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雨(1v1青梅竹马)》 1岁月的厮磨 2011年,我17岁,在H市第一高级中学高二(15)班读书。 虽然国家一直在提倡减负,但由于H市是人口大省,高考竞争十分激烈,所以学校并未响应号召,实行的制度是每天清晨6点上早读,晚自习到晚上9点。 每天从清晨到夜幕,老师和学生的脑门和脸颊都泛着油光,在教室的日光灯管下熠熠生辉,闪烁着知识的光芒。 尽管如此,我的成绩还是从年级前十三名掉到了班里的倒数,从火箭班被退回普通班级。 原因有很多: 第一,我那41岁的老妈冒着生命危险给我生了个弟弟。 第二,我妈为了表现她不是重男轻女,只是为了凑一个“好”字。给我买了最新款的手机,对我任性的所作所为就算有所不满,也敢怒不敢言,变本加厉地惯着我的狗脾气,纵容我野蛮生长。 第三,我把学习课本上知识的功夫,变成了学习“暗恋”。仿佛17岁的青春没有男主角,在人间走这一趟就不够完美。 第四,我是一个长睡眠者,若是每天睡不够12个小时,就像吸饱了水的海绵,再也无法集中精力,吸收新的知识。 …… 总之,我能罗列出一百条让我成绩下滑的借口。 有了手机之后,我在小小的荧幕里见识到了外面的世界。 注册微博,玩贴吧,和一群不知道是人还是鬼的互联网民,45度角仰望天空,那样眼泪就不会掉下来。 最火的一个吧叫「空间素材」 在那个吧里有很多“网红”,大家拿着卡西欧自拍,把照片脸P的死白,嘴唇是橙黄色,再P上几个字,「爱我你怕了吗?」之类的话。 我就很不一样了。 虽然长得还不错,外号叫“大眼”,连我们街道汽修店的小哥都认为我的眼睛很漂亮灵动,因为这双眼睛,我在学校里也很有名,但我十分不屑用“出卖色相”这种方式来吸引眼球。 我热衷于在贴吧里写我睡前的小脑洞。 例如我有五个哥哥,哥哥们都爱死我了,每天变着法给我买衣服首饰和包包。我潇洒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任他们几个人扯屌,为爱沉沦。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痛苦。 我和他们一样摇摆在欲望和伦理的天秤两端,我只是犯了一个全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 其实我的语文成绩升到高中后也不怎么样了,我对文字也不敏感。 只是有团火焰在我胸腔中熊熊燃烧着,我没法用它点烟,也没有继承我们家优秀的酒文化,只能用文字或是在午夜夹腿,换成性欲,将火焰熄灭。 我沉醉于这种虚拟的满足感,又在清醒时分倍感孤独,于是在故事的结尾,全员狗带BE。 在上课时,我会把手机关机。 一,上课玩手机如果被老师抓到,手机会被没收整整一个学期,还会被叫家长。 二,我不想晚上扯着充电线玩手机,我更喜欢整个人被包裹在棉被里,沉浸在黑暗中书写我的故事。 手机关机后,我也没什么心思听讲,在笔记本和课本上抄写歌词: 「不打扰 是我温柔」 「我又不脆弱 何况那算什么伤 反正爱情不就都这样」 「手中的铅笔在纸上来来回回 我用几行字形容你是我的谁」 我写过的日记和摘抄的歌词中的“你”,代表舒远航。 是一个几乎全校女生明恋或者暗恋的男生。 我无法准确描述我对他的感觉。 我很清楚,我对他大概有60%的好感,来自于外貌和他给我的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舒远航很干净,从长相气质到穿衣打扮。 皮肤白,双眸漆黑,鼻梁高挺,薄唇粉嫩,下颌线清晰硬朗。 可能就是因为他的嘴巴太好看,唇角微微上翘,唇珠明显,唇瓣透着健康盈润的光泽,总让我联想起草莓和西瓜那种饱满多汁的水果,有上前吮一口的冲动。 刚上初中时,别的男生还没发育的时候,舒远航已经有180左右了。 肩膀宽阔,双腿笔直纤长,全校大概只有他,会把像老头运动衫的校服穿成时装周的最新单品。 那时我还没发育,升旗仪式上,我们班的站位在别的班级后面。 隔着人群,我远远地看到舒远航笔挺地站在升旗台边,会有一丝恍惚,这还是那个小时候和我玩家家酒时,乖乖扮演我老公的小男生吗? 听他演讲的时候,我才发现他的声音变得低沉性感了。 看到他的两寸照片在学校荣誉墙上的时候,我才洞悉到他的眼神变得坚毅了。 得益于舒远航的存在,我才能深刻理解「鹤立鸡群」这个词。 他的确不该被拘囿在这个地方,应该去更广阔的天地翱翔。 初中后,我们就不再来往了。 也许我们都认为自己长大了,有了性别意识,认识到阶级差距,我们要去的未来不同。 我做过很多关于舒远航的梦。 梦到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里,我将他壁咚在串联我们两家的那条巷子里。 只有在梦里,在无边的黑夜里,我才敢直视舒远航漆黑的双眼。 我的手指从他高高的鼻梁下滑,坠落到他的唇瓣,用力揉捻着。 我刻意压低嗓音,踮起脚尖倚在他的胸前,问他:“舒远航,你看得到我吗?” 即使在梦里,我也不敢问他喜欢我吗。 我怕我这么一句轻飘飘的“喜欢”,会玷污我们之间纯粹的青梅竹马情谊。 舒远航不回答,大概是因为我潜意识里想象不出他会如何作答,所以他在梦里也是那样沉默。 梦总是到此戛然而止。 现如今的舒远航是什么样子的,我只能从我妈和街坊四邻的口中能拼凑成一个好孩子的模样。 他在学习,他在补习,他在练钢琴。 他昨天扶老奶奶过马路,今天参加物理竞赛拿到了一等奖。 我妈在洗碗池边说起这些事,背影都变得好瘦好小,似乎连肩膀都在叹息。 那时候,我会收起手机。 睡前小故事是我变成了舒远航,我妈会在打牌时骄傲地跟街坊四邻讲:“哎呀,我家的那个女儿,我都没有管过她,成绩好都是她自觉。” 舒远航的妈妈从来不跟我妈她们一起打牌。 他妈在银行工作,穿着漂亮整洁的蓝灰色制服,开着我不认识的豪车,路过我时,温柔地打招呼说:“是然然吗?你放学了呀。” 那时,我妈穿着超市九块九买来的红色拖鞋,搂着我刚出生弟弟,在麻将桌前张牙舞爪。输了就躲在厨房里给我做好吃的,赢了就美滋滋地骑着电瓶车带我去买新衣服。 每次买完新衣服回家,路过胡同口舒远航家的三层小楼,看着他家车库边茂盛的蔷薇花墙,我妈和我会不约而同地叹息,同时感慨要是我爷爷也像舒爷爷那么会「来事」就好了。 那样我和我妈就不用住在一层的小平房里,因为打牌输赢百十块或喜或忧。 这么多年。 我一直很羡慕舒远航,佩服他,追逐他,同时也很嫉妒他。 ------ 因为是第一人称,可能会有句子让你们感觉咯噔,我先道歉。 一直都很想写一本这样记录女主成长的日记体小故事,在po写了几本了,成绩都稀巴烂,所以这次放飞自我,试着按自己的心思、完全凭借本能写一本试试看。 女主会有青春期小女孩的敏感自卑和执拗。 她不完美,她是摄像机,她是记录者,我们从文中得以窥探到她的全部心境,包括最阴暗的角落,所以可能不太讨喜,不要骂她,不喜欢请及时退出。 肉是水到渠成的,平平淡淡的小故事,甚至算不上言情小说,关于女主的青春、家庭和一群可爱的朋友。实在不行,你们就权当在看我个人的成长日记吧。 2请你等等我 我不知道别人的17岁是什么样,但我的17岁好像和7岁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无非是家里长辈变老了,我多了一个弟弟。 课本变成天书,老师讲的话变成摩斯密码,老班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不懂,除了那句,“李悠然,明天叫你妈来学校一趟。” 身边很多同龄人证明自己长大成人的方式是通过恋爱和性交。 学校里常常有那种,某某在上厕所时生了个孩子的神秘传闻。 每当听到诸如此类的消息,我都会感慨,人与人的体质不同,对于某些人来说,生孩子就像来姨妈一样随便啊。 对噢,如今的我,比7岁那年多了一条——每个月亲戚都会来访的烦恼。 我倒是不会像大多数女生一样痛到需要吃药,痛得下不来床。 上天给我的天赋技能就是不会痛经,吃两个冰淇淋还能爬树。 只是,我那姨妈和我本人的性格极为相似,颇有奔流到海不复回、一次就想流干的波涛汹涌的气势。 每次她的造访,都会让我损失一条浅色内裤和一条床单。 我的个子是到高中才开始长的,但姨妈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就来拜访我了。 她是个急脾气,她等不了了,迫不及待地想要见我,跟在我屁股后面,催我长大。 她初次到访的时候,我还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那时我和舒远航在同一所小学同一个班级,实验小学六(四)班。 我们每天放学都要排队走出校门。 就是那天,在我身后的男男女女全都在窃窃私语,我耳边像有一万只苍蝇在飞,像捅了马蜂窝,嗡嗡个没完没了。 舒远航从队伍的最后一排,跑到我面前,将他宽大的牛仔外套系在我腰间,二话不说拉起我就跑。 我当他是情深深雨蒙蒙看多了,意境到了,情不知所起了,要跟我私奔。 初夏傍晚温暖的风呼啦啦地吹过他的侧脸,再亲吻我的脸颊,将他身上的淡淡洗衣液清香送到我的鼻尖。 街景在徐徐后退,万物被夕阳笼罩着,散发着一层薄薄的金色光芒,包括拉着我跑的男孩。 源源不断的暖流从他拉着我的手腕上传来,注入心底,再送到下体。 舒远航个子高,步子迈得大,我在他身后跌跌撞撞。 现在回想起来,好像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我一直在追逐他的脚步。 幸好,他在拉着我的手,他也回头看到我了,他意识到自己得停下来等等我。 他停下脚步,从耳根到脖颈被夕阳染得通红,细细地捕捉我的神情,半张着唇,迟疑了好半天后,只是脱口而出叫我姓名:“悠悠。” 从小到大,别人都会叫我李悠然,或者是叫我然然,只有舒远航叫我悠悠。 可能他已经预料到我将来会有个弟弟叫李浩然吧。 在童年的巷子里,我不是唯一的然然,却是唯一的悠悠。 舒远航问我:“悠悠,你今天为什么穿了条白裤子?” “怎么,穿白裤子还得挑日子啊?”我自然而然地反问。 “你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变化吗?”舒远航再一次轻声抛出问句。 我说他莫名其妙,甩开他的手,大步流星地往家的方向走。 他家明明是在巷口,可是那天他像条哈巴狗耷拉着尾巴,跟着我走到巷尾,我家门口。 我把他的欲言又止关在门外。 只是我家的门不似舒远航家的门气派,我能从简陋的门缝里看到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后才走开。 我妈看见我腰间绑了件外套,笑话我:“这是流行吗?你这水桶腰别学人家这样弄了,显得更粗了。” 听见我妈这么说,我才想起我腰间还绑着舒远航的外套。我愤愤地解下来,私以为舒远航低俗的恶作剧成功了。 接着我妈又问:“你屁股后面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返祖了,终于长出尾巴了吗?”我像条在原地追逐尾巴的小狗,绕了好几圈,也没看到我的屁股怎么了。 过了三分钟,我妈慎重地将经验传授给我,我才知道自己从女孩变成女人了。 我妈神色严肃地纠正我:“是变成小少女了。” 而后又展开笑颜,温柔的,灿烂的。 我妈真的很漂亮,我溜圆的大眼睛就遗传自她。 我觉得女人和少女没什么不同,例如我妈当时的表情,俨然就是一个明媚开朗的少女。 她那个表情我记了很多年。 从我变成少女这天,到后来我在病房外,听见李浩然哇哇啼哭的时候。 我没有不喜欢我弟弟,我也愿意分享母爱给他。 我只是会担心,会害怕。 我怕他无法像我一样爱我的母亲,无法站在女性的角度心疼给予我们生命的人。 当天晚上我拿着舒远航的外套去他家。 不出所料,来开门的是舒家的保姆,她从我手中接过舒远航的外套,我问她舒远航在哪,想亲口跟他道谢。 保姆阿姨拒绝说,舒远航正在练琴,不方便。 我转身离开,却在保姆关上门后掉了个头,去他家的蔷薇花墙边,仰起头寻找二楼舒远航卧室的灯光。 三分钟后,卧室的主人探出身来冲我招手,手中是今天下午系在我腰间的牛仔外套。 童年的纸飞机划破寂静的夜空,一抹显眼的白色,从舒远航的窗口飞出来,我整个人扑上前去,跟随它转圈,平稳着陆。 我抓到它后,得意地仰起头,再去看舒远航。明明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我似乎看到他松了口气,连肩膀都放松下来了,他用口型一字一句强调:「悠悠,这样很危险。」 我笑着摇了摇头表示没事,摊开纸条,上面写着:「你好点了吗?会痛吗?对不起,我今天不该拉着你跑的。」 也许那天我离开的背影很肆意潇洒。 但回家后,我小心谨慎地将纸条展开,努力用掌心的温度熨平上面的褶皱。 舒远航的钢笔字很漂亮很干净,那张普通的白色的纸,似乎还沾染了墙边淡淡的蔷薇花香气。 我将它夹在我的日记本里,在旁边一笔一划认真写道: 「我心甘情愿跟着你跑,去天涯,到海角。你不用等我。」 你不用等我。 请你等等我。 如果只能二选一,舒远航,我希望你去远航。 3家庭、成长、性与爱 在国内大环境的影响下,少男少女普遍对「性」很感兴趣。 她越是神秘,成人越是不让我们窥探到她真实的面貌,我们就越是想挑开遮挡她容貌的面纱,探探那张漂亮的双眸下,究竟要何等的美貌才能与之匹配。 我的性知识启蒙大概是来自我的父母。 我家是只有一层楼的平房小院。 漫天飞雪的冬季,凉意源源不断地从地底传来,浴室好像是一间屹立在南北极的冰窟,凛冽的风把门板吹得摇摇欲坠,这种情况下是没办法在家里洗澡的,我们都是去澡堂。 虽然我们家很穷,我爸不靠谱,但我父母很相爱。 换种真实的说法是,我妈是我爸的狂热粉丝。 十一年后,互相网网民管这种人设行为叫「舔狗」 我妈属狗,我爸也属狗,我也属狗。 我们三只狗通常会在澡堂单独开个房间洗澡——舔狗如我妈,怎么可能会放过任何一个和我爸在一起的机会。 单间与大堂不同,每个房间都有淋浴和浴缸。 由此我得以看见我爸胯下那根肮脏丑陋的性器官。 它软趴趴跟随腿间茂密的毛发漂浮在浴缸中,像脱下来的蛇皮,皱巴巴却又可怖的。像颗飘摇的粉紫色海草。 我可能也上手摸过。 我不记得了,也可能是我不敢记得了。 反正那次之后,我和我爸就没再一起洗过澡了。 尚未和父母分床的时候。 有一次,我梦到自己飘摇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 冰冷的浪花从四面八方拍打在我身上,我睁不开双眼,喘不上气。 我听见父母压抑的喘息,关键是我妈还有空跟我爸说些什么家长里短。 具体说了什么我肯定不记得。 但我爸妈闷哼和嘶哑的低吼,让我全身上下每个毛孔发紧,倍感窒息。 我瞪大双眼,听着他们的动作和声响,被吓哭了。 至今我仍记得,我妈对我打断他们的交媾十分不满。 她恼羞成怒,问我不睡觉在干嘛。 「是我不睡觉,还是被你们的动作吵醒了啊?」 我吓到连这句反驳都说不出来。 事后我很多年,我都很想这样问问我的母亲。 我们家的家庭教育是这样的,错的不是我,也要先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长大后,我从手机中了解到国内大部分家庭都是这样的:孩子在学校挨打了,家长不去找别人算账,先问孩子,为什么他不打别人,就打你呢? 隔天,我问我妈他们在干嘛。 是委屈驱使我故意问的,因为我被吵醒了,结果挨骂的人却是我。 我知道我爸在用他肮脏丑陋的下体侵犯我的母亲。 我妈当时厉声制止我以后不许再问。 之后,我就有了自己的房间。 有了自己的房间之后,我有了自己的空间和时间。 我认识了一些字眼,开始看故事。 《故事会》里男人在街边找小姐,埋头在她雪白的奶子之间,吮吸她的乳头,这样的字句让我学会了爱抚自己。 我还从那个故事中得知,当性作为交易的时候,主人公不爱对方的时候,是不会有亲吻爱抚的,裤裆里的抽插是为了发泄欲望。 我在黑暗里,将发凉的手放在小小的胸脯上。 我虽然不算胖,但是是圆身子,腿长却没有腰身。 我没有信心对着镜子做这些事情,手也不会在腰间徘徊。我喜欢我柔软白嫩的奶子,却不喜欢腰间柔软的赘肉。 学着书里那样,用两根手指捏起乳尖揉捻,感受着它在我手中逐渐充血变得硬挺,双腿之间的缝隙开始分泌液体,变得酥痒。 我想象着有个男生趴在我身上,双手揉捏我的乳房,把乳尖咬在齿尖,吮得滋滋作响,也许他的气息会飘进我的耳道,沙哑着嗓子问我:“你怎么会那么美味。” 他想吃掉我,吞噬我,进入我,却又不舍得看我拧眉,看我痛苦。 纵使痒意到达顶峰,我的手也不敢下滑,胸口起伏,只能死死地夹紧双腿。 我会侧过身来,双腿夹紧身上的棉被,上下左右耸动,磨蹭阴蒂。 把棉被想象成那个男生,然后,我们一起抵达无人之境,整个人剧烈颤抖,酥软成一滩水。 当时没有手机,连网络都没有普及。清醒时分,我为自己的行为不齿,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于是把那本《故事会》扔掉了。 路过校门口卖书的小店,我又买了本很流行的厚本小说消磨时间。 在那本小说里,我看到了一对青梅竹马。 他们住在同一条巷子里,男生家很有钱,只负责学习就好。女生家境不好,缺爱又敏感自傲,她一直在寻找,和不同的男生恋爱,试图用这种错误的方式引起男主的注意,让男主怜爱她。 他们是从一顶端驶出的射线,唯一的交点就是出生。 男生向光明走去,女孩堕入黑暗。 故事的最后,男主误会女主害死了他爱的女孩。 女主在他眼前跳楼以示清白。男主在一个很平常的日子自杀。 那本书我翻来覆去看了几百遍,书脊都被我翻烂了,我总是不自觉地将自己和舒远航代入其中,嚎啕大哭,甚至在笔记本上一一列举他们相爱的证据,骗自己双死也是一种意义上的Happy Ending。 我把这个故事讲给舒远航听,他仔细听完后,展示温柔的笑颜,揉乱我的头发:“这都是假的啊,你怎么会那么傻啊。” 我想问他,你会像故事的男主一样撇下我,不在意我们青梅竹马的感情,去喜欢别人吗。 我知道这是他的自由,他的人生,我无权参与干涉。 于是我换了种说法,我说:“舒远航,我永远都不会以爱的名义,去伤害你爱的女孩。” 不知道是否因为男女思考问题的方式不同,还是那天舒远航一向聪明的大脑死机了,还是他听懂了我话中的话,故意装傻。他居然回复说:“我知道啊,你那么善良。” 那一刻,我很想骂人,我不要善良,我很想他笃定地回答,他不会喜欢上别人。 后来,我们上了初中后就不再有交流了。 我坐在教室第一排,他坐在最后一排。 我们之间的距离就像我们两家在地理位置上和金钱地位上的差距,像隔着遥远的银河。 或许是距离产生美。 我常常梦见舒远航。 在我身上起伏喘息的男生有了具体的五官,他贴在我耳边,温柔地叫我悠悠。 他用修长的手指抚摸我的侧脸,用柔软的唇瓣亲吻我,安抚我,他渴望我。 他的手掌流连在我腰间,我阻止他,不让他碰。 他边吻着我,边小声说,他爱我身体的每一部分。 我很想问的话终是没能问出口,因为在梦里,我肯定他是爱我的。 直到多年以后,每个人都有手机,国家有了高铁,万物都在快速发展。 我才知道,不是每个能将喜欢和爱说出口的人,都会有耐心听你讲完一个故事。 我写的那些微博,我写的每个故事,他们一目十行,看完后说好爱我,下一秒却会消失不见。我在写橘子,他们跟我说别人家的苹果有多可口,嫌弃我的橘子太酸。每个人嘴里说着爱我,却总想要改变我,把我揉圆搓扁装进他的框框里,用他们的方式驯服我。 只有舒远航是我最忠实的读者,听懂了我藏在每个字眼里坚守的善良。 4不完美小孩 从小到大我的人缘都很不错,在好学生和年级有名的混混学生中都能吃得开。 我好像很早熟,从小就学会察言观色,努力用一言一行让每个人都满意。 我也很会给自己立人设,在每个人面前呈现的面貌都不尽相同,导致大家对我的评价两极分化,爱我的把我夸上天,讨厌我的每次说起我都气得牙痒痒。 当然也可能是我长相尚佳——鹅蛋脸,圆眼睛,鼻梁不是过分笔直高挺,嘴巴小巧,面部整体线条柔和,不具备攻击性的原因。 我的班主任老师姓史,每次看到我展示好人缘,和一群男男女女在学校走廊里追逐打闹,都会发出狮子般地怒吼:“李悠然!你给我过来!!!” 在跟随他去教师办公室的路上,他喋喋不休,通通围绕一个主题,他教书那么多年,就没见过像我这样的女生。 进了办公室,他会走到他的办公桌边,先拧开灰色不锈钢保温杯,喝两口水润润喉,试图浇灭心头的怒火。 我隐约能看到他头顶还冒着烟:“李悠然啊李悠然,你人缘怎么那么好啊,怎么跟一坨屎似的,什么苍蝇都往你那飞啊。” 我无言以对。 我明白史老师的意思,我这样的好人缘令他很难做事——到底是违背师德,放任我继续和成绩不好的孩子继续来往,对我视而不见;还是在我成绩跌落谷底时,拉我一把,将我拯救上岸? 我是从初中部免学费招生到高中部火箭班的,史老师曾调取过我初中时的成绩,痛心疾首地发出疑问:“李悠然,你以前学习很好的啊,怎么现在就不学了呢?” 关于这点,我很感激史老师。 我在火箭班的老师,一直认为我是考试作弊才得以进入火箭班,从来没有试着去了解以前的我成绩如何。 我从火箭班被刷下去那天,那个老师如释重负、仿佛丢掉了一个巨大的包袱的表情,我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那天回家后,我跟我妈说我被从火箭班刷掉了,我妈轻轻地嗯了声,也没说什么。 因为弟弟哭了,她要去给他冲奶粉。 她好像并不在意。 好像全世界只有史老师记得,我曾经是个学习很好的孩子。 只是有一次,在史老师训斥我时,舒远航从门外走进来,他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他那副欲盖弥彰的模样,同样深深地刺痛了我。 我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舒远航还在办公室门口站着。 高二教师办公室位于六楼,面朝东方。舒远航站在护栏处,在往下看。 我在他身后停留了一会儿,期待他对我说些什么。 例如像言情小说里的男主,一脸悲痛地问我,“悠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或者是以一个学生会副会长的气势,用青梅竹马的情谊,趾高气昂地指责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堕落成这样真令我感到心寒。” 可是舒远航从始至终都没有转过身来看我。 我用目光勾勒着他的背影,在几秒后失魂落魄地走开。 其实倘若他真的说了,恐怕只会令我感到难堪。我还没有想过如何以一个女混混的身份,面对年级第一的舒远航。 我藏在转角的柱子后面,顺着舒远航的目光向楼下看去,我看到赵新月正在仰着头,冲舒远航招手。 赵新月是我们的学姐,高三的舞蹈生,跳民族舞。 关键是人家文化课成绩也很好,是学生会的会长。 她很漂亮,如果说我的好看是小家碧玉,可爱。 那她就是美,性感。 明明才十几岁的年纪,从内到外都散发着女性浓浓的荷尔蒙气息,皮肤白到发光。在舞台上扭动柔软的身躯时,我会怀疑她是否来自未来科技,因为她太过于完美。 赵新月的美几乎在我们市都很有名。据说她妈妈以前是明星。 那可是六楼啊。 赵新月为什么能看到舒远航。 我想,大概是因为他们是同样自带光芒,闪闪发亮的人吧。 我不知道其他女生会不会像我这样容易自卑,看到别人发光就觉得自己黯淡。 当赵新月和舒远航的目光交汇的时候,我忽然很想掐死总是在蔷薇花墙边仰望舒远航的自己。 我认为自己连仰望他的资格都没有。 晚上回家我问我妈,能不能给我找个家教。我妈叹了口气说她找找看。 以前她也为我找过一个正在休产假的女老师,每个小时一百五十块。 只是我家只有我妈一个人在挣钱,她每个月的工资是3千左右。她还要养活我和我弟,还有我爸。 我爸有一份永远“正在计划中”的工程,因为这个工程,掏干了我家所有的积蓄,包括我爷爷和奶奶的。我姥姥和姥爷有七个孩子,根本不可能资助我们家。 我爸每天在外面喝酒应酬,有时候长达几个月我都见不到他一面。 我相信他是爱我的,例如他每次回家都给我买很多零食。 可是我爸不知道,我已经不再是那个爱吃棒棒糖的小姑娘了。 上高中后,我们学校有一条明文规定:「不准吃棒棒糖」 就是这么荒谬且具体。 那天晚上我是哭着睡着的。 我很讨厌我自己,讨厌我的家庭。 讨厌我妈明知道家里这个情况,还要生弟弟,把本应对我的关心分给那个小不点。 讨厌我爸明知道我妈有多辛苦,还要浪费时间金钱去搞根本不存在的工程,实际上只是在外面花天酒地罢了。 当然,我最讨厌自己。 明明家里情况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要看着自己清醒地沉沦—— 唯有读书能改变我的命运,带我逃离这个家庭,让我发光,可我却选择了躲在手机里,不去看不去听不去管。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抗拒进入厨房,看到茶几上的水果刀,我也会晃神。 在我的想象中,我已经将自己杀死了千万遍。 我觉得自己像是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的访客,我想让自己消失,很想用死亡来渴望我的父母多给予我一些关爱,以决绝的姿态提醒他们,我也是他们的孩子。 我在日记里写下遗书,没有留给父母只字片语。 「舒远航,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60%是我能给这个世界的,全部的好感。」 5爱与伤害 临近五一假期,接连下了两天的雨,气温骤然下降。 本来已经换上夏季校服的我,又从衣柜里找出了冬季校服。 当我又出现在学校里的时候,谢衡前后脚地跟着我,像是我的随从,像是我的丫鬟,像是我的保安。 我和谢衡是在高一时通过其他朋友认识、在一起玩耍的,现在他在我隔壁(16)班。 初中时他也是本部的学生,也是在我隔壁班。 因为他长得还不错,又是体育生。体育生嘛——除了学习,打架斗殴样样行,混不吝的,在学校很有名。所以初中那几年,我们就算不认识,碰面也会点头示意,向对方问好。 现如今谢衡之所以前后脚地跟着我,因为我终于将杀死自己的计划执行了—— 在上个周六,我问我妈要了消炎药和退烧药,我说感觉自己有点发烧。 然后我将一整罐的“大白片”全部吞了下去。 浑浑噩噩睡了一夜,我再次睁开双眼,世界是一片洁白。 映入眼帘的物件和我儿时的某些回忆重迭。 小学放学后,我偶尔会来医院,等我妈一起下班,然后我们两个手牵手回家。 很奇怪,我妈没有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上我妈通红肿起的眼眶,我也很平静。 如果有镜子,我想我的笑容一定很苦涩。 我的喉咙里像是有团棉花被火燃烧着,可我还是极其艰涩地从喉间发出感慨:“吃退烧药,果然不行吧。”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眶。 我也清晰地看到我妈的眼睛如同关不上闸的水龙头。 我妈肯定听懂了我的潜台词—— 我搞不到安眠药,才会吃退烧药。 果然,就算吃一整罐子退烧药,也只能被送到医院洗胃,不致死。 在那个周末,我发现我妈真的变老了。眼圈乌黑,一脸倦意,还是和在家里时一样不讲究,衣衫凌乱,脚上穿着那双九块九的红拖鞋。 那双塑料红色拖鞋真的很刺眼很难看,穿久了已经有些变形褪色了。 通过她的打扮,我可以想象,她如平常一样走进我的房间,结果发现叫不醒我,继而发现桌子上空了的药罐的场景。她一定是被我吓坏了,才会穿着拖鞋,邋里邋遢地出现在她工作的地方。 她捂着嘴失声痛哭,转过身去整理情绪,结结巴巴地指责我:“李悠然,你真狠心。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狠心的女儿啊?我们迟早会分开,但不是现在。” 长大后,当我妈和弟弟变成黑白照片,沉睡在距离我一万四千公里的国土。 当我失去了两个最爱我的人,地球上会呼吸的生物,唯有我还记得他们,我才能深刻理解我妈那句:「我们迟早会分开,但不是现在。」 如我妈所言,我太狠心了。 被丢下的人才是最可怜的人。 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多么残忍的事。 只有我活着,只有我还能呼吸。 我想让弟弟活过来,和我分享这世间所有的爱。 我想让我妈看到我变得很好了,我成为了我成为的人。 我有很多钱,可以给她买好看的衣服和鞋子,爱马仕我也买得起,她不必再穿九块九的拖鞋。 路过舒远航家小洋楼的时候,她可以说,那是我亲家的房子,现在我女儿和他在国外生活得很滋润呢,也住着这样大的房子,房子在大海边上,有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女儿和女婿是公司里为数不多的亚洲面孔。 我始终没能成为母亲在牌桌上的骄傲,甚至想过丢下她一个人承受这世间的所有磨难。 每次想到这些,都会令我心怀愧疚,呼吸困难。 我觉得我在十七岁这年成为了杀人凶手。 只是我亲手杀死的那个人不是我,是我的母亲。 对于十七岁的我来说。 割腕我下不去手,跳楼我怕街坊四邻议论我的父母—— 他们并非家暴我或者是语言冷暴力我。 我知道我妈喜欢孩子,无论她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她一定会生下来。 我怕我如果选择跳楼这种方式,我的父母会在人前一辈子抬不起头,别人会戳他们的脊梁骨,说他们厚此薄彼。这世界上的人会用恶意,试图站在我的角度,揣测我的父母。 我从来没有停止爱我的父母,只是那年的我还没有学会如何爱自己。 数年后,我终于能将这件往事以及当时的心境,以一种玩笑的方式,讲给我老公听。 舒远航背对着我,正在开放式的厨房倒水喝,水杯从他手中滑落,玻璃炸开的声音在深夜里清晰可闻。 他一个将近190的大男人,肩膀抖个不停,整个人都在打颤,连声音也是颤抖的,他一直在说对不起。 他怔怔地望着一地的水渍,像是在问空气,也像是在问我,那道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他问:“我当时在哪?” 如果是平时,我肯定会尖酸刻薄地回应他:「你呀,当时在忙着闪闪发亮呀,你在忙着去很好的未来,忙着丢下我。」 但望着他无措无助的背影,这样会刺痛人心的玩笑话,我说不出口。 那天晚上,舒远航赤脚蹲在冰凉的地板上,像头受伤的兽,呜咽着掉眼泪。 他边用手去捡玻璃杯碎片,边抹眼泪,边说对不起。 那副模样,是我从未见过的狼狈与滑稽。 我无法将他和儿时站在领奖台上意气风发的舒远航联想到一起。 舒远航哽咽着问我:“李悠然,你有没有想过我?在你决心离开的时候,有没有一刻曾想过我?如果你不在了,我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我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牵挂?” 玻璃扎伤了他的手,鲜艳的血渍也刺痛了我的眼眶和心脏。 有时候,想要伤害一个人很简单——你看他最在乎什么。 并非一定要伤害他的肉体,无形的刀子扎在心脏上最痛。 舒远航抱着我,紧紧地抱着我。 俗气的说法就是,像是在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 我能从拥抱的力道和他的体温感受到一件事——他需要我,他不能离开我。 他用手掌摩挲着我的后背,他温热的吻混合着眼泪砸在我的眼睛和唇角上,不停地重复:“宝宝,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遵守了承诺。” 毕竟我小时候答应过他—— 「舒远航,我永远都不会以爱的名义,伤害你最爱的女孩。」 6黑色月亮 时间线回到我上高二的时候,谢衡和张晨歌是唯二知道我自杀未遂的朋友。 我妈并未将此事告诉我爸和其他人,从此她对我更加小心翼翼了。 张晨歌学习非常好,和舒远航同在高二(1)班,是理科火箭班。 火箭班在五楼,连吃午饭的时间都享有特权,比我们普通班级早下课十分钟。 所以张晨歌拜托谢衡充当实时照看我、保护我的角色。 谢衡在学校扮演的角色类似校霸,走到哪身后都跟着一群小弟,导致我们每次去吃饭,都像街头混混拉帮结派去收保护费,水浒好汉上梁山,土匪抢占山头。 但这天,或许是考虑到我的心情,顾忌旁人。 他遣走了身边那群小弟,只身陪我去学校食堂吃饭。 谢衡大咧咧地在饭堂里、在餐桌上,直截了当地问我:“大眼,这是为什么啊?你为什么不想活?你有我们那么多朋友,你舍得去死吗?” 我看着餐盘里被谢衡堆积如山的红烧肉,眼眶又湿了,我说我是自私的胆小鬼。 红烧肉是学校餐厅每日限量供应的,我们普通班下课那么晚,也不知道是谢衡是运用了钞能力,还是用那张嘴哄骗打菜的阿姨,还是用武力威胁别的同学,才能打到那么多的肉。 谢衡惩罚我似的,从我的餐盘中夹走一块肉,放在嘴里嚼得用力,帅气的五官都变得狰狞了:“明明平时看着那么精明一姑娘,怎么关键时候傻了吧唧的,净是做一些蠢事。” 这时候,舒远航端着餐盘远远走过来,在我们邻桌坐下。 谢衡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骂了句假正经。 谢衡一向看不惯舒远航—— 看不惯他学习好、看不惯他不搭理女生、看不惯他不搭理女生却会和学生会长赵新月说话。 谢衡说,舒远航那副假清高的样子看着就让人来气,他认为舒远航是在装逼。 也不完全是空旋来风的反感—— 有一次我和谢衡在操场上追逐打闹,他学着电视剧里祸国殃民的妲己,冲我抛媚眼,用矫揉造作的语气大喊:“来呀,大王,来追我呀~” 结果追上他的不是我,是舒远航。 舒远航以学生会副会长的身份扣了谢衡0.5分学分,说他败坏风纪。 这种事发生过不止一次,谢衡每个学期的学分几乎都是被舒远航扣掉的。 之前学校里有传闻说谢衡喜欢我。 若不是他曾经轰轰烈烈地追求过我们班的另一个女孩,我差点就信了。 那个女孩和赵新月的类型类似——个子高挑,皮肤白皙,是御姐的类型。 和我这种娇小可爱的类型截然相反。 谢衡会每天买热牛奶和面包,让我交给那个女孩。 结果不知何故,女孩每次看到我拿着东西向她走近,就躲得远远的,她说不敢要谢衡买的东西,让我自己吃。 谢衡这校霸形象过于深入人心了? 我也懒得再费劲去还给谢衡,因为我简直可以想象,谢衡掀起眼皮,淡淡地说:“她不要,你就扔了呗。随便你怎么处理,反正别再拿给我了。” 体育部的同学误会我是谢衡的女朋友时,谢衡也懒得解释,扬着下巴特别骄傲的样子:“你们没有吧,尽情嫉妒你爸爸吧。” 有时候我路过操场,谢衡会丢下篮球和比赛,在众人的唏嘘和调侃声中,踩着热烈的阳光向我走来。 他走在我前面,让我躲在他身后。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谢衡说:“我怕你被风吹跑,毕竟你那么小一个。” 北方的风真的很大,大到曾经有个人怕我被风吹跑。 只是谢衡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小小的舒远航曾经也像谢衡一样挡在我面前,怕我被风吹跑,怕我吹冷风过敏。 张晨歌常常望着谢衡的背影,在我耳边小声说:“要不你俩在一起吧,你们真的很般配。最起码在性格上互补。你追他,毕竟谢衡那么多追求者。” 说什么话呢,我追求者也不比他少。 出院第一天,我就逃了晚自习。在操场上看谢衡打球。 他像只马戏团的猴子一样炫技,展示毕生所学,还把我从篮球架上拉起来,非要教我投篮。 他说我整天这么丧的原因就是不爱动弹,运动会分泌让人开心的多巴胺。 我的手太小了,无法像谢衡一样,张开五指就能掌控一颗硕大的篮球,他便自然而然地站在我身后。 我双手捧着篮球,谢衡另一只手也捧着篮球,我们保持着投篮的姿势。 只是那一刻,我看着我的手背皮肤和谢衡的皮肤色差,蓦地想到了舒远航那只白皙清瘦的,青筋微微凸起,写字很好看的手。 那颗篮球迟迟没有从我们两人的手中抛出。 时间和空气都凝固了。 如果当时有第三个人在,如果学校的保安看到,一定会误会我和谢衡是在谈恋爱的小情侣,一定会误会谢衡是在从背后抱着我。 我心一紧,口不择言:“你还喜欢我们班的那个谁吗?叫什么来着。” 谢衡吊儿郎当的笑声从耳边传来,大概因为他经常运动的缘故吧,个子很高,呼吸中的热气下落到我耳边,痒痒的。 他说他也不记得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了。 我问他怎么会不记得。 谢衡反问:“我为什么要记得呢?人家又不喜欢我。” 多年以后我仍然记得那个夜晚。 风也温柔,月光也温柔,夜空寂静。校园内仿佛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在操场上只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簌簌的声响和我的心跳。 我记得谢衡在我身后传递给我的温暖。 记得他那样张扬肆意的人,却将「喜欢」那两个字咬得异常温柔。 我转过头来看向谢衡,谁知他正在盯着我的头顶看。 目光交汇,谢衡炙热的眼神险些将我烫伤。 在他的鼻息向我逼近的时候—— 一束手电筒的光亮将我们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我心跳得飞快,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杀了人、在犯罪现场被逮到的凶手。 而对面是一群正义凛然的人民警察—— 赵新月和舒远航还有一众学生会成员远远地望着我们,其中有人大声调侃道:“呦,谢衡,李悠然。你们挺大胆啊,别人都在上课,你们俩在这打啵儿。” 我不知道他们看了多久,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居然把我和谢衡都认出来了。 他们向我们走近,谢衡拉起我的手腕撒腿就跑。 像是老旧电影的片段,所有人都幻化成模糊的背景,我在跌跌撞撞中回头看见主角舒远航依旧站在原地,如同仙侠剧里浑身散发着戾气的魔尊,看着一众学生会成员追我们。 鬼使神差地,我抬头望了一眼月亮—— 黑色的,寂静的,孤傲的月亮。 在遥远的天边高高地挂着。 7捉迷藏/最佳玩伴 如谢衡所说,我总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就像日剧女主每次跑步都会跌倒,这样没长小脑的事我也常干。 谢衡把我从地上捞起来,神色焦急地问我有事没。 我望着被擦破的裤子,问他,为什么要跑,跑有什么用,学生会的人已经把我们认出来了。 谢衡气急败坏地抓了抓头发:“那也不能在那傻站着被抓吧?” 既然已经那么刺激了,不如将刺激贯彻到底。 那年马桶台的电视剧还在演《回家的诱惑》,谢衡可能就是秉持着这样的信念,直接拦腰把我扛起,向教学楼跑去。 我趴在他的肩膀上不受控地尖叫,让他放我下来,惹得一楼初中部教室里的学生纷纷转过头来,朝我们的方向看。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是个舞台剧演员,声嘶力竭地说着台词,全世界的灯光都打在我和谢衡这对主角身上。 学生会的成员也离我们越来越近。 场面极其混乱、荒诞,又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浪漫。 只是我胃里翻江倒海,中午吃的红烧肉差点全吐在谢衡背上。 体育生的体力真不是盖的——谢衡如同扛着沙袋将我扛到四楼,我们躲在男厕所的隔间里,大气都不敢喘,两个人僵直着身子,紧绷着神经,竖起耳朵听着混乱的脚步声从楼道里跑向六楼。 现如今的经历,令我回想起小时候玩的捉迷藏游戏—— 儿时我们的游戏场地,无外乎就是舒远航的家。 无论是他家的三层楼房,还是偌大的院落,都足以藏下我们每个孩童的身躯,那是我们附近几条巷子的所有人家都比不上的辉煌气派。 “十、九、八、七……” 我们一群十几个小孩,在倒数和尖叫声中,如同树林里的惊弓之鸟,如池塘里的游鱼,一哄而散。 而舒远航通常会拉着我一起,藏在别人不敢擅自入内的房间——舒妈妈的衣帽间里。 或许是他拉着我,或许是我臭不要脸地非要跟着他。 如我所说,我们附近那些小巷有十几个同龄小孩,其中不乏比我更好看更闪亮的女孩,或者是跟舒远航关系更亲密的男孩。 至今我也没想明白,当时我靠什么特质打败了那些人,有幸成为舒远航唯一的跟屁虫。 舒妈妈的衣帽间比街边的服装店还要大,衣服款式也比街边的小店更加新潮、更有质感。 我有点过分善良懂事,纵使那样小的年纪,每次躲进去也是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会从外面带来尘土,弄脏了那些昂贵的布料。 有多少次,我都想上手摸一摸,但我掐紧自己的手心,收起左顾右盼的视线,不许自己再去肖想这些永远不会属于自己的东西。 舒远航会紧一紧牵着我的手,提醒我放松,别怕。 我们蜷缩在右手边最后一个透明衣柜的角落里,舒妈妈那些长款大衣是很妙的遮挡。 舒远航从兜里掏出奶糖,借着外面的光亮,仔细剥开糖纸,将糖块塞到我的嘴巴里,用稚嫩的声音告诉我,要乖,不要出声。 当我吃到舒远航给我的奶糖时,我就已经是游戏的胜利者,这才是我参与游戏的全部意义。 我在黑暗中细细地观察着舒远航,就像这些年,我总是在日记里和梦里回忆舒远航的模样—— 舒远航的头发不算特别柔软,是茂密的黑色。皮肤是透着粉的白皙。五官有着超乎普通亚洲面孔的深邃,鼻梁高挺。 我最喜欢他的嘴唇,看起来就很好亲、很美味的嘴巴。 不知道是当鬼的人太傻,还是忘记了我和舒远航也是游戏的参与者,依旧还在捉迷藏的躲藏过程中。 游戏通常以夜幕降临,我在沉沉的睡眠中被舒远航叫醒为止。 那时他的肩膀没有现在宽阔,一直保持着同个姿势撑着我的脑袋,导致他半边身子都是麻木的。 最终我们两个只能四肢着地、扭曲着身躯从衣柜里爬出来,姿势之怪异,像恐怖片里的异形。我们会相视大笑,笑对方的姿态好蠢。 舒远航那样灿烂的笑容,后来这么多年,我再也没见到。不知道他是偷偷笑给别人看了,还是变得不爱笑了。 也许他像我一样早早学会了立人设,他抽到的牌卡是“和李悠然截然相反”。 有时候我会产生怀疑,是否那些童年往事只是我的幻想、我的梦境。 事实是,我和舒远航的人生轨迹从来没有重合?他只是矜贵淡漠的学生副会长舒远航,不是我的竹马舒远航。 …… “李悠然,你在想什么?”谢衡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拉回来。 我抬眼和谢衡的目光碰撞,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他说我的脸好红,笑容很甜。 他又好到哪里去——从额头到脖颈,赤裸在外的肌肤,全都一样泛着大片潮红。 “到时候我们死不认账就行了,又没有抓到现行。”谢衡教我。 这时候,厕所又进来一个人。 那人的脚步声在我们这间门口停留了一会儿,进了隔间。 我的心再次跳到嗓子眼,屏住呼吸和谢衡交换眼神,默契地等了一会儿。 等隔壁冲水声响起,脚步声远去。 “我是不是很重?”我小声问谢衡。 “还好啊,挺轻的。”谢衡喘着粗气,说着欺骗我的谎言。 在谢衡又一次向我逼近的时候,我向后退了半步,躲开了。 谢衡脸上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又恢复往日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我:“你接过吻么?” 或许我应该骗他,但我选择了诚实回答:“接过,很多次。” 在昏黄的灯光下,我清楚地看到谢衡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说话的声音也骤然增大了:“和谁?” 我说:“小时候玩家家酒,总是亲我当时的‘老公’来着。他有洁癖,我还非要掐着他的脸,吻他的嘴巴,逼他和我交换唾液。他的嘴巴很漂亮。” 谢衡抿了抿唇,略显不屑地讥讽道,小时候的事怎么能算数呢。 我想他可能代表大多数男生的想法吧,没再吭声。 是啊,小时候的事,怎么能当真。 全世界大概只有我会把儿时至死不渝的誓言当真。 8骑着扫把的女巫 沉默了一阵子。 谢衡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快下课了,他用眼神示意我要开门了。 我点了点头。 门开之后那一刹那,我脑海中清清楚楚地飘过四个立体大字——「瓮中捉鳖」 门外站着学生会副会长、我儿时的“老公”。 舒远航脸上神色复杂。 谢衡下意识地骂了句国骂:“我草。” 在我们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舒远航挤进门来,拉起我的手就往门外走。 像是下意识的,谢衡追了上来,攥住我另一只手腕:“你慢点,李悠然刚刚摔倒了。” 舒远航皱了皱眉,用力撇开谢衡的手。 我之所以知道他很用力,是因为力的作用,那股余波震得我手腕都发痛。以及,谢衡向后跌了大半步,估计他也没有想到舒远航那么有力气。 舒远航直接将我打横抱起。 如果这是我看的偶像剧桥段,我一定会忍不住地发出土拨鼠尖叫。 只是身为女主角的我,刚从一个男生肩膀上下来,迅速到另外一个男生怀里,现在我们三个还在男厕所内,这种前所未有的、渣女过山车般的体验感,多少令我感觉有点头晕目眩。 而且,我不确定舒远航站在门外,是否听到了我说的那些话。 若是小时候那些事真的只是我的幻想。 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他忘了。 那些往事是否还有意义? 我让舒远航放我下来,舒远航说:“都吻过那么多次了,抱一下怎么了。” 哦,我确定。他听到了。 那些童年往事,也不是我的幻想,它是真实发生过的,我曾经强迫有洁癖的舒远航和我舌吻。 呦,李悠然,你挺野啊。 我在心底给自己竖起了大拇指,胸腔内里像被注入了某种轻盈的气体,使我整个人都像气球一样飘飘然了。 谢衡半张着唇,好半响后,品出了舒远航话中深意,明白他就是我儿时接吻的对象,又低声咒骂了句,确认道:“是他吗?” 我下意识地抓紧了舒远航的衣服,说:“你放我下来。” 舒远航垂眸看着我的手,又掀起眼皮审视着我,像是在问:「你到底是想让我放你下来,还是想让我带你走?」 谢衡走到我们面前,不依不饶地去扒舒远航紧抱着我的手,可舒远航就是不放。 我对这两个人突如其来的“宠爱”感到受宠若惊,切身体会到了我写的小说女主,被五个男人争抢的左右为难。 我为自己写过那些玛丽苏桥段感到深深的羞耻,并且在那一刻深刻地明白了——网文作者大概率都没谈过恋爱,才能写出那么抓马的剧情。 「是不是二选一的题,比多选更让人慌张。」 我也曾在歌词本里摘抄过这样的字句。 我恨不得自己当场消失,顺应本能地选择了舒远航,埋头在他胸口,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弱化成零,丢给谢衡一句:“你别管我们了,我和舒远航有话要说。” 假仁假义的,我从舒远航的臂弯里回头去看谢衡。 厕所门口灯泡散发的光晕将我们分割开来,我和舒远航在明,谢衡在暗。 他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的落寞神态,使我想到了很小的时候,家里养的那只中华田园犬。 每个清晨我离开家去上课的时候,它总是不甘心地摇头摆尾在我脚边跳来跳去,蹭着我的裤脚,瞪大了溜圆的双眼,无辜地仰望着我,好像是在疑惑—— 我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不陪我玩? 如果外面有好玩的人事物,带我一起去玩不好吗? 我大喊:“对不起,谢衡。” 舒远航皱眉紧皱着,重重地呼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太重了,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像个茄子,又紫又绿又拧巴。 他将我抱了出去,看样子还想抱着我下楼去。 我示意他可以放我下来了,他却执拗地不肯放手。 不得已,我说:“你这样抱着我,我很难受。” 舒远航的喉结在我眼前滑动,我自下而上的捕捉到,他的下颌线变得紧绷了,他抬腿用膝盖顶了一下我的屁股,加大了公主抱的力道,反问:“怎么?在谢衡怀里就舒服?” 我骂他神经,明明已经有好几年没跟我说过话了,怎么现在连好好说话都不会了。 我在他怀中拼命挣扎,最后他无奈地将我放下来,蹲在我脚边,检查了下我摔伤的膝盖,背过身,说:“我背你去医务室。你要是不去的话,我可就记你和谢衡的名字了。早恋不止请家长那么简单,学生会那么多人都看见你们接吻了。” 我们学校早恋是会被劝退的。 可我和谢衡不是早恋,也没有接吻。 这不太像舒远航的行事作风,他什么时候学会威胁人了。 不说话的这些年,舒远航真的长成了我完全陌生的模样。 我想解释来着,但看着舒远航背部凸出的脊椎骨,儿时想抚摸舒妈妈漂亮衣服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头。我想轻轻触摸舒远航的脊椎,我觉得那部分很性感。 况且,他身上复杂的香气—— 不同于其他男生的,又苦又甜的冷酷阴暗,时而像黑巧,时而像木质,清冷而复杂的味道。 这种香气,和他的体温,我也很贪恋。 于是,我表现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趴在了舒远航的背上。 等他背着我下楼,路过操场的时候,刚好下课铃声响起。 我在响彻校园的铃声中,努力向上爬了几分,趴在舒远航耳边问:“舒远航,为什么你能利用职务之便和赵新月恋爱,我却不能和谢衡谈恋爱?” 舒远航的耳朵轻轻颤动了两下,就算是那样昏暗的环境,我也清楚地看到他的耳根迅速蔓延起一大片绯色。 他顿住脚步,看起来正打算回答问题的时候,我听见赵新月的声音从我们后方传来:“舒远航。” 这道声音出现,我再也克制自己的欲望—— 用力咬了一口舒远航的耳朵。 我很怕原本伤的并不重的我,因为赵新月的出现,变成守在原地的狗。 我从嗓子里挤出乞求的声音:“舒远航,别丢下我一个人。” 舒远航笑了笑,手掌在我的腿根处收紧了,他说:“那你可要抱紧我。” 我立刻重重地点了点头,圈紧他的脖颈。 我不知道青春期的男生是不是都这么有劲儿—— 梅开二度。 赵新月高挑的身形变小了,她的声音也被耳边呼啸而过的风掩盖。 我胃里翻江倒海的酸涩和甜蜜交织。 舒远航背着我冲破回忆,穿过操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我抬头望见遮挡月亮的黑云消散,也看见餐厅后面医务室的红色屋顶。 我从来没有发现,从操场到医务室这条路这么近。 我趴在舒远航背上,好像一个骑着扫把的女巫。 纵使我年老色衰,脾气古怪。纵使世界上有千万人与我为敌,好人恨我,凡人惧我,但我有世界上最厉害的魔法,我什么都不怕了。 9解救我、处决我 趴在舒远航背上这一段短短的路程。 我看到一周前的我自杀成功了,灵魂漂浮在半空中,她长着我完全陌生的脸,嗤笑道: “李悠然,你去死吧,死了——舒远航现在会背着别的女生。在明年清明短暂地想起你一下,下下个清明就忘记你是谁。” 我再也没有哪一刻像此时更敬佩:「好死不如赖活着」 说这句话的学者,究竟有多少大智慧,才会说出如此透彻的人生哲理。 我努力抑制住胸腔里那只跳得乱七八糟的兔子,用台妹的语调哄着: 拜托,求求你别再跳啦,你这样子我很难办耶。 我的胸部紧紧贴在舒远航的脊背上,他一定能感受得到它的柔软、饱满和悸动。 就像我能感受到他的坚硬、瘦削和轻微的颤抖。 我从今天穿的黑色内衣,联想到我人生所有痛苦的回忆,试图将内心的雀跃强压下去—— 例如我三岁时,我爸把我打的一个星期下不来床。据我妈说,我当时很犟,歇斯底里地冲我爸喊,“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想着火箭班老师在全班人面前说:“希望你们都能以李悠然同学为戒,踏实学习。” 甚至还想着赵新月和舒远航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的般配画面,想着赵新月在学校举办的中秋晚会上曼妙的舞姿…… 最后,我又不受控地想到幼时在蔷薇花墙边仰望舒远航的我。 想到童话书里的公主。 公主长着舒远航的脸,被困在黑云盘绕的城堡里,眨巴着湿润的双眼,向我呼救:“help!” 一身英伦骑士装扮的我,从腰间抽出佩剑——拯救公主、战胜恶龙,是每个任天堂玩家和童话故事里王子的使命。 我好人缘的原因之一,恐怕也是因为我的中二病已经到了无药可治的地步。 大眼是我的外号,还有个外号是大仙。 学校里搞艺术的同学,常常以探究的眼神细细地观察我,感慨说我不去跳大神太可惜了,无论是民俗文化还是精神病院,少了我,都是少了一个最佳范本。 高二这年,随着我乱七八糟的想法增长的还有胸部,于是这个外号又从大仙演变成了大扎。 …… 结果可想而知,我一路上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越想越兴奋。 舒远航背着我跑到医务室,直至他将我放到医务室的长椅上,我嘴角扬起的弧度都没能压下去。 舒远航蹲在我脚边,检查我腿上破掉的校服裤子。 他抬头仰望着我,嘴角保持着和我相同的弧度。 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直勾勾地盯着我几秒后,垂下眼帘,脸上的笑意更甚。 头顶昏黄的灯光,静静地流淌在舒远航的肩颈,将他帅气的面容照得分明。 我在心底默默赞叹,舒远航从小到大的颜值都没有尴尬期,没有非过,也没有丑过。 传统的、一本正经的,清冷禁欲的帅。 他的睫毛好长,扑闪的样子很像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 那副模样太好看了,好看到我有点嫉妒,好看到我想上手去捕捉。 内心燃烧起作恶的欲望,有想踢他一脚的冲动。 实际上,我也这么做了。 我抬腿,轻轻踹向他的肩头。 我根本没使劲,又顾忌自己的鞋底很脏、舒远航有洁癖。 很可能根本没有踢到他。 舒远航却顺着我的动作倒地,扶着自己的肩头,一脸错愕,将碰瓷演绎地淋漓尽致。 我赶紧抢占先机,怕对方敲诈我:“舒远航,你少来。” 舒远航看似有些委屈地抿了抿唇,抬起修长的手,掸掉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那副模样和姿态,又让我联想到电视剧里那些碰瓷书生的女妖精,还是穿着打扮特别清凉那一款。 他这一摔,颇有让我为他下半生负责的气势。 舒远航掀起眼皮,用幽怨的眼神望着我:“李悠然,你真是将「农夫与蛇」演绎地淋漓尽致。” 我半张着唇,回怼道:“我刚刚就心底给你的碰瓷行为打了满分,你是不是打算以满分的成绩,报考戏精学院啊?” 倏然,舒远航神色变得认真了,问我:“那你呢?” “那你呢?” 多年后,我又梦到了这天的场景。 我曾在一档综艺里,听到嘉宾们讨论各自的往事。 他们发出感慨:「人是后知后觉的生物。可能时隔多年,你才反应过来——“哦,原来当时那个人说的那句话,是那个意思。” 而那年的你,并没有在意,或者是压根没听懂。」 我也后知后觉地将枕边人摇醒:“你还记得高二那年,我差点和谢衡接吻、被你们学生会逮到那天。你送我去医务室,你问的那句‘那你呢’,是什么意思?” 舒远航睁着迷蒙的双眼,被我吵醒后也没有生气。 他捏了捏我的脸颊,把我抱在怀里,吻落在我头顶,用温柔的语调解释:“那你呢,李悠然,那你想考什么大学?在你计划的未来里,有没有我?” 只是,当时的我脑子大概秀逗了,没想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舒远航在反问我,「我是戏精,那你是什么。」 我们的谈话被打断了,因为医务室阿姨的出现。 我们走进隔间,舒远航犹豫了两秒也跟上了。 阿姨让我掀起裤腿—— 妈耶,我竟然在四月份的天气穿了秋裤。 幸好不是红色或者是肉色的那条,是很正经的黑色。 我的体温不受控地升高了,偷摸去看舒远航,发现他背过身去,地上的影子在微微颤抖——他在笑话我。 阿姨帮我简单地清理下伤口,还赞叹了句:“幸好穿了秋裤哦,骨头应该没事,只是有点擦伤。” “不至于走不了路的,你应该能走吧?”阿姨问我。 舒远航背着我跑进医务室,阿姨恐怕误会我是严重到需要打120的程度吧。 我尴尬地点了点头,那一秒,望着她纤细的脖颈,我挺想掐死她的。 她把我本想借着受伤的名义,让舒远航背我回家的念头扼杀在摇篮中了。 在我还没想到用什么方法,能延长和舒远航相处时间的时候,赵新月和谢衡走进医务室,彻底粉碎了我的心思。 谢衡远远地望了我一眼,视线停留在我的膝盖上,别过脸去,迟疑了好一会儿后,走到阿姨面前,问:“她的腿没事吧?” 阿姨说没事,我仿佛能看到谢衡松了口气。 赵新月从进门来,就一直盯着我看,看得我心跳都加快了,自动代入了觊觎她老公的小三角色。 ——我还没使什么拙劣的伎俩,就已经被正妻看穿了。 赵新月走进来,跟舒远航说:“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听懂了,她在问舒远航,打算怎么处理抓到我和谢衡「接吻」的事。 谢衡冷嗤了一声:“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舒远航意味深长地看了谢衡一眼,又看向我,说:“你和谢衡先回去上课吧。” 然后他和赵新月一起走掉了。 望着舒远航和赵新月的背影,他走开的步伐好坚定。 我又开始讨厌自己了。 我讨厌我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因为一头蠢驴背我去医务室就欢喜雀跃。 因为他跟别人一起走掉,只留给我背景就失落难过。 我讨厌自己的情绪不受自己控制,它像坐过山车,忽高忽低。 时而轻的像风筝高高飞起,时而重的压在我胸口,令我窒息。 谢衡似乎是看出我的情绪变化了,走向我的脚步改变了方向,看样子是想去追舒远航。 我叫住他,努力收敛起难过,说算了。 我看着谢衡的双眼,说:“谢衡,谢谢你。” 谢衡冷笑,骂了句脏话:“你真他妈傻。” 10彩虹和星光 我常常觉得老天爷把我人生的幸运总值,全部点在了「会遇到很好的人」这么具体的项目上。 我的学生生涯从未遭遇过校园霸凌,也从未听闻过。 谢衡他们虽然是大家口中的「校霸」「小混混」,但他们向来只混他们的,不会在上课时捣乱,也不会在女孩子面前犯浑。 我们学校被劝退的学生,无非就是因为早恋这种事了。 晚上是谢衡送我回家的,我说不用了。 他非说是他害我跌倒的,犟不过他,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不能不识抬举。 并非我想天天和男生泡在一起,如史老师所言,高中哪有我这样天天寻死觅活、闲的没事在贴吧连载哥哥们爱死我了的女非主流啊? 大家全都在忙着学习,只有我一个人被困在一片混沌之中,迷失在人生的道路上了。 张晨歌是我最好的女性朋友,可是我们两个越来越远—— 她在1班,我在15班。 她在火箭班学理,我在普通班学文。 她是名副其实的祖国的花骨朵,正在努力汲取阳光和养分茁壮成长。 我无法为她加油助威就算了,怎么能以朋友的身份,以爱之名耽误她前进的脚步? 班里其她女生对我也不错。 同理,我总不能自己不学习,还要拉着别人跟我一起下坠,所以我也不在她们眼前刷存在感。 其实上了高中后我也没怎么看过小说了,后排男生传阅的《鬼吹灯》系列太厚了,我没耐心看。 我不知道现在的读者是不是还会吐槽言情小说里「没长嘴」的男女主。 在我看来,有些话,长嘴也不能说。 就像我不能跟张晨歌说,「你陪我玩吧。」 我也不能跟舒远航说,「我不想让你跟赵新月在一起。」 很多话我只能对日记说。 我妈偷看过我的日记后,曾明里暗里暗示我,舒远航不是我可以大胆肖想的男生。 他家里人早就给他安排好了在国外的大学。 不出意外的话,他将来会在欧美某个国家定居。 出了意外的话,他将来会在南北极定居。 反正他不属于H市,而我只能回村里放牛。 我妈说,就算我现在开始日夜不睡,找六个家教实时恶补落下的功课,考上国内重点大学,家里也勉强负担我的学费。 去东南亚国家玩一圈,聊表庆祝还凑合。 去欧美那些国家,恐怕连旅游签证都办不下来,我家连证明资产的材料都拿不出来,房产证是爷爷的名字。 舒远航注定要远航,李悠然连守在原地等他的身份都没有。 无论是在医务室,还是在人生的道路上,我都没有勇气拦下舒远航的脚步,只能望着他和优秀的人并肩同行,背影越来越小,与我渐行渐远。 有些话,我说出来只会给别人带来困扰。 回家路上,我和谢衡在前面走着,他那群小弟在身后跟着。 我不想在谢衡面前摆一张死人脸,他是朋友,是分享喜悦的存在,不是欠我的,没有责任为我的情绪买单。 我们两个聊七聊八,从人类起源说到宇宙的奥秘,估摸着是说得太深奥了,我俩的知识储备和语言表达能力都没能达到预期的美好,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四月份微凉的风,摇晃了道路两旁柳树的影子,我和他默契地转变了话题,说起了餐厅的红烧肉,隔壁班的二傻子。 我们绝口不提今晚发生的事,不提舒远航,不提赵新月,一切又变得像是我的一场梦。 走到我家巷子口的时候,我望着舒远航家大大的院落,指着他家的三层小楼,说:“这就是舒远航的家。” “你知道吗,我打小就好羡慕、好嫉妒舒远航。我们两家明明隔得不远,命运却迥然不同。他本人就像我在童话书里看过的公主,漂亮善良又优雅,集所有美好于一身,我们这片的小孩都爱跟他玩。他的父母也很厉害,他从小就住着这样大的房子,每年出国旅游,见我没见过的人,读我读不懂的书。” 我给谢衡讲我小时候在舒远航家里看到彩虹的事。 那是迄今我人生中唯一一次见到彩虹。 不是童话书里的,不是电视里的,不是我用彩笔画出来的彩虹,是一座巨大的,连接天与地的三色拱桥。 原来彩虹不是七彩的,尽管只有三种颜色,它的美丽与温柔,惊心动魄,依旧令我心颤。 至今我仍记得那天阳光和煦,彩虹在细雨朦胧的空气中一点点铺开来,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指着它,雀跃地不停地蹦呀跳啊,像条撒欢的小狗,不知所措。 舒远航看着我,也笑,疯狂点头表示他理解,他也看到了。 彩虹的一端就是在舒远航家的花园里。 我是个贪心的人,兴奋又谨慎地抬起手,试图将所有美好抓在手里,结果却什么都抓不住。 就像歌词里唱的那样: 「七岁的那一年,抓住那只蝉,就以为能抓住夏天。 十七岁的那年,吻过他的脸,就以为和他能永远。」 「永远」 多年后,我在以我和舒远航为原型写的青梅竹马文里再次写到了永远这个词。 女主的男朋友和别人在一起了,女主问男主永远到底是什么,问男主能不能发明时光机带她回到小时候。 那章底下有条读者评论: 「严烟,77不能发明时光机带你回到小时候,但他可以带你去未来看一看。」 我把那条评论念给舒远航听,他让我截图保存,感慨人生短短几十载,他终于在互联网中找到了唯一的知己。 在那本平行时空的故事里,女主是谈过恋爱的。 因为我不想让她像我一样,眼里只有舒远航。她应该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如果她身边有人能暂时充当人生旅途上的盟友,那她就去应该试着去爱一次。 谢衡顺着我的手指,看向舒远航的家,顿住脚步,看了很久。 我和他在黑夜中安静地凝望那座散发着光晕的房子,谢衡笑着说:“好像能看到小时候的你呢。” 我轻轻嗯了声,睁大了双眼,想去捕捉谢衡眼中的景象。 谢衡说:“其实,初中开学第一天我就认识你了。事实就是咱们阶段一共三十二个班,全都知道有你这么个女孩子——学习好,长得又漂亮,眼睛大大的,脸又那么小,特别纯,完美初恋脸。” 说到这,他垂下眼帘,弯起唇角,那副神态是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温柔。 他继续说:“我们班的男生,几乎每天下课都聚集在后排窗口,打赌你会是第几个经过。” “李悠然,你被很多人放在心上过,”谢衡顿了顿,思忖了几秒,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说,“你知道么,那时候,舒远航跟我们班所有男生打过一次架。他说如果他赢了,以后谁也不准再趴在窗口看你。” “所以,我才会看舒远航不顺眼,平时装出一副好学生的样子,结果打架斗殴比谁都狠。我们那么多人,也没打过他一个,他简直不要命了。”谢衡脸上的笑容,和我今晚硬挤出来的笑是相似的苦涩。 我连呼吸都停止了。 “我不知道你和舒远航为什么从那么要好、变成了像陌生人一样。但是李悠然,曾经有很多人,在默默地关注着你,用充满爱意的眼神仰望闪闪发光的你,赵新月不是唯一的月亮,你们都是很好的姑娘,是闪烁着不同光芒的星星。她很亮,但你一点儿不比她差劲。你的光芒也曾照亮过我们。” “舒远航也会害怕失去你。” 我的朋友谢衡这样安慰我。 11树梢拥抱树叶 各花入各眼,玫瑰娇艳,山茶花高雅,歌里唱野百合也有春天。 可我以为,我只是一片树叶——松树的针叶。 任它们争奇斗艳,我只能屹立在冬日承受风霜雪雨。 这是命运的安排,不是我的选择。 我身无所长,浑身是刺,又不太甘愿做陪衬。 「我不懂我这样的人,来人世间的意义是什么。我那么渺小,像一片树叶。可这世界上有数不尽的叶子,我只能随风飘摇,命运好像从不眷顾我,我只能顺应自然地凋零,随风而行,最后腐烂在恶臭的下水道里。」 我曾在日记里写过这样的话。 从小到大,我买饮料没有开过「再来一瓶」 刮刮乐连五块钱都没有中过,四十分之一的好运气从不会降落在我头上。 如果天气预报说会下雨,我带了伞必然不会下雨;我若是敢逆天而行,老天一定惩罚我,下场暴雨把我浇得狼狈。 老师说那道会考的大题,我努力背诵,可我从没有得到过在试卷上书写完美答案的机会。 所以我说,老天把我所有的幸运值,全都压在了「会遇到很好的人」这一个具体的项目上。 我遇到了张晨歌这么优秀的女学霸,作为我的闺蜜。 我遇到了谢衡这么潇洒肆意的校霸,作为我的朋友。 我想,如果我足够幸运的话。 总会有道光穿通层层乌云照亮我。 有个人会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我,对我说: 「你每篇文章,每条微博,每条留言,我都一一看过了。在每个清晨日暮,你的文字都让我感同身受,给予我力量,指引我找到你。」 我想,就算不是舒远航,也一定会有那么一个人是为我而来,他一定能读懂我的柔软,他一定能看穿我戴着面具游离在世界的边缘。 在我的想象中,那个人在遥远的未来。第一次见我的时候,穿着笔挺合身的西装。仅仅是从他的穿着打扮,我就能看出对方的用心程度,对我的在意。 只是,我从来没想过,我是躲在云层后面的星星,曾闪烁过光芒,照耀过他人。 谢衡这家伙分明懒得连语文成绩都是零啊。 明明可以在答题卡上把C涂黑,或者是胡编乱造写篇小作文,可他却只在试卷上写下姓名,甚至无数次抱怨自己的名字笔画太多。 偏偏这样的谢衡,却说出了:「赵新月不是唯一的月亮,你们都是很好的姑娘,是闪烁着不同光芒的星星。」 我心底五味杂陈,涌上一股强烈的冲动——我上前紧紧抱住了谢衡。 他被我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身子都被我冲上来的力道撞得摇晃了。 怔愣了几秒后,谢衡张开双臂回抱我,手掌温柔而克制地轻轻摩挲着我的脊背,说话都有点结巴了:“你、我们……” 他停顿了下,整理好情绪,重新说:“我们这副矫情的样子好恶心。” 我清晰地听到他吞咽口水的声音,点点头表示同意。 可我环在他腰间的手臂收紧,抱着谢衡的力道反而加大了。 我想他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无关爱情,是我说过太多次谢谢你,显得有些苍白,我很感谢他说这样的话鼓励我。 不出意外的,谢衡懂我,俯身迎合着我的身高,也将我抱紧了。 我的头靠在谢衡胸口,他的心跳声过于快了,体温高的吓人,吓到我了。 我知道这时候恐怕不适合对视,更不适合耳语。 感动过后,我缓缓松开了手,谢衡却做着与我相反的动作,试图拉长拥抱的时长。 他没得逞—— 因为我妈迎面走来了。 我妈在谢衡的视线里出现。 舒远航在我的视野里伫立。 我们三股力量就像一座天秤,左右拉扯。 相隔太远,我看不见舒远航的表情。他整个人被浸泡在浓浓的黑夜里。 场景仿佛重置了,好像今晚在厕所里被丢下的人不是谢衡,是他舒远航。 我妈走上前来,怀里抱着我弟,脚上是万年不变的红色塑胶拖鞋,妈妈和弟弟四只眼睛紧紧地盯着谢衡。 我猜我妈是在担心我,毕竟今天是我出院后第一天上学。 我强迫自己不再去看舒远航,尴尬扭捏地跟我妈介绍,谢衡是我的朋友。 我妈反复打量了谢衡很久,嘴角弧度越来越高,面容变得有一丝诡异,完全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的神情。 她说:“谢谢你送李悠然回家,太晚了,她一个小姑娘确实不安全。你家远不远,要不要我给你钱,你打车回去?” 谢衡赶紧摇头拒绝:“不用阿姨,我家不远,顺路而已。” 我妈意味深长地哦了声,带着点揶揄的味道。 我看她还一副想邀请谢衡回家坐坐的姿态,心里一紧,开口打断他们的对话:“谢衡,谢谢你送我回来,你快点回家吧,真的太晚了。” 估计谢衡已经发现我妈不是传统死板的家长、没有训斥我们俩在家门口拥抱的事,心里也乐开了花,呲着大牙:“行,阿姨,那我就先走了嗷。” 谢衡转身,我和我妈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 几十步开外,谢衡顿住脚步,站在舒远航身边,两个人好像说了些什么,我看见舒远航直接揪住了谢衡的衣领。 我迅速迈开脚步,谢衡说过的话在耳边重现:「我们那么多人,都打不过舒远航一个。舒远航说,他赢了,以后谁都不准再看你。」 我不想让他们起冲突,因为「接吻」的事已经被学生会的成员误会了。 我还不知道赵新月和舒远航会不会向学校上报这件事,我和谢衡会不会被劝退。如若他们此时再打起来,岂不是乱上加乱。 我的腿早就不疼了,飞快地跑到他们身边,没过脑子地问:“你们俩不是要打架吧?” 舒远航在我跑到他们面前之时就松开了手。 谢衡转过身来,他和舒远航站在一起跟兄弟俩似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一言难尽的表情。 舒远航看起来是有点淡漠,我却从他的眼底读出一点「你很可笑哎」的意味; 谢衡抽动的唇角还没恢复正常。 他们两个同时向我传递着,「你不会以为我们会为了你打架吧」的信息。 我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抓了抓发痒的后颈:“谢衡,你快点回家吧,很晚了。” 谢衡却用暧昧的语气说:“你先回去,我看着你回去。” 谁知道我走之后,他们会不会打架啊。于是,我笑着说:“你先回去,我看着你走。” 谢衡看了舒远航一眼,脸上的笑容更加肆无忌惮了,冲我眨了眨眼:“行,那等你洗漱完,记得给我发Q。” 我点了点头,目送谢衡远去,在心底默默松了口气。 “看够了没?李悠然,这个学你是真不打算好好上了是吧?” 一道冰冷彻骨的声音激得我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再一次认为自己今天穿上秋裤是对的——这四月份微凉的夜,再加上身旁有座冰雕,不穿厚点,被冻伤了,我妈可是会心疼我的。 ---- 2011年微信刚出来,当时我们注册了基本想不起来用,更习惯用QQ。 现在回想起来,说发Q有点久远的可爱,还有点非主流,哈哈哈。 大家如果喜欢的话,可以关注下我的微博,等全本完结后抽一个宝贝送1wPO币,虽然不多,聊表心意,去看看肉文换换口味。(我的微博没几个粉也没互动,中奖率应该很高?) 谢谢支持,这本文能被你们看到太好了。 12我希望你过得比我好(虐/慎入) 十一年后,我妈对我爸毫无保留的爱被互联网民称为「舔狗」 而我和张晨歌、谢衡回忆起青春,谢衡说,“大眼,你当年面对舒远航那副「妹狗」的样子,真令我感到恶心。” 是「妹狗」还是「媚狗」,我还臭不要脸地问谢衡了。 谢衡说:“都是——又像妹妹,又在谄媚。” 我从小就是个在人际关系上记吃不记打的人? 我不知道这样形容对不对,我看到前面有人给我设陷,那么大一坑,只要对面的人是我的朋友或是爱人,ta向我挥手,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向ta走去。 我只敢记恨、讨厌那些我确认他们不会离开我的人,像我的坏脾气,总是在我妈面前展露,一厢情愿地将舒远航作为我日记的男主角。 我相信,如果舒远航直接骂我是傻逼,我还是会喜欢他,并且可能会傻逼地想:「舒远航把我当傻逼耶,他是不是觉得我好可爱,可爱到他认为我值得傻逼这个称呼。」 后来,我写文的时候,记得我每一个读者,我甚至可以准确地说出,她们在第几章下面评论了什么样的话,但是她们很少有人会记得我。 我总是记得不怎么喜欢我的人,记得互联网上攻击我的语言,我知道那有个坑,我还是忍不住往下跳,我期待着挖坑的人会回头看我一眼,万一ta被我的愚蠢感动了呢。 成年后,我换了好几个心理医生,我们都没聊出来这种“讨好型”人格究竟是怎样养成的。医生面对我时总是摇头叹息,我让他们见识到了人性是很复杂的,有些人就是会在溺水时睁大了双眼,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 在回忆青春的时候,张晨歌也扶额赞同谢衡的观点:“你当年那副样子,拿出来放在舔狗界也是相当炸裂的存在,不知道舒远航怎么那么傻缺,他居然会认为你爱惨了谢衡。” 看,学霸都不会说脏话,张晨歌不说傻逼,舒远航也不会说这个词汇。 回到那天晚上,我不知道舒远航有没有看到我身后旋转成螺旋桨的尾巴。我没看到,但我听到它在身后乱七八糟地搅弄着空气。 我们沉默了几十秒钟,舒远航在等我回答他的问题,我在想怎么藏起我的尾巴。 舒远航又问了一遍:“李悠然,你有那么喜欢谢衡吗?喜欢到被劝退也无所谓,就那么一会儿都忍不住?在学校里接吻,在家门口拥抱,还让阿姨看着?怎么,走你当年看过的小说那条路子,跟小混混去廉价小旅馆开间房、然后堕胎,最后走上自我毁灭之路?” 我的关注点是差不多五年了吧,舒远航居然还记得我跟他讲过的那本青梅竹马的小说。 谢衡说过的话再次在耳边回响: 「如果他赢了,谁都不准再看你。」 「舒远航也会害怕失去你。」 我试着去确认—— 我抬起眼直勾勾地看向舒远航:“是啊,我爱死谢衡了,我上周不是请假一周了么,就是堕胎了哦。” “李悠然!”舒远航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把我拉到他身边,我们的影子在路灯下交迭在一起,他胸口起伏,急促而沉重的呼吸落在我的眼睫上。 舒远航居高临下、铁青着脸看着我,我清楚地看到他脖间炸起的血管,从他攥紧我手腕的力道感受到他汹涌的情绪。 我们无声对视了片刻,舒远航松开手,掐紧了自己的手心,背过身去整理情绪,黑夜太寂静了,我听到他吞咽唾液的声音,再开口时,嗓子都哑了:“李悠然,这几年你过得好不好?” 我不懂他什么意思。 他转过身来看着我,眼眶湿润泛着红,发现我也在看着他那一秒,赶紧垂下眼睫,像是怕被我看到他的脆弱。 他喉结滚动,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李悠然,我们不说话这几年,你过得开心吗?为什么是谢衡?” 我其实已经不想演了,我整个人像颗大橙子,又酸又甜。 看着舒远航那副挫败的模样,我想我已经确认了,谢衡的话不是在安慰我,他是在陈述事实——舒远航也会害怕失去我。 只是,17的我还是太贪心了吧,而且,我不知道我告诉舒远航,我在逗他玩,他会不会恼羞成怒,我会不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半张着唇,想说些什么,最后反问:“舒远航,我们小时候不是常常给彼此写信,藏在你家门口蔷薇花墙的石砖下么,为什么我给你写的那些信,后来你都不回了?” 舒远航脸上闪过一丝犹豫,看向自己家的方向,那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又看向我妈和我弟,说:“你先回家吧,太晚了。” 我好气,真的好气,几乎是吼出来的:“你他妈没长嘴吗?” 我不知道是在气我自己,还是在气舒远航,我们为什么不说话了,他为什么要背着我去跟别人打架,他直接告诉我不行吗,如果他说他喜欢我,我也会告诉他,谢衡是我的朋友,是和张晨歌一样的存在。 我气得浑身发抖,舒远航还是抿着唇不说话,然后我转身就走,我不用藏起我的尾巴了,它已经不会再转了。 我妈和我弟一直都在原地等着我,任我那不会说话的弟弟都看出来我不开心了,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攥着我妈的衣领,我尖酸刻薄地讥讽了句:“他都多大了,还不会走吗?” 如果,如果我有时光机,我一定会回到17岁那年,用零花钱去海边,或者是买瓶敌敌畏,用更加决绝地方式结束我的生命。 我不该说我弟弟不会走的,他只是永远都没得到学会走路的时间。 我妈不敢侧过脸看我,但我知道她一直在用眼角余光偷看我。 我走着走着,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我跟我妈说:“我真的好讨厌你这样,你小心翼翼对待我爸、对我,可我们是花着你的钱,你还要接收我所有的坏情绪,你才是最委屈的人。可你在我面前总是这样,好像我才是妈妈,你才是需要看我的脸色的女儿。” 我弟也被我吓哭了,把脸埋在我妈胸口,甚至都不敢像我一样大声哭。 我妈跟舒远航一样,什么话都没说,无声地掉眼泪。 我不记得最后我是怎么回家的,只记得回家第一件事,我就把舒远航从我的QQ列表里删除了,既然不会说话,那就不说了,以后都不要说了。 隔天,我发现我妈的QQ签名变成了:「我真的希望你过得比我好。」 我妈给我发了条短信:「宝贝,你只是病了,是妈妈平时对你关心不够,我没什么文化,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我的宝贝是最好的。」 我妈去世的很突然,来不及跟我说一个字,她在墓碑上笑容温柔,姨姨们说起过这句签名,她们试图揣测,我妈是在怀念着谁吗?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在我妈和弟弟的墓碑前,我也变成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我在学校对每个人笑得很甜,笔下写过几个嘴上抹了蜜的女主,我本人却从来没跟我妈撒过娇,说过一次我爱你,哪怕是以开玩笑的方式。 有时候,在我的睡梦里,我会站在第三视角,看着17岁蹲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李悠然,看着默默流泪的母亲。我恨我无法穿越时空,我很想像我抱谢衡那样去紧紧拥抱我的妈妈,告诉她: 「其实我很爱你。 我错了。 我只是想你为自己活一次。 那天我太害怕了,我怕我活成你的样子,我怕我眼里只有舒远航,只有微不足道的情爱,我不想再因为他而情绪自我拉扯了。 我以为我可以陪你到老的。 我以为将来有一天,我们都不会再羞于表达爱。」 有时候也会梦到后来,我每天都战战兢兢地睡觉,睡前把房门锁死了,可我爸喝醉后会把门一脚踹开,将酒瓶砸到我身上,他重复着舒远航曾经问过我的话:“李悠然,你现在开心吗?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啊?你的狗屁抑郁症好了没?” 没有人知道,我已经不想死了。我想,呼吸就是上天对我的任性最大的惩罚。 我终于懂得活着的意义,以全世界最爱我的人的生命作为代价。 13柠檬味的吻 那天晚上我又像黛玉似的,在床上边写着我矫情至极的日记边掉眼泪,哭着哭着睡着了,睡醒了继续写,写着写着再哭。一夜都处在半梦半醒之中。 我笑我自己矫情,也遗憾自己为什么不是人鱼公主。 倘若我的眼泪是钻石或是珍珠,我还会在意他区区一个舒远航吗? 既然老天把我所有的幸运都压在了「会遇到很好的人」这一项上,我为什么不去投资下一个舒远航呢? 事实就是这样,多年后,我在杂志上买股过的小书模,都摇身一变,变成了一线顶流。 而我,却连杂志的投稿方式再也找不到一个了,沦为一个在小破网站写限制题材的选手。 关键是我写的文也不够色气,我写本小妈文学,也想写烂俗无比的爱情。 我好想回去告诉那年的李悠然:「你不好好学习,就好好写文啊。说不定你坚持写下去,真的会发光,命运在你手里,可是你从不知道。你总是眼睁睁地看着机会从指缝中溜走。」 * 我们学校是六点上早读,七点零五分下课,中间给大家四十分钟吃早饭的时间。 这天我肿着眼睛说我不想下楼去餐厅吃早饭了,我的座位在教室第一排、紧靠着走廊的窗口。 谢衡趴在窗口边,看着我的双眼,啧啧称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死了狗。” “其实我和死了狗有什么区别吗?我的童年死了。” 谢衡一脸黑线,垂下眼眸像是在找些什么。我问他找什么呢,他说他的鸡皮疙瘩掉一地,问我看到了吗。 我说他好烦,捶了他的肩头一下,他向后退了小半步,又上前逗我,把我散在脸颊上的碎发别到耳后。 我屏住了呼吸,并不是因为谢衡这举动太暧昧了,而是因为,我看到舒远航手里拿着面包和牛奶,站在谢衡身后。 很好—— 反正每次都要让这个哑巴看到就是了,彻底坐实我和谢衡的情侣身份。 我意味深长地看了谢衡一眼:“你到底是什么属性呢?工具人吗?” 谢衡不明白,顺着我的目光回头看到舒远航,我看到谢衡的脊背绷直了,他感慨道:“真绝了,他是鬼吗,无处不在啊。如果我是工具人,那他是男主吗?” “我可不喜欢哑巴男主。”我说。 舒远航走上前来,谢衡他俩对视了眼。 谢衡先开口:“怎么,副会长这是还要扣我分啊?” 舒远航抿了抿唇,选择无视谢衡,对我说:“李悠然,你能不能出来一下?” 我心里想着向舒远航靠近,却直视着舒远航,轻飘飘地反问:“为什么?” 我想任谁都能看出来我在佯装高贵冷艳吧,我的娃娃脸真的不适合做这种姿态,导致舒远航精致的眉眼微微有些扭曲了。 他本来挺严肃的,但此时好像在憋着笑意,说:“李悠然,求你了。” 不行,不行,不行。 我求你了,你别求我。 我努力维持着高贵的人设,试着睁大我肿起来的眼睛:“叫爸爸?” 观战的谢衡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了,冲着舒远航煽风点火:“我要是你,我可忍不了。” “爸爸,请你出来一下。”舒远航继续无视谢衡,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 疯了,疯了,疯了。 怪不得人家是学霸呢。 有一说一,那一秒看着舒远航认真的神情,我真的代入了他爸的角色。 既然人家都这么叫了,我还能继续扭捏吗? 我深吸一口气,从教室里走出来,用眼神示意谢衡,如果情况不对,他一定要冲上来救我,或者是阻拦我的暴力行为。 谢衡微微点了点下颚,表示他懂了。 我跟着舒远航来到通往教学楼天台的楼道里,我回首看了一眼谢衡有没有跟上,舒远航的后脑勺像长了眼睛一样,淡漠地说:“就这么一会儿,你都离不开他是吧?” 是吧是吧,是你个大头鬼啊。 可能是我太喜欢舒远航了吧。 他越是这样——讽刺我的时候就长了嘴,问他喜不喜欢我,他就是憋着不说话,看着他一个大男人这么别扭,我越想一屁股坐死他。 最终我们俩站在楼道里,舒远航只是看着我。 我昨晚太生气了,没有洗头就睡觉了,我的鞋子也没有刷,黑色帆布鞋很脏,以往我都会说,帆布鞋越脏越有那味,但现在我讨厌它脏脏的样子。 舒远航的白色板鞋在眼前干净得耀眼。 我的校服裤子昨天破了个洞,今天穿着牛仔裤,舒远航会不会发现我的大腿有点粗。 舒远航手里的牛奶是原味还是草莓味的,我喜欢吃草莓,但我最讨厌草莓味的任何食物。 我想了很多问题。 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之久。 舒远航深深地叹气:“你哭过了吗?” 我说没有啊,然后头埋得更深了。 接着我看到那双板鞋和我的帆布鞋之间的距离变近了。 舒远航的声音从头顶上飘下来,他一定会发现我没洗头,他说:“那你为什么不敢抬头,让我看看你的脸?” 我的头反而垂得更低了,死鸭子嘴硬:“你算老几,配得上欣赏老娘倾国倾城的盛世美颜吗?” 舒远航的叹息加重了:“那为什么谢衡就能抱你,我连看着你的脸的资格都没有?” 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不要脸的骚话把气氛变成正常的,其实我隐约意识到了,太近了,舒远航靠得太近了。 他的气息正悄无声息地侵略着我。 我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清冷的味道——冷酷又甜美的,类似黑巧的苦,又像木质的清香。 那股味道很淡,可我却像是被熏迷糊了,变得神志不清了。 我持续后退,舒远航持续逼近,直到我退无可退,后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 面包和牛奶被拿着的人丢在地上了,我的手腕被一团温热握住了。 舒远航低沉的声音再次从头顶传来,他用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命令道:“李悠然,抬头。” 他的声音太好听了,以至于我用一个晚上筑起的围墙瞬间崩塌。 接着,舒远航精致深邃的眉眼在我眼前放大,我的唇瓣被两片温热柔软的东西含住了。他高挺的鼻尖和我的鼻头抵着厮磨。 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甚至忘记了本能,连呼吸都不会了。 我用肿起的眼睛看到舒远航拱起的脊背,我觉得他迎合我身高的样子很性感。 舒远航含住我的唇瓣轻轻吮吸,意识到我没有反抗之后,探出舌尖,轻柔地舔开我的唇缝。 上一秒我还能僵硬着咬着牙,抵挡他的进攻。下一秒,我就溃不成军。半张着唇,任由他进攻侵略着我。 他一定早就想好要吻我了,因为我尝到他口腔里柠檬糖的味道。 那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一个外国品牌的口香糖,至于我为什么会吃过这种口香糖,当然也是托舒远航的福。 我整个人快要被这个温柔缠绵的吻融化了,以至于站不稳了。舒远航揽住我的腰,几乎将我整个人钉在墙上。 他亲了好久,比我们之间这些年的沉默都要久。 他的舌头温柔地扫荡着我唇舌,纵使隔着我们双方的衣服,我也感受到了他胸膛的滚烫,点燃了我的体温,我的意识飘走了,灵魂也化掉了。 最后他终于停了下来,吻掉我眼底涌出来的眼泪,盯着我看了几秒,吻落在我的眼皮上,说:“对不起。” 他将我抱在怀里,说:“对不起,昨晚我就想这么做了。” 14属于 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在和我争夺稀薄的氧气。 我的胸口强烈起伏,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是一场绮丽的幻梦—— 老人家常说,梦和现实是截然相反的。 我的哑巴男主说话了,他说他昨晚就想吻我了。 现实中的舒远航不会主动弯下脊背吻我,不会还记得我最爱的柠檬糖,我也看到了地上的牛奶是原味的,不是草莓味的。 在以往那些梦境中,总是我踮起脚尖去亲吻舒远航,我只敢问他看得到我吗,根本不会说出「我早就想这么做了」这种话,舒远航压根也不是会说这种话的男生。 其实,我不该老是嘲笑舒远航没长嘴。 最起码,我将他作为日记的男主很多年,他都不知道,被蒙在鼓里,我要这张嘴又有何用? 我抬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舒远航的嘴巴看。 我想,这恐怕是我最这辈子吃过最柔软、最弹滑、最美味的食物了,我曾把它想象成草莓、西瓜,哪知他是橙子味的气泡水。 细小轻盈的气泡从胸腔内升腾,我在剧烈的心跳声中,清晰地捕捉到它在空气中炸开的声音。 我的大脑一片混沌,昔日梦境与现在的场景重迭交错,不自觉地脱口而出:“我昨晚一夜没睡。” 我昨晚一夜没睡,所以现在是在做梦吧,快点清醒过来李悠然。 舒远航以为我在跟他说话,回应道:“我也一夜没睡,我编辑了很多条短信,但不知道从哪开始说起。我没有给你发QQ,因为你把我删除了。我申请添加好友,没想到你设置了拒绝任何人添加。” 我在消化舒远航的话,他又说:“昨晚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去你家把你叫出来。李悠然在干嘛,是不是在和谢衡聊天,然后互道晚安。” 我迅速否认:“没有,我没有和谢衡聊天。” 舒远航说:“我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我说:“柠檬味的。” 舒远航回:“嗯,你喜欢的。” 此时我才发现我们还保持着拥抱的姿势,我小心地将舒远航推开,提醒他:“这里有监控的,不知道会不会被看到,我们会不会被劝退。” 舒远航说:“这会儿教师办公室一个人都没有,等会儿我去把这段删掉。” “啊?” 这操作真是……符合舒远航学生会副会长的身份啊。 忽然间,我想到舒远航是不是经常和赵新月做这种事才会这么熟练啊?删监控这种行为他都做得出来。 谢衡说的话又在我耳边浮现「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所以,学生会会长和副会长就是会利用职务之便,明目张胆地在学校拥吻吗? 在2023年,网友站在杜飞的视角吐槽渣男何书桓那张嘴可怕的很,会强吻人呢。 但在2011年,别看只是十几年前,所有言情小说和影视作品的主旋律是虐女—— 何书桓只是犯了一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男主开后宫很正常,无论是和女主在一起前后,甚至在一起的过程中,他交往过别的女性,只能证明他的魅力大。 而我上高中后,也不怎么看小说了,意识更加落后,再加上我始终都没学会爱自己。 时代背景以及狭隘的思想下,我对舒远航的爱是带点毁灭和奉献意味的。 即使我内心里认定他和赵新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只要他抱着我亲吻我,我就愿意奉献自己,沉溺这场游戏,心甘情愿给他当「小三」。 2011年,梁静茹发表专辑「现在开始我爱你」 广为传唱的有很多歌曲,例如亲亲和会呼吸的痛,暖暖和情歌。 这张专辑我买了三张,每周末在家都会看,除了那些热门歌曲之外,我最喜欢的一首歌叫《比较爱》 这首歌的MV、和歌词我都很喜欢: 「你生日那夜 你留给了别人 到隔天清晨留言你爱我多认真 只要你笑一笑 抱着我感到安慰 我真的比较爱你一点 每当你看着我 一个谎 说的抱歉 我知道 你比我更可怜」 就像这首歌的歌词一样,我一厢情愿的想,我情愿比较爱舒远航一点。 唯有在爱情里,我能战胜他。 他在说谎,他不如我真挚,他比我更可怜,而我包容了他、纵容了他、是我亲手给了他伤害我的权利。 我想我真的不太适合写小说,我写的小说,女主多少都有点像我本人一样不讨喜,就像我一样扭捏拧巴,我垂眸研究学校的大理石地板,我说:“舒远航,我还想亲。” 舒远航笑了:“没有多少时间了,李悠然,只能亲一下,今天晚上放学等我好不好?” 然后我的后脑被人扣着,被迫仰着脖子,唇角又落下一抹温热。 转瞬即逝的。 我还没来得及像上次一样品尝它有多美好。 多年后,网友说我很会写拉扯文。 我在微博搜到一条「建议你们都去看XXX,青梅竹马小甜文,男女主真是顶级拉扯了,又酸又甜又拉丝。相对于别的文,这本是你能明显感受到爱情的拉扯,不单单只是较量而已。」 我想,这都要感谢舒远航从小就在和我拉扯,始终和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看我落在他身后太远了,他就停下来等等我。 我们靠得太近了,我的眼睛偷瞄别的风景了,他就奋不顾身地往前跑,吸引我的注意力,要我去追逐他的背影。 他知道我一定会去追逐他,他始终默不作声地带着我往未来跑。 舒远航送我回到教室,将手中的牛奶和面包塞给我。看我在寻找着什么,他说:“别找了,谢衡一直都没跟上来。” 照理说我昨晚没睡好,今天一定会和教室最后一排的男生换座位,窝在角落里呼呼大睡。 但这天我像吸食了某种使人头脑亢奋的东西,心跳维持着高频率跳动,全身血液保持着沸腾,盯着历史老师的地中海嘎嘎笑个不停。 同桌说他不想和我坐在一起了,他一个180+的大男人,佯装出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说:“大眼,我从来不知道你的嘴巴能咧成这种弧度,像日本恐怖片里的裂口女。” 我顺势扮演起来,阴森森地笑:“同学,你觉得我好看吗?” 这天,我在我课本上摘抄了「现在开始我爱你」里面的另外一首歌歌词: 「属于风的 那就去飞翔吧 属于海洋的 那就汹涌吧 属于我们点点滴滴的伤心 我们要各自忘记 属于我们闪闪发亮的爱情 我们再一起努力」 15小手拉大手 我每天早上醒来脑海中都会有一首旋律。 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脑子里的歌是《爱笑的眼睛》 看着镜子里通红发肿的双眼,我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回自己的眼睛。 我不要这双眼睛里只能专注地看到某一个人,我要远离舒远航。 然而,因为那个在楼道里温柔而缠绵的吻。 接下来一整天,我脑海中挤满了各种甜腻的情歌,从园游会到简单爱。 放学的时候,歌单恰好随机循环到《小手拉大手》 我从来没有哪一刻像今天这样,感觉时间流动地那样快、又那样缓慢。 我像一具尸体,刚被人从停尸场的冷柜里推出来,又迅速被送往了火葬场的火化炉。 我的皮肤、我的身体在烈焰下燃烧,四周全是噼里啪啦的声音。 飞蛾扑火的时候,是否和我现在听到的声音相同? 我们学校的人真的好多,多到我不敢在人潮拥挤的时候走向舒远航。我坐在教室里,舒远航站在我们班门口,跟每个认识他的人打招呼。 “舒远航,你怎么上六楼了?” “嗯,上来找人。” “找谁,需要我帮你叫吗?” “不用,她会来。” “啧啧,谁啊?”揶揄的语气。 舒远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我知道,我是问题的答案。我隐约看到舒远航的侧脸,唇角扬得高高的。 等走廊里空无一人了,我从教室里走出来,认真解释:“我怕我们走在一起,他们笑话你。” 舒远航说:“我也是怕他们笑话你,反而不敢叫你。” 我掐紧了手心,面对打直球的舒远航束手无策,心想这时候我要是能说点骚话,再上点分该多好啊。 可是我只顾着拼尽全身的力气不让自己笑出来,最后什么都没说。 多年后,我和舒远航在床上总结: 「我们两个之间只能有一个骚的,死活凑不成一对。」 此时已经晚上九点多钟,纵使学校里的人都已经走光了,校门口的路边摊上还是围着很多人,跟清晨的菜市场似的,熙熙攘攘,挤满了学生和学生家长。 人太多了,舒远航不得不注意那些随时可能撞上来的路人,一会儿走在我左侧,一会儿走在我右侧。 我忽然想起那句歌词: 「祈祷你像英勇的禁卫军 动也不动地守护爱情」 我们靠得很近,我能闻到路边摊上炸鸡柳的味道,廉价的奶茶味道,也能闻到舒远航身上的香气,口腔中疯狂分泌唾液,我又想到了那个柠檬味的吻。 我从校服口袋里掏出手机和耳机,想将旋律塞入耳中,舒远航注意到我的动作,将手机从我手中拿走,说:“这会儿别听,人太多了,不安全。” 救命。 这样我怎么分散我的注意力啊? 别忘了,这场放学等我的约会,是因为我说「我还想亲」才诞生的。 我快被自己的口水淹死了,我怕会忍不住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再亲我。 人流将我们挤成一对般配的情侣。 我用眼角余光偷偷地测量我和舒远航肩膀之间的距离,他的手背时不时地探测我的体温。 我情难自控地哼着歌:「还记得人潮将你推向了我 游乐场拥挤得正是时候」 舒远航聆听着,跟着我的旋律轻声和。 当我唱到「我们小手拉大手」的时候,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了我的手腕,意识到我没有反抗之后,那只手掌缓缓下移,轻轻挠我的掌心,我张开五指,我们十指紧扣。 我们的掌心凝着一团热气,感动瞬间溢满了我的胸腔。 “想吃冰棍吗?”舒远航问我。 通过手掌传来的温度,我想我们需要降降温。 我怕他松手,所以我在纠结,是吃还是不吃。 舒远航仿佛听到我的心声,直接牵着我的手,走向路口的超市。 我们走进超市之后,舒远航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顿住了脚步,我问他怎么了。 他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向我,好一会儿后又把目光移开,他沉着嗓音问我:“悠悠,你现在能吃凉的吗?” 我好半天后才反应过来,他把我说上周去堕胎的事当真了。 我哭笑不得,紧了紧他的手:“舒远航,我上周只是发烧住院了。昨晚我是故意那么说的,当时你把我气死了。” 我不敢告诉他,舒远航,我曾经真的想丢下世界,丢下你去远航了。 舒远航重新把目光放在我脸上,审视了我几秒,估计是确认了我没说谎,我看到他明显松了口气:“以后别再那样逗我了,一点儿都不好玩。还有,对不起。” “你为什么总是跟我说对不起啊?好奇怪。” “因为我发现我好像是后知后觉的动物。”舒远航这么说。 可能他说这话的表情太认真了,我觉得他好像知道了,知道我暗恋他,他好像知道自己跑太快了,我有点跟不上了。 这次换我避开他的目光,牵着他的手走到冰柜前挑选雪糕。 我的牙齿不太整齐,曾经长过两颗小虎牙,因此初中戴过两年牙套,我吃冰棍吃不了特别冰的那种,只能在奶砖和三色杯之间纠结。 我早就不吃三色杯了。 只是看到它,想到小时候,我最讨厌吃里面的咖啡味的那部分,有点苦。 那时候,舒远航会用他的零花钱给我买一盒,我吃白色和粉色的部分,他负责吃剩下的,苦的。 舒远航的洁癖是真实存在的吗,那时候,我真的不懂爱,还说他是装的。 舒远航怕是回想起同样的事了,他直接推开冰柜门,拿了三色杯和一块奶砖,问:“就这两个吧?” 我点了点头。 这条回家的路,昨天我和谢衡一起走过,我们绞尽脑汁消减尴尬的存在感,我每一步都走得很快。 但今天,我舍不得迈开脚步,在心里算计如何拉长这段回家的路,将此刻永远定格。 我的五官深深地扭曲了,因为我想将此刻铭记。 我想记得夜空有多美,夏夜清凉的风吹散了我多少郁结,月光有多温柔。 可是,多年以后,当我写下这些,那些风景我通通都忘了。 我记得那块奶砖,舒远航撕开包装纸递给我,我吃了一口,然后递给他嘴边,他俯身顺着我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我又顺着他咬过的地方接着吃下去。 我记得那盒三色杯,像小时候一样,我吃掉了白色和粉色的部分,舒远航负责吃我剩下的。 我记得我小声问舒远航:“你打算什么时候再亲我啊?” ---- 这本我之前发在豆瓣,然后我去申请签约,秒被拒。我承认我恼羞成怒地把文从豆瓣下架了。 我之前写盐汽水时,不知道多少个豆瓣编编来找,我瞧不上,现在完全反过来了。 所以在婆随便写写吧,你们就当看我的日记好了。 我每次写这文都哭成狗,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我只要想起来,心都疼的厉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雪糕是甜的,很甜。我现在过得也不错。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一句话,好像是,到底要什么样的结局才能配得上这颠沛流离的一生啊。 跟我走下去吧,你就会知道【颠沛流离】形容人的一生,一点都不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