并不陌生,她能跟着哼上几句。 “Sapphire moonlight We danced for hours in the sand Tequila sunrise Her body fit right in my hands la la la ……” 她偷偷瞥了身旁的邵应廷一眼,他挺正地握着方向盘,看似稳如泰山。 谁闲适,谁躁动。 送薛灵到家后,邵应廷扫了台共享单车骑回自己家。 他父母离婚且已经各自组建了家庭,只给他留了这间老房子。 房子不大,两室一厅,空空如也,恐怕小卖部的小阁楼和修车行的办公室都比这里有烟火气。 进浴室洗掉一身海潮黏腻后,他赤着上身躺在只有一个枕头的硬床上,放在床头的手机亮了亮。 薛〇〇:晚安(特供校草版) 邵应廷失笑。 他下床拉开书桌的抽屉,拿出藏在最底下的薄薄一沓的毕业相册,翻到理科精英班,薛灵娉婷站在第二排中央,清高如海上冰山,深邃神秘、不容玷污。 但今晚的薛灵,又有几分似从前? 或许他从未认识真正的她。 万籁俱寂,邵应廷又难抵诱惑,习惯性点开薛灵的朋友圈,一路拉到两年前的十二月,照片才需要缓冲。 「他说圣诞节没有交换礼物这个传统。」 图片一共两张,同一场景下拍的。 第一张是一个半身,从喉结到解开的西装外套纽扣,男人有一双修长嶙峋的手,搭在交迭的膝盖上,露出一颗贝母袖扣,和腕上的百达翡丽。 下一张图片里,手表又去到了薛灵的手腕上。 松松垮垮的,表盘比她腕骨还要宽。 然而男人的手腕并没有空着,戴着一只粉白相间的Baby-G,和薛灵趣稚地拳头抵拳头。 谢观澜。 脑海里冒出这个名字。 他说圣诞节没有交换礼物这个传统,仍和薛灵交换了手表,她被偏爱得有恃无恐。 邵应廷关掉屏幕,望着挂在窗前的贝壳风铃。 他在暮霭沉沉的虹湾静止,日复一日过着单调无趣的生活,重复的记忆被大脑折迭压缩,他以为的须臾,其实轻舟已过万重山。 薛灵这样优秀的人回到了更广阔的世界,身边怎会缺与之合衬的人? 不配的依旧不配罢了。 邵应廷关掉房灯,退出朋友圈给薛灵回微信。 YT:好梦(校花专属版) —— 每个帮我看文的朋友看到这里的时候纷纷反水男二,你们有吗?(期待眼) 7.我很乐意用身体偿还 薛灵是当晚离开的。 第二天一早,邵应廷带着早餐故意踩车绕到她家前,大门紧锁,窗帘拉上,似乎主人从未回来过。 他站在白色木栏杆前仰望二楼的半圆落地窗。 没记错的话,薛灵高中时这里摆着一台三角钢琴。有时他经过,会看到长发披肩的薛灵坐在那里弹琴,腰杆挺直,神情淡漠,修长的指尖行云流水在黑白琴键上跳跃。 如果不是薛家的隔音玻璃效果太好,他对古典乐的了解应该会上升不止一个台阶。 * 薛灵没有告知归期,也没有回复邵应廷任何一条消息。 初秋的这半个月,他每天都会腾出一个小时,骑着川崎绕虹湾一圈,终点永远是薛灵家门前。 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荒唐又无聊的事。 三年前,薛灵跟随父亲回来祭祖,刚起床的他看到有高中同学发了与薛灵的合照,早餐不吃,骑上摩托车围着虹湾从早绕到晚,可惜始终缘悭一面。 凌晨时分,摩托车油缸即将见底,他在家门前巷口的士多买烟,和他差不多大的老板儿子在播歌,播的是陈奕迅的《十面埋伏》。 “何以我来回巡逻遍 仍然和你擦肩 还仍然在各自宇宙 错过了春天 ……” 他倚着川崎点燃呛口的烟,扑面的风将浓烈吹进他的眼睛,干涩刺痛,忍不住涌出泪水去冲刷。 歌还在继续播,高中群的讨论仍然热火朝天。 “全城来撞你 但最后处处有险阻 只差一点点即可以再会面 可惜偏偏刚刚擦过 十面埋伏过 孤单感更赤裸 ……” 明明他按照高中同学的指引追随薛灵的脚步,为什么总是迟一步到达? 地上的烟头越来越多,熏得老板儿子忍不住提醒:“喂,兄弟,抽这么多不怕喉咙痛啊?要不要整剂廿四味降降火?” “分开一千天 天天盼再会面 只怕是你先找到我 但直行直过 天都帮你去躲 躲开不见我。” 邵应廷松开紧攥的拳头,被捏得变形的带血半截烟颓唐坠地。他长腿跨过川崎骑上去,洪亮远去。 他回到高中,隔着高大的校门望里面的篮球场,想薛灵这次回来有没有打篮球。有的话,又是谁陪的她? 不能想,一想他再不能欺骗自己,自我安慰。 他不能自我剥夺无望等待里的唯一支柱。 然后他做了一件常人难以理解的事——哐哐敲开小卖部老板的卷闸门,用所有积蓄顶下这家小卖部。 他暂时没有本事飞越大洋在异国寻找薛灵,只能死守在她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日复一日做着无望的等待。 那时老板早已入睡,被吵醒后闹起床气,听到他离谱的要求,差点要打他一顿。 父母在他初中时离婚后,他过过无数段一穷二白的生活,期间想过无数种自杀方法,对人生一次又一次失望。 除了这一次。 不止几次山穷水尽的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迈开步子,是能往前走的。 而世界也终于对他慷慨一回。 * 漫长又短暂的国庆假期过去,学校开学,邵应廷不得不回到小卖部坐镇。 学生光临的时间非常稳定,只下课跟放学两个时间点,其余时间闲得拍苍蝇。 邵应廷心里记挂着别的,干脆放了个空塑料箱在门口,让学生们自助购物,然后自己开车川崎继续在虹湾市区绕圈。 可能是虹湾的路烦他无所事事,半个多月来,只天天拿车轮压它们,邵应廷刚驶上斜拉索的海前大桥,两辆豪车头碰尾在桥中央打着双闪。 宾利慕尚和玛莎拉蒂GranCabrio。 强劲的海风中,一对璧人凭栏而立,款式相似的两件风衣被吹起,宏大的蓝天碧海不过是背景,他们才是唯一的主角。 薛灵剪短了头发并染成蓝灰色,本该披在肩头的整齐切口被海风吹散。她眺望远方,平静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说了一句什么。 风太大,还没传到邵应廷耳中就吹散得无影无踪,听《十面埋伏》时才有的烦躁消沉再次将他包围。 那个只存在于话语和文字的谢观澜比想象中更年轻,成熟沉稳,任狂风乱吹依然岿然不动,身姿闲适却挺拔,但他极力想隐藏的急躁在眼睛暗涌,连镜片都无法遮掩。 “谢观澜,你说等死和赴死,哪个更需要勇气?” 谢观澜蹙眉:“灵灵,别说傻话。” 薛灵无所谓地笑笑,双手抓住铁栏杆,踩上栅栏上的圆弧想要跨出大桥。 “薛灵!” 谢观澜仪态尽失,惊慌地箍住薛灵的腰将她带回地上。 镜片彻底抵挡不住他汹涌的情绪,维持多年的平静面具在此刻终于崩裂。 “你恨我就把我推下去,而不是拿自己的命报复我!” 薛灵脚步虚浮晃了几下,倚着谢观澜站稳,笑得像个无事人,仿佛刚才要跳桥的不是她。 “我怎么会恨你?如果没有你,我不可能见识顶级名利场,一辈子也不知道人上人的生活时怎样的,也不可能在安德森癌症中心享受万事优先的待遇,更不可能拥有一个专门研究我癌细胞的医学团队。” 薛灵的指尖沿着他风衣后领划到领带结,继而捏住,在印有暗纹的绸缎上打转摩挲。 “如果你不是基督徒,我很乐意用身体偿还。” 领结之上的喉结滑了滑,箍在薛灵腰上的手越来越紧。 “我们可以结婚,然后去巴伐利亚的谢家庄园养病,我不会再逼你做任何治疗!” 谢观澜像捧起易碎琉璃一样按在薛灵的双肩,急躁而痛苦。 这恐怕是他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求人。 “你应该挑选一位健康美丽知性的贤内助。她知书达理,与你门当户对。除了能为你操持家务,还能辅助你的事业更上一层楼。”薛灵抬手摘下他的金丝眼镜,默许他的吻迫切靠近,“而不是选择继母的女儿。” 是嘲讽,也是事实。 谢观澜在她唇之上顿住,阴沉问:“如果我说不呢?” 他闭上眼睛,忽视薛灵讥讽的表情继续吻下去,却听她淡然道:“我交男朋友了,哥哥。” “薛灵!” —— 又到了我最爱的修罗场!继续求猪猪收藏|( ̄3 ̄)| 8.再亲你一下可以吗? 针尖与麦芒的贴近被打断,薛灵在谢观澜怀中回头,坐在红黑二色川崎上的邵应廷摘下头盔,拔出车钥匙跨下车走向她。 他胯与腰身很窄,宽松的纯白T一角随意塞进修身的黑色牛仔裤内,衬得肩宽腿长,与此刻吹拂的海风一样清劲疏朗。 薛灵推开谢观澜,可谢观澜不肯放手。 她急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并说出口:“谢观澜,你唾弃我母亲是破坏你家庭的小三,现在你也要成为你这样的人吗?” 谢观澜果然立刻松手。 他向薛灵展示过太多弱点,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他缴械投降。 挣脱谢观澜后,薛灵跑向快要走到面前的邵应廷,踮起脚尖,倾身在他脸侧轻轻一吻。 振翅般一吻掀起风暴来临,成千上万只蝴蝶奔涌而撞来,纷纷给予他会心一击的震荡,眼花缭乱。 怀里的人抬起头,邵应廷来不及收敛眼中的惶恐与迷恋,像失明蝴蝶般莽撞地冲进薛灵眼中。 幸运的是,薛灵也同样慌张,根本分不出心思发现这无所遁形的秘密。 她轻轻嘘了一声,牵起他的手走到谢观澜跟前,色厉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回虹湾的原因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回来就是为了和他在一起。” 薛灵亲昵地挽住邵应廷的手臂,向谢观澜示威般挑衅:“哥哥,这是应廷,以前是我的高中同学,现在……”她吊胃口似的卡顿一秒,“是我的男朋友。” 骤然刮起阵眩晕的无名风打向邵应廷僵硬的脸,一刹那镜中花开,水里月升。 可惜只是一场美丽的虚幻,谁都能一眼看穿。 谢观澜伸手将她拉拽回来:“灵灵,我也同样了解你,知道你有没有撒谎。” 薛灵抬手甩开,身旁的邵应廷立刻握住谢观澜的手腕,手背的青筋下流动的是无穷的力量。 “你弄疼她了,放手。” 他的声音很沉很低,慵懒漠然的眉眼变得凌厉,直勾勾看着谢观澜,手上紧攥的力度越来越大。 薛灵没有感觉到痛,因为不管邵应廷怎么收紧手掌,谢观澜都没有用力与之反抗。 怕她受伤,也在心逼她心软。 “谢观澜,你一次又一次强迫我听从你的意愿,有哪一次不是将我推得更远的?”薛灵又急又恼,“放手,我不想再当你随意摆弄的洋娃娃!” “我只是想让你活下去,我做错了吗!” 他说得理直气壮,如果薛灵不是当事人,还真被他哄过去了。 “活下去?”她嗤笑,“你说的活下去就是瞒着我修改医疗方案,让我的病雪上加霜吗?” 谢观澜极力维持的冷静在这一瞬间分崩离析。 “谁告诉你的?” “这重要吗?”薛灵发狠掰开他紧扣的五指,“重要的是你隐瞒我,不经过我同意进行激进治疗,导致我身体永久性损伤,而你仍不觉得自己错了!” 理亏无措的谢观澜难得一见,薛灵此时却无暇观赏,情绪在溃堤处汹涌直下。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妈,但你跟她其实是同类人,一样喜欢支配他人的人生,搞得一团糟以后还大言不惭地说为我好!” 薛灵振臂一甩,缠在她手腕的缚绳终于松开桎梏,重获自由。 谢观澜抽出被紧捏的手腕,孤傲睨了邵应廷一眼,最后落回薛灵身上,像台风眼,平静中的风云诡谲。 “灵灵,总有一天你会回到我身边的。” 他的眼神平静又赤裸,仿佛将她看穿看透。 “等我不想活了,我当然会回来找你。”薛灵怨毒地咒他,“杀人凶手。” 看见谢观澜的神色俄顷崩塌,薛灵痛快得畅酣淋漓。 她转向邵应廷,牵起他的手,软着声音问:“今晚你打算做什么给我吃呀?” 与刚才恣睢的她判若两人。 “昨天经销商送了我一箱啤酒,你想吃啤酒鸭吗?我做得还可以。”邵应廷应答得从善如流,“不喜欢的话,现在我们一起到市场买菜。” 薛灵迫不及待拉着邵应廷的手往他的川崎走去:“那我们走吧!” 邵应廷没有问她去哪里,拿起放在油箱上的头盔,调整系绳长度,套上她蓝浅浅的脑袋。 “你戴吧。”薛灵伸手挡住他的头盔,“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受伤的!” 邵应廷放下头盔,随手将它挂在倒后镜上,飒爽跨上高大的川崎。 “那都不戴,上车。” 薛灵偷笑,扶着他宽阔的肩膀跨上后座,高高地站在踏板上与风中的谢观澜挑衅,飘逸的蓝灰短发如翻卷的海浪。 “哥哥,既然你舍不得还我车钥匙,就麻烦你把车开回家了。” 邵应廷踢上边撑,修长的腿撑在两边,闻声提醒:“坐下,扶…抱紧了。” 薛灵一屁股坐下,双臂搂紧邵应廷的蜂腰,曲线熨帖在他微微弓起的后背,还能闻到他身上纯白清新的皂味。 像海风中驰骋的白云。 “我们走吧,男朋友。” 邵应廷扭动油门,尖锐蓬勃的声浪响彻空无一人的桥面,似乎在与旁观者示威。 左手五指松开刹车,虬劲的车身如离弦之箭前冲,惯性捉弄似的将薛灵往后扯,她慌忙收紧手臂,与邵应廷贴得更近。 “我好像每次见你都在占你的便宜。”薛灵笑着在他耳边喊,“你会觉得我是个流氓吗?” 不过数秒,谢观澜便被他们抛至视野外。 邵应廷得以侧脸凑近薛灵耳际大声回答:“那我也太不知好歹了。” 此般乖顺的回答取悦了薛灵。 “可以再开快一点吗?” “只要你不放手往后倒,什么都可以。” 薛灵一愣,随即放声大笑。 狂风挤进她被委屈堵住的咽喉,冲破梗阻,倾盆而下,填满她每一个千疮百孔。 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笑,明明刚才还想从桥上一跃而下,了断这赌桌上翻牌似的人生。 “邵应廷同学!” “到!” 薛灵笑点变得极低,伏在他肩头笑了好一会儿,才抬眸揶揄地问:“再亲你一下也可以吗?” —— 邵应廷:请亲死我 (不是) 呜呜呜呜大家不投珠珠我就一天上不了新书榜 9.我可以在你家里睡一晚吗? 邵应廷有三个住处,而父母留给他的老房子应该是最符合薛灵口中的“家”的形象,所以他带她回到这里。 那是他爸爸的单位宿舍,老式单元房,每层横着数过去六户人家,楼梯建在中间,外墙是水泥做的窗棂,午后夕阳穿过弯弯绕绕的八角景纹,投影在大块灰色雪花地砖上,有种古朴的厚重感。 薛灵从未住过这种房子,趁邵应廷去开门,她站在走廊栏杆旁看邻居种的花花草草。 种类不多,除了五个排排站的纸杯绿豆芽功课,粗生粗养的兰花和绿萝居多,塑料花盆被晒得龟裂仍在岗位发挥余热,湿润的泥土上零星分布着些白色复合肥,被猛虎嗅蔷薇般养活着。 “进来吧。” 薛灵松开吊兰叶子,正式踏进邵应廷的私人地界。 房子装修有些老旧,但很干净,家私寥寥,摆设简洁约等于无,不像有人常住的样子。 “我平时睡在小卖部和修车行,很少回来这边。”邵应廷和她解释这里冷清的原因,“不过我每周都会过来打扫,东西都是可以用的。” 刚才薛灵在猎猎风声中问能不能再亲他时,原本听话的轮胎突然打滑,环在他腰上的双臂立刻收得更紧。 幽幽地声音从背后传来:“邵同学,你不能辜负我的信任啊……” 虽然看不见薛灵的脸,但邵应廷猜到,她肯定在偷笑。 他假装镇定:“这样也很危险,最好不要。” 薛灵没有回答,伏在他背后的身体却抖得比刚才还要厉害。 “好了,不开玩笑了。”她松开手臂虚搂着他,“我哥今晚不会走的,我可以在你家里睡一晚吗?” 他没矜持绅士到要拒绝,在恍惚中应了声好,耳际的风声立刻被心跳声覆盖。 “毛巾,牙膏牙刷都有新的,如果还需要别的,我去帮你买。” “还早,不急。”薛灵往屋子深处走,在窗下转身回望他,“你带我参观一下吧,等会儿再一起出去买菜。” 邵应廷家没有阳台,只有一个和大厅同宽的窗户,四块推拉玻璃下是一张实木茶几,一本摊开着的草稿本被风翻过几页,窗明几净。 房子采光很好,薛灵站在满窗阳光下,蓝灰的发色变得透明,像一块剔透的海蓝宝石。 “你高中时就住在这里吗?” 邵应廷点头,打开次卧的门让她进去:“今晚你睡我房间,我到另一个房间打地铺。” “地铺?”薛灵讶异,“另一个房间没有床吗?” 她好奇地从次卧出来,走向对面的房间。 邵导游继续替她打开另一扇房门。 “对,防止大正借机赖着不走。” 理由毫无人情味,而他还说得煞有其事,面无表情,仿佛大正真的罪无可恕。 推开原木色的房门,比客厅更宽敞的主卧里只有娱乐设施——高配置台式电脑、大尺寸液晶显示屏、街机,还有一堵做成柜子的零食墙,五颜六色,俨然一个微缩小卖部。 “除了开小卖部和修车行,你还开网吧?”薛灵眼睛瞪大,走到零食墙仰望,“别说大正,我也想赖在你这儿不走。” 邵应廷递给她一盒巧克力奶:“那购物清单要多加一张行军床,地板睡多了容易风湿。” 薛灵乐得嘴角都笑僵了。 牛奶是她高中常喝的牌子,虹湾本地的牌子。回来后她买了一箱,还没喝几盒就被顾玥喝光了。 邵应廷帮她把吸管插上了,薛灵踮起脚尖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才自己接过。 她咂了咂嘴吧,牛奶中可可粉颗粒残留在舌苔上,浓浓的巧克力香精味,充斥着口腔,甜到发腻,她却怀念了这个味道六年。 “虹湾的一切好像都没变。” 景色不变,连小小一盒牛奶的味道也没变。 薛灵低头喝奶,邵应廷可以大胆将目光紧锁在她身上。 从前见得最多的画面突然放大,高中时的他只敢遥遥望着边喝牛奶边和同学插科打诨的她。 只能看得清动作,看不见表情。 不像现在,连在她睫毛上跳跃的光尘都清晰可见。 他不敢问薛灵谢观澜跟她是什么关系,怕她扫兴,也怕她突然想通回头,离他而去。 虽然他从未拥有过薛灵,但心里已经失去过无数次,不愿她亲手摁熄他偷来的一点暖光。 “是没变。”他开口,终于可以大方与抬起头的薛灵对视,“事物没有变,人心也没有变。” 薛灵没有说话,白色的吸管里的深棕色滑落回去,看着他的一双桃眼流深婉转。 眼底深处的笑意漾开至唇边的梨涡,薛灵延绵地哦了好长一声,转过身去看他另一个装满桌游的书柜,上面摆放的游戏比一般桌游店更齐全。 “好羡慕你还有你的朋友。” 薛灵抽出放在最中间的卡坦岛,盒子的四角是所有游戏里磨损最严重的。 这种需要谈判伤感情的游戏,少半点情分都容易大打出手,可他们却玩得最多。 薛灵几乎没有朋友。 她小学读了三所,初中读了两年就差点被母亲送到美国读高中。 如果不是她割腕反抗,父亲将她带到虹湾,她还真不可能在一间学校里待够三年。 没有时间打下坚实友谊基础,自然交不上什么可以交心的朋友,渐行渐远至音书两不闻也是可预见的结局。 “为什么要羡慕?” 薛灵回过神,邵应廷已经走到她身后,帮呆滞已久的她拿下柜顶的乐高老友记联名。 他垂眸看仰头的她,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指,几缕灰蓝的头发还能扫到邵应廷的下颌。 在密闭的拥挤空间内,吞吞吐吐的气息让室温升高,不知谁先融化。 薛灵眨了眨眼睛,邵应廷唇边难得有一寸弧度,温柔哑声问:“还是说,你没把我当朋友?” —— 早上好!今天还有一更,争取早日赶上晋江的进度! 10.“Fuckyou!” 精神紧绷的时候,连外界声音都自动屏蔽。 明明前一秒窗外树上的鸟儿还在啾啾求偶,下一秒邵应廷五感里只有薛灵的一呼一吸,一颦一笑。 “说什么呢。”薛灵头往后轻轻撞他的胸口,站好转身控诉他,气愤得好像被占了大便宜,“亲都亲过了还敢问这种话!渣男!” 修长的两根食指不停地戳他胸口,不痛不痒,邵应廷却配合地受伤往后退,举手投降。 退无可退,他坐在布艺沙发的椅背,第一次发起进攻:“气不过的话,我亲回你一次打平了?” 问题侵犯性太强,忐忑的他做好被扇巴掌的准备,薛灵却只是狡黠地眯了眯眼睛,微微内扣的发梢垂落在左肩。 “那,你要亲哪儿?” “是我赔罪,当然由你说了算。” 极尽绅士的话。 “听上去是个稳赚不赔的项目。” 薛灵跨出一步,与邵应廷鞋尖相抵,身子前倾,手撑在沙发靠背上,二人指侧短暂地摩擦了一下。 刚才在桥上远比现在要靠得近,但薛灵没有看清他的细节。 邵应廷并不白,但皮肤出奇的细腻,平整得像一匹淡麦色的丝绸,眉毛英挺,鼻梁高挺,眼窝深陷,衬得一双墨色的瞳仁深邃柔情。 沙滩上许的愿成真了。 “所以,要接受这个朋友介绍的项目吗?” 邵应廷浅笑着,声音愈发低哑,眼眸低垂时被睫毛阴影覆盖,看不清翻涌的情绪。 只有沙发被抓起的皱褶无声地控诉着他的暴力。 两人的距离早已越出“朋友”的范畴,甜腻的巧克力牛奶味在萦绕,不知来自谁唇舌。 薛灵抬眸,受困的邵应廷耳廓红得滴血,与他单薄的嘴唇同色,迷离深邃的双眼逐秒表露掠夺本性,变得清晰耀眼,让人不敢直视。 他好像一只正在狩猎的狮子,随时会扑上她的心。 薛灵嘴角上扬准备开口,急促的拍门声陡然惊醒美梦,她立马站直拉开距离:“你替我留着,等某天氛围合适了,我再跟你要。” 说完,她退后一步让路给邵应廷去开门。 邵应廷没有立刻起身,曲起一条腿挡住不雅,噙着无奈的笑看着薛灵好一会儿才起身。 “我出去看看。” 出门后,他顺手把房门关上。 其实她想看他一些咬牙切齿的表情。 薛灵将头发拨到耳后,继续参观他的娱乐室。 主卧带有一个小小的生活阳台,没有和房间打通,围墙下围了一圈蓝色的啤酒瓶,蔚然壮观。 薛灵正要出去,房门响了两声,邵应廷推门而入,扶着把手问她。 “我奶奶寄过来的快递,应该是些土特产,要出来一起拆吗?” 出去前风花雪月,回来后柴米油盐,邵应廷能把二者控制得特别和谐。 “好啊。” 她背着手臂走出主卧,客厅地上放了两个泡沫箱子,邵应廷搬来一张带椅背的竹凳给她坐。 “你奶奶经常给你寄东西?” 邵应廷用钥匙隔开封口的透明胶:“嗯,她身体还健壮,种了点菜和水果,吃不完就分点给我。” “真好。” 泡沫盖子打开,里面除了一些耐放的蔬菜水果,还有鸡蛋和干货,连冷冻好的鸡也有一只。 “我想到要给你做什么菜了。” 正把东西从泡沫箱拿出来的邵应廷抬头看她,手不停:“不是我来做吗?” “又吃又住的,不干点活怎么过意得去。”薛灵假客套真要求,“我留在这里做前期准备,还需要你买些口蘑,黄油,淡奶油,还有火锅底料……算了,我还是发给你吧。” 她拿出手机,兴致勃勃地打字:“你只要吃过我的薛式番茄土豆鸡蛋烩饭和灵式蘑菇忌廉汤,肯定会对我念念不忘!” 邵应廷失笑,这恐怕是多此一举。 他将地上的东西放回泡沫箱,又搬到旁边唯一一张桌子上。 “我现在出门,你自己一个人记得关好门窗,有人拍门也不用管。” “你当我三岁小孩?”薛灵踮起脚尖平时他的眼睛,“还是说我见不得人?” “确实见不得。”邵应廷俯身低头让她看,“要是被邻居大爷大妈看到,问我要喜糖怎么办?” 位置交换,薛灵困在他投下的影子中,仿佛被拥进怀里。 “糖而已,舍不得给?”她装无辜,眨眨眼睛,“你房间里那么多,给他就是了。” 说的是一回事吗? 不加掩饰的装傻,一点也不害怕他知道。 邵应廷从口袋拿出叮咚作响的糖果罐,倒出一颗送进薛灵两唇之间。 “喜糖没有,先用薄荷糖顶一下。” 柠檬的酸甜被一阵凉风送进喉咙,是她从邵应廷身上闻到过的柠檬薄荷糖香味。 “大正隔三差五就不请自来,我怕他会打扰你。” 他不想承认有私心,就算薛灵知道得一清二楚。 “明白。”薛灵送他出去,两指勾住铁门的栅栏,“早去早回哦。” 那看人时的黏连眼神,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想让人早去。 邵应廷替她把门关上,薛灵转身拨通家政阿姨的手机。 短暂又漫长的静默后,终于接通。 “吕阿姨,你现在在我家吗?能麻烦你帮我找点东西吗?” 家政阿姨除了每天给她做饭,隔两天还会帮她收拾一下屋子,大概五点半离开她家。 现在已经五点。 “在的呀薛小姐,你要找什么?” 薛灵松了口气:“我床头柜第一格放着几瓶全满英文的药,你看看能不能找到。” 那边翻箱倒柜的声音响起,吕阿姨疑惑:“薛小姐,你是不是记错了?柜子里没有药瓶哦。” 没有?怎么可能。 静默的声音突然动荡,薛灵刚张嘴,手机那边已经换了人接听。 “你没有记错,但药在我这里。” …… 一句不堪入耳的粗口。 薛灵双腿放松伸直:“谢观澜,你嫌我死得不够快?” “我不会卑劣到用医疗资源威胁你。”谢观澜气定神闲,“如果想拿药,就当面来跟我要。” “你想都别想。”薛灵那句粗口终于还是爆出来了,“Fuck you!” “乐意至极,我等你。” 死变态! 薛灵怒而挂断通话。 —— 老谢:希望你不要食言 11.你和邵应廷接吻了(一更) 邵应廷开门的时候,锅碗瓢盆四重奏中飘出淡淡的米饭香。 这个房子缺失了十年人间烟火,在今天被薛灵重新点燃。 “我回来了。” 他拎着几大袋东西进门,随即把两扇门关上。 “辛苦了。”薛灵从厨房探出头,笑容灿烂,“你先休息一下,接下来看我的吧!” 她穿着件针织衫,两只袖子捋到肘间,纤细的小臂上还停留着几颗小水珠。 邵应廷将东西拿进厨房:“不知道有没有买对,这里的市场很小,很多东西都没有。” “买错也没事,照样给你做一顿好吃的!”薛灵从里面拿出口蘑和淡奶油,“你帮我炒一下面粉,待会儿用来做蘑菇汤。” “不是让我休息看你的?”邵应廷调侃。 薛灵在他有些潮湿的衣服上留下两个纤长的手印:“我收点门票不行吗?” 邵应廷已经拆开了面粉袋子,用勺子挖出一座小山给她衡量:“这里够吗?” “面粉够了,门票还不够。”薛灵把白洋葱举高,“看在我辛苦做饭的份上,来点感动的泪水浇灌我吧。” 邵应廷没想到是这一点,接过洋葱抛了抛:“谁感动谁还不一定。” 结正如他所言,负责切的他一点事也没有,站在旁边低头尽力将口蘑切成片的薛灵被熏出了一双泪眼汪汪。 轮到邵应廷揶揄她:“帮你切个洋葱而已,不用太感动。” 薛灵眼睛都睁不开,正愁没地方擦眼泪,扔下刀就往他怀里钻,脸埋在他胸口处乱蹭,把眼泪都蹭到他纯白柔软的T恤。 “我太感动了,我一定要把这感动的泪水分享给你!” 厨房很小,容纳两个已是极限,邵应廷根本无路可退,倚着流理台,任由薛灵把脸上的泪珠汗珠全蹭在刚换的衣服上。 夕阳的橘光从排气扇的小窗照进来,哪怕照在脸上也并不刺眼。 薛灵几乎整个人靠在邵应廷身上,抬头刚好看到夕阳落在他精致的眉眼上,不知是笑意融化了他原本的凌厉,还是暖阳。 房子隔音不好,他们能听到隔壁大爷正在指责老婆炒的菜咸,大妈一句“有本事你自己炒”怼回去。 两人的姿势像拥抱,但他们的手都没有在对方身上。 邵应廷的无措地半举着,而她的在他背后游离着,忽近又远,就是不降落。 “我的眼睛还红吗?”她问。 邵应廷终于有理由直视她的眼睛——淡红的粉眼圈,睫毛上还挂着秋水的涟漪,以前蒙在她眼底的薄雾消失不见。 “还有一点。”他抬手想帮她揩去泪花,薛灵却抓住他的手腕。 “你干什么。”她惊恐严肃地板起脸,“刚切过洋葱还摸我的眼睛?找死!” 她张牙舞爪着要咬他。邵应廷侧身一闪,绕到她背后。 “我洗过手了。” “也会有残留!” 薛灵将他按在冰箱前,气鼓鼓地按住他两边肩头:“抓到你了,准备好接受惩罚了吗?” 嶙峋的骨骼与肌肉偾张在薛灵微凉的掌心下融化跳跃,邵应廷斜靠着让她平视自己,不自知的笑意浮现,举手投降:“甘愿受罚。” 炸锅声与呛人的油烟同时飘进厨房,薛灵别过脸不适地咳了两声,连忙转身捂嘴。 “我先去戴个口罩,回来给你做点‘惩罚’吃。” 她似落荒而逃,在风衣口袋拿出一个口罩戴上。 邵应廷没有说话,弯腰从脚边的纸箱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递给她。 “等一下我来做菜吧。” 他没有问薛灵为什么突然咳嗽,为什么要戴口罩。 薛灵接过水,却没有拉下口罩去喝。 “你不怕我得的是传染病?” 邵应廷平静而笃定:“如果是,他怎么敢离你这么近。” 他说的是桥上发生的事。 薛灵笑:“可能他不怕跟着我一起死?” “我也不怕。” 嘴边的笑凝固,薛灵第一次用不带任何色彩目光审视邵应廷。 半个月前,在飞往德克萨斯的顾家私人飞机上,顾玥坦荡地说:“我刚才看到你和邵应廷接吻了。” “你看错了。” 薛灵蜷缩在座椅上看电影,幕布上的男女主人公正在垃圾堆填区与警察对峙。 “你把沙子扔我脸上,他帮我吹掉,就这么简单。” “可你的表情很享受。”顾玥把脸凑到她面前,势必要逼她讲出真话,“我从未看过你对一个男生这么大方,让他捧着你的脸帮你吹吹。” 薛灵转头问:“你觉得他帅吗?” “不瞎的都说不出一句丑吧?”顾玥给出最高赞赏,“他母胎单身简直是女同胞们的损失。” “所以一个少女梦中情人帮你温柔吹吹,你能不享受?” 无懈可击,无发反驳。 但顾玥有一套诡辩理论——不需要证明自己是对的,只需要证明对方是错的。 “你敢发誓你对邵应廷真的一点意思也没有?” 薛灵哭笑不得:“要不要发誓这么严重,我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吗?” 人都是视觉动物,喜爱美好的事物,她也一样。 而邵应廷于她则多了几层含义——青春、遗憾,和开始即结束的意犹未尽。 她回虹湾有三个原因,一为养病,二避谢观澜,三是回来弥补遗憾,留点纪念。 去没有去过的地方、见从前认识的人。 “有意思又怎样。”薛灵伸懒腰,“我连自己的命都把握不了,没有未来,没有资格想远方,给不了任何承诺。” 能接受就继续不清不楚,不能就分道扬镳。 顾玥惋惜:“可怜的帅哥,竟然碰上四不渣女。” “哪四不?” “不主动不拒绝不承诺不负责。”顾玥四根手指一根一根放下。 薛灵听完毫无负罪感:“说不定他玩得比我还花。” 她认识不少长相稍逊邵应廷的男生,他们从不缺投怀送抱的狂蜂浪蝶,邵应廷身边能少到哪里去? 可现在,她觉得自己说错看错了。 看着邵应廷坚定静肃的目光,薛灵再也维持不了方才的嬉皮笑脸。 “你不问我得的什么病?” 邵应廷微微摇头,深不见底的瞳孔里只倒影着她一个人。 “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对我说。” 他一直是平静的,像古井里的水,不起波澜,心明如镜,薛灵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个茫然拉扯的自己,慢慢在他的水中平整。 “我一辈子不说,你就一辈子不问?” 她放弃了等待奇迹,是个只能活在当下的人,给不了邵应廷任何东西,只能离开。 薛灵做好被赶出这里的准备时,结果邵应廷只是敛眉笑了笑,低声惊叹:“真不错,还能跟你耗一辈子。” —— 今天还是两更! 12.“薛灵,我是个男人。”(二更) 一辈子。 薛灵连明天都不敢确定,她已经抗拒听这个词很久了。 “邵应廷,”她摇头,微不可察的幅度很难不让人相信是自我意识下驱使的,“这世上有人是龟鹤,有人是蜉蝣。” 蜉蝣陪不了鹤鸾见证人间万物更迭。 “又如何。”他用手指拨开她口罩的皱褶,“再短暂也是时间。” 薛灵还想反驳,可一张嘴,咽喉深处却像被棉花堵住,生涩的疼让她哑口无言。 而邵应廷也没有要听她回应的意思,转身回到厨房:“里面油烟重,你在外面指挥吧。” 怎么可以! 薛灵忙追上去,已经拿起锅铲的邵应廷反手按住她想进来的脑袋:“停。” 还嚣张到头也不回,继续点火热锅。 “黄油放下去后放什么?”没得到应睬的他侧目温声催促,“要糊锅了。” 薛灵鼓起腮帮子像金鱼一样憋着气,用沉默逼他就范,向她投降。 随便哪一方面。 但邵应廷没有任何让步的意思,沉默与她僵持着。 薛灵曾以为他是流云,可以看到,不可触摸,更不可能教他停留。 可看着他失去霞光的衬托的左侧脸,线条流畅的轮廓有些变得英朗坚毅,像背光的山,沉静肃穆,不可撼动。 “邵应廷,”她无措怯懦地给出第一声警告,“你把东西做得再好吃,我也不会感谢你的。” 她已黔驴技穷,可邵应廷依旧从容镇定。 眼看油面就要糊焦,他干脆关掉灶火,转身面向如临大敌的薛灵,“我做得高兴就行,你不必有负担。” 他走上前,将薛灵拉进厨房,迅速用力拉上她身后的趟门。 “还是说,你觉得我无法满足你?” 风静止,空气不再流动,薛灵背后是冰凉的磨砂玻璃,面前的人感如崇山欲崩,压迫得让人难以呼吸。 “我不是不能陪你玩的人。”邵应廷双臂撑在她身体脸庞两侧,俯身颔首追捕她躲闪的目光,“我宁愿被人玩腻抛弃,也不想当滞销品。” 没有给她留反驳的时间,邵应廷再次逼近,二人鼻尖几乎相碰。 薛灵避无可避,视线落在他的脚尖,细声顶撞:“你怎么可能滞销……” “我只卖给有缘人不行吗?” 戏谑的失笑在幽静的午后厨房无法忽视,薛灵抬眸偷偷看邵应廷,他的眼睛似乎从未离开过她,笑出两道饱满的卧蚕,单薄的唇角有好看的弧度。 他就像塞壬,用曼妙的歌声诱惑她跳入海中与他畅游。 而薛灵毫无招架之力——在陆地行走太久,她也想跳入海中,哪管会不会溺毙。 既然要活在当下,为什么还要瞻前顾后。 口罩遮挡回归唇上的笑意,薛灵轻佻抬眸审度:“要是难吃怎么办?” 邵应廷无奈:“看在一场老同学的份上,多给我点信任吧。” 她没有答应,伸出手指戳他的胸膛,将他往后推开:“还是给我一个答谢你配合演戏的机会吧。” 油面炒得刚熟,还需要继续加热直至炒澥,再加牛奶,用打蛋器将汤抽到浓稠状态,这是最关键的一步,体力活,开始了就不能停。 捋到肘间的袖口随着激烈的动作松开滑落,想直接从锅里偷汤喝,不能停手的薛灵急了。 “邵……” 名字还没完整,背后即刻有人默契贴近。 邵应廷在她身后俯身,宽阔的身体将她完全覆盖,修长的十指仔细地迭起她的袖口,一点一点往上收,然后轻轻托起她的手肘,将袖子拢上上臂。 燃气灶的火并不旺,至少邵应廷的手比它要高温。 他中指有一块新鲜长出来的血肉,擦过薛灵皮肤时,粗糙中一点细腻,让人心旌摇曳。 “需要围裙吗?” 脸侧响起他温柔的耳语,蚕丝般的气息扫过脉搏,薛灵缩了缩脖子嗯了一声:“汤越来越稠,需要越来越用力打。” “等等。” 温热突然抽离,薛灵长舒一口气,刚往衣服上擦了擦掌心的汗水时,邵应廷又回来了。 他双手默不作声地绕到她身前,用一件长袖T恤勒住她胸部以上,衣袖绑在她背后,结结实实。 “太紧了。”薛灵轻声抱怨,“围在腰上就好。” 邵应廷听话解开衣袖,拿着衣服圈住她过于纤细的腰。 衣袖再次绑紧后,那种易折脆弱感愈发明显,恐怕只有用柔软的嘴唇去触碰,才不会碰碎这琉璃骨。 “我是不是比高中时瘦了?” 邵应廷恍然回神,抬头望身前的人。 她没有回头,搅打着冒泡的白汤,关火,然后侧目含笑看他。 “要不要量一下,是你的手长,还是我的腰宽。” 被诱入深海的过路人,最终成为了塞壬的同伴。 或者说,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塞壬? 平静的喉结上下躁动,邵应廷与她灼灼目光的对视,不掩饰情绪汹涌,抬起右手,隔空在薛灵腰上虚度。 “猜对了有奖励吗?” “当然,你想要什么奖励都行。” 手掌缓缓降落,薛灵停止摇晃下肢,等待那粗糙温热覆盖。 然而在落在的前一瞬间,邵应廷突然的手突然越过她的腰间,拿起灶边的口蘑片倒进锅中。 薛灵错愕,回头看到邵应廷低垂的眼中饱含戏谑。 “厨房的氛围不适合打这种赌。”他抬眸,取过薛灵捏在掌中的打蛋器,再次将她拢入身前,“等氛围合适了,我们再赌也不迟。” “好啊,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薛灵锤他肩膀,拳头下滑,“那你解释解释,什么才是合适的氛围?” 在被抵住心脏之前,邵应廷握住她的手腕,防止心跳强烈泄露。 他嘴角牵出一丝无奈:“薛灵,我是个男人,而你现在在我家。” 不要再制造危险行径。 “我去把餐桌收拾出来。” 他松开她的手,转身离开。 再不走,他被薛灵剥夺得仅剩丁点的自控能力就要彻底消散了。 薛灵目送他走姿奇特地离开,回头继续自己的熬汤大业。 口蘑在浓稠的汤里翻滚,薛灵笑出了声音。 她可以放心在这里睡一晚。 —— 老邵:有点硬,但不多,以后知错就改。 看多好多熟悉的友友们投珠,在这里鞠躬感谢大家的继续支持!小年快乐!! 13.修罗场(一更) 薛灵厨艺还不错。 为了惩罚她,在加州读大学的时候,母亲并没有给予她一点帮助,她只能用自己以前存起来的钱做学费和生活费,最困难时还拿过救济粮。 吃不起食堂餐厅,她只能自己做饭,三年锻炼出中西合璧的好厨艺,直到母亲与谢观澜父亲结婚,她才结束这样的艰辛留学生涯。 但母亲目的不是要带携她,而是不想被媒体讽刺豪门贵妇有一个落魄女儿。 薛灵没有问邵应廷好不好吃,她煮饭前并不清楚邵应廷饭量如何,把为数不多的半包米全部倒进电饭煲。 邵应廷打开的时候,平静的眉毛高高挑起:“你把我两天的饭量都煮了。” 话是这样说,但薛灵只吃了一碗,剩下的全是邵应廷吃完的。 而且吃的时候,他脸上没有半分痛苦。 “说实话,在出去买菜的时候,我想过要不要买一个馒头垫垫肚子。” 薛灵作势挥拳揍他。 * 入秋后,虹湾昼夜温差变大,薛灵在主卧阳台偷听隔壁阿姨电台声,忽然一件外套披在她肩上。 “秋天容易上呼吸道感染,要注意保暖。”邵应廷从房间走出,顺手关门,“没有对流会暖和一点。” 他手上有洗洁精的味道,有些劣质的柠檬味。 “垃圾都收拾好了吗?我帮你拿下楼扔掉吧。” 邵应廷摇头:“替换的衣服放床上了,你先去洗澡吧,我下楼抽根烟,顺便把垃圾扔了。” 薛灵拉住他还有些潮湿的手,原本要开门离开的邵应廷回头看她,却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垃圾站有点难找,还是我去吧。替换的衣服都是新的,在床上,你先去洗澡。” 他总是如此贴心。 薛灵没有松手,邵应廷也没有停下进屋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客厅,两袋黑色的垃圾已经摆在了玄关。 “我洗澡起码半个小时哦,你确定要在外面抽半个小时烟?” 她想劝退邵应廷,找个借口出门回家一趟。 “正好。”邵应廷没有退缩,拿起垃圾和烟盒:“我习惯跑到半个小时车程外的地方抽烟。” * 直到走到楼梯,邵应廷紧抿的嘴唇才放开上扬。 薛灵气鼓鼓瞪他的表情太可爱了。 宿舍大院的配套设施不如小区,只在小树林后搭起一个临时的垃圾点,臭气熏天,但并没有远离大楼。 仲夏暑热时节,邵应廷宁愿睡阁楼也不想踏进大院一步。 他停在树林边缘,熟练地扬臂将垃圾扔向包浆垃圾桶内。 Bingo。 奇怪的成就感。 他拿出烟盒拈起一根烟叼在嘴上,一块钱一个的打火机连火苗都单薄。 他左手拢着摇摇欲坠的火苗,低头将烟伸入火中,直到吐出白烟才把火机收回裤袋。 “又脏又臭的,谢先生一定要在这里等吗?” 夜色中,卡其色的风衣一角被吹起,缓步走近他。 邵应廷吹出一口呛喉的白烟,刺鼻的烟草灰烬味盖过酸馊,也不知道谁的祸害比较大。 谢观澜从黝黑树影下步出,镜片反射出一层冷光,遮挡起他不敛锋芒的双眼。 “在薛灵身边也敢抽烟,看来她并没有把病情告诉你,”他牵起嘲讽的弧度,“哪怕一个字。” 叼着滤嘴的薄唇动了动,邵应廷取下只烧了半根的烟,二指摁熄后随手扔进垃圾桶。 “你来这里找我想说什么?” 谢观澜再次轻嗤:“想多了,你还没有这个资格。” 他轻蔑地数着打探回来的信息:“邵应廷,虹湾职业技术学院大专毕业,开小卖部,修车行合伙人。” 邵应廷安静地听着他的嘲讽,冷淡还击:“薛灵选择的人是我,你羞辱我一百次,这个结果都不会改变。” “薛灵那些跟我赌气话也就你会相信。”谢观澜抬头望月,“天上月怎么看得上地底泥?我和她在一起三年,她从未提起你,甚至回来两个月里,你们也只见过两次。” 他放平目光,冷淡嗤笑:“需要脑科专家的话,找我联系。” 邵应廷扭了扭脖子,云淡风轻道:“薛灵跟我说你讨人厌的时候,我不应该反驳她。” 似乎是真的击到了谢观澜的痛点,他眉头蹙了一下,立刻借托眼镜的动作掩饰。 “她再讨厌我,也离不开我。” 居高临下的笃定让邵应廷咬紧了牙关,凌厉看着谢观澜抬腕。 精钢的锋利冷光闪现,邵应廷目光上移,看着谢观澜气定神闲的脸。 谢观澜松开袖口,将手插进风衣口袋:“你的美梦要结束了,早点醒来吧,你没本事耽溺。” 在谢观澜转身离开的那一刻,邵应廷把所有事都捋顺了。 “站住。” 谢观澜并没有停下脚步,邵应廷上前单手抓住他结实的肩膀,捏紧。 “你拿什么威胁她了?” 谢观澜等的不可能是他,而是原本要下楼的薛灵。 “跟你有什么关系?”谢观澜头也不回,反手抓住捏紧自己骨骼的五指不断收紧,“不能是她自愿回到我身边?” 指骨被报复扭拧着,发出痛苦的崩裂声,邵应廷脸上仍不见任何波澜。 “放手。” 谢观澜抬肩的一刻,手肘曲起击向后方的邵应廷。 邵应廷早料到他会出手,身体敏捷后仰以掌心截挡,包裹住那个暴戾的拳头,用力得线条绷紧,青筋暴露。 “有我在,她不可能受你威胁。” 他用尽全力一推,谢观澜后退两步,站稳。 “你?”谢观澜摘下眼镜,折好放在风衣内袋中,“你有什么本事?薛灵病情恶化的时候,我能给她生命。你能给她什么?负担吗?” “如果我是负担,你就是灾祸。” 谢观澜抬眸,没有镜片的遮挡,他一双锐目更显锋利,像一把尖刀,轻而易举割破所有阻隔。 “是不是灾祸,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批判。”他倨傲地抬起下巴,“就算死,薛灵也只能死在我面前。” 说什么狗屁! 邵应廷大步上前,愤恨地揪起谢观澜的衣领,对着他嘲弄的嘴角就是一拳。 “逼她做不想做的事,就是威胁。”他发狠地将谢观澜推撞到树干上,“我打断你的腿,然后给你一副拐杖,你会感激我吗?” 下腹被膝盖重重一顶,邵应廷疼得被迫松开紧攥的手,谢观澜抓准反击机会,挥拳砸向情敌的脸颊。 “你这个废物懂什么。” 未咬紧牙关咬在舌苔上,邵应廷即刻就尝到血腥。 他用舌头顶了顶受伤的口腔内壁,眸色比天色还要昏暗。 哪怕会面临控告,他也不会让薛灵被人随意拿捏。 “谁也别想从我身边带走她!” 邵应廷对着谢观澜的下巴就是一拳,然后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摁倒在地,再次举拳警告。 “让你也尝尝被控制的恶心滋味。” 说完,被他压制在泥地上的谢观澜突然起身,握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碎砖砸向邵应廷太阳穴。 满月的银光穿透颤抖的树冠照在荷尔蒙撕咬的斗兽场内,一场无人知晓的厮杀在楼上悠扬泛黄的广播声中。 —— 又到了我最喜欢的雄竞修罗场! 今天还是小年,所以继续小年快乐! 14.修长的五指插进她的发丝 最后把洗好的碗碟放进消毒柜后,薛灵回到客厅,拿起沙发的风衣穿上准备悄然离开,当个不称职的田螺姑娘。 来的时候两袖空空,走的时候也轻松告别。 她站在玄关前准备开门,在锁头打开的前一刻却鬼使神差地回头环视这间填满邵应廷回忆却依旧空荡荡的屋子。 真想留在这里啊。 “咳咳……” 那种提不上气的局促感再次侵袭,薛灵扯掉口罩扶着鞋柜用力深呼吸,气流淌进呼吸道,跌宕碰撞,牵出破旧的急喘和咳嗽。 靶向药停一两天死不了,但没有镇咳药她连正常生活都过不下去。 手心渗出绵密的细汗,薛灵瞪大眼睛忍着体内所有冲击,直至用力到浑身颤抖,才把那磅礴乱窜的气稳下来。 呼吸慢慢恢复正常,她吐出一口浊气,擦掉满额的冷汗戴上口罩打算开门,挡在贴门上上的花布上突然投下一个头发凌乱的人影。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发出的碰撞声簌簌,薛灵刚退后一步,铁门往外打开,一身污泥的邵应廷站在晦暗的走廊上。 他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玄关没有灯,薛灵只看到他的发型散乱垂下,挡住鼻梁以上的小半张脸,碎发间那双明亮修长的眼睛流动着星火,并不阴蔽。 薛灵看着他狼狈的一身,呆住:“你把自己扔进垃圾桶了?” 邵应廷没有立刻回答,他把她从上至下扫了一番,摇头,跨进屋子反手将两扇门关上。 “我给你带了点东西。不介意我先洗澡吧?” 这个询问没有意义,只是一句提醒。 邵应廷边说边将手上的塑料袋放在鞋柜上,低着头快步走进浴室,关门,没有留任何时间给薛灵拒绝。 浴室内大雨般的淅沥声响起,淋湿薛灵还未平复的剧烈心跳。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切尔西靴和风衣,怎么都是一副要离开的样子。 邵应廷却没问她为什么,还把第二道用作遮挡的木门也关上。 不让她走?他刚才出去干什么了? 薛灵解开那个皱巴巴的塑料袋,几个眼熟的白色药瓶倒在皴皱的黑袋里面。 都是她藏在房间床头柜,结果被谢观澜藏起来的药。 他去找谢观澜了? 气管又不讲道理地发痒,薛灵捂着嘴巴轻咳了两声,倒出两片镇咳药,就着冷掉的水仰头吞下去。 薛灵七手八脚把药包好塞回风衣口袋,想了想又把外套和靴子脱了,坐回沙发上等邵应廷出来。 倾盆大雨歇止,房子一片死寂,浴室前那片幽暗的区域只有门缝透出的一格格橘光孤单亮着,薛灵不安的手指缠得更紧。 怎么还没出来? 薛灵从沙发上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浴室前,把耳朵贴在开始老化脆弱的塑料门上,没听见什么声音,只能硬着头皮敲门。 “应廷,你还好吗?” 浴室门立刻从里面拉开,还贴着门倚靠的薛灵差点摔倒,一只还带着潮意的手熟练地扶住她的手臂。 软薄的衬衫抵抗不住他手心的燥热,薛灵抬起头,邵应廷只穿着条短裤,头顶上灯泡明亮,光线照在他往后梳起的头发上,一块正在渗血的伤口突兀地嵌在他的额角。 “怎么流血了?”薛灵将他推进潮热的浴室,在暧昧灯光中捧着他的脸看,“谢观澜打的?” 邵应廷神色轻松,答非所问:“他伤得比我重。” 还听出些邀功的意味来。 薛灵听得牙痒痒的:“他学马伽术的,你跟他疯什么啊。” 而且谢观澜背后有顶级律师团队支持,送毫无背景的邵应廷进监狱坐几年易如反掌。 邵应廷丝毫不在意,低头时注视薛灵时,碎发的阴影挡着眼角的淤青。 “要我看着你被他带走,我做不到。” 薛灵指尖轻柔抚过邵应廷的轮廓,从发梢流下来的水珠渗进她的指甲,浸软她纸造的心。 “就一定要动手吗?”她咬唇忍着哽咽,软软斥责,“我也没软弱到任他拿捏。” “不一样。”邵应廷微微侧脸,轻蹭着她的手掌,深邃的眼睛不肯从她担忧的脸上离开,“我想保护你,为你隔绝所有威胁。” 瘦削的脸颊肿起一块,妥帖地安放在她掌心。 水汽萦绕,身侧小小的正方镜蒙上薄薄一层迷雾,模糊地映着越靠越近的两个身影。 薛灵没有问为什么,又一滴水珠滴在她的眼角,代替泪珠滑落,眼前的光慢慢变暗,纯白干净的皂香占据她所有感知。 水珠颤悠悠地坠落,和邵应廷越来越近的灼热气息一并撩拨着她的弦。 她坚定地认为邵应廷会吻下来,想躲,又怕错失唯一的机会。 阴影彻底掩盖所有灯光,忐忑到达巅峰之际,邵应廷慢慢抬手,在她闭眼的瞬间用指腹抹干那道水痕。 柔光再次回到她的眼皮上。 薛灵睁开眼睛,邵应廷已经退后一步,头顶洒落的灯光落在他赤裸的上身,斑驳的血痕与淤青像污点一样遍布在紧实的肌肉上。 触目惊心。 “没关系,不疼的。”邵应廷食指揉了揉她的脸颊安抚。 怎么可能不疼。 薛灵走前一步,踮脚搂住他的脖子,半张脸埋进他的颈侧。 他洗的是冷水澡,细腻的皮肤还带着些凉意,转瞬又滚烫起来。 “要是打输了怎么办?” 说话时,她的嘴唇擦过邵应廷跳跃的脉搏,嗓子被堵得嗡嗡的。 那双强壮结实的手臂始终没有将她环上,薛灵又圈紧了邵应廷的脖子:“你就不怕死?” “现在不是没事么?” 修长的五指插进她的发丝,试探地揉了揉。 “好了,别怕,你洗个热水澡就好了。” 忽然有热水滴落在他背肌,邵应廷一愣,单臂箍紧薛灵薄如蝉翼的身体。 箍紧了会碎,放手又会飘走。 泪水不断侵蚀着他挺拔的身体,邵应廷低头偷偷亲了亲她的发顶。 要他怎么办? —— 不要因为我是一个娇花而怜惜我,不让我加更,用力用珠珠砸我吧! 15.“那你的腰一定很好。” 薛灵没有看过邵应廷给她准备的替换衣服长什么样,当她推开房门,看到硬板床上放着的一套高中校服,愣在原地。 以为她介意,邵应廷解释:“新的,没穿过的,毕业时买来当纪念的,用来当睡衣正好。” 一板一眼的解释,无法反驳,但也处处漏洞。 薛灵抱起衣服,挑眉刁难他:“纪念的还给我穿?” 邵应廷不敢看她,别过眼红着耳朵说:“你比纪念重要。” 他撒谎了。 薛灵就是他想要的纪念。在他扭曲的心里,这套校服就是薛灵的,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 修车磕磕碰碰是常事,邵应廷三个住处都放了药箱。 碘伏、酒精、棉棒、纱布、跌打酒,应有尽有。 淤青可以不管,但额头的伤口太深,不能不管。 刚才在浴室已经用水冲过粘在上面的泥沙,现在只等洗完澡出来的薛医生帮他清创包扎。 浴室的水声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一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全是烟雾缭绕中曼妙的胴体。 宽松的短裤被平地筑帐篷,大脑叫嚣尼古丁三个字,瘾与欲像有千万只虫子交替啮啖他的神经,邵应廷烦躁地从沙发上起来,走到零食柜里找糖。 最清凉的那款。 糖都在竹篮里,可怎么翻都只看到果味软糖,翻不出想要的。 浴室门开了,声音磕磕绊绊。 “东西准备好了吗?” 邵应廷终于挖到埋在最底下的劲凉薄荷凉,撕开扔进嘴里,一股凉意从口腔窜入体内,暂时压制那挺拔的不雅。 他回头望去,薛灵已经走到他面前,发尾全湿了,水滴低落白色的校服上,贴着她的肩骨,淡淡透出肉色。 错愕一愣,恍惚看见六年前。 其实还是不同的。 校服不算合身,衣服够长但过宽,配的短裤短得只盖住一半的大腿,笔直的长腿找不出一丝赘肉,行走时健美修长的肌肉清晰可见。 “准备好了。”邵应廷忽然不敢看她,低头默默拆包装。 但薛灵不给他逃避的机会,走到他身前,抬手将他的碎发拨到脑后。 “我看看。” 邵应廷微微驼着背,薛灵的脸离他一指,担忧的眉头蹙起,认真打量起他的伤口。 “伤口不算深,应该不用打破伤风。”她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脸摆弄,“脸颊怎么也肿了?一定是谢观澜嫉妒你长得好看!” 邵应廷嘴唇弯弯。 嫉妒是真的,因为那里是薛灵亲过的地方。 “你先坐下,我帮你用碘伏消消毒。” 薛灵单膝跪在沙发上,拿两根棉签浸入装有碘伏的塑料杯中,待棉花完全变色,才拿起轻轻印上血肉模糊的伤口。 光钻进空荡荡校服,映出内里玲珑的轮廓,薛灵平静的鼻息喷洒在他的额头,邵应廷几乎屏息。 “会痛吗?” “手酸吗?” 异口同声,两人皆是一顿。 “怎么会。”薛灵轻松道,“要是伤口大一点,我还能给你缝针,不带颤的。” 额角的伤涂好后,她又坐下来,拉开邵应廷的短裤,愤懑批判:“膝盖也有,你们是小孩子滚沙地吗?” 这次她故意用力按他的擦伤,毫无防备的邵应廷痛得嘶了一声。 得逞后,薛灵抬头,蓝色的头发遮挡起她半张脸。 “现在知道痛了?” 鬼迷心窍的,邵应廷伸手将头发拨到她耳后。 “钱财比不过他,力量不能输。” 头发被撩到耳后,但邵应廷的手却一直没有挪开,在她耳廓边缘静止着,只有磁场在碰撞。 薛灵手臂枕在他大腿上,踢掉拖鞋将腿放上沙发,翻身躺好,难抑嘴边笑意。 “跟他有什么好比。” 她拿起纱布,邵应廷便帮她撕胶布,一扯一贴,十分默契。 明明他们才深入认识一两天。 邵应廷没有厚脸皮到认为他们认识了近十年。 “好了!”薛灵合掌,翻身躺在沙发上,“你床太硬,我今晚就睡这里了。” 她舒适地枕在他结实的腿上:“这么硬的床,你真的能睡着吗?” 邵应廷深呼吸一口气,赤裸的皮肤憋出淡淡的红,不经大脑回答:“睡硬床对腰好,我去找张厚被子帮你垫垫。” 他想起身,薛灵捏捏他的腰间:“那你的腰一定很好。” 尖细的指尖像分针跳动一般轻点着他的敏感处,下腹的躁动迅速蔓延,将欲色染上他的眉眼。 “好奇的话,有空来测试。” “好啊。”薛灵闭上一只眼睛,另一只也慢慢合上“等到氛围合适的时候,我会试的。现在让我好好睡一觉再说,倒时差太累了……” 九点整,邻居落地大钟的声音古朴敲响九声,侧身枕在他腿上的薛灵呼吸趋于平稳,完全没有发现后方有危险矗立。 长发是三人位,薛灵蜷缩着长腿,十个圆润的小指头抵住扶手,连睡觉都无法完全放松。 夜色馥郁,四周都陷入沉寂中。 邵应廷用手背摸了摸薛灵的腿,凉的。 他轻手轻脚托起她的脑袋,侧着起身,然后慢慢将薛灵的头放回沙发上。 突然,她的呼吸停止,喉咙发出难耐的呼噜声,随之身体开始急促起伏,像溺水之人要上游自救。 邵应廷一慌,然而不过须臾,薛灵又恢复正常,软塌塌地窝在沙发上,将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 想拥抱的冲动撞击着他的心房,使他血液上涌。 他蹲在沙发前,食指放在两唇之间,不知不觉和薛灵蜷缩成同一样式。 高一的时候,他曾远远看过薛灵的睡颜。 体育课时,她趴在桌上,他坐在窗台上,午后的烈阳灼烧着他的后背,为薛灵降下一片好眠的阴影。 不知道梦见什么,薛灵点了一下脑袋,披在脸侧的头发立刻遮盖住她的脸,扫过她鼻尖。 邵应廷伸手去拨开,指尖碰到她细嫩的皮肤,眷恋地顿住。 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如果喜欢的人醉倒在你面前,你会做什么? 这是以前玩真心话大冒险时别人听到过的。 回答有猥琐龌蹉的,有虚无缥缈的,也有浪漫至死的。 而他选择了喝酒,因为感觉说什么都是对薛灵的玷污。 现在问题成真,他心底跃跃欲试。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薛灵,用自己吻过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眼皮,快速缩手后退。 沉着肃穆的皮囊下,翻起滔天巨浪,高潮迭起,火山喷发。 16.灵魂伴侣 薛灵醒来的时候,下意识用脸蹭松软的枕头。 鼻尖刚碰到布料,完全陌生的触觉,她愣了一下,完全清醒。 不是她家,也不是邵应廷的沙发,而是…… 她定睛前看——九点的时钟,原木色的书桌和书柜,土黄色窗帘映出一室沉光。 是邵应廷的房间,她睡在他铺着几层厚被的硬床上。 薛灵懊恼地伸了个懒腰。 她竟然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睡得这么死,连挪了位置都察觉不了。 * 因为楼层低,薛灵打开窗户房门就能听到马路楼下马路传上来的声音,不是车水马龙,只是一些街坊闲聊,还有作为背景音乐的方言说书。 她侧耳倾听一会儿,说的是《射雕英雄传》。 打开房门走出去,餐桌上放着几份买回来的早餐,有粥有卷饼,还有鸡蛋和拌面,塑料盒上贴着一张荧光绿便利贴。 她撕下便利贴。 一起读了三年高中,她还没看过邵应廷的字迹呢。 「赶着去开门,照顾不周。醒来告诉我午饭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笔走随意潇洒,但顿处总带犹豫。 早餐已经凉了,薛灵拿出两个碗,把粥和卷饼放进锅里重新蒸热,等待的过程中倒水吃药,比在家里还悠闲。 校服裤下穿的是邵应廷买的一次性内裤,有些粗糙,薛灵打定主意要回家一趟。 如果邵应廷昨晚说的话是真的,那谢观澜应该会躲着她。 毕竟谢老板天下第一爱面子,只会私底下舔舐伤口。 * 吃过早餐后,她把剩下没动过的放进冰箱,换上已经晾干的衣服,出门骑车到高中找小卖部老板。 秋高气爽,湛蓝的天没有一丝云彩,阳光炽热,幸好风是凉的,一切正好。 薛灵跟导航走,走的都是些小路。 虹湾有一片完整的骑楼群,在她母校的后方。 骑楼都是私有的,仿巴洛克风格,楼上住人,一楼大多用作铺面,开的小店各式各样,挂在楼外的招牌却几乎一个模子套出来的。 白底红边的木牌匾,油漆零星剥落,坑坑洼洼,诉说着自己的历史。 而招牌底下,各店老板在外门前惬意喝茶下棋,修单车的叮叮当当敲打声与加气声在悠长的街道回荡。 再过一个路口,里面的骑楼更破旧,其中一座已经倒塌,废墟中木梁与青砖纵横交错,野草和牵牛花缠绕而生。 旁边巍峨的外墙上还印着时代久远的旗袍女郎广告画,乌黑斑驳中点缀着几棵顽强的绿草,因残缺而厚重。 骑楼群建在山岗上,最高的建筑是一座天主教堂。 薛灵骑车路过大门紧闭的哥特式教堂,松开脚踏顺着斜坡一路下滑。 晨风与淳朴的烟火气扑面,不远处的古树已有叶子泛黄,宽阔的树冠遮天,点缀碧蓝色的苍穹。 这才是她向往的虹湾。 松开双手,薛灵展开双臂继续下滑,兴奋高呼,路边的阿婆看到吓得大喊:“小心别摔倒了!” “您放心,不会的!” 拐弯处近在眼前,薛灵抓回车把往右一带,像条鱼一样钻进小巷,消失不见。 她临时改变主意,绕到学校后面的食街,打算打包两份杂扒饭和邵应廷一起吃。 店还在,招牌没有变过,唯一不同的,是老板娘剪了短发,背着个女娃娃,逢人就笑哈哈说是她的外孙女。 六年过去,杂扒饭只涨价一块钱,十分良心。 实现小食店自由的薛灵又点了两杯暴打渣男柠檬绿茶,绕到前门找邵应廷。 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薛灵的手机也同时响起,是邵应廷打来的。 “睡醒了么?”他声音放得很低很柔,怕惊醒刚从沉睡中脱离的她。 绕过校园最后一片围墙,薛灵看到正在小卖部门口打电话的邵应廷。 他单手插袋,时不时避开要进门买东西的学生,从容不迫。 “醒了。” “你想吃什么?我买回去。” 薛灵已经走到离小卖部最近的树后,但低头打电话的邵应廷仍然没有发现他。 “我想吃辉记的豉椒花甲和海鲜炒面。” 从学校到海边,要大半个小时。 邵应廷一口应下,他跳下台阶走向停在一旁的川崎:“好,还有其他吗?” 还真去啊? 薛灵笑出声音,从树下走出,踩得枯萎落叶沙沙作响。 “你回头。” 准备跨上摩托的邵应廷一顿,收回长腿往后看,薛灵举起手中的两盒饭跟他打招呼,一头与天空蓝海同色的短发飘逸张扬。 两次回首,她都站在那里和他招手。 “一来一回一个多小时,你也不怕麻烦。” 邵应廷好几秒才回过神来,小跑到她面前,接过饭和茶。 “怎么不叫我去接你?” 小卖部外面有一张老板专用折迭桌,邵应廷把饭放在上面,顺手帮薛灵插吸管。 薛灵还是那个懒散样,就着他的手喝一口,确认是好喝的才自己拿住。 “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能在最赚钱的时候打扰邵老板。” 突然一只瘦长的手臂吊儿郎当地搂过邵应廷的肩膀。 “放心吧嫂子,廷哥是校霸,我们这些小的哪敢不给钱啊。” 男生高高瘦瘦,单肩背着书包,刘海长过眉,落拓地散开,不知是假精心还是真潇洒,笑容痞坏,但因为五官尚意气青涩,并不油腻猥琐。 薛灵失笑。 高中时期她听过不少这样的对话,但主角都不是她。 那时的她太冷了,追她的人很多,可都被她用一句狠话拒绝。久而久之,不仅没人敢追她,也没有人敢开她的玩笑。 邵应廷似乎也意识到这点,不耐烦地推开男生的脸:“放学不滚回家,在这里干什么?” 男生死死抓着邵应廷的衣服挣扎,就想看清被他护着的薛灵:“别那么小气啊老大,我们又抢不过你。”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起哄声也越来越大。 薛灵觉得有趣,跟着他们调侃:“除了我,你们还叫过谁嫂子啊?” 得到回应,男生们反响更热烈激动。 “哪有啊嫂子,就你一个!老大一直守身如玉,你不要辜负他这个老处男!” 邵应廷刚抬起腿,男生们立刻察觉到杀气,呼喊着四处逃散,可嘴里还是不肯饶过他们。 “嫂子救我,老大打人根本不留手啊!” 以前的薛灵嫌这样的追逐幼稚聒噪,听见了就要皱眉嫌弃,可现在看着她却觉得朝气蓬勃,甚至想给邵应廷摇旗呐喊。 好想回到过去啊。 薛灵咬着柠檬茶的吸管,目光远眺母校。 彩旗飞扬的校门下,一个扶着单车的女同学慢悠悠地走着,视线总不经意落在吵闹现场,掩盖不住的羞怯笑意澄澈灵动。 就像枝叶青涩的春天,薛灵错过的春天。 —— 想过扑街的,没想过扑得这么惨烈 17.灵魂伴侣 杂扒饭有鸡排猪排和德国香肠,分量很足,薛灵以前都是跟同桌分着吃的。 门口人来人往,邵应廷把饭拿上有桌椅床铺的阁楼,把唯一一张板凳让给薛灵,自己手捧着饭盒席地坐。 看到他的黑椒肠还没动过,薛灵故意唉声叹气:“西蓝花好难吃哦。” 邵应廷不动,侧着身继续大口吃饭。 薛灵放下筷子,可怜巴巴地嘀咕:“好想拿西蓝花跟邵老板换黑椒肠哦。” 指名道姓,邵应廷终于给她一个眼神。 “不给。” 继续低头吃他的黑椒汁捞白饭。 薛灵彻底笑出声,起身越过半张四方桌去哄他。 “别生气了,下次帮你加油不行吗?”薛灵用手指戳戳他塞满饭的腮帮子,“邵老板不会那么小气吧,我都给你带饭带柠檬茶了,跟我换吧……” 刚才想着好玩,她在邵应廷快要抓住那个男生时,她双手放在嘴边大喊:“同学加油,别让他抓住了!” 邵应廷人也不抓了,拿起桌上的饭走向她,二话不说将她“拎”上阁楼。 依然没得到回应的薛灵讨好地把柠檬茶的吸管插好,递到他嘴边。 “赏脸喝一口嘛。” 与他相同的香皂味丝丝入骨,邵应廷按捺不住瞥了她一眼,瞬间泄气,就着她的手吸了一口柠檬茶。 “拿走吧,两根都没吃过的。” 他记得,薛灵每次体育课后都要到饭堂的小卖部买烤肠吃。 但薛灵并没有动手,只是趴在他肩头意味深长地笑:“邵老板现在是不生气了?” 他怎么敢对她生气? 柠檬的酸与绿茶的涩在嘴里生津,邵应廷动了动喉结,忐忑地用头碰了碰她的脸。 “我说还气着,你要继续哄吗?” 薛灵干脆应下,也用脑袋顶回他:“哄啊,怎么能让我们邵老板生气。” 她眼睛扫过整个小阁楼,最后定在那张单人床上。 “我们今晚在这里过夜吧。” 脸侧的气息顿时乱了,薛灵贴他更近,用下巴在他肩膀上来回摩挲摇摆。 “这里只有一张床,罚我在这里打地铺,这样你该高兴了吧?” 邵应廷拿起柠檬茶冻她的脸,薛灵冷得嗷了一声,手忙脚乱从他身上起来。 “现在就消气了。”他笑着从地上起来,把饭盒转给薛灵,“我过去修车行瞄一眼,你吃完可以在这里睡个午觉,东西放着我收拾就好。” 他佝偻着腰走下阁楼,薛灵也放下手上的东西起身。 阁楼有个小窗,但只能推开一条几厘米的缝往外看。 引擎声躁动轰鸣,薛灵眯起一只眼睛往外看,戴着头盔的邵应廷躬身骑坐在摩托上,敏捷地穿过颠簸一路向南。 “是薛灵学姐吗?” 楼下突然有人说话,薛灵走到栏杆前下望,刚才推单车的少女站在两个零食柜之间仰望她。 “能冒昧问一句,你和邵学长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吗?” 薛灵弯腰走下楼梯,答非所问:“你认识我?” 女生手攥着书包带:“虹中唯一一位考上加州理工的学生,没理由认不出来。” 薛灵笑笑,语义暧昧:“夸张,刚才他就没有认出来。” 女生耳朵更红,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眼神含娇带嗔:“他不是学习的料,肯定不关注这些。” “我还没说哪个‘他’呢。” 女生反应过来自己被套话了,春风染红桃杏,她耳廓上的粉嫩立刻蔓延整张白嫩通透的脸,难为情地低头咬紧牙关。 如诗情怀难得,薛灵却不敢造次,见好就收,从零食架上拿出一条牛奶糖递给女生:“想跟我类比?” 女生没有接过薛灵的奶糖,紧紧抿着嘴唇,怕心中正邪拉扯的结果脱口而出。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基本没有停驻给薛灵神交的时间,这应该算是她第一次当知心姐姐的角色。 “可能让你很失望,我们没有在一起。在一个月前,也只是比陌生人多一层同学关系。”薛灵坐在木楼梯中间,吸一口柠檬茶。 可能是泡太久了,茶里涌动着苦涩,并没有一开始的甘甜。 “现在……” “也没有在一起。”薛灵在女生脸上捕捉到一丝错愕与难以苟同,笑笑,“所以参考我的经历没什么用,要看你想得到什么,为了得到这些事需要付出什么,还有值不值得付出。” 她转移话题:“打算考什么学校?有把握吗?” 女生不自信地点头:“想考去首都,如果正常发挥的话,应该能踩线过。” “很棒。”薛灵由衷赞赏。 虹湾是小地方,教育资源不是垫底也是倒数,本地生能考到首都,虹中得把照片挂三年。 “那你是害怕分离,还是害怕他不接受?” “都有。”女生渐渐敞开心扉,“他是体育生,在听过我的志愿后也说想去首都,但我……” “你怕会错意?自作多情?” 女生茫然时不忘拼命点头:“学姐,你怎么什么知道?你也……” 薛灵笑着摇头:“我没有,只是见过听过。” 她拆开牛奶糖递给女生:“这世上不缺少举案齐眉后的意难平,缺的是一往无前不怕输的勇气。” 这次女生终于接过她的奶糖,但始终没有拆开糖纸把甜腻放进嘴里。 “那你会和邵学长在一起吗?”女生还是好奇,“你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仍是少女,崇尚“爱就在一起”的道理。 将死之人不配拥有亲密关系。 如果是其他人问,薛灵会回一句关你屁事,但她不忍破坏少女初开的情窦。 “未来的事谁知道呢?”薛灵晃了晃冰块,“喜欢这个词不能形容他之于我的存在。” 邵应廷是她遇见的第一个能和她三观契合的人,他懂她,他们爱好相似,习惯相似,相处时不需要费力,无需伪装,单纯做自己。 “他……”薛灵将牛奶糖拆开,扔进嘴里,香甜黏腻在口腔缠绕,“是我的soulmate。” 灵魂伴侣。 女生仍不懂,刨根问底:“是比喜欢深一点?” 薛灵不再解释:“你认为是,那就是吧。”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女生终于把牛奶糖放嘴口中,甜出豁然的笑:“破镜重圆,好让人羡慕的。” 圆了也终有一天会碎,而她的这天比任何人都来得快,没什么值得羡慕的。 薛灵把剩下的八颗牛奶糖放到女生手中:“我更羡慕能把握当下的人。” * 女生握着奶糖走出小卖部,刚拐过角差点撞上靠墙的人。 “邵、邵学长?” 他不是已经走了么? 邵应廷把咬着没点燃的烟放到耳后,抬眸看了女生一眼:“阿卓去首都是为了你。” 说完,他提起脚边的绿色纤维袋按原路返回。 女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愣在原地。 他都听到了吗? 他似乎在笑呢。 18.痒,暧昧 可能是被修车行的事绊住脚步,直到下午校门开启的时候,邵应廷都没有回来。 薛灵边吃饭边看阁楼下的学生自助购物,熙熙攘攘之间,竟然真的没有人逃单。 新一代是希望的一代。 上课铃响的时候,摩托引擎声由远至近,薛灵刚撕开一包乳酪味卜卜星,就看到邵应廷抱着头盔走进来。 他好笑地挑眉看她,从脸往下,一直到脚边的几个薯片袋子。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薛灵把小半包卜卜星倒进嘴里,嚼得咔咔作响,囫囵道:“这是雇我看店的报酬,按照我在学校勤工俭学的时薪,你这算压榨了,还跟我计较!” 邵应廷把头盔放在收银台,大步跨上两级楼梯,坐在她脚边。 “饭不正经吃,零食吃一堆。” 说着就要抢她手上的卜卜星。 薛灵高举手臂,然后嫌弃喂他一颗:“都吃完了,你出去一趟怎么啰嗦了这么多。” 乳酪味吃腻了,她把东西塞到邵应廷手上:“我想吃果冻,青苹果味的。” 邵应廷听话动身下楼帮她找。 薛灵得寸进尺:“还有小杯装的龟苓膏!” 因为手掌够大,邵应廷一抓就把两个人的份都拿上了。 “我第一天来学校报到的时候,就想过要把这家店顶下来,以后我吃零食就能放肆吃了。”薛灵轻轻踩他鞋头,“结果被你近水楼台先得月。” “你现在不用进货也能放肆吃,不是更好?” 薛灵刚撕开一个龟苓膏,听到邵应廷极具道理的话,挤出半颗龟苓膏喂到他嘴边。 “怎么办,又让邵老板吃亏了。” 一切不受自己控制,裤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邵应廷囫囵把滑溜溜的龟苓膏吞下,呛得狼狈直咳。 从酸变涩到苦的柠檬茶再次被临幸,薛灵递到他嘴边让他喝一口顺顺气。 邵应廷咳得耳朵通红,摆摆手把手机拿出来,看到备注的人名,眉头皱得更紧,立刻接通大骂:“舍得听电话了?刚我们还讨论给你封一百还是三百帛金呢。” 初次见识嘴毒的邵应廷,薛灵噗嗤笑出声。 怕影响到他的发挥,薛灵打算起身回避。 刚起一半,还沾着杯上水珠的手被轻轻握住。 她回头,邵应廷正好抬头,目光相撞,他赧然低垂视线,却没有放手的意思。 粗糙的指腹在她虎口轻轻摩挲,慢得轻得几乎无法察觉。痒,暧昧,像平静湖面上的小小旋涡,将她慢悠悠往深处卷。 薛灵轻声坐回原位,可邵应廷却一直没有把他的手松开。 他没有看薛灵,冷笑后直接飙方言:“你无故旷工,还要我救场,你当我开善堂?唔去。” 薛灵耳朵贴着他的手偷听电话里的对话,发尾毛躁的发丝轻轻刺挠着他的皮肤。 大正声音很大,其实不需要贴近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月提成不要了,就救我这次吧,我输掉了丢的可是你的面子。” “关我鬼事。”邵应廷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心虚地瞥了薛灵一眼,没看到她有什么厌恶表现,忙要挂断这段扰人通话。 “他去跟人打架了?”薛灵突然开口,眨眨好奇的眼睛问,“以前学校的人都说你跟混社会的人打过架,是不是真的啊?” 冤枉,他只是不爱学习,没有到违法犯罪的地步。 “不是。”邵应廷无奈,他捂住收音,眼神暂时大方落在薛灵身上,“大正在碰碰和人打桌球,要我过去帮忙。” 碰碰? 薛灵来兴趣了:“就棋牌一条街那个挂满霓虹灯的碰碰桌球馆?” 他点头。 “我也要去!”薛灵举手,“高中时我天天经过,早就想进去见识了!” 桌球馆在学校和她家的必经之路上,是一栋三层的小洋房,门口用迷幻的霓虹灯拼凑出各种可爱或怪诞的图案,楼顶挂满垂下的星星灯犹如银河。 可惜那条街上永远有抽烟吐痰的街头混混游荡,她根本不敢靠近,更别说进去看看。 “老大,我听到女人的声音了。” 邵应廷当没听见,继续和薛灵说话。 “晚点我再带你去。” 现在他一点也不想理大正这个烦人的电灯泡。 被握在掌心的手反客为主,微微挣开一丝丝缝隙,反过来按住他的粗大的拇指。 “我还听说你打桌球很厉害,不能让我开开眼界吗?”薛灵再加码,“顾玥放在我冰箱的两份菲力还没动过,今晚我们把它分了吧。” 烈阳突然被厚重云朵遮盖,幽暗的阁楼被魔女施了法术,一切与心动有关的声音与动作都变得格外明显。 心动、呼吸、撩拨,一秒秒加重。 “我家有很多房间,你不需要担心会不会风湿。” 薛灵划过他所有手指,最后圈住尾指拉了拉,像小狗摇晃的尾巴,轻扫他的敏感处,让他不得不投降。 他松开收音,暗地无奈叹息:“好,等我十分钟。” * 薛灵第二次坐在红黑川崎后座,两人依旧不戴空闲着的头盔,仍要谱写父子与驴的搞笑故事。 碰碰门口的霓虹灯图案不知换了多少轮,薛灵上次看到的还是鸡尾酒和泰迪熊,现在已经变成了圣诞树门,树顶的伯利恒之星换成天台倾泻的星河,璀璨波澜壮阔。 邵应廷把车停在门口,在收银台抽烟的大正看到薛灵率先从车上下来,惊诧得掐了烟大步上前。 “薛小姐,你怎么来了?” 薛灵用手梳了梳被吹乱的头发,没顾到的一些被后来的邵应廷整理好。 “她来看你丢脸。”邵应廷懒得跟他讲话,径直带着薛灵走进碰碰。 “说这些!”被质疑实力的大正几乎跳起来,“你也别得意轻敌,我看你也勉强。” “你别叫我来。” 从门口到大厅需要经常一条深长的走廊,两边墙壁画满各种风格的涂鸦,有单色的字,也有满彩的画。 “这里每年年末都会举办一次比赛,赢了的人可以得到无限畅玩年卡,还能在墙上留下自己的图案。”邵应廷边走边和她介绍。 薛灵惊喜:“哪个图案是你的?” 刚被喷一脸屁的大正终于找到机会还击:“就他?天天不是小卖部就是修车行的和尚,哪有机会称霸虹湾桌球界。”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叫他来撑场啊?” 面对薛灵听似无辜实则阴阳怪气的问题,大正一怔,朝着邵应廷的肩膀就是一掌。 “妈的。” 进展这么迅速的吗! 推开走廊尽头的玻璃门,空调凉风扑面而来,凝固薛灵脸上洋溢的笑容。 墨绿色的斯诺克桌旁,穿着酒红衬衫的谢观澜斜坐在球桌边缘,修长的手指捏着巧粉细致地擦着杆头。 听到开门声响,他抬眸,锐利的目光没有经过镜片的遮挡,直直击在薛灵脸上。 19.“你朋友?” 阴魂不散。 薛灵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对着紧盯自己的人说。 谢观澜笑笑,起身站好,将巧粉四平八稳放好在桌角。 “大正。”薛灵故意装不认识他,侧头问大正,“你朋友?” 邵应廷也垂眸看她,波澜不惊地脱下浅蓝牛仔衬衫放在一旁的椅背上,战斗状态一秒做好准备。 大正这个局外人扔在外太空漂浮,嬉皮笑脸地回:“哪能啊,这人一看就很有钱,我这种穷鬼怎么可能认识。” 说完他又拿起小圆桌上的菜牌做东:“我有这儿的会员卡,小吃饮料打八折,你想吃什么,我请!” 餐饮在这儿只是个副业,吃的也就些薯条鸡块柚子茶之类的半成品,没什么新意,薛灵看了一会儿也没想好吃什么。 “要不喝气泡利宾纳吧,老大每次来都点这个。” 利宾纳软糖是薛灵的最爱,利宾纳的饮料自然不会放过。 她刚要点头,一只大手按在她发顶:“今晚有冷空气,适合喝热巧克力,再加一个小吃拼盘。” 薛灵仰头往后看,邵应廷含笑看着她眼睛,手没有放下。 “咦惹,甜腻腻的,也不怕恶心死人。”大正嫌弃地边搓手边跑去前台点单。 头发被邵应廷的手指轻揉着,薛灵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凑近,在他俯身低头的时候,她小声说:“我是不喜欢被管,所以才跑到虹湾来避开他。” 邵应廷看她眼睛,对着谢观澜的方位抬了抬下巴:“你现在假装愿意被我管着,他能更生气。” 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不远处的谢观澜看着耳鬓厮磨的二人,球杆几乎被他攥出指印。 “这里已经被我包下了,不下场的人早点离开。” 薛灵抬头越过邵应廷的肩膀看起身收杆的人,出声嘲讽:“见过等不及要死的,还没见过等不及要输的。” 谢观澜走到灯光底下,脸上的创伤终于现形,邵应廷没有撒谎,伤势确实要比薛灵想象中重。 眼角的淤青尤为明显,脸上三道已经结痂的血痕为他浑身的禁欲肃穆气质增添了几分桀骜与血性。 仿佛他手上的不是球杆,而是掌控杀生的圣剑。 视线再一次被邵应廷遮挡,薛灵回过神抬头,停驻的地方刚好是他的喉结,然后才是他从容淡定的眼睛。 她手指作枪戳了戳邵应廷的手臂,给他打预防针:“他在英国读大学时还跟奥沙利文打过球,取过经。” “那赢了吗?” “怎么可能。”薛灵的嫌弃不加掩饰,毫不犹豫。 “那他输定了。”邵应廷斜睨向后方,原本该有的痞气中带着一丝必胜的狠意,“我高中时就被称为虹湾奥沙利文,你应该听说过的。” 萦绕在薛灵心间的最后一点阴霾彻底吹散,她伏在邵应廷胸怀前失笑不止。 不是故意演戏给谢观澜看,而是发自内心的觉得高兴。 与邵应廷重逢再见面的次数一只手能数过来,但每次她都能从心底笑出来。 “这样说,一杆清台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 邵应廷毫不犹豫,拿起球杆在衣摆上擦了擦,爽快答应:“可以。” 他走到球台边,对桌角处的巧粉视而不见。 “懒得抽签了,猜拳吧。” 话音刚落,两只手默契十足地同时出手势。 石头和布,邵应廷赢了。 他收拢五指,重复昨晚胜利时的居高临下,勾唇道:“承让。” 墨绿的桌面上,二十二个球摆放得一丝不苟。 邵应廷走到母球前,没有过多的犹豫,俯身压背,棕色的球杆放在在虎口与竖起的拇指之间,量度了两下,右手下定决心用力一撞,白球化为彗星划出道虚影撞向红球堆。 清脆的碰撞声零星,泛着白炽灯光的红球炸开四散逃窜,邵应廷直起身,喃喃自语。 “顶袋。” 在三角形右下角的红球毫不犹豫地投进右顶袋陷阱的同时,白球停住,叫准被静谧的黑球。 邵应廷没有停顿,走到中袋的位置,利落一击,黑球直奔左顶袋而去。 所谓147,就是一杆清台的最高分,需要精准到不失一个准头,不给对手任何一个击球的机会。 每清一个红球,然后再打黑球,如此类推,最后将所有红球击进洞后,再依次清掉台面彩球,最后再把黑球打进洞。 一次偏差都不允许存在的竞技场,对心理素质和球技要求极高,就算是世界顶尖的斯诺克选手也不能每次比赛都能做到。 但谢观澜试过。 他的镇静深不见底,在战场一样的商场,哪怕将他逼到悬崖绝壁,他照样气定神闲,不止一次绝地反击。 而邵应廷呢? 薛灵其实从未深入了解过他,只是在其他人的口中得到只言片语,然后构造出一个她想象中的邵应廷。 他是个极具体育天赋的人,体育老师对他的评价褒贬皆有——快准狠,但过于激进,攻击性极强。 老师更喜欢稳中求胜,但邵应廷习惯背水一战。 从前是,现在也是。 红球一个个准确入袋,黑球一次又一次被摆回原位,再迅速被击进左右顶袋。 加一、加七,加一、加七…… 速度快,得分快,邵应廷几乎没有需要考虑打哪个角度的时间,痛快下手,淡定瞄准,行云流水。 “靠!我才刚走开一阵子,都打到五十六分了?” 大正把小吃拼盘放到薛灵手边的小桌上,后面跟着的工作人员上了三样饮料,一杯热可可,一杯气泡利宾纳,还有一瓶啤酒。 邵应廷打的每一个球似乎都打在薛灵心上,她分不出心思去回答大正的问题,只担忧地看着邵应廷苍劲的手,然后盲拿起离自己最近的利宾纳,扶着吸管喝了一口。 大正看出了她的不安,“老大还没球桌高的时候就跟着邵叔打桌球,那些大人都说他天资聪颖,是个好苗子,你就安心跟我一起吃东西吧。” 终于有句话说进薛灵心里,她回头看大正:“真的吗?他有输过吗?” “暂时没见过,也许赢他的还没出生。”大正仿佛在说自己,洋洋得意,将鸡米花抛高,用嘴去接,“话说他们拿啥做赌注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老大打得这么猛。” 薛灵心中一跳,回答不了这个答案。 邵应廷说来就来,根本没谈条件。 输赢的,大概是男人的颜面? “不知道。”看着邵应廷再一次把黑球击进右顶袋,薛灵轻松笑笑,“大概是今晚能不能和我一起吃菲力?” 碰撞声再一次响起,邵应廷却猛地起身,从容的眼睛闪过懊悔的惊愕。 球台上,原本要落入右中袋的红球像盲头苍蝇一般失控撞在库边上,无辜停在洞口旁一动不动。 20.像一只摇尾的小狗 看着薛灵难以置信的表情,谢观澜轻笑起身,与邵应廷擦肩而过时开口:“白日就算没事做,也不要总想着做梦。这些你都没有资格。” 除了一杆清袋,薛灵也一样,都只会是邵应廷的天真妄想。 刚才他就坐在薛灵的对面,然薛灵对他视而不见,那双灵动的眼睛只注视着邵应廷的一举一动,然后牵动她的一颦一笑。 能掌控她情绪起伏的人不只他一个了。 这样的认识让他心中与脚底发虚,一动就能跌入深渊。 邵应廷权当听不见看不见,径直走到薛灵面前,拿起利宾纳喝了一口,顺手捏捏她皱起的小脸。 “很失望?” 薛灵拼命摇头以示清白:“怎么会,你打得很好。” 奥沙利文又被称为“火箭”,以出杆速度快准狠而着名,以快打快,就如同一飞冲天的火箭,刚才的邵应廷就是这样的状态。 只是刚才那一球,她看不懂为什么会打歪。 邵应廷搬来第三张编织椅放在薛灵旁边,仍有心思和她开玩笑:“但我失望了,原来邵队长在你心里是个会失直球的二愣子。” 击球声当背景音,薛灵揶揄地用脑袋撞了撞他的手臂:“毕竟我认识的邵队长三步上篮还能左脚绊右脚。” “嘘……”他侧身向她,拿杯的手伸出食指放在唇上,“低调点,只给你看过的。” 薛灵更是乐不可支。 谢观澜和奥沙利文打过球,自然也吸收过他的优点。 但他这个人固执得令人害怕,仍旧保留了不少自己的性格在球杆上。 以前薛灵会评价他保守稳重,现在评价他阴险毒辣。 进攻不是他的主要目的,做斯诺克才是。 谢观澜喜欢先将猎物围困,看对方作无效抵抗,看够玩够了再痛快一举拿下,城府极深。 今天依然是。 他打得很慢,打两杆就擦擦巧粉,像在中央公园溜他的黑拉布拉多,磨得薛灵心烦意燥。 比分越来越接近,薛灵将左腿搭在右腿上,原本在瞄准的谢观澜抬眸看了她一眼,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再低头击打。 最后一个红球落袋,薛灵猛地攥住扶手,然后就听到旁边的邵应廷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开杆即入球的。” 她看过去,邵应廷懒懒散托着腮,看着坐在库边上的谢观澜,目光明亮有神。 “他开局求稳,我猜他从未试过豁出去打,他不知道所有力度角度,第二局第一杆必定食白果。” 最后黑球落袋,谢观澜比分反超。 他看向邵应廷,露出一抹嘲讽的弧度,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翘起腿喝自己带过来的矿泉水。 “妈的,真装逼,喝瓶矿泉水还要倒玻璃杯里。” 薛灵拿起马克杯和大正的啤酒瓶碰了一下:“英雄所见略同。” 刚抿了一口甜腻浓郁,她搭在椅背上的手被轻轻挠了一下。 回头,邵应廷咬着吸管,摇摇手刹个只剩冰块的杯子:“不跟我碰一下吗?” 他杯口放得极低,倾斜向着她,像一只摇尾的小狗。 似邀请,也像恳求。 薛灵侧过身面向邵应廷,她的杯口略高于他的杯口相抵,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刚才我好像喝错了你这杯。”深棕色的液体沿着凹凸不平的杯壁蜿蜒向下,薛灵低语,“我跟你不止差一次碰杯,还差一次共饮。” “为了我们共同的胜利,Cheers。” 热可可没过所有冰块的时候,谢观澜再次上场,他盯紧那杯不伦不类的冰热可可。 “顾瑛早晚有一天要来求我的,你觉得她能护你多久?” 薛灵闲适地抿了一口可可,无所谓地耸耸肩:“到时候再说,不要跟我比谁活得久。” 谢观澜不再言语,解开腕表与巧粉一同放在桌角,手按在粗糙的桌面,低伏着,如鹰隼盯住猎物,后手一冲,白球冲向红球堆,撞开左边角球后立刻冲向库边,弹回到绿球之后。 做出一个难以突破的开杆斯诺克。 杯中的冰融化大半,邵应廷仰头一口饮尽,松散凛冽的寒意从喉咙冷到心底,流向四肢。 “这次打不出147,就不要动顾玥的菲力了,你直接啃我就行。” 薛灵笑,抓起他的手臂,在他微微隆起的肌肉上咬下一个浅浅的牙印。 “Lucky Strike。” 鸿运当头。 邵应廷拿起球杆,故意不从一脸呆滞的大正面前走,来到球台前,他先弯腰瞄了瞄,确认接下来三杆路线后迅速出击,白球如有神助与绿球擦肩而过,勇猛撞向库边,直冲松散的红球堆而去。 “左顶袋。” 红球应声而入,邵应廷没多作停留,走到黑球前弯腰伏身,轻轻一撞,听话溜走。 “左顶袋。” 成功降落。 邵应廷直起身,扶着球杆望向一脸平静的谢观澜。 “不用浪费时间打五胜三,就赌我这局能不能打出147。” 谢观澜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抬手示意他随意。 “你要输,我没理由阻拦。” 其眼中的轻视与嘲笑不加掩饰。 邵应廷不再言语,再次起杆对准红球,右手狠狠一撞,红球眨眼坠入深渊。 斯诺克是绅士运动,领结、衬衫、马甲、西裤、皮鞋必不可少,但邵应廷身上没有任何一件。 他身上还是纯色的宽大T恤,工装裤搭马丁靴,冷酷又随意,很有自己的风格。 打斯诺克也一样。 并不优雅,沉静之中球球带杀气,不遗余力直奔顶峰。 六年前那场篮球赛,他不知道放了多少水给她。 分数稳步上升,薛灵的心却越来越紧张,反观半边身子趴在球桌瞄准的邵应廷,,有条不紊,心无旁骛,修长笔直的腿压着库边,隆起的背肌在棉布下延绵欺负。 就像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是柔软的,也是坚硬的,每一寸轮廓都是对力量与美的赞歌。 进入清彩阶段,薛灵紧盯着颜色越来越少的球桌,最后粉球利落进袋,台上只剩黑白二球直线对峙的时候,更是无意识地咬住拇指。 直线球,没理由打不进去吧? 谢观澜把一切尽收眼底,伸指抬了抬眼镜说:“阿灵,你吃的每一块菲力都是我煎的,别人做的你吃得惯吗?” 两球急促相撞的声音接在话尾,被迫分神的薛灵立刻将目光收回放在黑球上。 只见黑球直冲向左底袋,就在入洞的前一瞬,突然偏离路线撞向库边,用力反弹回去。 —— 那段作话在微博和晋江发过就算了,脸还是要的(哭) 21.“放松一点,夹得太紧了。” 冷笑、惋惜、暴怒的声音同时上演,薛灵更是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邵应廷面无表情收杆,抱胸看着黑球不紧不慢地斜着往后溜,每次看着就要停下,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将球往后推——推向离薛灵最近的中袋。 “中袋!中袋!中袋!” 大正比场上任何人都要激动,双手紧抓住库边大吼,仿佛要把地球踩至倾斜。 念力似乎真的奏效,横亘整张绿桌的黑球停在洞口,如有神助,晃了晃几下后咚的一声落入中袋。 “赢啦——” 薛灵放肆尖叫着跑到邵应廷背后,双手攀住他的肩膀跳上他的背。 “147!单杆147!” 她呐喊着,高高举起食指指天,挑衅地俯视着阴沉的谢观澜,仿佛她才是那个单杆满分的缔造者。 “你为什么这么厉害!”薛灵搂着他的脖子,激动得词穷化身文盲,“你太厉害了,我没见过非职业选手能打出147的!” 邵应廷一手握拳托住她的大腿,举起另一只手展示牙印。 “也要感谢你的Lucky Strike。” 薛灵立刻拉过他的手腕,笑着再咬一口。 “好你个邵子,平时让你来比赛推三阻四,现在一出手就拿下我店里第一个147。”老板走过来和邵应廷打招呼,半祝贺半调侃,“虚晃一枪是吧,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打底袋,结果跑中袋去了。” 邵应廷不掩饰桀骜,与老板击掌:“这不是怕你的走廊的涂鸦里太单调吗?” 说完,他转身看向从椅子起身的谢观澜。 “吃不惯菲力,还有西冷和肉眼,没必要盯死一个地方。” 薛灵也看向谢观澜,刚才她并没有听清他说的话,但能从邵应廷的回答中猜到大概。 “你有没有想过,吃得惯并不代表喜欢吃?” 谢观澜在故意找这个地方的时候,已然撕掉所有装模作样的体贴面具。 “不是所有东西都是你不喜欢,就可以抛下的。”他拿起搭在椅背的风衣,“就像你不喜欢听你妈的话,不也听了二十多年?” 他总能找到她的痛点弱点打击,薛灵不愿和他周旋纠缠,夹紧邵应廷的腰激动地问老板:“创造了第一个147会有什么奖励?” “一般是一天包场权,不过……”老板看向谢观澜:“今天这里被这位谢先生包下了,要不你们明天来吧,明天还是周六呢。” “不用了,”谢观澜傲慢开口,“让给他就是。” 说完,也不给邵应廷反驳时间,带着助理径直走向半掩的玻璃门离开。 大正比两位当事人还火大:“切,这人谁啊?输不起就别玩啊!拽个屁!” “顾玥的远房表哥。”薛灵没有撒谎。 “难怪顾玥天天吐槽,果然是奇葩!”他不忿地招呼邵应廷,“赶紧打起来,今天只剩半天了,别亏给老板。” 薛灵不是会赌气的人,谢观澜既然肯让,她没理由不接。 她拿起邵应廷用过的球杆当金箍棒转了转,期待地问老板:“三楼也可以去吗?” “当然可以,你喜欢去收银台玩都行。” 收银台放了个迷你桌球台做装饰,但真的有杆有球可以打。 老板把钥匙扔给邵应廷:“玩够了顺便帮我把店门关了吧,钥匙放门口灯箱里就行。” 虹湾就是这样,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比天还阔,每每都能让薛灵震惊。 邵应廷握住她乱挥的球杆,等她松手后抽走扔给大正。 “三楼的球杆更好,这根不用带上去。” 大正原本还笑着,听到这话的言外之意,大惊:“喂,你不是重色轻友到不带我上去吧?” “带你上去干什么?当电灯泡吗?” 看到大正逐秒崩裂的表情,薛灵再次感受到吓人的乐趣。 她捏着邵应廷的衣摆走向挂满假花枝的楼梯:“刚才的翻袋太帅了!可以教我怎么打吗?” 大正看着二人一前一后走上楼梯,最后登对的身影被一格格遮挡,最后只剩两双靠得极近的长腿。 转过弯,消失不见,只有低低的笑声弥散。 二楼是包间,与三楼之间有挂帘从遮挡,从天花到地面,将有心窥探的视线掩盖得一干二净。 薛灵不禁怀疑:“这真的是打球的地方吗?” 她怎么感觉是偷情的地方啊? 邵应廷挑起挂帘让她先进,放下时整理得一丝不苟。 “有没有人偷情不知道,但很多人在这里求婚是真的。” 踏上最后一级楼梯,视野突然开阔,挂满整层天花板的挂灯突然次第亮起,像簌簌落下的发光雪花,震撼得令人心醉。 灯不是普通的灯管,而是一盏盏挂满水波纹玻璃片的吊灯。 风吹过成串的玻璃片发出清脆的铃铛叮咚,像汝瓷开片,碎玉落盘,靡靡动听。 光是冷白光,被玻璃片上细致的纹路折射出各种柔和的光芒,落在薛灵抬起的掌心,像一缕缕澄澈透明的海浪在涌动。 薛灵惊艳得回头和邵应廷分享:“真的好漂亮。” 他没有看灯,也没有看光,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定定地看着她的笑容。 “是,好漂亮。” 风一直吹,掀起摇摇晃晃的波澜,或明或暗的浪潮拍打在心头,不知是谁牵引着谁,导致一切越来越快。 薛灵静静地看着邵应廷,邵应廷也一动不动由她看。 人还是那个人,看她时的表情也从未有过变化——专注、郑重、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难离难舍。 明明她就站在他面前,可他已开始遥想别离。 她不忍再看。 薛灵转身避开他的凝望:“先关掉吧,等到晚上一定会更漂亮的。” 球杆就藏在桌底下,她弯腰去拿,摸到两根,却只拿其中之一。 头顶的璀璨刹那消散,刚伏低身子瞄准的薛灵视线突然昏暗,邵应廷的温度随即蔓延浸没,大掌轻轻捏住她的肩膀,呼吸同时侵染她的听觉。 “放松一点,夹得太紧了。” —— 除夕快乐!!! 23.“是我要亲你,应该我来选地方。” 邵应廷的靠近很有分寸,再近也没有贴上她的身体,绅士地拉开一层薄薄的距离。 “这样吗?” 薛灵耸了耸肩膀放松,那只手立刻拿开。 她刚松一口气,握杆的右手又被包裹,轻轻推前。 “手可以往前抓一点,这样利于力度控制。” 他的一呼一吸都擦过薛灵脸颊,上面的绒毛与心脏共振颤抖,一阵阵酥麻从被握住的地方一路传染遍体。 薛灵松了松五指往前抓,但这次邵应廷却没有松手,前前后后推送着拿捏不稳的杆,光滑地摩擦着她左手拇指与虎口处,慢慢发烫。 “姿势不对,腰再压低一点,腿也分开与肩齐平。”邵应廷把头低到她颈窝,侧着头与她一起瞄准,“对准库边了吗?” 薛灵怕声音泄露她此时的升温,只轻声嗯一句,调整角度。 “好,握稳了。” 话音刚落,架起球杆的手被覆盖,邵应廷一步一步将她的身姿拢入怀中,以自身重塑,两位一体,亲密无间。 就在薛灵愣神之际,邵应廷后手突然发力,带着她的手勇猛往前一冲,黑球被撞了个措手不及,慌张地撞向库边,又被无情地弹出,滴溜溜地滚向中袋,晕乎乎地垂直落入球道。 这就成功了? 她还没感受呢。 在白球打出去之际,邵应廷就已经抽身退后。 薛灵此时转过身看他,茫然的。 “包教不包会吗?” 邵应廷低低地笑,握住她同样茫然的球杆,用食指勾住,缓慢打转:“这是另外的价钱,毕竟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薛灵轻轻摇晃球杆,与他的食指“对决”。 “不会饿死的,顾玥还有鱼子酱,我们带去辉记配新鲜生蚝吃!” 邵应廷还是油盐不进,握着她乱动的球杆,手心被撩得发痒。 软的不行,薛灵就来硬的。 她用力抽出球杆,自己转过身去摆好击球姿势。 “我要打了,如果打不进,我就下楼跟其他人说你不行。” 邵应廷被她的无耻逗乐,上前拉她的球杆:“不行?你这是在污蔑我。” “那你行给我看!”薛灵已经闭上一只眼瞄准,跺跺脚拉长声音催促,“邵队长,我腰不好,你再不来它就要断掉了——” 然后还给配了声“咔擦”,也不知道算撒娇还是威胁。 邵应廷走上前,像刚才一样握住她握杆的右手,宽阔的上身再次覆盖她整个后背。 “因为撞击库边后会损耗掉一些力,你打的时候要更加用力,出杆时要偏右一点。”邵应廷伸手把球扫开,胸膛压得更低,抚过她松弛的背,像火柴划过的力度。 不重但快,星火瞬间燃起火苗,二人几近贴合之间的空气霎时升温。 “先不打,感受一下。”他再次覆上薛灵的左手,五指与她交错,“记住我的力度。” 这次他先将手往后带,然后等薛灵握紧球杆,再向前一送。 撑在身侧的手臂肌肉贲张,挤压向被困的薛灵,荷尔蒙扑面而来,像浓醇的酒气,极易将人迷醉。 只有认真沉入教学,薛灵才能不被心动侵扰。 她急切地自己动手推了一下,起身回头问:“这样……” 疑问词停滞在唇舌间,比皮肤更柔软的触觉短暂却深刻地在薛灵脸上印了印,凉风与热息都在同一秒钟静止。 二人目光交接在同一根弦上,然后交错,默契地落在彼此的嘴唇上。 没有风的吹拂,气温突然上升,纠缠的十指细微地摩挲着,不知该划入试探的范围,还是勾引。 与她一起握杆的手松开,移到她脸侧,温柔地将几缕碍事的发丝拨到耳后。 粗糙颤栗的指尖蹭过脸侧,划到耳尖停顿,薛灵缩了缩脖子,却给了邵应廷逼近的机会。 鼻尖浅浅相碰,涟漪一闪即过,薛灵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眨眼睛,但在邵应廷凑近的那一刻,她看到的是他炽热的眼睛。 这是她第一次从邵应廷的眼中看到炽热的情绪,他一直是冷淡的,克制的,像湛蓝透彻的冰川,坚硬酷寒,遥不可及。 如今被烈火一烧,冰融化为水,缱绻流过深邃的眼睛,淌进她的心,用缠着她指间的手搅弄成一团浆糊。 冰川是柔软可亲的吗? 是甜的,还是淡而无味? 忐忑的呼吸越来越近,最后在她嘴唇上柔软铺开,在邵应廷彻底压下来的时候,薛灵忽然心慌,惊恐低头避开这积攒勇气已久的热吻。 绵软滚烫的唇逃脱克制后失控地印在她额头,覆盖在她身上的温度与这个问同时狼狈抽离。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的道歉被置物架倒塌的声音几乎覆盖,而幸这三者都在表达尴尬与仓皇。 薛灵心跳极快,血液都在往被亲吻的地方涌去。 她抬头望向邵应廷,他懊恼地避开她,继续道歉:“对不起,我唐突了。” 唐突吗? 可她每一个动作都在邀请他靠近,她才是临阵逃脱的逃兵。 为什么突然要避开? 厌恶吗? 是的,对自己的厌恶。 她以为自己真的能游戏人间,可当邵应廷靠近的时候,她贪婪地想要更多,做不到浅尝辄止。 天色渐暗,头顶的一片吊灯猝然绽放光辉。 薛灵想抬头看,背后突然有人不讲道理地将她抱紧。 邵应廷的手臂手得很紧,但手掌没有碰到她身上任何一个地方,不为亲近,只为将她扣在身前。 “刚才的不作数。” 薛灵不明白:“什么?” 耳边响起不知为何的叹息,邵应廷硬朗的头发蹭过她的颈侧。 “刚才氛围不够合适,那一个吻不作数。”明明时轻佻时开的玩笑,他的语气却无比认真,“而且是我要亲你,应该我来选地方。” 环在她腰肢的双臂缓缓松开,改撑在库边,尤将她困住。 薛灵缓缓转身,流光溢彩的银河下,她看见邵应廷倔强紧绷的下颌和抿成一条线的柔软嘴唇。 不知道多了多久,她仰着脸轻声问:“你想选哪个地方?” 下巴被轻轻捏住抬起,邵应廷粗糙的指腹在上面微微打转,一路往上,直至碰到她的下唇。 “这里。” 熟悉的阴影再次投下,遮盖所有星光,令她的眼睛只能装载他一个人。 期待还是折磨? 薛灵抬起双臂搭在他肩上,随着他凑近的动作慢慢收拢,身体也一并往后仰。 蓝色的短发随她侧脸的动作倾泄,她的手也终于抵达他的发间,用十指攥紧,犹如抓紧救命的稻草。 就在两唇相碰的前一瞬,车喇叭声猖獗炸响,残酷击碎所有旖旎。 23.箭矢对着她 薛灵慌然松手走向栏杆往下望,路灯初上的横街中,顾玥坐在车里抬头望楼顶,见她和邵应廷同时探头,笑得促狭。 “赏脸去岚山吃顿晚饭吗?” 她换了台银灰色的California,脸上身上那些浮夸的首饰也无影无踪,低调得过分,大概因为副驾驶坐着她一生之敌。 副驾驶一双长腿交迭,大腿上放着一份文件,右下角有凌厉的笔尖在上面签名——顾瑛。 薛灵的漂浮在海面的心被一个滔天的浪头盖过,沉入深海,失重的一刻也让她瞬间清醒。 岚山是一家日料店,在虹湾市区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顶层,每一个座位都能看到虹湾连绵壮阔的海岸线。 能让顾瑛这个工作狂放下公司来到这个暮气沉沉的小城,薛灵早就想到了原因。 专属安德森的文件袋从桌子的另一端推到薛灵面前,顾瑛习惯开门见山。 “你上次CT和MR的结果已经出来了,肺部的病灶增加,都是在上次放疗失败后受损的地方。” 两肺中密密麻麻的病灶,看着像谢观澜那台库里南的星空顶。 “其实不用麻烦你专门跑一趟的。”薛灵指了指那块新长出病灶的地方,“看看他知道自己决策出错的表情也挺好。” 顾瑛不屑嗤笑:“他只会怪你不继续跟从。” 薛灵想想也是,谢观澜不觉得放疗是导致她肺部永久受损的原因,她突然停止治疗才是。 “这是Cezar给你选的新靶向药。” 在一旁一句话不敢说的顾玥把背包里的纸袋放到薛灵面前。 病灶不减反增,证明上一种靶向药治疗没有效果,自然要替换新的。 薛灵打开纸袋,数量不多,大概只有一个月的量。 顾瑛继续解释:“三个月一个疗程,我怕谢观澜会用断药来威胁你,所以剩下的我会分批次让阿玥亲手送到你面前。” 这才是顾瑛亲自来的目的。 薛灵苦笑,最了解你的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谢观澜所有手段,顾瑛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如果没有邵应廷,现在的她没有机会坐在这里陪顾瑛吃饭。 “不说那些晦气的了,吃饭吧。” 今晚吃的是怀石料理,清淡量少,照顾迁就薛灵生病后的饮食习惯。 障子门被跪着的人影轻轻敲了敲,穿着和服的服务生推门而入,一丝不苟地为她们上第一道先附。 “最近还有咳血吗?”顾瑛担忧地问。 薛灵撒了个谎:“没有了。” “那就好。”顾瑛顺手签了份文件,“这几天你不要胡思乱想,带我逛逛这个你拼了命也要回来的地方吧。” “姐,”顾玥挤眉弄眼,“你刚才也不是没看到谁送圈圈下楼的,她哪有时……” “可以啊。”薛灵低头抿了一口海胆豆腐,仿佛没听到顾玥的话,“不过市区没什么好玩的,我们可以包艘游艇出海。” 旅行对顾瑛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只是找个地方放松一下脑筋,休闲才是最重要的。 被妹妹这样打断,顾瑛也没有生气,笑眯眯地看着薛灵:“阿灵,不方便也无所谓。” “没有不方便。”薛灵表情淡淡,但态度坚决,“高中同学而已,当然你比较重要。” 顾瑛心花怒放,又叹气:“要是当年你选择进我的公司不去谢氏的话,多好。” 这不是顾瑛第一次这样说,薛灵也如每一次一样低眉浅笑不语。 三年前,她母亲嫁给谢承望当续弦,为了巩固自己的位置,她请求丈夫送薛灵进入谢氏实习。 继父对她还不错,可身为继兄的谢观澜当她是破坏者,表面笑脸相迎,私底下处处针对,就是想让薛灵母女知难而退。 但薛灵也是个不服输的疯子,谢观澜越要刁难她,她越要反抗。 后来谢承望看不过去,把她调到顾瑛的公司帮忙,但薛灵婉拒了。 现在退出谢氏就等于向谢观澜认输,她不可能主动向谢观澜低头。 大不了互相折磨。 谢观澜知道后,在晚饭桌上假惺惺对她笑,离席时却将她困在角落处威胁。 “卑劣的入侵者总有一天要付出代价的。” 薛灵不屑:“哥哥这么博学,一定知道菟丝花这种植物吧?” 激怒谢观澜有什么后果? ——加倍偿还。 第二天,她被指派参成为一个人工智能项目的竞标负责人。 薛灵本科读的是生物,对人工智能一窍不通,但谢观澜只能她一周时间准备。 那一周她几乎没有合过眼睛,寸步不离办公室,母亲知道后没有任何表示,只给她发了别输两个字。 倒是谢观澜期间找过她几次,看到她蓬头垢脸的样子,站在门口边擦眼镜边笑。 “注意多休息,别死在我的地方。” 薛灵拿起本一掌厚的专业书扔过去:“不劳您费心,哥哥。” 好不容易熬到竞标会当天,薛灵带着团队与厚厚的标书从纽约坐红眼航班飞往洛杉矶。 上帝还是站在了正义的一方,经过整整一天的竞争,她赢得了这一场竞标,但代价是她走出那家公司的那一刻高烧昏迷。 在昏迷前,她看见本应在纽约的谢观澜一脸惊恐地跑向她,用宽阔的怀抱接着差点摔下楼梯的她。 一直以来,谢观澜都是挽弓人,箭矢对着她,每天把弦拉紧,薛灵只能等待某一天弦满命绝。 但她没想到在这天来临之际,谢观澜弃弓将她拥进怀里。 她赢了。 从那天以后,谢观澜对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翻转,他抛下所有工作留在洛杉矶亲自照料烧得直说胡话的她。 薛灵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没有贱兮兮地问谢观澜为什么这么好心,也不再竖起浑身的刺故意扎他。 在外人面前,他们依旧是水火不容的继兄妹,在私底下,谢观澜对她百依百顺,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呵护。 那场高烧以后,薛灵的身体变得非常差,三天两头就感冒咳嗽,加上沉重繁琐的学业与工作,她就算累得站着也能睡着,也抽不出时间休息。 直到有一天她视力急速下降,她到医院检查,眼科医生却让她拍脑部的核磁共振。 本以为最差的结果只是脑肿瘤,结果PET CT一出,她肺部全是阴影,而大脑里的肿瘤,不过是肺癌扩散转移的恶果。 顾瑛总说如果她没有留在谢氏和谢观澜硬碰硬,就不会熬坏了身体。 薛灵不以为意,因为就算再给她一个机会重选,她还是会进谢氏。 除了不服输,还因为她母亲不会允许她放弃。 如果真给她重新选的机会,不如将时间拨到六年前。 她应该再强硬一点,再一意孤行一点,留在国内读大学。 她和邵应廷,不应该只得一场篮球赛。 24.我单恋暗恋她十年 大正从厕所里出来,原本闹哄哄的场子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走廊外收银台的白炽灯照进来一点光束,有缥缈的烟在明里描绘光的形状。 他将水往裤子上擦,走到光的尽头,看到邵应廷一个人站在店门外抽烟。 “薛灵呢?刚才没看到厕所有人啊。”大正看了一圈,仍没有看到薛灵的身影,对着邵应廷耍无赖,“晚饭我是真没着落,对不起兄弟都要做一次电灯泡了。” 邵应廷眯了眯眼睛吐出最后一口烟,两指捏熄烟头:“没有电灯泡给你当,顾玥有事找她,先走了。” 三楼有逃生梯直达地下,他没有带薛灵走原路出门,大正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哎,今日冇食神。”大正伸了个懒腰,露出一截古铜色小腹,“去你小卖部拿两个杯面回去加班算了,早点改装好早点拿提成过个肥年。” 邵应廷也是这个意思,才傻站在风里等大正出来。 * 修车行里长期放着两箱虹湾啤酒,两个人拿了四桶不同口味的方便面,两根火腿肠,围在电热烧水壶旁等水开。 “靠。”正在刷手机的大正拍了拍大腿,“顾玥那厮竟然去岚山吃饭了!你干嘛不跟着薛灵去,泡面没吃够啊?” 邵应廷头也不抬,原话返还:“你干嘛不跟着顾玥去,我泡面进货不要钱?” “我跟你怎么一样!”吼完,大正猛地打住,表情僵硬得用凿子都砸不开,困惑道,“不是,你跟薛灵到底啥关系啊?” 水还没有完全沸腾,邵应廷就迫不及待掀开纸盖开始泡面。 “我一开始就跟你说过,只是一起打过篮球的同学。”冒着白烟的水没过面饼,冲散的脱水蔬菜在暗涌中旋转。 “今天还多加了一场桌球,仅此而已。” 邵应廷说这些话的时候,仍然平静如一潭死水。 没有悲伤,也不带半分嘲讽,只有习以为常。 大正忽然发现,面前这位跟他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人似乎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应该是上高中以后吧。 他一直以为邵应廷是因为父母离婚而消沉,但认真细想,以邵应廷的性格,如果他真的介意,不会每年都给不见面的父母汇钱送礼。 大正猜到了原因,但是又不敢相信。 沉默安静的喜爱放在任何人身上,大正都不稀奇。 唯独放在邵应廷身上,他无法想象。 邵应廷在他印象中永远是少年时的模样。 冷酷桀骜,习惯目空一切,看着吊儿郎当,双手插袋走在街上,绝对没人敢招惹。 其实他是个很有目标的人,且行动力超强,想到什么就立刻去做,不完成绝不停手。 这样的邵应廷面对喜欢的人,怎么能忍受十年静水流深? 不够爱吗? 如果不够爱,为什么能延续十年? 爱能庞大到延续十年,为什么不在一开始的时候宣之于口? 肯定是他猜错了。 “你不会是想骗她的钱吧?” 沉默了这么久憋出个脑残理由来,邵应廷鄙夷地横了大正一眼。 “你用屎忽谂嘢?” 薛灵不在,他终于可以用最难听的脏话骂大正。 “我真想不到有什么理由啊!”大正委屈喊冤。 邵应廷喜欢吃硬的面条,泡够三分钟开盖即食。 “没什么难想的。”他用塑料叉舀起那颗小得可怜的鱼板,这种东西放大一百倍,也没有资格放在薛灵平常的餐桌上。 “我单恋暗恋她十年,就这么简单。” 他本来不想说,因为这样的话说出口都是对薛灵的侮辱。 谢观澜说话难听,但是他无法反驳是错的,地底泥有什么资格仰望天上月。 那是亵渎。 薛灵不属于虹湾,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他不应该制造更多羁绊将她留住。 只是这几年他总会想起仲夏烈日下的篮球场。 他忘不了那一天。 那是他作为高中生的最后一天,他最后一个回校拿毕业证,准备离开时听见篮球场有孤单的拍球声传出。 沿着树影婆娑的校道一路走,他看见薛灵独自在篮球场投篮,姿势别扭,极易受伤。 所以原本打算默默观看的他继续往前走向她。 “不介意的话,我来示范一次吧。” 薛灵显然被他这位不速之客吓到了,投出去的篮球击中篮框被反弹,莽撞地追向茫然转身的她。 眼前篮球就要砸中她的后脑,他立刻冲上去将薛灵拉到自己怀中,用后背帮她挡掉这无情一击。 以前只会在他鼻尖飘过的香气,此刻被他抱了个满怀。 篮球在地上弹跳了几下,最终滚进枝叶凌乱的灌木丛中。 薛灵抬头回望近在咫尺的他,怕被知晓过快的心跳声,他狼狈往退后,别过脸说了句“对不起”。 他以为薛灵会把他当成占便宜的流氓,扭头就走。但她没有,还紧张地绕到他背后看他有没有受伤。 “刚才我都听到声音了,你后背痛不痛?我扶你去医院看看吧!” 这是薛灵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算已经过去六年他还能记得她当时的语气语调。 她紧张得声音都是抖的。 怪他,平时总是板着一张脸,学校里的人都传他是个暴躁的混混。 他摇摇头,扩了扩胸证明自己真的没问题,然后走到灌木丛前弯腰捡起篮球。 “你刚才投篮的姿势很容易导致手腕受伤。” 他站在罚球线上,踮起脚尖投了一次,给她作为示范。 篮球穿针而过,薛灵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他松了口气。 没丢脸。 薛灵常年位居精英榜首位,学习能力自然不会差,不管什么操作,只要看两遍就做得有模有样。 他惊叹的同时又不满意。 快乐的时光本就过得快,如果再短暂,日后回忆走马灯漂流而过时,他来得及抓住这一点糖吗? 所以在薛灵投射第二个三分球时,他一跃而起,举手将即将入网的篮球盖下,反手扔回给她。 “我们比一场吧。” 薛灵怔怔,很快摆出全力应战的姿势。 “来吧邵队长,我一定不会让自己吃鸭蛋的!” 原来她知道他。 他知道薛灵有个不服输的性子,打球时也不敢放水放得太过,为了展示公平性,他还充当裁判的职务,时不时揪她错处犯规,气得粉扑扑的她咬牙切齿。 她好像一个沾满露珠的水蜜桃。 一走神,薛灵立刻闪现到他面前,伸手拍掉他的球,在三分线外扬手将球投进篮框,然后回头抬了抬下巴,向他挑衅。 不能再放水了,不然比分控制不了。 剩下的十分钟,他再没有给薛灵任何一个进攻机会,最后吹哨的时候,他单手对着天空一推,篮球呈抛物线利落进篮,比分定格在5:20。 他不知道薛灵有没有算分,但看她愈发大方的表现,他知道不会有。 不过他并不在意,因为他看见今天只是一个开始,他和薛灵还有无限可能,何必在意短暂的一次暗里表白。 可当他们背对背坐下,薛灵却告诉他,她已经拿到了加州理工的Offer,今晚就坐飞机前往洛杉矶。 他所有妄想在一句话的时间里被打回原形。 那一刻,口中含住的水变得苦涩,眼前万丈霞光黯然失色,耳际只有呼啸而过的风。 根本抓不住。 世界跟他开了个恶毒玩笑,在他以为触碰到月亮的时候,突然跌落浩渺的大海。 原来一切都是倒影,天真的他信以为真,从此深陷无边苦海,无处寻救赎。 25.“活该单身到手掌长茧!” 顾玥发的朋友圈是九宫格,前八张是摆盘精致的食物,最后一张是她和薛灵侧脸的偷拍合照。 为什么是偷拍?因为薛灵正在低头看文件,根本不知道顾玥在拍照。 明明只分别了两个小时,邵应廷却觉得照片里的薛灵有些陌生。 这样的薛灵,最贴近他最初的想象。 高贵,不食人间烟火,疏离,像瑰丽的烟霞,风一吹就散。 薛灵不是虹湾人,不过她父亲在这里出生,还没懂事就随父母搬到了大城市定居。 为了能让薛灵顺利入读虹中,他斥巨资给虹中修了一个新的图书馆,只有两层,不高,整座建筑采用玻璃外墙,矗立于几栋陈旧褪色的教学楼之间。 虽格格不入,但谁都无法否认它的美。 图书馆是,薛灵也是。 在她还没有到达虹湾之前,虹中所有人就已经知道了她的存在。 薛灵没有如期在军训当天出现,直到九月一号开学才姗姗来迟。 和大部分人的想象一样,薛灵长得非常漂亮,倒也不是五官十分出众,胜在气质独特,就算穿着千篇一律的校服,照样能从人潮汹涌中一眼认出。 都猜她是个跋扈,眼高于顶,不好相处的大小姐。 对也不对。 薛灵确实不太好相处,跟跋扈嚣张无关,只不过是礼貌过了头,就显得疏离冷漠。 邵应廷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一直冷眼旁观看着薛灵身边献殷勤的熙熙攘攘。 薛灵是住校的,每周离校一次。 一开始接送她上下学的是辆辉腾,开车的是专职司机。后来换成辆911,开车的是个年轻的男性,薛灵看他时眼睛是笑着的。 至今他仍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一开始是不在意,后来在意了,也没用。 文理分科后,他们连同班同学都算不上,他有什么资格去问? 至于现在,他更加不敢提过往。 有人在暗里默默注视你多年却不让你知道,多可怕的一件事。 邵应廷又点进薛灵的朋友圈,第一条还停留在她回虹湾的第一天,配图是虹湾的高铁站,他点开过无数次。 大正也留意到他这个熟练的小动作,恨铁不成钢地用膝盖撞他。 “不是吧你。身体是个雏就算了,怎么精神也是啊。”大正面也不吃了,站起来训斥,“我要有你这张脸,肯定天天往喜欢的人面前凑。当个不联系的陌生人你甘心吗?当十年还没当够吗!” 当然不甘心,但是…… “我配不上她。” 他拿什么去配薛灵? 一双修车的手?还是一张几乎枯竭见底的银行卡? 他清楚薛灵只是想跟他玩玩,不会有深入发展的时候,他遗憾有,庆幸也有——薛灵的男朋友,怎么可以是一个修车工。 现在的一切都像是从梦中偷来的,他不敢高声语,怕惊动太阳,照亮所有龌蹉。 苦海太冷,他只知贪恋眼前连想象都不敢拥有的温度。 “你丫哪里配不上了!”大正气得想扇他两巴掌让他清醒清醒,“你看不起想傍富婆当赘婿的我?球馆那四眼龟一看就很有钱,你看人家薛灵搭理他了吗!爱情不是这样算的!” 邵应廷推开大正的手,推不开,放弃。 “她不爱我。” 薛灵上车前看他的眼神,和在厨房想将他推远时一模一样。 她甚至没有给他开口挽留的机会,关上车门的同时也关上了车窗,目不斜视地离开他的凝望。 “她不爱你,你不会追她吗!”大正真想给邵应廷一拳,让他脑子清醒清醒,“我看见你就来气,你他妈是个男人吗!强硬点主动点行不行!” “有种惦记人家十年,没胆表白追求,我看你个孬种到了床上也硬不起来,活该单身到手掌长茧!” 一记勾拳截住了大正所有的污言秽语,也打散了他紧攥在邵应廷衣领上的五指。 邵应廷舒展五指,脸色与眸光阴沉。 “硬不硬跟你有什么关系。” 被打得跄踉退后的大正一点火气也没有,笑着用舌尖抵了抵被牙齿磕碰到的口腔内壁。 “打我就这么干脆,追薛灵怎么不见你这样血气方刚?”他嗤笑一声,抬手擦了擦从嘴角溢出的血丝。 邵应廷矿泉水扔给他漱口:“对嘴贱的人当然要刚。” 大正拧开灌了一大口,仰头咕噜咕噜了一大轮才咽下去,坐下继续吃面。 “可别听完就算了,我话糙理不糙,谁都不敢说是明天先来还是自己先死,别辜负老天给你的重逢,他看不过眼就收回去了。” 面已经泡到软烂,邵应廷更没有吃的心思,退给大正:“给你,爱吃软的。” “谢了,最好给我双拖鞋装着吃。”大正大方接过,把脚边还没开封的葱烧排骨面踢给他,“早点吃完早点干活早点回家献殷勤。” 又是叁分钟无所事事时间,邵应廷弯腰钻出半拉的卷闸门,往海的方向望。 瘾又起,他伸手进裤袋,摸出手机,自动解锁,弹出的微信页面风平浪静。 点开薛灵的对话框,还能看到她发来的购物清单。 他想要的是风平浪静吗? “大正,帮我关门。” 他把卷闸门要是扔进店里,自己跨上停在一旁的川崎,逆风呼啸而去。 虹湾的海岸线很长,辉记一众大排档为起点,岚山所在的君澜酒店就是终点。 两个极端,两个世界。 夜风很大,邵应廷没有戴手套,熄火拔钥匙的时候,手都吹僵了。 他把车停在酒店大楼下,拿出手机给薛灵发语音消息。 “你什么时候结束,我接你回家。” 现在不是旅游旺季,酒店楼下只有零星几台车,其中银灰色的California最为显眼。 薛灵很快回复,几个字冷漠如吹冻他手的风。 “不必了,谢谢。” 他不死心,对着流光溢彩的酒店大楼拍了张照片一同发过去。 “我可以等,等到你想结束为止。” 发送成功后,他将手机塞进口袋里,拉上拉链,摒除所有干扰默默静待。 只是夜很安静,手机也很安静,薛灵没有再回他一句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酒店的旋转门终于有人影晃动。 斜倚在California的邵应廷站直身远眺,看见的并不是熟悉的身影。 他打算重新靠回去继续等,余光看到那个人直奔他而来。 “邵先生,我是顾总的助理。” 他抬眸看面前穿着米白色套装的女士,冰冷的皮肤被心底复燃的火点亮。 “你们结束了?薛灵呢?” “结束了。”助理按下钥匙解锁,California的车头大灯闪了闪,她礼貌示意邵应廷稍稍让位,“薛小姐要和顾总出海,托我回去帮她拿替换的衣物,麻烦您让一下,我有点赶时间。” 26.「薛灵,我很想你。」 临近年底,车主们循例给爱车添置一套新行头。小动洗车,大动改装,都排着队停满一鸣会门前的马路。 这是一年生意最好的时候,月光族族长大正平常只能抽双喜,到了年底就能抽万宝路。 周一工作日,客流量最少,下午茶时间就能把最后一台停在路边的车驶回店内。 邵应廷扭了扭仰得僵硬的脖子,嫌弃地拨了拨沾满机油味的头发。 “我上去洗个澡。” 大正正蹲在地上拧螺丝:“天天迟到早退,有你这样当老板的吗?” “当老板就是为了迟到早退。” 二楼办公室就是他的生活区,比小卖部的阁楼设备齐全,连淋浴间都有。 脱衣服前,他把裤子里的东西全掏出来扔到弹簧床上。 打火机,三天前买的烟,车匙,钱包。 他打开烟盒,里面只有一个空位。 压力越大,烟抽得越快,店里的员工几乎每天都要跑隔壁小卖部买烟。 思念也是瘾,能抵消尼古丁的化学反应。 把身上头上的机油味洗掉后,邵应廷围着浴巾跨出淋浴间,在铁皮衣柜里翻衣服。 淋浴间太小,一块地砖的大小,转身都困难,别说在里面穿衣服。 薛灵失联的这几天,他每天开着川崎在虹湾绕一圈,最后到酒店楼下等,等到酒店外墙霓虹熄灭才离开。 等是最无用的东西,可除了等待,他什么都做不到。 是以前的等待害了如今的等待。 大正说得对,意外和明天的先后次序无人知晓,他已经经历过一次意外快过明天,在失而复得后为什么还要重蹈覆辙? 白痴。 今晚有弱冷空气到达,邵应廷抽出件长袖衬衫外搭。 正准备出门,他习惯性拿出手机刷朋友圈,看到某个极熟悉的小狗头像破天荒地出现在朋友圈一栏。 心带着手剧烈一抖,他飞快点开刷新——薛灵在一分钟前分享了一首歌。 非常不符合她过往风格的一首歌,一首老歌,陈慧琳的《花花宇宙》。 几乎是同时,邵应廷猜到了薛灵所指,抓起弹簧床上的车匙一阵风似的跑下楼。 巨大的引擎声风驰电掣穿透笔直空寂的街道,还在滴水的头发被狂风卷起,化成丝丝春雨湿润他的脸庞与眼睛。 他听不见过路人的嘘声和咒骂,眉宇紧皱,眼睛紧盯前方,与一切赛跑。 三年前,也是同款的川崎,载着他在虹湾大大小小的街道盘旋。 每与一个路口擦肩而过,他心头就多压上一层沉重的阴霾。 阴霾里看不到出路,刺激的有害物质熏得他的眼睛酸痛泛红。 今天他不能再受阴霾包围,他要冲破这十年来的自己为自己扣上的枷锁。 不知拐过多少个急速的弯,擦过多少条宽阔笔直或狭窄蜿蜒的路,一座土黄色苏式礼堂终于在高低错落的矮房老屋群中崭露。 空旷的广场上,只有一个孤独的背影,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宏伟建筑的阴影下割裂。 * 薛灵坐在升旗台上,耳际的引擎轰鸣渐近,彻底盖过外放的劲歌。 尖锐的刹车声作为休止符画在她身后,薛灵没有回头,把所有主动权交给来者。 不是想象中强硬的背后抱,也不是紧迫的贴近,只有一件带着体温的薄衣轻轻覆在她肩头。 “出海好玩吗?” 邵应廷走到她面前,头发乱得毫无章法,幸好有张俊朗的脸撑着,否则此刻的不羁就成了滑稽。 “我以为你不会找到这里。” “那你希望我找到吗?” 他在薛灵身边坐下,与她肩抵着肩。 “这几天我都是这个时候经过这里,每天都能听到那首歌。” 薛灵知道他每天都会经过这里,因为这里是去君澜的必经之路。 这几天她陪顾瑛飘在海上,与外界失联,等晚上顾瑛的助理向她们汇报岸上的情况。 顾瑛来这里,除了告诉她检查结果,更希望她可以回到安德森癌症中心,和她的医生们制定下一步治疗方案。 理智告诉她这是最优解决方法,她在球馆抽身离开的时候也做得很成功。 直到邵应廷发来短信和照片,她慌忙从岚山的落地窗往下望,看见他倚着川崎在寒风中等待的身影,她落棋的手犹豫了。 秋日的海上暖阳极易让人心生眷恋,连顾瑛也多停留了两天才愿意上岸回归正常生活,而她却每天坐立难安,有如蚁噬,线条粗如顾玥也看出了她的不妥。 “真要跟我姐回去?” 她不说话,戴着墨镜继续垂钓。 顾玥更来劲,在她身边碎碎念 :“薛灵,想想初心,你回来是想苍白延续生命的吗?” “薛灵,你说过你要当烟花,再短暂也要极尽璀璨。” 薛灵过了几秒才隔着墨镜白她一眼:“我回去了,你就有借口跟Cezar那位日本助理勾搭上,是不是?” 据她所知,岚山是顾玥定的地方,为的不就是跟助理有话题聊天吗? “哎哟,我是这样的人么?你怎么可以这样误会我。”顾玥动作语气怪异,从沙滩椅上跳起,趁顾瑛没发现之前溜之大吉。 还有,海上的星空很漂亮,她躺在甲板上拍了很多照片,退出相机后下意识点开微信分享给邵应廷。 该不该庆幸海上无信号? 如果有,恐怕她在出海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回去。 上岸后,手机连接到网络,这几天的消息如洪水般涌来,其中邵应廷的最为显眼。 「薛灵,我很想你。」 手机屏幕在抖动,薛灵把莫须有罪名安在以平稳出名的游艇身上后,点开对话框,将十条简短的信息安静地躺在上面。 「我到了。」 发送时间下午五点钟。 「我先走了。」 发送时间晚上十一点。 她离开五天,他每天只给她发两条打卡一样的信息。 像被遗弃的忠犬,无言地在主人扔下他的地方温柔地倔强着,尾巴还会轻扫。 “保持乐观开阔心态,有时比一切医学手段更有效。” 在副驾驶拿着平板处理工作的顾瑛透过后视镜看她,微微一笑。 “灵灵,很抱歉,我有点事想和阿玥单独说,你下车等我们十分钟可以吗?” 薛灵下了车,但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是错还是对,所以她让老天爷来抉择。 她留下线索,如果邵应廷能赶在顾瑛回来前到达,她就留下来。 从修车行到这里,邵应廷用了八分钟。 如此苛刻的要求他竟然能达到,真是不可思议。 顾瑛向来守时,十分钟约定时间一过,被顾玥开得歪歪扭扭的California停在广场右侧。 薛灵还没做出反应,邵应廷突然按住她的手。 “你知道这座建筑是干什么的吗?” 她抬头看邵应廷,他凝视她的目光坚毅,抿着唇,像是出征前视死如归的将士。 “这里原本是一个向大众开放的礼堂,空置了很多年。在你离开的那一年改成了旱冰场。” 按在她手背上的手在暗暗用力,邵应廷低头凑近她,平缓的语句中难掩迫切惊慌。 “虹湾还有很多你没有看过的地方,你留下来,我陪你去看完,好不好?” —— 最近网络不稳定,老是上不来发 27.“我的视线无法离开你。” 旱冰场又换了首舞曲,依旧喧嚣无比,把这冷清寂寥的广场也染上了张灯结彩的昌盛。 薛灵没有动,手任由邵应廷按着,眼睛定定地看着不远处没有熄火的California。 “邵应廷,”她歪垂着脑袋看紧张不安的他,“你认为现阶段癌症有药可治吗?” 那双深邃沉稳的瞳孔震荡出剧烈水光,薛灵低眉笑笑:“不用紧张,只是一个问题而已。” 她当起科普小达人:“用作治疗癌症的药物有很多种,在临床上主要包括化疗的、靶向治疗的、还有免疫治疗的。林林总总加起来,几十上百是少不了的。但……” 在邵应廷表情稍微放松的时候,她一个转折。 “这些还远远不够,还有无数癌症患者找不到合适他们的药物。”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一直观察着邵应廷的表情,他很快从一开始的慌张转变到从容,缄默而坚定地回应她的注视。 “你知道他们怎么抵抗癌细胞的侵害吗?” 邵应廷不确定地摇头,下一秒就被那双按住的手反握。 “保持乐观心态,把自己当成一个健康人,每天乐呵呵度过,这就是他们唯一的药。”薛灵笑容在萧索中绽放,像破晓的媚阳,照亮最黑暗的黎明,“邵应廷……” 她拇指摩挲着他不敢动弹的手指:“你愿意当我的药吗?” 突然刮起一股无名风吹进邵应廷的眼睛,糅杂着细沙,刺痛他瞪得干涩的眼眶。 “我……” 可以吗? “不愿意就算了。” 薛灵假装起身,下一秒就被他用力拉回原位,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远称不上激动,甚至在收紧手臂的一刻就松开,生怕她牵起一丝不满。 California识趣悄悄驶离,走之前顾玥还不忘降下车窗夸张地给她使眼色。 她用唇语说:“就说你舍不得走。” “想滑旱冰吗?” 薛灵退出他虚拢的怀抱,揶揄道:“邵医生这么快想到对症方法了?” 邵应廷耳廓微红,看她时却不再躲闪:“对,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 旱冰场早已没有初初开业时的热闹,两人进去的时候,宽阔的场子只有老板一个人。 挂在门把上的感应器叮咚作响,半躺在收银台后的老板起身探出个脑袋。 “哟,邵子,稀客啊。”看到后面还跟着个薛灵,老板惊得从躺椅上站起来,“我这是在做梦?你邵应廷也有带妹的一天?” 薛灵故意粗哑着嗓子说:“你看错了,我是兄弟。” 不愿被其他人看见她的开朗一面,邵应廷开口:“两张票。”然后又低头温声问薛灵,“会滑吗?” 薛灵摊手:“小时候在冰面上滑过,结果把手臂摔折了。” 听罢,邵应廷犹豫了,正逢老板把两双溜冰鞋拿上柜台。 溜冰鞋非常简单老式,四个轮,不需要脱鞋子,踩在金属框架上绑带就可以,非常方便。 “我都不怕摔,你怕什么。”薛灵拿起两双鞋往里面一点的长凳走,回头冲歪头他笑,“而且你一定不会让我摔倒的,是不是?” 邵应廷无奈叹气:“你无条件的信任,我应该感到荣幸吗?” “当然。”薛灵坐下后打算弯腰重新绑好鞋带,邵应廷先一步单膝跪在她面前,替她紧了紧有些送的鞋带。 薛灵手顿了顿,然后收回藏在怀里,看他双手灵活地解开溜冰鞋乱绑一通的系带。 滑冰鞋上款式虽旧,但是用的次数应该不多,轮子非常流畅,她来回滚了两下捉弄邵应廷。 邵应廷绑得很用心,她的恶作剧没有引起半点责备。 薛灵的视线从他手指移到他脸上——头发还是乱糟糟的,有些吹乱的发丝落在他额前,与纤长的睫毛交错。 她伸手将他的碎发往后捋,手下的触感突然一顿,她直接笑出声音。 “我怕头发扎到你的眼睛。” “没事。” 邵应廷加快速度绑带,然后起身坐到薛灵旁边,抬起一只脚自己穿自己的,看上去镇定自若,除了耳廓那一点淡淡的粉。 “能站起来吗?”穿上溜冰鞋的邵应廷依旧如履平地,起身后向她递来双手,“你抓住我,我带你进场。” 几天不见,邵应廷手上又添新伤,薛灵避开他掌上的伤口,小心翼翼握住他的手指借力站起来。 鞋子很轻,除了打滑,和没穿不相上下。 邵应廷跟后脑勺有眼睛一样,领着她利落后滑,还能提醒她脚下小心。 老建筑采光不行,承重柱也很密集,再高的层高也无法做到明亮,只能用大量的灯光和镜子去照耀。 即便没有客人,天花板上斑斓闪烁的霓虹灯还是没有停歇,兢兢业业地旋转摇摆,被安装在上下左右墙体的镜子反射,忽明忽暗。 安静的时候,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感漂浮。 像藏匿在小巷深处小发廊散发出的靡光,艳俗但撩人。 “要扶着栏杆走吗?” 溜冰场的四周都装着扶手用的栏杆,供初学者训练用。 薛灵缓慢地跟着他往前慢挪:“我以为你舍不得放开我的手?” “舍不得。”邵应廷加快了一点速度,“如果你答应,我会跟你说,我扶着你更好。” 薛灵弯了弯唇角,继续跟着他后退的动作往前。 突然,原本激烈摇头晃脑的灯光在一秒间全部停止,随着柔和的音乐前奏缓缓从四面八方的音响淌出,各种昏黄暗红深蓝的灯光开始流转,像旋转的黑胶唱片,一切缓慢而悦耳。 “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 薛灵声若蚊蝇,邵应廷没能听清:“什么?” “我的视线无法离开你。” 邵应廷突然停下,毫无准备的薛灵直直撞进他的怀里,眨眼被他结实的双臂搂住。 “这么惊讶?”薛灵双手搭上他的肩膀,身体前倾,在他耳边说,“我说这首歌的名字,中文翻译过来是‘我的视线无法离开你 ’。” 环在身侧的手猛地将她往前一搂,薛灵脚下踉跄,扑进邵应廷怀里之前,慌张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28.“我只是来讨回在球馆没能得到的吻。” 天花板正中央有一个的球灯,上面贴满小小的反光片。 当光照射在上面的时候,迷离的碎光像璀璨的雪花从空中飘扬纷飞,时而落在眼中,时而落在肩上,还没来得及触碰就消散不见。 “故意逗我?” 邵应廷双手十指紧缩,扣在薛灵的后腰。 仿佛被点了笑穴,薛灵嘴角就没有下去过,勾住他脖子的双臂故意往下坠了坠。 “邵同学这么不能开玩笑的吗?要是我做了更过分的事怎么办呀?” 溜冰场内每一幅墙体都装上了镜子,每一道光影在被重复投映,每一块被视觉切割的空间都有他们相拥的证据。 他们站在最中央的柱子后方,离他们最近的镜子里横亘着一道裂痕,正好遮挡在二人几乎相碰的鼻尖上。 射灯突然全部变成蓝色,上下涌动,像拍岸的海浪,浮浮沉沉,似要将站在海中的二人淹没。 “你对我做过的事,有不过分的吗?” 音乐慢摇着,薛灵松开交缠的手臂顺着他的臂膀往下滑,直到二人的手再次相握。 “邵老师准备惩罚我自学吗?” “不。”邵应廷后退一大步,矮身抓紧她的手飞快旋转一圈,在薛灵尖叫的时候恶作剧般开口,“是要开展地狱式训练。” 畅酣的笑声在光怪陆离的池子里回荡,薛灵被抓着手甩了两圈,还没尽兴,就被邵应廷一手拉回怀里。 “还不够,再来一次!”笑意还灿烂地挂在薛灵嘴角,她在原地蹦了蹦,“再甩快一点,多转几圈,就像游乐园那种转圈圈的秋千!” 邵应廷无奈:“你不怕我突然松手?” “我松手你都不会松手的好吗!”薛灵底气十足地反驳,又娇蛮耍赖,“快点啦,不要浪费时间。” 邵应廷仍然一动不动,她干脆拉起他的手臂转圈。 然而还没转出半圈,握住她手腕的手突然松开,失重感像旋涡将她卷入后坠落。 下一秒,弯曲的腰被结实遒劲的臂弯搂紧,一股强有力的浮力将她托出水面,拍向近在咫尺的宽阔岸边。 这一松一紧不过眨眼瞬间的事,薛灵提起的一口气还没有从惊慌失措中吐出,立刻就被邵应廷圈紧在身前。 心跳加速,不知是方才的惊险导致的,还是过于贴近的距离氤氲的。 她脚下没有完全站稳,整个人被邵应廷捞起。 病痛将她打磨得消瘦,邵应廷似乎轻而易举就能将她捧起。 慵懒的音乐达到高潮,铃鼓的声音与变幻的灯光闪烁。 明明还是那样艳俗的光在浮游,还是那样昏暗朦胧的场地,可薛灵却想在这里,和面前的这个人跳一曲华尔兹。 邵应廷看着她呆滞的模样有些心虚,试探地问:“吓到了?” “你说呢?”薛灵没好气用拳头顶他脸颊,“你们男人就是信不过,我这么信任你,你竟然真敢松手!” “这是惩罚你过去、现在、未来对我做的过分事。”邵应廷站好将她拉起,“从现在开始,无论你对我多过分,都不会受到惩罚。” “这可是你说的哦。”薛灵扶着他的肩膀,抬了抬右腿,“帮我把手机拿出来。” 她穿的是牛仔裤,勒得有点紧,手机的轮廓一清二楚,邵应廷扬眉看看着她,她大方抬下巴,示意他直接去拿。 “这算奖励还是惩罚?” 薛灵偏不正面回答,狡黠道:“必要时,我会喊非礼的。” 眼见他唇边宠溺的笑意有增无减,薛灵手探进他的运动裤的裤袋,掏出手机。 手机没有密码,手指上扫就打开了。 系统自带的桌面,APP没几个,比秋日晴朗的天空还要干净。 “唔?你换手机了?” 邵应廷点头:“对,你一直不回我消息,我以为坏了就换一个。” 其实是在君澜楼下吹冷风吹到手僵,一个没拿稳就摔坏了。 薛灵眼神促狭眯起看了他一会儿,低头点开微信,一眼就看到被置顶的自己。 她一愣,抬眸看邵应廷,他第一时间撇开视线,又觉得不必,转过来继续看她的眼睛。 仿佛在说:这又如何? 对她的偏爱可见天日又如何? 分明是有单独搜索朋友圈的功能,薛灵偏不走捷径,一条一条地刷下去。 室内信号不好,刷新总是磕磕绊绊的,分不清哪些被刷过,哪些时光还没被光临。 四年前的冬天,她和几个同学到加拿大游玩,彼时亚伯拉罕湖已经结冰,她穿着冰刀鞋在湖面上滑冰,旁边的同学还帮她录下视频见证。 她现在举给邵应廷看的就是当年那个视频。 湛蓝的天空和湖面几乎融为一体,薛灵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双手插袋,在布满白气泡的冰面上来去自如,像天鹅,漫不经心的优雅。 发现有人在拍自己,她把手抽出来和同学打招呼。 “Cathy,Just dance!” 拍视频的人似乎是抬了抬手,画面剧烈晃动了一下,再次回到原位的时候,薛灵抬起双臂,像天鹅展翅,在冰面上旋转舞蹈。 围巾被她解下,黑发被寒风吹起,她动作舒展,跳起后在空中旋转了几周,稳稳落地行绅士礼,溅起冰花四射。 一把粗犷的男声从喇叭外扩:“Catherine!I love you!” 她捡起围巾重新戴上,无视热情的表白,滑着拿回自己的手机。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薛灵,不同于高中时的冷艳,也不是此时的狡黠,她自信强大,不惧风雪寒冷,在冰天雪地中怒放。 他一生都无法触碰。 视频重新播放,邵应廷收起痛惜冲她挑眉:“骗我?” “我可没有说自己不会滑哦。”薛灵总有万种理由,抬臂学波派展示肌肉,“我是打不死的薛灵,手折了不会让我放弃,只能让我更奋发练习。” 她松开手围着邵应廷挑衅地滑了一圈,正要溜远,微微前倾的腰肢再一次被搂了回去。 “干什么!”薛灵从面前的镜子里瞪他,“不是说不计较的吗?这么快就食言!” “我没打算计较。”邵应廷右脚蹬了一下,两人慢慢滑向静谧无窥探的深处。 音乐流向休止符,全场的灯光也随之黯淡,这一池陆离,缓缓沉入深海。 薛灵无法看清镜子里发生了什么,只能感觉到背后比她稍高的体温渐渐贴近,将她包围。 音乐再次响起,如同流星闪烁划过,灯光融融照亮短暂陷入的黑暗。 “Met you by surprise I didn't realize That my life would change forever Saw you standing there I didn't know I cared,There was something special in the air……” 颈后流动的空气慢慢变得灼热,薛灵正要回头,一个轻如羽毛的温吻落在她颈侧。 邵应廷低沉沙哑的声音和悠扬的歌曲在她耳畔擦过。 “我只是来讨回在球馆没能得到的吻。” —— 老邵假正经 29.春光乍泄 气息扫过薛灵,潜入她的心底击起一丝震荡。 他的吻比点水还要轻快,薛灵根本感知到触感,只记得温柔二字。 环在她腰上的手慢慢松开,头顶所有灯光也在这时候燃至最亮,依然缓慢地流动着。 镜子里前后交迭的二人都微微弓着身子,邵应廷的刘海垂到眼前,看不清他此刻的情绪。 但扶着她腰侧僵硬的手早已告知一切。 她抬起手按在邵应廷的手背,站直时正好碰到来不及后退的宽肩。 “有看过这首歌的电影吗?” 她从镜子里看邵应廷的眼,他也是。 “没有。” “太可惜了。”薛灵转过身,仰着脸看疑惑的他,“因为电影的名字,叫《初吻》。” 慵懒的《Reality》徐徐环绕在他们身边,薛灵左手搭在邵应廷上臂,右手牵起他的手慢慢抬起压在他胸口上,身体轻轻左右晃动。 “还记得高中时跳华尔兹的舞步吗?” 高中时有大课间,每周四广播操之后,还要跳一次不接触的华尔兹。 当时按队列找舞伴,一排男,一排女,高在前矮在后。按理薛灵高一时的应该是邵应廷的舞伴,不过…… “你每周四好像都要逃大课间。”薛灵看着他被光影掠过的温柔眉眼,“有这么嫌弃我吗?还是……对着我会害羞?” 轮滑并没有给他们发挥整齐舞步的机会,只能由着小幅度的滑动前后摇摆。 “都不是,”他死鸭子嘴硬,“记得高中的人怎么形容我的吗?” “记得,冰山嘛。” 邵应廷举手让薛灵旋转:“这就对了,冰山怎么能当众跳舞呢?这破坏了我的人设。” 薛灵没有刻意控制步伐,回身时笑着栽进他胸怀,双手摸到他肌肉起伏的背后。 “不管什么原因,你还是欠了我。你知道那时候的人怎么说我的吗?” 那时候她因为过于高傲,许多人看不惯,多的是在她背后说她坏话的人。 邵应廷皱眉:“说什么?” “说我恶人自有恶人磨。” 把两个人都骂进去了。 邵应廷是真的没听过,此时知道了也只能一笑置之。 “你早点告诉我,我一定给他们一个教训。” 薛灵龇牙掐他肩膀:“罪魁祸首还怪受害者?” “不敢。”他低头,“自愿接受所有惩罚。” 场内所有灯光开始长久地慢开慢合,黯淡到浓烈的时间延长,把两人身上脸上相似的清冷染上一层妖冶。 或者说,是点燃。 “那事不宜迟。”薛灵拉着他的手快速滑起来,绕过面前一根根镜柱,“我家有投影仪,罚你陪我看一遍苏菲玛索的《初吻》。” 一块块镜子从他们身边擦过,邵应廷看着镜子里薛灵,她一直是笑着的,身上的白衬衫衣摆飞扬,似乎还能闻到散发的自由气息。 这样的薛灵,只有他一个人见证,谢观澜连拥有瞬间的机会都没有。 * 今天也是家政阿姨的休息日,不过薛灵在前一天就吩咐阿姨把今天的食材备好放在冰箱,便不需要再到市场一趟。 数数手指,她也半个多月没有回来了,花园还是一样的郁郁葱葱——阿姨帮她把家打理得很好。 车库在花园左侧,红色的GranCabrio四平八稳停在半掩的升降闸门后。 一看就是谢观澜的手笔,变态强迫症。 “这里只在我高中搬进来时大装修过一次,现在有些旧。” 过去十年,邵应廷无数次与这座别墅擦肩而过,直到今天才正式抵达这处圣地。 薛灵说的旧,是拿房子刚装修完时作对比,如果拿他的房子比,这里算天堂。 小别墅单层面积不大,一共三层,海蓝、象牙白二色作为主调,不少角落都有小小的花瓶鲜花点缀,旋转楼梯的扶手上编织着各种的毛线娃娃。 这大概是薛灵藏在心底不为人知的童稚。 “这次回来给我爸买的,结果他没时间进来,还没穿过,你试试合不合适。” 拖鞋也非常童真,灰色的小猪,而她的是粉色的兔子,还对着他wink。 厨房和客厅都在一楼,厨房是开放式的,面对着客厅的一整块三层落地玻璃,能看到院子里错落的草木。 “红酒炖牛尾,清蒸老虎斑,再炒个青菜,三个菜够吗?”薛灵从白色桶里拿出一条噼啪摆尾的鱼,骄傲地向邵应廷展示,“我亲手钓上来的!” 结果还没举高,生猛的鱼突然从她手中逃窜,啪的一声摔回桶里,溅起半桶海水,淋了薛灵一身。 她愣了一愣,邵应廷先忍不住笑了。 “你累了一天,做饭还是交给我吧。” 薛灵确实累了,睡船上远没有想象中的潇洒,她每晚只能睡三四个小时。 “我去收拾一下房间,投影仪也好久没用过了。” 这栋小别墅原本就是设计给薛灵一个人住的,她的私人空间是整栋别墅,跃层就是她的小型影院。 不算宽敞的地方放着两个懒人沙发和几个坐垫,还有一张充当小圆桌的实木板凳,上面独放着一枝用玻璃罐插的红玫瑰。 薛灵将懒人沙发并排放好,楼下依然是切菜的声音,她先回到房间洗了个澡,出来时看到邵应廷站在二楼的三角钢琴前。 “很久没有弹过,音可能不准了。” 她开口,邵应廷立刻缩回缱绻抚摸钢琴盖的手,心虚得像个小偷。 薛灵假装没发现,边擦头发边走到钢琴前,随意按了几个琴键,抬头却看到一点红灯闪烁而过。 轻视了谢观澜的无耻程度。 监控一直在工作,薛灵没有打算把它一锅端。 既然谢观澜爱偷看她的隐私,那就让他看点激烈的。 她倏地转身,撞入邵应廷来不及躲避的凝视她的眼睛,踮起脚,提起搭在头顶的白色毛巾,盖上邵应廷的头,为二人亲密距离架构出一个充满鸢尾淡香的无人区。 毛巾很厚,遮挡一部分从背后落地窗投下的霞光,二人眼里的光也随着黯淡变得深邃。 “怎么……” “谢观澜在这里装了监控。” 邵应廷瞳孔一缩,俊朗的眉头浮上一层戾气。 “我去找……” 薛灵抓住他的手腕:“不需要。” 她捧起捧起邵应廷的脸,侧着头靠近他的颈侧。 温热的气息像一根羽毛扫过他跳跃的脉搏,薛灵压低的声音暧昧响起:“我们看《初吻》,他看《春光乍泄》。” —— 就真的很纯情,这么久了竟然还没有过擦边,我变了…… 30.交叠着,缠绕着 薛灵说过,又扭过头凑到他另一边的颈侧。 “你趁这个时候把嘴唇咬红,”趁着交换位置的时候,薛灵轻佻抬眸看脸颊通红的邵应廷,“尽量逼真。” 她说话时,就在邵应廷唇上,却始终能保持游离,不会碰上。 像吊在身前的糖果,离得很近,每次他向上跳跃时,香甜的糖果都会弹开。落地时,又回到眼前。 折磨着他躁动的身心。 “还不够。” 薛灵挑眉,下一秒,一只手突然按上她的后脑勺,邵应廷迷离暧昧的脸突然放大,因慌张而微启的嘴唇印在微微发烫的下颌。 “这样才够逼真。” 粗糙的几枚指腹与呼出的气息正侵扰着她的后颈,薛灵深呼吸一口气,举着毛巾的双手开始酸软打颤。 在邵应廷猛然收紧的二指下,她失去所有支撑的力度,松开手环住眼前的人,任湿重的毛巾落在二人的法顶。 热气蒸腾间,薛灵听到了急促的心跳与呼吸声,她抬头望邵应廷,他脸色比方才更红,目光却意外的清晰,紧盯着她,目不转睛。 比他眼睛更诱人的,是他因呼吸而沉浮的喉结,和同样殷红的薄唇。 薛灵开始理解,什么叫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地吻上面前这颗美味的禁果。 香料与肉的糊焦味隐隐浮现,嘴唇几乎相碰的二人如梦初醒,同时后退一步,在钢琴撞出一丝乱阵的响声后,湿毛巾柔软坠落。 邵应廷一直喜怒不形于色,此刻暴露也不过红了耳廓,随即弯腰捡起毛巾。 “洗衣机在哪?” “我下楼看火。” 不知哪里锻炼出来的默契,两人分工分明,仿佛打断的不是一个虚假的剧场,而是真情侣一次再普通不过的亲热。 “洗衣机在二楼尽头,露台门口旁边。”薛灵拉起毛巾一角给他带路,“你也先洗个澡吧,睡衣我放浴室了,洗完我们再吃晚饭。” 到厨房把火关小后,薛灵拿出手机查还有没有没发现的监控摄像头。 谢观澜占有欲多强她是知道的,装监控摄像头也不是第一次,以前她还有心情跟他争辩隐私和安全,现在她只想让他闭眼闭嘴。 确认整栋房子只有那么一个碍眼摄像头后,邵应廷也从浴室里出来了。 前半生的二十多年,未来需要她完成的事情太多,薛灵很少会重温,今晚应该算是她第一次看已经看过的电影。 趁邵应廷洗碗的时候,她还用微波炉叮了桶爆米花,配顾瑛送来的桃红香槟。 摄像头会动,但并不是360°无死角。 根据薛灵的观察,摄像范围的死角正好是跃层,但跃层旁边的落地玻璃不是。 关灯上楼前,薛灵把所有窗帘拉上,邵应廷提议:“如果实在困扰,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把摄像头拆掉。” 厚重的双层窗帘严丝合缝,大厅彻底陷入微光笼罩中,薛灵在半明半暗的模糊中抬臂。 “我比较担心你等一下会觉得困扰。”她动了动手指,“我夜盲严重,麻烦你背我上二楼。” 微凉的五指很快被温柔攥住,可能是碰过冷水,邵应廷那双一贯干燥温热的手此刻也有些冷意。 “背不好控制,我抱你吧。” 视野模糊间,薛灵五指落空的瞬间身子一轻,被温柔打横抱起。 她从未怀疑过邵应廷的体力,但当真实呈现眼前的时候又是另一种感觉。 一种属于原始的,异性相吸的荷尔蒙像一道暖流包裹起她的身体,能引出她身体里的春水。 邵应廷走得很稳,上楼梯也如履平地,她根本不需要勾缠,身下两条手臂足以将她稳固地托起。 投影是唯一的光源,二人路过的时候,刺眼的光同尘打在邵应廷侧脸,她看到他睫毛有精灵落下,是Tinker Bell洒下季节轮转的光。 “在懒人沙发那里坐下。” 爆米花和香槟已经就位,邵应廷单膝跪下,薛灵脚踩在柔软的长毛地毯上,陷入懒人沙发时,顺势将他也拉倒在地。 “邵同学,Action都叫了,再入戏点。”薛灵熟稔地窝进他臂弯中,“这种事情没有Take Two。” 柔若无骨的手划过胸膛,邵应廷直挺得僵硬,硬得薛灵直摇头。 “已经开始困扰了?” 邵应廷勉强稳住气息:“要看你之后要做什么。” 薛灵没有回答,拿起遥控点击播放。 泛黄的画面,模糊的巴黎,埃菲尔铁塔鹤立鸡群,十四岁的苏菲·玛索清水出芙蓉。 并不是什么高潮跌宕的电影,画面娓娓道来,薛灵忍不住哈了个哈欠。 “你累了一天,不如早点休息?” 薛灵将爆米花扔进香槟里,试图混合出新的口味:“至少看到《Reality》那里。” 单看电影有些无聊,薛灵强打起精神抬头和身边的人聊天:“你十四岁的时候有什么难忘的事吗?” 邵应廷沉思了一会儿:“我父母在那一年闹离婚。” “我父母也在我十四岁闹离婚耶!”薛灵咋呼从他身上起来,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眼睛都亮了。 “真有缘分。” 邵应廷无奈,将她拉回臂弯。 “又不是值得和缘分牵扯在一起的事。” 比起电影一开始的时候,枕着的肌肉已经彻底放松,薛灵躺上去,第一次觉得不同的两个人也能契合宛如融合。 她又追问:“十四岁的时候,你初吻还在吗?” “故意的?” 邵应廷挑眉看她,被酒精浸染过的眼睛有片刻的情绪浓稠,看着她时犹如牵起蜜糖。 “现在都还在,你说十四岁时在不在?” 薛灵二指伸进香槟杯,夹起即将沉底的爆米花,揶揄的笑容里充满狡黠。 邵应廷看穿了她的意思,低头用唇舌夺走她夹在指尖的酒香爆米花。 “又想指控我像个撒谎的渣男?” 薛灵刚抿完最后一口桃红,咬着杯口睨他。 幕布上,男主悄悄绕到大汗淋漓的女主背后,给她戴上播着《Reality》耳机。 女主愣了愣,回头看见是心上人,当即投入他的怀抱,在热闹非凡的舞池中格格不入地慢摇。 那一刻,嘈杂是其他人的,他们之间只有鼻尖萦绕的汗味,掌心下彼此流动的血液,和心底难抑的躁动。 “时间到了。” 邵应廷一愣,躺在他身侧薛灵突然翻身骑在他腰腹之上。 放在小圆桌上的投影仪被一脚踢翻在地,晃动的电影画面突然变成一束耀眼的白光,被拉长的两个身影投上旁边的纯白窗帘。 交迭着,缠绕着。 31.领带(h) 薛灵很轻,就算整个人坐在他腰腹上,邵应廷也没有任何不适。 投影的光将照亮薛灵全身,耀目的光穿透她身上单薄柔软的睡衣,内里玲珑瘦削的身形阴影绰绰,他看一眼都犯规。 确实会让他困扰。 他不想在薛灵面前失礼——现在那个地方早已蠢蠢欲动,血再往那里涌去的话,恐怕会顶到薛灵。 或许已经顶到了。 薛灵却像无知觉一般,在他脸上俯身,从懒人沙发底下抽出一段领带。 领带很薄很软,藏蓝和红棕斜纹,旖旎地滑过他鼻尖,上面还残存着一丝鸢尾花香味。 曾经佩于薛灵纤长的天鹅颈上。 “不准偷看哦。” 丝滑的领带蒙上他的眼睛,松松地系在他脑后。 眼前大半的光被遮掩,但还能看到大致的轮廓。 他看见薛灵举高双臂利落脱下睡衣,甩了甩凌乱的短发,晦暗的眼睛与他被领带蒙住的双眼对视。 “你偷看了。” “没有。”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骗人。”薛灵双手捂在胸前,声音在笑,“你戳到我了。” 摄像头能接收到声音,邵应廷正思索要怎么道歉之际,薛灵却赤身趴在他身上,像一条美人蛇,冰凉地贴在他浑身发烫的身上。 她身上是真的不着寸缕,胸前大片的柔软在他坚硬的胸膛前荡漾。 “薛灵,不要乱来……”他呼吸乱了,动作也乱了。 被自控力禁锢在地毯上的手叫嚣着要冲破结界,抚上那副诱人的身躯,在上面无节制地破坏。 “困扰了吗?”薛灵趴在他身上不动,只仰着脸无辜地问他。 “可是戏已经演了大半,现在放弃太可惜了,不是吗?” 邵应廷低头,领带遮挡起他大半视力,他无法看清薛灵的表情,只知道她灼灼地看着他,悠然如看砧板上的鱼肉。 可他一直认为自己才是那把刀。 “继续演下半场,不怕我入戏太深不肯出来?” 他松开揪住地毯长毛的手,灼热的指尖悄悄抵达她的大腿,轻如蚕丝般来回轻扫。 薛灵身体一颤,跨在他身侧的大腿不自觉地往里夹,将他锁得更紧。 她也说不准邵应廷是否会绅士到底,但还是要嘴硬:“我相信你不会的。” “薛灵,”邵应廷薄唇微微扬起,“我能感觉到,你心跳变快。害怕了?” 薛灵适时示弱:“我说害怕,你是不是就继续听我的话?” 邵应廷偏不正面回答:“还要演吗?” 薛灵悄悄回头,钢琴后的摄像头正闪烁着红灯,不耐烦地左右摇晃着,似乎这样做就能突破极限,看到夹层的二人在做什么。 “要演。”薛灵起身,顺势将邵应廷也拉起来。 “平时看片会特意选女上位的看吗?” 领带下的脸颊泛起微红,邵应廷无奈地叹了口气,坦白:“两个小时的戏份,不可能只有一种姿势。” 薛灵环着他的脖子,抬起屁股倚进他的胸膛。 “有看过就好,我还害怕你清心寡欲到片都不看呢。” 邵应廷坐起来以后,薛灵能坐的位置迅速减少,只能高难度地悬在他一柱擎天上。 时不时恶作剧地轻点一点,邵应廷只能咬她肩膀作惩戒。 “薛灵,男人都是禽兽,禽兽是不可能清心寡欲的。” 薛灵窃笑:“感受到了。” “不,还没有。” 语毕,他伸手将笑容满面的薛灵往自己跨上按,在她的惊呼声中,让她全身心感受他的蓬勃野蛮的欲望。 在硬挺滚烫挤进她的股沟的那一瞬间,薛灵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心口处炸开,黏连潮湿,又像软骨散,向她四肢百骸蔓延。 她紧张地攥紧了手掌下的骨肉,难耐的喘息从唇缝间溢出,不受控制,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 想逃离,又难舍。 薛灵身体后仰,邵应廷立刻凑近她的颈窝,贪婪地吮吸着她的气味。 “害怕吗?” 舌尖舔舐过她战栗的皮肤,薛灵一开口便是破碎的呻吟。 “要我停下吗?” 看似询问,但邵应廷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的大掌按在她逛街的腰后,粗糙的指腹轻揉着她单边腰窝,令她酥软得只能靠在他身前。 “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邵应廷暂时停下舔舐的动作,安抚性地用鼻尖碰了碰她,“看看我们的影子,能让你哥哥生气吗?” 薛灵别过脸看去,窗帘上的双影暧昧地上下交迭着,始终缺乏点什么。 “薛灵。” 她颤抖着“嗯”了一声。 “你来动,按你的节奏,按你的想法来。”邵应廷牵起她的手细细地摩挲,轻吻,“把我当成玩具,你也想要的,对不对?” 他太敏感,一早就感受到濡湿的幽谷。 她也渴望着,可能不因为情,但对他有欲望。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一步步将她引入圈套,纾解双方的翻涌。 薛灵一直是听教听话的,她看着邵应廷被蒙上的眼睛,仿佛能透过这一层薄布看到他灼热的目光。 她还是没有动,他却用双臂环住她的腰肢,帮助她上下律动。 “嗯……” “快了?”他体贴地询问。 薛灵摇头,又想起他目不能视,只能轻轻扶住他的双肩,自己摆动下身。 明明隔着多层布料,二人都敏感到了极致,细碎的喘息与娇吟一同颤栗奏响。 “薛灵。” 压抑着从牙缝里发出的声音紧绷,薛灵闻声睁开迷离的眼睛。 “握住我的手好不好?”邵应廷急躁得用牙齿抵住她的肩膀,借着诱哄掩饰自己的急躁,“它不受控制到处乱摸。” 薛灵已经从中得到了乐趣,胆子又大起来。 “吃了你这么多豆腐,总要付点报酬的。”薛灵抓起他的手按向胸前早已难耐的柔软,在他下意识的揉抓下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嗯……轻点。” 要疯了。 邵应廷极力抽回手,薛灵却真的把他当成毫无知觉思想的玩具,一路往下,直达她半褪的睡裤。 —— 下一章还是肉~~~ 32.自慰(h) 界与戒皆不能破。 邵应廷暗自用力,在指尖探进蕾丝花边的前一刻,他手腕往下压,制止住薛灵的动作。 “再下去,野兽就要出笼关不住了。” 薛灵低头睁眼,雾气氤氲的眼睛还带着浴火燃烧过后的茫然,微启的樱唇呵气如兰。 而后,她轻轻一笑,没有再动,但也不肯松手,勾住他几根手指扣紧。 “摄像头还没关呢。”她有些轻喘,再次张开腿骑上他的凌乱的胯,“麻烦你再忍耐一下。” 酒精催化埋藏的狂野,薛灵勾住他的脖子,夹紧双腿上下,摩挲着那根硬得笔挺的野兽。 难抑的汗水浸湿领带,邵应廷咬牙抑制被大脑指挥挺进侵犯的劲腰,薛灵却越战越勇,丝毫不察觉危险已经逼近到眼前鼻尖。 低哑的粗喘难以分辨情绪,在彻底失守倾泻之前,邵应廷双手掐住在眼前摇摆的纤腰往下按,小腹一紧,彭拜的潮水立刻喷涌而出,迅速将睡裤濡湿大片。 大脑随着潮涌缺堤一瞬间空白,他抬手想摘下领带,薛灵迅速按住他的手。 “不行,我还没有……” 身上的暖意滚落,胯上凉意吹拂,暂时换回他一丝清明。 薛灵重新窝回他臂弯,轻佻的话语在耳际撩拨:“摄像头关上了呢。” 她的尾音后拖着一串难以察觉的娇吟,或重或轻的喘息下气息灼热,一下一下地锤击着他剧烈跳动的心。 肌肤相贴,他能感觉到薛灵在微微颤抖,口中溢出的吟哦越来越快,最后在一声闷哼中释放,湿润的二指抓住他的手臂拧捏了两下。 空旷的别墅里只有薛灵绵长剧烈的喘气声,他不敢惊扰,默默收紧被压着的手臂。 “好了?” 薛灵用娇媚的鼻音应了声:“嗯……” 衣服摩擦声窸窣,他手臂一轻,是薛灵起身披衣。 “等等。”她的声音还有些喘,按住他手腕的指尖在此刻也变得滚烫。 “我还没穿好衣服,你数十秒后再摘。” 眼睛已经彻底适应黑暗,摘与不摘区别并不大。 “一二……” “太快了,重新数!” 邵应廷笑笑,躺得更平,像蜗牛一样数数:“一……能二了吗?” 额头被爆米花砸了一下,薛灵拢好衣襟起身,边往外走边说:“继续数,我不在也不能停!” 咚咚上楼的脚步声渐小渐远直到消失,邵应廷才把被汗水湿透的领带扯下。 手臂上还残留着薛灵留下的黏湿指印,他抬臂至鼻尖前轻嗅,顿了顿,凑前用嘴唇印了印,最后用舌尖将春水舔进唇舌。 他何尝不是个变态。 四肢完全放松伸直,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愈发激动。 梦境成真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不止是大脑皮层的活跃,五感也尽被薛灵的一切侵占蚕食。 她的触碰、她的香气、她的每一寸存在,都在摧毁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他手抓住重新萌发的欲望,那里淋漓一片,有他的,也有薛灵的,再不适他也不想换下。 放在小圆桌上的手机亮了亮,他伸手去够,果然是薛灵发来的短信。 【替换的衣物都在客房。】 邵应廷抬眸看寂静的楼上,回复。 【你害羞了?】 薛灵没有设置正在输入提示,他等了很久,久到以为不会有回复的时候,手机再次亮了。 【记得把摄像头拆了。】 * 薛灵从浴室出来,终于记起高中毕业相册放在哪里。 她翻箱倒柜,在书桌最底下放高中课本的抽屉拉出来,手潜到最底下,抽出薄薄一本铜版纸相册。 虹湾中学每个级只有六个班,高一不分科,高二开始文理各三个班,毕业相册也是按分科后的班级拍照。 翻到理科三班,薛灵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最后一排正中的邵应廷。 他一直是全校最出众的男生,不止是身高,还有独一份的气质,有一丝恰好好处的落拓,不羁但不落魄,厌世里挣扎着蓬勃,无论他体格有多么健硕,在人前总有一点难以察觉的易碎感。 要破坏碾碎还是呵护修复,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 当年大多数女生的选择都是后者,薛灵想的却是破坏。 她对邵应廷的初印象算不上好,她总觉得邵应廷对她格外冷漠,不屑一顾。 高一时怎么说也算是同班同学,但每次他们迎面碰见,邵应廷总会早早别过视线,连招呼都不打,匆匆擦肩而过。 久而久之,她也懒得跟他有眼神接触。 神气个什么劲,谁还不是学校最好看的人了! 多年后,她终于有机会撕碎邵应廷冰冷的面具,看他被情欲蚕食吞噬,要他清冷的脸庞染上绯红,要听他难抑的低喘,融化堕落,向她臣服。 班级大合照的下一页是平时记录的照片,拍照的人镜头似乎偏爱邵应廷,就算他不是照片的主角,还是能在各种地方找到他挺拔的身影。 倚墙笑的他,穿着跨栏背心的他,撩起校服衣摆擦汗的他…… 那时候他真受欢迎啊,不怪她会认为邵应廷是个渣男。 哪有不吃鱼的猫。 现在看来,是自己错怪他了。 薛灵往后倒在床上,夹住松软的被子轻轻磨蹭。 意犹未尽。 划过娇嫩皮肤的粗糙触感尚存,放在枕边的手机突然震动。 她吓了一跳,以为是邵应廷的回复,拿起来看却是顾玥这个烦人精的。 【忘记告诉你,我房间的床头柜有盒避孕套。】 她哒哒回复。 【不早说。】 顾玥回复神速,直给她发了整整十行问号。 【真枪上阵了?】 薛灵认真想了一下。 【你早一个小时说,或许就是了。】 顾玥给她回了个大拇指。 【难怪谢观澜突然冲我姐发疯,要取消合作。就算你们没真上也够呛的。】 薛灵承认,刚才她确实失控了。本来只是为了气谢观澜,可当邵应廷吮咬她颈侧的那一刻,她有想过假戏真做。 和邵应廷做,她一点都不亏。 直到她记起回虹湾的初衷,她放弃了。 她没有未来供假戏真做的后果负责。 放下手机,薛灵起床悄然打开一道门缝,外面漆黑一片。 人走了? 她蹑手蹑脚走出去,刚踏出一步,路灯的光照在她的脚背上,落地窗的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拉开了。 温馨的微光中,邵应廷抬手取下书架上精装书。 那个针孔摄像头就安装在书脊上。 他洗过澡,只穿着一条长睡裤。 黯淡的光线下,他宽阔的后背肌群遒实,衬得细腰窄劲,脊柱沟蜿蜒深刻,抬臂时全身线条硬朗流畅,肱二头肌隆起,标准的倒三角身形。 薛灵倚栏托腮偷看,一时舍不得挪开垂涎的凝视。 要是就这么放弃,好像有点可惜。 33.不解风情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薛灵再一次全身心诠释了一遍这句话。 第二天自然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铺满整个百叶窗,临近正午。 洗漱过后,薛灵打开房门,霎眼掠过房子的时候,竟然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夹层的地毯不知所踪,不过昨晚弄乱的摆设如今都摆放整齐。 她沿着食物香味往下走,燃气灶上放着一个砂锅,气孔徐徐冒着白烟,可烹煮的人却不见踪影。 “是海鲜砂锅粥。” 薛灵正想揭开锅盖,邵应廷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缥缈的蒸汽猝然咬了薛灵一口,她痛得嘶了声连忙缩手,眨眼就被拉到了水龙头下。 清凉的水滑过只剩一点灼痛的指尖,薛灵弹他水花:“哪有这么娇气哟。” 邵应廷知错就认:“下意识动作,没想太多。” 他关上水龙头,顺手拿起放在池子旁边的汤勺,揭开锅盖搅拌砂锅里丰富的海鲜。 有虾有蟹,还有时不时在粥底里翻滚的干瑶柱,闻着就已经鲜香无比。 薛灵抻着身子嗅了一口,夸张地挤眉弄眼:“眉毛眼睛鼻子耳朵都要鲜掉了!” “掉剩张嘴巴来吃东西吗?” “聪明!” 邵应廷又熟练地从底下的碗柜里拿出一个银小勺,从汤勺里舀出一点米花和瑶柱粒递到她嘴边。 “试试还要不要加盐。” 薛灵小口吹了一下,张嘴咬住瑶柱,虾蟹和瑶柱的鲜和浓郁的米香席卷唇舌口腔,吃得她只会连连点头。 “有奶奶的味道。” 邵应廷哭笑不得:“我还以为你会说像妈妈。” 薛灵叹了口气:“我妈从来没有给我煮过一顿饭。” 后来倒是沾谢观澜的光蹭了两顿——她这位不被承认的继母需要讨好谢氏唯一继承人。 “其实她做饭很好吃的,她是个要强的人,什么都要做到极致,包括她身边的人,也要跟随她的标准做人做事。”薛灵看着橙黄的蟹壳,想起母亲做的醉蟹,“后来爸爸跟不上她的脚步,她提出了离婚。” 邵应廷愕然:“能捐一栋楼也跟不上?” 薛灵也无奈:“可谢观澜他们家族在国内的老宅,是收费的景点。” 谢氏家族在宣统年间就赴美经营商行,经过数代人的打拼,早已跻身进入顶级家族的行列。 薛父一个小小的商人,怎么比得上。 或许是砂锅粥的热气融化她冰封多年的话匣子,薛灵忍不住继续诉说:“一开始她没有带我走,后来她在美国站稳了脚跟,就回来和我爸爸抢抚养权。我们三个人吵了很久,最后我选择在浴室割腕。” 正要帮她舀粥的手剧烈一颤,邵应廷灼灼的目光立刻定在她若无其事的脸上。 碗放下时碰出一声清脆的瓷响,那只还带着蒸汽热量的手翻过她的手腕,一道已经褪色的疤痕像纹身一样刻在她苍白的皮肤上。 “很疼吧。” 薛灵忘记了。 那时她的脑海挤满绝望,她不想跟妈妈出国,不想被她控制人生,便偏激地自残抗议。 一直等不到薛灵的回答,邵应廷心疼地摩挲着她的疤痕。 缝合的医生技术很好,她身体的恢复能力也很好,也讬赖时间冲刷,让曾经狰狞的创口平复。 “没有什么困难是无法解决的,以后不要拿生命开玩笑。” 薛灵用力点头:“你说得对,不应该拿生命开玩笑。” 因为它很小气,你开它一次玩笑,它也跟你开玩笑,与你同归于尽。 “不过……” 气氛变得太过凝重,薛灵抬臂碰了碰邵应廷:“如果我不割腕,就不会来虹湾读书,我们就没机会认识了。” “不认识也无所谓。” 薛灵舌尖抵住上颚,停顿了很久,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邵应廷捧起她的手腕,放在唇边,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对着伤疤吹了口气。 “能换你一生健康平安,迟一点认识也所谓。”他抬眸,看她错愕茫然的神色,“有缘分的人,总会超越距离时间去相遇。” 伤口的神经遭受过破坏,已经损失一部分感觉,可这一秒,薛灵却离奇地感受到邵应廷抚摸治愈着她曾受伤的血肉。 让她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我觉得也是。”她忍着哽咽瞪他,“谁要认识高中的你啊,又冷又拽,平时碰到了招呼也不打一个。” 邵应廷一窒,想反驳,又有口难言,带着耳廓升起的一点淡粉说:“彼此彼此,不然怎么会有人提议你在迎新晚会上唱《Let It Go》。” 薛灵咬牙用脑袋顶他。 “记得我这么多糗事,你当年是暗恋我吧!” 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薛灵自己也没当真,纯粹是为了挤兑邵应廷。 然邵应廷唇边的浅笑突然敛起,看她时神情变得无比认真,并缓步向她逼近。 “我说是,你会像拒绝其他人一样拒绝我吗?” 薛灵的笑也在他踏前的时候消失了,看着越来越近的俊脸,她耳朵心跳顿时在这安静的厨房里碰撞、回荡。 面前将她围困在身前的男人,用每一个极具侵略的动作告诉她,何为禽兽。 禽兽是躁动的、危险的、失去自制的。 昨晚她没有经历的感官压制,在此刻像风暴一样席卷而来,将她的胸口挤压得无法呼吸,只能靠近在眼前的薄唇渡气存活。 或许,现在应该闭眼。 薛灵跟随心中的声音,准备合上眼睛。 “怕了?” 薛灵闻声抬起眼皮,邵应廷眼中的赤裸的掠夺由浓转淡,唇边勾出的笑意却不能抵达眼睛的深处。 他微不可闻的叹气扫过薛灵的唇珠,而后大步后退,还她大片光明。 “所以以后别随便问了。” 薛灵维持着倚靠的姿势不动,平静地注视着在灶台前调味的邵应廷。 “我有点明白你长得好看还单身二十多年的原因了。” 邵应廷停下手上的事情。 她刚才是害怕吗? 他也太不解风情了。 直勾勾地看进邵应廷转过来的眼睛,薛灵起身扬扬手机:“大正刚才找我,要我今晚无论如何也要带你去意色跟他们喝酒。原本我是想拒绝的,但现在……” 她煞有其事地下决心:“我一定要教会你怎么追女仔!” —— 薛灵:太笨了,我来教你怎么追我 34.“你抓住我了。” 意色是虹湾开得最久、人气最旺的酒吧,和碰碰桌球馆坐落于同一条街。 大正约的时间是晚上八点,是酒吧最热闹的时候,站在制高点的DJ摇头晃脑地打碟热场,台下男男女女在闪烁的强光下跟着音乐节奏跳动。 因为空间不大,酒吧内每个角落都人头涌涌,怕薛灵被挤走,邵应廷将她揽在身前,缓慢挪动。 “觉得吵的话,我让大正换个场!” 音乐和人声鼎沸,邵应廷已经凑到薛灵耳边,仍要敞开嗓子说话。 “不用!”薛灵踮起脚尖双手放在嘴边乐呵呵地喊,“我大学时去过的酒吧比这里吵多了!” 她不是寒窗苦读的料,留学时身边诱惑数不胜数,也当不了书呆子。利用奖学金和打工的钱脱贫后,她最大的爱好就是跟着各个圈子的同学鬼混。 泡吧、极限运动、做代购、组乐队……什么奇怪的事情都尝试过。 谁爱泡实验室谁去! 邵应廷显然没想过她会是这种回答,又有新的认识,捂着她的耳朵继续带路。 二楼是卡座,作为酒吧老板的老熟人,大正一早就占了全场景观最好的位置,看见两个人一前一后紧贴着在人潮中艰难前行,化身灯塔挥臂引路。 卡座不止大正一人,还有几张陌生的面孔。 邵应廷给她介绍:“徐康,赵海洋,我两个大学室友。” 抬手一一打过招呼后,薛灵坐下,原本分散而坐的三个大男人同时起身,整齐划一地坐在她对面,留出一大片空位给她和邵应廷。 二楼比一楼安静,薛灵再也不用扯着嗓子喊,凑到邵应廷耳边说:“你有这三台僚机还单身,太说不过去了。” 三人异口同声喊冤:“我们没本事叫他出来玩啊!” 大正是个话痨,开了口就收不回去:“他宁愿钻车底加班也不来喝酒,给他三百台僚机也无济于事!” 若是平时,被这样围攻,邵应廷早就反击了。 也不对,如果薛灵不在,他根本不会给这些人有说废话的机会。 手臂被捅了捅,他的目光从手上的开瓶器移向半倚着他的薛灵。 她笑着,时不时擦过的射灯为她澄澈的眼睛增添几分璀璨。 “快学点本领让他们眼前一亮!” 啤酒发出“嗤”的一声,邵应廷虚心地替她倒上半杯酒:“还请薛老师指导一二。” 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薛灵正襟危坐,问面前几位男士:“你们一般和女生来,都玩什么啊?” “国王游戏。” “真心话大冒险。” 大正中气十足的声音分外突兀:“十五二十!” 全桌静默一秒,邵应廷慢悠悠地抬起眼皮,嗤笑,随后几把嘘声一同起哄。 徐康一把捞过大正:“你也别笑邵子注孤生了,他起码还有张脸撑着,我看你悬!” 大正死鸭子嘴硬:“我脸怎么了!初中时校草榜我排他后面而已好吗!而且老子跟班花谈过,他邵应廷谈过吗!” “放屁吧你!美无第一,帅无第二,班花在做慈善!” 薛灵笑得停不下来,手臂搭在邵应廷大腿上,指挥他冲锋陷坚:“快联系你们的班花,问她现在愿不愿意跟你在一起!” 明明没有喝酒,邵应廷却觉得自己被酒精点燃了不清醒,裹挟起她的手指,大方应答:“那面前的这位班花愿意接济我一晚时间吗?” 对面的起哄声一浪接一浪,一浪更比一浪高。 薛灵将手指插进他的指缝,用力夹住他略粗的手指,不服气地冲他仰脸:“我不止是班花,还是校花,对男朋友的要求要更高一点。” “多高我都能达到。” “这么自信?”薛灵挑眉看着胸有成竹的邵应廷,坐直倚在他肩膀的身体,招呼其他人的同时捋起袖子,“别干坐着,来玩抓手指,我抓你们!” 抓手指,顾名思义,抓人者掌心朝下,其他人手指与其掌心相触,被抓住的就要罚酒,如果没人被抓住,那抓人的即为输家。 输家一般要罚酒,现在薛灵换成真心话大冒险。 四人都是身形高挑的,薛灵作为抓人者,看着面前玉山林立,刚才颇有气势的捋衣袖动作顿时显得有些局促尴尬。 “蹲着。” “是!” 邵应廷一声令下,对面三位小兵立刻听话半蹲,身高立刻与薛灵齐平。 薛灵美滋滋放平手掌,等到四根拇指都抵在掌心后,她狡黠一笑,作势收拢五指。 眨眼间,三根手指在三声怪叫中仓皇逃离,转头发现薛灵的手还停在原处,互相指责对方弱鸡。 一个假动作骗过三双眼睛,薛灵成就感爆棚,放声敞亮大笑,抬头望唯一没蹲着的邵应廷,赞叹:“不错,够淡定。” 邵应廷也不谦虚,抬抬眉毛:“还行。” 错误逃跑的另外三根手指重新回到掌心底下,薛灵这次没有再笑,明亮的眼睛慢慢扫过面前紧张得弯腰耸肩的三人。 “我数到三就抓。一、二……” 最后数字喊出来的时候,薛灵诚实一抓,熟悉的怪叫声再次响起,纷纷从她掌中成功逃脱。 唯独从开始淡定到至今的根食指被她紧紧攥在温热的掌心,不逃脱,也不挣扎,而食指的主人更没有半分失败的懊恼惋惜,垂眸看着她,仿佛他才是成功捕猎的猎人。 “你抓住我了。” 还挺得意? 还以为他是真淡定,其实就是在等她抓住。 输赢二家还没对话,对面三个人就忍不住齐刷刷起哄:“真心话!真心话!真心话!” 僚机们很够义气,薛灵看着邵应廷,摇了摇掌心的手指:“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 薛灵猜,在座几位都以为,她会问邵应廷有没有喜欢过自己。 她偏不。 “我问你。”她清清嗓子,弯着眼睛语气严肃地问,“在你心里,女孩子闭上眼睛,是想让你做什么?” 未曾试想过的问题,但指向性极强。 邵应廷一愣,还没来得及给出下一步反应,反应飞快的大正迫不及待捶桌大喊:“不是吧邵应廷!你别告诉我你没亲下去!” “喂!”薛灵指责,“抢答无效,自己罚一杯!” 大正急得不行,拿起最近的一瓶啤酒仰头灌了半瓶,继续指着邵应廷警告:“你真别告诉我你想别的地方去了,太他妈丢脸了,薛灵不抽你我先抽你一个。” 指名道姓了,邵应廷怕薛灵尴尬,自然地捂上她一边耳朵,低头凑近她:“他喝醉了。” “我没醉,我还能清醒地嘲笑你三声!” 薛灵不在意大正有没有醉,只复述游戏规则:“大正抢答了你的真心话,你现在只剩下大冒险可以选择。” “都听你的。” “好,记得愿赌服输哦。”薛灵松开他的食指,凑到他耳边,朝他们一点钟方向的卡座抬下巴,“看到那个梳背头穿卫衣的男生吗?” 邵应廷望过去,含笑的眼睛随即眯起,垂眸看她。 薛灵无视他的威胁,手臂放在邵应廷肩头,指挥他行动:“去,帮我把他的微信要过来!” —— 邵应廷:???草了! 35.“怎么?要惩罚我?” 预知城池即将失火,池鱼们纷纷长脚要跑。 邵应廷的冷眼还没扫过来,大正倏地腾起,手忙脚乱拉过其余两个人共同潜逃。 “我们到外面抽根烟。” 意色虽吵闹,但并不乌烟瘴气,因为这是一家禁烟酒吧。 宽敞的卡座只剩他们二人,薛灵下巴搁在自己手背上,而手心却搭在邵应廷肩头。 她抬起潋滟的眼睛,没被压住的四指在他衣领上弹奏,柔声催促:“愿赌服输哦。” 邵应廷恨得牙痒痒,却没资格批判说什么,沉默数秒后问:“如果我说不去呢?” “我自己去。” 她脸上明艳又机灵的笑容,以前总是诱人的,现在在邵应廷眼中却无比恼人。 或许只有藏起来只让他一个人看时,这波澜才会平复。 他无奈又不忿地按住薛灵,摊开手:“手机给我。” 薛灵本来就握着手机,干脆利落地放在他的掌心。 没有作任何保护的手机被完全掌控后,邵应廷拉开外套,双手抱胸,将其藏在怀里。 “没收了。” 薛灵对他的厚颜无耻叹为观止,抓住他外套衣袖:“你这是耍赖!” “对,就是耍赖。”他大方承认,环起的手臂收得更紧。 “还给我!” 薛灵越过身子去抢,他立刻高举左臂,无论薛灵怎么伸手,就是够不着。 虚掩起来的不服输此刻被激发出来,薛灵蹬掉单鞋,按住邵应廷的肩膀踩上沙发去抢。 她指尖刚要碰上手机,结果邵应廷动作更快,左手换右手,她又抓了个空。 薛灵叉腰瞪眼:“邵应廷!” “到。” “上课不准玩手机,更不能抢老师的手机!” 邵应廷还高举着手臂不肯放下,慵懒地躺在沙发靠背上,欣赏单膝抵在他大腿上的薛老师对他审判。 还真有几分高一班主任的气势。 想起竟有点丢脸,那时候他在薛灵面前出过多少糗? 他最恶劣的模样她早已见过,邵应廷也无惧脸面,继续无耻道:“老师上课不认真,学生只是代为保管。” 薛灵仍旧不服,再次起身去抢。 酒吧人气够旺,薛灵一进来就脱了外套,一抬手,露腰的紧身针织衫便往上窜,白皙的皮肤下,瘦削得肋骨分明,贴上他的嘴唇,叫他一愣。 “抢到了!” 薛灵握住他的手腕,低头挑衅时,暴露在激荡空气中的后腰被大掌抚上,轻轻往下压。 肋骨上的吻更加深入。 湿润点过皮肤,薛灵手脚一软,松开手滑到邵应廷怀里,他来不及收回的薄唇蹭过柔软的针织衫,越过浑圆,最后一片空虚。 薛灵捂住他刚刚吻过的地方,挑眉勾他:“占我便宜?” 她的视线还在他视线之上,邵应廷不想抬头,伸手继续将她往下拉,直到全身都受他所困。 “那个男的微信我也有,不用麻烦你去要。”他抬头对着一旁的侍应生打了个响指,“一杯橙汁。” 薛灵把另一只鞋子也脱掉,抱着双腿窝进他怀里:“同学?” 邵应廷摇头,接过送上来的橙汁给薛灵:“店里的客人,也是……对手。” 薛灵还是没有接,就着他的手低头抿了一口。 “我还以为你会说,情敌。” 他笑笑,没有顺着她的话:“他是个业余赛车手,找我改装过几次,我也陪他比了几场。” “你竟然还玩赛车。”薛灵眼睛都瞪圆了,谄媚地替他捏两下肩,“什么时候带我转转?” “已经不玩了。” 她气馁松手:“太可惜了,什么时候不玩的?” 邵应廷收紧搂着她的手臂:“知道你回来以后。” “我?”薛灵不解地指了指自己,“为什么?” 他不回答,吊得薛灵更加心急,扯他的衣服撒泼。 “为什么嘛!神神秘秘的,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什么不见得光的事了!” 爱不见得光,算吗? “回答你也行。”邵应廷抓住她乱扯的手,拢回外套盖住锁骨,低头逼近薛灵,“你先回答我,你大学去酒吧时,会和其他男的这样吗?” 薛灵一只手被他拉住包紧,听到问题时笑容转眼变得不怀好意。 “哪样?” 邵应廷望向自己两膝之间,夹紧薛灵插在里面的小腿。 “例如,这样,又或者……” 变暗的光线壮大了他的胆量,他单手箍住薛灵的腰,将她带到大腿上,手臂从她身后伸出,将她抱紧。 “这样。” 嘴唇贴在她颈侧,不知清醒与否的轮廓抵在她毫无遮拦的腰窝。 酥麻感从相触的地方一路蔓延至全身,薛灵瘫软在他身上,左手往后勾,五指插进他不长不短的黑发中揉搓。 “如果我说没有,你相信吗?” 一声隐忍的喘息低哑,邵应廷愈发贴近她,迷离含糊答道:“你说什么我都信。” “嗯,幸好我也从不撒谎,是吗?” 她微微扭动着身子,听他难抑的低喘,好像这样就会有掌控的成就感。 按在她腰上的手一点一点往上移,薛灵轻笑,仰头咬他耳垂:“今晚还要在我家看电影吗?” 邵应廷低嘶了一声,哑声问:“什么电影。” “爱情的?动作的?” 他睁开眼睛,是薛灵从未见过的灼热滚烫,望进她眼睛时,似乎要将她点燃。 不能在这里。 在事情失控之前,他把薛灵推回原位,双腿交迭,挡住隐约可见的起伏。 薛灵假装没看见他的尴尬,盘腿坐好,五指张开,手心向他。 “来,伸手。” 邵应廷听话地把手掌贴上,薛灵立刻扣紧他的指缝。 “刚才那些没有。”她空着的那只手支在脸颊,与邵应廷来回推拉了几下,“但这些有。” 松松勾着的手突然发力将她扣紧,薛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邵应廷拉了一把。 早已看清他雷声大雨点小的本性,薛灵一点也不害怕他会过火,继续挑衅。 “我说的是掰手腕,生什么气呢?”薛灵认真地看他眉眼,“怎么?要惩罚我?” 邵应廷沉声回:“不会,还没有那个资格。” 还? 薛灵眉飞色舞,居心不良:“突飞猛进啊,邵同学。” 他淡然看着她勾起的唇角,也学着打太极:“全靠老师教得好。” 激烈的电子音乐不知何时停止,热场的换成驻唱的民谣乐队,女主唱扶着麦克风,用独特的烟嗓唱着平淡的歌词。 “现在你说的话都只是你的勇气, 春天刮着风,秋天下着雨, 春风秋雨多少海誓山盟随风远去 ……” 原本在舞池中狂欢热舞的人,成双成对地拥抱着,在落花流水的慢调中缱绻。 “我上个洗手间。” 薛灵将腿垂下,有一只手比她更快,伶仃的脚踝被禁锢在干燥的手掌中,邵应廷弯下身子捡起踢到桌底下她的鞋子。 浅杏色的漆皮平底鞋,圆头浅口设计,不算柔软,替薛灵穿上时,他不敢太用力,握住她有些凉的脚背试探地穿进去。 明明他指骨粗大,握住她时应无比野蛮,偏偏动作温柔,惹得她放弃挣扎。 “谢谢。” 薛灵躺着看他做完一切,慢悠悠起身。 走的时候,她故意偏斜向那位男生的卡座,回头,站着的邵应廷咬唇抱胸看着他,在灯光熠熠中无声威胁。 她识时务地走回正路。 洗手补过口红后,薛灵从洗手间出来,却发现卡座里多了张不认识的面孔,和邵应廷勾肩搭背。 一动不动坐着的邵应廷明显不想理他。 “薛灵,这边。” 大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优哉游哉地倚在把台前招呼她。 薛灵接过他递来的软饮料:“谁来了?” 大正唯恐天下不乱:“把老邵当情敌的室友。” 36.“但知道闭嘴要强吻。” 若问邵应廷最不想见的人有谁,孙浩潮绝对排名榜首。 目送薛灵的背影隐入洗手间前的玻璃屏风,他收回视线拿起啤酒灌了一口,余光看到徐康和赵海洋俩人一脸菜色爬上楼梯,大约猜到了原因。 “喂,邵子,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一个人喝闷酒啊。” 多年如一的欠揍语气,除了孙浩潮没别人了。 邵应廷放下蓝色酒瓶,一只令人讨厌的手臂就搭上了他的肩膀。 “我隔三差五约你喝酒你不来,其他人的局你就出现,是嫉妒我的幸福闪瞎你眼?” 邵应廷懒得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拨开他的手驱赶:“这里有人,到对面去。” “装啥呢,你身边能有什么人啊。”孙浩潮厚着脸皮将手搭回去,从外套里掏出一份东西拍到邵应廷胸口,“来,拿着,我和意桥月底三十号在松香岛办露天婚礼,两天一夜,到时候早点到!” 邵应廷低头看了一眼,粉色的信封,是张喜帖。 他不咸不淡地给予诚挚祝福:“恭喜。” 但不想去。 薛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开,他只想将所有时间浪费在她身上。 而且他和孙浩潮的关系……他也不知该用什么名词来说明二人的关系。 说室友吧,住没一个月他就搬走了,说同学吧,同系不同班,说队友吧…… 也没见过有队友会缺德到在他投篮时盖帽的。 孙浩潮还沉浸在自己构想的剧情世界里无法自拔,感慨道:“邵子,别垂头丧气的嘛!我知道我和意桥结婚你很不好受……” 一旁的徐康看不过去了,嫌弃道:“高潮,别特么高潮了,邵子有女朋友。” 孙浩潮不在意地嗤道:“放屁!不可能。” 瞄到对面卫衣男站起来走向洗手间,而薛灵迟迟未归,邵应廷掰开孙浩潮的手就要起身跟上。 “抓住了!” 沁凉的手臂勾住脖子将他带回沙发上,薛灵柔软的头发带着浅淡的鸢尾花香顽皮地挠着他的敏感。 “在聊什么?” 薛灵的下巴就抵在他的肩膀,他一低头就能看到她亮眼的发色,和挺翘的鼻头。 她正好抬头,与他温柔的目光相撞,稍稍一愣,笑着移开。 “你也是应廷的同学吗?” 孙浩潮看着薛灵的手,藕节一般的小臂紧密地环在邵应廷肩膀,她冷清的五官被热烈气氛染上人间烟火气,用白里透红的脸颊蹭着倾斜向她的颈侧。 这样的亲密,不需过问就知道关系。 “邵子,你女朋友?” 但孙浩潮不想相信,一脸抗拒。 邵应廷很想回答是,可惜事实不允许,只能答非所问:“她刚从美国回来,我想多陪陪她,可能没时间参加你的婚礼。” “婚礼?为什么不去?” 才找到借口,借口本人却惊诧地帮他拆台。 薛灵二指扭过他的下巴,凶巴巴地作势咬他:“你不攒点经验,以后我们办婚礼时肯定手忙脚乱的。” 一句笑谈,却令在座其他人都屏住呼吸。 薛灵松开手臂,绕到邵应廷身旁坐下,外头问刚才还一脸嚣张,现在沉默不语的孙浩潮。 “不会不欢迎我吧?” “当然欢迎。”孙浩潮不想气势被比下去,挺直腰杆阔气道,“我很多也兄弟都在美国留学,你读哪个学校?我看看有没有认识的!” 学历是薛灵最拿得出手的东西,她大方地向孙浩潮伸手,“薛灵,本科加州理工,毕业后考上JHU的医学院。今年想谈恋爱,所以回来和应廷在一起了。” 最后一句话离谱到姥姥家了,偏偏孙浩潮这傻小子信了个十足。 “你们高中就认识了?” 邵应廷给另外两位舍友使眼色,让他们把还在胡言乱语的孙浩潮赶走。 “问什么问,早点回家和你老婆聊婚礼细节不好吗?” 徐康和赵海洋一人提一边,将还想追问的孙浩潮整个人提起往外周。 “怎么就不能问了!放我下来!” 孙浩潮拳打灯光脚踢空气,还是难逃被提溜下楼的结局。 “喂!我还没问完啊!为什么当时不在一起!不是你一直单身,我早就追到意桥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逻辑! 邵应廷捂住薛灵的耳朵,生怕她误会任何一个标点符号。 等到听不见孙浩潮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他才放开手:“大学时他是全校票选的死脑筋,不用管他。” “我知道。”薛灵以拳抵住下巴,好整以暇地看他说,“我还知道,你跟他是情敌。” 邵应廷阴冷地剜了对面的大正一眼,大正吓得忙跟薛灵说:“你别缩减我的话啊!是高潮一厢情愿把老大当情敌,我跟你解释清楚了的!” 薛灵不作任何解释,拿起飘落在邵应廷大腿上的喜帖。 喜帖是三折设计,镂空的图案是城堡的大门,门栅上缠满怒放的龙沙宝石,一打开就闻到一股甜香。 似荔枝,又隐约像玫瑰。 揭开天鹅绒大门,新人的名字是亲手签的,左边的粗犷歪扭,而右边的纤细利落。 孙浩潮,苏意桥。 薛灵似乎从这些字里看到孙浩潮烦躁但还是乖乖坐在椅子上写字的样子。 被呵护的不仅是一份用心设计制作的喜帖,还有被深爱着的新娘。 薛灵合掌收起喜帖,转头看邵应廷:“所以你是怎么输给孙浩潮的?是因为不知道闭眼要亲亲吗?” 邵应廷知道了,薛灵今晚不是来教他的,是来气他的。 他捂住薛灵的嘴巴:“我不知道闭眼要亲亲,但知道闭嘴要强吻。” 薛灵不服气地呜呜反驳:“你敢再说。” 她目光笃定,吃准他就是不敢。 邵应廷顺手捏了捏她两边脸颊,拿起西瓜片堵住她的嘴巴。 不是他不想解释,而是嘴笨到不知道怎么在尊重双方的前提下剖析真相。 苏意桥是个聪明的女生。 她会向所有人表达对他的爱意,唯独不和他明示任何一句表白的话,一方面让他沉浸在旁人的怂恿与撮合中,另一方面让他无法像拒绝其他追求者一样拒绝她。 然而孙浩潮却认为他在吊着苏意桥,不主动不负责,是个绝世渣男,应该拖去喂狗,所以处处针对他。 现在终于抱得美人归,今晚特意来邀请“情敌”来观礼炫耀。 薛灵只双唇叼着西瓜,不咬也不吞,直勾勾地看着他,要他给答案。 “我没有追过任何一个女生,也没有接受过任何一位女生的示好。” 薛灵不满意这样敷衍的答案,鼓起双颊瞪他。 邵应廷再抬手戳她圆滚滚的脸:“不过如果你允许,我想追求你。” —— 薛灵:把“你敢再说”重复一百遍 感谢投珠的几位姐妹不离不弃(感动跪下) 37.“第五十二场赛上,我出车祸了。” 薛灵的上齿不自觉往下磕,带皮的西瓜从她唇间坠落,被眼疾手快的邵应廷一手接住,抽纸巾帮她擦掉残留在嘴角的汁水。 她立刻抻着身子去拿果盘上的圣女果。 “追求者是邵队长的话,也不是不行。”她摘去果蒂,喂到邵应廷齿间,“邵队长载着我和刚才那个帅哥比一圈,说不定我就答应了。” “换另一种追求方式。”邵应廷想也不想就拒绝。 薛灵没好气推他:“你这个追人的还敢提要求?” 说着就要从他身边起来。 “我去找刚才那个帅哥。” “邵子,这么巧?” 说曹操曹操到,见薛灵要扭头去看,邵应廷按住她的脑袋,二话不说将她单臂扛到肩上。 “有事,先走了。” 背头帅哥刚抬掌打招呼,邵应廷已经扛着人从他面前走开。 “邵应廷你疯了吗!”薛灵被扛得像根倒栽葱,头发散乱,毫无形象可言,拼命捶打他坚实的后背反抗,“放我下来!我看见那个帅哥了!” 更不能停下了。 舞池人潮汹涌,无数火热的身体都在音乐浪潮中畅快律动,根本没有人发现有人被扛着离开。 也因为这里发生的一切荒唐事都不足为奇,邵应廷才有这样的勇气十分过火的事。 推开倒映无数射灯的推门,清劲的空气扑面而来,吹走背后由身体带出的靡靡声色,顿时通爽。 他们是开车来的,开的是薛灵的GranCabrio,火红车漆上有酒吧的霓虹倒影,在夜幕下流光溢彩,一如它的主人。 梦幻却难以触摸。 邵应廷扛着薛灵走到副驾驶前,降下软顶才把她放在地上。 她像一只吸满空气的河豚,脸颊胀鼓鼓的对他白眼。 “邵应廷你个混蛋!” 她哪里试过被人像麻袋一样扛在肩上,还是在人山人海的酒吧里。 邵应廷举起双手任她捶打。 “带你去飙车能原谅我吗?” 拳头停住了,抵在他胸口,薛灵不相信地抬眸看他。 “真的?” 邵应廷情真意切:“真的。” 她摇头:“我不信。” “那算了。” “诶诶诶!”薛灵拦住他,没什么底气地商量,“能让我试试吗?” “当然。”邵应廷大方道,“你喜欢的话,全部自己开也可以。” 转变来得太快,薛灵闻到一丝阴谋的味道,可真要拒绝又舍不得。 呼啸林风、敞篷车、午夜生死时速,谁能拒绝这些字眼的搭配? “你先我后!”薛灵跨进副驾驶,然后探头看扶着车门的他,“这个时候会有比赛吗?” 邵应廷没有回答,只把她的脑袋赶回车里,关上车门,绕到另一侧车门上车。 薛灵的车是新的,还没来得及改装,启动时声浪低沉浑厚。 晚上的路薛灵不认得,出于对邵应廷的信任,她没有问目的地,扯下衣摆上的丝带,在呼啸晚风中举臂,看婉若游龙。 邵应廷用余光看了盘腿靠在椅背上的薛灵,她手臂过分纤细,好像风大一点都能吹折。 他怎么舍得她一点折损。 目的地是他的家,薛灵在上楼梯时还没察觉有什么不对,问:“你一般是比四轮还是两轮的?” “都有,五五开。” 他打开两扇门,侧身让薛灵进来,然后反手锁上,将钥匙扔在深不见底的花瓶。 薛灵对他实在太信任,到这种地步,她还没有任何察觉,仍天真跟着他在大门紧锁的小屋里前行。 他走进次卧,打开电脑,抽出放在抽屉里的手柄,薛灵傻愣愣地问:“你不是回来拿东西吗?为什么要打开电脑?” 邵应廷极力忍笑。 “来。”他对薛灵招手,指屏幕里几个游戏图标,“想开两轮的选Ride4,四轮的选GTA5。我提议选GTA5,我的显卡还不错,你玩这个或许有回到大学时……” 薛灵突然打断他:“我和谢观澜,原定在今天订婚。” 料峭的声音潜从他笑着的唇角潜入心底,冰封所有雀跃。 她抬起头,方才的懵懂已经平静凝固成锐刺,扎进邵应廷眼睛里。 “你知道为什么取消了吗?”她捏紧拳头,指甲嵌进鱼际,与声音共颤,“因为他骗了我,让我差点死在病床上,我宁愿死也不想看到他!” 以前她真天真,在所有医生告知无可挽救后,还要侥幸相信谢观澜说放疗可以杀死癌细胞,延长她的生命。 最后她得到的只有咳嗽、皮肤溃烂、疼痛,还有无法修复的肺组织纤维化改变。 她讨厌欺骗和侥幸两个词。 情绪呼吸变得急促的瞬间爆发,胸腔里的压迫感瞬间将她捏得几近窒息,苦楚的眼泪刺红她愤怒的眼睛。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骗我,原来你和谢观澜一样,一点都不尊重我!都要骗我!” 放在桌上的糖罐被一手掀翻,用斑斓彩纸包裹的糖果如流星纷纷陨落,惨烈地粉碎。 “薛灵!” 事态完全失控,邵应廷追上去按住薛灵要开门的手,不容拒绝地从背后将瘦削像纸片的她搂紧。 “放开我!” “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解释,好不好?” 薛灵发狠地掰开他紧扣的手指,分不开,就用指甲抠进他尽露的青筋,划出一道道血痕。 昨晚他就是这样用力克制,压抑欲望,爆发的每一寸线条都能让她极致迷恋。 现在她却痛恨这分不可撼动的力量。 “有什么好说的!说你有苦衷是吗?不想我处于危险出事,对吗!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自作主张!” 过往一幕幕曾令她崩溃的画面重演,爆发的岩浆从她眼睛涌出。 她通红着双眼瞪邵应廷,眼前浮现的却是曾露出同样表情的谢观澜。 薛灵只能再一次重演角色,饰演一个被逼到边缘的女巫,被迫说出最恶毒的咒语:“你知道吗?我宁愿死,也不愿意被你们当傻子当宠物一样欺骗!我是活生生的人,就算快死了,也是一个人啊!” 热泪落在邵应廷干燥的虎口,像甘霖落在龟裂的土地。 薛灵没有再挣扎,颓唐地弯着身子,挂在他紧扣的双臂上。 邵应廷听得出,她的控诉不完全是针对他。他那些不好笑的玩笑只是这场崩塌的一点火星,碰到了不该碰的导火索。 “对不起,我不应该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你身上,我只是害怕……” 他不敢贴近无助的薛灵,哑声和她道歉。 薛灵没有动,眼泪也没有停止滴落,侵蚀着他如玄武岩一般的心。 “三年前我顶下学校旁边的小卖部,银行卡余额只剩个位数。为了生活,我就去赛车,赢一局有五千块,输了也有三百。” 万籁俱寂,邵应廷的声音粗糙沙哑如打磨顽石。 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说自己的过往,薛灵不由自主屏住喘息,留心听他讲。 “我上一台川崎是二手的,连带改装花了十万,我花一个月就把钱赚回来了,你听着是不是觉得很容易。” 薛灵没有回答,他也不计较,自问自答:“拧拧油门,压压弯,钱来得快还能爽,谁不觉得容易。” 他自嘲轻笑,将脸埋进薛灵浅蓝的发丝中,忍痛喃喃:“轻视是人最不该有的恶习。第五十二场赛上,我出车祸了。” 38.“我们都要求客人脱光衣物。” 邵应廷亲眼目睹的死亡,只有一次,来自一场惨烈的车祸。 那场比赛也是在这样的秋日。 夜间海风收敛,山风狂烈,哪怕戴上头盔穿着骑行服,依旧能感受到横风的无情阻挠。 连天都让他们放弃这场比赛。 可惜都是些血气方盛的刺头,无惧生死,勇字挂心口,风越大越兴奋,骑上各自坐骑时,还振臂长啸几声壮胆。 他没有这样的兴致,拉下挡风片,扭动油门,如闪电划破天空一般划破急骤狂风。 他不屑寻找技巧,一开始就要把身后所有人的距离拉开。 在他不断加速开始压第一个急弯的时候,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还有身后惊诧的呼喊。 “邵子!躲开!” 头盔隔音太好,他很迟才听清喊的是什么。 太迟了,他减速回头,离他最近那台本田车头失控而滑稽地乱晃着,死死握紧车把的骑手束手无策。 死亡摇摆。 摩托车在高速行驶时产生的剧烈、高频率的左右摇摆,如果骑手没有及时控制,车辆就会失控将人甩出去。 就在他愣神的短短一秒,车尾就被狠狠撞了一下。 出于对生的渴望,他毫不犹豫从车上跳下。 在他滚落的一瞬间,两辆失控的车轰然相撞,车上的人立刻被惯性残忍甩出,坠地的瞬间头盔碎裂,人顿时就不动了。 周遭的人都吓愣了,邵应廷忍着肩膀尖锐的疼痛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向事发现场。 就在他踩到车辆碎片的瞬间,爆炸的火光骤然冲天,火舌张牙舞爪地扑向他燃烧。 * 邵应廷从上至下解开衬衫上所有纽扣,背过身,将衣服抖落到肘间,露出整片后背肌肉。 薛灵走前一步,之前她从未留心观察的地方,邵应廷两个腰窝之间,有一个残月映海的纹身,线条纤细,栩栩如生。 如钩的弯月卧在翻涌的海浪上,海月相接的地方延伸出蜿蜒的月光。 模糊的月潮尽头下,本该紧致光滑的皮肤无序扭曲成皱褶,颜色突兀狰狞,许多人绞尽脑汁只想出一句安慰——幸好伤口不大。 薛灵伸出指间抚摸并不平整的月亮,感受邵应廷的战栗与克制。 “正好。”她抬起头,与扭头往下看的邵应廷对视,“月亮和大海也不是平整的。” 邵应廷一愣,眉头舒展,将衬衫拢回肩头转身向她。 薛灵塔前一步抱住他的腰,靠进他怀里。 邵应廷很高,她必须踮起脚尖才能把脸颊熨帖在他的心脏之上。 耳中撞击的速度骤然变快,皮肤升温,融化的黏连将二人融合。 “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邵应廷平静地回答,轻抚她的发丝,“当场死亡,白车和黑车一起来的。” 薛灵瞳孔沉寂,将环在腰间的手收得更紧。 如今冷静下来,她也觉得自己对邵应廷反应过大——无伤大雅的欺骗在其他人看来,也不过是损友间不大不小的玩笑。 她恨的是谢观澜,不应该将邵应廷也牵进充满人性弱点的泥潭,不应该承受她可怕的应激反应。 “我背后也有难看的疤痕,在内衣扣下面。”她静静靠在他体温之上,“是谢观澜让我去放疗导致的。” 她抬头看邵应廷,发觉邵应廷一直在看她。 “你想看吗?” 她松开手摸向自己后背,迫切证明他们是同类,凛然解开扣子时,邵应廷却按住她。 他表情无奈:“我不是为了互揭伤疤才脱衣服的。” 薛灵挑眉:“不然,是为了勾引我?” 邵应廷失笑,却没有松开她扣上纽扣的意思,只硬直地转移话题:“再信我一次吧,GTA5真的不错。” 薛灵拧他的胸口:“现在是说游戏的时候吗!” 双颊突然被捧起,薛灵的话一顿,抬头即对上邵应廷分外认真的双眸。 “还记得我说什么时候不敢再玩赛车的吗?” 当然记得。 在重逢她之后。 薛灵没有回答,反问:“车祸以后,还有继续赛车吗?” “有。” “那时候就不怕死了?” 早猜到她会这样指责自己,邵应廷握住她戳过来的手指:“不一样,那时更需要钱,现在更想要活着。” “薛灵,在你面前我做不到抛弃一切。我会怕死,更怕你因为我而死。” 如果是这样的结局,到九泉之下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不要再提死了好不好?活着时好好活着,就当……” 就当可怜我。 食指被他握得血液不畅,麻痹变凉。 薛灵狠想反驳,当场死亡对她来说更像一种解脱,而不是劫难。 安德森癌症中心里从不缺被癌症与治疗折磨得生不如死的病人,如果不是她的病情已经到了无法缓解的程度,她也会是其中一员。 她认真看鼻尖前的邵应廷,他因克制而深邃的眼睛,看似将她把控,实则小心翼翼,生怕她再次恶言相向,他拿不出办法挽留。 那些他没有说完的话,薛灵能猜到大概。 既然上帝给她留了一段尽情尽兴的时间,她计较什么现实? 把同伴拉进迷幻快乐不是更好? “我猜圣洛都肯定没有我最常吃的那家披萨店。” GTA5的背景城市叫洛圣都,以洛杉矶作为原型,是她最熟悉的城市之一。 她去够电脑桌上的手柄,指挥邵应廷行动:“我来带你逛逛我走过的城市!” 邵应廷回身搬电脑:“求之不得。” 这是他做梦也想听到的话。 也是他玩这个游戏的唯一理由——走薛灵走过的路,即使他看到的画面都只是虚假的电子数据。 * 游戏这种“玩物丧志”的东西,从未允许出现在薛灵面前。 哪怕是风靡二十多年的游戏,她也只是听过从未玩过。 现在有资深玩家指点,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邵应廷听见她转移话题,眸光黯淡,却没有开声指正,默默把电脑搬到沙发前的茶几上,打开游戏,选了辆新买的车给薛灵造作。 “前后左右你应该知道了。LT键锁定,RT键射击……”邵应廷坐在她身后,环着她手把手教导,“Y键是上车,你也可以抢别人的车。” 这是薛灵第一次拿手柄玩游戏,不知轻重,找不着北,开车即撞车。 邵应廷刚说完,她一脚油门,就把卷帘门撞飞出去。 好好一个犯罪游戏,被她玩成了碰碰车游戏。 偏偏是个死不认输的性子,可怜邵应廷新簇簇的泰泽拉克三秒撞一次NPC,五秒撞一次灯柱。 在撞到建筑墙角的时候,引擎盖一飞冲天,坠落时滑稽地砸中可怜的路人NPC,头破血流倒地不起。 这才有点游戏原本血腥暴力的味道了。 她可怜巴巴回望侧倚在自己身后的邵应廷:“游戏里人死了可以复活,车坏了……” “要花钱修。”他取过薛灵的手柄翻出目录,一个个项目数过去,“修的重新买的价格差不多。” 他食指戳了戳薛灵的腰,她敏感得一下蹿直。 “打算怎么赔我?” “邵队长,追女孩子不能这么小气!”薛灵往后靠,躺进他宽阔的怀抱里,从他的下巴摸下去。 邵应廷在喉结处抓住她意图乱摸的手,不为制止,只为与她共同探索赤裸胸膛上起伏的肌肉。 “还不够大方?”他惩戒性地咬薛灵耳尖,“还有谁看过我脱衣服的样子?” 邵应廷肩极宽,薛灵枕在他手臂上看,眼前的肌肉线条如寒冬腊月的巍峨雪山,白皙珞珞如玉石。 “我脱你衣服可不是占便宜的。”薛灵圈住他的上臂,只能握住一半,上下抚弄,耳边立刻低沉的喘息。 他好喜欢喘啊。 薛灵一路往下,潜入他的裤袋,用指甲挠了挠他的大腿。 “为了减少误差,一般在量身时,我们都要求客人脱光衣物。” 39.“进了狼窝还能逃?” 顾玥每年都会给薛灵做一条裙子,在跨年夜送给她,让她穿上迎接新年。 今年提早了一个月,顾玥忙得思觉失调,不顾时差在国内深夜打越洋电话控诉,直到薛灵说出Dr.Cezar助理的家庭地址,她才肯罢休。 不知被谁脱下的衬衫铺陈在沙发底下,薛灵垂下脚踩在上面,脚趾抓紧,又放开,来回摩擦。 与她接触的皮肤有些凉,但体温比她高,像在圣诞夜的给予她温暖的壁炉。 “如果客人不介意有误差呢?” 薛灵的手指停在他内裤裤脚边缘:“顾玥是个精益求精的裁缝,如果最终效果不如意,她会发飙的。” 松香岛是一座近海小岛,处于虹洲群岛东面。 古时候是商人的停泊驿站,现在是一座大型豪华度假村,由国内顶级的旅游开发公司承建开发,海水清澈,银沙松软,隐私极好,设施和服务都比君澜更高一级。 邵应廷糙惯了,连一套参加婚礼用得体的正装也没有,薛灵便让难得专业对口的顾玥弄两套出得了大场面的衣服过来。 顾玥看着没个正型,但她是Parsons实打实的优秀毕业生,倚靠自身实力开时装品牌的新锐设计师。 邵应廷不受薛灵的蒙骗,也将手插进裤袋,覆上她的手背,十指交缠:“可我明明听到顾玥说,西装时间来不及,我随便找套成品寄过去吧。” 谎言被拆穿,薛灵脸半分心虚也不露,收回脚轻睬在他小腿上。 “你亏点脱光让我看又怎样!” 邵应廷胸腔震动,把她的手从裤袋里抓来:“好东西要留给真正的女朋友看,假的不行。” 这是学有所成了? “假的更应该得到报酬!”薛灵气呼呼地瞪他又蹬他,“演戏比真情流露要难得多得多!” 而戏的男主角是邵应廷,意味还要承担很高很高的假戏真做风险。 可怜见的,她做的是亏本生意。 “不行,想想真的太亏了,我还是退出吧。” 说着就要起身跑路。 “回来。”邵应廷一手将她扯回来,“进了狼窝还能逃?” 他坐起来,将薛灵环在双腿间。 薛灵以为自己听到了笑话,英勇无比反驳:“狼窝?你敢跟我说一句虎狼之词,就说而已,我反过来脱给你看。” 被看低的邵应廷磨牙,却怎么也憋不出一句下流话,只能挠她的痒肉,听她哭笑着打滚求饶。 “还退出吗?” “不退了不退啦啊哈哈哈哈!”她身体扭成麻花躲避,狂笑着愤恨威胁,“邵应廷!回头我一定要不放过你!一定!哈哈哈哈——” * 在虹湾,在日出等日落是件漫长的事情,但和有趣的人在一起,时间眨眼便从指缝间溜走,孙浩潮的婚礼日期近在眼前。 松香岛虽属虹湾,之间相距二十海里,上岛的唯一交通是度假村的快艇,度假村还专门设了一座专属码头。 今天码头铺设了红地毯,花拱门做成城堡大门,形状和喜帖上的一模一样,上面丰沛地缠满百合花和龙沙宝石,怒放的花瓣上都还挂着水珠。 连接送他们上下岛的快艇也摆满了这两种花朵。 新郎新娘一行先到达岛上,没有这两根链条连接圈子,船上的人分成数个派别,各占据不同楼层不同角落。 薛灵不能在不透气的地方待久,走出嘈杂的船舱到船头甲板。 虹湾没有秋天,更南边的松香岛也没有,正午时分烈日灼灼,她用山茶花方巾围在身前当抹胸,喇叭牛仔裤下一双不高不矮的细跟搭带凉鞋。 美中不足的是,用作搭配的迷你包被邵应廷背在肩上,失去初衷。 “注意安全。” 赤裸的后腰被一只粗糙温热的大手扶稳。 经过这些天的演技训练,邵应廷已经能熟门熟路触碰她的身体。 此刻的亲昵却不为调情,更像怕她真的会跳下茫茫无际的海涛,学故事结尾的小美人鱼,化为泡沫消失不见。 薛灵趴在栏杆上,发色与海洋无缝相连,一双被风吹得眯起的眼睛弯着:“放心,现在看到我海已经不想自杀了。” 邵应廷还是没有放下手,走近和她并肩而立。 “你要是还想,我无论如何都要拉你上来。” 薛灵的眼睛从海蓝移到身边的绝色,邵应廷已经换上正装,高挺的鼻梁上还挂着一副半框平光镜。 不忍好身材明珠暗投,她和顾玥隔着时差讨论了一个白天,才确定了邵应廷今天这一身。 山本耀司不规则黑西装,圣罗兰的西裤皮鞋,Gucci蓝白条纹衬衫。 越是优越的长相与身材,最适合用最简单的设计与颜色衬托,顾玥找了很久才帮她找齐款式。 此刻的邵应廷站在风中,他就是风的掌控者,不羁的天蓝色清劲拂过薛灵的五感,清劲而克制。 谁说优雅和潇洒不能共存。 她抬手按住他被吹乱的几缕头发:“如果我是新娘,你穿成这样来抢婚的话,我扔掉捧花就跟你跑。” 为了看上去精神点,他用小皮筋半扎起的头发,平日三七分的刘海全部梳到头顶交错固定,只留几缕碎发点缀。 “那薛小姐一定要跟随我逃亡到天涯海角,我怕新郎会报复。” 有错落的岛屿在海平面上缓缓升起,目的地近在眼前。 房间早就分配好,薛灵不想和其他人挤,等到人都走光了才下船上接驳电瓶车。 行李先他们一步到达房间,两人在度假村大堂下车,孙东家官仔骨骨,离远看见邵应廷,灿烂飞扬的嘴角顿时沉到海底。 “今天你结婚还是我结婚!穿这么帅来抢婚还是抢风头啊!” 邵应廷扶薛灵下车,顺手拿过伴郎递过来的房卡:“说过很多次,天生丽质,你羡慕不来。” 孙浩潮人缘不错,伴郎团人多势众,白西装红领结,人模狗样,眼睛却或直或斜地瞄向戴着墨镜的薛灵。 邵应廷挡在她身前:“再看把你们眼睛都挖出来。” 伴郎团大多是大学的同学,都认识他,知道他什么性子,立刻摇头摆手假装看风景。 薛灵颔首,墨镜滑落一分,邵应廷也回头看她。 原本冷漠抿起的嘴唇只对他弯了弯,仿佛再说:吃醋了? 邵应廷耳尖红了一点,帮她把墨镜回推,再揩去被烈日晒出的薄汗,迫不及待要带她远离虎视眈眈。 “我陪你上去换……” “邵子,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薛灵闻声望去,觑见一袭洁白无瑕的缎面鱼尾婚纱,新娘来了。 40.爱是排他独占 在薛灵看苏意桥的时候,苏意桥也在打量她。 和她想象的不同,苏意桥是明艳挂的,粉黛浓烈的新娘妆也掩盖不了她自身色彩,浓眉大眼,唇红齿白,嘴角下有一颗标志性的美人痣,平添风情。 如斯美人,也难怪孙浩潮会针对邵应廷。 苏意桥看她的眼神太过锐利,薛灵怕能从她浅啡色瞳孔里窥见熟悉的倒影,用手肘碰碰邵应廷:“新娘子跟你说话呢。” 邵应廷一直在看她,被提醒才慢慢望向苏意桥,平光镜下的眼睛蒙着一层不自知却人皆知的戒备。 “圈圈想来,我就带她来了。” 薛灵气鼓鼓瞪他:“不准在其他人面前叫我这个名字。” 这个花名是顾玥起的,说看不懂她微信名字怎么念,就念薛圈圈。 邵应廷揽过她圆润莹白的肩头,宠溺地笑:“好,等私底下再叫,我陪你上去换衣服。” 孙浩潮巴不得邵应廷赶紧滚蛋,也搂过自家新娘:“苏苏,婚礼快开始了,我们过去吧。” 苏意桥挡开他的手臂:“你们先去,我和邵子单独聊一会儿。” 准备踏进旋转门的薛灵脚步一顿,回头,苏意桥连位置也没有挪动过,漂亮的眉眼蹙起,目光定在邵应廷身上。 邵应廷仿若未闻,搂着薛灵继续往前。 “等等。” 他最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薛灵看好戏似地捅捅他腹肌:“去吧,你在这里等我下来。” 说完,也不管他答不答应,猫着腰逃出他的圈紧,敏捷侧身从一掌宽的门缝溜走。 薛灵靠不住,他又看向孙浩潮。 孙浩潮刚提起一口气,苏意桥便开口:“你不是说全听我的话吗?婚礼还没开始就反口了?” 欲振夫纲的妻管严霎时蔫成菜干,笔直敬礼:“好的老婆,接下来一个小时都是吉时,你慢慢聊。” 丢人现眼的家伙。 邵应廷无视一切继续往旋转门走,苏意桥开口:“她就是你拒绝所有人的原因吗?” “是。” 邵应廷薛灵除外的所有女生都是直来直去,从前是,现在是,将来更加严格贯彻。 “她很漂亮,输给她我很服气。” 在他踏进旋转门的前一刻,苏意桥笃定道:“但她不爱你。” 明晃晃的挑衅。 旋转门再一次闭合,邵应廷停在鸟笼一般的玻璃外壳前,上面倒映着自己模糊不清的脸。 “她不爱我,怎么会跟我在一起。” 一开口,邵应廷就知道自己输了。 在大学时,他怎么可能会和别人争辩这些事? 谎言被拆穿后的不忿与狼狈而已。 “爱是排他独占,是要你眼中心中只能有我。就像你会为她挡住其他男人的视线,而她却恨不得将你推走。”苏意桥走到他身后,“这就是你说的爱?” 邵应廷漠然俯视她,紧抿的嘴唇后是紧咬的牙关。 “我和她的感情不需要一个外人置喙,难道我一天和她接吻多少次的事都要向你报告清楚吗?” 旋转门再一次打开,邵应廷大步走进半圆,隔绝一切违背他的声音。 他问前台多要了一张房卡,坐电梯到达第九层。 孙浩潮包下了整座度假村,主人家住为数不多的独栋水屋,客人全部安置在套房中。 电梯到达九层,一层只有两个房间,静谧得地毯软毛被踩塌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用放开开门前,他先敲了敲,等了三秒没反应,才插卡感应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尽蓝海,二百七十度的全景落地窗把海天一色尽收画框内。 混淆的蓝色下,薛灵的行李箱“开膛破肚”躺在行李架上,那条原本围在她胸前的方巾盖在衣物上。 房间门半掩,里面传来愉悦的哼歌声,还有衣物的窸窣摩擦。 一会儿,薛灵探出半个脑袋来,惊讶地问:“你这么快就上来了?都聊什么了?” “没什么好聊的,大概只是想气我。” 沙发前是一块很大的复古镜,镜框是铜做的,泛旧泛沉,镜面光洁如新,再细小的尘埃也站不住脚。 “气你?为什么?” 明知道他已经进来,薛灵还是没有把门关上,他能听到她的声音,看到礼服裙摆扫过门框。 与落地窗前的颜色相近。 “当然是嘲笑我还没结婚。” 清脆的笑声饱含幸灾乐祸的意味,雕花木门被一只纤软的手推开,换上新衣的薛灵款款走出。 “都怪办假证犯法。” 整间套房都没有开灯,房间里拉满窗帘,更是漆黑。 薛灵就像璀璨夺目的夜明珠,琅然冲破所有晦涩幽暗,直抵他眼底心底镌刻。 裙子冰蓝色的,比她发色要深且亮一些,帝政长裙剪裁,高腰袒领,单边高开叉,裙摆稍稍曳地,没有任何装饰,行走时带动外罩的一层水光纱,宛如从莲花池中走来的阿芙洛狄忒。 薛灵没有煞风景地问好不好看,只把手中的项链递给他。 “帮我戴一下。” 裙子太单调,如果没有珠宝搭配,会显得素寡,她便选了一条略显浮夸迭链。 这是顾瑛送给她的见面礼,VCA Peau d'?ne系列的海蓝宝项链。 项链的工艺很复杂繁琐,怕邵应廷不会,她把扣子解开,然后拿到他面前展示:“你等一下先把这个按下去,最后才把这个大的盖过来扣紧。” 薛灵声音很小,说话时的气熏染着他捏着冰冷金属的手。 “好,你转过去。” 薛灵光着脚,脚跟淘气一转,飘逸的裙摆散开,在日光下波光粼粼。 他们面对高大的椭圆镜子,都能清晰看到对方的表情神态。 邵应廷在薛灵背后捏了捏僵硬的指节,双臂绕过她,将不菲的项链轻轻放在她袒露的胸前,似有若无地遮盖起她并不深刻的沟壑上。 吸血鬼喜欢咬脖子吸血,若说只是想让猎物迅速失去抵抗力恐怕有所偏颇。 谁不想在如此柔美优雅的曲线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喉结在干涸中滚动,邵应廷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哑得不像话。 “我刚才撒谎了。” 单手抓起发尾的薛灵疑惑地应声。 “她没有嘲笑我没有结婚,而是说……你不爱我。” “什么?” 薛灵想回头,还没转过去就被捏住后颈,不得动弹。 邵应廷没有回答,俯身靠近她的颈侧,丝丝危险的呼吸撩拨她敏感的地带:“我帮你骗过谢观澜付出了这么多,你现在是不是很应该加点戏帮我圆谎?” 从皮肤渗进骨子里的痒仿佛一根细丝,将薛灵定在原地。 来不及消化这些话的深意,她颈侧一热,湿滑的唇舌印上来的一瞬间,啃咬的疼痛刺进敏感的神经,她听见全身的机能都在沸腾喧嚣。 41.“我愿意” 婚礼场地设在一座庞大的玻璃温室前,圣洁的白地毯上面洒满粉与白的玫瑰花瓣,从玻璃门前一路铺展到草坪尽头的花拱门下。 而座位分布在地毯两侧,左侧的椅子背后系的是粉色的丝带,白色气球,右侧的则反过来。 这里的一切设计,都与苏意桥的婚纱同色。 来得有些晚,拿喜糖的签到处已经排起了队,草坪内的甜品台也被衣香鬓影环绕着。 “一直捂着脖子,手不累吗?” 排在前面的薛灵回头剜罪魁祸首一眼:“当初我是征求过你意见才动手的!” 不像他,说咬就咬。 “而且种草莓是亲的,不是咬的!” 看邵应廷的笑容越来越灿烂,薛灵气得倒回去扯他的项链。 手掌放下来时,白皙的颈侧打眼的红了一块,暧昧的颜色下齿痕清晰可见。 薛灵背过身不理他,还要继续遮,结果邵应廷打趣:“别人都看着呢,还不捂回去?” 刚要抬起的手拐了个方向把另一份喜糖抢过来,薛灵鼓起一边腮帮子挤兑他:“免了,等下邵先生说我不够入戏,又要加码怎么办。” 婚礼在五点二十进行,薛灵原本打算坐着等几分钟,可看到甜品台旁边的相片架,自动倒退两步。 都是新娘新郎的照片,合照看着很新,比较少,大多是婚纱照,单人更多,九成是苏意桥的。 贴在复合板中央的,是一张集体大合照,上面的男生穿着篮球服,女生则穿着啦啦队服。 孙浩潮站在第二排边缘,苏意桥则蹲在第一排中央。 薛灵凑上去看了很久,也没发现一定要放在正中的价值点,鼻尖还差点碰到照片上模糊的邵应廷。 她把刚才的新仇旧恨抛到脑后,回头对比了一下:“我怎么觉得你高中比大学好看。” 邵应廷从未真正明白薛灵说的话有没有言外之意,只能抬抬镜片回道:“也许是大学没有我在意的人吧。” 薛灵动作轻缓地双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觑他:“饿死师父的人是你才对吧?” 这时,一个伴娘挎着竹篮过来给他们分烟花:“一人一根,等会儿大合照时麻烦大家点燃举起来。邵哥有打火机吧?” 竹篮里装满打火机和仙女棒,邵应廷拿过篮子里一个打火机,摇头:“戒烟了。” 薛灵瞄了他一眼,咬咬下唇控制着上扬的嘴角等伴娘走远后,才用仙女棒敲敲他的。 “难怪兜里只摸到薄荷糖。” 邵应廷听着,又在西装内袋里摸出一颗给她。 “喂我。” 他听话撕开包装,拈起喂到薛灵嘴边。 她低头,用牙齿叼起圆滚滚的薄荷糖,只有呼吸碰到邵应廷指尖的触觉。 欢呼声突起,混杂着几声愉悦的吉他声。 “Well you done done me in you bet I felt it I tried to be chill but you're so hot that I melted I fell right through the cracks ……” 薛灵刚踮起脚张望,旁边的人轻笑一声:“又来。” “嗯?” 她脚跟站回草坪上,回头疑惑地看着发出不屑嗤笑的邵应廷。 “他每次才艺表演都弹这个,我们全班都说他只会这么一首,他嘴硬不承认。” 薛灵能从邵应廷脸上罕见的嫌弃中想象出孙浩潮自我陶醉的模样,乐不可支。 “侧面反应他还挺专一的,不是么?” 背着吉他的孙浩潮颇具台风,在白地毯上走三步,退两步,时不时转身对着走在后面的苏意桥Wink,有种容易挨揍的油腻感。 薛灵牵起邵应廷的手往前凑,还不忘调侃:“你就是输给这种攻势的?” 她给自己绑了一根细麻花辫,邵应廷用她的辫子扫她耳朵:“再污蔑我试试。” 薛灵也去够他的小揪揪,没够着,改扯他脖子上的戒指吊坠,旁若无人。 新娘新郎终于走到舞台前,司仪也已就位。 应该也是他们的好朋友,司仪说话的时候没有任何局促,开口第一句就是对孙浩潮的调侃:“高潮,你闷不闷啊,表白唱《I'm yours》,求婚也唱,今天婚礼还唱?!” 台下都是彼此熟悉的亲朋戚友,纷纷大声取笑。 孙浩潮顶着张大红脸反驳:“你懂个球,这是我对我老婆忠贞不渝的承诺!” 苏意桥拿捧花敲敲他脑袋:“别以为我没听过你唱其他歌时五音不全的声音。” 薛灵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些事,也被氛围感染,跟着笑起来。 双方父母都坐在台下,司仪也不敢玩得太过,感慨几句新娘的美丽,新郎的不易,还有时光匆匆流逝的伤感后,终于宣布交换戒指。 《Lover》的前奏在空阔的天地间响起,孙浩潮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擦了擦手心渗出的汗,才小心翼翼地捧起苏意桥的手,替她戴上镶满碎钻的铂金对戒。 他抬头的那一瞬间,薛灵看到了他眼中晶莹的泪光,一双红红的眼睛看着新娘,下一秒眼泪就要坠落。 苏意桥的反应比孙浩潮冷静不少,她婚纱背后是镂空设计,腰后硕大的粉色蝴蝶结仿佛是两片单薄蝴蝶骨的影子。 替丈夫戴上对戒后,抬眸目光温柔地等待他掀开朦胧的头纱。 “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孙浩潮用手挡住捂嘴忍笑的妻子,蛮横喊:“不准看!苏苏会害羞的,你们全部闭上眼睛!” 这算是薛灵第一次以自己独立的身份参加他人的婚礼,不是薛总的女儿,也不是谢家那个便宜继女,更不是与谢家继承人暧昧不清的女伴。 也是她第一次有感觉到有触动的婚礼。 她用手肘碰了碰一直没动的邵应廷:“看完会冒出想立刻结婚的念头吗?” 邵应廷这才回过神来,低头看薛灵一眼后,继续远眺沉入海平面的橙金色夕阳。 “这个问题在此时此刻此景里回答,都会太轻佻。” 薛灵不满同样轻佻的回答,干脆整个人的重量都往邵应廷身上压,从他怀里看他平整流畅的下颌。 “看来我要教教你,什么场景下用四两拨千斤才正确。” 虽然自己定然不会后退,邵应廷还是双臂环着她,将她拥护在自己的力度上。 “我不是在搪塞你。”他无奈地看着躺得笔直,嘴噘得高高的薛灵,“如果你是认真问我郑重的问题,我不想用有或者没有来回答你。我想在你真心真意问我的时候,再用实际行动回答你……” 薛灵的眸色暗涌灰寂,看得他暗自深呼吸一口气:“我愿意。” 42.低头吻上她的香甜的嘴唇 待新娘新郎扔过捧花,跳完第一支舞,婚礼晚宴正式拉开帷幕。 悠扬的圆舞曲徐徐在黄昏迟暮中流动,成片的异彩闪灯延绵成细浪翻涌的光海。 婚礼流程和薛灵参加过的西式婚礼无差,不同的是舞池里的人寥寥无几,更多人选择在自助餐前聚集。 “羊排还没烤好,先吃点刺身。” “这几年你是躲着我去学杂技了?” 薛灵拿过邵应廷手臂上沉重的瓷碟,叫来捧着饮料的适应生打算拿两杯香槟,邵应廷立刻把一杯飘着棉花糖的热可可放在她面前。 “又是这个,能不能有点新意。” 邵应廷坐下:“白开水可以吗?” 薛灵小心眼地拿起烫手的瓷杯碰他的手。 肉都是新鲜烤的,鲜嫩多汁,帝政剪裁的礼服没有束缚到薛灵身上任何一条馋虫,邵应廷拿回来的肉几乎都进了她的肚子。 除了自助餐,还有很多小游戏摊位,薛灵咬着肉串游走在两排游戏摊之间,吃完一串,就回头找跟在后面的邵应廷要。 最后真的吃不下了,停在全场灯光最璀璨的地方。 夜越深,纸醉金迷的味道越浓。 被垂灯覆盖的舞池空荡荡,不远处的海滩还有人在追逐,手上还拿着闪烁的仙女棒,像一颗颗划过的流星。 “想去海边走走吗?” 薛灵后抬腿踢起裙摆,用手指勾住,迷离的眼睛在邵应廷身上徘徊:“你这个人是真的不解风情,还是不想主动?” 伶仃的脚踝被淡粉色丝带缠绕,真丝面的芭蕾鞋沾上一点草屑,却没有一丝狼狈感。 “高一缺席的华尔兹,今天该还给我了。” 邵应廷怔了怔,曾在脑中演示过无数次的动作下意识流露。 他左手背后,欠身献上右手,以最诚恳的语气出迟到经年的问题:“May I?” 薛灵没有动,反过来过来向他摊手,“蓝牙耳机带了吗?” “带了。”他从口袋拿出白色盒子,“要连你手机吗?” 说是这样说,可一并递过去的,却是他自己的手机。 薛灵没有回答,在他的手掌上解锁,点开音乐软件,把两只耳机拿出来后,右耳的塞进自己耳朵,左耳的给他。 邵应廷接过戴上耳机,《Reality》的前奏从喑哑变得响亮,薛灵垂下的手指动了动,催促他:“再来。” 再一次献上忐忑的右手,薛灵沁凉的柔荑终于归于他的掌心,与他一同走向被众人冷落的舞池。 舞池比草坪高出一级,薛灵牵着邵应廷宽大的手踏上平整的地板,放下裙摆,屈膝敬礼后,缓缓起身退后一步。 “还记得步法吗?” 邵应廷也不急着起步,背着手等薛灵主导:“我说我这些年有定时练习,你信么?” 薛灵嗔他:“这时候知道暧昧推拉了?” 她抬起手,跳的是校园里学的简易版本,环绕邵应廷步行一圈,回到起点,两掌相贴,分开,牵手,转圈。 从前不允许的亲密在此刻完全踩过界,虎口紧握,鼻尖几乎碰上额头,两双颀长的长腿在正圆舞池里画正方形。 “学华尔兹的那几节体育课,我都有故意留意你。” 邵应廷受宠若惊:“忍笑很难吧。” “邵队长好歹是多项目冠军,怎么没自信到这种程度。” 耳机里单曲循环着,薛灵的手指在西装肩垫上弹奏着节拍。 “动作是僵硬了点,但体育好的人,协调性不是一般人能比,你应该也有自我感觉。” 邵应廷没有否认,若拿薛灵以外的人和自己比较,他从不觉得自己会败阵。 “肯定比你另外几位舞伴要跳得好。”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薛灵前进的步伐故意越前,右腿直插入他两膝关节之间停滞,后仰着视线勾住他,“你故意缺席,是因为喜欢我,面对我时会害羞?” 薛灵全身只靠他左臂支撑,明明危险至极,她却泰然处之,苍白的指甲在他肩头画圈圈。 表情生动,揭开他遮羞的外衣,逗趣地拿捏着他从不袒露的粗鄙诗篇,还在跟他玩残酷的缠绵游戏。 如此过分,他却没有办法报复她,只能剖开诗篇恐吓她。 邵应廷用力扶起将懒在他左臂上的人:“倒也没有那么早。” 薛灵果然怔住,错愕有之,探究更多,轮到她小心翼翼。 “认真的?” 你说呢? 按照游戏规则玩法,邵应廷应该这样回答,可他不想再迷迷糊糊沉溺,撕开一点窗户纸,总要透透气的,不是么? 他收紧手臂与薛灵半身相贴,慢悠悠跳起踌躇步。 “如果是假的,你买电池只能给我现金,还轮到陪你演戏玩游戏?” 薛灵坏笑,松开与他相握的手掌,舞不跳了,环着他的脖子慢慢摇摆着。 “听着好不甘心哦。” 邵应廷也不再规矩地遵守华尔兹礼仪,两只大掌交迭置于她腰后:“你听得出最好。” 篝火在旁燃烧的感觉,薛灵再熟悉不过。 唯一不同的是,邵应廷专注看着她的时候,烈火环绕四周,却不敢灼伤她半分。 再自诩绅士的人,在他的克制面前也要甘拜下风。 是他放纵薛灵的恶劣。 薛灵将头枕在他肩膀,前倾着,用心跳感应心跳。 “你也是从篮球场上开始的?” 黑夜中点燃烟花,邵应廷瞳仁清亮,低头用鼻尖去碰她:“也?” 薛灵扭头躲避,脸上却无一丝羞赧,清水似的脸在他锁骨处辗转:“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邵应廷不想撒谎,更不想一丝不挂失去探究的神秘感。 “不是。”他说得模棱两可,也确确实实回答了,反问薛灵,“请问‘也’又是什么意思?” 不是? “所以是重逢后一见钟情?”薛灵不依不饶,硬要他说出具体时间。 邵应廷闭上嘴巴,示意她先回答。 “小气!”薛灵抬头让灯光洒金入眼,自顾自回忆,“毕竟认真打篮球的邵队长是大众情人,一眼难忘。以致于后来我经过篮球场的时候,总要停驻看几眼,找找有没有风姿超越邵队长的人。” 她视线从灯光间隙中的月光移向眼前人。 话不假,那一场篮球赛像铺天盖地的幕布,覆盖起她高中印象,只剩下他每一个矫健的身姿。 动心可能算不上,但记挂在心中已是极为难得。 她猜邵应廷也是同样感受。 否则如他说的,给现金钱货两讫才好。 想这段时,邵应廷一直盯着她看,笑意昭昭。 “有找到吗?” 薛灵反问:“我说的那些,是你的“也”吗?” 不太算,轻描淡写和浓墨重彩怎么会是近义词。 他一直不开口,薛灵便不依不饶,抱着他晃啊晃:“轮到你说了!快告诉我什么时候,不准耍赖!” 因愤慨而嘟起的红唇像成熟破裂的糖衣浆果,邵应廷盯着,同样答非所问:“记得我说让人闭嘴应该怎么做吗?” 薛灵眼睛刚移开,下一秒就被按住后脑。 阴影迅速下,远处的沙滩有人大喊:“老邵!别特么跳舞了,过来打球!” 薛灵无意识扭头探寻,邵应廷却不给她这个机会,单手捏住她双颊,低头吻上她的香甜的嘴唇。 43.只能爱我一个 孙浩潮还有个花名,叫大声公,没人比他更会大吼大叫。 一嗓子出来,四面八方的目光全部聚焦在舞池中央拥吻的二人,肃静一秒,鬼哭狼嚎般的欢呼响彻星光熠熠的夜空。 青涩的吻莽撞焦急,想要深入,又怕唐突,撞出血腥后,只轻轻吮了吮她的下唇,不敢再造次。 紧贴的怀抱松开,薛灵睁开眼睛,看到一片非酒精氤氲的酡红。 仍俯身环着她的邵应廷舔了舔唇上不知来自谁的鲜红,手指在她颧骨上轻挲。 薛灵以为他会说话,可他没有。 就像她以为邵应廷不会在大庭广众中吻下来,但他吻了。 好像不能完全把控他了。 “好多人看着呢。”薛灵尝试着推他。 “随他们看。”邵应廷说话很慢,微不可察的接近跃跃欲试,“情侣不接吻,很难说服外人。” 现在的他,声线喑哑,眸色如深渊旋涡,轻轻一碰就会落入万劫。 “我的牺牲真的太大了。”薛灵抽出两只被他箍紧的手,扶着他两边下颌,踮脚吻上他红润的嘴唇,“先点便宜再往下说。” 耳旁应该是有欢呼声的,但薛灵没有去听,闭上眼睛,伸出舌头轻轻撬开他的唇齿,热情教导他该如何深入纠缠。 邵应廷是盏剔透玲珑的玻璃灯,一点就明,她才卷起那片软滑,他有样学样地将她勾回去。 甚至更加过分,含进嘴里。 直到喝彩无法再屏蔽,肺里的空气即将消耗殆尽,邵应廷才松开手中的桎梏抽离,藕断丝连。 即便没有镜子,薛灵也知道口红已经花得不能看,擦掉牵出的水丝,再抬头看邵应廷时,莫名生出一丝羞怯。 邵应廷却一反常态,从她的包里拿出补妆镜和口红:“我敢肯定你不会遇到比我更会打篮球的同学。” 薛灵只拿走口红,让他打开镜子举到她面前。 “现在又有自信了?” 等她补好颜色,邵应廷四指合上化妆镜,牵起手将她带离舞池。 “我要让你看清楚,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像我。” 我只是我,没有任何替代品,只能爱我一个。 * 度假村的篮球场在网球场旁边,临近标准泳池,从草坪走过去有点远。 部分来宾是孙浩潮的球友和队友,组两支队伍不是难事,到最后还要争取上岗。 邵应廷作为东家的一号死对头,根本没有不上场的机会。 摘掉眼镜的他在场边脱下西装外套,披在薛灵肩头,又去解手臂上的袖箍和戒指。 薛灵扯了扯他的衬衫:“不拉起来会不会不方便?” 邵应廷最后解开袖口,将袖子捋到肘间,往后睨了一眼:“一群缺乏锻炼的油桶,让他们一只手也能赢。” 薛灵并非没看过他任何一场球赛,班级比赛都是在体育课进行,她又不能逃课,坐在场边应付看一会儿,才到旁边和其他同学打羽毛球。 那时被其他队员簇拥着的邵队长也是这样的意气风发,拿着本画有球场的草稿本,和其他人讲解战术。 路过的她碰巧听到他一句总结:“对面就是群软脚蟹,这都打不赢,我不介意给你们两拳反省一下。” 嚣张又狂妄。 “老邵,磨磨蹭蹭干啥呢!就等你一个了!” 最后把眼镜交到薛灵手上,邵应廷正式上场。 “催什么催,急着认输?” 夜风萧瑟,怎么也带点寒意,可热火朝天的球场上还是有人脱下了衬衫,只穿着件工字背心跳跃热身。 邵应廷是场上穿得最多的人,又是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薛灵特地替他选大一码的衬衫,此时被风拂过时,柔软的面料紧紧覆在绷起的背肌上,好比湿身诱惑。 邵应廷和孙浩潮面对面站在高举篮球的裁判前,两人微微俯身准备,在一声尖锐的哨响后高高跃起,抬手将抛高的篮球拍向自己的队友。 “好球!” 邵应廷率先拿到优势,球落在赵海洋面前后迅速落地进攻。 “这边!” 当了六年的队友,默契到只用一个眼神便知对方意思。 比赛刚开始,场上人人都体力充沛,看见球就恨不得围上去。 赵海洋灵活躲过几次围堵拦截,做了个投球的假动作,迅速矮身穿插,反手将球传给三分线外的邵应廷。 都见识过邵应廷的强悍,他身边站着两个紧逼防守,见球传来,后退一步,跳起接球投射。 行云流水,没有半秒停顿。 惨白灯光下,棕色的篮球落入篮筐,穿针而过。 哨声响起,邵应廷立刻看向场边,穿着他外套的薛灵比他还要激动,高举双臂为他鼓掌。 每一次投篮得分,他都会下意识寻找薛灵的身影,以前他看到的只会是背影或者侧脸。 现在,他终于亲耳听见她为他的喝彩。 “打法还要跟你们说明吗?” 徐康和赵海洋在他身边跟着跑,默契十足,异口同声:“懂啦,让你在薛灵面前全面出彩嘛。” 邵应廷没有回答,又望向薛灵。 她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他,视线相撞时,薛灵还大方送他一个飞吻。 另一边的观众又再起哄。 哦,原来是孙浩潮投进了个球,那厮还故意跑过来向他炫耀。 “今天我结婚,鸿运当头,打沉你!” 邵应廷一向把挑衅当放屁,无视那张讨嫌的脸,余光看到有人从孙浩潮身后抢球,他迅速越过,出手抢断,反手扔给另一边的徐康。 一想到薛灵站在场边陪着他,邵应廷无法压抑体内彭拜的力量,狂奔向篮板之下,在徐康用力将球扔向篮筐的一刻,高高跃起,将篮球用力扣入篮筐。 薛灵看愣了,在邵应廷再次看过来时,忍不住“wow”了一声。 直到今天,她才真正认识到所谓的绝对实力——不过眨眼的时间,在抢断后空中接力扣篮得分。 无法想象,在更恣意的十七八岁时,邵应廷有多勇莽。 当时怎么就不屑一顾呢?怎么可以质疑少女们的雪亮眼光呢? 邵应廷还一直望她,倒后跑这样危险的动作,仍然将所有注意力投放在她身上。 他笑着,固定好的碎发有些散落在脸侧,三三两两地遮挡着他明亮的眼睛,仿佛是捡到飞盘的小狗,期待主人给予赞赏。 薛灵竖起大拇指,他像是得到军令的士兵,灵活回身认真比赛。 “我以为我们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薛灵闻声望去,换下婚纱的新娘扶着她身旁的铁门框走进球场。 —— 不容易啊,九万字,老邵终于献出初吻了。 44.孔雀开屏 苏意桥脸上还带着新娘妆,折射光芒的闪粉衬得她明艳的眉眼更加动人。 明艳的美总是带着攻击性的,哪怕苏意桥的语气平缓,薛灵还是觉得她来者不善。 不过她不介意。 “怎么得出的前因后果?” “同类可以依靠磁场相认。”苏意桥指了指旁边的木凳示意过去坐下,“而我一直以为,因为和你完全相反,所以我才追不到他的。” 薛灵不以为意,安慰:“所有事讲天时地利人和的,也许时间不对,不是人的问题。” 日子看到尽头,她什么都看得很开很灰淡。 人对遗憾的执着无限大,不知道是不是回首的风景特别好看,人总是容易错过面前的盛景。 幸运如她,可以用生命换取踏入再踏入河的机会,但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错过就是错过,像流沙,握不住的。 苏意桥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出声音。 “我说得没错,你根本不爱他。” 薛灵心跳快了两拍,稳住闪躲的眼神后才敢回视,揶揄猜忌:“我可以当这是挑拨离间么?” “随你,反正我认定的事没人能改变。” 苏意桥看向篮球场,她那个空有一身蛮劲的丈夫又被邵应廷耍得团团转。 相识已有六年时光,现在乍一看,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邵应廷是不是从不跟你提大学的事?” 薛灵一怔,咬了咬下唇。 这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邵应廷宁愿给她看托儿所拍的裸照,也不愿意给大学时的照片。 她忍不住想,他那三年里,是不是和谁发生了一些难以忘怀又难以启齿的事情,是不是比和她在夕阳中打篮球还要印象深刻? 而她只想做唯一的特例。 可惜现实又无权过问。 都是普通朋友,凭什么坦诚一切? 苏意桥的手机递到她眼前,薛灵看了一眼,差点没认出上面的邵应廷。 人还是那个人,五官也没有太大变化,可精神面貌完全不同。 大学时的邵应廷,就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理工科学生打扮——毫无版型的衬衫加休闲裤,头发没有造型,自然耷拉着,一点也没看出高中时恣意冷酷。 “他三年都是这样,不打扮的吗?” 苏意桥收回手机:“所以我才以为他是个下钩子就上的男生,结果追了三年,笑脸都舍不得给。” 薛灵愣住了,回答也是条件反射的喃喃:“他高中不是这样的……” 她垂眸思索,回想几个月前的重逢。 那时候的邵应廷,打扮跟大学时无差,只是她看不清又忽略了而已。 篮球场的气氛并没有随时间流逝消失,愈发鼎沸。 被三个人围攻的邵应廷高举篮球,不见半分焦灼,半敞的衬衫里,健硕的胸肌若隐若现,汗珠像晨光熹微时的露,会带着自然草木香。 刚才在照片墙前的调侃,似乎并非她的空穴来风。 为悦己者容。 他不是有什么需要隐瞒她的,只是不想让她看到丑小鸭一样的自己。 拔去那根难受的刺后,薛灵看什么都泛着光。 “他高中时很会打扮,虽然都穿着校服,可就他的最合身,发型也换个不停。” 嘴上说不留意这位所谓校草,可邵应廷在虹中太过耀眼,她想忽略也困难。 “就像现在这样吗?”苏意桥对着篮球场抬了抬下巴,“孔雀开屏。” 薛灵被这个形容逗乐,弯着眼睛看用衣领扇风的邵应廷,下一秒就和他的视线相撞。 和想象中不同,他愣了一下,蹙起眉头,反应慢半拍,徐康传给他的球差点砸到他的眼睛。 “邵子,左边!” 邵应廷随意点头应付,跑到罚球线,将球传给其他队员后,立刻转过头看薛灵。 不为邀功,只有担忧。 “他肯定怕我跟你乱说话。”苏意桥斜睨向薛灵。 “你说了我也不入脑,无所谓。”薛灵也看向她,“反倒我有些不太礼貌说的话想问你。” 不知道邵应廷懂不懂唇语,她故意俯身,手支在交错双膝上遮掩。 “我在船上笑话他,说如果他来抢婚,我一定跟他走的。”薛灵歪头问苏意桥,“你呢?如果今天他抢婚,你会跟他走吗?” “我会让他当我地下情人。” 苏意桥回绝得毫不犹豫。 “我不否认我还对邵子念念不忘,但是孙浩潮很有钱,如果没有他,我根本不可能见识外面的世界。我不会因为一些小情小意放弃金山银山。” 她只是普通家庭,如果想跨越阶级,嫁给孙浩潮是最容易的手段。 在追求邵应廷的时候,她也没忘给孙浩潮一点甜头鱼饵吊着。 薛灵赞同:“很聪明。” 苏意桥勾起红唇:“所以我才说,我们是同类。” “加上过去式,我会赞同你的话。” 如果没有癌症,她会嫁给谢观澜,利用谢家的人脉和资源,享受金碧辉煌的灯红酒绿。 薛灵不知道这算是她的想法,还是母亲的想法。 早在她离开虹湾,坐上飞往加州的航班时,她的想法已经由不得她控制了。 在某方面,她不怨癌细胞,反而觉得它们给了她无限可能。 若不知道生命所剩无几,她不会反抗,不会放任自己,也就看不到自由自在的风景。 现在,她不是那个会忽略自己意愿,事事看最优结果的人了。 要是真有抢婚,她会坐上邵应廷的川崎,回到他简陋的小家,品尝他做的美味一日三餐。 连连走神的邵应廷再失一球,薛灵再也看不下去了,站起身大喊:“邵应廷!给我认真打,不然你今晚睡沙滩吧!” 正敷衍慢跑的两条腿左右绊了一下,邵应廷终于找到大方望向她的机会,随即抬臂示意徐康进攻传球。 “还是要谢谢你,让我们看到他另一面。”苏意桥也站起来,与薛灵并肩而立。 尖锐的结束哨声长长吹起,从半场扔出的篮球直线飞向篮筐,站在篮板下的邵应廷跃起双手暴扣。 透明的篮板瞬间蔓延开裂,在他松手落地的瞬间,粉碎的钢化玻璃簌簌落下,像暴雪天纷飞的柳絮,拜倒在绝对力量之下,甘愿成为衬托的背景。 这样的邵应廷,原来只为她呈现吗? 座位旁边就放着箱矿泉水,薛灵弯腰去拿,起身时听到已经跑开去的苏意桥的声音。 “有空看看他的钱包吧,你会有更深的感触。” 薛灵起身回头,苏意桥已经跑到了落败气馁的孙浩潮面前。 邵应廷被几位队友团团包围,被汗水濡湿的眼睛正四处找她踪影。 她不止见过见过这样的邵应廷,最后一次,是毕业典礼。 当时她站在二楼看台,张学友的《祝福》在礼堂晦涩的音响中尽失水准,人潮汹涌中停驻的挺拔身姿瞬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是邵应廷,他站在往外的人群中,世界在流动,唯独他四下焦急张望。 他在找什么? 她看了很久,直到礼堂只剩下他颓唐独立,最后黯然离去。 如果她在上面叫他一声,他会不会找到不一样的结局? “邵应廷——” 她深呼吸一口,大喊。 待他找准目标看过来时,薛灵提起裙摆,全力奔向他。 邵应廷推开碍事的人,在薛灵对他展开双臂跳起的时候,俯身接住她,将她打横抱起。 刚运动完的身体膨胀滚烫,薛灵隔着西装也能感受到。 出门前,她私心地在邵应廷脉搏处喷上香水。 潘海利根狮子头,咆哮的拉德克利夫。 前调轻盈的朗姆酒味早已退场,许久未曾在他身上漂浮的烟草味带着一丝温柔玫瑰在她鼻尖涌动,凑近了还能隐约闻到后调安静昏暗的木质香。 每一种味道,都是构造她心目中邵应廷的素材。 不过一场极易致胜的小比赛,他却高兴得像手捧拉里·奥布莱恩冠军奖杯。 纸醉金迷下青涩的狷狂,谁都想沾染。 薛灵闭上眼睛,搂着他的脖子献上热吻,在邵应廷呼吸骤停的一刻睁开眼睛,清醒地邀请他一起跌入大海。 45.性幻想对象 套房大门关上的那一刻,短暂明亮的房间再次陷入黑暗。 薛灵刚摸上开关,背后的人顷刻按住她的手,粗大的指节横蛮插进她的指缝间,十指紧扣。 “不开灯吗?” 背后的灼热越贴越近,薛灵几乎要被他压在墙上。 她转过身,额头撞在邵应廷的下巴上,下一秒就被钳住脸颊。 嘴唇被温热覆盖,薛灵没有抵抗,狡黠地伸出灵活的小舌钻进他的唇间。 海市蜃楼变成沙漠绿洲,久旱的他贪婪地吮吸着甘露,哪怕血腥涌现,仍不肯放手,用尽全力深入。 薛灵感觉呼吸不畅,背后是冰冷的厚墙,胸前是滚烫的身躯。 邵应廷肺活量太好,根本不需要换气,又因为经验不足,忘记她也需要氧气。 她恶劣扯出束在西裤下的衬衫,纽扣也被扯得零落,露出一片绯红结实的胸肌。 “还没亲够吗?”薛灵用舌头抵开他,喘着粗气,一双眼睛在黢黑中融熠,“你想憋死我。” 邵应廷舔了舔下唇,低头用鼻尖缱绻地碰了碰她,久久不肯远离。 “刚才的比赛好不好看?” 薛灵踩他的鞋尖,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长腿从高开叉的裙摆中显露,蹭上他的大腿外侧。 邵应廷立刻默契地搂住她的腰,单手将她抱起。 他身体前倾,将所有弱点与长处暴露在薛灵触觉上,薛灵低哑吸了口凉气,抬眸嗔他。 “邵队长的潜台词不是好看,而是帅不帅吧。” 不等邵应廷承认,她双手捂住他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朵,然后慢慢往下,捧起他的脸,用力亲他的额头鼻尖嘴唇。 热吻比一句句称赞更来得真实。 “怎么不帅呢?认真运动的男人最帅了。”薛灵在他镜片上呵气,吹出一片迷雾,印上红唇,“帅到我都湿了,想邵队长用扣篮时的力度揉我,吻我,操我……” 顶在小腹前的轮廓愈发膨胀滚烫,邵应廷慌乱去堵她的下流话。 房间还残存着酸甜的香水前调,与邵应廷身上的味道交织。 一个代表她想象的邵应廷,另一个是现实的他,都容易令人沉迷。 往昔不可追,抱憾无意义,现在能抓住机会,就要把遗憾全部填满。 薛灵上瘾般去咬那柔软湿润的嘴唇:“难道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性幻想对象吗?” 说这话的时候,薛灵那双潋滟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骨子里的清冷被爱欲覆盖,呈现出一种独特的性感浪荡。 不低俗,不色情,极尽诱惑。 如果是这样的薛灵,他斗胆说没有。 他幻想的薛灵不吃人间烟火,哪怕在极致欢愉中,也不会露出一点沉沦。哪怕他再用力,再无礼,她都只会咬着樱唇隐忍,直到无法难受,才会溢出一丝丝娇吟。 “我和你幻想中是不是不一样?” 薛灵仿佛有透视眼,一眼读出他脑中所有肮脏的画面。 “你倒是跟我想象的一样,不敢主动,不爱说话,就知道埋头苦干……” 遮羞布被她恶劣地一层层剥去,邵应廷再想用唇堵住她的嘴,薛灵早就猜到他的下一步动作,用额头抵住他,不让他前进。 “怎么?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裙摆下的小腿在不断撩拨他,“如果你真不想做,别人……” 手臂顷刻将她箍紧,不愿被看低的邵应廷舔她的掌心:“别人能有我的力度吗?” 成功接住她的话往下讲,薛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趁其不备,张嘴就咬在他唇珠上。 落地窗中突然绽开一朵蓝色烟花,簌簌降落的碎星又炸开朵朵花黄,照亮黢黑中紧贴热吻的二人。 她不再矜持掩饰,手探进敞开的衬衫下,抚摸着肌肉沟壑纹理,直至碰到冰冷的金属卡扣,被一只大掌裹挟。 “这么急?” 他抓着薛灵的手往回移,覆在他故意绷紧鼓起的胸肌上,感受他强壮的心跳。 “你不急,心为什么跳这么快?” “被你吓的。” 镜片遮挡着一双深不见底的瞳孔,薛灵侧着头去蹭他板正的脸。 “我可不信靠飙车赚第一桶金的邵老板会被我吓到。”等蹭红了一片,她才抬眸,“要先洗澡吗?等不及的话,我不介意一起。” 也不知道是谁等不及。 眼镜下滑,视线再度清晰,窗里又一朵烟花绽放,比前一朵更大更耀目。 红色的光映在薛灵绯绯的脸上,她水润的眼睛懵懂地看着他,旖旎如上元节笙歌醉月。 她比谁都等不及。 看着妩媚的她,邵应廷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正人君子。 他四指托着薛灵的下巴制止她的勾引:“薛灵,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阻挠越多,薛灵越要去亲近他,随意回:“朋友?诈骗同伙?” 他摇摇头,一步步诱惑猎物:“我是个传统的人,接受不了和朋友上床……” 见薛灵抬起迷离的眼睛,他喉结踟蹰几秒,干渴道:“还是说,做完就不是朋友了?” 薛灵所有动作在他话音落下的一刻全部静止,笼罩在她脸上的朦胧逐渐褪色。 她迷茫地松开腿,从他身上小心翼翼滑落:“什、什么意思?你入戏太深了?” 哪怕分开,薛灵还是感受到面前躯体枯萎的颓败,落地窗又幻化成一幅繁星坠落的油画,光填满整个黑暗空间,映在邵应廷的侧脸。 她看到他眼中破碎的裂痕。 低沉洪亮的声音姗姗来迟,邵应廷却只听到自身的耳鸣。 戏。 邵应廷笑了一声,他要开口,却发现嗓子也干裂碎成砂砾,将他的声带刺得阴郁沙哑:“你让我入戏,最后却嫌弃我入戏太深吗?” 天空再无烟花绽放,薛灵却似乎能在这浓郁的黑暗中看到他泛红的眼睛。 是悲伤还是愤怒? 她下意识防备,邵应廷的表情更受伤。 “我不是嫌弃。”怕他误会,薛灵急得口不择言,“邵应廷,就算我不说,你也知道我活不久吧。和一个将死之人谈真感情,值得吗?” “你又凭什么替我主张!” 他抓起薛灵两只手腕将她逼到墙上,再克制力度,冰凉的墙纸暗花像纹身依然印在她白皙的肌肤上。 此刻的他像只剩一张皮的猛兽。因为知道自己再问一百次一千次,结果还是一样,只能咬牙隐忍剧痛,虚张声势逼问。 “我最后再问一遍,我们现在到底算什么关系?” 46.做到床塌也是朋友 四肢被死死禁锢着,薛灵看不清他眼内的困兽,只感觉到他颤抖收紧的手,和压制着她下肢的腿。 邵应廷坚决,薛灵也不软弱。 “朋友。”她依然骄傲地仰着头,一字一句回答他:“做到床塌都是朋友。如果你不乐意觉得这个关系玷污你,当回陌生人我也无所谓!” 薛灵不懂。 在梦里糊涂开心不好吗? 只当朋友为什么不能做爱?还省去情侣间的责任问题,自由自在,为什么要计较这些虚无的名分? 难道她回答一句“是爱侣”,爱还有不同做法吗? 邵应廷确实不懂。 他只知道,薛灵比他想象中更加残忍。 “当回?”他笑不出声音,只有嘴角苦涩难看的弧度,“所以刚才在舞池,你只是在撒谎,其实你一直把我当陌生人。” 是不是他眼蒙耳聋,看不清事实听不出谎言,分不清游戏与现实,梦境脱轨后,摔出一身伤也怪不得别人? 听到他颤抖的声线,薛灵想说没有,可她气不过,想用话语刺痛邵应廷报复他的唤醒。 薛灵梗着脖子和他对峙:“我也最后问你一次,做还是不做。如果不做就放开我,我去开另一个房间,以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针刺到肉才知道痛。 邵应廷突然可怜起谢观澜来。 他旁听薛灵和谢观澜的争执时,只觉得痛快淋漓,恨不得让薛灵说出更过分更伤人的话,让谢观澜彻底死心滚开。 每一个起心动念,都会产生业力。 现在这股业力,终于反噬在他身上。 他看着薛灵,恍惚看到她高中时踢翻课桌骂人的画面。 悍戾,振振有词,咄咄逼人。 不同的是,彼时她咒骂的是嘴巴不干净的猥琐小人,现在轮到他。 这也许就是缘和圆同音的原因。 他因为薛灵骂人而开始对她上心,十年后的今天他却成了局中人。 “你不用去开另一个房间。”他松开双手,还薛灵自由,“你留在这里睡一晚,我去开就是。” 桎梏解开,薛灵却没有解脱的快意。 邵应廷转过身背对她,默然扣上被她扯开的纽扣。 有几颗掉在地上看不到,他也没有管,剩下的扣上以后,走向大门。 玄关长且窄,薛灵看着他宽阔高大的身影隐入无尽黑暗中。 他好像一棵深秋里的树,枝繁叶茂被秋风肆虐吹落,剩挺拔的树干寂寥地站在空旷的沙地,无依无靠,随时折断。 薛灵心里一慌,后悔顿时浮上水面。 想叫他的名字,再赌气地警告他,她不是在开玩笑,走了就永远也别回来。 察觉到她的犹豫,残缺的肺里癌细胞伺机而动,要侵犯压迫她的神经,用一把把无形的刀钝割她。 委屈与疼痛淹没视线,薛灵眼前蒙上一层雾,更加看不清已经远去的邵应廷。 她想大喊,质问他怎么不想想,她都快死了,她还能给他什么? 不知好歹! 她才不需要这种叛逆的药! 眨眨酸涩的眼睛,薛灵转身回房间拿止痛药。 回旋的裙摆还在地毯之上漂浮,锁门的声音冰冷,背后突然扫过一阵无名风。 窗外泼开明亮的浓墨重彩,房间陷入短暂光明。 手腕再次被握紧按在墙壁上,薛灵的肩胛骨撞在一只手背上。 她正要开骂,自黑暗中来的人极具侵略地吻向她的嘴唇。 吻来得又急又狠,冰凉的镜片挤贴在薛灵鼻梁时,嘴唇上的血腥也蔓延进绞缠得紧的口腔中。 薛灵双手拼命推面前的人,邵应廷犹如一座巍峨的山峰,任她如何抵抗,岿然不动。 舌头被他吮得生疼,薛灵一怒之下咬下去,在邵应廷松开时驳斥。 “不是不睡吗,回来干什么!” 邵应廷立刻吻回去,睁开眼睛后,垫在薛灵背后的手扼住她的下颌,逼她抬头承吻。 薛灵瞪大着眼睛怒视,双手用力扯开他的手。 她现在才知道,自己与邵应廷的力量差距有多大。 不知道谁碰到了开关,玄关顶上一盏柜灯点亮。 熹微光中,邵应廷眼睛微合,纤长卷翘的睫毛如蝴蝶振翅,随急促粗重的呼吸颤动。 不似愉悦,反倒像在钉床上辗转,痛着挣扎。 他缠得极紧,不像亲吻,更像报复,薛灵再也找不到机会咬他,只能攻下三路。 被夹紧的手艰难从二人之间往下挪,手心擦过皮带扣头的金属冰冷,攥住起伏的庞然轮廓上。 命脉被半数掌控,邵应廷霎时睁眼退出,可薛灵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血与口红混乱沾染在她的唇边,薛灵也不去擦,握住他冷笑:“硬成烙铁了,难怪猴急要吃回头草。” 邵应廷也没有松开两只禁锢她的手,看着薛灵的红粉愤慨,面无表情地说:“你不也湿了吗?” 他心里也有气,气薛灵,更多是气自己不彻底果决,一走了之。 手已经按在门把手上,然而在听到齿轮转动的声音后,全身上下不听使唤——锁门、转身,将薛灵按住强吻。 一气呵成。 薛灵没有向他低头的理由,听到他的驳斥,更加愤怒:“湿成太平洋不吃也你这根回头草!” 寂静的暗灯黑夜,只有一声气若游丝的轻叹。 她骂得不够,还要继续,邵应廷松开卡住她下颌的手,想帮她擦掉蜿蜒的泪痕,不出所料被她挥开。 “别碰我!” 她红着眼睛模糊地瞪他:“你回来干什么?是觉得我没有你不行吗!还是觉得我没有你……” “是我没有你不行。” 低沉的语气藏着一丝苦涩,邵应廷笑了一声,很轻,像未成熟的青柚的味道却很浓。 薛灵顿住,定睛看着只离自己一寸远的人,明明有光照在邵应廷身上,她却只能看到黑烟笼罩在这座挺拔的玉山之上。 他没有看她的眼睛,视线落在她项链主石上,声音低得宛如自言自语。 “是我自作多情,你从来没有说过和我在一起,我只是你的药,是我存了不该有的想法……” “对不起。” 他挺拔的腰背随着话语渐渐下压蜷缩,将薛灵整个包裹起来。 违背本意,刺伤自己容易吗? 他一直觉得困难,他想法天真原始,以物换物才是交往的常态,人与人交往也是如此。 我对你坦诚,你也会对我毫无保留。 所以他从未和薛灵说过一句谎言。 可如果诚实换来的是曲终人散,相见无日,他愿意用一万个谎言换薛灵一次收回原话。 肩上一沉,温热的嘴唇贴在她后颈上骨骼,薛灵恍惚听到哽咽一般的呢喃:“薛灵,我走不了的,不要再赶我走了。” 心中空缺的窟窿在邵应廷收紧手臂的那刻填满,薛灵眨了眨眼睛,荡漾依旧的泪珠顷刻下坠。 “邵应廷……” 他没有回答,薛灵知道他在听。 “刚才的事我可以当粉笔字抹去,只要你再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似乎有一根线牵引着她抗拒的手臂,搭在邵应廷宽阔结实的背上。 是潜意识,还是沉沦的自由意志? 刚才发生的一切告诫薛灵,这时候应该推开他,因为谁也说不清会不会重蹈覆辙。 可她舍不得,她不想再去找其他港口。 她假装静止,其实早已越过原则线。 “不要爱上我,该放手时就放手。”怕他不答应,她又急急忙说,“我是为你好。” 邵应廷没有动,只是语气冷了不少。 “如果我说不呢?” 薛灵坚决道:“我走,现在就走。” 她双手去推他,邵应廷迫不得已只能退后看着她。 两个人的眼眶都带着红晕,薛灵的颜色更深,潋滟的眼睛有不可转移的固执。 这一次,邵应廷没有看到回头路,唯一的渡口也逐渐模糊透明。 他仓皇去抓幻境,双手掐在薛灵腰侧将她抱起,堵住她要张开的嘴,大步走进房间。 47.“你现在惩罚它。”(H) 身体突然然失重,薛灵下意识抱紧邵应廷,后知后觉他要干什么时,连忙挣扎:“你干什么!放下我!” 邵应廷将她扔到床上,她才陷入柔软的床褥,立刻被他滚烫的身躯压住。 床头柜上避孕套被拿起来看过,此刻斜放在极显眼的位置,邵应廷伸手去够。 见薛灵挣扎要走,他再次捏住她的下巴,要将她吻至窒息。 双腿被高高架到肩上,裙摆丝滑地滑到她腰间,西装裤下的坚挺立刻抵上她的腿心。 薛灵慌了,蹬不开,只能用手扯邵应廷的脸。 “邵应廷,你卑鄙!你还没答应我的要求,立刻给我滚下去!” 邵应廷手臂夹住她的腿,不让她乱动,快速地解开纽扣和皮带,在黑暗中摩挲散落爱床单上的小方块,牙齿咬住一个小角,单手撕开包装。 “答应了也可以出尔反尔,有区别吗?” “流氓!” “我不否认。” 邵应廷将圈口抵在湿润的头,手握着缓缓套入,沾有润滑液的大手扣住她反抗的双手,压在头顶,俯身去亲她的眼睛。 顽劣的手指在她胸侧徘徊,从皮肤痒到骨髓,通达全身,却没有药抑制。 不,有药的。 面前的人,就是她的万能药。 “裙子不好洗,要先脱掉吗?” 色情的吻带着热潮洪泛到她耳边,邵应廷底下轻蹭着他,像古书中的巨蟒妖精,缠着她求欢。 火炮已对准紧闭的城门,现在的邵应廷,已经不是她熟悉的那位。 他危险,贪婪,想掠夺侵占她的一切。 薛灵悸恐,却舍不得离开,意乱情迷地仰着头啜泣般喘息。 火热的嘴唇终于抵达她的嘴角,舔舐过她肌肤的舌头潜入她微启的唇齿,挑逗着焦渴的她。 冰川水融,汨汨流向幽谷,带起丝丝瘙痒。 这是副作用还是药效? 薛灵想要挣扎,邵应廷不给她任何机会。 她想动手,他就用力扣着她,她要用舌头把他推出去,他就缠紧。 几回合下来,薛灵脾气见长,扭动身体反抗。 房间有阳台,玻璃门被窗帘掩盖,不知是谁的大动作碰到床边的开关按钮,嘀的一声,窗帘徐徐打开。 海上升起残月,薛灵只偏头看了一眼,想到邵应廷腰上的纹身。 她的腿架在他肩膀上,薛灵用力将他往下压。 邵应廷愣了一秒,没有反抗,整个人躺在她身上,拨开她肩头的衣领,张嘴细细啃咬。 身体里的火烧得更旺,薛灵粗喘着,脚趾踩着他的后背慢慢下移,小腿即将绷直时,终于碰到那块凹凸不平的烧伤疤。 邵应廷浑身僵硬,抬头看她。 薛灵见他玻璃般透彻的瞳仁又多了几道破碎的裂痕。 凶手是谁? 是困在他眼内的她吗? “邵应廷,开灯吧。” 开灯让她看清楚,让她后悔刚才的针锋相对,甘心沉沦在他的怀抱。 然而…… “不。” 邵应廷沉声拒绝,扯断她的内裤,挺身挤进半分,薛灵吃痛倒吸凉气,眼睛立刻被捂住。 在黑暗覆盖下来之前,她瞥见邵应廷脸上克制的难耐与迷离。 深入一点就餍足了吗? 推进越来越深,薛灵受不了这种碾磨带来的燥热,用尽全力挣脱手腕上的桎梏,翻身将邵应廷压在身下。 从开衩处伸出的右腿踩住他粗壮的手臂,被拨开的肉缝正对着他的视线。 她骄傲地示威:“我要在上面。” 位置交换,邵应廷看到由镜子拼砌而成的天花板。 镜子里,他赤着上身,薛灵冰蓝色的宽大裙摆遮盖住他最坚挺狰狞处,像一朵大丽花,妖娆绮丽。 西装裤只脱到胯下,皮带挂在上面。 薛灵坐下去的时候,被冰了一下,内壁随之紧缩。 窗外的海水似乎漫到他眼前,窒息感扑面而来。 他渴望着一切,想用双手抓紧,又怕碰碎身上陶瓷般易碎的薛灵,只能紧攥着床单,曲折着双腿呻吟。 薛灵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巨物上虽有润滑,但尺寸终归太大,饶是她怎么忍痛前进,还是要停下喘口气。 “进去一半了吗?” 她故作轻松地挑逗邵应廷,他睁开眼,情欲与掠夺几乎溢出,将她淹没。 身体是骗不了人的,邵应廷被她湿滑幽径密密麻麻地蚁噬,吞吞吐吐的进退两难感紧密地传达给他。 “我也想问你,能把我全部吃进去吗?” 薛灵最讨厌激将法,一身不服输的硬骨头,激不得,一激就反击。 她往后靠在邵应廷的大腿上,将裙摆撩到腰际分开双腿,屁股下滑,缓缓地将充血得发紫的恶兽纳入体内。 可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刚硬入一分,眼泪便不听话地涌出,哽咽的气音委屈地从紧咬的牙关泄出。 她有意藏匿,可邵应廷还是听到了。 “很疼?” 薛灵仍旧不服输,可太疼了自己舍不得用力,只能咬牙反驳:“你没事长这么大干什么!” 邵应廷轻笑:“你现在惩罚它。” 他小腹用力坐起,薛灵躲闪不及,细腰被他双手握住。 “不够湿,你躺下,我帮你舔。” 背后的腿突然分开,倚靠着的薛灵惊呼一声,往后倒去。 裙摆被推得更高,半边圆弧衬得纤腰更细,邵应廷趴在她小腹上,手指插进张开小洞中。 又紧又湿,还会咬人。 “我再插一根受得了吗?” 没等薛灵应答,他插入第二根手指,将缝隙撑开,伸出舌头钻进汨汨的泉眼。 原本只会挑逗她嘴巴的舌头灵活地搅弄着她的私处,将薛灵刺激得叫出了声音。 “好痒,你出来……” “不痒怎么出水?”邵应廷头也没抬,说完话后继续舔她慢慢充血的花蒂,“这里舒服,还是里面舒服?” 薛灵两只脚踩在他肩膀,手放开毫无感情温度的床单,改去抓他的头发,低泣着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嘤咛般的娇哦。 她像一块面团,被邵应廷拿捏在手,捏成他想要的形状,加入他的馅料。 柔软有力的舌头一直深入到她的深处舔舐,鼻尖顶住她的花蒂碾磨,要将她折磨到酥软难以成形。 “不,要到了……” 薛灵用力揪起他的头发,措手不及的痛让邵应廷往前一顶,终于撞开堵塞的瓶颈,汹涌的清泉瞬间倾斜而下,漫入他的味觉。 邵应廷抬起头,红唇晶莹,眼中的欲望高涨得能烧毁整个房间。 他两只手指堵住还在淌水的洞口,脱下裤子,单膝跪在薛灵腿间,高昂的剑刃没有因为身处崇山而失色,骄傲地高昂着。 “别怕,我尽量放轻。”看出薛灵的退却,邵应廷俯身去吻她,迫不及待要攻陷的猛兽抵在她的花蒂轻蹭着。 猛虎嗅蔷薇。 诱惑打倒了恐惧,薛灵抬头迎他的吻。 他的唇舌还带着她的气味,与她深入交换唾液。 舌头顶上她的上颚,薛灵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 下一秒,巨兽突然发力,挺身闯进了她。 —— 突然发现今天是情人节,也算是情人节当天do了? 48.“疼吗?”(h) 邵应廷进来的那一刻,薛灵狠狠咬住他的舌头,血腥立刻涌进她的五感,她仿佛置身于一片充满情欲的血海。 抱着她的那个人,是她唯一的救赎。 “很疼?” 邵应廷不敢动,看着薛灵紧皱的眉头,眼中有易见的惭愧,解释:“长痛不如短痛。” 薛灵气得捶他:“换我插你,你还说得出这么没良心的话吗!” 他抱起半躺在床上的薛灵,轻轻扶着她趴在自己身上,借着机会缓慢地将暴露在外的半根挤进去。 “我能看看你的伤疤吗?” 薛灵似乎真的被撑得很疼,静静伏在他的肩头嗯哼。 “不是说不互揭伤疤吗?看什么看!” 听懂她所有话都是在向他赌气,邵应廷亲了亲她蓝色的头发,摸到她背上的链头,徐徐将拉链拉下。 她没有穿内衣,背上规整的灼伤非常显眼地印在她光洁细腻的薄背上,像丑陋的烙印,也像盘踞在白墙上难看的霉菌。 他粗糙的手小心翼翼覆在上面,传递温度。 “疼吗?” “你说哪里?” 邵应廷嘴角上扬,将她抱得更紧。 拉链拉到最低,薛灵垂下手,松垮的衣服立刻从她上身滑落,雪白的乳房贴上他赤裸的胸膛。 “疼的话,记得告诉我。” 薛灵正想笑话他,邵应廷突然压下来,劲腰一挺,破竹一般抵进她的深处。 一切来得措手不及,刚浮现的笑意弧度被撞得破碎,她疼得叫出声音,报复般挠邵应廷的后颈。 “你懂不懂啊,哪有人一开始就顶到最里面的……” 薛灵想骂他,邵应廷一动,她又痛得只得轻哼。 “你不教我,我怎么懂?”邵应廷被她夹得头皮发麻,声带也带有麻痹时的粗粝,抽出一点,再次撞击。 薛灵又被他顶得呼吸一窒,呜咽不清地骂:“那你下去,让我在上面!” “不行,”邵应廷咬她的鼻尖,“晚上是自习时间。” 甬道的黏液不断渗出,抽插的动作愈发流畅顺滑。 身体被他摩擦出高热的温度,薛灵原本环在他脖子上的手摸索寻找凉意降温,顺着他隆起的背肌弧线抚摸。 再次摸到他那块烧伤的疤痕,邵应廷浑身一僵,顶胯的速度加重加快。 薛灵彻底失守,微微悬空的身体被撞出几分,立刻被扣住腰拉了回去。 “邵应廷!” 一个名字带着起伏的音调脱口而出,薛灵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被单手托起,邵应廷的大手举着她的臀,他低着头,直勾勾盯着二人交合的地方看。 他以为自己是正人君子,然而薛灵是他的镜子,她赤条条地站在他面前,他立刻就看到了自己衣冠下的禽兽。 耳边是破碎的娇吟,薛灵发泄似的挠他的后背,惩罚他此刻的粗莽。 深埋在她体内的本体仍不餍足,凶猛地推挤开湿润柔滑的皱褶,尽情享受它的吮吸噬咬。 粗喘的节奏愈来愈快,薛灵不停地骂他推他,无济于事。 他听不见,闭上眼睛封住她的小嘴,和本体一并搅弄她最柔软的地方。 “舒服吗?” 他放开薛灵的舌尖,睁开的眼睛不复明亮,蒙着一层磨砂般的尘雾。 听他的声音,着雾应该是从喉咙升起的。 薛灵气促,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邵应廷立刻伸手去扫她的背。 “你看我的样子像舒服吗!” 邵应廷看她泛起一层红粉的身体,低头咬住激突起的乳尖,跪着啃咬起来。 薛灵难耐地扭动身体想要脱逃,又不得不赞叹体育委员的协调能力超凡。 他两只手托起她的两瓣臀肉揉弄着,又慢又重地挺腰,还能分神去吸她的奶,弄得薛灵浑身软麻,脑海中只看见一片白光。 “薛灵,薛灵……” 耳边呢喃不停,薛灵只感觉自己被放回柔软的床榻上。 一双袒露的雪乳被温柔地揉捏着,插在腿心的那根肉棒却突然加快起来,项链冰凉的戒指吊坠伴随着肉体拍打的节奏在薛灵胸口上点水般划过。 冰一下,湿滑柔嫩的内壁便收缩一下,闷哼与粗喘凌乱。 “不要,你慢点……” 她伸手想要制止那条作恶的巨蟒,邵应廷立刻察觉,抓住她的手摁在头顶。 “再忍耐一下,我要射了。” 情迷意乱中,她还记挂着自己的身体。 “你拔出去再射……” 并不是无套,但薛灵还是担心意外,邵应廷听出她的顾虑,低头去蹭她潮红的脸颊,在深深一顶之后,迅速拔出来,拉过薛灵的手,在上面套弄。 灼热的触感突然碰到她手心,薛灵下意识要甩开,邵应廷却扣得更紧。 “我不弄里面,你帮我撸出来好不好?” 凶残插她的是他,温柔哄她的也是他。 薛灵艰难地睁开因极致快高而紧闭的眼睛,邵应廷立刻去吻她的眼睛。 硕大的龟头时不时蹭在她痉挛的穴口与花蒂上,摆弄着她的那只手越来越快,她身上的邵应廷呼吸粗重地喘着,热气扑向她,要把她一同蒸熟。 “还没好吗……”薛灵手都酸了,呜咽着抱怨,“你不会有射精障碍吧?” 邵应廷听到,气得差点泄出,狠狠鞭挞她的掌心。 “我反悔了,我要弄在里面。” “你敢!” 说完,他将软趴趴的薛灵翻身,抬起她的屁股,将挺翘的蟒蛇插进她的腿缝。 淫水从穴口源源涌出,浇灌在他的茎身。 他伏在薛灵背上一手撑着床,一手握着她被撞得弹跳的乳揉捏。 “邵应廷!你不要脸,我不喜欢这种姿势!” 薛灵背上的溃烂疤痕比他想象中更狰狞,寄生在她单薄细腻的背上。 她瘦得可怕,骨节轮廓清晰可见,一碰就碎。 命不久矣。 他把手掌放在薛灵的溃烂疤上,皮肤之下,就是和她抢夺性命的恶性肿瘤。 残酷的是,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杀死它。 薛灵似乎感应到他低落的兴致,正要回头,立刻被他整个人抱在怀里。 “伤疤是不是很难看?” “不是。”邵应廷吻她敏感的耳后,胯下的动作怜惜地磨蹭着她的花心,听她娇媚地呻吟,极力忍耐的浊液喷射而出。 身体顿时收紧的瞬间,薛灵听到他的恳求。 “薛灵,不管时间长短,都陪我走到最后吧。” 49.“你踩上我的脚背。”(落地窗后入h) 膝盖被床单磨出红印,隐隐刺痛。 薛灵不过愣了几秒,伏在她身上的人翻身侧躺在她身边。 射过一次的性器还未疲软,高高的矗立在他腿间,透明的套上还有她的爱液淌下。 窗外,海平面上忽然升起几道澄黄的火星带,在湮灭在布满星光的夜幕后几秒,炸开五六朵如蟹爪菊一样的金色烟花,点亮整个房间,映出二人身上暧昧的潮红。 一看时间,原来已经跨过十二点。 沙滩里的人通通化身烟花悍匪,不断有璀璨的烟花打上天空,绽放出无数朵不同形态的花火,把大海与苍穹都照得宛如白昼昭昭。 “早知道不跟你上来了。” 薛灵下床站在窗边抬头望,怒放的光落在她的脸上,投下几道阴影。 邵应廷跟着她起来,俯身捡起地上的西装外套盖在薛灵肩上,将她整个人拢入怀中。 “喜欢烟花?” 十指与她绞缠,薛灵不情愿地甩了两下,没甩开,没再搭理,继续看漫天的烟花组成万千星空。 “顾玥在休斯顿给我放过一场烟花庆祝生日,盛大到需要向当地政府报备。”薛灵选了个舒服的位置盘腿坐好,“看完那一场烟花后,我才决定反抗谢观澜,选择保守治疗,轻松愉快度过人生最后一段时光。” 邵应廷没有立刻回应,长久沉默以后才开口:“因为足够璀璨,所以能够忽略时间短暂吗?” “对。” 不是没有听出他声音中的沉痛,薛灵故作轻松说:“我第一个目的地是日本,因为正值夏天,各地的烟花大会会持续数月,我在那里看了很多场,决定最后一站回到虹湾。” 又有无数个水母烟花旋转上升,犹如置身汪洋深潜,仰首望向天空光源,恢弘的水母群在慢条斯理游动。 “原因里有我吗?” 最后一只水母消散在天际,映在玻璃上的两张脸淹没在黑夜。 薛灵咬了咬嘴唇,控制欲上扬的嘴角,回头去亲邵应廷,他立刻低下头迎上的吻。 此刻的他又变得温柔克制,和煦慢舔着她的唇形,生怕她会发现藏在皮下的炽热情欲。 她睁开眼睛,气喘吁吁地挑衅他:“如果你能让我高潮,我就告诉你。” 蓦地变重的呼吸在寂静的房间中清晰可闻,邵应廷的双眸幽深如窗外黑夜,面无表情,一如外面看似风平浪静,胯下的金枪却迫不及待地腾起抵在她穴口。 “你踩上我的脚背。” 能折腾他,薛灵铆足了劲踩上他的脚背,还不忘碾了几下才站稳。 手章才贴上玻璃,垂至大腿的西装外套被无情掀起,修长的二指顺着湿意摸向阴蒂。 “啊……” 敏感的花蒂被重重一捏,薛灵差点失守,呼吸骤然急促,夹紧甬道,差点从他脚背上滑下。 “放松点,已经够紧了,再夹我进不去。” 身后的人像一个遮天蔽日的黑影,将她全身覆盖,沉静如现在的海平面——看不清,不代表没有波涛巨浪。 薛灵想回头警告两句,原本捏拈花的手指突然插入,快速地打转揉弄,破天的酥麻感自小腹下往上涌,哭啼般的呻吟脱口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明明是秋天,薛灵身体里却如春季回南天,湿润黏腻,随便在墙上一抹,便能带出一道道丰沛的水痕。 小腹间的酸麻快感折磨着她,她不得不弯下腰躲避邵应廷强硬的侵犯,可腰弯得越下,破绽暴露越多。 邵应廷几乎整个身体都贴在她的西装外套上,一只手箍着她的腰不让她逃离,另一只手不断快速地在她体内制造厚云,下一场瓢泼大雨。 “你停下,不准揉了……” 薛灵声音支离破碎,脑里控制情绪的神经蹦到极致,只需要轻轻一弹,她的一切将会崩塌。 小穴将抽插的手包裹得紧紧的,温热的涌泉自他指节滑落,淌满了整只手。 比刚才真枪上阵时更激动。 他无法再忍耐等待,抽出手,劲腰一挺,将躁动的肉茎捅到因快感而痉挛的嫩穴,双臂拢得更紧。 进入得毫不犹豫,薛灵被插出了阵阵哭腔。 来不及训斥,邵应廷就搂着她动起来,原本踩在他脚背上的玉足悬着,根本不能着地。 “放我下来!” 最后的安全感殆失,薛灵惊慌挣扎,被填满的穴道不自觉收紧,磕磕绊绊的哭闹声一下盖过身后难耐的低喘。 海天一色之间,一道明亮的火光冲天而起,先是炸开一小朵花火,继续腾飞后,一朵绣球火花铺天盖地在黑夜盛放,点亮整个天际后,万千火光如瀑布簌簌而下,宛如倾泄的银河。 “真美。” 眼前恍惚看见白昼,薛灵抬头望去,巨大的的烟花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在她体内肆虐的凶兽没有停止,她迷离地看着窗外,听到如远古传来的爆炸巨响。 “对,好美。” 邵应廷这才抬头看进入尾声的烟花,加快撞击的速度,咬住薛灵的耳垂低语:“我是说,你真美。” 每一下加快的顶撞都用力抵到花心,碾磨着她的敏感点,酥麻得让她浑身发软。 “不……” 薛灵抓住他往上提的手臂,指甲嵌入紧绷的肌肉,在陷入黑暗的一刻彻底沦陷,下了一场淋漓的春雨。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薛灵还在颤抖:“我觉得你在趁机报复我。” 邵应廷没有离开,继续似有若无地磨着她:“我觉得你想敷衍我。” 难道心思可以靠性传播?还是洞察这个词有新解法? 他下面硬,薛灵上面也硬。 “什么叫敷衍?我说我高潮了吗啊——” 沾着滑液的手再次侵犯她尚未停止痉挛的花蕊,薛灵娇呼一声,狼狈撑在面前的玻璃。 皮肤贴上冰冷的界面,汗水与体温氤氲出一片白雾。 邵应廷一只手握住她剧烈心跳上的柔软,恶劣作弄:“没有的话,我不介意继续。” “我说了我说了。”薛灵抓着他的手腕投降,半睁着眼睛半真半假说,“有你的原因。” 她重新踩上柚木地板,转身退出他的控制,水流立刻不受控制地从她腿心淌出,从大腿内侧蜿蜒流向小腿。 薛灵故意卖关子,说得比流速还慢:“听说男人结婚后都会发福,我想看看邵校草你能不能逃出魔咒。” 虽然不正经,确实没有掺半点假。 她回国第一站是首都,去见爷爷奶奶的途中遇到一位初中时斯文俊秀的学长,抱着一岁多的女儿,和身边的妻子相比,他更像怀胎十月的那个。 表面还在跟学长聊天,心思却飘到了远方。 爱运动的,应该不会发福吧? 其实没有抱希望重逢邵应廷,默认他早已结婚生子,归于平凡,也就没有第一时间回高中。 对了,高中。 西装内袋有重量坠着,薛灵探进去摸出一个钱包,打开。 透明的夹层里,高三时期的自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邵应廷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一下,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暧昧牵连的双丝此刻被淡淡的尴尬笼罩,薛灵没说什么,拿着钱包的双手合上。 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贴在精英榜上的证件照。 50.残月与海(h) 论羞耻感高低,窥探心底定然会比身体赤裸高。 薛灵把钱包放回原位,邵应廷还是不敢看她。 “难怪我贴在毕业精英榜上的照片三番四次被偷走。”薛灵伸出手指,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推,“原来小偷在这里。” 邵应廷往后倒,陷入凌乱柔软的床上。 他有苦难言——偷是偷了,证据确凿,可偷毕业榜的另有其人。 可他不能说,说了就要接受更深一层的追问。 他不能再剖开,薛灵只会推开沉甸甸的他。 “不说话?是承认了?”她也爬上床,岔开腿跪在他身体两侧,“贴身带着我的照片,是有多喜欢我啊?” 邵应廷避而不谈:“不能是我心理变态?” 薛灵肩膀微颤,整个人趴在她胸膛,用手指在他脸上描绘。 “邵队长这么好追的吗?打一场篮球就喜欢上了?” 抓住她作乱的手指,邵应廷抚上西装下的肩头,顺着柔媚线条抚摸,直到到达挺翘的雪臀。 “你别忘了‘也’。” 摊牌的博弈宣告结束,薛灵用嘴唇蹭了蹭他的下巴。 “我抱你去洗澡?” 薛灵摇摇头,翻身倒向右边,抱着枕头俯卧在床边仰望窗外的残月。 残月缺光,黑夜没有烟花的加持,薛灵的脸在黑夜中并不清晰。 邵应廷和她统一动作,并肩俯卧,抬手整理她沾着汗水的发丝。 “你怎么想到要纹残月与海这个图案的?” “爆炸冲击倒地后,我看到最后的场景。” 薛灵沉默片刻,翻身平躺看月亮,似乎也能看到当天盘山公路上的惨烈海月。 “为什么想到赚这种快钱?” “想买机票,离月亮更近。” 哪个月亮呢? 是他腰后的,天上的,还是身边的? 薛灵翻滚回到他身边:“一个月赚一台二手川崎,不至于买不起机票吧?” 她摊手:“机票呢?” 邵应廷面露苦涩,握住她五指:“后来发现,机票不过是最容易上的第一级台阶,后面还有很多我难以跨越的,例如……签证。” 他轻揉薛灵的指节:“户口本就我一页,签证官怀疑我的动机,怎么也不批我的签证。” 越说声线越哑,笑着的嘴角难掩委屈。 薛灵脱口而出:“如果你在撕照片的时候和我说……”可开口就后悔了,忙低头避开邵应廷眸色深沉,“算了。” 她放松把头靠在他的肩膀,看着月亮轻声哼唱。 “Moon river, wider than a mile I'm crossing you in style some day Oh, dream maker, you heart breaker Wherever you're going, I'm going your way Two drifters, off to see the world There's such a lot of world to see We're after the same rainbow's end, waiting round the bend ……” 耳边的歌声慢慢陷入中断,邵应廷小心翼翼低头看。 薛灵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倚在他粗壮的手臂,沉沉睡去。 “这样睡不辛苦吗?” 怕吵醒她,邵应廷低声自问,伸出食指轻点她的鼻尖。 薛灵皱眉动了动鼻子,没醒。 装安眠药和止痛药的盒子还在行李箱内待命,它们今晚注定缺席薛灵的人生。 他总算当上一次包治百病的灵药。 直到手臂酸软发麻无知觉,邵应廷才小心翼翼托起薛灵的脸,扶着她躺在床上。 不少透明黏液还沾在她腿间,邵应廷抽出湿纸巾替她细致拭擦。 薛灵似有感应,不耐地踢了他一下,翻身夹住被子继续睡。 完全没有安全感的睡姿。 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侧躺下,手臂穿过薛灵的颈侧,将蜷缩的她纳入怀中。 薛灵似有感应,往后挪了一下,贴近他这个热源。 刚被浇灭的火又被她的亲近点燃,邵应廷不带任何欲望,低头亲吻她的发丝。 过去半个月,他虽然一直住在薛灵家中,不过二人从未在同一张床上躺过。 没睡时期望着突破,结果就算做到浩瀚深渊的泉源尽都裂开,天上的水闸都打开,他也只有被淹没的命运,无法登上名为薛灵的方舟。 只有在夜深人静才敢用灼热眼神,在骨骼和脑海镌刻她每一寸轮廓。 “当年不应该撕照片这么窝囊的。”邵应廷将脸埋进她还残留着香水的颈窝,克制的只在她碎发中点水一引。 “应该直接到你面前,死皮赖脸地追你,勾引你。丢脸也总比遗憾好。” 手指在她的肋骨上徘徊,微不可闻的叹息和碎泪咽进肚子里。 邵应廷合上眼睛,抱紧怀里的月光:“晚安,我的爱人。” * 薛灵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月亮。 不是地球的天然卫星,只是一个简单的物体或者符号,会发光,悬在高空,可以俯瞰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 还有一把梯子,从地面延伸到她手边,往下望时,能看到一个蝼蚁般的身影奋力攀登,很慢,几乎看不见移动。 没有人告诉她,可她知道,这样的速度已经是那个人的极限。 也知道,只有这个人爬到她身边,她才可以离开这个高处不胜寒的地方。 这一切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察觉到这一切都是梦,她要醒了,梦里的世界要崩塌了。 属于晨曦的和煦微光在她眼皮上跳跃,薛灵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翻身望向窗帘没拉紧的阳台,只穿着条长裤的邵应廷倚在栏杆前打电话。 她坐起来,邵应廷立刻察觉,视线从海平面移向她,站直身开门走进来。 薛灵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裹着被子凑到他手机旁偷听。 “这次你可不能骗奶奶,每年过完初三就走,留我一个老太婆在家,不孝顺!” 邵应廷奶奶说的不是虹湾的方言,但能听得出一点口音,薛灵听懂了,凑到邵应廷面前做口型,说他不孝顺。 被打扰的邵应廷捏她鼻子,还不忘给答应奶奶:“今年不缺钱,不用早点回虹湾,我不骗你。” “缺钱也不能早回去,钱不够我给你,就当给你开工资陪我。”奶奶慷慨大方后又叹气,“最想还是你能带个姑娘回来,奶奶老了,走之前能不能见到孙媳妇呢……” 两人目光撞在一起,邵应廷心虚惶恐地躲开。 “你长命百岁,别乱说话。” 可也没说到底带不带。 薛灵挪到他背后,双臂环住他的肩膀,胸腹磨蹭着他。 邵应廷慌乱挂断电话:“我同学有事叫我,晚点再跟你聊。” 将手机一扔,转身将薛灵压在床上,咬住她从被子里露出的红莓。 他舔得很快,被海风吹拂凌乱的头发扎在娇嫩的皮肤上,薛灵痒得直笑,哈哈地威胁。 “起来!你把我饿死了,春节你找哪个姑娘见奶奶!” 抓住她脚踝的手一僵,薛灵双手去抓邵应廷的头发。 “看我干什么?别瞎想,我只是想看看你童年生活的地方有多快乐。” 邵应廷说过,他的爷爷奶奶年轻时从虹湾迁移到北面山区开展三线建设,后来工厂跟不上时代步伐,破产倒闭。一些老职工不愿离开奋斗过地方,留在厂区继续生活。 他爷爷奶奶就是留守的其中一员。 不过也不是谁都能耐得住偏远山区的荒凉寂寞,起码他父母都不是。 他才满月,父母便把他交给爷爷奶奶照顾,小两口回到虹湾过二人世界,直到他要上小学。 离开厂区的那天他抱着爷爷的腿不肯放手,哭声凄厉,仿佛要把下半辈子的泪都流光洒尽。 今天,上天对那天的补偿终于送到他手上。 “虹湾也有我的童年,想不想去看。”邵应廷看着她还有些惺忪的脸,吻她可爱的嘴角眉梢,“而且我敢肯定,你肯定是你没有见过的。” 缱绻的蛇信子探入她的唇间,薛灵闭上眼睛,放松身心,攀附在冰凉的皮肤上。 可能是刚醒,神经敏感得一碰就出水,薛灵湿得很快,当温热的蛇尾进入体内时,她闷哼一声,无比顺利契合。 他似乎喜欢完全。 每一次,薛灵都被他高抬双腿,露出整块谷地,进入也是直捣黄龙,用力抵住她最深入的花心。 “唔……” 薛灵难耐地挺起身体,交出自己的灵魂,在洪水袭来的一瞬间,抓住他插进她指缝的五指,一同浸进湍急的水流。 浊白喷射的那一瞬间,桃花汛缺堤——柠檬小豆蔻,柏树檀木香,麝香紫罗兰。 飘漫着费洛蒙的房间内,有灵魂找到了最契合的彼此,在天堂里相认。 51.“我可以亲吻我的奇迹吗?” 幼儿园前的邵应廷只有在寒暑假能和父母见面。 寒假在厂区,暑假回虹湾。 不过那时候他不用“回”,而是“去”。 孩提时的他认为,只有厂区才是自己的家。 那时候虹湾还没有盘山公路,到海边只能踩单车。海边也没有一整排大排档,只有码头一排排回港的渔船。 渔民把打回来的海鲜拿到岸上卖,邵应廷每次和父母团聚,都能吃上新鲜又便宜的海鲜。 现在旅游业发展起来,可以拿到毗邻渔船码头的大排档一条街加工。 度假村最后一班摆渡船在下午四点启航,回到虹湾大概五点,散步到码头,正好赶上渔船回港。 几根桅杆在海平线上缓慢升起,距离入港还有一段时间。 薛灵就和邵应廷在海边散步,看暮色四合。 码头旁边有一家小卖部,卖些出海打渔用的工具和生活用品,看店的是个老头,店门口有一棵歪脖子树,上面挂满高饱和宝蓝色的啤酒瓶。 阳光穿过酒瓶,在飞沙走石的水泥路上投下一篇湛蓝的海。 薛灵拿起酒瓶,发现里面还塞着铃铛,用食指推了一下,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回来这么久,我还没喝过改版的虹湾啤酒呢。” 虹湾啤酒是虹湾本地的牌子,原来的包装跟老虹湾一样,土得不能再土,除了老一辈本地人,没有人会选择它。 两年前啤酒厂换了老板,原本透明的细颈大肚瓶削去粗犷的莽气,变成宝蓝色的高瘦圆台瓶,更符合年轻人审美,甚至带旺了当地的旅游市场。 因为酒的宣传语是“酒瓶的蓝取自虹湾的海”,谁都想来验证真伪。 “味道没怎么变,你高中时喝过。” “你怎么比我记得还清楚啊?” 薛灵更加用力摇酒瓶,铃声雀跃,引得邵应廷抿成直线的唇上扬。 * 直到太阳沉入海面,天空呈现浅蓝深紫渐变,第一艘渔船终于抛锚靠岸。 不是旅游旺季,来买海鲜的人不算多,全站在没有栏杆的码头边上等待。 薛灵觉得危险,没有去挤,继续坐在小卖部前的麻石凳上打哈欠,看日光夜幕融合。 “你小时候看到的也是这样的吗?” “夏天的落日更橘黄一点。当时这个码头还很新,也没有栏杆,我害怕掉下海,所以都不敢靠近。” 薛灵从他肩头起来,恍然大悟:“原来胆量是负数,难怪怎么跟年龄相乘都是负数。” 汽笛洪亮绵长响起,邵应廷起身去抓她。 晚霞斑斓中,两个敷衍追逐的身影在长长的码头马路上交迭。 码头尽头就在眼前,薛灵突然转身,张开双臂笑着跳进邵应廷怀中。 正欲开口,落水声和尖叫在另一端突起,码头上有人对着艘正在靠岸的渔船振臂大喊。 “别过来!有小孩掉下水了!快救人啊!” 薛灵立刻松开夹紧的双腿,跳回地上。 “过去看看!” 世界不缺乏勇者,有人在小孩落水的第一时间就跳进海里救人。 薛灵跑到人群外围时,小孩已经被救上了。 “瑞瑞!你睁开眼睛看看妈妈!” 孩子母亲凄厉的哭喊连海浪都无法掩盖,听得薛灵心里一颤,松开邵应廷的手拨开人群。 “麻烦让让,我是医学生,我会急救!” 围观的人本就不多,薛灵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便挤到了孩子母亲面前。 被人群包围的母子紧紧相拥,薛灵立刻脱下外套,示意母亲把孩子放上来。 “医生,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他今天才五岁……” 薛灵无暇安慰,理完小孩口腔中的异物后,迅速将小孩放趴在自己腿上,头和胸朝下,将呛进去的海水引流出来。 很快,小孩无意识地吐出一口水,旁边的妈妈立刻惊喜地大叫。 薛灵并未松口气,把小孩平放在自己外套上,耳朵贴近他的胸口,又探了探鼻息,立刻用手指量了一下心脏位置,立刻开始急救。 “还有人会做CPR吗!我需要另一个人帮忙!”她边按压边高声问。 心肺复苏需要一分钟按压一百次,她力气太小,生病以后体能更是直线下降,不可能完整完成一整套心肺复苏。 果然,不过按了几下,薛灵深感力不从心,呼吸困难。 “我来吧。” 薛灵抬头,发顶撞到在背后弯腰的邵应廷。 “我来按,你去人工呼吸。” 时间不等人,薛灵愣了一下,马上爬到小孩脑袋前,捏住他白白胖胖的脸颊,深呼吸一口,往他嘴里渡气。 第叁次深呼吸,薛灵肺部骤然一痛,气道呛了一下,狼狈地咳嗽起来。 原本认真按压的邵应廷动作猛地一顿,看向她:“没事吧?” 薛灵连忙摆手,提醒他:“继续,不能停!” 疼痛并没有像以前那样退散,反而不断加重,薛灵一吸气就痛得脸色煞白。 可她不能停下来,躺在她面前的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默念过无数次希波克拉底誓言的大脑和信念不允许她停下来。 疼痛而已,她前半生里最不缺乏的功课,克服再容易不过。 不知道第几次渡气,薛灵痛得手心浸满冷汗,全身都在颤抖的时候,男孩终于反射地弹跳了一下,咳嗽出卡在呼吸道里的海水。 救活了。 跪在地上的薛灵噗通摔倒在地,她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是颤抖的身体告诉她,她现在的状态差得可以。 她好像只剩下视觉,只看到男孩的母亲跪哭着在她和邵应廷面前磕头,念叨着什么。 她听不见了,世界的声音只剩冰冷的耳鸣。 “没事吧?” 惊栗的身体被温暖环绕,薛灵茫然抬头,看见一双写满担忧的眼睛里,五感开始渐渐回拢。 “邵应廷……” 她一开口,眼泪爆发,扑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 “我们挽救了一条生命?” “是。”邵应廷摸着她被冷热汗濡湿的蓝发,坚定亲吻,“我们灵灵很棒。” 掌声和喝彩终于光顾她的世界,薛灵眼泪不止,最后像个词穷的疯子大哭大喊。 也不知道哭什么,就是凌乱拥挤的情绪根本无法压制,任由它们爆发。 人群逐渐四散,薛灵的心情还没有完全平复。 邵应廷抱着浑身发软的她到小卖部前的石凳坐下,心疼地捧着她的脸。 “脸怎么还是这么白?我送你去医院吧。” 薛灵疲惫地摇了摇头:“没事,已经不怎么痛了。” 她抓住邵应廷两只手腕,他脉搏也跳得很快。 “决定放弃治疗的同时,我从JHU退学了。”薛灵呼吸依旧急促,说话急了还带出几声咳嗽,可倾诉欲一点也不肯减轻。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当医生,没有办法救人了。”她抬起抖得无法自控的双手,抬起红红的眼睛看邵应廷,“但我刚才救了那个小孩……” 每个人都说放弃治疗选择环游世界的她洒脱坚强向上,可她知道自己只不过借走马观花填补人生路断裂深陷的窟窿。 她不想洒脱行走经纬,她想留在学校,留在实验室,在医学道路上创造奇迹,挽救更多生命。 可残酷死神告诉她:你连自己也挽救不了。 不是没有挣扎,挣扎过后,脖子上的绳子勒得更紧罢了。 而刚才,她以她腐朽破败的身躯,托举起一条伟大鲜活的生命。 原来她还能实现自己的夙愿。 “这算奇迹吗?” “怎么不算?”邵应廷替她揩去不断滚落的泪珠,“你的降临就是奇迹,你存在的每一天都在创造奇迹。” 邵应廷以额头相抵:“薛灵,你永远是我的奇迹。”c 虔诚不二地如同亲吻他的神明,闭着双眼从眉骨,到鼻尖,最后要落在嘴唇前,他听见薛灵屏住呼吸。 她也在期待。 他们都知道,某些漂浮的情愫在共同面对生与死连结时发生了质变。 这一个吻不掺杂游戏的玩弄,情欲的控制,只是代表纯粹的喜与爱。 邵应廷哑声问:“我可以亲吻我的奇迹吗?” 薛灵没有回答,浅浅一笑,以闭眼为回答。 她感受到体温在靠近,却没有呼吸萦绕——彼此都紧张地期待着触电的一刻。 唇珠羞涩相碰,薛灵瑟缩了一下,不知是牵扯到那根神经,胸腔里骤然向外爆破,痛得她重重哼了一声,浑浊的血腥味蜂拥而上。 “噗——” 薛灵猛地睁开眼睛后退,还没来得及捂住嘴巴,立刻失控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大风骤起,吹起满树玻璃清脆。 薛灵呆滞地举着手,瞪大眼睛看着红得刺眼的鲜血不断从她嘴巴指缝淌下。 怎么会这样? 明明才给了她向上的希望,为什么在下一刻残忍夺走? 一阵刺骨寒意将她裹挟,薛灵张了张嘴,胸肺的剧痛再次要把她撕裂。 “不……” 她发出一丝惊恐的气音,呼吸急促,耳中世界再一次失去声响。 面前惊慌失措的邵应廷渐渐虚化模糊,她身体变成一盘流沙,轰然倒塌坠入黑暗虚空。 —— 别怕,后面还是甜的,甜到he节点,这文真的治愈系 52.无拖无欠 时隔多年,邵应廷终于再见到那个开911接薛灵放学的男人。 此刻他穿着白大褂,戴着一副笨重的眼镜,皱眉站在薛灵的病床前看监护仪。 他工牌上的名字——薛修明。 邵应廷看着薛灵冰冷手背上嶙峋的血管,指腹在上面摩挲了一会儿,她僵直的手指无意识地弹了一下。 “薛主任,病人醒了!” 邵应廷从凳子上起来,薛灵正慢慢睁开眼皮。 她脸上毫无血色,刚才还对着他笑的眼睛虚弱空洞,像填满枯枝的洞窟,阴冷无生机。 “能听清我说话吗?”薛修明弯腰凑近薛灵,见她眨了眨眼睛才继续,“我跑了好多趟才帮你找到间单人病房,你别辜负我的步数!” 薛灵声音虚弱但强硬:“我不住院。家里止痛药和制氧机都有,我想不到有必须留在这里的理由。” 薛修明白净的脸气得通红:“吗啡你有吗!你敢说有我就不送你上住院部,送你去派出所!”他重重吐出一口气,“CT结果出来了,肋骨显示肺癌骨转移,你手上的止痛药没用。” 邵应廷手一紧,薛灵脸上也裂开一丝错愕。 “Cezar对你的评估还是乐观了,我刚刚跟他通过电话,谢观澜应该很快知道这件事了。” “不要让他知道!”薛灵瞪着薛修明警告,目标从未有过的明确,“你帮我瞒着,我就住院。” 薛修明满意一笑:“你说的,反口是小狗。” 薛灵白他一眼,平躺跌回床上:“四十岁的人还这么幼稚,难怪我爸看不惯你。” “有你这样跟叔叔说话的吗!”薛修明掐了薛灵一把,直到掐出一指节的红印才放手,“你休息一会儿,我给你俩打饭去。” 薛修明出去的时候,顺道带上了门,安静的病房里只有窗外的汽车鸣笛声。 “帮我把床摇起来吧。” 邵应廷走到床位蹲下,慢慢把床摇起来。 “这个高度可以吗?” 薛灵点头,又指了指饮水机:“温水。” 邵应廷照做,三两步跨到饮水机前,抽纸杯的手还在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拿手术刀。 深呼吸一口,他回到薛灵面前,将水喂到她嘴边。 “我以为你会赶我走。” 薛灵不置可否,抿完一口水后望向窗外。明明漆黑一片,她却不愿回望光明。 “你等听完专家会诊再说也不迟。” 邵应廷看着她头发凌乱的后脑,仰头将水一口饮尽。 * 薛修明回来得很快,推开门见薛灵在床上玩游戏,邵应廷则坐在床边看她玩手机。 “去得晚,菜都没几个了,将就吃点。”他把六个饭盒一一打开,一碗粥两盒饭三盒菜,掰开筷子给薛灵夹了块猪肝,“吐了这么多血,补一补。” 薛灵把猪肝扔到他那盒白饭上:“吐完了早死早干净,补什么补。” “你!”薛修明又被气得耳朵红,看向邵应廷寻找共鸣,“和我这个侄女谈恋爱,是不是很痛苦?” 邵应廷瞥了薛灵一眼,她只低头夹菜,没有打断反驳的意思。 他也往薛灵碗里夹她爱吃的咕噜肉:“她很可爱。” 薛修明浮夸地打了个冷战,用力扒了几口饭。 “我跟师父约了八点半开视频,Cezar到时候也会连线……” “有必要吗?”薛灵打断薛修明,一双冷漠的眼睛定在他举起的筷子上,“你就直接告诉我,还有几天可以活。” 薛修明咀嚼的动作缓缓停顿,他也放下饭盒筷子单刀直入:“看你的承受能力。如果你能受得住骨癌的痛,你可以熬到器官衰竭的那天,如果不行……”他摘下眼镜揉了揉发酸的山根,“其实我最希望你立刻回安德森。” 薛灵轻笑,攻击性强如冰锥:“怎么?回去安德森,转移的癌细胞就自动死了?” “不。”薛修明脸上笑意全无,严肃铿锵,“安德森有成熟的临终关怀服务,你会过得更舒服得体。” 薛灵搅弄的动作一顿,病房陷入真空般死寂。 薛修明说Cezar乐观,其实他才是最乐观的那个。 他希望自己的侄女放松心情,每次见面说的都是他的病人又带癌活了五年、十年,肺癌五年存活率又升高了,薛灵不听话的癌细胞总算安静些啦…… 可现在连他都在给她定死期。 薛灵看向旁边的邵应廷,他反应不大,或者她已经错过了。 此刻他安静地吃着饭,低垂着脑袋,不让她看到眼睛。 “这里是骨肿瘤病区吗?” “对,胸外科没单人间了。” “我吃饱了。”薛灵放下小勺子,对着邵应廷说,“陪我走走吧。” 邵应廷抬头,眼白还有些红,看薛灵没喝几口的肉糜粥,蹙眉:“你吃得太少了。” “吃多了也是癌细胞吸收。” 邵应廷被堵得说不出话,看向薛修明,他也气得磨牙。 “去吧去吧。”他给粥盖上盖子,“等晚上八九点给你发烧烤串串,看你吃不吃得下。” * 晚上,病人和家属都回到了病房,走廊里空荡荡,只有空调的阴风丝丝缕缕地在死气沉沉的病区里环绕逡巡。 精神还在虚晃,薛灵走不了太快,倚着邵应廷的身子,缓慢在阴暗的走廊里散步。 每经过一个病房,都能听到里面的人发出的各种痛苦残喘。 压抑、短促、沉重。 不是不疼,而是痛到连呼喊的声音都发不出,只能从咽喉深处震出一丝颤音。 走廊尽头是阳台,厚重的铁门由两把大锁锁住。 也不知道是方便管理,还是怕病人跳楼。 “你是不是觉得,我让你住我家,却不让进我房间,是我不想睡你?” 邵应廷默认。 薛灵看向角落里的氧气罐:“我很少能睡一个安稳觉,凌晨三四点的时候,总被憋醒,不上制氧机根本睡不了。” 说着,对面的病房有骂骂咧咧的吵杂声。 “刚绑好的约束带为什么又摘了!” “让你插尿管你不插!现在拉得满床都是,你不如死了算了!” 邵应廷皱起眉头,薛灵却习以为常。 她在医院见过太多癌症晚期病人,有的人浑身散发着恶臭,半翻着白眼躺在病床等死,有的人完全靠机器支撑生命,更有以痛止痛,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满身淤青的人。 她再也不想看到这些疾苦,宁愿在家无依无靠孤独死去,也不要在医院被压抑困疯。 更不像以难堪的姿态在邵应廷前苟延残喘,她讨厌恶心的弱点暴露在在意的人眼前。 “别傻跟着我了。”薛灵嘴角勾着叹气,冷淡开口,“你陪我玩了两个月,我把GranCabrio送你,大家无拖无欠。” —— 老邵:(咬牙)真阔绰啊我的大小姐! 53.无关风月 邵应廷佩服薛灵说什么狠心的话都能泰然自若。 他还成三陪了? “原来我这么值钱,陪玩一个月一百万。”他看着薛灵,嘴里像含了一口冰过的苦艾酒,“如果我就是痴傻,只要人不要钱呢?” 薛灵轻声嗤笑:“不喜欢车?表可以吗?还是只喜欢现金?” “想砸钱羞辱我逼我走?”邵应廷掰过她的脸,看到眼里有泪光如彗星闪烁飞过。 薛灵还要装作无所谓。 “差不多得了,才真正认识几个月,上过几次床,装什么深情?” 黑影放大,薛灵嘴唇被狠狠咬了一口,血渗进还残存着铁腥味的口腔,苦涩得让人皱眉。 她也不反抗,张开嘴人让他进来。 急躁的舌尖味觉尝到浓郁的血腥,顿了顿,颓败后退。 “那只是你。” 声音就在她嘴边响起,说得含糊,薛灵没有听清。 “什么?” “我说那只是你看到的,你自己的。” 邵应廷缓缓起身,光线重新落在薛灵视线内,她看到他眼眶像画了名为蜜桃的红晕,一向懒散的眉宇蹙起,呼吸剧烈起伏着,似在隐忍熔岩爆发。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不是‘也’吗?我现在告诉你,不是!早在你认真看我的两年多前,我就爱上你了!” 二人的头顶贴着“静”字,邵应廷的声音不敢放大,薛灵却听得振聋发聩,直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 大脑停止运转,连三减二等于多少也需要想几秒才能得出。 高一。 在她以为邵应廷漠视她的时候,他却说他那时候已经喜欢她了。 薛灵竖起的刺被烈日的高温融化,软耷拉着。 “你开玩笑?” “我跟你开过玩笑吗?” 刺长在了邵应廷的话里,他脸上的红晕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目光闪烁了两下,最后定在薛灵脸上。 “觉得恶心吗?还是更想推开我?” 薛灵无法回答说是,可她曾大言不惭地说过其他人恶心。 高中时,她和同学瞎聊,说过收到一封匿名情书的事。 那个男生的字很秀丽,辞藻也优美。 所有同学都感叹好浪漫的时候,她只觉得一阵恶寒。 “浪漫?”她嫌弃地皱起眉头,“有一双眼睛在你看不到的阴暗角落看着你,你不觉得恶心可怕吗?” 原来他当时也听到了。 薛灵心跳得很快,声音却静如倒影整片月光的湖。 “为什么喜欢我?” 邵应廷看着她微蹙的眉头,如果他肤浅地回答因为脸,薛灵必定毫不犹豫让他滚。 滚和剖开光鲜外衣示人,他选择后者。 其实大正没有感知错,他的确因为父母的离婚低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小时候他听过最多的故事,就是父母相识相爱的过程,以致于他对爱情的启蒙,是带着朝圣感与期待的。 就算后来二人离婚,他的美好幻想虽然裂痕,却仍旧熨帖在心头。 街坊们的略带恶意的闲言碎语才是让他垂头的理由。 虹湾小且闭塞,一点碎石投入水面都能嫌弃浪花与久久不散的涟漪,而在旋涡边缘的他一直被波及淹没,不致命地折磨着。 在母亲和那个男人离开后,所有人都假借抱打不平来八卦他的家事,表面惋惜,实则暗踩他母亲水性杨花,那些丑陋的嘴脸令人反胃作呕。 还有同龄人直白羞辱,带着与生俱来的恶意袭击他,为此他还背过不少处分。 他坚信学历会筛掉一些渣滓,努力考上高中。 一开始确实如他所想,他度过了几个月耳边安宁的生活,直到第一次校运会,他赢了隔壁班一个从小学开始练田径的刺头。 冲过终点线后,刺头对他做了一个绞首的手势,恨不得把他吞了。 因为在此之前,刺头对薛灵耍无赖,说他要是能拿到这次的百米跨栏金牌,薛灵就必须当他女朋友。 也不给反驳机会,气得薛灵牙都咬碎。 赢倒不是为了拉薛灵一把,纯粹胜负欲和体能都没有给他失败的机会。 自那天起,说他母亲耐不住寂寞出轨导致被离婚的污言秽语又四处流传。 不同的是,这次他有了一个同病相怜者——薛灵。 刺头求爱不成,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薛灵父母离婚的事,便编造恶臭的故事污蔑她母亲。 一点新鲜感也没有,连故事情节都编得和他的一样。 他的事迹其他人早已听腻,但薛灵的不是。他们热爱看自己采撷不了的高岭之花枯萎,不但造谣流传,还添油加醋,意图将雪白玷污染黑。 得不到,就要毁掉。 不过薛灵比他更坚强,更能抵御那些难听的声音。就算有人到她面前挑衅,她都能熟视无睹。 要是他,该要背上留校察看的处分了。 就在他以为薛灵会冷处理一切的时候,薛灵一脚踹翻了刺头的书桌。 那天是冬至,学校提早两个小时放学,他在课堂上睡过头,醒来的时候教室空荡荡的,他走到前门准备离开,听到刺头狂妄难听的笑声。 “薛灵,你妈是婊子,我看你也尽得真传。清高个什么劲,私底下肯定……” 他听得皱眉,想过去堵住刺头的嘴,结果他还没推开门,他从玻璃窗里看到薛灵一脚踹翻刺头的课桌,毫无畏惧地藐视面前三人。 “你以为这些莫须有的中伤霸凌会令我恐惧,会对你这种人渣低头吗?” 薛灵说这话的时候,还讽刺地冷笑一声,被说中企图的刺头立刻涨红了脸。 “我这是教育你……” “教育?”薛灵更讽刺,“毛都没长齐的井底之蛙配说教育?你除了羞辱女性,还会什么?” 她一脚踩在刺头那本盗版色情杂志,用力碾碎书页。 “一边渴望着女人,意淫她们,当她们忤逆你龌龊白痴的想法,你就露出本身丑恶的面孔,不遗余力地丑化她们,污蔑她们,想将她拖进你身处的泥潭,被迫同流合污,你们就能将她占有!卑鄙无耻!” 她一句句铿锵的言语像炮弹轰炸在刺头四周,刺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薛灵却越战越勇,睥睨的目光就像神祇俯视蝼蚁。 “普普通通的离婚被你们说得造反翻天一样。仅仅因为她们威胁到你们手中握着的一点可怜弱小的夫权,你们害怕了,所以要将她们的路堵死,要杀鸡儆猴。但我告诉你,你永远也别想用两性关系绑死女性,她们是自由的,而你们这些造谣的人才是卑劣的,才要被戳脊梁骨!” 翻倒的课桌被踹远,撞在刺头的小腿上,痛得惊诧的他捂脚惨叫。 薛灵用力拉开教室门,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而他振聋发聩,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他持续十年的仰望,从这一刻无关风月地开始。 54.最坏结局 薛灵一消失在楼梯口,邵应廷立刻追上去。 她走得很快,他刚跑下两级楼梯落在圆环露台,就看见一个背影单薄地站在单车棚下。 楼层不高,他看见薛灵点开手机通讯录,修长的手指向上拨了两下,指尖停顿在一格通讯录上。 她在犹豫。 黄昏的暮光和煦,他难得平静,猜测薛灵会不会按下去。 三秒后,答案浮现——薛灵突然蹲下,脸埋进膝间,压抑的低泣在寂静的校园里凄怆蔓延,几秒间便将他淹没。 微不可闻的哭声远没有铿锵的斥责来得震撼,可薛灵的哭声越低,他听到的难过越是明显。 她在哭什么? 委屈那些流言蜚语?还是委屈无可诉说? 他安静凝视着缩成团的薛灵,心底好像也有人在流泪。 那天的夕阳深橘,咸蛋黄悬在延绵的苍翠之上,他见证了一个秘密,藏匿了一个秘密。 他们和其他人,总归是不一样的。 薛灵很快止住哭声,她站起来,拉了拉上窜的衣摆,抿着唇擦干眼泪,转身离开时,又变回那个敢踢翻课桌的冷傲薛灵,比他这个旁观者更收放自如。 从那天起,他开始无意识地留意薛灵,知道她每周五下午都会去单车棚,他就悄悄跟着,在二楼的露台看着她。 一个人哭,也太孤独了。 薛灵不是每次都哭,也不是每次都会拿着手机举棋不定,好像只是为了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放空自己。 文理分科后,那些嘴贱的人在他的威胁下闭上了嘴巴,笼罩在薛灵身上的那层淡薄的冷烟也渐渐消散,她比以往更受欢迎,每天都有数不清的男男女女围绕在身边。 后来,她去单车棚的次数少了,就算去,也是和其他女生结伴而行,聊的都是女生间的秘密。 女生们想知道薛灵对她们喜欢的男生的评价,毕竟几乎所有男生都对她献过殷勤。 薛灵很无奈,他也是。 她总是无奈蹙眉抱怨:“你们怎么总问我邵应廷啊?我跟他根本不熟好吧。” “真的?真不是那种表面云淡风轻,暗地里缠绵床榻的不熟?” 薛灵翻了个生动的白眼:“你想象力这么好,不去当小说家浪费了。” “哎,算了,他这么多人喜欢,肯定很花心,我还是放弃算了。” 这话他听过无数次,早已毫无波澜。 可看到薛灵点头,他却皱起眉头。 也只能皱眉头了,他又不能跳下去解释。 再后来,薛灵再也没有去过单车棚,他还是会在周五黄昏在二楼露台等待。 他没有耐心等如出日落,可他在那里看过几百次日落。 结局好像在开始时已经写定——她离开天高海阔,他在暮霭沉沉中苦等。 不是没有想过接近,可每次他准备出动,她身边出现得人总会无形地提醒他,他不配。 拔地而起的图书馆,黑色的辉腾,柠檬黄的911,还有围绕在她身边出色优异的男生。 理科一班的班长看薛灵的眼神明晃晃的,他们一起去首都参加竞赛,一起拿奖,一起上台领奖。 合照挂在公告栏最显眼处,如果背景不是学校升旗台,谁都会赞叹一声“好般配的一张结婚照”。 他看着碍眼,把照片扯下来,撕开两半,扔掉班长的,把薛灵的藏进掌心。 做完一切后他抬头,在玻璃上看见背后站着那个被扔掉的人。 班长淡定笑着说:“放心,我不会告诉薛灵的。” 他冷眼盯着那个虚伪的笑容:“你威胁我?” “不是,我是帮你。”班长虚伪的笑容变得无比嘲讽,“你以为薛灵知道这件事会接受你吗?别做梦了,她只会觉得你恶心。” 公告栏前只剩他一个人,无法辩驳的怒怨在心间指尖扭曲,薛灵的照片在他掌心变形。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摊开手,照片里的薛灵似乎在埋怨他的粗鲁,皱着眉头怨他。 他把照片抹平整,藏在钱包,一藏就是十年,比现在那张证件照还要长久。 虹中从来没有毕业典礼,但薛灵不能没有。 父亲赞助了学校的毕业典礼,他们得以拥有一场从未有过的离别典礼。 薛灵作为压轴,不情不愿在礼堂舞台上拉了一首《卡农》。 她不是爱出风头的人,上台也只是给父亲面子,不然也不会选这么简单的曲目。 高一下学期的音乐课,她还拉过《夏日的最后一朵玫瑰》,真正的绕梁三日,高不可攀。 他坐在台下仰视身穿高定礼服的薛灵,因为坐得近,他似乎伸手就能触碰到她的衣角。 当薛灵睁开眼睛,他对上那一片澄澈里,看见一丝圣洁的悲悯与不舍,短暂停留在他身上一秒后,随谢幕鞠躬消散。 这是抓不住的。 礼堂里轰动的掌声和欢呼像催化剂,解开束缚住他死水一般的心的缰绳,催促他对薛灵说些什么。 不论结果。 典礼结束后,他站在人头攒动的中找眼中最耀眼存在,过往仿佛回头就能看到的脸,却怎么也不肯出现。 他穿过一丛又一丛的人潮,眼睛扫过一张又一张熟悉陌生的脸,等到全场只剩舞台和座位时,他独自一人站在中排,像个演独角戏的小丑。 “你以为薛灵知道这件事会接受你吗?别做梦了,她只会觉得你恶心。” 班长的话再度刺痛耳膜,他捏紧双拳,轰然泄气,最后看薛灵站过的舞台一眼,颓然离开。 毕业典礼后,薛灵离校了。 高考第一天早上,他远远看着她从黑色辉腾里走下来。第二天下午,看着她和每一个打招呼的同学拥抱,始终缺乏上前一步的决心,只能懦弱遗憾与她擦肩而过。 下次吧,他想。 弱者渴求下次,多少抱着点侥幸心理,觉得下一次一定能超常发挥,心想事成。 可幸运之神只会惩罚胆小鬼,又怎么会将祝福降临他身上。 知道薛灵要出国后,他在黄昏六点挥别烙印在心底的人,然后踩车到碰碰,故意打了个飞球到隔壁桌挑衅。 那晚他被打得很惨,头破血流,球杆也断掉几根,砸在平躺在地的他身上。 尝尽眼泪混血腥,他双眼肿胀,看着一片血红,笑着骂自己:活该,被打死也活该。 连喜欢都不敢表达,算什么男人。 往后岁月追忆,就算结局不尽人意,也比戛然而止,满目遗憾强百倍千。 可那时的他不懂,咎由自取,等明白过来的时候,一切又回到原点——等侥幸。 * 薛灵看着邵应廷通红的双眼,似乎能透过其中看到当晚的血染的他。 过完一开始最震惊的时刻,薛灵的心已经静如古井,睁着酸楚的眼眶看着屏息的邵应廷。 他好像等待审判的无辜疑犯。 薛灵咬了咬下唇,确诊自己声带平稳才漠然开口:“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一切全部拨回最坏结局。 —— 薛灵:(摇手指)校花不是那么容易追的 55.春夏秋冬 看见邵应廷骤然沉坠的眸光,薛灵好像也被无形割了一刀,没有伤口,但痛和血在流淌蜿蜒。 听到那些故事,说不惊讶动容是假的。 但因为见过听过太多,在最轻松快活的叁年,有没有邵应廷,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因为家世和相貌,她一直被形形色色的异性热烈簇拥,便认为爱一个人就是会献上所有,包括情绪展示。 她不信有藏得住的爱。少年人的爱轰轰烈烈,火在自己的身边燃烧,谁察觉不了? 而那叁年她感受不了的燃烧,只看到他刻意回避的淡漠,才会回之以忽略。 可她不知道有一种爱像春天里一丝吹落花瓣的风,夏天里擦肩而过的雨,秋天里忽而落下的叶,和冬天落在皮肤就会融化的雪。 谁都不会去特别留意,但并不代表不存在。 可现在留意了,知道了又有什么用?爱情又不是灵药,不能让蔓延全身的癌细胞凋零。 若要空留遗憾,薛灵宁愿自私一点,把刚才听到的一切格式化,认为邵应廷对她也是一时兴起,转头就忘。 她肩背上还少一点向生的枷锁。 “住院部十点禁止出入,你该走了。” 薛灵说完,径直越过邵应廷往前,下一秒就被握住手腕。 “我说不要GranCabrio,没说不要其他。” 薛灵没有立刻甩开,唇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微微扬起,而后回头对着那张表情隐忍的脸嘲弄笑笑。 “也是,你喜欢Aventador这种贵价货。” 叁番四次侮辱,邵应廷也不恼,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嘲讽似的揶揄:“我只说过一次,你就记住了?” 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心思被洞察,薛灵眉头恼羞成怒蹙起。 “我记忆力好你不知道吗?” 邵应廷挑眉不语,看向悬墙上的电子钟盘。 “快十点了,现在请护工不划算。”他走近薛灵一步,在她防备后退时伸手揽住她的腰阻止她远离,“今晚我来陪床,今晚过后,你再赶我走。” 说出最后一句前,他停顿叁秒,薛灵也默契地停止挣扎,仰头漠然审视他。 “医生八点查房,加起来不到十二个小时。一晚很短,你以为能改变得了什么?” 邵应廷缓缓收紧五指,宽大的病号服下的脆弱的腰肢警惕地绷紧。 “既然你也知道改变不了什么,那你害怕什么?” 棋逢敌手的紧迫令薛灵噎住,她看到近在咫尺的眼睛里浮起一层淡淡的调笑,好胜心顿起,用力掰开他的手指。 “当然是怕你半夜动手动脚。” “昨晚是谁动得比较多?” 薛灵一怔,羞恼地用力抽回手,邵应廷暗自用力扣住她纤弱的指关节,谁都没有留情面。 “咳——” 尴尬的咳嗽声在走廊一侧响起,二人默契看向同一方位,薛修明心虚地摘下眼镜逃避对视。 “Cezar暂时没空,我回办公室写医嘱,你们继续,继续。” 不等说完,薛修明快步离开。 直到白大褂衣角彻底消失在尽头,薛灵才收回视线,对上邵应廷早已落在她眉间的目光。 “还要抱到什么时候?” 邵应廷听话松开双手,等薛灵转身往回走,才缓步跟在她身后一步之遥。 一整排病房只有末尾的单人病房亮着灯,薛灵推开门,陪护床放在隔帘外,已经拉开,上面放着迭好的薄被和枕头。 她这叔叔还真是服侍周到。 病房很大,加之有隔帘遮挡,薛灵可以把这里当无人之境。 洗过澡后,护士送来今晚的药。 一小沓独立包装药片,悉数数到薛灵手上。 “这是止痛的,还有镇咳的……” 邵应廷在一旁看着,到饮水机前接了半杯热水,借机走到她身边。 “齐了。”护士把所有药数到薛灵双手中,耐心嘱咐,“要实在疼得受不了,就按铃叫我们。” 薛灵不置可否,淡笑应着:“麻烦了。” 护士掩门离去,薛灵没有接递到身边的水杯,走回床边坐下,撕开一个个包装,把药片倒在掌心,等一股脑抛进嘴里,才伸手向邵应廷要水。 冰凉和燥热的指尖触碰,邵应廷压抑着要握住的冲动,静静看着薛灵把药吃完。 “关灯,把隔帘拉好。” 薛灵躺上床,头顶的节能灯温柔熄灭,隔帘外的陪护床发出小心翼翼的挤压声。 如此安宁静谧的夜,薛灵却毫无睡意。 但这才是她的日常,昨晚纵情后的安眠才像是一个奇异的bug,出现得急,去得也急。她该庆幸还没形成习惯,还没上瘾。 邵应廷看着浅蓝的隔帘出神,投在上面的影子终于暂停辗转,房间里只有他的呼吸与制氧机里翻滚的水声。 距离天亮又近一个小时,他腰背不断发出抗议。 可薛灵睡眠极浅,陪护床小且老旧,生锈的地方稍微一动便会发出尖锐的声音,他只能忍着酸痛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邵应廷昏昏沉沉之际,恍惚听见一阵阵吸气声与啜泣。 起初他以为是外面的病人在说话,可摸到陪护床生锈的护栏,他一瞬间惊醒坐起,下地时差点被掉落的薄被绊倒。 医院的窗帘并不遮光,他踩着月用力拉开隔帘,病床上的薛灵痛苦地蜷缩成虾米状,脸深埋在枕头里,挽起的袖子下,青筋用力攀附在她瘦若枯枝的双臂上,呈现出骇人的灰白肤色。 “薛灵,怎么了?” 他坐在床边搂过薛灵颤抖的身体,才发现她浑身像从冰水里捞起来一样,脸上唯一一点暖色,是咬破的嘴唇上的血红。 “薛灵,你别吓我,是哪里不舒服?” 薛灵双拳紧攥,捂住胸下的肋骨处,声音嘶哑。 “痛,我好痛……” 邵应廷急忙起身按铃,手刚伸出去,就被薛灵拉住衣摆。 “不要……” 薛灵呼吸急促,差点盖过虚弱的说话声。 她极力睁开疲惫低垂的眼睛,仍于事无补,眯着半开的眼睛哀求他。 “不要叫医生,我不想……他们会给我,只会给我上,吗啡。我还不想……” 还不想认输。 薛灵没有力气说完的话,邵应廷都听懂了。 她还不想死。 他俯身搂紧那具冰冷颤抖的身体,将手臂伸到她嘴边:“实在忍不了就咬我,别咬自己。” 体温贴上来的那一刻,薛灵四肢百骸里渗出的剧痛似乎有所减退,她艰难拧过头,邵应廷的薄唇立刻印在她布满汗珠的额头上。 好像回到了昨夜温存的时刻。 原来她还记得一清二楚,想忘都忘不掉,温暖一靠近她就忍不住抱紧。 装出来的抗拒溃不成军。 “跟我说说话吧。” “好,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可以。” 原来只是错觉,她紧绷的神经稍稍一松,痛觉再次被重击,吸气声在空寂的病房里画下休止符。 邵应廷当没听见,如常开口:“那说说我们高……” 薛灵抓住他的手腕制止:“别说高中。” 邵应廷不解看着她。 “我会忍不住想如果。” 她惨淡苦笑,闭上眼睛掩饰悲哀:“这太残忍了。” 56.殿堂废墟 邵应廷的人生中可供止痛的故事乏善可陈,苦中作乐的倒是不少。 “大学毕业那年的生日,一鸣会开张,大正鬼鬼祟祟准备了个蛋糕,打算扔我脸上。结果店里的人没有把工具收拾好,他一脚踩在螺丝刀上。” 不用说完整,薛灵就能想到大正满脸蛋糕在地上的画面。 她刚笑出声音,扯到痛处猛咳起来,止都止不住,病房里刚缓和的气氛顿凝固,邵应廷惊得坐起,手足无措地轻扫薛灵弹跳的后背顺气。 咳嗽又急又重,带着痰音和血腥。 不知道过了多久,弓身伏在病床上的薛灵终于止住咳嗽,疲惫埋在并不柔软的床褥枕头上,呼吸急促,邵应廷替她扫背的手上也沾了一层薄汗。 有她的,也有他的。 “还疼吗?” 薛灵用呜咽似的粗喘回之,气若游丝,痛到连话都说不出。 邵应廷无力靠在床头,手指轻轻捏着她冷汗涔涔的柔软手掌。 这世上没有什么感同身受的事。他知道薛灵很痛,但永远感知不了她承受了多少痛,也就不能轻飘飘,没心肝地说几句安慰。 “为什么?” 薛灵嘶哑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他侧目看着她被后脑被汗水濡湿成一缕缕的蓝发。 “为什么要在我得到了想要一切时告知我死期?为什么要用最痛苦的方法折磨我!为什么!” 失控的哭声在薛灵扑向邵应廷时骤然清晰。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直接死!” 薛灵在他剧烈悸动的心脏上恸哭,每一个控诉上天不公的字眼狠狠凿进他的体内,随着刺麻的血流流遍全身。 “邵应廷,”薛灵抬头看他,破罐子破摔,“我不想活了。” 磅礴的绝望扑面而来,邵应廷恐惧地躲开她通红的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将自己的酸楚咽回喉咙中。 他也不想活了。 十年来他毫无长进,依旧对薛灵的困难无能为力。 十年前不敢靠近,无法解开束缚她的绳索,十年后不能承担她半点痛苦。 紧攥着他衣角的手瘦削枯败,像折翼跌落泥泞的蝴蝶,挣扎颤抖着,蝶翼上的闪粉不复光华。 他仰望了十年的殿堂仿佛顷刻便会粉碎成废墟。 一个癫狂的念头在看似平静的他心里发芽。 “薛灵。” 邵应廷拨开她湿漉漉的蓝发,直视她灰白的目光,一股不可自控的力量反控着他开口。 “不是说想跟我一起飙车吗?”他俯身贴在薛灵冷汗涔涔的额头上,“你现在能下床吗?能的话,我们一起去。” 邵应廷低哑疯狂的嗓音似有魔力,薛灵迷离地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骨缝里渗出的剧痛似乎有所减缓,将五感暂时归还给她。 “上车以后,你想开多快,开多刺激,我都依你。” 床前的月光被眼前缓缓凑近的人遮挡,薛灵闭上眼睛,下唇便被轻柔地含住。 不等她适应,邵应廷的舌头便缠上了她,熟练地顶舔着她的上颚。 她睁开眼睛,与邵应廷眼中的自己对望,他深沉的目光仿佛是海妖身上最耀眼的鲛珠,蛊惑引诱她。 这一个吻并不急促,只有绞弄她丁香的舌尖隐隐藏着一点攻略性,不至于让她窒息在唇齿缠绵之间。 “要跟我走吗?” 邵应廷抽离自己,舌尖舔掉带出黏连的银丝后重新吻上去,按着薛灵的后脑不允许她分寸的逃离。 薛灵微微侧脸躲开他慢慢变重的吻,在间隙间轻喘着半推半就:“这个时间出不了医院。” 邵应廷睁开眼睛,将她的脸拨正直视自己。 “你只需要回答我要不要,其他交给我。” 他眼睛亮得像窗外轰鸣的月相,眼底那些霸道的侵略不加掩饰,薛灵毫无拒绝的办法,任由他抱起自己。 * 凌晨零点五十分,大正根据指示把车停在医院后门前的林荫路上,刚拉好手刹,邵应廷便从茫茫夜色中缓步走来。 大正看见他怀里打横抱着的人,愣了一秒,连忙解安全带下车。 “老大,你越狱,不对越、越院啊?” 邵应廷没空搭理他,把虚弱疲惫的薛灵放在副驾上,弯腰在她耳边低语。 “想去哪里?” 转移注意力是止痛的偏方,薛灵闻着夜间凉风夹带的浅淡花香,疼痛下的烦躁蛰伏起来。 “去你最常开的那条路吧。” “好。” 凉凉的嘴唇印过她耳后,邵应廷起身绕回驾驶座。 “你自己回去。” 茫然之际,大正听到经过他面前的邵应廷随意抛下一句便侧身坐进了GranCabrio,顺手带上门。 “喂,喂!” 突起的声浪盖过大正彷徨无措的呼喊,邵应廷只给他喷出一阵尾气便扬长而去。 “妈的,重色轻友,大晚上我上哪自己回去!” 大正对着尾气踢石子,刚冒出的火气在脑海闪回薛灵那张苍白的脸时化为乌有叹息。 * 今晚不是比赛日,曲折的沿海公路上只有伴着涛声在游龙路灯下盘旋的飞虫。 病情初期,谢观澜也试过开车带她兜风转移注意力。可惜他这个人自大且无聊,开车时就知道高高在上指点她如何治疗,听得她更加疼痛烦躁,试没两次就放弃了这个方法。 可今晚不同。 薛灵头靠在柔软的颈枕上斜着打量邵应廷。 海平面和夜幕融为一体,车内仪表台的光打在他轮廓深刻的脸上,光与影分割出几块情绪,唯有一头被风掠过的乱发还带着他原本的恣肆不羁。 “还在疼吗?” 飞驰的景色前,全神贯注驾驶的邵应廷时不时侧目观察她一眼,严肃紧绷间藏着一起心虚的担忧。 他这个人,再怎么武装,嘴唇还是软的。 昨天被她撩得如囚兽四处乱撞,掐着她的腰狠狠猛入,但热吻时依旧温柔,半眯着眼睛,用唇瓣安抚颤栗的她。 “会太深吗?” “顶这里会舒服吗?” 时而轻笑戳穿她的伪装。 “别夹了,水怎么都会流下来的。” 下山前最后一个发夹弯,薛灵看见巨大的山体豁然开朗,属于山林的清新和腐朽扑面而来。 车速未见减缓,向着幽深的黢黑飞驰而去。 “快到了。” 薛灵闻声回头,对上邵应廷平静视死如归的眼睛,吹来的风更大了。 看不见的风景不断加速后退,她拉长安全带,按着扶手箱起身吻向邵应廷。 狂风撞向她虚弱摇晃的身形,薛灵双手死死揪住邵应廷的领口,张开嘴抵死探进他的唇齿中。 柔软湿润缠绕缠绵,邵应廷放开扶方向盘的右手按在薛灵脑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咬出二人的血腥糅杂吮吸,企图将连结刻入骨髓,等待轮回转世。 “害怕后悔吗?” 稍稍分开时,邵应廷哑声问。 薛灵没有回答,凑他更近,含住沾满二人鲜血的下唇,舌尖再次相碰,便像磁铁般紧紧相吸,难离难舍。 断崖高山近在眼前,引擎声如山林猛兽咆哮,薛灵松开五指,用手臂抱紧邵应廷,仿佛如此落入忘川,便会生生世世纠缠。 风将班卓琴声带得很远,邵应廷睁开眼睛,对上薛灵默然留在眼下的泪痕。 从医院到公路,车载音响一直播着同一首歌。 “Faster than the wind, passionate as sin, ending so suddenly……” 快如疾风,热烈如罪,却戛然而止。 火红的车身在幽深的夜色中一滑而过,像彗星袭月,飞蛾扑火,义无反顾撞向陡峭庞大的末路山体。 ——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57.「Рo1⒏red」 早在邵应廷问她想不想飙车的时候,薛灵就猜到了他想做什么。 她试想过无数次自杀,却始终没有积攒够付诸行动的勇气,现在邵应廷愿意带她同归于尽,她求之不得。 狂风灌进她宽大的衣服内,耳边的呼啸越来越快,需仰视的高山仿佛步步崩塌倾倒,她屏住呼吸,等待致死的疼痛将她送上极乐。 直面死亡,不害怕是假的,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当时速一百八十的车撞向巨山,她会被烧死?撞死?还是痛死? 她有一点的犹豫。 可想到邵应廷是唯一一个在她坠落时张开双臂迎接她,接住她的人,和他共赴黄泉,应该不后悔。 她睁开眼睛,视野模糊中,邵应廷也深深看着她。 当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猛地紧闭眼睛,眉宇深锁,刺耳锐利的刹车声响彻寂静的夜幕,在平整的柏油马路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彗尾。 回音在数秒后才烟消云散,薛灵还维持着接吻时的姿势,只是纠缠的唇齿稍稍分离,渗出薄汗的鼻尖相碰,共同呼吸着一口硝烟空气。 薛灵低喘着,开口时心似乎要从胸腔里跳出。 “你后悔了?” 车头灯几乎紧贴护栏,迟一秒就非死即伤。 邵应廷也紧张得微微喘气,随手熄火,疲惫宣告殉情计划失败。 他答非所问:“我现在才发觉自己是个自私的人。就算你痛不欲生,我还是希望你活生生站在我面前。” 哪怕时间短暂,转瞬即逝,可他想一秒也是时间,舍不得放弃。 薛灵不动,随他的手指擦拭她斑驳的泪痕。 “答应我的事又没做到,不怕我恨你?” “恨我食言,总比恨我送你下黄泉要好。” 油门踩到底的顷刻,薛灵死死惊恐地死死搂住他的肩膀,他似乎听到了薛灵心底的恐惧的呐喊,脚掌迅速挪开,用尽全力踩尽刹车。 惯性拉扯的痛慢慢消退,邵应廷重新点火,明亮的车头大灯被黝黑的山体反射,。 不同的是,它此刻不再狰狞,是寂静的。 “要回医院吗?” 经历过刺激的生死时速,脑里生产的内啡肽暂时把疼痛压制,薛灵此时恢复了一点精气神。 她瘫坐回副驾驶:“我想回家。” 医院那边有薛修明替她善后。 “好。” 邵应廷浅浅吐出一口气,单手扶着方向盘倒车回到正路上,保持着八十码的时速在空荡荡的盘山公路盘桓。 平复急速的心跳后,薛灵从扶手箱拿出两颗巧克力拆开,放在邵应廷唇边。他目不斜视,伸出舌头卷进嘴中,生怕失神一秒,面前就会突然出现拦路虎。 这才是平日里的邵应廷。 谨慎、沉稳。 而刚才她还没被剧痛折磨疯,他就先疯了。 * 车子缓缓倒入车库的同时,敞篷合上,车厢内比夜更黑更沉寂。 薛灵刚适应微光环境,邵应廷抬手熄火,所有灯光黯然,她下意识看向身旁,正好对上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 “我抱你下车。” 薛灵没有回应,两条手臂环上他的脖子。 “你知道我房间位置吧?” 邵应廷的手刚绕过她膝盖,薛灵说话时的气息扫过耳廓,吹得他心头一颤,无奈开口。 “我今晚不打算睡客房。” 薛灵身子一轻,被他轻而易举抱起走出车外。 邵应廷低头看她脸上眼里苍白疲倦的戏谑,故意颠了她一下:“所以现在别让我更难受。” 从车库绕过就是正门,薛灵伸手拇指识别指纹解锁。 “我都这样了你还想着那档子事。” 厚重的木门打开,漆黑中,熟悉温和的香薰立刻萦绕周身,身体放松的同时,倦意也入侵。 邵应廷没有开灯,却能精准避开密集的摆设和家私,踩上柔软的梯级。 回到最熟悉的地方,薛灵挣扎着下地开灯。 装修没有变过,和十年前刚住进来的一样,有些无问风花雪月的冷清,现在多了些医疗器械,白光打下来,冷飕飕的。 邵应廷没有离开,反手关上门后,细细打量房间内的一切。 制氧机、空气净化器、血压计、血氧仪,各种器械和医疗耗材摆满床边,柜中桌上也整齐罗列着不少药瓶和口罩,俨然一个私人病房。 第一次,薛灵从不肯向他袒露的秘密如今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你平时在房间输液?” 薛灵从耗材堆里翻出一根吸氧的导管,点头:“修明叔每周会过来给我检查身体。我完全不敢想象,如果我没钱,怕是早就成灰了。” 邵应廷不能反驳。 几年前他奶奶在田里摔得失去意识,他用尽所有人脉和金钱都只能将她送到设施落后,连个正统骨科医生都没有的县医院。 不能比。一比他身上的拮据落魄更捉襟见肘。 薛灵能陪他走一段路已经是天赐。 “你要再洗个澡吗?” 去过海边,身上总会带着些黏腻的盐分。 “不要。”薛灵戴好吸氧管,直挺挺倒进柔软的被褥里,“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要困死了。” 邵应廷走过去帮她盖好被子:“换个别的字说。” 薛灵睁开一只眼睛瞥自觉躺下的邵应廷,挪过去抱住他灼热的身躯。 “换成赛车手身份说话就蛮横霸道了,不会是有路怒症吧?” 邵应廷下意识像昨晚一样收紧手臂将薛灵抱紧,可听到耳边翻滚的制氧机水声又松开半寸。 “对手说我不是路怒,是马路杀手。” 自杀的杀。 他赛车时不当自己的命是命,一厘米的缝隙也要抢占,好几次车轮打滑差点摔下山崖,看得对手比他还怕。 “看得出。”薛灵蹭蹭他颈侧,“以后别干这事了,要是你比我先走,还让不让我活了。” 后腰有一只柔软无骨的手钻过,然后牢牢扣在他身上。 邵应廷浑身一僵,薛灵的声音又在她耳畔响起,吹起的气息萦绕过他的五感。 “邵应廷,你赢了。这个世上无人比你和我更合拍。” 邵应廷似有感应,又不敢肯定,犹豫着开口,声音哑得不像他的。 “什么意思?” 薛灵打了个哈欠:“你这个男朋友能当多久,就看你能让我活多久了。” 邵应廷盯着天花板上的圆灯,一直盯到眼前出现异常的光晕,他才眨了眨酸痛的眼睛——有泪水漂浮。 “怎么不说话?听傻了?还是不乐意?” 薛灵手指按在他虎口,沿着青筋描绘到手臂,在转向腰腹的时候被一手攥住。 “刚说了,不要让我更难受。” 字是斩钉截铁的,语气却是纵容宠溺的。 薛灵跟他反过来,厉声质问:“就算是宝贝亲亲女朋友也不能?” 床边有顶灯开关,邵应廷利落起身关灯,翻身熊抱着薛灵,笑着咬她耳垂。 “嗯,我最爱的宝贝亲亲女朋友也不能。” “哎呀好痒!” 邵应廷不仅咬,还用刺拉拉的下巴蹭她颈侧,惹得薛灵哈哈大笑,吸氧管滑落到枕头,玩闹立刻停止。 “不闹了,早点睡,明天我们一起去修车行。” 薛灵重新戴好管子躺平,拉过邵应廷粗壮的手臂搭在自己腹部。 “让我过过当老板娘的瘾?” 邵应廷隔着睡衣轻抚她凹陷的腹部,眼眶里酸涩越积越多。 他喉结上下滑了两个来回,终于把哽咽咽下,双臂将薛灵环住,闭眼将嘴唇印在她颈后。 “嗯,也想让你知道在车底的男人不比在车里的男人丑。” 薛灵不禁失笑——刚转正拿到吃醋资格就用上了。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58.南风西洲(微h) 一鸣会九点开工,邵老板每天雷打不动八点半到达开门,带薛灵上班的第一天,成功断送叁年全勤。 十点一刻,邵应廷动了动被枕得发麻的手臂,握拳然后松开,薛灵的眉头立刻微微蹙起,他急忙屏住呼吸。 吵醒了? 薛灵嘤咛了几声,将脸埋进他的胸前左右蹭了蹭,恹恹的嗓音懒懒散散。 “几点了?” “十点十分,要再睡会儿吗?” 薛灵猛地抬头:“十点?!” 她越过邵应廷拿起床头柜的手机,懊恼拍拍有些刺痛的前额:“你怎么不叫醒我?手不酸吗?” “还行。”邵应廷动了动酸麻的手臂,“我也刚醒。” 他按照平时的生物钟六点便醒了,可薛灵还蜷缩在他怀里安眠,他不敢有任何动作,看着朝阳慢慢映上窗帘,酝酿出一点睡意,再睡了两个小时回笼觉。 按照第二次醒的时间算,他也不算撒谎。 薛灵放下手机,扔掉氧气管窝在邵应廷怀里,不留情面地伸手拆穿他。 “都没有晨勃,装什么刚醒!” 略带凉感的手隔着运动裤布料抓上他松弛的巨炮,邵应廷闷哼一声,虚搂着她腰的手猛地收紧,泄愤地在她颈侧吸吮。 “还不放手?” 那就继续咬。 睡了个好觉,薛灵现在精神得很,抓着滚烫苏醒的大蛇抚弄反抗:“这是对你撒谎不眨眼的惩罚!” 刚说完,刺拉拉的胡渣碾过她娇嫩的皮肤,薛灵忍不住尖叫大笑。 “不玩了不玩了,要窒息了!” 邵应廷果然立刻撒手撤退。 薛灵平躺回床上大口呼吸,邵应廷起身帮她扯好衣摆。 “我们吃过午饭再过去?” 薛灵抓过他暖和干燥的手放进衣摆,将暖意传递到冰凉的小腹。 “不用,冰箱里有阿姨备好的冻品,蒸一下就行。” 越说语调越软,邵应廷原本已经打算下床,听完所有,忍不住低头吻住懒洋洋的薛灵,伸出舌头翘醒她满是睡衣的唇齿。 手不规矩地爬上她的浑圆,他忍不住用力一握,薛灵撒娇似的舔了舔他的舌尖,小声轻喘嘤咛:“再不起床,你员工就要有意见了。” “一个全勤的老板不是好老板。”邵应廷侧躺在床,闭眼下吻锁骨,“需要给员工更多的锻炼机会。” 薛灵被他吻起了欲望,双腿缠起他的腰臀轻蹭:“你学坏了,浑身画饼资本家的铜臭味。” 上下夹攻,长长一句话说完,她有些喘,躲开亲吻埋在邵应廷的颈窝。 “心跳这么快?”邵应廷将手放在她心脏之上,“害羞了?” 薛灵咬唇,用额头撞他:“一大早摸着我的胸问是不是害羞,你脸皮还能再厚点吗!赶紧出去给我做早餐!” 邵应廷被放在床头的大头娃娃砸了两下,立刻投降退后下床。 “十五分钟后下来。” 薛灵乖巧点头,目送他拉好裤子走出房间,关门。 房门隔音不算好,薛灵听到他下楼梯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立马半走半摔滚下床,扑到床头柜前拉开抽屉翻找。 心跳随着头痛欲裂不断加速,冷汗从鬓角渗出,薛灵咬紧牙关翻到最里面,颤着手从杂物深处掏出一排药片。 这是顾玥临走前塞给她的,说是市面上买不到但效果最好的止痛药。 胸下传来蚀骨的痛,薛灵仰着脸深呼吸,盲摸着铝箔凹陷用力一按,倒出药片抛进嘴里硬生生吞咽。 药片很苦,从舌头到咽喉都是酸涩的苦味,脑中和肋骨的痛在做最后反抗,使出各样武器肆虐,叫嚣着要取她性命。 药效起得很快,倚在床边不过五分钟,头痛便减轻到她能够忍受的程度。 她按住渐渐平复的心跳,好不容易缓过气后,艰难起身走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直到皮肤浮起淡淡的红润才关掉热水器离开。 打开房门,甜腻的红豆沙香气在弥漫,邵应廷正在灶台前剥水煮鹌鹑蛋,然后扔进咕噜噜冒泡的红豆沙里。 薛灵走过去拿起一颗敲开蛋壳:“做成虎皮我更喜欢。以前校门口有个卖虎皮鹌鹑蛋的阿姨,每次看到我都要偷摸买一串。” “我知道。” 邵应廷打开另一个锅,里面放了好几串虎皮鹌鹑蛋。 薛灵垂眸看递到嘴边的串,白了他一眼:“变态偷窥狂,买串鹌鹑蛋都要看!” 然后张嘴一口咬住。 邵应廷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薛灵吃了两碗红豆沙还不够,把剩下的虎皮鹌鹑蛋全部打包带上车。 红黑川崎早在这里安了家,他站在两串车钥匙前犹豫的时候,薛灵抓过自己的GranCabrio,拉着他一起出门。 “我这车还没改装过,你看着有什么能改的一次性改了吧。” 初冬暖阳和煦,和邵应廷的体温一样,薛灵想松开手跑进光里,又被一手扯回,抬头时邵应廷的刘海上刚好有一片阳光落在,衬得他的眉眼狡黠,流光闪烁。 “真按照我的心意改,你付不付得起还是个问题。” “要付什么?”薛灵扮作无辜,“是做爱还是唔……” 邵应廷捂住那张毫无遮拦的嘴,见薛灵还在用眼神骂他,改捂眼睛。 “邵应廷,有你这样欺负女朋友的吗!” 女朋友。 邵应廷忍不住笑出声,走向车库。 “既然是女朋友,那就算成本价,改一个地方,就陪我过一次新年。” 薛灵被捂住眼睛,看不清他的表情是玩笑还是认真,萎靡赌气道:“贪字得个贫。” * 一鸣会离薛灵家不远,二人刚转进南风路,一鸣会汽修的蓝色招牌占据了薛灵大半视线。 店很大,足足用了前后八个铺面,区域分明,有洗车的,有镀膜的,而最大一块是改装用的,单液压升降就占了四分之一的地方。 邵应廷把车停在洗车区,立刻有穿着统一工装的小年轻陆陆续续围上来,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薛灵还没察觉到,感叹:“邵应廷,你有这么大的店还被签证官拒?骗我的吧。” 她推开车门下车,原本稀稀拉拉的小年轻们突然整齐站成一排,喜气盈盈地鞠躬大喊:“欢迎老板娘莅临本店视察!” 刚抬起手想制止的邵应廷:“……” —— 僚机+10086 59 口号之洪亮,连挂在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也晃了几下以示尊敬。 为首的大正笑得最灿烂:“怎样,这个欢迎仪式够不够气势!” 邵应廷对着大正的后脑勺用力一按:“你不懂低调是什么意思吗?”然后冷眼扫过一群从犯,“再看我就查今天的打卡。” 原本嬉皮笑脸的从犯立刻抛弃主谋逃窜。 “我弄了一个小时的发型!”大正慌忙护住自己的脑袋,确认一根头发丝都没有乱后才愤慨指控,“兄弟们不寻思你寡了二十六年终于找到一生中最爱,给你排场嘛。” 邵应廷再次抬手,大正连忙怪叫后退:“况且你大清早六点发短信跟我说要带女朋友过来,我特么不得整蛊,不是,整点干货给嫂子开开眼界啊。” 见“魔爪”又要伸过来,大正反应极快跳开,还作妖大喊:“嫂子救命啊!” 薛灵邵应廷,他耳廓果不其然红了一大片,果断拉住还要追的他。 “别闹了,手被眼睁睁枕了四个小时不酸吗?” 这下耳廓的红迅速扩张到脸颊,邵应廷脸上的严肃冷厉顷刻消散殆尽,蹩脚解释:“没有四个小时,后面我又睡过去了。”看到薛灵唇边张扬的笑意,理由愈发无力,干脆生硬转移话题,“机油味对肺不好,我们上办公室聊聊改装的事。” 他反手与薛灵十指紧扣,走向楼梯,把耳朵竖起高高的观众异口同声嘘他。 薛灵很给面子地没有拆台,与他十指紧扣走上二层办公室。 一进门,邵应廷就迫不及待关门上锁拉窗帘,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薛灵没有立刻拆穿他,等他拉好窗帘最后一道缝隙,才拉起他的手轻轻揉捏。 “真的不酸?” “手不酸。”邵应廷搬来两张凳子放在办公桌前,拉薛灵坐下,“不过心挺酸的,女朋友联合外人打击我。” 薛灵使坏拉开他的连体工装,微凉的掌心贴在他鼓动的心跳上,掌下的肌肉立刻显摆地紧绷。 “确实,这个女朋友当得不地道。” 她手腕卡在拉链处,缓缓往下压,连体工装里的工字背心勾勒出的荷尔蒙线条逐渐显露。 已是十二月中旬,初冬冷锋过境,他的身体始终是滚烫的,正好当作暖炉,暖她常年冰冷的手。 拉链很是顺滑,尽头在裆部,因为折迭而微微隆起。 薛灵的手腕卡在蜿蜒曲折处,没能抵达山巅,手掌只能顺着轮廓探索。 “又想干什么坏事?” 邵应廷没有阻止,托腮眼定定地看着薛灵狡黠的笑容,大腿甚至向外张开了些。 薛灵故意在即将摸上前偏移向外,手指一寸寸游走在他的大腿根,就是不靠近蠢蠢欲动的盘蛇。 “知道我想干坏事还不阻止?” 邵应廷仍旧笑而不语,淡定随她任意妄为。 全景玻璃就在身侧,窗帘无法完全遮挡视野,楼下想看热闹的观众,也不知道能不能从间隙中窥探到其中旖旎风光。 他的默许就像激将法,像在赌她不敢上手——可他分明知道,她勇气爆棚,天不怕地不怕,遑论只是情人间的调情。 他这位猎手在冒充一只任人鱼肉的猎物。 只是还没练到炉火纯青的程度,略带急促的一呼一吸和时不时上下滑动的喉结都在跃跃期待。 薛灵起身凑到他跟前平视他涟漪一点点泛滥的眼底,停驻在大腿根的手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游向危险中心。 “有观众也不介意?” 薛灵只用按住他的那只手用力,她每一寸游走邵应廷都能清晰感应,犹如火山爆发后的熔岩,所到之处都留下滚烫的温度。 不服挑衅,邵应廷伸手轻轻圈着她纤细的手腕。 “因为我赌你在观众面前不敢乱来。” 薛灵想逃出的他指圈,刚动了动手指就被拿捏住,干燥温热的掌心粗糙地摩擦着她的皮肤,像火柴盒上的擦火皮,只要她稍稍用力一蹭,火苗便会热烈点燃。 看着他志在必得的笑容,薛灵叛逆感涌上心头,挑逗勾起唇角,浮夸地举起恶魔之爪抓向凸起之处。 邵应廷被吓得下意识隔挡,裤袋里的手机猛地震动起来,正好被薛灵一把握住,吓得她连忙松手后退,如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眼睛瞪圆,握着自己的拳头不知所措。 “你那里怎么会震?” 邵应廷侧身从裤袋里拿出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笑得一本正经:“怪设计师把裤袋设计在这里。” 他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紧抿的唇间时不时有牙齿咬过。 抬眸瞥见薛灵在看自己,他犹豫片刻,还是选择接通。 “有事?” 冷淡的问候把薛灵听得一愣。 邵应廷情绪极其稳定,接到骚扰诈骗电话也能耐心回一句“不需要,谢谢”,这样驱赶式的语气还是第一次听到。 她得寸进尺地坐上他左边大腿,耳朵贴上手机的玻璃外壳。 电话那头的人有些局促,支吾一会儿才说:“你生日不是快到了嘛,爸想给你做生日,你明天有空吗?” 薛灵坐直打量邵应廷的反应,他脸上写满不耐烦。 “没空。” “那后天……” “也没空。”邵应廷耐心耗尽,“没记错的话,这个月的生活费我已经转给你了。” “不是要钱。”对面急切地辩解,“你快两年没回家了,家里人都想见见你。” 两父子的声音有几分微妙的相似,奇异的是身为儿子的邵应廷声音更加沉稳低哑,反倒是父亲的语气里还有几分不谙世事的意气。 薛灵知道,这些年邵应廷赚回来的钱大多用在父母各自的家庭里。 没有经济压力,任谁都能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她心疼地抱住邵应廷,皮肤紧贴下的身体刹那僵硬。 似乎是不愿让电话那方听到他的话,邵应廷只挑眉用目光询问她。 “如果是因为陪我才没空,你明天可以回去的。”她没有压低声音,不顾及有无外人听见,劝慰他,“明天我爸也来,刚好各回各家。” 闻言,刚才松开上扬的眉宇不满地蹙起,邵应廷毫不犹豫挂断电话,抓过角落里的车钥匙遮掩失落的视线。 “我去把东西收拾干净。” 在薛灵家住了一个月余,用的东西再少,也有痕迹在。 后背被催促性地拍了拍,薛灵挪了挪屁股坐得更稳。 “谁要你收拾东西走的?” 邵应廷定定地看着她,死水一潭的眼睛泛起涟漪慢慢扩散。 “虽然我爸不是什么老顽固。”薛灵双手掐他瘦削的脸颊,“但你也要给我点时间,给他打支见家长的预防针吧?” —— 明天上最后一场肉~ 60.热带雨林(h) 楼底下敲敲打打的噪音连接上邵应廷的耳鸣,他捏紧掌心的车钥匙,被扎到了才傻傻松开。 薛灵整个人倚在他身上。 “刚上班就想着旷工,你这个老板是怎么起带头作用的?” 邵应廷挽起她双腿缠在腰侧,瘦弱单薄的她像一团棉花软在他胸膛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要睡一觉吗?” 薛灵没有拒绝,即使她距离上一次睡眠不到两个小时。 邵应廷沉默起身,抱着她走到只铺了一层软垫的弹簧床前。 “下午我去买个床垫吧。” 薛灵困得打起第二个哈欠:“不用,别浪费钱了。” 潜台词是什么,他们一清二楚,可都不愿意说明。 床很小,只够睡一个人。瘦成皮包骨的薛灵挪到最里面,空出来的位置也只够邵应廷侧身躺上来。 他也非常识时务地躺了上去。 薛灵拉过他的手臂环在自己腰上,有气没力地埋怨:“你买的时候就没想过买张双人的吗?” “没想过。”他蜷缩起来,将薛灵圈禁在身形里,“只想过你只能躺在我身上,想逃也逃不掉。” 薛灵睁开眼睛打算白他,脸颊一热,笑声颤动的吻温柔辗转,制止所有怨怼。 房间升温,楼下的噪音变本加厉,高压水枪击向金属与玻璃,肆意打闹的欢呼声夹杂其中,薛灵抓住抚上眼皮的指尖,绷直脚背,插进邵应廷夹紧的小腿间。 “但你好像忽略了一个点。” 手指被攥着下移,邵应廷浅笑回应:“哪一点?” 薛灵张嘴咬住他的下唇。 “当然是隔音。” 两只相交的手同时潜入森林欲海,在入水前,邵应廷停在了两块礁石之间,轻轻揉搓引水东流。 “现在又不困了?” “还想再困点。” 该主动的不动,薛灵只能自己动手。 她细腰一挺,将燥热的指尖纳入花蕊,缓慢打转入侵。 邵应廷没有扫兴地问她身体能不能扛得住,掐住她焦急的腰肢将二指深入。 轻缓的吟哦像羽毛纷纷落下,惹起潜伏在肌肤之下的欲望。 二人默契抬头,张开嘴就吻了上去。 冬天该是干燥的,可二人此刻却置身于热带雨林,潮湿闷热,身体像湿漉漉的藤蔓互相缠绕,时不时有透明澄澈的水滴滴落,不断湿润交合的地方。 二指在穴口的进出越来越快,薛灵咬紧牙关,溢出的音符犹如可怜的呜咽,邵应廷想要收慢动作,却被欲望支配神经,伸出第三根手指,用力按在红肿的花蒂上。 “啊……” 薛灵酥得张开嘴巴叫出了声响,楼下的噪音闻声而静。 知道自己闯了祸,邵应廷稍稍回神想要退出,潺潺的流水顿时流了她一手。 薛灵睁开眼睛,神色还泛着迷离,手却火急火燎地拉开他工装的拉链,结果…… “怎么还有一条。”她嘴巴不满的嘟起,“你防贼啊!” 穿在工装里的休闲裤被粗鲁地拉扯着,邵应廷毫无要帮一把的意思,还把拉链往上拉了一点。 “这种时候欺负你,我还是个人吗?”他握住薛灵的手,只差把拒绝刻在额头上,“而且这里也没套。” 薛灵挣开他的手,继续拉开两道拉链。 “你也说是‘这种时候’了。”她强硬扯下他最后防线,下体贴近轻蹭勃发笔直的滚烫,“你怎么还认为我有生育能力?” 邵应廷被迫抬起的手臂一僵,苦涩辛辣如巨浪波澜盖过才涌起的愉悦与缠绵,给他当头棒喝。 偏偏罪魁祸首还笑意盈盈,躁动的指尖想方设法将他引到悬崖边缘,陪她一起堕入绝望深渊。 “不行。” 最后关头,他起身躲开薛灵的湿软包裹,坚定退后至安全地带。 他蹲在床边,极力隐藏可悲的祈求直视薛灵。 “说不定还有希望呢?” 薛灵平淡与他对视,一双近乎空洞的眼睛虚伪地弯了弯,答非所问:“你确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什么希望? 她没有希望了,苟活的每一天,都是在提前燃烧她为数不多的日子,何必要给自己构造不可实现的幻境。 抵在床架的拳头因用力而颤抖,薛灵想伸手覆上,邵应廷却猛地起身,走向浴室。 “等我。” 浴室传出水声,是漱口的声音。 薛灵偷笑着躺回床上,刚把被子盖好,邵应廷从浴室走出,一手关门,另一只手臂抬起擦掉淌下的水。 可他忘了手上也沾满水珠。 “中午要吃饭吗?” 他坐在床边,手探进被子里,准确无误地抓住她的脚踝。 薛灵不挣扎,还把脚放到他裆部挑起欲望火苗。 “吃和不吃有什么区别?” “我可以舔慢一点的区别。” 说完,不等回答,邵应廷掀开被子钻入,两只还带着水汽的手将长裤脱下,握住她的腿根温柔打开。 在温柔乡里,邵应廷只打没有准备的仗。 不等薛灵做好准备,他整张脸埋进湿润的腿间,高挺的鼻梁挤进两片嫩肉之间,顶上那颗颤抖的花蕊。 “唔——” 薛灵难耐挺腰,被子里便传出戏谑的闷声。 “这么快?” 薛灵垂眸下看,被子夸张地拱起,像血盆大口张开将她吞噬,而她只能无助地踩在鲨鱼的肩头,被随意宰割。 入侵感成倍增加,薛灵能感受到柔软灵活的舌头长驱直入,在她最敏感处快速舔弄挑拨。 他吸得极其用力,阴唇被他全部含进嘴里,每当她被吸得颤抖的时候,他立刻松开,温柔地用舌尖抚慰。 不需要照镜子,薛灵就知道自己脸颊通红,心跳比剧痛时更加猛烈。 但前者是极致痛苦,眼下是极致欢愉,哪怕窒息也甘之若饴。 她掀开被子,埋首在她身下的邵应廷抬起脸,一双充满情欲与侵略的眼睛妖冶如满彩的宝石。 四目相对,他愈发胆大用力,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前后进出顶撞。 “好、好……” 薛灵只能用喉咙发出零碎的吟哦,一个字也说不完整,身体舌头挑弄如缠绕活动的藤蔓,摆弄出各种妖娆的姿势。 “上手可以吗?” 不等薛灵回答,他自顾自起身,擦掉脸上的水迹,拇指深深按进洞口,立刻被柔软裹挟。 “啊……” 薛灵被刺激得抬脚乱踹,找不到支点,被强硬桎梏,可怜巴巴地看着罪魁祸首。 “我,我还没答应你呢。” 邵应廷看着她的眼睛,眼神像被支配般麻木。 “我只是想让你更加舒服。” 他将薛灵的腿折到胸前,湿漉漉的私处露出被扩张后的间隙。 食指和中指替换被浸得发皱的拇指,指腹上的薄茧深深藏进穴壁,一秒一寸地缓慢摩擦。 将她折起来,然后碾磨。 这是真正的折磨。 他手指很长,即便是薛灵的最深处也无法将它全然吞食。 她睁大眼睛看着两根修长的手指缓慢在身下进出,脑海一片空白,世间的一切都变得缓慢起来。 “里面好暖,舍不得走怎么办?”邵应廷俯身至她耳边,“虽然我过了村,薛小姐能不能另开分店?” 薛灵睁开眼睛,等了几秒才明白话里。 “没门!” 她正想踹过去,原本已经停下的二指突然加速搅弄,娇媚的惊呼千转百回。 “邵应廷!” “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二人猛地僵住。 —— 又想立flag这个月完结了 61.年少有为 观众突然跑上台这种状况是薛灵没有想过的。 门外的声音并不是她熟悉的,听上去很年轻,有种对里面的事情一概不知的无辜感。 “邵哥,你和嫂子的饭我房门口了哈。” 薛灵正松口气,腿间的二指却在此时温柔抽出,存有二人温度的被子盖在她赤裸的双腿上。 “等等。” 邵应廷语气冷淡,意犹未尽地凑到薛灵耳边磨蹭了几下才真正起身走去开门。 门被无情拉开,刚把两盒饭放在楼梯上的小工还弯着腰,高大的阴影落下后,他似有感应地打了个冷战,抬头,吓得忙把饭收起来递过去。 “不好意思哥,我走了。” 邵应廷没有看他,眯起的眼睛一直盯着蹲在门口吃饭还时不时偷摸回头往里看的大正,抬了抬下巴后接过两个饭盒。 “去,把他的考勤记录拿过来。今晚KTV他的。” 午休时分,店里一切噪音分贝将至最低,正要回头偷看的大正顿时惊得跳起。 “喂,开个玩笑,干嘛这么认真!” “得令!” 一脸幸灾乐祸的小工跑向打卡机,大正脚步猛地转向,捧着饭盒追上去。 “你个忘恩负义的臭小子!以后别叫我帮打卡!” 背后的欢笑声比幼稚的追逐打闹有趣得多得多,邵应廷退后一步关门上锁,回到床边单膝跪下,大掌落在薛灵乱糟糟的后脑勺上揉了揉。 “小心……” “咳咳——” 他的叮嘱还在嘴边没能落地,薛灵突然岔气猛咳起来。 咳嗽带着痰声,像给一台陈旧的机器灌入机油,发出嘶哑难听的响声。 而幸只吃呛到,而不是身体机能出现问题,薛灵咳了几声便止住了,长叹一口气懒散地躺在床上,凌乱的碎发洒在她有些凹陷的脸上。 发丝明明是柔软的,邵应廷却眼花似的看作是一道道长年累月的刀疤。 “如果我们高中时就在一起,学校里的人是不是也会这样调侃我们?” 邵应廷耐心拨开她的发丝,每拨一下,就有几根头发留在他指间。 他当作没看到,随手甩开。 “会调侃,但是会暗搓搓许多。”他想象那个画面,不自觉笑了,“坏学生和好学生在一起,有点说不过去。” 薛灵睁开眼睛:“谁说的!校队队长和学生会主席明明很登对。” 邵应廷笑容更盛,哪怕从下巴这种奇异角度看,他依旧俊朗不羁,每一根构造他轮廓的线条都恰到好处的锋利流畅,比刻意雕刻还完美。 “你再这样盯着我看,我就要亲你了。” 也许是当男友的经验过少,邵应廷这番话被他独有的冷淡柔情语气说出来,听上去既不像调情又不像威胁,竟然奇异般诱人。 薛灵冲他勾了勾手指:“低头。” 他听话低头,点了点她的鼻尖。 错位对视,薛灵仍旧能看到他眼底故意的戏谑,反手揪他的头发引体向上,亲向他慢慢放大的笑唇,然后松手躺回原位。 “就一下?” 薛灵挑眉反问:“嗯,那不然呢?” 邵应廷失笑,再次低头含住她骄傲嘟起的嘴巴。 和以往每一个吻不一样,颠倒的位置改变了亲吻的习惯令原本贴合的双唇有了间隙嵌入。 薛灵抬手想抓住他的头发,可指尖刚缠上发尾,指缝便插进十指,松弛地扣住她的手。 方才被打断的旖旎在此刻延续,薛灵睁开眼睛,近在咫尺的睫毛轻颤,流露出不被展现的欲望浮动。 唇珠被含住轻轻吮吸,暗藏侵占的舌尖试探着更深入,薛灵使坏地轻轻一咬,猛地对上邵应廷惊诧睁开的眼睛。 视线颠倒,情绪看得不算真切,但她还是轻易捕捉到笑意里无奈的宠溺。 太浓烈馥郁了。 “这是算报复我?” 邵应廷维持着弯腰吻她的高度。 “我哪有这么小气。”薛灵半真半假辩驳,“听到了吗?” 她指向窗外,停顿了一会儿,确认歌声能传达到才再开口:“你兄弟们好像在借歌损你呢。” 一鸣会上下左右都是商用或工业用楼,不必担心噪音扰民,为了调动员工工作热情,邵应廷在二手市场淘了套音响,每天播歌已经成为店内特色。 但今天从进办公室的一刹那开始,邵应廷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薛灵身上,很难分一点听觉去听噪音。 薛灵明白,掰手指数给他听:“《That Girl》、《年少有为》、《那些年》、《好久不见》唔……” 才数了一半,邵应廷便强制封住她不饶人的嘴,学她,惩戒地啃咬尚未褪红的唇珠。 “你还能听那些无聊的声音,是我这个男朋友不称职。” 薛灵手指盲摸过凌厉的下颌线,提醒:“晚上的KTV,我还等着看邵老板出糗呢。” 想到光怪陆离的包厢内阵阵魔音灌耳,邵应廷把两盒饭搁在账本上:“晚上高三晚自习,我不能让师弟师妹们饿着。” 薛灵大声坏笑,故意要把绯色染红他那张难以维持平静的脸庞。 * 肺癌晚期的病人食欲会每况愈下,薛灵还是就着榨菜强迫着自己吃下小半碗稀饭,好让忧心忡忡盯着她吃饭的邵应廷松开眉头。 到最后实在吃不下了,她指了指楼下正蹲在一台740前苦恼挠头的几位员工说:“他们好像需要你的帮助。” 邵应廷掰过她的脸:“要不看碗,看不看我。” 薛灵鼓起腮帮子瞪他,那只修长的手依旧捏得游刃有余。 “你继续。” 他把蛋白扔到薛灵碗里,拍拍裤子起身离开,关门前突然转身杀了她一个警示的回马枪。 “不准把蛋扔了。” 薛灵把半瓣蛋白喂进嘴里。 很快,邵应廷走到740前,原本蹲着的两个小年轻立刻起来,露出狗腿的笑,将邵应廷领到引擎盖前,其他原本在忙其他的人全部围到他身边。 和淡漠冷酷的外表不同,邵应廷骨子里是个老妈子性格,做事大包大揽。 也不是什么热心肠,只是过分缺乏安全感,单纯认为世界上只有自己靠得住,所以什么紧张的东西都要抓在手里。 这样的他,真的能云淡风轻目送她离开吗? 正盯着稀饭里的榨菜出神,忽然一个拥抱从背后温柔包裹。 “这么听话,我不在就真的只盯着碗看?” 没有想象中的机油味,一股熟悉的柠檬薄荷香馥郁萦绕在鼻尖,她蹭过邵应廷的脸侧回头,一颗还有柠檬轮廓的酸糖从嘴角度进唇舌。 这还是她第一次吃邵应廷的柠檬糖,虽然他总是随身携带,她却没有要尝一口的意思。 清凉与酸涩之间还有一丝海风习习的独特味道,薛灵用卷起柠圆糖,咽下甜腻的唾液时,一排无名浪潮裹挟着回忆席卷扑面而来,把蒙在她眼前脑中的雾气冲刷干净。 薛灵愣了一下,惊诧回头:“我高中时,是不是吃过这种糖?” 高一的仲秋,班主任新婚,给全班同学派了喜糖。 薛灵不爱甜的,把纸盒放到抽屉深处,直到某次生理期低血糖才记起这么一回事,盲摸出一颗看着像糖的玩意儿,撕开扔嘴里,稳住颤抖的手继续写题。 糖浆开始融化,酸涩清凉的甜腻在口腔弥散,下课铃响,她起身收卷。 那时候邵应廷就是老师眼中的坏学生,把课桌当床,上课就睡觉,老师只能把他安排在最后一排的角落,把影响降到最低。 薛灵收到最后一张,被迫停工站在邵应廷桌前——他还在睡觉,宽阔的肩背拢起写满字的卷子。 她抽不出来,只能干站着看午后夕阳修饰他轮廓渐深的侧脸。 秋老虎肆虐,落日仍有暑气灼热,他不算白皙的脸上被晕出一层晒伤的淡红。 看久了,她脸上似乎也烫烫的。 无奈,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 那时候的邵应廷只有一层薄薄的肌肉,皮肤以下就是钢筋铁骨。 她小声提醒:“邵同学,要收卷了。” 邵应廷醒来,一双眼睛清朗澄澈,盯着她一秒后把卷子随意推给她,趴向另一边继续睡。 她那时想,可能就是吵着他睡觉,他才不给自己好脸色。 现在…… 薛灵眼疾手快捏住那张心虚想别开的脸,咬牙质问。 “邵应廷,你当时没有睡着吧?” —— 邵队长:暗恋对象收卷,不懂也要写满! 62.十面埋伏 暗恋的心事无非就是怕你知道,又怕你不知道。 现在暂时雨过天晴,他不仅能用共同“喜糖”塞满糖果罐,还能和薛灵分享同一颗味道,知道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他不要脸地承认:“确实没睡,能感觉到你当时盯着我的脸看了很久。” 薛灵没好气掐他的脸:“是,看你那张脸能不能红成番茄。” 两人额头相抵,薛灵贪恋地感受他细碎的轻吻。 “要是能回到从前,那该多好。” 不只为了填补遗憾,更多是怀念那时候的自己。 那时候一切无忧无虑,身体健康,放眼望去都是璀璨无边的金色未来。 有希望信念是人生最重要的事。 触碰到忽然低落的气氛,邵应廷睁开眼睛,拇指擦过她弧度苦涩的嘴角。 “回不到以前,不等于不能做以前的事。” 薛灵不解抬头。 邵应廷小心翼翼提议:“虹中的校服一直没换,我们可以趁中午上学的时候混进去。” 埋藏在他最深深处的愿望,终于得见天日。 下午两点,虹中大门缓缓打开,站在门口等入校的学生鱼贯涌入校园。 薛灵没有和邵应廷一起混进人群,选择和高中时一样,她当准时到达的好学生,邵应廷扮演踩点到达的坏学生。 校门很窄,人流走得像蜗牛一样慢,无聊的薛灵回头远眺,邵应廷斜身坐在校门一侧的花绿化带铁栏上,无论隔得多远,他的视线一直紧跟着她。 他似乎看不见四面八方而来的偷望,四肢舒展,就像他身边的修长的竹,落拓清风朗月。 而她拥有修竹和风月。 * 十五分钟后是午读时间,薛灵必须找个地方躲避巡查老师的视线。 她走到以她命名的图书馆前,玻璃外立面上“灵犀楼”三字被阳光照得熠熠生辉。 灵犀楼是整个虹中最有科技感的地方,里面配套的设施和系统都是当时最先进的,要进图书馆直接刷脸就可以。 又因为整个学校找不出一个懂移除数据的人,所有至今所有校友的资料都还储存在案。 薛灵走到显示屏前拉下口罩,面前的挡板立刻向里打开。 她缓步走进,一台黑色的三角钢琴静穆矗立在正厅中央等待着她,好几道烈阳从天花板的圆孔玻璃肃穆降临,扮演着舞台的追光灯。 “这么贵买来的钢琴,真的不弹一次吗?” 闻声,薛灵没有回头,一路往前的邵应廷也没有在她身边停留,径直跨过绿植,走上柚木高台,大掌按在琴键盖上,修长的十指扣在边缘的凹槽,欲掀不掀。 或者说,在邀请她掀。 知道柠檬糖这个隐晦的含义后,薛灵很有兴趣跟他玩捉迷藏的游戏。 她抓过邵应廷递来的手掌,颤颤巍巍地跨过小腿高的花盆隔栏,走上至钢琴前,迫不及待地揭开谜底。 一张绿色便利贴翩然坠落,在低空中摇曳旋转,商量好般落在薛灵的鞋边。 年代久远,便利贴早已没有了粘性,难得的是上面的字仍锋利遒劲,清晰地镌刻着少年历久弥新的爱意。 薛灵捡起便利贴:“邵队长知道这台钢琴多久没被人弹过了吗?” “知道。” 此时此刻,没有什么好隐藏的。 邵应廷大方回答:“我们高二分班后,你爸爸来这里参观,我以为你会弹奏一曲。” 当年他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贴、要含蓄还是坦白,要不要署名…… 结果还没犹豫个结果出来,参观完的父女俩一左一右跟在校长身侧走出来,他顾不上辞藻是否华丽,情绪是否打动,匆匆写下五个字贴近琴键盖下,火速溜走。 薛灵坐上琴凳,看着邵应廷早已释然的眼神与笑容,想笑出声音却发现喉咙发紧,是她在哽咽。 开不了口,可以借琴音表达。 她挺直腰杆,抬起双手,十指按上白色琴键,在午读铃声收歇的时候快速而随意弹出一段上课铃的旋律。 《Souvenirs d'enfance》高潮部分。 迟到六年的琴音终于在他耳边响起,邵应廷吸了吸鼻子,破坏气氛地开口:“三年前铃声都换了一遍。” 薛灵白他一眼,继续弹奏:“换成什么了?” “我一个连Do Re Mi的分不清的人,怎么可能听得出来。” 笃定薛灵不会嫌厌弃,他终于敢大方表达自己的差距。 薛灵也意识到了这点,咬唇嗔他一眼,手指拐了个弯,重重在“fa”音上按了两声,数着节拍看邵应廷什么时候才发现她弹的是什么歌。 不负众望,她才弹了一句,邵应廷挑了挑眉,歪头无奈对她笑。 “笑话我?” “不然呢?”薛灵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不受影响弹完下半首。 看到他朋友圈有《十面埋伏》这首歌的时候,她知道冰山帅哥也会受情所困,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故事女主角是自己。 她回虹湾那天,邵应廷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但不难猜出他会做什么。 是不是在虹湾街头巷尾穿梭,然后一次次和她擦肩而过。 “轨迹改变角度交错,寂寞城市又再探戈。” “天空闪过灿烂花火,和你不再为爱奔波。” 她在心底默默跟唱,抬头望向倚在弯壳旁的邵应廷,他眼中似乎也有泪光闪动。 久别重逢,最后终成眷属,不应该听这样的歌。 她咽下堵在喉咙的哽咽,再一次换曲。 “Loving you Is easy 'Cause you're beautiful Making love with you is all I wanna do ……” 因为癌症的折磨,薛灵的嗓子不复当年的天籁。 她嗓音粗粝沙哑,因为气不足,高音上不去,好几次唱到中途就要大口换气,换气声明显得像对惨淡人生的一次次叹气。 邵应廷忍不住站直身体看薛灵,校服之下的她更加瘦小,这种易折的既视感在她手上更加明显,惨白的皮肤似乎已经不能包裹骨头和血管,随时会破皮而出。 薛灵毫无察觉,就算喉咙已经显露出疲惫,依旧笑着弹唱。 “No one else can make me feel The colours that you bring Stay with me when we grow old And we will live each day in spring time ……” 邵应廷一直以为自己表情控制得很好,就算没有笑,至少是温柔看着薛灵的。 可薛灵唱到这里忽然抬头对他笑时,她的表情和动作都顿了一下。 “怎么这副表情?”她假装看不出来他的心思,嘟嘴撒娇,“虽然远不如巅峰时期,但也没难听到哭吧?” 邵应廷也配合地没有揭穿,调侃:“我这是感动到哭,不要污蔑一颗爱了你十年的心。” 半首歌下来,薛灵已经有力不从心的迹象。 她松开踏板和琴键,新的上课铃声正好响起,不远处的操场砰砰两声篮球落地声回荡。 邵应廷问她:“听出是什么曲子吗?” 薛灵竖起耳朵听完一整首,绽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没听出来,我们半斤八两。” 是不是开玩笑,邵应廷已经不想追究。 如果是,说明薛灵向下兼容他,他会狂喜,如果不是,证明他们有相似之处,他亦狂喜。 有什么区别? 他笃定薛灵爱他,胜过千言万语。 体育老师吹起尖锐洪亮的哨声响彻整座校园,邵应廷往外看了一眼,操场上已经有好些个学生在活动。 薛灵也随他视线望去。 隔着浅灰色的玻璃,他们仿佛都看到了过去。 他小心翼翼用自己擅长的运动吸引薛灵的目光,薛灵享受着人生唯一轻松无忧的生活。 没有人永远十七岁,但永远有人十七岁。 如果人不能踏入同一条河两次,那他相信有平行时空的存在。 他看着一脸向往看着操场的薛灵,诚恳发出邀请:“你弥补了我六年前的遗憾,礼尚往来,我是不是应该弥补你一场比赛?” —— 歌:陈奕迅《十面埋伏》,连载这半年真的听了好多次。 还有Minnie Riperton《loving you》 63.礼尚往来 下午两点一刻,初冬最毒的暖阳仍温和无比,学生大多愿意在室外走动。 虹中虽然破旧,但胜在够大,标准的四百米跑到,足够容纳三个班级一起上课,也便利了两个假学生混入其中。 课前一圈四百乃体育课的家常便饭,老师还没到位,学生们就自发排好队开始跑步热身。 午休后第一节课,出现懒散是不可避免的,热身的学生像被打翻的围棋棋盘上散落的黑白子,三五成群地在操场追赶。 躲在教学楼立柱后的邵应廷趁人不注意,闪身穿进其中一撮学生中,无视四周不断扫过来的惊诧眼神,继续小跑。 然而…… 他瞥向旁边一直追着自己放肆打量的阿卓:“看什么?” 侧着跑的阿卓震惊得咬四指吸凉气:“你这是重生回来追薛灵学姐了?” 邵应廷翻了个白眼,跑得更快,阿卓几乎是同时追了上来,圆圆的眼睛瞪得老大。 “不对,你怎么重生到我们班了?年龄不对啊?!” 邵应廷被这只苍蝇吵得头痛。 “再多看点小说,考不去首都你也等着重生吧。” 阿卓听完一愣,立刻咬牙切齿往前跑。 * 邵应廷跑进第一个弯道的时候,薛灵也成功混入生理期请假女生团中。 她把校服外套的披在头顶遮住打眼的蓝发,缩在树底下,尽力把自己隐藏起来。 然而她这张对全校师生来说有点生又熟的脸还是略微显眼,她还没找到邵应廷在操场哪一角,已经有人把她认出来了。 “是薛灵学姐吗?” 耳熟的声线和话语,薛灵一下就猜到了是当初在小卖部问她会不会和邵应廷在一起的学妹,立刻挪开一个身位示意她坐下。 她似乎也看清了什么,声音比洗渭娓峥臁� “我还以为看错了,阿卓骚扰的果然是邵学长。” 学妹指向跑得最快的二人,站在终点线上的体育老师也发现了,吹响哨子时嘴角翘起。 “邵应廷,谁准你进来的!” 邵应廷放慢脚速停下,侧身躲过老师甩过来的哨子绳。 “期末了就别抓着学生练了,直接上比赛吧。” 老师笑容和抽他的动作更大。 “你来教我做事?”老师笑容根本藏不住,继续抽他的腿,“你这副老骨头跑得过年轻人吗?” 邵应廷跳起来躲避,对所有不屑一顾:“好歹是你唯一一个拿过省级冠军的学生。” 老师好气又好笑——也不知道是在夸谁。 他再次吹响集结哨,中气十足朝跑过来的学生们喊:“行,今天短跑考试,由你们学长带跑。” 所有眺望和窥视都大方投射在他身上,邵应廷浑然不觉,潇洒笑笑:“要是跑赢所有人,你能保证我小卖部营业额不下滑?” 老师还没回答,阿卓先跳起来。 “我只是倒霉缺席了每一次比赛,不代表我没实力啊!”阿卓偷偷看了一眼树下的人,“我可是无冕之王!” 邵应廷也跟着他看过去,薛灵露出半张脸和他挥手打招呼。 更不能输了。 “别废话了,100米短跑,谁输了绕场青蛙跳一圈。” 阿卓脸色发白,可想到心上人在旁边看着,视死如归喊回去:“跑就跑,我一个体育生还怕这些?!” 两人在欢呼声和跟随中走向起点。 不管过去多少年,邵应廷永远是运动场上最受瞩目的身影。 他脱下外套扔到一边,轻薄的运动服短袖用风勾勒他宽阔结实的背影。 十七岁的邵应廷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冬风带回来,填补过去的她刻意模糊的区域。 “学姐,我们也过去吧。” 薛灵回过神,看到学妹脸上藏不住的笑意,想到那天小卖部的谈话,将手伸出。 “好。” 学妹抓住薛灵的手将她拉起来。 起身那一刻薛灵有些恍惚,她看到二十六岁的自己拉起了十七岁的自己,奔向她不知道的某位虔诚信徒。 百米短跑讲究爆发力,是最刺激的田径项目。 两个人站在起点原地热身,邵应廷原地高抬腿,无视身边一直盯着他嚣张挑衅的阿卓,偷偷看跑道边围观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忍不住扬唇,然后大方寻找人群中的薛灵。 高中每一次运动会,他都会抱着侥幸心盼望薛灵会在一旁为他呐喊助威,可惜三年来未曾实现过一次。 但这次,他一眼便看到了。 薛灵从宽大的校服外套里伸出双手,放在唇边大喊:“邵队长加油!” 说完还给他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站在终点线后的老师举臂,吹响哨声:“预备!” 两位选手立刻蹲下助跑。 阿卓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邵哥,思洛在旁边看着,能让让我吗?” “别废话。”邵应廷紧盯着终点,“我女朋友也在旁边看着,凭什么让你。” “开始!” 老师手臂一挥,两个矫健的身影破风而起,薛灵的心随之一紧。 她站在终点线旁,看邵应廷拼尽全力奔向她。 偌大的操场上澎湃的喝彩逐帧逐帧变慢减弱,围观的人也在邵应廷跑近她的每一步后消散,直到四下无人。 泪水有很多种情绪,她尝过悲伤的,绝望的。而激动的,在此刻第一次品尝到。 邵应廷越近,她喉咙的棉花越膨胀。 需要极力呐喊才能释放。 她深呼吸一口气,嘶哑大喊:“邵应廷,加油!” 正用力冲刺的邵应廷表情一愣,继而更加用力加快速度,原本快要追上的阿卓一愣,霎时就被超了一个身位。 “哔——” 邵应廷冲线的一刻,老师吹响哨子,按下秒表,目瞪口呆。 “十一秒二?!怎么还能破自己年轻时的记录?” 邵应廷懒得管秒数,回身跑到薛灵身边,弯腰打横抱起直直跳进怀里的她。 “赢啦!” 薛灵甩开头顶的外套,捧起邵应廷骄傲抬起的脸,在众目睽睽中吻下去。 邵应廷一惊,微微充血的眼睛瞪大。 兴奋叛逆的尖叫喝彩轰动,回荡在校园每一个角落,冲破天际。 十七岁没有给邵应廷的完成的心愿,她在二十六岁时加倍补偿。 或许他并不渴望所有人瞩目的爱,但是薛灵想给他,给他十年暗无天日的暗恋一个盛大的句号。 在老师尴尬得快把嗓子咳哑前,薛灵从邵应廷身上跳下,但手臂还是依依不舍地圈在他腰间。 她开口时还有些哽咽:“要是那些年的校运会有我替你加油,你是不是还能跑进十一秒?” 邵应廷滚烫的手掌夹住她微红的脸颊,俯身亲她:“是啊,说不定还能能进国家队。” 薛灵失笑,手臂手臂将他抱紧,埋进他胸前时,眼角的泪趁机侵入纤维,烫在他的心上。 * 薛灵无意和老师作对,在校内宣传校服到婚纱的事迹,趁下课铃还没响,拉着邵应廷的手离开了虹中。 蹦蹦跳跳了一节课,薛灵困得在车里直打哈欠。 “我们先回家吧。”说到一半,她又打了一个,迷迷糊糊地蹭邵应廷的手臂,“睡一觉再去KTV,到时候听你唱《十面埋伏》。” “我五音不全也要听?” 邵应廷早看出她累得不行,走的早便是回西洲路的方向。 薛灵勉强打起点精神,抬头举手:“当然要,我还没见过邵队长丢脸呢。” 话音刚落,刹车踩下,邵应廷刚浮起的笑容也跟着沉下去。 “怎么了?” 薛灵随着他紧盯的方向望去,一台无比熟悉的黑色辉腾停在她家门口。 她熟,邵应廷也熟。 那是她父亲薛钊十年不换的专属座驾。 64.世界末日 薛钊不在车里,但在薛家当了半辈子司机的季良在,站在辉腾旁边对正在下车的薛灵笑。 薛灵从副驾收回的左脚一顿,从心到脚都虚得发软。 大概是因为自己和邵应廷还穿着虹中的校服,有种早恋被家长抓到的错觉。 她尴尬走到季良面前点头打招呼:“我爸不是说晚上才会来么?怎么……” “爸爸想女儿还需要借口吗?”季良慈祥笑笑,看向邵应廷打量了一会儿,“这个小同学,我是见过的。” 邵应廷更尴尬了。 “哦!记起来了,每次我来接你回家,就能看到这位小同学骑着自行车在后面追。”季良挤兑二人,“距离控制得还挺好,少点观察力都发现不了。” “我观察力够好了吧,当年我怎么没看到?” 薛修明一身衬衫西裤走出来,摘掉那副故意扮老的眼镜后,完全看不出他已经有四字头。 邵应廷不敢说的话,薛灵有一百个胆子说。 “还能是什么?”薛灵揶揄觑他,“只能是有人误会我名花有主呗。” 薛修明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随即哈哈大笑。 “在医院以外的地方听到有人赞我年轻,感觉就是不一样!”他过去拍拍邵应廷越发软塌的宽肩,“不是,这位同学,你拿这张脸玩暗恋啊?薛灵哪里值得了。” 薛灵一脚过去。 她这个叔叔,除了穿上白大褂时正经,其余时候都是个幼稚疯子。 “你等着,我找我爸告状,让他停了你的分红。” 说走就走,薛灵立刻跑进家里,薛修明慌张追上去。 “喂!开个玩笑,一点叔侄情也不念吗!” 两个人眨眼就跑得没影。 季良抱歉转向邵应廷:“他俩凑在一起就这样,顾前不顾后的。” “没关系。”邵应廷把薛灵的车钥匙交还回去,“等她有空了我再联系她。” 季良朝他欠身,带着车钥匙回到别墅。 * 季良走进院子,薛灵正倚着楼梯栏杆等他。 她脸上已无笑意,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上的车钥匙看:“他把钥匙给你了?” 薛灵没有表情,但季良听得出些许不高兴。 “或许只是不想老丈人误会他拜金。” 薛灵失笑,站直继续往上走:“季叔,要是我多活几年,你岂不是要跟他一起欺负我。” 季良早就听惯她消极的玩笑话,回答从善如流:“那你得多活几年,看看季叔是不是那样的人。” 二人推开门,被家私挤得满满当当的客厅里,薛钊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身边或站或坐着好几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 看见她来,统一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齐声跟她打招呼。 “薛小姐。” 薛钊也摘下眼镜和文件,在他起来转过身的时候,薛灵冲过去抱紧他。 她埋在父亲西装里,声音闷闷的:“不是说晚上才来吗?给我这么大的惊喜。” “这是埋怨爸爸妨碍你跟小男友约会了?”薛钊用手掌轻揉女儿伶仃的肩头,笑容化为叹息,“我们灵灵长大了,满心的秘密全不肯告诉爸爸。” 薛灵的嘴角也是一滞。 “您知道我找您什么事,怎么还说这种话。” 薛钊叹气,不再纠结这个问题,颓然招呼身边的人:“成律,开始吧。” 成律微微颔首,薛灵走到唯一一张单人沙发前坐下。 “薛小姐,在修改遗嘱之前,我们再快速地过一遍你名下的所有财产吧。”成律拿起一沓文件,“先从不动产开始吧。位于美国曼哈顿的一栋五层Townhouse,价值四千万美元,由谢观澜先生在三年前赠与……” “不用麻烦了。”薛灵打断他,看向薛钊,“我名下所有他人赠与的财产按第一版遗嘱执行,等我去世后都归还给本人,除了现在这栋别墅。” 她看向薛钊:“爸爸,对不起,你送我的这栋别墅,我想分给邵应廷。” 在场所有人屏息凝神,薛灵也有些拿不稳。 经济价值先不提,这栋小别墅是一位上世纪的归国华侨修建的,是虹湾保持最完好的民国建筑,薛钊买下来时也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拱手把心头好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薛灵是做不到的。 可薛钊不是薛灵,他伸手揉了揉满脸紧张的薛灵:“送给你就是你的,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爸爸是这么独裁吝啬的人吗?” 薛灵用脑袋顶父亲的手掌撒娇:“这不怕您不认识他吗?” “怎么不认得。”薛钊回忆往事,不禁失笑,“三年前我们回来祭祖,我就看到他骑着辆摩托车满虹湾转。” 另一位当事人薛修明有话要说,嘚瑟道:“你爸当时还说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像样,每天游手好闲就知道耍帅,要是你给我找这么个女婿,看我怎么把他腿打折。” 薛灵笑得乐不可支,薛修明继续挤兑他哥:“哥,我当时就告诉你这些话不兴胡说。看,应验了吧。” 在爸爸面前,脸皮总会薄一点。薛灵红着脸拿文件砸他:“要你话多!” 扔的是GranCabrio的购置合同,薛修明立刻不要脸地藏到背后:“行,扔给我就是我的了。” 薛灵连忙去抢:“还给我!这个也是要给别人的。” 这人“别人”是谁不言而喻,薛修明嫌弃咂嘴,向哥哥告状。 “你看,还有着急把自己泼出去的。” 薛灵冲他做鬼脸:“现在天气干燥,泼出去几分钟就干了。” 话里有话,其他人听不出来,可知女莫若父,薛钊听得明明白白。 他疲惫地打断薛修明:“行了,你有点长辈相。成律,继续吧。” 成律立刻点头翻开另一份文件:“财产分配还有其他要修改的地方吗?” “有,信托基金我想再加一名受益人。” 成律第一反应还是先看薛钊的反应,见他默许才继续追问:“我再确认一下,最后的受益人一共三位,您的父母,外加邵应廷先生?” “是。”薛灵还有心思开玩笑,“钱我会另外给,但每个月额度只有五万,男人有钱就变坏,不能给多了。” 这些年她在父母还有谢家和顾家的提携下赚了不少钱。离开安德森之前,她把名下所有现金存入瑞士银行,建立信托基金,每个月给父母打点留着念想的钱,然后迅速套现各类资产,和顾玥环游世界挥霍。 回虹湾之前她查了一下余额,不多也不少,如果运作得好,应该足够邵应廷拿到退休。 薛钊第一次流露出不悦:“灵灵你这样做,日后他拿你的钱结婚养孩子,爸帮不了你出气。” “我当然想过。” 薛灵陷在沙发上抬头望二楼,投影仪还是她和邵应廷看电影时的摆放位置。 一栋别墅、一辆超跑,还有高额信托基金,给一个只重逢了几个月的同学是不是有点过分? 薛灵也觉得过分,可是如果她不把这些需要长期打理及念想的遗物给邵应廷,他会死。 就像昨晚她要寻死,他就开着车带她撞山。 她想让邵应廷好好活着,哪怕她死后他就像所有人期望那样“原形毕露”,她也不后悔。 况且十年仰望太累太苦,如果邵应廷能忘记她…… 她垂眸安慰自己——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最后还有一件事,”薛灵看薛修明,“帮我联系国内的医学院,我要捐献遗体。” 薛修明再也无法嬉皮笑脸,若说前面说财产分配的问题还没真正摸到死亡的边境线,这一刻他不得不面对她侄女即将死亡的噩耗。 他和薛灵都是医学生,都知道大体老师的重要性,他无法说出拒绝的话,只能成熟忍痛点头。 “我知道。” 他的耳朵听到他的哽咽,薛修明狼狈地背过身擦眼泪。 薛灵刚出生那年,连跳两级的他收到了国内最好的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骄傲地把通知书放到薛灵的摇篮里。 他希冀着侄女能和自己一起救死扶伤,可现在薛灵却躺过他负责的病床上。 薛钊红着眼拍拍弟弟的肩膀,挥手致意成律:“确认了就签名吧。” 成律接过刚打印好的资料放到薛灵面前。 薛灵拿起钢笔,俯身毫不犹豫在签名处写下自己的名字。 起来的时候她脑袋一阵剧烈的眩晕,看见眼前的高大展示柜如颜料遇水扭曲化开。刹那间,所有光线在化为乌有,一片虚空。 薛灵愣住,她努力稳住声线玩笑道:“现在不可能是世界末日全球极夜吧?” 所有人面面相觑,低声相互询问着,唯独薛修明失态地越过桌子在薛灵眼前晃了晃手。期间踉跄了两步,不小心打翻了薛钊的茶杯,所有文件毁于一旦。 薛灵空洞的眼睛无意义地弯着,笑得比哭还难看:“那应该是我失明了。” 65.交换灵魂 薛灵不在,去哪都只是地方。 趁着时间还早,邵应廷先去完成薛灵留给她的任务——陪父亲吃一顿生日饭。 父亲离婚后都选择离开虹湾,父亲在县城重新买房,装修好的第二年和怀孕的新婚妻子入住。 以前怎么也安定不下来的人,也有选择回归家庭的一天。 母亲走得更远,回到了外省老家,嫁给一个暗恋她多年的邻居弟弟。 夫妻俩买了台房车,年初出发,年底回家。 母子二人见面时她开口第一声必定是叹气:“要不是你在我面前,我还以为自己还在十八岁。” 从此他一个人就是家。 * 邵应廷并没有所谓“新家”的钥匙,他把车停在小区外的停车场,正愁怎么上楼时,那个跟他长得完全不像的弟弟从某个花丛里窜出来。 弟弟一开始还咧着个大嘴巴笑得正欢,一看到车里坐着的他,恨不得退避叁舍。 “小初!” 很快,他妈妈也跑过来了,看到邵应廷的一瞬间,慌张的表情与儿子如出一辙。 这一家叁口,都害怕这个不苟言笑的大儿子。 邵应廷下车对母子二人点头致意。 小孩不懂收敛情绪,躲在母亲身后,避如蛇蝎,宣莉只能极力维持表面的和谐,勉强笑问:“不知道你今天回来,我到外面买点烧腊回来随便吃一顿吧?” “不用。”邵应廷对饭不感兴趣,看见她手上的元宝蜡烛香,“你要去拜神?” 宣莉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期末了,给这孩子作个文昌福。”见邵应廷没什么表示,立刻转移话题,“你爸爸出去和打扑克了,要不你先回家坐坐?” “新家”有为他准备房间,一张床,一个衣柜,外加其余叁人的杂物,他融不进去。 “不用,我送你们过去吧。” 说完,不等她答应,径直回到车旁开门上车。 * 虹县有一个烟火鼎盛的道观,接近关门的点数依然有不少香客过来供奉祭拜。 他高考前,母亲从外地回来,把写有他名字的学业进步牌挂在许愿树上。 时间一晃过去六年,树上的愿望不知道换了多少轮,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望成真,多少人希望落空。 大殿前的香炉插满大小不一的香,檀香燎眼,宣莉看着站在点香处出神的邵应廷,怕他等得不耐烦,上前劝道:“应廷,要不你先回去吧。” 邵应廷摇头婉拒:“我自己逛逛。” 道观不大,越往里人越少。 张天师像前,碰巧有道长在画符。 道长笔点朱砂,潇洒在符纸上游蛇,最后晾干迭成叁角形交给旁边的香客。 香客不停鞠躬感谢,接过符后如释重负,仿佛下一秒就会梦想成真。 邵应廷是家里最不信鬼神之说的人,每年正月初一阖家进庙上香,只有他站在神殿外双手插袋等待。 其他人想劝他进去,和尚却笑道:“未知苦处,不问神佛,是好事。” 直到叁年前,他半夜去敲小卖部卷闸门,被老板愤怒赶走后,一个人来到了龙母庙。 龙母庙是景区,到点关门,他蹑手蹑脚翻过高耸的红色铁门,借着深沉的夜色落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崴到脚踝。 龙母像在山顶,怕被工作人员发现,他只能摸黑走十分钟的漆黑山路,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 终于抵达宏伟的龙母金像前,他双手合十站在龙头前仰望。 他不懂什么祈祷词,只盲目笨拙地重复自己的愿望。 “我想见薛灵,哪怕只是远远见一面,就算她看不见我,忘记我也无所谓,我只是想见见她……” 他应该去还愿的。 * 邵应廷来到药王殿,圣象前已经有人跪拜。 那人没有跪在蒲团上,学苦行僧伏在地上,额头不停撞击滴满汗水的石板。 每一个神像都有凹陷的地砖,或许是脚跪的,也许是头磕的,不得而知。 邵应廷走到另一边的蒲团旁跪下,熟练地双手合十,仰视圣像,旁边的碎碎念变得清晰。 “求药王保佑我的妻子身体健康,大步槛过今次化疗,陪多我们过几年……” 很熟悉的话语——昨天送薛灵进急诊,急诊室外也有人对着墙不断默念类似的话。 医院的墙壁?教堂聆听了更多虔诚的祷告。 如果有用,他愿意把头磕烂,把嗓子说哑,只要神真的能听见他的心愿。 “只要能让薛灵少受一点苦难,我愿意用自己的寿命去换。” 邵应廷俯下身,额头和手掌压在听过无数愿望的地砖上,叩首的响声此起彼伏回荡在高深的神殿内。 * 枯败的手在病床床头的一排按钮上乱摸,眼上包着纱布的薛灵不耐烦地挪了挪屁股再往远一点摸索,突然有人覆上她的手背,带她抓向绕在湿化瓶上的吸氧管。 “谢谢。” 虽然很不情愿,但薛灵还是说了。 谢观澜看着她笨拙地戴上吸氧管,扯了扯嘴角嘲讽:“你千方百计想讨的自由,就是这些吗?”他一件件数落,“跟一个小混混飙车、参加婚礼、偷溜进学校……” 不管他怎么数,薛灵还是那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他的不甘一点点放大直至失控。 他羞耻得直咬牙:“这些我也能陪你做。” 进来前他告诉自己,他要带薛灵从这场荒唐的梦中醒来,跟他回去接受最好的治疗,不管她说软话还是骂他,他都要带她走。 他绝不会像几个月前那样低声下气让步。 可看到薛灵可怜兮兮地去够吸氧管时,他就知道自己输了。 只不过他眼中的薛灵和真正的薛灵是两个极端,她一点也不可怜,还能嚣张地刺他几句。 “做什么事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做?”她声音疲惫粗哑,“我以为你早知道这个道理。” 谢观澜被她气笑了。 “所以你以前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觉得恶心?” 薛灵没力气像以前那样跟他吵,淡淡道:“我没有这么不知好歹,你别总是对号入座。” 隔着纱布,谢观澜也知道薛灵在对他翻白眼,但不得不说,他心情有好一点。 护士脚步匆匆送来脑部CT的检查报告,谢观澜接过仔细研读。 “脑部病灶停止生长,并且有缩小的迹象,这次的失明并不是因为肿瘤压迫。”他抬头看向僵直躺着的薛灵,镜片后的眼睛瞬间冷厉,“顾玥是不是偷偷给你带了止痛药?” 事已至此,薛灵也没必要隐瞒,点头承认:“我已经骨转移,不吃强效止痛药不能正常生活。” “我看你真的是疯了!”谢观澜将报告摔在床头柜上,深呼吸一口,极力压制着心里那座爆发的火山,“如果真的有这么好的药我怎么可能不给你!你知不知道那款药的副作用有多大!” 薛灵当然知道。 药没有通过FDA认证,就是因为其代偿性副作用太玄乎。 它仿佛有智慧和意识,像一个锱铢必较的天平——你要用它止痛,可以。但必须贡献一个机能供它消耗。 薛灵第一个被选中的机能,就是她差点失去的视力。 药没有愧对研发人员给它起的名字——撒旦。 若想得到恶魔的帮助,必须用自己的灵魂作为交换。 谢观澜对她的冷淡不满:“你知道为什么还要吃!你就这么想死吗!” 怒火挣脱出笼,肆虐般燃烧雪白冰冷的病房,谢观澜失控地抓住薛灵单薄伶仃的肩头。 “我只不过想让你活着,为什么这么难!”他咬紧下颌仍然哽咽,乞求,“薛灵你教教我,你怎样才肯听我的话好好活下去?” —— 怎么就7月底了,我再也不立flag了可恶!!!! 66.腐烂枯叶 薛灵没有恢复视力,但她好像能看到谢观澜红着眼睛在看着自己。 她想,这应该是顾玥最想看的画面。 刚进谢家的时候,她被谢观澜折腾得够呛,只能跟有同样经历的顾玥一起吐槽。 “我这远房表哥啊,叁十年来就没受过挫折,傲得很,真想看他跌倒呜呜哭起来是什么样子。” 薛灵假正经:“有点恶趣味了。” 顾玥打她手臂,敲碎她伪装的躯壳:“难道你不想看吗!” 二人对视一眼,露出“彼此彼此”的笑,继续今朝有酒今朝醉。 真可惜,现在谢观澜的失控的样子她们都没能看到。 “是我不想活吗?”薛灵疲惫得不想反抗,肌肉完全放松,只背靠谢观澜的手坐在床上,“谢观澜,但凡你尝过我身上的丁点疼痛,你都说不出这样的话!” 她也被谢观澜流露出的岩浆点燃,抓过他的手按在可以摸到肋骨的胸上。 “你爱抚过健康的我,见过状态最好的我,你现在摸着这副身躯告诉我,你真的看不到我受的苦难吗!” 谢观澜一只手还抓着她单薄的肩膀,瘦弱得一捏就碎。 而被薛灵抓住的那只手抚摸不到想象中饱满的弧度,抓住的似乎只是一堆湿烂的枯叶,在他手上腐朽。 但薛灵并不想就此放过谢观澜,那双被蒙在纱布后的眼睛恶劣地盯着他。 “撒旦二十四小时内只能吃一次,但药效只能维持十二小时。”她抓住他的领带用力往下扯,“我早上十点半吃的药,你算算时间。” 谢观澜一惊,看向腕上的表,时间早就过了十点半。 他这时才发现,薛灵额头上满是冷汗,心跳极快,皮肤和嘴唇依旧染不上任何血色。 “灵灵,你怎么了?!” 怀里的薛灵如泥沙俱下,粉碎风化,谢观澜连晃她的胆量都没有,慌张地抱着她去按呼叫铃,却被薛灵拉住了衣袖。 她装不下去了,牙齿把嘴唇咬出一点血色。 准确来说,应该是血。 蒙眼的纱布被扯下,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却精准地瞄准谢观澜慌乱的双眼。 “叫医生来干什么?你要亲眼看着我被医生注射吗啡吗?”她咧嘴笑,表情阴冷恐怖,“那你就叫吧,看着我怎么在这张病床上腐朽,溃烂,最后变成一具认不出模样的死尸,那时候你就高兴了是吧?” 谢观澜被她吓出满背冷汗,不得不捂住那双深渊般的眼睛逃避。 “好,我不叫……” “不叫也行。”薛灵拉开他的手,指甲深深嵌入他的皮肤,“你想看我活生生痛死对不对!你要我以痛止痛,生不如死,最好受不了了撞墙自杀对不对!” “够了。”谢观澜改去捂她的嘴,薛灵奋起反抗,用尽全力将他推开。 “什么叫够了?”薛灵直直跪在病床上,脸上没有半点认输的怯懦,无神的眼睛里,嘲讽明亮如黑夜的炬火,“只是听就受不了了吗?那我呢!你有想过我这一年多是怎么过的吗!” 她踉跄着要下床,谢观澜连忙去扶,下一秒就被她狠狠咬住手腕。 “嘶——” 薛灵浑身都在用力,咬破皮肤后血腥弥漫整个口腔,谢观澜忍痛一言不发,病房被压抑与隐忍团团固定着。 没有多久,薛灵无力松开牙关倒回床上,洒脱地擦掉嘴边的鲜血。 “疼吗?”她问谢观澜。 谢观澜用纸巾按住出血的伤口,违心道:“不疼。” “确实不疼。”薛灵不屑冷笑,“我这样咬过自己,无数遍!” 她看不到谢观澜眼中闪过的错愕与心疼,自顾自地说:“但跟骨转移的痛相比,只是蚊子咬的程度。你这就受不了了?那你凭什么要求我乖乖听你的话活下去?你能分担我1%的痛吗?” 剧痛突然爆发,薛灵来不及遮掩,崩溃痛呼。 “灵灵!” 撕心裂肺的惨叫听得谢观澜汗毛竖起,扑到床上拥住发抖的薛灵,伸出手臂放到她嘴边。 薛灵没有跟他客气,抓住他的手臂发狠地咬下去。 血腥喷涌的一瞬间,她空荡荡的胃里突然翻江倒海,气血翻涌,猛地吐出一大口黑血。 薛灵看不到,但谢观澜看得一清二楚。 洁白的床单被褥上血色如渊,他愣了一下,全身血液倒流般涌向他四肢百骸,眼前天旋地转,连指尖都在麻痹。 “医、医生!医生!” 他发狂拍打呼叫铃,薛修明带着医生护士破门而入,推开谢观澜抱起陷入昏迷的薛灵。 “灵灵!灵灵你看看叔叔!别睡过去!”薛修明脸上慌张地神色一瞬间褪去,严肃地对后方的医生下指令,“上监护仪,院长什么时候到,准备急救。” “是!”年轻的女医生收到指令,看向谢观澜,“先生,我们要急救了,麻烦先出去一下。” * 不断有药物和仪器被送进病房,谢观澜在空荡荡的护士站前干等。 病房房门上有一小块长方形玻璃,他紧盯着病房里人头攒动的一隅,脑海里却是空白一片。 “小谢先生。” 眼前有东西晃了晃,谢观澜回过神来,朝薛钊点头:“伯父叫我名字就好。” 又有一个护士捧着医疗器械进病房,谢观澜更加难堪。 “对不起,伯父,我没有照顾好薛灵。” 薛钊淡漠回应:“你这几个月抛下所有生意跟着她跑,谈不上什么亏欠了。” 谢观澜眨了眨眼睛,视野好像还是裹着一层的血色,无论怎么努力也擦不干净,像薛灵数落他一条条的罪证,用血书写,声嘶力竭地控诉。 他想,他永远无法挣脱这个恶梦了。 “你也恨我吗?如果不是我,灵灵的病情可能不会发展得这么快?” “我记得你说不屑谈如果。” 薛钊淡然轻笑,谢观澜听不出里头是否有讽刺的意味。 时间没有给他寻根问底的机会,薛灵的病房房门疲惫缓慢地从离开打开。 出来的是薛修明,他白大褂上沾了零星几滩血迹。 红色的,新鲜的。 “大哥……” 他才说了一个字便溃不成军,红着眼睛抱紧薛钊,“差一点,差一点我就抓不住灵灵……” 薛钊这才松了口气,拍拍薛修明的后背柔声安慰:“没事了,灵灵跟你开个玩笑,她舍不得这样对你。” 医生不是神,也有七情六欲。 若无法挽救至亲的性命,余生都会背负着沉重的枷锁。 谢观澜轻手轻脚走进病房,与鱼贯而出的医护一个个擦肩而过。 每经过一个,他越接近薛灵,忐忑的心揪得越紧。 病床上的薛灵已经拆掉眼睛上的纱布,皮肤苍白,身上延伸出数条如藤蔓般的管子。 然而她远没有藤蔓那样顽强的生命力。 “不是说自己是菟丝花吗?怎么不起来把我勒死?” 谢观澜深深看着她越来越分明的轮廓,小心翼翼的抚上她的脸。 多久了,他终于能亲手碰一碰这张脸。 这张脸曾经叛逆,他看一眼就要被剜一眼,也曾短暂在他手上乖巧听过,捏一下会生气撇嘴,摸一下又会别扭着笑逐颜开。 自薛灵知道他暗中改动医疗方案后,她恨不得和他同归于尽。 以前觉得荒谬,现在看来确实最佳选项。 “薛灵,我认输了,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薛灵似有感应,难受地皱起眉头轻声呢喃。 “什么?” 谢观澜俯身侧耳贴近,薛灵气若游丝的呜咽逐渐清晰。 “应廷,邵应廷……” 她哭腔嘶哑,呼吸深沉而急促,像网中挣扎至竭力的鱼,即将窒息而亡。 心里那一丁点恼怒被抛之脑后,谢观澜遑急地轻拍薛灵的上臂安抚:“没事,我在这里,哥哥在这里……” 也不知道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拍没几下,薛灵从梦魇中抽离,缓缓地睁开无力的眼皮,柔弱的光线进入她眼睛时,她忍不住一愣。 “怎么是你?” 视野还在半模糊状态,她的神智也是,可薛灵却感受到了谢观澜一瞬间沉了下去。 “就这么不想见到我?”说完,他看到薛灵翻白眼,瞬间反应过来,“你能看见了?” 薛灵把被子拉到眼下:“这里的院长是针灸大拿,不然我早就瞎了。” 谢观澜一时沉默。 薛灵刚得知自己得了癌症的时候,薛钊曾提出要中西医结合治疗,然而他无情否决。 他极近嫌弃,不留情面地批判薛钊。 薛钊说试试无妨,说不定有效呢? 他冷哼:“我不屑谈如果。” 现在他又忍不住想如果——如果当初他愿意接受薛钊的建议。 “灵灵。”他提起一口气,屏住呼吸后重重吐出,“从今往后,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干涉,我只要你高高兴兴地活着。” 薛灵睁开眼睛看他,眼睛里有一潭死水:“你要不要听完我的话再下定论?” 谢观澜不解,但没有开口打断,让薛灵继续说。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忤逆你,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两人的位置眨眼间调换了个彻底,谢观澜一时反应不过来,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薛灵接着说:“我可以回安德森继续接受治疗,可以和邵应廷从此断了关系,如果你真的疯到想跟我登记结婚,我都可以答应。” 谢观澜心里的死灰慢慢复燃,紧抿的嘴角放松、上扬。 但很快他就醒悟过来——薛灵不可能做亏本生意。 果然,薛灵话锋一转,表情严肃:“但我有一个条件。” 他急切追问:“什么?” 谢观澜感觉自己的心脏站在悬崖边,在问题问出口的一刹那纵身一跃,下坠的离心感将他五脏六腑扯得生疼。 薛灵看他时平静得可怕。 “我要安乐死。” —— 好长的一章! 67.要献便献吻 有那么一瞬间,谢观澜宁愿自己是个聋子。 不过无所谓,薛灵间歇性失明失智,他怎么不能间歇性失聪。 “没睡醒就继续睡,我不打扰你。” “缩头乌龟。” 谢观澜才转身,床上的薛灵冷不丁开口,气得他又转了回去。 “你不是乌龟,跟我说什么安乐死?” 薛灵淡淡瞥他一眼:“哦,原来你听得见啊。” 她总是有本事把他气得说不出话, 谢观澜手撑在床头,咬牙质问:“你舍不得让你叔叔背负枷锁,就舍得让我背负?” “你怎么可以这样理解。”薛灵扬起一抹虚弱的坏笑,“我是看得起你,觉得你承受得住才跟敢跟你说这些话的。” 而后又嫌弃叹气:“唉,看来也不怎么样嘛。” 谢观澜拉起呼吸面罩的橡皮筋:“激将法对我没用,我确实承受不起送爱人去死,绝不!” 他骤然松手,薛灵被弹得嘶了一声。 “你不回安德森无所谓,我会让Cezar过来……” “你把整个安德森搬过来,我也不会接受。”薛灵说着就要把面罩扯下来,“我看是他们的医术昌明,还是我的求死意志强。” “薛灵!”谢观澜被气得咬牙切齿,“不是跟那个开小卖部的玩得乐不思蜀吗?现在我放手不管你了,你还要寻什么死!” 薛灵眼前又浮现刚才的梦境。 她梦见自己去世后,邵应廷站在她床边,眼神坚定拿着匕首捅向腹部。 一瞬间,匕首叮当坠落,他狼狈扑跪在地,沾满血的手扶着病床的扶手,通红的眼睛深深看着死状凄凉的她,张嘴时大口的鲜血汹涌而出。 可他是笑着的。 她吓得慌忙叫他的名字,可死人是发不出声的,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邵应廷身上的血流尽,最后倒在她身上共赴黄泉。 “不——” 她猛然惊醒,迟缓的反射弧并没有妨碍她的决心——她不能让邵应廷看着她去世。 在薛修明进来急救的时候,她已经醒悟,后悔拖邵应廷进她这趟浑水。 如果她没有回来,没有让他假扮自己的男友,邵应廷可能会在漫长的时光洪流中渐渐忘记她的存在,从而开启新的人生篇章。 或许多年后会得知她英年早逝的消息,那时候他心里只会淡淡地感慨叹息一句,然后和妻子孩子牵手回家。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陪着即将走到人生尽头的她一起承受痛苦。 癌症不会传染,但绝望会。 她欠邵应廷一个正常、平淡、幸福的人生。 如果上天听不到她的夙愿,那就由她策划一场没有重逢的别离。 “我可以回安德森,如果医生们说我还有活下去的可能,我会以最积极的态度配合治疗,反之,让我安乐死。” 谢观澜别过脸不看她,薛灵艰难起身抓住他的手臂。 “观澜。” 她像曾经一样亲昵地唤他名字,谢观澜整个人一震,堤坝已经有裂痕。 “如果你真的爱我,不会看着我被疼痛折磨至死,而是让我体面的走的,对吧?” 薛灵的呼吸贴近他冰冷的手背,有热流淌过,化为洪水,从裂痕间突破,将他冲溃得分崩离析。 凌晨零点,邵应廷将醉倒的父亲单手驮到床上。 “应廷。” 他刚要走,邵钧突然叫住他。 “很晚了,今晚就在这儿睡吧,你宣姨帮你铺好床了。” 邵应廷继续往外走:“不用,我约了人。” “应廷!”邵钧踉跄着爬起来想追上去,在邵应廷即将跨出房间时,仓皇抓住他的手臂,醉意迷蒙地开口,“你明天生日,爸想明天到外面给你庆祝。” 原本只是不耐烦,听到邵钧的话他觉得愤怒又可笑。 “第一,我生日不是明天,而是一年最后一天。” 邵钧一愣,立刻想要补充,被邵应廷再次抢先。 “别跟我说过你记的是农历,我今年农历生日在明年一月。”邵应廷解释完嗤笑一声,“把我的农历生日记成公历,每年兴高采烈叫我回家过生日,你觉得有意思吗?” 一家三口惊愕地看着他,小的甚至害怕得抱住母亲的大腿瑟瑟发抖。 房子不大,站在主卧就能看到房子全貌。 凌乱堆满作业的茶几、鞋子东倒西歪的鞋柜、四层书柜空出一本书的位置。 拿走的应该是放在单人沙发扶手上的《俄狄浦斯王》。 不知道是不是不够大,所以三室两厅的房子里,容不下一件具有他的属性的东西。 恍惚间,他好像穿透过时间和空间的维度,看到留学时期的薛灵在拥挤的公寓房间里啃救济粮。 当时的她会觉得自己被世界抛弃吗? 真希望那时候的她有其他人陪伴,这种心境他来承受就够了。 县城十二点的街道寂寥空阔,北风刮起的塑料袋横穿马路,在街道一角旋转起舞。 邵应廷把车停在一边,从手套箱底部翻出一盒被压扁的Kent紫冰,里面只剩细细一根,应该是某位员工的女朋友留下的。 他倒出来塞进手边的点火器,在白纸染上灰烬的一刻拿起来咬破爆珠,放进嘴里。 烟味很淡,一股浓重的薄荷中还有蓝莓果香。 跟闹着玩似的,一点也抵消不了心中的烦躁。 手机屏幕抬起唤醒,薛灵古灵精怪的自拍被数字1:00遮挡。 这是他们在孙浩潮的婚礼上拍的。 苏意桥喜欢玫瑰,孙浩潮便把红玫瑰插遍海滩,薛灵看着新奇,拉着他到玫瑰沙地上自拍。 夕阳无限好,深橘色的霞光映在她过于苍白的脸上,她对着屏幕里的他发问:“夕阳无限好,却是近黄昏下两句是什么?” 词是唱出来的,他愣了一秒,迅速头脑风暴。 薛灵不给他时间,焦急催促:“快点,三……” 他也没有给薛灵时间,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亲。 “风花雪月不肯等人,要献便献吻。” 薛灵笑得眼睛眯起,对着镜头歪脑袋撞他,同时按下快门。 正看得入神,突然一条微信弹出来,来自薛灵。 【这几天要去见爷爷奶奶,麻烦男主人帮忙看家。】 邵应廷一怔,手比反应还快,扫开屏幕解锁,直接拨通了薛灵的电话。 电话嘟嘟了几声才被接起,薛灵讶异的声音丝毫不见疲惫。 “你怎么还没睡?” 邵应廷终于回过神,放松地笑了笑:“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电话对面适时传出哈欠声,薛灵黏糊糊地撒娇:“摸不到邵队长胸肌睡不着觉。” 夜空好像比刚才清晰多了,从模糊的天窗往上望,还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星星。 “男主人看家,女主人会给什么奖励?” 薛灵认真唔了一会儿:“把房子送你?” 邵应廷权当她开玩笑:“那倒不用这么大方,要女主人就好了。” 薛灵低笑,似乎还用脸蹭了蹭被褥,话筒里丝质摩擦声暧昧轻柔。 “不说了,真的要困死了,晚安……” 还在期待她激烈反驳的邵应廷心凉了半截,脱口而出:“房子不是面对面送给我的,我不要。” 另一边,已经放下电话打算挂断的薛灵顿住,指尖悬在红色的图标上。 她沉默,邵应廷那边也只有忐忑的呼吸声。 谢观澜敲了敲病房门,蹙眉催促她赶紧挂断出门。 “男主人请放心。”薛灵翻身躺平对着谢观澜,在他面前捂住左胸口,“我这个人,从来不会不告而别。” 谢观澜轻哼。 撒谎要捂住良心,还是他讽刺过她的话。 68.「Рo1⒏news」 薛灵不在,邵应廷又过上家、小卖部、修车行三点一线。 不同的是薛灵每天会给他汇报行程,发她和爷爷奶奶出游的合照。 她脸上一点病气也没有,甚至还有些婴儿肥。 薛家也不是空无一人,季良在里面暂住,替薛家父女打理花草树木打架的院子。 每天傍晚他都会给季良打下手,因为季良说自己总是拿不准意思,要靠他下决定。 “紫薇开花是好看,就是冬天没叶子不好看,意头也不好,要不咱们把它换了吧。” 正在除草的邵应廷摇头:“等薛灵回来拿主意。” 季良有些着急:“她临走前吩咐我的,一切都按你的喜好来换。” 邵应廷将铲子插进土里,拍拍手上的泥屑:“那也等她回来一起换。” 季良看着他走向鱼池边的背影直挠头。 他不会是察觉到什么了吧? * 知道他不会动院子里的一棵草,季良不再主动让他到薛家帮忙。 期间他接下了一个考虑了很久要不要接的超跑改装,收到了一笔不菲的定金,高薪招来几个曾在ABT和Novitec任职改装厂的朋友,准备大干一场。 他没有瞒着薛灵,但薛灵没有回复他。 整整一天没有跟他说一个字。 他有些忐忑,连开会讨论时一直在走神。 不知道第几次被抓到,被他拉来的陈迹忍不住调侃他。 “咱们邵神谈恋爱后只能叫邵哥了,以前一聊起改装,这人能躺在车底三天三夜不睡觉。” 邵应廷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把手机扔给大正后起身:“不好意思,我先去洗把脸。大正,点人头叫外卖。” 他刚走出座位,办公室的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一个浅蓝色的脑袋探进来,他的步伐激动得歪向一边。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放有妇之夫回家啊。” 薛灵把嘴噘得高高的,跨上最后一级楼梯推门进来。 屋子里有几个是她不认识的,疑惑地对她眨眼。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进去的几秒间,还愣在原地的邵应廷突然快步上前,一语不发将她打横抱起。 薛灵只来得惊呼一声,眨眼就被邵应廷抱出办公室。 “要去哪啊?” 二人走到夕阳底下,修车行的西墙被映上一整片艳红。 薛灵被放在地上,一秒后用力抱紧压向喷满涂鸦的墙。 但也只有一秒,在勒紧她的一秒后,邵应廷松开了一点束缚,只是倾身将她环进怀里,脸侧贴着她的发丝,舔舐般轻蹭。 “怎么又染头发了。” “发顶黑了好难看。”薛灵双手搭上他弯曲的背,感受他肌肉缠绵的紧绷,“我还以为你会质问我为什么不回你微信呢。” 工作日,路上行人很少。 邵应廷仍旧弯着腰,撩开她的头发,嘴唇摩擦着她敏感的颈侧。 “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就够了。” 吻温柔位移,从锁骨到耳垂。 薛灵抱紧他,给予他亟需的安抚:“我说过,不会不告而别,你要相信我。” 邵应廷缓缓起身,眼眶边缘染上淡淡一圈绯色,两根拇指的指腹缱绻地摩挲着她的脸庞。 “我能亲你吗?” 薛灵没有正面回答:“这不像男朋友小别女朋友后应该问的问题。” 自嘲的笑声轻得差点错过,薛灵仰着脸,闭上眼睛等待吻如狂风骤雨袭来。 然而邵应廷只是浅浅地在她唇上印了一下,她睁开眼睛,对上一双盈盈的双眼。 比起优越的轮廓线条,邵应廷的眼睛很少被人提起,可它们不比任何一种宝石差。 薛灵贪心地踮起脚,吻上他的眼睛。 欲火点燃的一瞬间,她等待的狂风骤雨终于来临。 邵应廷捧起她的脸,重重吻下来的时候,强硬撬开她的唇齿纠缠。 七个踽踽独行的日日夜夜,邵应廷滋生堆积出无尽的痛苦彷徨,如狂乱的线团互相缠绕,无法解脱。 在这一刻,一次性、不管好坏,全部渡给薛灵。 这是他想到的最温柔的侵占。 他睁开眼睛,薛灵看上去更瘦了,粉黛也遮不住的憔悴,像大漠中风化的大理石雕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化为烟尘四散。 残缺的肺向她发出窒息的警示,薛灵刚想换气,邵应廷适时默契地松开她,碎发下一双眼睛黑亮,额头缠绵地与她相抵摩擦。 她声音里有喘息:“我有两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好消息?” 邵应廷心一沉,脸上却很好地控制住了表情:“还能报喜不报忧的?” 薛灵没有理会他的反对,牵起她还捧着她脸的手:“好消息是我在岚山订了个包间,能装得下你办公室里所有人。” 她高兴得举起双手,邵应廷认为,一个满分男友应该给予同样热情的回应。 可是他并不觉得被打扰二人世界是件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我希望第二个好消息是,我的女朋友并不想和外人同台吃饭,只想跟亲亲男朋友度过一个浪漫的重逢晚。” 薛灵倾身倒在他怀前,双臂搭在他肩膀上举着。 “他们叫我一声嫂子,我不表示表示过意不去啊。” 明明决定好不要再侵占的,可薛灵的脸近在眼前,他还是抵挡不住诱惑,低头亲了亲她的鼻尖。 “所以第二个好消息是什么?” 薛灵神秘兮兮地勾起唇角:“事先说明哦,听了不许哭鼻子,不许大喊大叫,不许……” 连出三个不许,邵应廷隐隐猜到了什么。 但他猜不到薛灵说的“好”,跟他认为的“好”是否一致。 “过去一周我其实没有去见爷爷奶奶,你应该猜到吧?” 邵应廷点头。 薛灵发色的深浅他记得一清二楚。 “其实我跟谢观澜回安德森了。”薛灵笑容逐渐放大,“我的主治医生告诉我,他找到了一款药能缩小我的肿瘤,经过这几天临床测试,我疼痛的次数减少了,证明它是有效的!” 薛灵高兴得蹦了几下,邵应廷却没有给不出任何回应。 要是真的有这么神的药,谢观澜不可能到这种危急关头才拿出来。 薛灵看出了他的不信任,故意撇嘴:“你不信?” “很难信。”他坦白。 “我知道,不然怎么会有坏消息。” 薛灵突然收敛笑意,直视紧张得屏息凝视的邵应廷,平静开口:“我要和谢观澜结婚了。” 首发:ρ○①⑧.space「Рo1⒏space」 69.不过如此 就算是意料之中,邵应廷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愣住了。 指尖发麻,心脏一抽一抽地纠痛着,叫他窒息。 他逞强着迫使自己冷静:“所以,等一下那顿是散伙饭?” 只是咬紧下颌出卖了他。 薛灵洞察一切,把抗拒的他拉回到亲密距离:“可以是散伙饭,但我不想它是。” 邵应廷抬头看薛灵,她的掠夺第一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在眼中。 猎手不再隐藏,要把自愿下陷阱的他勒紧。 “什么意思?” 邵应廷拳头紧握,但他说不清楚是愤怒还是兴奋。 “要我当小三?” 薛灵手臂交叉,挑逗他敏感的后颈:“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正宫。” 她毫不避讳地展示自己自私的野心与欲望,笃信自己必定是最后赢家。 “不要这样看我。”薛灵捧起他的脸,在他鼻尖亲了亲,“等我病情稳定了,我就跟他提离婚,到时候我们又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邵应廷不受诱惑:“你为什么认为我会当小三?” “因为你爱我啊,不然你为什么会等我十年?”薛灵天真无耻般挑衅,“你连在机场等一艘船都愿意等,在我身边等我离婚怎么了?我又不是不见你,比你过去十年好受过了不是吗?” 薛灵的嘴唇往下移,即将亲到邵应廷的唇时,他猛地躲开了。 她笑容一窒,仿佛是没想到他会躲开,很快又冷笑似的哼了一声。 “邵应廷,你也不过如此,你的爱也不过如此。” 原本缱绻抚摸着他脸颊的双手无情将他推开,他迅速抓住薛灵的手腕。 “说清楚再走。” “说什么?”薛灵任他抓着手腕,讽刺,“说你要当我的地下情人?还是要我别跟谢观澜结婚,你陪着我等死吗?” 薛灵锐利的目光让他仿佛置身尖锐的山巅,向左向右都会跌入万丈深渊。 然而对视并没有持续很久,巷口突然跌出一个狼狈的身影,二人默契同时转头看去,大正四肢尴尬地“卍”字站着,身后还有几个落荒而逃的身影。 “我、我正好路过。”大正立刻立正站好,“你们当没看见我就行。” 瞥到邵应廷阴恻恻的白眼,大正撒腿就跑。 “先别走。”薛灵喊住他,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平静笑笑,“喊上其他人吧,我和应廷请大家吃顿晚饭。” * 工作日的岚山更加冷清,加上店内全是包厢,一行人进门时都被过分静谧的环境震得不敢高声语。 十个人的包厢坐得满满当当,坐在最前的大正把玩着樱花筷托感叹:“邵子,你把我当鸡犬我也认了,要不是今晚,我可能一辈子都吃不上我妈kase。” 坐隔壁的陈迹推他:“瞎啊,外面写怀石料理,少丢人现眼了。” 大正一点也不尴尬:“都一样,而且这又没有外人,丢就丢呗。” 对面的邵应廷下意识看薛灵,她正低头认真看菜单,旁若无人。 如果她的没有在桌底下悄悄覆住他手背,邵应廷会这样认为。 手背上的手指暧昧插入他的指缝,细腻摩擦着他的粗糙,像曾经某个潮湿淋漓的旖旎月夜,他们在床上紧贴抽插,交换着各种体液。 “你们要喝酒吗?”薛灵若无其事地提议,“顾玥之前在这里存了一瓶清酒,很贵,我们开了吧。” 一听到酒,所有人眼睛都亮了,但因为跟薛灵不熟,都不好意思说要。 唯独大正虚情假意地推托了几个字:“这样不好吧,要不我先微信问问她?” 可他毫无要拿手机的自觉。 “不用。”薛灵抓住邵应廷的手放到自己腿上,“反正她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众人还没理解话里的意思,障子门被礼貌推开,服务员送上已经打开的万虹。 她跪在桌前倒酒,包厢里霎时酒香四溢,然后被尴尬的气氛凝固在每个人周身。 而幸菜上得很快,众人饿了半天,看到吃的不免容易激动。 缺点是分量太少,堵不住唠唠叨叨的嘴巴们。 订得匆忙,薛灵想吃的东西都没有准备,上的都是些又贵,她又不爱吃的东西。 她像平时一样,挑食地把芦笋拨到盘子一边。 邵应廷见状,打算邵应廷夹过芦笋到自己盘里,斜对面的陈迹讶异。 “邵子,你不是不吃芦笋吗?” 大正满眼嫌弃斜睨:“恋爱情商告急的人懂什么,邵哥这么爱邵嫂,吃点剩菜怎么了。” 邵应廷下意识看薛灵的反应。 大正的嘴一辈子长不出把门,这种程度的玩笑在他看来无伤大雅。 可一个小时前,薛灵在蔑视他的爱不过如此。 陈迹忽然想起了什么,也望向薛灵:“薛小姐你当年不是在欧洲留学吧?” 薛灵点头:“我一直在美国。” 陈迹恍然大悟,表情揶揄,与大正脸上的坏笑如出一辙。 “我就说你小子当年果然有情况!”他终于有机会向薛灵告状,“前两年我在Novitec工作,当时有个内推名额,打算推邵子进来,结果这厮竟然拒绝了,说非美国的公司不去。当时把我气的,差点没跟他绝交,原来……” 大正和陈迹笑得越意味深长,邵应廷越尴尬。 薛灵停箸,侧头意味不明地看着他:“这样说,你真的很爱我啊。” “当然啦!” “那还用说!” 大正和陈迹爽朗异口同声。 薛灵笑出声音,轻蔑得像是听了什么不好笑的笑话。 “如果你真的这么爱我,为什么过去十年里你没有说过一句我爱你?为什么只知道待在这个穷乡僻壤等我来找你?你的爱就是这么廉价窝囊吗!” 原本在手上的黄铜筷子掷地有声,清脆铿锵,吓得座各位贴紧椅背不敢说话。 “不好意思,让你们看笑话了。” 说完,薛灵推开凳子起身离开,邵应廷立刻抓住她的手臂。 “放手,我还想给你留点面子。” 邵应廷缓缓站起来,头顶的灯光被他一点点吞噬,高大的影子在薛灵身上遮天蔽日。 “你说得对,我懦弱我活该,不需要给我留面子。” 薛灵甩了一下手臂,没甩开,愠怒浮上脸,邵应廷又接下一句。 “是不是我答应你,当你一辈子婚内出轨对象,你才不觉得我的爱廉价?” 他岿然不动,即使包厢陷入死水般的沉寂,每个人表情精彩纷呈,他依然坚定地追究到底。 “如果是,我答应你,只要你不离开我。” 话音掷地,厢外掌声伶仃响起。 死寂片刻,障子门缝间插进一只干净修长的手,缓缓推开毫无隔音功能的屏障。 70.冬风斑斓 谢观澜从方格白纸后出现,目光落在薛灵被握住的手腕上,淡漠的脸上浮现一丝似笑非笑。 “看来我刚赶上好戏开场。” 邵应廷将薛灵挡在身后,驱赶入侵领地的敌人:“没人邀请你进来。” 宽敞的包间回荡冷淡口吻的回音,回音还未消散,身后的薛灵甩开他的手走到谢观澜身侧。 原本摇摆不定的天平顷刻分出胜负。 谢观澜笑容更甚,搂过薛灵,自认为礼貌地挑衅:“未婚夫进未婚妻的包厢,还要经过谁的允许?” 邵应廷看着薛灵,他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表情。 不过好像无所谓,反正薛灵的眼睛里根本没有他。 “未婚夫?”他沉声质问谢观澜,“如果你真的有药,为什么到现在才拿出来?你把薛灵当什么了!” 谢观澜脸上没有半分愧疚,冷酷无情袒露自己的私心:“我是一个商人,懂得如何把利益最大化,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甩出最后王牌。” 他笑容平静却似邪恶的魔王:“我说过,你抢不过我。就算死,薛灵也只能死在我面前。” 两人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臭气熏天的月夜,只是两个人的心境都发生了变化。 嚣张的更嚣张,赤手空拳的却少了最重要的筹码。 用力握拳的弹响在流水潺潺的包厢里刺耳,谢观澜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口。 “又想动手?正好,我的律师团现在都在虹湾。” 薛灵扯他衣袖反对:“律师团这趟的职责是拟定婚前协议,收一收你热爱压榨的本性。” “Up to you.”谢观澜笑笑耸肩,“邵先生,就算你要当第三者,也要等我明天和灵灵回纽约登记结婚再说。” 他低头亲吻薛灵的发顶,瞥向邵应廷时犹如大获全胜的毒蛇,狂妄地冲隐忍的邵应廷吐信子。 他搂着薛灵转身离开包厢:“才上到冷钵就翻脸,要不来我的包厢继续?” 日式装潢的过道狭窄压抑,令人窒息,薛灵步速越走越快,不知道的还以为身后有什么妖魔鬼怪在追赶。 二人走出岚山的时候,电梯刚好到达,薛灵第一次没有遵循先下后上,和电梯里的人同时进出。 谢观澜才不紧不慢地跟在薛灵身后,看着她焦急地长按关门键,轻笑:“这是怕他追上来,还是怕自己后悔?” 见电梯门徐徐关上,直到严丝合缝,在静谧的气流声后,薛灵才松了口气。 她斜睨谢观澜一眼:“我是怕你打人。” 谢观澜双手插袋,笑着叹气:“真伤心,明天都要嫁给我了,还不了解我本性热爱和平。” 电梯是观光电梯,玻璃杯拭擦得光洁如空,薛灵站在浮光掠影中,沉静如远方的海。 但说出的话足以气死一个身体健康的成年人。 “看你这副嘚瑟样我也很难想象,一开始听到我要跟你结婚,你有多抗拒。” 谢观澜半分不恼。 薛灵心底那只嘴硬刺猬只有他能激发出来。 现在他打算火上加油。 “薛灵,你以前总跟我说,总有一天你要逃离我带来的所有好坏。”他故意凑近她,“可到头来发现,我还是掌握着你人生的一切,挫败吗?” 突兀的吸气声怒起,他失笑,在薛灵肘击他腹部前搂紧她的手臂带她走出电梯。 酒店大堂的旋转门时不时带入几阵刺骨寒风,谢观澜把自己的围巾包在薛灵的头上挡风。 “司机还没把车开过来,在室内等等。” 薛灵恍若未闻,拢了拢宽大的围巾走出去。 谢观澜只能无奈叹气跟上去。 冬至愈近,夜色浓浓。 薛灵走出旋转门,有改装痕迹的GranCabrio反射高楼霓虹,随高楼霓虹光影变换流转。 谢观澜走到她身边:“这车也给他了?” “跟你没关系。” 谢观澜嗤笑:“薛灵,你说我卑鄙,现在却利用我,我们到底谁比较卑鄙?” 薛灵抬头看他:“我们是同类人,我一直很清楚。” 默契使然,谢观澜知道这是薛灵给他补偿甜头的意思。 他慢条斯理挑起薛灵的下巴,迟迟不亲下去:“薛灵,你心里是在骂我,还是在期待。” 薛灵漠然催促:“要亲就赶紧。” 谢观澜原本没这个心思,可他就爱勉强薛灵。 他闭眼低头准备下吻,突然一阵骤起的不属于天气的风肃杀刮过,指腹上的瘦削细腻的触感飞速滑走。 “亲得这么勉强,还亲什么。” 邵应廷抓住她的肩膀往后带,在毫无防备撞进那副熟悉的宽阔胸膛时,薛灵很难否认她心情没有一点雀跃起伏。 谢观澜盯着横在薛灵肩膀的手臂看,双手抱胸:“邵先生,需要我再提醒吗?我才是薛灵的未婚夫。” “结婚了也可以离婚,未婚夫算什么东西。” 喘息下的灼热呼吸在她耳边撩拨,薛灵猜他是跑过来的。 她认为自己要推开邵应廷站到谢观澜身边,可本能却让她的脚粘连在原地。 不过…… 还没等到战胜本能,她身子一轻,身后的邵应廷打横抱起她,从谢观澜面前光明正大走向不远处的GranCabrio。 她是真的被吓到了,抓住他冰凉的外套:“你要带我去哪!” 邵应廷没有回答,将她塞进副驾驶后用力关门。 车子隔音极好,她只能到自己的耳鸣。 望向车外的谢观澜,他还在原地,只是垂下的双手现在不满地绕在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脸上仍是上位者的志在必得。 助理神色慌张地跑到他身边,看口型是在问怎么办。 谢观澜没有应答,只直勾勾地看着她。 他并不是每次都允许她看穿自己心底的。 “急什么,她一定会回来的。” 薛灵听不见声音,但她看到了,还猜到一定会是挑衅不屑的语气。 因为他说完的下一秒,风裹挟着杂音卷进密闭的车厢,邵应廷冷着脸坐进车里,熟练地点火打方向,利索将车开出逼仄的车位。 提速只在眨眼间,谢观澜的身影霎眼消失,薛灵急了。 “你要带我哪儿?把车开回去!” 邵应廷继续沉默,他黑色冲锋衣的拉链拉到下巴下,一双冷恣的眼睛直视前方,声浪穿透隔音玻璃,代替他的怒火咆哮。 “邵应廷,停车!”薛灵不敢抓他手臂,只能抓着床沿警告,“我明天就要结婚了!” 握住方向盘的双手捏出了青筋,邵应廷目光更加阴沉,车速更快。 这样的车速,这样的黑海公路,薛灵很难不去联想那个妄图同归于尽的夜。 经过一个急弯,邵应廷猛打方向,鲜红的车在漆黑的夜路上狠厉飘逸。 薛灵吓得尖叫,崩溃冲罪魁祸首怒吼:“邵应廷!” “你也说了是明天。” 低哑的声音异常冷静,邵应廷冷冷瞥了她一眼:“明天没有到来前,你还是我的。” “当然,前提是我能冷静安全驾驶这一程。” 说完,他将拉链扯得更高,微微佝偻着身体奋勇踩油门,摆明不想再跟她说话。 薛灵提起一口气,又硬生生咽回肚子里。 回到虹湾,邵应廷拐进了老城区,在弯弯绕绕的小路蜗行牛步。 薛灵一开始还好脾气地任他暴殄天物,后来抬头看见一个呗涂鸦过的西府路路牌。 这不五分钟前看到的吗? 她怒了。 “这车一公里油耗多少你不清楚吗!再绕路你双倍还我油钱!” 邵应廷从裤袋里摸出钱包扔给她:“迷路了,不是故意绕的。” 薛灵把钱包扔到车头,阴沉地瞪他:“你再敢迷路试试。” 车速明显提高,穿过一条还算宽敞的小路后停在一个私家车位。 薛灵没有先下车,从里面往外看,对面是一栋狭窄的骑楼,窗户与大门紧闭,但不像是久无人居的宅子。 她还想看清一点,身后的车门突然打开,邵应廷又蛮不讲理将她打横抱起。 “放我下来!我可是病人!” 横街窄巷四下无人,薛灵把喉咙喊破也没见有灯亮起。 密码锁电梯提示音响起,薛灵走进一屋漆黑中。 邵应廷松开手,她脚尖刚着地,掠夺的深吻排山倒海而来。 她惊恐踉跄着后退到墙面,嶙峋的后背撞上顶灯开关,天花板上的氛围暗灯骤然点亮,正在她唇上正在描绘的舌尖怕光似的深入唇舌,紧迫地勾缠辗转。 “放开——” 薛灵用尽全力将这个想要吻她至窒息的人推开。 “你带我来这里发什么疯!” 视野猝然开阔,薛灵趁机打量四周。 骑楼外面看着小,里面也没有很大,但与古朴典雅的外观相比,里面的软装截然相反。 陈旧的墙壁连带斑驳一并涂上斑斓,其中最两眼的是连接正厅的一扇柠檬黄木门。 东墙上挂满大小形状各异的相框,框住一个个精致猎奇的图案,西面的墙上画满涂鸦,像一颗颗野蛮生长的心脏发出的咆哮。 正看得入神,一阵衣物窸窣的声音响起,薛灵一激灵,眼睛立刻放回面前的人身上。 邵应廷面无表情地拉开冲锋衣的拉链,脱掉扔到一旁。 他里面穿着件短袖T恤,不紧身,却穿出了紧绷的感觉。 薛灵被身材晃花了眼,正犹豫要不要喊停的时候,邵应廷利落抬手,抓住后衣领把上身仅存的T恤脱下。 这件单薄的T恤就像最后遮掩野心欲望的外衣。 一旦褪去,刚才还算冷静平和的邵应廷霎眼改变,微微的三白眼里掠夺偾张,步步逼近,侵占她所剩无几的领域。 “你、你想什么?” 薛灵难以否认惊恐中有期待冒头,她缓步后退,不过三步便退无可退,脚跟抵着角落墙根。 下一秒,那副赤裸的胸膛裹挟着清凉的柠檬薄荷味,将她围堵在冬风斑斓间。 —— 大肥章大肥章! 71.无人之境 薛灵吓得把眼睛紧闭成两条缝,她幻想中的每一件事都没有发生。 四周安静得只有隔绝不住的冬日寒风呼啸,她缓缓眯开一只眼睛,邵应廷的脸在咫尺放大,近得连落在他眼睫上的闪烁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在笑,发自心底的,仿佛刚才的争吵挣扎没有存在过。 “薛老师教过我,女孩子闭眼就是要亲亲。” 薛灵还是以防备姿态单眼看他,邵应廷就这样定着,熟视无睹。 “老师还没教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要什么?” 薛灵立刻把两只眼睛都睁开,并且站直站稳了。 “大冬天你脱什么衣服?有病?” 邵应廷去抓她的手,薛灵象征性地甩了两下,不可能甩开,任由他拉着,贴上他滚烫的皮肤。 “放心,我不冷。” 手心下是他的心跳,和平常人相似,但薛灵比谁都清楚,他心跳比平时快上好几拍。 “你到底想干嘛?” 邵应廷敛了敛表情,低垂的脸往她凑近了些:“薛灵,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不管你回答是与否,我都不会有任何质疑,只求你不要骗我。” 薛灵抢答:“真的有药。” 由始至终,她的表情不变,平静坚定地看着邵应廷脸上情绪变化。 忐忑、急躁,还有她看不清的祈望。 “还有别的问题吗?” 薛灵在等下意识的“真的吗?”,但邵应廷没有,一手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着。 清冽的薄荷香炽烈铺面,包裹全身,薛灵被滚烫锋利身体轮廓挟持,只能和他紧紧贴着他的脉搏。 “老师一直不公布答案,我只能自行猜测了。” 薛灵倚在他的包围内,听他低哑的答非所问在耳边响起、从骨头传达到神经。 “猜到答案了吗?” 邵应廷低头,在灯光暧昧中含住她的耳垂,引诱她跌落只进不出的情网。 “大概……”他前进一步,彻底将薛灵禁锢,“是邀请对方进入无人之境。” 薛灵皱眉:“无人之境?” “我想跟你乱缠……” 他潮湿的舔舐从耳根到颈侧,再到被扯开的衣领下瘦削的锁骨。 “但这爱情无人证……” 他极富磁性的歌声挑逗,在她身上温柔刻上烙印:“飞天遁地,贪一刻的乐极忘形……” 痒丝丝入骨,薛灵被欲望驱使,搂紧这具身体。 他们就像塔玛拉和恶魔。 他化作情魔引诱薛灵,薛灵忘情地爱抚着他,想要无限贴近。 可恶魔身上有致命的毒液。 薛灵在吻上他的前一秒停下接近的动作,夹紧环在他腰间的双腿。 “真想跟我偷情当第叁者?” 邵应廷没有立刻回答,抱着她走过黄色大门,在黑暗中将她妥帖放在皮质宅床上。 “当然想,我还想跟你去吴哥窟,想被你印上罪恶的烙印。” 缱绻的吻在她脸上流连,轻柔触碰过每一处五官,唯独没有吻上她的唇。 薛灵不敢放松,一旦放松便会沉沦于此,忘记太阳会在几个小时后升起,照亮幽暗似地下城的无人之境。 恶魔也在怕毒液侵蚀她吗?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薛灵越过他延绵山峦似的肩膀打量四周。 模糊的视线中,巨大的黑白图案占据了对面的整一堵墙。 那是一朵对称曼陀罗,从花蕊到最外层枝叶总共七层,每一片花瓣上是细腻繁复的花纹和几何图形,越往外,棱角越分明,就算在暗黑模糊之中也会震撼。 “这里是纹身店?” “是,朋友的店,我的纹身就是在这里纹的。” 一只手擦过她肩,头顶的白灯顿时充斥满高挑的大屋正堂,墙上那朵神秘的曼陀罗盛开得愈发妖冶,像哥特教堂里斑斓的花窗。 薛灵突然明白邵应廷想要什么。 “你想我再帮你纹一个?” “嗯。”他将头埋进她颈窝,依恋地用唇蹭了蹭,“薛灵,我好像从始至今都没有正式地跟你说过一句‘我爱你’。” 薛灵不受这些糖衣炮弹:“就算你说出一篇SCI,也不妨碍我会在明天成为谢太太。” 邵应廷抿了抿唇,目光愈发坚毅:“你嫁你的,我说我的。” 薛灵失笑,坐好听他能说出什么。 “薛灵,我爱你。” 语气虔诚庄严如向神祷告,原本故作嬉皮笑脸的薛灵被镇得抿起嘴唇,认真倾听恋人耳语。 “发觉自己爱上你开始,我就做好孤独终老的准备。无论是以前的十年,还是如今的十周,我都无法拥有你。” 一字一句卑微似尘埃落地,薛灵没有打断,只安静听后续。 邵应廷依旧枕在她的肩颈间,却不敢用气息造次。 “我们不应该相遇,就像你不应该在虹湾一样。我希望你永远不会用割腕威胁母亲放手,希望你无病无痛过完完整的一生,不染尘埃,永远走在平坦光明的大道上。” 有温热的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邵应廷没有去追究水滴的源头,覆住薛灵捏紧的拳头。 “还记得我们最后在家看的电影吗?” 哽咽的声音幽幽响起。 “那为什么还要带我来这里?你改变主意,也认为爱是玉石俱焚?” 薛灵答非所问,邵应廷也是。 “每次和你看电影我都想电影长一点,慢一点,陪你久一点。又希望快一点,短一点,好让你早点休息。好像关于你的每一件事,我都是这么摇摆不定。你不会喜欢一个懦弱的人,不会把人生交到这样一个烂人身上,很正常。所以……” 他坐起身,将薛灵的手按在自己脸上,热烈地直视眼泪朦胧的她:“我不会自私到要你放弃生的希望。你放心回去治病,不管你以后还要不要我,我永远在这里等你回来。” “我早就习惯等待。” 小时候等父母归家,大一些等各自散去的父母回头看他,等有一天出人头地,飞往大洋彼岸。 邵应廷的唇压上来的那一刻,薛灵隐忍已久的眼泪应声落下,渗入二人纠缠的唇齿间,甜蜜与苦涩交织融合,像在吃味道奇特的甘草软糖。 薛灵最后挣扎:“要是等一辈子也是一场空呢?值得吗?” 他无辜耸肩:“我现在好像也没得到什么吧?正牌男朋友变小叁。” 一声轻笑泛起涟漪,温热的泪珠落下。 邵应廷吻掉她的泪珠:“明明亏的是我,怎么你哭了?” “知道自己亏了还不找我要点什么当纪念?”薛灵对他的不积极闷闷不乐,“你什么都不要,要是被传出去,我的面子往拿放。” 言不由衷的话她说起来格外悦耳。 “听过一句话吗?爱是常觉亏欠。”他扯开薛灵的手,“薛灵,你也爱我。” 薛灵没有反驳:“那你对我亏欠吗?” “当然。”他骄傲,“薛大小姐跟乡下穷小子谈过恋爱,应该会影响她在名媛圈里的声誉吧?” 薛灵失笑,仍旧不反驳:“是啊,你是我的污点,你亏欠我更多。” 爱也更多。 窗外有夜归人,哼着不知名的歌开锁。 链条滑过铁门,声音像巨大齿轮转动。 邵应廷眷恋地枕在薛灵腿上,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肩头。 “为表公平,你也在我身上留下罪恶的烙印,让它成为我永恒的‘污点’。” —— 当你们看到这一章更新的时候,我已经在演唱会现场了。 分享一下这章里对话说到的所有歌。 《无人之境》陈奕迅,《吴哥窟》吴雨霏,《罪人》李克勤 72.我不等了 薛灵没有纹过身,更别提帮别人纹身。 她和邵应廷坦白:“虹中没美术课,所以可能你不知道,我画画水平挺次的。” 原本想用“很”,不过薛灵还是给自己留了点面子。 邵应廷不管:“是你画的,就算是四不像猪头我也甘之若饴。” 说完,耍赖抱住她的腰不让她离开。 “只要是你的,都是最重要的纪念。” 薛灵正抚平洁净无暇的转印纸,微微一愣,心中有了答案。 “纹可以,但你不能问其中的意义。” * 薛灵趴在铺满桌的草稿纸上,笔下的墨迹未干,图案和单词林林总总,或深或浅地呈现印在她脸上手上。 终稿迟迟定不下来,她刚把最新一张草稿纸画满扔进半空的字纸篓里,大门开关声音分隔了好几秒分别响起。 邵应廷买宵夜回来了。 色彩斑斓的满洲窗和黄色木门依旧阻隔在前厅正厅之间,薛灵没有闻到宵夜是什么,只听到隐约的窸窣声响了很久,邵应廷一直没进来。 不确定来者何人,薛灵试探着问:“邵应廷?” 外头有什么东西在轰然倒塌之际被慌忙扶住,邵应廷尴尬的清嗓子声响起。 “是我,怎么了?” 窸窣声更急,几秒后霎时收歇,邵应廷开门进来,两只手都拎着东西,大地鱼高汤和韭黄的独特气味这才显现。 “你买了云吞面?” 邵应廷把所有东西都放上桌,看了一眼她还在写写画画的手。 “在画烟花?” 薛灵立刻警觉趴下遮住:“说好不准问的。” 正在拆塑料袋包装盒的邵应廷笑:“你也没说不准问这个。” 说完,他刚好扎起一颗波波肠,喂到薛灵嘴边。 “学校卖杂扒饭那家小吃店买的,厚着脸皮跟一群刚放晚修的师弟师妹抢。” 薛灵吃得心安理得,吃完一颗又张嘴吃牛肉丸,连连竖拇指称赞:“比刚才那堆七拼八凑的晚饭好吃多了。” 时间有限,薛灵没来得及吃完自己份的云吞面,想好配色便迫不及待将邵应廷推到柯布西耶躺椅上,着手清洁消毒。 他二话不说要脱掉T恤:“要纹哪里?” 薛灵按住他抓住衣摆的手:“脱裤子,纹大腿内侧。” 见他挑眉,她极力忍笑,一本正经解释:“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以防你出轨,当然要在这种地方打个标记,不然这哪叫污点?” 邵应廷二指轻轻捏她鼻尖:“没有信任的爱情就是一盘散沙。” 薛灵嗡嗡回答:“严格意义来嗦,是奸情。” 她晃了晃脑袋甩开:“而且你不做到最后一步,别人不会发现的。” 叽里呱啦说一堆不搭边的,邵应廷也没有打断,只是眼神幽幽地盯着她看,看得她心里直发虚,自觉松手投降。 “好吧,其实我想纹你的左胸口。” 刚吃过东西,邵应廷的体温比一开始略高,薛灵戴上手套还能感受到温热。 放松状态下的肌肉柔软饱满,她借着涂转印膏的机会挑逗似的摸了摸邵应廷的胸肌,看他耳廓在眨眼间泛红。 原本在看转印纸的邵应廷抬眸看她,手贴上她的腰侧:“平时怎么不摸?” 薛灵怕痒躲开,将转印纸上的图案狠狠按在他胸口:“注意影响,现在是老板和顾客的关系,再动手动脚我就报警了。” 转印纸很小一块,跟指节同长宽。 薛灵用力来回捋平几次,撕开,紫色的花体单词印在他细腻浅红的肌肤上。 练笔手写体,有意不让他看出是哪个单词,邵应廷也信守承诺地没有问。 她拿起马达笔:“可能会有……算了,你怎么会怕痛。” 说完,二指崩开皮肤,颤巍巍将针刺进皮肤。 第一针刚刺进去,吸气声兀起,薛灵吓得猛地缩手抬头。 “我操作错误了?” 邵应廷苦笑:“但我不怕,不代表我不痛。” 最后一夜,再装作听不懂弦外之音太过狠心冷情。 薛灵腾地从升降椅起来,长腿跨过劲腰骑坐在邵应廷身上。 “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躺椅弯曲的位置正好在他腰间,邵应廷无法动弹,薛灵轻飘飘的身体依恋地躺上他的胸膛。 “邵应廷,以后再坦诚一点吧。你不说,没人想知道你想要什么的?” 薛灵不爱说教,况且未经他人苦,不劝他人事。 一个在只听见回声,听不见回应的孤独世界里长大的人,很难对外人产生期待。 可薛灵还是希望他向外界伸手,或许真的有人会拉他一把呢? 她不想邵应廷继续孤单一人。 邵应廷看着她很久很久,久到薛灵以为不会听到回应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抚上她的后脑,将她的脸藏进硬朗的颈窝深处。 “我知错了,当年不管怎么样,都应该跟你说一句我爱你,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安静的房间里有极力隐忍的低咽,邵应廷假装没听到,仍温柔地抚摸着薛灵薄薄的秀发。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说没见到你以前,你去美国以后,还有现在和以后。” 过了一会儿,薛灵沙哑的声音才再度响起。 “也行,反正你说你的我纹我的。”薛灵起身眨眨眼睛,继续认真在他皮肤上刻画,“那说说在等我回来的时间里,你打算做什么?” 夜渐深,薛灵悄悄打了个哈欠,瞪大眼睛支撑一心二用的注意力。 邵应廷对答如流:“先把手上超跑改装的活搞完,快的话两叁个月,慢的话可能要半年。” “然后呢?” “然后趁这段时间看看有没有想顶小卖部的人,希望转手价高一点。” 薛灵惊讶抬头:“为什么?你要离开虹湾?” “你不想我离开?” 听出话里有试探的意思,薛灵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工作:“没有,就是……你不是很在意这个小卖部吗?怎么突然想卖掉?” “因为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什么?” “等到你回来。” 最后一笔完成,心脏之上,围在单针细线条外的小片皮肤犹如覆上一层胭脂,颜色取自薛灵眼圈下隐忍的绯色。 “以后你还要继续等我,把吉祥物卖掉了,不想要吉利了吗?” “因为我不等了。” 薛灵惊诧的目光突然抬起撞上来,邵应廷慢条斯理将她垂落的碎发挽到耳后。 “卖掉小卖部后,我会拿着钱和陈迹出国工作。” 他不容拒绝地探头吻上薛灵的唇,在辗转纠缠,直至听见她忘形娇喘时才再度睁眼开口,灼灼地看着目光迷离的她。 “这次换我去找你。” 73.蓝色烟花 空旷高挑的屋子里安静太久,薛灵怀疑听见耳鸣回音。 “德国离美国也不近。” “总要迈出第一步的。”邵应廷伸手抽纸印了印她湿润的眼角,“虽然迟了很多年,但总比不做要好。” 人生,做什么都会遗憾,他能做的只有把遗憾时间不断后延。 “想哭就哭出来,不然我的糖给不出手。” 薛灵没好气地夺过纸巾扔他:“太久没眨眼才这样的。起来,躺到床上,后背还有图案。” 躺椅不适合趴着,两人又把地方挪到落地镜前的纹身椅上。 纹身椅又窄又小,邵应廷坐下去,就像在幼儿园开家长会的爸爸,在逼仄的小板凳上极力蜷缩着自己宽阔的身形。 薛灵这样想,笑了一声,涌出来的苦涩随即蔓延开来。 苦笑都没办法笑出来。 “这个图案我想纹个彩色的,你不介意吧?” 邵应廷从镜子里看操作台前忙碌的她。 “介意什么?” “去年欧盟禁用了彩色墨水纹身,因为墨水里的化学成分可能导致基因突变和癌症。” 邵应廷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几秒后反问:“你想纹什么图案?” “我们那晚看到的烟花。” 他腰后的“残月与海”是离死亡最近的画面,薛灵不想他背负着这些祸兆过一辈子。 反正那晚也有残月和海,不妨再加点元素,化腐朽为缠绵,让他永恒镌刻那一晚的回忆。 成就她最后一点私心。 “烟花当然是彩色的。” 薛灵回头望镜子里他:“不怕像我一样各种癌?” 和薛灵微笑的眼睛对视,邵应廷也跟着笑:“你没纹身也得癌,如果我是因为墨水才得癌,算赚了。” 薛灵一愣,不满他对待生老病死的态度随便,龇牙瞪眼:“等会儿我就往痛里扎你!” 她拉着机器坐到邵应廷身后,他立刻乖顺趴下。 重复方才的步骤,薛灵将转印油挤在手心,搓暖再印上邵应廷蒙着一层薄汗的腰后,感受着他细微的肌肉收紧放松,最后将转印纸覆盖在原本的纹身图案。 拿起完全不见生产厂家表示的墨水,薛灵再次犹豫。 “邵应廷,癌症一点也不好受。” 邵应廷微微侧头看她:“可是烟花本来就是彩色的。” 他坐起来,转向闷闷不乐的薛灵,握住她忐忑的手。 “薛灵,你说过你要当烟花,再短暂也要极尽璀璨,你为什么要改变它的形态?就因为一个有概率发生的可控事件?” 薛灵不服气,不肯松手用力夹痛他:“你以为癌症和巨蟹座的英文为什么一样?因为癌症和螃蟹一样横行霸道,根本控制不了!” 邵应廷依然不以为意,意味不明地把问题抛回给她:“你不是有药吗?” 薛灵被他噎住,还没想到用什么话堵回去,邵应廷再次咄咄逼近:“还是说,你在撒谎?” 他从来敞亮光明的眼睛眯起,五指收紧,暗含着不满的试探意味,仿佛她回答错误,就要承受疼痛的惩罚。 薛灵用怒气掩饰心虚,疯狂用半专业知识炮轰邵应廷:“你知道癌症有多少种吗!你身上每一个地方都有可能长肿瘤,而且每一种癌细胞都是用不同的药去治疗,适合我的未必适合你。我侥幸不需要化疗,你知道很多癌症病人不是癌细胞扩散而是化疗,你怎么能这样轻飘飘说……” “对不起。” 薛灵停住,邵应廷弯下腰将脸贴上她的手臂。 “好像轻描淡写了你的苦难,明明看过你痛不欲生的样子,还时不时梦见你在海边吐血。”他侧头抬眸,“对不起,我不应该拿病痛开玩笑。” 台阶铺得整齐易走,只差薛灵开口往下走一步。 薛灵却哽咽得发不出声音,缓了好久才沙哑地说一句:“你知道就好。” “但我还是想要彩色的。”邵应廷起身,牵着薛灵的手按在自己身上,“烟花代表你,我要你以最美最璀璨的形象永远刻在我的身上。” “就算代价是承受你承受过的千倍万苦痛苦。” 红色是致敏最严重的颜色,薛灵只选了紫蓝黄三种颜色,都是那晚她能记住的颜色。 “孙浩潮真舍得,放的都是蓝色烟花。”薛灵联想到穷学生时代的自己,“在加州理工一个读博的师兄,他的课题就是如何稳定高温中的铜盐离子,也不知道现在毕业了没有。” 蓝色烟花昂贵且稀少,不仅是能选择的蓝光剂少且贵,且成色难以控制,储存要求极高,一般烟花厂商很难制造并保存。 “你知道那个师兄为什么要选这么难的课题吗?” “为什么?” “铜离子一般以正一和正二价铜离子存在,但只有正三价铜离子才会产生纯蓝色的焰色反应,而且……” “而且只有最浓烈最纯净的蓝才能在深蓝得发黑的夜空中绽放。” 邵应廷接上了她的话。 “就像我爱你的心。” 薛灵抬头,再一次被他装入眼中。 今晚的邵应廷就像打开了什么奇妙开关,平时憋不出一句甜言蜜语,现在全倒出来了。 她挤兑:“那你怎么不给我放一个?” “正有此意。”邵应廷指了指门,“找孙浩潮要了烟花厂的联系方式订了些,前几天到的货。” 薛灵愣住:“你刚才在外面就是捣腾烟花?” 邵应廷嗯了一声:“不认真表白的话,怕连小三都当不上。” 他抓着这个身份是没完了。 薛灵笑而不语,伏下身子,手上的动作更快。 * 虽然烟花只是用简单的线条组成,但每一条的颜色都不一样,累得很难集中精力的薛灵花了快两个小时才完成比巴掌还小的纹身。 “好了。” 她拿起手机对着纹身拍了一张,递给邵应廷。 邵应廷定定地看着泛红的肌肤,原本单调死板的图案仿佛在斑斓点缀下栩栩生动。 犹如蟹爪菊的烟花瑰丽在小小残月旁盛开,碎金簌簌而下,幻化成一点点星辰,倒影在波澜的海面上。 明明只是刺青图案,他却好似真的看到浮光掠影的绮景。 他隔着屏幕触碰薛灵的笔触:“连海面也变色了,细节真到位。” 薛灵气呼呼甩甩僵硬的手:“不会哄人的可以不点评!” 邵应廷笑着起身,抓起薛灵冷汗涔涔的手指轻揉按摩:“粗人不敢点评艺术品,怕玷污了这殿堂级别的刺青。” 没哄好,薛灵还是没有笑。 他拉过薛灵的手环上自己的腰:“不高兴的话,再刺我几下?” 薛灵彻底破功,笑过以后戳他手臂的肌肉:“想得美!快收拾一下,我们去放烟花!” * 店里本来就是一个乱套的状态,邵应廷把二人产生的垃圾收拾好后,穿上衣服外套和薛灵出门。 “帮我开门。” 他提了两袋垃圾,让路给薛灵上前。 薛灵没有察觉他因紧张而垂下的眼睛,越过他打开黄色大门。 门后并不是光芒万丈,漆黑的空间只有一束光,垂直于天花,又与薛灵放出来的光连结在一起。 一条纯白无瑕的缎面婚纱端庄地立于光中。 74.海上婚礼 婚纱偏日常,一字肩鱼尾设计,线条简约流畅的裙摆熨烫细致,没有繁复华丽的点缀,缎面依然在白炽光下闪闪发光。 “原本想买店里最华贵的一套,但是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穿上去可能就走不动了。” 薛灵回头白他一眼:“看不起谁呢,你能买我就能穿。” 她走到婚纱前,头顶的光泄下宜人的温度,烘得眼睛干涩泛红,靠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湿润。 “你该不会还买了戒指求婚吧?” 邵应廷跟在她身侧自嘲:“小三怎么敢求婚。” 又在煞风景! 薛灵朦胧着眼睛锤他:“你没完了是吧!” 邵应廷身后将她整个人拢住,俯身将下巴抵在她肩膀上:“等转正了就完了。” 他走上前抱起人台:“先换上,然后我们去海边放烟花。” 二人再次穿过黄色大门,邵应廷把人台放在落地镜前,走之前不忘在薛灵额头上轻轻一吻。 “穿不上可以喊我,我很乐意帮你这个忙。” 薛灵手指扣他额头,拱了拱鼻子抗议:“又小看我!穿礼服对本大小姐来说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重音放在“大”字上,窗外的夜色越发浓稠,薛灵脸上的表情却愈发鲜活。 “你快出去,我要换婚纱了。” 婚纱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薛灵觉得自己的全身上下都在发烫。 她不承认是羞赧,怪被她推着走的邵应廷突然弯腰把门边的小太阳拧开了。 邵应廷一出去,薛灵就迫不及待把婚纱从人台上脱下来。 婚纱看着简约轻盈,抱着却颇有重量。 她把婚纱放到沙发上,脱掉身上的衣服后,将婚纱从脚往上套。 尺码很准,拉链一拉上,柔软的绸缎像一根根羊毫,优美地勾勒出薛灵身段每一寸曲线。 薛灵满意地在镜子前转圈,刚及地的裙子旋出一圈圈圆月波澜。 倘若铃兰晚上会开花,大概就是这个清丽的模样。 她母亲坚信珠光宝气养人,平时总爱让她戴各样珠宝,说这样才能把礼服撑起来。 薛灵看着镜子里瘦骨嶙峋的自己,不仅没有珠宝和化妆品的烘托,脚上还只是穿着双三叶草板鞋。 她拉起裙摆侧身,觉得现在比过去出席任何一次筵席时都要漂亮。 扯下橡皮筋,薛灵用手指梳了梳头发,关掉小太阳开门。 手按在门把的刹那,薛灵的心忽然生出一丝紧张和怯懦。 她敢肯定自己能惊艳到邵应廷,就像参加孙浩潮婚礼那天一样。 可礼服和婚纱总归是不一样的。 用力深呼吸给自己打气后,薛灵郑重其事地按下门把将门推开。 外面灯火通明,邵应廷转身把衣服扔掉时差点摔倒,立刻笨拙站好后整个人愣得僵硬。 明明光线没有变化,邵应廷却觉得眼前有一道电光闪过,被微光笼罩的薛灵有些尴尬地提着裙摆。 发现有人比她还慌张,薛灵身上那点不自在顷刻荡然无存,任由裙摆垂落,轻盈快步走向最亮的光源。 薛灵赤着脚,走起来一点脚步声也没有。 越近,她的笑容越灿烂。 “地板凉……” 贴心的嘱咐还没说出口,他喉咙突然哽住,视线同时模糊。 意识到这是什么生理反应,他立刻背过身将脸藏在暗黑中。 他后知后觉自己动作突然又夸张,想转回去的时候,薛灵忽然从背后抱着他的腰。 “哭了?” 他想说没有,但喉咙仍被一团名为幸福的棉花堵住。 “没有。” 一开口,断断续续的怪异声线出卖了他,薛灵凑到他眼前,使坏捧起他的脸。 “撒谎,眼尾都红了。” 邵应廷抬头看薛灵,微光里的她也泪汪汪的,泛红的鼻尖与他的轻轻一碰。 “我又不会笑话你,干嘛撒谎。” 说完,她也吸了吸鼻子。 邵应廷失笑,身子俯得更低,收紧双臂抱着洁白无瑕的她。 “也是,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薛灵笑嘻嘻伸出双手:“所以不介意你给我掉点金豆豆。” 沙发上还摆着头纱和缠满橘黄闪灯的亚克力盒,盒子里放着一双Jimmy Choo水晶鞋,璀璨瑰丽如同千变万化的万盏霓虹。 “我帮你穿上吧。” 邵应廷牵起她的手缓步走到沙发前。 薛灵听话坐下,看着他单膝跪下,从闪烁的盒子里拿出水晶鞋,小心翼翼捧起她冰冷的脚,将鞋子套上。 郑重得如同佩戴婚戒。 “接下来不会真的要拿出戒指吧?” 薛灵说不清是忐忑还是盼望,在看见婚纱出现的那一刻,她的脑袋似乎开始了罢工,只懂坐享其成。 邵应廷没有回答,起身向她递出双手。 “站起来试试合不合脚。” 薛灵没有拒绝,握住他宽大温暖的手掌起立,裙摆倾泻柔软而下。 “以前觉得不合适,现在觉得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她鞋柜里还有双一模一样的在尘封,现在这双她却不想脱下。 邵应廷也跟着笑了,取过挂在衣架上的白色假皮草披在薛灵身上,不打招呼,矮身圈住她的双腿单臂将她抱起。 “喂,你干什么!” 婚纱下的身体羸弱瘦削,但在另一层意义上,此刻的薛灵沉甸甸得堪比一整个宇宙。 他边走边解释:“我的新娘尊贵,出门不能落地沾灰。” 摇摇晃晃的薛灵抓住他的肩膀保持平衡,可抓住了才发觉根本多此一举——抱着她的手稳得不能再稳。 些许刺骨的风随着大门的打开潜入前厅,门外GranCabrio没有熄火,车灯和引擎响声填满半条长巷。 顶篷缓缓打开,披在副驾靠枕上的头发被风拂起,用牛皮纸包着的烟花拥挤地摆满后排座位。 被抱进副驾后,薛灵拢好皮草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邵应廷默契的没有收起顶蓬,启动开出幽暗的小巷。 出了小巷就是酒吧街,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邵应廷却不想分享此刻的欢愉,车子一驶出巷口,立刻猛打方向盘踩下油门,在轰鸣的声浪中绝尘而去。 风挽起长长的头纱,薛灵高举双臂与风十指交缠。 “邵应廷,你有想过自己的婚礼歌单吗?” 路上逐渐冷清,二人的兴致却逐渐热烈。 邵应廷爽快回答:“有,《卡农》。” 薛灵抓起头纱一角笑道:“最好是我拉的对不对?” “不对。”他趁着直路侧目对薛灵笑,“新娘子怎么可能有空拉琴。” “但有一首歌很适合。”说罢,他唤醒Carplay,“播放《Beautiful in White》。” 竖琴的卡农前奏响起,Shane Filan低沉虔诚的歌声在幽静的夜中流淌。 薛灵松看着身上洁白的婚纱,不需要开口就知道自己会哽咽。 没进谢家前她也畅想自己婚礼歌单是什么,《Beautiful in White》确实就在歌单里。 她还跟大学同学说过,要是新郎没有在她穿婚纱时流泪,那么就算是在婚礼现场她也要分手。 幸好现在唯一一位新郎做到了。 车子一路狂飙,薛灵没有问目的地。 越过山丘,拂尽海风,车子停下的时候,沙滩上有一团篝火正熊熊燃烧。 邵应廷为她开门,她扶着他的手艰难下车。 “你先过去暖一暖,我把烟花搬过去。” 篝火把黢黑的东沙滩染成橙红色,沙子钻进鞋里,薛灵走得慢,来到篝火前,邵应廷已经把烟花摆在了潮汐之前。 忽然一层白纱降临眼前,她回头,对上邵应廷温柔的神色。 “久等了。” 似乎是一语双关。 “冷吗?” 邵应廷牵起她的手放到嘴边呵气。 火光将他挺拔的身姿拉得很长,薛灵依恋地靠近他笔挺的西装怀抱里。 隔着从头罩到地的头纱,她不能完全碰到邵应廷的身体,这样愈发助长了要抱得更紧的冲动。 “说实话,是很浪漫,但不是我幻想的婚礼现场。” “我知道。”邵应廷悄悄对火光照不亮的黑暗招手示意,“你不妨说说看你的想法,我努力帮你实现。” 薛灵认真回想,努力拼凑多年前漂浮的想法:“户外大草坪,婚礼歌单要我喜欢的,还要很多花还有很多祝福。” 邵应廷有些咋舌,难以置信:“就这么简单?” 薛灵不满站直:“哪里简单,你这里有哪一点是达标的。” “当然有。”他眺望远方,篝火噼啪作响,弹出炽热的微光,“火花,浪花,还有……” 尖锐的响声乍破幽静的晚上,蜿蜒的火星如开盖的啤酒气泡,直涌上天,一朵亮蓝色的烟花顷刻照亮夜的天幕,在深邃的黑蓝中绽放。 爆炸的巨响充斥整片港湾,磅礴的振幅与心跳连结与之共振。 音波消散的那一刻,抬头的薛灵脸颊忽然一热,深情的轻吻悄然而至。 “现在这些花够吗?” 天幕上的簌簌而下淡蓝花火还没变成灰烬,又一朵蓝色烟花炸开。 薛灵舍不得移开目光,笑着敷衍:“还行。” 明亮的蓝色不断还原海面的颜色,薛灵正入神,忽然右手被牵起,一圈带着掌心温度的坚硬套进无名指。 她讶然回头,邵应廷正低头吻向她戒指前的指节。 很简约的设计,扭臂六爪缠绕着一克拉的圆钻,没有伴钻,一点也不显大。 纯净且唯一,是他能力所至最好的。 邵应廷转了转宽松的戒圈,惋惜:“买大了。” 薛灵不自觉捏紧五指。 他没有追问为什么明明拿着她的戒指去买,还是没买对,薛灵也没有解释。 她掀开头纱,在邵应廷愣神之际搂过他的脖子亲上他。 烟花再一次轰动天地。 黑夜五彩斑斓,那一声声巨大的心跳共振想冲破她的鼓膜。 有火焰的加持,原本温软的嘴唇更加炽热,薛灵刚张嘴伸出舌尖,立刻被裹挟缠紧。 她睁眼,烈火的光在邵应廷脸上跳跃,不禁怀疑是真火还是内心显形。 山风拂来,她仿佛回到了来寻找蓝眼泪的那个晚上。 那是她第一次闻到邵应廷身上的薄荷柠檬味,当他帮她吹走眼周的沙时,她隐隐期待吻会不会落下来。 在她几乎窒息的时候,邵应廷终于松开她。 他的手放在她锁骨之上,指尖能感受到薛灵剧烈跳动的脉搏。 “薛灵,谢谢你圆了我不敢想象的美梦,哪怕今晚真的是你我的最后……” 薛灵用吻打断他的表白。 不同于方才的缠绵深入,这次不过浅尝辄止。 “今晚我不想听这些。”薛灵惩罚性地咬了咬他的嘴唇,将他拉向海边,“过来,距离整个婚礼流程还差一次First dance。” 刚走出一步,立刻又被拉回那副温暖的胸膛前。 “不听完不准走。” 邵应廷没有要她转身面对面,带上她的手将她抱紧。 “薛灵,我们的方向一直是相反的。你回虹湾的原因很残酷,但却是我愿意用余生去交换的幸运,今晚以后,或许你会消失永不回来。没关系,我已经和你做过一生要做的事情,我没有遗憾了。” “邵应廷……” “嘘,先听我说完。”邵应廷制止想转身的她,将脸埋到她颈侧,“你不回来也没关系,你不在的时候,我也是这么等过来的。我擅长等待,你不需要愧疚没有给我什么,也不要有补偿我的意思。因为你允许我爱你,这已经是最大的恩赐。” 深情的吻克制地落在她颈后,薛灵摸上环在自己腰上的手,察觉身体不由自主的颤动原来真正源自身后的人。 这一吻称不上缱绻,呼吸的温度比他薄唇的温度更高更深入。 “薛灵,我爱你。” 下巴被抬起,带着她颈后体温的唇吻上来。 薛灵下意识闭眼,刚要下坠的眼泪被眼皮包裹后溢出,顺着脸颊滑入二人相依的唇齿间。 不止有她的。 尝到的咸涩愈发浓,薛灵睁开束缚转身面对邵应廷,捧着他挂着泪痕的脸颊,用尽全力想要与他相融。 他真的没有遗憾吗? 三个月能抚平三年哑口黄连的不甘与后悔吗? 即是他总说是咎由自取,但午夜梦回的时候,这个年头真的心甘情愿,真的问心无愧吗? 淌过脸颊的热流在被风吹凉吹干前被温柔揩拭,薛灵恼怒地低头将源源不断的泪水擦到邵应廷肩上,幼稚泄愤。 讨厌面前这个人三番四次令她忘记回来的初衷。 越洋的长途航班很累,她今天下午刚结束疲惫的航程,明日一早又马不停蹄原路返回。 她只给自己和邵应廷留了二十四小时,所以她要用最快速决绝的方式和他告别,迎接她的“新生”。 “都怪你……”薛灵软绵绵地要他西装,故作不满的语气里全是委屈,“把我计划都打乱了。” 她想了很久要怎么气走或者赶走邵应廷,日夜斟酌字句铿锵,本以为胜券在握,结果还没等到太阳再次跨过晨昏线,月亮尚未升至中天,她的心态早已扭转得找不到出发点。 西装很厚,邵应廷眼泪悲伤的温度抵达不了他的皮肤,但他很熟悉这种情绪,大手抚上薛灵柔软的发顶怜惜地揉了揉。 “怪我就打我骂我,别哭,婚礼流程还没走完呢。” 十二点的钟声越来越近,薛灵噙着泪光抬头,对上另一双湿润的眼睛。 不同的是,与她对视的眼睛是笑着的。 “我真的没有遗憾,以前没在操场说的话,可以在你我的婚礼上完成。” 他松开双臂后退一步,鞠躬虔诚绕手。 “May I?” 话音落地,他还在忐忑手心会不会得到回应,圣洁纯白的身影扑进他怀里,薛灵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他的脖子上。 泪水滴在他颈后的时候,耳边带着哭腔的喊声响亮延伸直欢腾的海平面。 “我愿意——” 飞扬旋转的裙摆在火光与月光之间漾出一圈圈波纹涟漪,薛灵踢掉鞋子,踩在早已凉透的细沙上。 她捧起邵应廷的脸,在他鼻尖轻咬后用唇珠轻点。 “谢谢你,邵先生,你也圆了我我不敢想象的美梦。” 和相爱的人步入婚礼殿堂。 邵应廷也低头在她笑弯的眼睛上轻轻一碰。 “不用谢,我最亲爱的邵太太。” 各自环在对方腰间的手松开,十指交迭或紧扣。 他们没有像在松香岛时那样拘谨标准,相互倚靠着,脚尖缓步在幼沙上踟蹰。 山风前来助兴,火光更旺,将二人翩跹的影子拉至鲜红车门上婆娑。 车内的频道忽然跳转,深夜电台节目主持人轻缓低哑的声音在海湾诉说。 “刚接到一位姓陈的听众来电,他想给他认识多年的兄弟点播一首陈慧琳的《Love Paradise》,祝他今晚新婚快乐,白头到老。” 歌曲没有前奏,Kelly温柔的声线唱着幸福的誓词,从车载音响慢慢传遍正片海湾。 “In your arms I find my heaven In your eyes my sea and sky May life be our love paradise ……” 歌还在继续,因爱而生的舞步随着慕名而来的山风难以停歇。 风掀起裙摆衣摆,邀请爱侣在风中相恋。 风吹起她的头发, 一张蓝色的网撒满他的脸颊, 一生也不想挣脱。 —— 最后一段改自海子《海上婚礼》。 憋了一个月出了5k字,摆烂的日子真的好快乐(不是) 有没有happy ending大结局的样子。 离完结还有一段时间呢(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