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妾/美人塌下忏》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1节 《为妾》作者:洱珠 文案: 宋也是钟鸣鼎食的勋爵之家嫡子,年纪尚轻便官拜宰相,权倾朝野。 他南下时救一个商户女于困顿,又给她贵妾的身份。 八珍玉食,绫罗绸缎,环佩叮当。 泼天的富贵,风光无两的日子,都是他赏她的。 而她,听说他要娶正妻的时候头抬也不曾抬,便是连孩子都不想给他生一个。 · 家中忽逢巨变,温迟迟被逼得走投无路。 是宋也救了她。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位贵人,京中还有一位未过门的妻子。她又时常受府里人的磋磨与提醒。 迟迟逐渐收了不该有的心思,安分守己,从不逾矩。 · 宋也要娶正妻时,迟迟熬枯了油灯夙夜给宋也绣喜服与盖头。 而他却残忍地将喜庆的红布帛撕碎掷在地上。 男人捻她眼尾泪珠,轻描淡写地道—— “求我,我不是不能够退了与太尉府的亲。” 迟迟沉默。 他嗤笑,走时腰背挺直,淡漠而高傲。 宋也恨她不识相,恨她冷情冷性。 …… 金刚怒目,菩萨低眉。 他敲碎了傲骨跪在神佛殿前。 那是他亏欠她的五年。 1.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火葬场在比较靠后的部分。 2.不换男主,he。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虐文 市井生活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迟迟;宋也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片刻心动,一直想活着。 立意:以柔克刚,化钝为利。 第1章 别样红 雪粒簌簌地往地上落,不多久地上便结了一层冰。 杭州的腊月已是最冷的时节,空气中还有薄薄水汽,并着寒气一起往人骨头里面钻。 温迟迟是被隐隐的抽泣声叫醒的。 她一大早起身,照看阿娘吃药,给她擦拭身体,做事的间隙还拿着绣绷做一会儿绣活。忙活了一上午,这才在椅子里微微眯了一会儿。 床上躺着的女子此时正睡得安稳,温迟迟见着阿娘没被吵醒发脾气,缓缓呼出了一口气,这才推开门,悄声走了出去。 温迟迟走得急,寒风直直往鼻息里钻,她站定缓了两下,那种强势的清凉之感才没有往她的头顶钻。 她将蹲在地上掩面哭泣的小姑娘拉起来,柔声问:“阿云,怎么了?” 唤作阿云的小姑娘一把甩开温迟迟的手,头撇到一边,“夫人嫁妆本也没几匹布,前儿已经全都变卖完了,今天夫人更是要将夫人老娘留给她的唯一一块镯子变卖去,就为了换几口粮食!那还不如将我发卖了,就不该再让我回来!” 说罢,阿云又开始呜呜地哭。 温迟迟这才发现阿云一侧脸已经肿了起来,她问:“那嫂嫂的镯子现在在何处?” 阿云迟疑了一会儿,这才把镯子递给温迟迟,“东头的那个老周只叫我五两卖与他,论我如何说,他就是不肯再加一分钱。” 温迟迟问:“是他打你的?” 阿云难为情地摇了摇头。 温迟迟朝阿云微微笑,“家中还有米呢,万不会短了吃食的,我前些时候也趁着空儿做了几件绣品,只待这路没那么滑卖了打两斤肉,我一会儿再去瞧瞧嫂嫂。”又宽慰了她几句这才拿着镯子往屋子里走。 此时她的神情却没有刚才宽慰阿云那般轻松。 其实她家没这么艰难的,只怪一个月前出了事。 她家中在杭州城内做丝绸布匹生意,规模不大,说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温饱不愁。父亲也只有母亲一个人。迟迟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两年前娶了妻,嫂嫂有了身子不久后便要生产,家庭和美,日子正是红火的时候—— 父兄去北方进货遇上了雪崩,随行的几个人并着马无一幸免。 父兄去了,货也没回来,家中也欠下了一屁股债。迟迟跟着母亲变卖了家中铺子与田产,才勉强将债还清。 燃眉之急是解了,可长久的生计之困却像阴沉的低云笼在温家。温家没有男丁了,母亲守了打击一病不起,嫂嫂又生产在即,几口子需要吃饭,处处需要钱。 温迟迟将不久前遣散了家中的几个仆人,其中便有自己的贴身丫鬟迎春。迟迟的嫂嫂见了默默将自己的陪嫁丫鬟也遣散了。 温迟迟找了整整一夜才将阿云寻回去。 如今嫂嫂又要将自己仅剩的一件嫁妆抵出去。 温迟迟握紧手上冰凉的镯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张夫人正弓着身子,伸长了脖子,就着手上的茶盏喝茶,另一只空着的手撑在后面借力。 温迟迟见状立即将门给闭严实了,快步走到张夫人塌前,接过茶盏喂了她几口,“大夫说您这病需要静养,有什么事阿娘唤一声,我就来了。”又拿了一块软枕头,扶着她靠在后面。 “不过是喝一口水的事,不妨事,”张夫人摇了摇头,复又握着温迟迟的手问,“我听外面嘈杂声,可是外面讨债的又来了?” 温迟迟听着心一紧,面上淡淡笑道:“阿娘你忘了,账上的债半月前可都勾完了。刚才外面的不过是街上小孩儿打闹的声音,您只管将身体将养好。” “胡说!”温迟迟被张夫人突起的呵斥声吓了一跳,只见她面色潮红地急道,“我是病了,可我耳朵还没聋,天寒地冻的阿云那个小丫头在外面哭我怎会听不清?咳咳咳——” 温迟迟忙给张夫人顺气,一边将尽早发生的事情说给她听。 听完温迟迟的话,张夫人一阵沉默,而后又心疼地拍了拍温迟迟的手,“好孩子,辛苦你了。你长到十六岁,阿爹和阿娘捧手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从舍不得你做过一件事,谁知上天待我阿迟不公,让你小小年纪没了父兄!” 温迟迟忙拿帕子给张夫人擦泪水,“阿娘我没事,我还能多做些绣活,也够我们吃喝了。” 张夫人问:“那你将来嫁人呢?你还要等何家那孩子不成?” 温迟迟摇摇头:“我不嫁人了,我多做些,供着嫂嫂肚子里的孩子长大。” “孩子话!”张夫人对着那头柜子指了指,“柜子里头那芍药缠线绣我已经修复成了,本想着传下去,但人没了,留着这些死物又有什么用,你拿去仪来楼,找周妈妈,她认识咱们杭州城内的达官贵人,想来也能卖个好价钱。” “可......” “去!咳咳咳——” “好,我去,阿娘你不要着急。” 温迟迟抱着有身子那么高的绣品往院子外面去,临走前还不忘将阿云喊到屋子里照顾阿娘。 她怀里抱着的绣品是阿娘的宝贝。她外祖母是姑苏城里有名的绣娘,祖上往上数三代都做刺绣出身,这幅绣品便是自那个时候传下来的,到她祖母那时已经污损得非常了。 迟迟有记忆开始母亲就开始着手修复,但针线穿引,手法特殊,而色彩搭配,毫厘之间,却是千里只差。因为难以修复,所以显得珍贵异常。 温迟迟心疼得紧,但也知道阿娘说的是对的,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 · 一进入仪来楼,脂粉气便扑面而来。 往日里温迟迟只在外面远远地看过几眼,飞阁流丹,雕梁画栋。 此时进入了内里,眼睛亦不敢乱瞟,生怕看见什么了不得的香艳画面。 正走着,整个身子便被一股子力气裹挟着往一边去,温迟迟正要叫出声,只听门一关,一个熟悉的面孔立即出现在在了面前,“别叫,是我。” “永娘,怎么是你?” “嘴上说着怎么是我,其实就巴巴在那守着我呢,”永娘便提了茶壶倒了杯茶递给温迟迟,“这仪来楼你一个清白姑娘家也来得?什么事,说吧。” 永娘是温迟迟幼时一个玩伴,因着父亲爱赌,十二岁便被卖到了楼里。 “我找周妈妈。麻烦姐姐替我引荐。” “那你等我会儿。”永娘上下打量了温迟迟一眼,叹了口气往外去。 没多久老鸨便喜笑颜开地从外面进来了,“姑娘到我这处来是来寻小倌来了?” 听了她打趣,温迟迟脸青一阵白一阵,永娘笑着道:“妈妈你快别打趣她了,她脸皮薄得紧,今日她找你可有一桩大买卖,姑苏张氏的绣品,传了好久呢。” 温迟迟将面前的绣品在桌上一一铺展开。老鸨手上打的扇子也渐渐地停了,上去端详。 虽已经年过半百,但在这销金骷里面待久了,一双火眼金睛毒辣非常,几乎一眼便辨别这绣品值不值当了,当即笑道:“哎,当真是上品呢,小娘子家里可有好几样宝贝呢。” 说着,老鸨的眼睛便也从绣品上挪到了温迟迟脸上。 温迟迟眉黛春山,秋水剪瞳,肌肤赛雪,举手投足间的灵气浑然天成,长长的睫毛上下扑闪着,似是对老鸨的话困惑极了。 温迟迟不解地说:“我家只这一件绣品。” 老鸨笑道:“姑娘今日来得巧了,今日恰好几位爷在一处喝酒呢,里头不乏在一掷千金之辈,我替姑娘问个好价钱去。” 第2章 惊鸿瞥 仪来楼上好的一间包间内,帘幔重叠,檐角铃响,伴着悦耳的琵琶乐声,下头的异域美人迎着节拍曼舞,露出的半截腰身贴着红宝石,灯下发着盈盈光亮。 席间不过是几个富贵人家的子弟,不由地看呆了,饮到一半的酒早已经没了滋味,心下已是燥热难耐。 只见领舞的美人手一勾便是一个镶着金玉的酒樽,轻浮而飘逸地便往首座的男子那儿去。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2节 宋也顺手将美人带进怀中,是她不至于摔个空,一双含情的瑞凤眼在舞女身上停顿,就着她手上的酒樽将酒一饮而空。 面前的男子剑眉星目,周身贵气,还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饶是阅人无数的舞女此时也觉得脸红,“爷......” “嗯,”宋也随口应下,温和地问,“楼兰人?” “妾是北汉人。” 下有立即有人应和道:“宋判官好艳福,草原上的姑娘向来烈,腰又好,今夜是有的磨了!”说罢,底下的一群酒肉纨绔也跟着起了哄。 宋也拍了拍舞女,示意她起来,她却似乎瞧不懂他的意思,不光不起来,反而攀着他的脖子,抱着他不撒手。 宋也眼里的笑意逐渐散了,拉开她的胳膊,“姑娘在马背上长大,四肢强健,下盘有力,并无弱柳扶风之姿,走起路来不该风一吹就倒才是。” 这舞女也是仪来楼的香饽饽,被恩客捧着惯了,才反应过来被人嫌弃了,当即羞红了脸。 在座的纨绔听着也愣了一瞬,将才还抱着人家姑娘,听着意思此刻已经是厌弃了? 转运使家公子徐成是个好色之徒,看看这绝色美人,又看了看上首的人,内心忽就一团怒气。 上首的这位是不久前才抵达杭州的京官,听他爹说他在上京就是一个九品京畿县尉,此次来杭州也只是领了通判的官职负责皇室及京畿贵族采办。 至于为什么大家供着他,那是因为他能上达天子。 而对此徐成内心是极其不屑的,毕竟他爹的官职能压他一头,他在杭州横着走谁能说一个不字? 他本想发火,但是他看着宋也,总觉得他周身的气度冷淡,却跟他爹这样浸淫官场多年的人一般令人发怵,于是生生忍了下来,换了个语气。 “想是宋通判不喜欢丰腴的姑娘,那柳弱的扬州瘦马通判觉得如何呢?”徐成对席间伺候的人招了招手,“去唤周妈妈,挑几个绝色娘子送给这位宋大人。” 徐成使唤的那人退下去还未走多远,只见门自外面推开,一个头戴珠钗的半老徐娘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妾身来的迟了,特带了楼里的几位头等姑娘给几位爷赔罪,这几位姑娘都还没承过恩呢。” 说着,老鸨的身后姑娘便自发地端了酒上去陪客。 老鸨眼睛虽压得低低的,但余光可是四处盯着呢,这几位姑娘尽态极妍,一举一动都照着自己拿着尺子刻画调教的模样来,心里可高兴得紧。 一高兴可就想起了将才见到了那个姑娘,饶是她见过的绝色多了也不得不说那位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 她娘叫她拿着绣品到这她这楼里来卖,而不去绣庄,其中的意思她一个小姑娘不懂,她又怎么不懂?再说那小姑娘生得极好,好生调教便是头牌也是能成的,她自然是要极力讨好。 想到这,老鸨给从身后的两个小丫头使了个眼神,那芍药缠枝绣便徐徐展开了。 “各位爷们可看看这芍药缠枝图,是是洪福年间姑苏有名绣娘制的御用品,丝线缠绕,轮廓分明,便是这芍药洁白淡粉都色色分明,栩栩如生呢。若是家中有夫人生辰贺礼,尽可以带回去。” 徐成此时望着那儿站着的姑娘心急如焚,对什么也兴致缺缺,更何况是女人家的玩意,此时心里更是埋怨这老鸨没眼力见,但一想到往日里这位周妈妈可给他找了不少绝色,也不好见她冷场,于是便道:“知道了,收给我吧。” 老鸨见着是转运使家公子出手,自然也是高兴,正待退下去,只见上头座着的公子眼神望着看过来了。 宋也自老鸨进门后便没再说过话,此时倒看着老鸨吩咐道:“将绣品打开瞧瞧。” 诚如老鸨所说,实非凡品。 但宋也倒也想起来一件趣事。 他将才办完事,想着还与杭州城内的几位公子哥有约,便打马赶来。 他马打的快,行路的人见着了就该避开了,可偏偏一个小娘子不知从哪冲到了官道上,惊得他的马急急扬起前蹄才没踩到那小娘子身上。 随着她摔倒,她怀里抱着的也旋即滚到了地上。 他远远地看过去,那布帛上的正是淡粉的芍药。 宋也看着老鸨道:“你说着绣品是洪武年间的贡品,那为何历经这上百年,而这成色却与新品无二?” 老鸨不知道他的身份,但也知道他身份贵重,于是讨好地道:“爷眼力非凡。只是倘若这绣品只是因为存在的年代久那也不足为奇,只这如今也是经了苏氏后人的手翻新呢,样式是时兴的,内涵也可谓是丰富。那苏氏的后人也正在楼里呢,若是各位爷有意,我也自是可以带来给各位爷看看。” 宋也想起那黑葡萄的一样的眼睛,应了一声,倒没有拒绝。 老鸨喜笑颜开地来叫人的时候,温迟迟吓了一跳,旋即永娘便拿了一条面纱笼在了她的面上。 她跟在老鸨后头,进了包间,到了屏风后头,眼风瞥到屏风前坐着的几个外男,内心到底有些不安,她虽是商人之女,但到底不曾在外面奔波过。 老鸨就在那屏风后面停了,低声叮嘱她道:“这几位大人是极富贵的主,他们若问起这绣品,你便如实说了,千万不可见任何忸怩,人家心情畅快了,赏了你的钱够你娘吃几回人参呢。” 说着,推着温迟迟上前,“爷,这位姑娘就在这儿了。” 温迟迟福了福身子,向着在座的几位爷见礼。 在座的几位纨绔见着面前之人虽遮掩面孔,但身材窈窕,气质出众,可见是个美人了,也来了兴趣,问了她几句话。 温迟迟一一回答了,说话不热忱,但也挑不出错处。 正待退下时,只听上首的人吩咐—— “将面纱摘下来。” 温迟迟一愣,悄悄抬眼看他,“这位公子,我只是拿家中绣品出来卖,这与我......” 才将将看了一半,温迟迟的话便卡在嗓子里,再说不出来了,这不就是刚才在街上纵马的人吗? 她正要朝他淡笑,又听见他道:“话虽如此,这么一幅再寻常不过的绣品也值得到这瓦舍勾栏处来卖?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那便看清楚是哪家的姑娘,这样徐公子收了你的东西也稳妥些。” 宋也端起一旁的酒盏抿了一口,居高临下地看过去。 温迟迟微微呼出一口气,这才将自己面上的面纱给除了。 众人见了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此人形容憔悴,面黄肌瘦,脸颊附近满是麻子,原还以为是什么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呢。 温迟迟见着被这般嫌弃,心里也算不上高兴,但一想到此举能避免不少麻烦倒也不觉得沮丧,反倒有些感谢永娘替她在颊上抹黄粉扮丑。 她又将面纱笼在自己面上,捏着衣角,低头道:“迟迟面丑怕吓着大家。” 宋也没了兴致,“行了,退下吧。” 见着有人发话,温迟迟送了一口气,才将踏出门外,只见老鸨面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你这姑娘,多好的机会啊,我将才和你说了,能在这一处喝酒的都是富贵人家,人家一出手便能买下那一条街的铺子,啧啧,多好的机会呀!” 温迟迟看了看老鸨,“妈妈,将才你说有人要了这绣品,能换多少银子呀?” 老鸨拍了拍温迟迟的手,“好姑娘,既是你娘的病缺银子,你何不......” “好啦,妈妈你小心吓着她,还是个清白的姑娘家呢,”永娘就跟在老鸨身后,此时拉着温迟迟往楼下去,“你家出了事,姐姐也不能没个表示,你先跟我去取十两银子垫着用,不够再来取.......” 人走后,歌舞依旧。 席间出了个插曲,徐成也没有放心上,对着那异域舞女几番暗示,眼神勾连,徐成终还是抱得美人归,痛痛快快地饮了好几回酒,又摸了好几把。 三巡酒过,人三三两两地走了。 徐成也喝酒喝得上头,正准备唤人开间房抱着美人进去潇洒,门口溜进来一个小厮,在他面前的桌上敲了两下,“公子,永娘病了,正要你去看看呢。” 徐成眉头一皱:“病了叫郎中,叫我做什么,喏。”随手扔出一包沉甸甸的荷包。 那小厮又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眼神亮了一瞬,便撒开舞娘的手跟着小厮往楼下去了。 拐角处,掀起一阵暖风,吹的檐角的风铃发出了一阵悦耳之音。 只见美人从次间出来,身上穿着浅蓝交领襦裙,外面套着对襟半臂,领口便镶着一圈白色绒毛,一张雪嫩的脸盈盈笑着,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哪里还有半分席间憔悴丑陋之态。 徐成一瞧便知这姑娘将才是扮丑了,但也不恼,反倒心生了庆幸,若不是永娘,自己怕是要错过这么个姿色极佳的美人呢。 他昂首阔步下楼,“将才你的绣品被我买下去,若是姑娘愿意以身相许,千金万银也是使得的。”说着,一双肥手便攀到了迟迟的腰上。 第3章 池中鱼 温迟迟被突然出现的男子吓了一跳,要将手腕从他手里挣出来。 徐成虽身子虚胖,但力气较女子还是大了一大截,温迟迟使了浑身力气,那截雪白的皓腕依旧被紧紧攥着,还是一旁的永娘替她将徐成的手挪开。 她故作幽怨地斜了徐成一眼,嗔怪道:“爷这也太心急了些。这还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呢,瞧瞧此时脸透红,可见是羞得紧了。” 徐成嘴上连连倒是,眼睛却没闲着,不住地游走在温迟迟娇艳的面容与玲珑的身子上。 温迟迟被他打量的一阵反胃,也听出了永娘话中的不对劲,于是扯了扯永娘的袖子道:“永娘,天色不早了,我.......” 还未等温迟迟说完,永娘便又朝徐成笑道:“爷你有所不知,你将才拿下的那幅绣品便是出自这位姑娘家,正因着家中的光景不好,才打了卖祖宗物件的心思,可心底到底是舍不得的。爷您若喜欢,再加一倍的银子,咱们银货两讫,这小娘子与这绣品一同送至您的府上。” 温迟迟扯了几回永娘的袖子,却见她嘴巴快,没多久一番话已经说完了。 听着永娘三言两语将自己给卖了,饶是再软的性子,此时也急了,“永娘,你说什么呢?我不曾是这楼里的人,这事也不是万你们能做主的!” 说罢,温迟迟也顾不上礼节,一把抱起绣品便要往外面去。 永娘捉到徐成使给自己的眼风,便知这事成了,这才将人抓了回来,大声问,“姑娘说自己不是这楼里头的人,那我便要问姑娘一句了,你不是这楼里的人,还是哪家的姑娘呢?” “我......”温迟迟此时被抓住,又见着四周的眼睛都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到嘴的话终究还是没说出去,她红着眼睛,压低声音道,“永娘,我娘病着还等着我回去熬药,你放过我,好不好?” 可是红尘里滚过一遭,见惯了人情冷暖,她还有个病弱的儿子,儿时一起翻红绳的情谊她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娘能叫你到这处来,能安什么好心?”她将手帕递给她,一语道破真相,又叹息道,“往日我也千万般的不愿意,若是你能早几个月嫁了,这也轮不到你,可这都是命。你可比我幸运,至少不是留在这楼里千人枕万人骑。这位可是咱们杭州城内的大爷,听着意思要讨你到府里伺候呢,你若应了,你娘和你嫂嫂也不愁生计了。” 永娘在楼下掏心掏肺地说了一长串,说得口干舌燥,却不知二楼拐角处视野最好的包间内一扇窗大大开着,窗口长身玉立的人早将这一番闹剧看在了眼里。 · 温迟迟回去的时候,袄子领口开了一道缝,呼啦啦的寒风灌了进去也浑然不觉。 腿上有千斤重,但也不敢止住脚步,仿佛只要停下片刻,将才的那些屈辱便会追上她。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她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这才推门进去。 张夫人一早便见着温迟迟落在窗子上的身影,她等了一会儿,正要开口唤人进来,便见了迟迟进来,将手上的东西放下。 “屋子里有些暗,将蜡烛点了再顺道将炉子里炖的药端来。”张夫人对着温迟迟吩咐道。 药到了手边,张夫人一口喝完,将药碗递给温迟迟,叹道:“都怪我这身子不管用。” “阿娘莫要这么说,养好身子才是关键。”温迟迟接过药碗。 张夫人握住温迟迟的手,“好孩子,你怨不怨阿娘?” 温迟迟摇头:“不怨的。” 张夫人问:“那你为何不敢看我呢?” 温迟迟忍了很久,突然哽咽道:“阿娘为什么要将我送到那种地方啊?我不嫁人,实在不行我多做些绣活,我现在做绣活已经能不扎到手了,我再做快些,阿娘别我去那种地方,我不想去。” 起先永娘还同她好好说,可说到后来也没了耐心,便开始恐吓了起来。旁的不多说,便是拿徐成的身份来压人也是可以的。 温迟迟到底也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听着永娘将自己一家性命拿出来威胁当即吓得脸都白了。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3节 张夫人听着迟迟抱着她说害怕,心里便如同刀割一般。她怎会不疼自己唯一的女儿呢?长这么大,便是绣活也没叫她做过,熬药做饭也是近来才学起来的,一直呵护着长大,如今做个绣活手上扎的倒都是泡。 可有什么用呢?家中遇了难,她们都是手无缚鸡的女子,她的眼睛也不行了,再做不了绣活,还病着要吃药,哪一项不要钱?外面大钱是不欠了,小钱可是欠着,西家十贯,东家一两,加起来也多了,这钱上哪去还呢? 若是只余下她们娘两,那永娘并着周妈妈上门的时候她早将人赶出去了,可是媳妇还怀着身子,她将来还有个孙子呐。这才与这二人合计,五十两将自己姿色上乘的女儿卖了。 张夫人道:“一个清白的女子岂能不嫁人?不嫁人你这一辈子才是毁了!只我迟迟命苦,那丰厚的嫁妆全都用来抵债了,你没有嫁妆,到了婆家又如何立得住脚跟呢?岂不是受一辈子欺负?” 张夫人看着女儿红红的鼻尖,终是不忍道:“也怪娘一时老糊涂了。可是那些权贵岂是我们这些小门户能惹得起的?你向来是个懂事的孩子,不如乖顺些,也少吃些苦头。” 温迟迟将眼泪全都擦干净,“我知道了,阿娘。”服侍了张夫人睡下,这才拿着碗出了门。 刚出去便见着门口立了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温迟迟吃了一惊,“阿嫂,这处风大,你怎么站在这儿来了?我扶你进屋子里歇息。” 陈荨是个不好糊弄的人,此时拉着温迟迟往往一边去,“你跟我来。” 陈荨将披风取下扔到一边,这才忙着去点灯。 温迟迟见着陈荨脸色不太好的样子,以为是因着镯子的事,从怀中掏出了镯子,拨开外面裹着的帕子,“嫂嫂,你的镯子卖了实在是可惜了,我便没让阿云去卖。” 陈荨转过头,看了温迟迟一眼,叹了口气道:“阿迟,你走吧。” 温迟迟一怔,“嫂嫂这是何意?嫂嫂肚子的孩子还没出世,这里又是我家.......” “阿迟,这么大的事情,你还要瞒着嫂嫂是吗?”陈荨红着眼睛道。 温迟迟深吸了一口气,“我不走。” 陈荨没搭理温迟迟,反倒开始着手给温迟迟收拾东西,“我去打听过了,今夜有一艘船发往宿州,我这儿还有几块碎银子,你一路往北也够了,去找何家的孩子,顺便也避避风头。” 温迟迟又说了一遍:“嫂嫂,我不走。” 声音虽小,但也相当坚决,陈荨的手一抖,“你说什么?徐家那儿子是什么样子,你在仪来楼不是没见过,你哥哥若是在的话,第一个不同意!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看你去那种地方?” 温迟迟好半天才说了句:“徐大人是两浙路的转运使。” 陈荨道:“你不是自甘下贱的人!今夜就走。” 温迟迟带着哭腔道:“若我走了,阿娘怎么办,你怎么办啊?” 陈荨刚听说此事事着实恼怒,但此时已经心已经软了,“近来城里来了京官,他们不敢拿我们怎么样的。可那徐大人的儿子向来是个风流的,纳过那么多小妾,哪个有好下场?玩腻了,将人家一口子赶尽杀绝也是有的。” 陈荨叹了口气:“娘是病糊涂了,你也糊涂了?只有你走了,对我们大家才是真好。何况何家的孩子投了军,当初就说要娶你,你一路北上,若是遇上他了,也有了着落,咱们一家也有了保障。” “只是一路颠簸,我叫阿云跟着你,只也是苦了你了,女子在外头,不可不妨人,万事小心为上。” 直到温迟迟坐在船上的时候脑子仍旧在发懵。她靠着窗子,看着码头上来往送行的人,暖色的火光落在他们肩上,迟迟眼眶有些湿润,当时送别父兄的时候仿佛就是这般情景。 只没想到那一别竟是永别。她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她拢上窗子,闭着眼睛,正准备小憩一会儿,却听见外面一阵嘈杂。 没一会儿,外面有男子高呼道:“船里失了窃,有贵客的东西丢了,请上了船的乘客即刻下船,等待察验!” 阿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温迟迟虽也担心,但到底年长她两岁,故作镇定道:“咱们先下船吧,待到误会解除了就能出发了。” 四面而来的乘客此时不见嘈杂声,整齐排列等着上船。站了两排打着火把的人正对着他们逐一排查。 那列人马虽穿着寻常玄衣,但这么寒冷的天气还一身单衣,动作利落,一副整齐干练的样子,一看便知道不是寻常人,温迟迟不敢多看,低头带着阿云往人尾端站。 然而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光亮亮的火把直往温迟迟面前靠。 男子面上有个疤,接过她的包裹盘查了一遭,又匆匆扫了温迟迟与阿云两眼,便点头放人离去了。 温迟迟半分不敢松懈,领着阿云往前头走,才走了没几步,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极威严的声音:“慢着。” 人马依次排开,一排排火把将马上之人淡漠的脸庞照得一清二楚。 宋也看着温迟迟的背影,紧了紧手上的马缰,而后吩咐道,“将那女子叫到我跟前来,其余人放行。” 第4章 不得已 天又开始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风卷着雪粒子也呼呼地刮起来。入了夜,天气渐渐冷了起来,一声放行令下,要乘船的人立即钻进船内。 温迟迟抓紧了阿云的手,瞟了两眼马上的人就低下头不敢多看了,“已经察验过了,我们没有拿你的东西,为何不让我们走?” 阿云将温迟迟挡在身后,看着面前的人马道:“将才后面还有好几路人,你们既不盘查直接放人离开了,又缘何非要缠着我们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船不久便要发了,还请各位好汉放我家姑娘一条生路。” 阿云说到这是有点恼怒的,后面的人还未盘查便被放行的,既如此,那为何还要缠着已证清白的她们? 闻言宋也一声嗤笑,精瘦的长腿夹紧了马腹,手上的缰绳微微松开,又骤然收紧,马就往面前去了。 雪天路滑,但宋也马驾的稳,堪堪在距离温迟迟三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姑娘要走也不急于这一时,将路引文书拿出来,自证身份,自可放行。” 阿云见着人都上了船,已经急得跺脚了,“你们是什么人,路引文书是何等重要的东西,你说交出来,我们便要交给你啦?” 温迟迟蓦然抬头朝宋也看去。 此时已经是晚上了,但灯火通明,并着澄明的雪色,将四周照得亮亮的。 马上的人着了一身黑色大氅,眉弓处沾了一粒雪,如松如玉的模样温迟迟是认得的。 这是她今日第三次见他。 若今日他在街上仗马时她认不出他的身份,那么第二次见时能在那醉生梦死、一掷千金之处坐得上首的,她又怎会不知他非凡的身份呢? 无非是那斗鸡走狗,不学无术的纨绔之流。 温迟迟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劲,为了不让事情旁生枝节,她回头道:“将文书给他看,证了清白我们便走。” 温家虽生意规模不大,那既从商,便要南北奔走,弄一份路引文书本对于陈荨来说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此时阿云也将路引文书交到了宋也手上,只求能早些上船,因她耳边留意着船那头的动静,水手已经在叫唤着起锚了。 宋也也留意到船那的动静,他弹了弹文书上沾的雪花,却不打开。 温迟迟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终于明白这些人是在逗弄自己。 嫂嫂说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她只有走了才不会连累温家。 水手粗粝的声音滚过寒天的雪地,“起锚!起!” ——走! 温迟迟顾不上许多,拔腿就往身后跑,呼啦啦的风像刀子一样往她的脸上扎,可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 泠泠严寒的江水,漫过温迟迟的脖颈,将她紧剩的一件暖和袄子上洁白细腻的绒毛给浸湿了,透骨的冷意迫使她几乎睁不开眼睛,但她却清楚地知道,船开走了。 走了好,走了也好。她举目无亲,又没有傍身的手艺,身上只余下几两碎银子,又能去得了多远。 想通了这一点,心头压着的一块大石头骤然放下了。温迟迟泡在水里,也渐渐地停止了挣扎。 宋也立在马上不动,冷眼看着温迟迟往江边跑,看着她掉进水里,如今眼里倒有几分玩味。 江上泛起了一层白雾,船已经离岸边很远了。 宋也收回眼睛,吩咐道:“捞上来吧。” · 温迟迟呛了几口水,被捞上岸后,立即就将腹腔中的水呕出来了。 她瞧见她面前的高大身影,下意识地喃喃道:“爹......” 阿云一开始没听清,温迟迟又叫了一声她才反应过来。 她看着温迟迟脸色惨白,嘴唇发乌的模样,额前的几缕碎发矗了起来,晶莹的冰晶挂在上面,立即将袄子脱了披在温迟迟身上。 她哽咽道:“姑娘......” “阿云,”温迟迟应了一声,撑开沉重的眼皮,脑子有些发懵,“我怎么在这?” 阿云扶着温迟迟站起来,“奴婢这就带你走,咱们回家去。” “你瞧瞧你家姑娘如今的模样,还能回家吗?”宋也在温迟迟潮湿的身子上扫了一眼,毫不留情地开口道。 阿云将温迟迟护道身后,“不回家去难不成在这荒郊野岭活活冻死吗?若是你给我们一匹马,也好能赎了你的一半罪去。” 宋也从未被人这般冒犯过,闻言冷笑,“也好,长柏,将马车驾来,好让我赎罪。” 没多久,一辆豪奢的马车便停在了附近的官道上。 温迟迟上马车前,身上的水汽已经由着阿云用她褪下的袄子吸干了。 马车宽大,不说角落中燃着炭,便是这能挡风的棚子也能叫她暖和不少。 “姑娘今日受苦了。”宋也出声打破了沉寂。 阿云被拦着没有进来,因而温迟迟蜷在角落中,与宋也隔了好远的距离。 温迟迟不回话,宋也又问:“准备坐船往哪儿去?” 宋也等了会儿,不见回应,伸手推开了半扇窗子。 冷风灌进来,令温迟迟打了一个激灵。 宋也问:“会说话吗?” 温迟迟:“会的。” 宋也将窗子拢上,“想来湖水还没将你的脑子冰坏。” 温迟迟脸此时已经煞白,不知是冰凉的江水冻的,还是被这许多事吓的。 诸事繁杂,横亘在温迟迟心中,就像一团乱麻,往日一切困难与烦心事皆被父兄挡在方圆之外,而沦落到这种地步,便是今日也不知在何处落脚。 想到这,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掉,温迟迟忍着抽泣,一句声响都没发出。 好半晌,她才用半干的袖子将泪水擦干,“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若是我今日在路上冲撞了你的马,我道歉,对不起,可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知道,也做不了。” 宋也嗯了一声,懒得费口舌解释他还不至于同她一个女子计较。 他顺着她的话道:“既已经知道自己错了,那我给姑娘指一条生路吧。” 宋也朝温迟迟懒懒地招了招,示意她靠过来。 温迟迟迟疑了一会儿,依着他的意思靠了过去,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垂,她此时却瞪大了双眼,没半分旖旎的心思。 兜兜转转,竟还是要她进陈府做小。 她不住地颤抖,“不要,我......”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4节 宋也开了条件,“除却护住你一家性命无虞,事成后再加一千两银子。” 温迟迟抿着嘴不说话。 宋也此时早已经没了耐心,他冷声道:“姑娘以为我是在同你做交易么?你还有的选吗?徐家就是这杭州内的地头蛇,一个鱼死网破的结局与牺牲你一个护一家吃喝不愁,姑娘觉得呢?” 温迟迟红着眼睛道:“我明明已经能走了的!” 宋也嗤笑,没回她。 温迟迟问他:“我凭什么相信你能护我家人的安康?” 宋也挑开帘子,马车也恰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 “不是该我劝服你相信,而是你逼着自己相信。姑娘下吧。” 温迟迟往外瞥,知道这是仪来楼,要紧牙关道:“我相信公子,请你一定要护我家人平安。” “自然。” 宋也坐在马车内没出来,耳边听见了老鸨的声音,便靠在车壁上小憩了起来。 眉头才刚舒展开,马车便又一次停了下来。 长柏敲了敲马车外壁道:“主子,是刑狱使张大人与小公子。” “阿兄,是我,我与锦泽趁着雪色好,在外饮了些酒。” 得了宋也应声,张廷玉与宋铭这才进去。 张廷玉见了宋也不敢怠慢,忙拱手问安:“宋相。” 宋也点了点头,“你我之间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何况我此次南下办事,知晓我真实身份的人少之又少,你直接唤我宋大人便是。” “是呀,隔墙有耳,还是谨慎些为好。”宋铭拍了拍张廷玉的胳膊,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壶酒,“不说这个了,现在阖该对月饮酒。” 宋也接过宋铭递过来的杯盏,笑道:“锦泽,说说杭州城里转运使与安抚使之事吧。” 张廷玉知晓宋也藏匿身份南下之事不简单,此时的心思也不在喝酒上了,立即神色严肃了起来。 这时另一处,仪来楼内。老鸨一早得了那京官的消息在楼外候着,正准备欢欢喜喜地接人,没想到见着了湿了一身的温迟迟,立即吓了一跳,叫了几声乖乖,才领着温迟迟下去换衣裳。 永娘捧了一碗姜汤递到温迟迟手里,“喝下去暖暖身子。” 温迟迟道了一声谢,便接过姜汤喝了下去,浑身都舒泰起来了。 永娘见了喝了姜汤,这才就着一旁的凳子坐了上去,她心里也隐约地知道温迟迟落水的缘由,此时也劝道,“女人的身子是万万马虎不得的,落了水,生了寒气,以后是不利于产子的,你可千万放心上了。” 温迟迟低低地嗯了一声,又听她说:“周妈妈同我说过了,明日里一早徐公子便将银子送来,再将你接回府里待嫁,好日子就在五日后,定给你安排的风风光光的。你千万得抓住时机了,早日给徐家生下儿子,你将来才有保障。” 永娘此时一番话也含了几分真心,毕竟她劝的温迟迟好了,自己也是有功的,能分得几两银子给她儿子做衣裳也是极好的。 温迟迟此时却连笑都装不出来了,她蹙眉问:“明天一早?” “是呢。” 第5章 怨忿生 就像永娘说的一般,第二日一顶小轿从徐府侧门出来,在仪来楼门口只略微停留了会儿,便将温迟迟抬到府里了。 只纳妾礼在五日之后,小院子她还进不得,因而她便被那管事妈妈打发到西次间的一间厢房内暂住。 温迟迟才落了脚,收拾了行礼安顿下来,外面便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只见永娘飞快地穿过紫藤廊,一见着温迟迟便紧紧地攥紧她的手,眼泪唰唰往下掉,“阿迟,你救救我,救救我的立儿......” 温迟迟忙掏出帕子给永娘擦泪,问她:“发生什么事情了?” 永娘哭倒在温迟迟怀里,这才讲事情说给温迟迟听。 原来永娘十二岁时被卖进仪来楼就经了人事,年纪尚且小什么还不懂,待被周妈妈发现有了身子时月份已经很大了,这才不得已将孩子生下来。 永娘那时自己还是个孩子,生出来的孩子娘胎里带的底子弱,常常哮喘癫痫。 “立儿今天早上咳了好大一滩血,郎中今天早上开的方子里头就有一味夏虫冬草的药,那上百两银子周妈妈不肯拿给我,可我又上哪拿钱,立儿还等着这药治病呐!阿迟,你救救我......” 温迟迟将手从永娘手中抽出来,不去看她,“我如今进了徐府,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我帮不了你。” 永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怎么可能没有?徐公子给了周妈妈一千两,那里头一半都是你娘的,你怎么会没有呢?你若没有,温家总该有了。” 听见那一千两,温迟迟被气得浑身颤抖,冷冷道:“别说了,我没有钱。” 永娘哭喊道:“我是个命苦的,才十二岁便被卖进了楼里引来送往,我也是被逼无奈的啊,阿迟你知道,我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我只这一个儿子,世间唯一的亲人了,没了他,我早过不下去了。当初你我一个澡盆子里长大,你顾念着往日的情分,救救我,啊?” 往日饭后坐在一起说悄悄话的场景浮现在温迟迟眼中。 当初永娘的爹因着欠了赌债将她发卖到楼里的时候,温家不是想不帮,只是当时涉及权贵,温家只是一个小商户,实在是束手无策。 温迟迟心里闷闷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她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去将当初备着去宿州的银子拿了塞到永娘手中,“这些钱你先拿去吧,我只这么多钱了。今日我的境地你也看见了,自身难保,你以后莫要再来了。” 永娘掂了掂了这少的可怜的银子,又一次地哭闹道:“那一百两的药,这几两银子怎么够呢?阿迟,你带我去温家吧,你娘吃药能要得了多少钱啊?” 温迟迟不说话,看着她,觉得自己第一天认识面前这个人。 永娘捏着温迟迟的手,“阿迟,你说话啊!” 她为着温迟迟的事奔走,已经两天没有伺候客人了,损失了好些银子,都被那老货昧下了,一点油水都捞不到,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永娘正撒泼着,外面突然传来妇人的一身怒喝:“青天白日的哭闹成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转运使府邸出了丧事呢!” 温迟迟抬头朝外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金银色火焰纹印花纱袄子,狐毛滚边,打扮得雍容华贵的女子走近了。 身后浩浩荡荡地跟了数十来个伺候的丫鬟。 永娘见了来人,立即拉着温迟迟和徐家的少夫人袁秀珠见礼。 “不知廉耻的东西!”袁秀珠眼神落到永娘身上,啐道,“此时还是腊月里呢,你的衣服就穿不住了?莫不全扒了,好叫着府里的看个清楚!” 永娘此时已经头皮发麻起来了,徐家的少夫人手段的厉害她们都是有耳闻的,今日打听的她早早的出府了,这才求了看门的人进来,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讨钱的心思立即消减了下去,只求能顺利地出去,于是讨好地笑道:“少夫人说的是,是妾不懂得礼数了,妾身一身污浊,该离贵府远远的才是。” 袁秀珠冷笑一声,“你既知如此,还来我这徐府做什么呢?狐狸胚子,下贱的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只你以为这徐府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来人,将她衣服扒了扔到雪地里去!” 永娘怔了一瞬,就见着几个丫鬟驾着她起来,开始扒她身上的衣裳,她挣扎了几下,见着丫头婆子的手劲之大,她根本就挣脱不开,这才知道这夫人说的是真的。 她一个顺拐便坐在地上,赖着撒泼,趁着周围的丫鬟婆子不注意,挥着爪子乱舞。 几个婆子被她挠到,见着她身上的疯劲,再不敢靠近她。 永娘不顾及任何形象,不住地给袁秀珠磕头,“夫人饶了我吧,我不是有意要进徐府的门的。” 袁秀珠怒道:“你这话说的好听,不是有意进的,你若是没打点过,守门的小厮就能放你进门了?” 温迟迟见着失控的场面,瞥下了眼睛,不欲掺和进去,没想到下一刻永娘便指向了自己。 温迟迟眼皮跳了跳,只听她道:“都是因着她欠了我的钱,我家里的人病了没钱看病,气已经喘不上了,就等着我拿药回去呢。我是来讨一份公道,回去救人的啊,夫人您大发善心,放过我吧。” “哦?”袁秀珠这才将注意力落到温迟迟身上,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温迟迟一通,见她一身素净的打扮,却比那□□半漏的女子勾人的多。 冰肌玉肤,滑嫩似酥,生的着实是好,否则怎么能徐成花一千两眼睛眨都不眨呢? 想到这个,袁秀珠心中暗骂了一声小蹄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她生不出来儿子,她也绝对受不了这个气! 想到这,袁秀珠劈天盖地地斥道:“你这歹毒的女子,我就知你存了不好的心思,还不快快将吞了的钱还给人家!” 永娘知道温迟迟拿不出钱,见好就收道:“钱已经拿回来了。” “要你多嘴!”袁秀珠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呢,“王嬷嬷,还不去掌她的嘴,我们家家风正,岂能容得下这歹毒狠绝之风盛行?” 温迟迟还未反应过来,一个巴掌便落到她面上了。 嘴巴的一处顿时高高的隆起,火辣辣的痛感席卷而来,逼得她眼泪顿时爽了下来,而那一头王嬷嬷早已经扬起了手掌。 “做什么呢!” 一声怒喝从廊下传来,王嬷嬷愣了片刻,只见那胖胖的身影一下就闪到了她面前,将她扬起的手掌摔倒了一边。 徐成看着温迟迟脸上红红的手印,一张小巧莹白的脸本就没几两肉,此时那张肥厚的手掌印子竟占了大半去。 想起他以往的几个妾落在袁秀珠手里头的下场,此时对袁秀珠的恼怒已经到了极点,他反手抽回去,恶狠狠道:“你这毒妇成日里善妒,早犯了了七出之条,今日我便休了你!” 袁秀珠捂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徐成安抚着温迟迟,不耐烦道:“我说我要休了你!” 说着,徐成便搂着温迟迟往房内走去,边走边吩咐下人道:“拿最好的药膏来,顺便再将郎中叫过来,小夫人这脸得治好!” · 袁秀珠往回走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她双眼此时已经透红了,显然是哭过的样子。 她是堂堂安抚使的女儿,家中掌管着两浙路的兵马,徐府的人到哪里都是敬着她的,她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王嬷嬷扶着袁秀珠的胳膊道:“夫人莫要再神伤了,伤了身子这才不值当。” 袁秀珠:“你听见他说了吗?他说他要休了我!” 王嬷嬷劝道:“怎么会呢?少爷往日最听你的话,当时在气头上,说的话没过脑子罢了。少夫人且等着,一会儿夫人和老爷一定压着他来给您赔礼呢。” 袁秀珠知道理是这个理,但她好歹在那么多人面前落了面子。而且若是那小蹄子产下孩子那还得了? “夫人不必担心,将来的一应孩子,管他妾室的还是通房的,都抱给夫人养,那些贱命还不是夫人一句话之间的事?”王嬷嬷一眼就瞧出了袁秀珠心里所想。 “那也不行!”袁秀珠想起温迟迟那张脸就恨的牙痒。 正说到一半,袁秀珠的步子忽就停了下来,她一双眼睛此时正盯着一处看。 “那一路人穿成那样做什么去?”袁秀珠问。 王嬷嬷:“来杭州采办的京官就住在咱们府上,也是个不着调的性子,跟着咱们爷厮混,听说是宫中娘娘养的小白脸才有的差事,咱们爷这是在给他送美人呢。” 袁秀珠对这京官不京官的不感兴趣,但听见王嬷嬷说到这个不由地心里一喜,她正愁温迟迟那贱人没处教训呢,这不机会就来了么。 袁秀珠吩咐道:“去将那一路人带过来,我有话问她们。” 第6章 脂粉香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5节 王嬷嬷依着袁秀珠的意思跟着那蓝衣水袖的几个姑娘跟了一路。 待到转角时,领路的丫鬟才看见王嬷嬷,立即叫前头的人停了下来,赔笑道:“瞧我这眼睛,竟没早早地看见王嬷嬷您。” 王嬷嬷看着春喜,知道这一位是她们家姑爷的贴身大丫鬟,平时没少依着姑爷胡来,冷笑了一声,也不太想搭理她,只冷冷道:“少夫人你叫前去问话。” 春喜正要吩咐身后的姑娘往前头的碧落院里面去,王嬷嬷又挡在前面道:“姑娘这般防着少夫人,你身后的姑娘是有多见不得人呢?少夫人找你,定是有了急事,耽误了你可担待得起?” 春喜知道这位少夫人性子傲慢,非常不好相与,她只好道:“嬷嬷说的是,少夫人寻奴婢,奴婢万分不敢耽搁。只是少爷吩咐了奴婢事情,里头院子里的那位爷等着呢。”说着春喜便往前张了一眼,示意王嬷嬷去看。 王嬷嬷了然,“那我便替姑娘走一趟吧,我虽老了,可力气还是有的。” 春喜见着王嬷嬷意思明了,态度坚决,自然知道自己坚持下去得不了好果子吃,于是只好道:“那就有劳嬷嬷了。” 春喜在王嬷嬷的注视下转身便往袁秀珠的院子中去,但还是放不下心来,转身看了一眼,见着王嬷嬷领着姑娘们往碧落院去,并无异常,这才放心地离开。 春喜到袁秀珠院子的时候,袁秀珠正坐在紫檀雕云蝠纹太师椅上休闲地呷茶。 见着春喜过来,袁秀珠将她手上的茶盏重重地放下了,发出了“咣当”一声。 “叫你家爷来我院子半天都看不见人影,你就是这般伺候人的?” 春喜听着袁秀珠问责,连忙跪下来要向袁秀珠解释。 眼神一转,却见着一个穿宝蓝色袄子的人喘着粗气朝这边疾步走来。 徐成在那头刚同温迟迟说上两句话,就被袁秀珠叫过来了,他没好气地问:“又有什么事?” 袁秀珠呵呵了两声,没同徐成说两句,便开始闹了起来,哭喊着要回娘家,动静大的没一会儿就将徐成的娘叫过来了,逮住徐成一阵痛骂。 徐成为着袁秀珠哭闹惹得一肚子怒火,偏偏她爹手上有兵权,他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索性就躲到勾栏中喝酒去了,好几天都不见人影。 却说王嬷嬷带着几个蓝衣水袖的姑娘往京官住的院子里去,却在半路转了弯,往温迟迟在的厢房去了。 穿过抄手游廊,王嬷嬷在厢房外站定,刚想将掩在门前的牡丹挡风厚绣帘拨开,想起夫人交代她的事,顿了一下,对着站在末端最不起眼的小姑娘招了招手,唤她到自己身边来。 王嬷嬷带着身边的小姑娘挑了帘子便推门而入。 此时天还没黑透,但室内早早就点了灯,王嬷嬷被这骤然亮的光线晃了眼睛,好一会儿才能将桌便端坐的女子看清。 烛光柔软暖和,只见那姑娘安安静静,乌鬓香腮,气度似水,眸子却澄澈透亮,像黑葡萄一般。饶是见过不少闺秀的王嬷嬷,见着温迟迟也怔了神。 但她闻见这屋子里头草药香膏的气味便回过了神,看向了温迟迟红肿的面颊。 王嬷嬷换了个神色,朝温迟迟笑道:“姑娘今日也不要怪少夫人,毕竟你将来是要嫁到府里头来做姨娘的,可毕竟跟那种勾栏里出来的人纠缠上不光彩,少夫人也不能叫你落人他人的口舌。这巴掌是打给外人看的,其实少夫人还想着你呢,所以老奴今日便替夫人送药来了。” 说着,王嬷嬷便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只窄口玉瓶放在温迟迟面前,动作极其自然,仿佛这巴掌不是她的手笔一般。 温迟迟近来经历的事颇多,心性也被打磨了不少,因而她知道王嬷嬷此时到自己面前来绝非是好意。 她将玉瓶收了起来,勉强扯出了一丝笑,“我知晓少夫人的心意,此事是迟迟做的不对,劳烦嬷嬷这么冒着这样寒冷的天气来走一趟。” 王嬷嬷忙说不妨事,继而对着温迟迟道:“姑娘打开瞧瞧,若是用的好了,夫人这才放心。” 王嬷嬷叫她用药只是说的好听,可是态度却是半分不容拒绝的。 温迟迟不说话,面上瞧着沉静,捏着玉瓶的手却在袖子底下微微颤抖。 王嬷嬷也不同温迟迟啰嗦,攥着她的袖子便将玉瓶从她手中夺了出来,一边旋开瓶盖一边道:“这药是少夫人千金买来的,只有眼见着姑娘用了,少夫人才会安心。” “可是爷将才唤了郎中过来瞧过了,也开了药,若是两者药性相佐,我脸上的伤治不好,只怕少爷是要责罚的。”温迟迟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推脱道。 “驾着她!”王嬷嬷瞬间冷了脸,对着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呵斥道,“少夫人肯赏你东西,不叫你跪着受了已经是便宜你了,你却搬出少爷百般推脱,你是看不上少夫人赏的东西呢,还是觉得我们夫人不安好心呢?” 说着,便拿着打开的玉瓶朝温迟迟脸上倒过去。 白色粉末从玉瓶子里头倾泻而出,粉质细腻,伴着淡淡香气,落到温迟迟面颊,刺的她的伤口处一阵痛。 王嬷嬷一边拿帕子替她扑开,一边冷笑道:“姑娘说爷,你瞧瞧此时你能看见人影吗?老奴也警告姑娘也莫仗着少爷的宠爱便心生狂妄。须知男人的宠爱是一时的,只有这地位与名分才是长长久久的。这后院的掌权人是谁,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姑娘如今知道了吗?” 粉末在温迟迟脸上扑开,落在她脸上与她莹白如玉的肌肤融为一体,此时倒是连红痕都不见了。 温迟迟只觉得脸上刺痛更甚,她问道:“嬷嬷我觉得我脸上好疼,这到底是什么?” “姑娘瞧瞧如何呢?”王嬷嬷拿了一面铜镜到温迟迟面上给她看,那粉末原来是遮去温迟迟脸上的伤痕的。 见着温迟迟面上的迟疑,王嬷嬷也不同她装了,直接道:“咱们府里来了位客人,少爷给他备了些美人,你身边的这位姑娘是个不吉利的,忽就来了葵水,去不了。少夫人见你有几分姿色,便要叫你去走个过场。” 听着王嬷嬷这般说,被她点着进来的姑娘头低的低低的,一声不吭。 王嬷嬷知道温迟迟要说什么,只叫那姑娘将水袖衣裳脱下来,继而才搭理温迟迟:“我将将才同姑娘说这后院的主子是谁,姑娘这是又忘了?少夫人治家有方,少爷的院子万不能养闲人的。” 瞧着王嬷嬷这般阵仗,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很是明显。便是那徐公子那么大的恼火,这夫人一句话也立马将他叫过去了,可见这少夫人与她身边伺候的人都不能开罪。 何况她进了这府中,命运早握在他人手中了,她便是再不愿意又能如何? 温迟迟见着镜中女子似玉的容貌,头一次觉得她阿娘说的对,她这样的容貌,生在普通人家,怕不是什么好事。 见着温迟迟点头,王嬷嬷为着她识时务看顺眼了她几分,帮着她换好衣裳,又领着她一路往碧落院里去。 “你也别怨少夫人,这也是爷的意思,男子间向来就有交换妾室敦伦的乐事。他如今去勾栏里喝酒了,顾不上你,你若是将那人伺候好了,客人高兴,爷自然也会高看你几分,你不是还有个娘和嫂子吗?” 到了门口,王嬷嬷又瞥了温迟迟几眼,见她温顺又生得可人,心里除了愉悦外,又生出了几分鄙夷,果真是个绣花枕头,皮色示人,却半分脑子没有。 温迟迟点头道:“知道了,多谢嬷嬷点醒。” 耳边又传来了几声丝竹凤箫之音,屏风上映照男子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在桌上点着。 王嬷嬷带着几个姑娘在后头站着,等着这首曲子终了,才上前道:“爷,少爷遣了几个绝色的姑娘给您过目,您瞧瞧可有什么可心的。” 无人回话,室内一阵沉寂,那京官不说话,王嬷嬷摸不准他的脾性也不敢自作主张,只使劲地盯着那屏风倒映着的高挑人影看,听说那是宫中娘娘养的小白脸,她着实想瞧瞧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等了一会儿,王嬷嬷的脖子都僵了,才见着那人挥手,几乎是一瞬间,那屏风便被撤了,速度快到王嬷嬷几乎看不清。 她也是略微瞧了一眼那京官,许是上京里头做官的,自是有一股威严的气势压着逼着她不敢直视。 “徐公子当真是有心了,”宋也将下头的场面尽收眼底,嘴角扯出了淡淡的笑意,眼睛扫过下面的人,落到了琵琶女身上,琵琶女见状立即半靠在他身上,他接着道,“嬷嬷也见着了,宋某心领。” 王嬷嬷讪讪地笑,便要领着人下去。 温迟迟自进来便一直低着头,此时听见宋也这般说,倒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她提起来的心还未放下去多久,那王嬷嬷就对着她呵斥道:“你发什么愣呢?落了你前头的人多远?贵客在这儿,还这般丢人现眼,你跟着我去给宋大人赔罪去!” 温迟迟此时还未走出这间屋子里面呢,便被这般呵斥。 但宋生在国公府,母亲是长公主,浸淫官场多年,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权柄朝野,便是连太后幼帝都仰仗他的鼻息。诡诈之术他一瞧便知,何况这些女人的心思这般浅薄。 他只懒懒地扫了一眼,见着的一张脸却令他有些意外。 轻薄的衣裳修饰的身子玲珑有致,比她落水后的模样有过之无不及。 宋也觉得这徐府少夫人一对主仆有些意思,他叫怀中的女子起了身,改了主意,“罢了,宋某也不好拂了徐公子的好意,嬷嬷叫姑娘们进来吧。” 王嬷嬷心内一喜,正等着宋也将温迟迟叫去,却听他凉薄的声音从她耳边响起来—— “嬷嬷还要一直杵在这儿?” 第7章 耳垂红 很快王嬷嬷便被请了出去,她听着里头的歌舞声起,不知宋也对温迟迟如何做想,心急的不行,但在长柏的注视下,她也不好长留,只期待将才给温迟迟用的那香粉能快快起作用。 王嬷嬷一离开院子,宋也的神情便冷了下来,目似寒潭扫过温迟迟,在她面上略微停留了片刻又扫了过去。 一盏茶后,宋也放下了手中的杯盏,轻笑了一声,挥手让人退下。 温迟迟刚抬腿往外去,就听见宋也凉凉地开口:“我让你走了吗?” 闻言温迟迟脚上的步子顿住,不知缘何,她总觉得里面闷闷的,许是燃了银骨炭的缘故,她低着头,“公子。” 宋也看着众人离开后将门掩上,顿了顿道:“王嬷嬷要你给我赔罪。” 宋也这一番话是说给旁人听的,温迟迟却见识过他的脾性,不敢怠慢。她连忙道:“惹了公子不快,是我的不是。” 宋也问:“你道歉时就是这般姿态吗?” 温迟迟此时正脆生生地站在宋也面前,低着头,一点都不敢看向宋也,脸颊上已经染上了薄薄的红雾。 听见宋也的话,温迟迟咬紧了嘴唇,立即跪了下来。 她正要给他磕头赔不是时,宋也从善如流,“罢了,来给我斟盏茶吧。” 温迟迟忙从地上起来,半分不敢耽搁,立即走到宋也面前,斟了盏茶水递到了宋也手中。 宋也就着茶水喝了一口,提点她,“袁氏秉性乖张,恃宠而骄,你躲着她点,不要惹是生非。” 温迟迟垂下眼眸:“知道了,多谢公子提醒。” “我答应保下你的家人,却从未承诺护住你,你的命在你自己手上,这几日若是......” 宋也的话说到一半便顿住了,温迟迟这才抬头瞧了他一眼,却见他正盯着自己。 温迟迟愣了一下,面前的人明明清秀俊朗,面露淡笑,但浑身上下却有一股威严的气势压着她,令她很快挪开了眼睛。 宋也的视线落在了她给他递茶的手上,又很快落到了她的脸上。 温迟迟头低的更低了,此时被看的如芒在背,她倒觉得这室内愈发闷了。 宋也打量了会儿,收起脸上的笑意,用手沾了点水,点到温迟迟面上。 宋也出手极快又极轻,温迟迟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就着沾在手指的粉末端详了。 宋也捻着手指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温迟迟正要摇头,身上一轻便落到了宋也怀中。 脂粉味浓,温迟迟想起将才躺在他怀中的琵琶女,不由地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挣扎。 温迟迟不经意间流露的厌恶自然没逃过宋也的眼睛,他冷冷地道:“温氏,我同你合作的时候当真没想到你这般没脑子。” 温迟迟对这突如其来的责备有些迟疑,“我不理解公子的意思。” 宋也冷笑道:“你若是有本事明白我的意思,能别人下了药都不知晓吗?” 温迟迟听了这话觉得身体越发热了,她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是我脸上这香粉不对劲吗?” 宋也没回答她。 晌午之时,宋铭被便这京城中的纨绔拉过去了喝了好几盏酒,宋铭自然也没忘了他。 宋也虽也表现得风流,但甚少搭理旁人,这杭州的纨绔便觉得这京官心高气傲,自是没有同为京官的宋铭亲切,因而宋也只略微在那坐了会儿便回来听曲了。 饮了酒,此时这满室生香,温暖非常,他一时也松懈了起来,竟没留意到温迟迟的异常。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6节 她递来的一盏茶饮了下去,里头沾了她面上带着媚药的香粉。 此时四周便是连一个人都没有,都被他屏退了。 两个中了媚药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便是没什么也得有什么。 在女子身上栽跟头,倒是他平生第一次。 宋也几乎被自己气笑了。 宋也正眼瞧温迟迟,只见她肤如凝脂,淡雅脱俗,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 这是徐成的妾室。 他虽不耻,却也不是一个真正的正人君子。 何况徐成也没少给气给宋铭受,只这个将死之人宋也倒没有计较,如今想来却有几分意思。 他向来不是一个会压抑自己的。 宋也抓住温迟迟的手,柔声道:“伺候人会吗?” 温迟迟想起王嬷嬷几番叮嘱,如今又见着宋也这般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饶是先前做过了心理建设,却也还是怕,她连忙挣脱开宋也的手,“我不知道那香粉的厉害,王嬷嬷按着我,往我脸上扑,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公子你莫要急,我去唤郎中。” 宋也见着温迟迟脸色透红,却对自己一副避如蛇蝎的模样,当下放温迟迟起来。 “我只给姑娘一次机会,你踏出这屋子便别再想回来。至于什么人给你解药,今夜过后何等下场都与宋某无关。” 温迟迟的脚悬在半空中,顿了顿又落了回来,她局促道:“我.......姿色平庸,公子阅人无数,我在公子面前自是自惭形秽的,我万不能玷污了公子。” 宋也听出来了,这小姑娘不光怕自己,还嫌弃自己。 他父亲去世,守孝三年如今刚满,未婚妻飞上枝头做了宫中娘娘,他又政务繁忙,自是没碰过女人。 他懒得解释,反而讥讽道:“那姑娘觉得是我阅人多呢,还是徐成御女多?” 温迟迟脸色更加潮红,“我没有那个意思。” 宋也同她扯了那么多,只觉得内心烦躁,他闭了眼睛,揉了揉太阳穴,而后问:“姑娘还走吗?” 见着温迟迟没动,宋也指了指自己的膝,“自己坐上来。” 温迟迟不自在了一会儿,才在宋也的注视下走了过去。 “会伺候人吗?”宋也将她重又捞到了自己的怀中,盯着她,重又问了一遍。 在这室内忍了这般久,温迟迟早就浑身难受,就像蚂蚁在周身爬一般,她试探性地贴着宋也,见着他没有推开自己,这才更加大胆地贴着他。 “我......我不太会。”温迟迟摇了摇头。 可不是不会么,否则都这般了,手还这般规矩贴在自己的腰上。 宋也低笑一声,轻轻一勾,她身上轻薄的衣裳尽数落了下来。 宋也瞧着起伏的沟壑,眸子倒是晦暗了几分。 宋也扶着她的腰肢,淡道:“我还没开始,眉头别这样拧。” 下一刻,温迟迟眉头却拧得更深了,一行泪险些掉下来,她当真是恨急了宋也毫不留情的模样。 · 夜已经黑深了,徐府内上下都点了灯。 宋也半靠在椅子里,看着衣裳一件件快速地滑过迟迟的后背,将她的身子拢了起来,“姑娘很着急吗?” 温迟迟羞得头都抬不起来,“我必须得走了,若是被旁人发现了,我......” 温迟迟说到一半,话便卡在嘴边了,成婚时是要入洞房的,她若失了身,迟早是要被发现的。 她手顿了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便再不说话。 宋也给她倒了杯茶,“疼吗?疼的话歇会儿再走,不急。” 温迟迟只当自己没听见这句话,飞快地整理身上的衣服就要溜走。 宋也自己喝了茶,等了片刻,便见温迟迟将门“扑”地一声关上,又回来了。 宋也不意外,重新倒了盏茶递到一边,“后面没有狗追你。” 还未等温迟迟说话,便听见外头传来了几声脚步声并着妇人的嘈杂声。 宋也将温迟迟的神色收在眼底,示意她坐。 温迟迟依着宋也的意思才坐下没多久,只听见外面嘈杂的声音越发大了,她拉了拉宋也的袖子,“公子这儿可有可以遮蔽之处?这只怕是少夫人的声音。” 宋也的眼神压来,见着她扯着自己的袖子,眉头皱了皱,“慌什么。” 温迟迟讪讪地收回手,不安地往向窗外,“不行,公子,少夫人怕是已经赶来了。” 宋也本不想搭理她,但见着她已经浑身发抖了,怕她掉链子这才淡淡道:“她不敢进来,你不出声,这人就不是你,懂了么?” 温迟迟怔了怔,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身子一空。 宋也抱着她到了门前的圆桌上,俯首含住了她的耳垂,惹得她一阵细喘。 室内烛光偏暗,而室外火把一排排照着,登时将屋外天地照得透亮似白日。 圆桌前的人影落在窗纸上,影影绰绰。 “嗐呀,瞎了眼了!”袁秀珠一走近便见者了这样的画面,脸略微红了一瞬,但到底是经过人事的妇人,瞬间镇定了下来,“我瞧着是什么样的光景呢,原来是这样!那温氏女来这一来这么久,原来是在这与他人苟合呢?” 温迟迟听见袁秀珠叫自己的名字一怔,宋也不耐地抚上她的背,示意她不要乱动,听自己的。 袁秀珠在外头冷嘲热讽了一番,见着内里的人没有停的意思,显然是没将自己放在眼里了,瞬间怒火中烧,领着小厮便要推门而入。 长柏将人拦在外面,“少夫人,我家主子虽是你府上的客人,但万没有这样的事。” 袁秀珠连连冷笑,“客人?我瞧他明日便要卷铺盖走人了,不过是个九品官,竟在徐府撒泼,他知道那女子是什么样的人吗?来人,给我打开这门,我倒要看看这对野鸳鸯!” 她手下的小厮正要推门而入,只见安抚使袁立疾步走了过来,朝着袁秀珠就是一巴掌,“混账!今日在婆家撒泼还不够,还要闹到大人面前吗?” 袁秀珠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一时愣住了,“爹,你打我!” “你跟我走!丢人现眼的什么模样?”袁立怒喝道。 袁秀珠不依不饶:“那你瞧瞧里头的是什么人啊?那是徐成院子里头的妾,那京官可有将这两浙路转运使放在眼里?我倒看未必!” 袁立听着她的话便觉得七窍生烟,他恨恨地道:“你脑子坏了,你不瞧瞧那姑娘在哪里呢?” 袁秀珠眼神一瞥便看到了宋铭领着温迟迟往她这儿来。 温迟迟垂眸道:“少夫人,你当真误会了。” 袁秀珠骤然往那窗纸看,只见那儿哪里还有什么人啊。 袁秀珠此时脑子倒转的快,“你什么时候出来的?你到底使了什么花招?” 温迟迟道:“我不明白少夫人说什么。” 袁秀珠见着她装的一副无辜样,她爹都快被蛊惑住了,内心恼怒,“你少装!”说着便要扬起手打她。 就在这时,那扇紧闭的门骤然被推开了,宋也披着衣裳出来,一副被打搅了好事的模样,“少夫人可对我这红颜有何异议?” 他身边站着的,正是换衣裳给温迟迟穿的那位姑娘。 王嬷嬷此时却长了脑子,使劲地朝袁秀珠使眼色。 袁立立即对宋也赔礼,抓着袁秀珠呵斥了一通,抓着她就走。 宋也视线从袁立身上落到温迟迟身上,颔了颔首,便叫长柏送客。 第8章 羞耻心 袁立对着袁秀珠实在是束手无策了,叹了口气,叫王嬷嬷看管她,自己便马不停蹄地赶去拜见转运使徐敬。 与徐敬匆匆碰面后,二人便一同往宋也的院子中去了。 他今日听闻袁秀珠在徐府打闹本也不想管的,毕竟是他的女儿,谁能给委屈受?只在路上遇见了宋铭,听说了她去了京官的院子,他这才匆匆赶来。 而徐敬那个黑心贼早就在这等着他了。 京城里头来的官员,上达黄命,虽官阶品级不高,但怎么也说也是得了太后娘娘的青眼的。 幼帝孩提之年,子母孤孀,仰仗相爷,可宫闱中太后娘娘垂帘听政,终究是要提拔身边人的。 女子当政,见识浅薄,若非仅仅是此人皮相蛊惑人心,否则这样一个风流成性,靠不住的判官能在这杭州城摆这么大的架子? 说不准回京后这人的官便要升一升了。 他与转运使合谋在两浙路又做了那勾当,虽善后极好,这两浙路也都他二人说了算,但这天下就没有不漏风的墙,他为了脑袋上的乌纱帽按理来说是应该走一趟的。 他虽明白这道理,但仍旧对此嗤之以鼻的,一个判官毕竟也闹不出多大的风雨。 但这徐敬倒是反复地催他,今日不得已入了他这贼窝,那便去吧。 正想着,他二人便到了宋也的院子中。 相较于将才那场闹剧,此时院子中已经寂静得非常,院落里外都暗着,唯有正屋内点了灯。 宋也换了一件交领长袍青衫,正坐在上座上悠闲地喝茶。 下首的宋铭见着宋也一句话也不说,又想起东厢房的场景,便觉得心中隐隐的猜测更加可靠了,瞬间如坐针毡。 他虽是三房庶子,但自小便与大房嫡兄亲近,可是宋也沉默时他向来不敢多说什么,只一下饮下了好几杯茶水。 宋铭将他茶壶中的茶水喝得一滴不剩,这才呼出一口气打算起身向宋也告退。 就在此时,转运使徐敬与安抚使袁立便进了这正屋中。 宋也瞥了一眼宋铭,看向了走来的两人,对像是早有预料,并不意外。 他笑道:“有劳两位大人深夜至此,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话虽如此,宋也却只坐着,面上的功夫做都不想做。 袁立见宋也无礼此愣了一下,当下便要发怒,不想徐敬拉住了他,袁立这个莽夫是个没脑子的,但他倒是对宋也很是满意。 若非靠着裙带关系被升上来的,怎会如此不知进退?可见面前的这位便就是一个没城府的,这就说明上面没还起了动两浙路的心思。 宋也扫了徐敬与袁立两眼,了然于心,但并不点破,只斟了两盏茶,“二位大人请。”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7节 · 翌日,温迟迟忍者周身酸疼起了身。 昨日被接近徐府的着急,又经历了这些糟心的事情,一时竟忘了阿云的安排。 若是阿云骤然回到家中,依着嫂嫂那聪慧敏慧的性子便立马能察觉出不对劲来,而若是周妈妈将自己自己卖身的银子拿了给母亲,嫂嫂也定能依着这知晓这些事。 她进徐府已成既定的事实,她本也没觉得能瞒得住,但嫂嫂生产在即,少一事不如多一事,还是得瞒着她到出月子。 她昨夜始终难以入睡,直到天快亮了朦朦胧胧地要睡过去之时才骤然想起了这回事,于是便彻底睡不着了。 她索性起了身,急急地换了衣裳想要往外面去,却在慌乱之中将那蓝衣水袖碰到了地上。 这衣服原本的主人昨日被宋也送出府之际红着脸将这身衣裙又还给了她。 温迟迟自然知道她避之不及的原因,她穿着这身衣服行了那种事,甚至上面还有污秽。 此时眼尖地看见,温迟迟一个急手翻过裙子那滩污秽遮掩了过去。 她冷静了片刻,面无表情将它收了起来,却在阖上柜子的时候又将它拿了出来。 少夫人定然忍不下这口气,正四处寻自己的错处,她不能放在这儿。 思量了一会儿,温迟迟还是决定将她塞进自己的袄子中,带了出去。 她昨日从宋也院子中回来时走的那条小道比较僻静,四周没有耳房,地上甚至还有些残雪,这儿向来下的雪不深,昨日出了太阳便该化了,而那处的残雪恰恰说明了少有人来往,疏于打扫。 那儿附近正有一处池子,可以方便她浣洗衣服。 温迟迟来到池子边站定,前日的雪初化,河边土壤还是湿的,又经过一夜上了冻,因而特别滑。 她转身往四周瞧了瞧,见着确实没什么人,这才将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接着便小心翼翼地往河边靠去,又蹲了下来。 她将怀中的衣裳拿出来放到了一边,接着开始打量结了冰的湖面。 冰面很薄,边缘处已经化了,她轻轻一拨,那冰层就往湖中间去了。 她又拨了几下,面前的池子已经足够她洗衣服了。 她拿起了堆在一边的衣裳,想都没想便迅速地朝池水中送过去。 却不想由于用力过大,脚上打滑便直直地池子中去了。 她慌乱中攥住了一旁粗壮的树枝,又费力攀着树枝上来了。 险些掉进池子中。 她顾不上已经湿了的半只鞋子,将袄子褪了下来,将袄子的一头缠在树枝,一头缠在自己的手臂上,便抓着树枝又慢慢往堤岸去了。 这次她未那般粗鲁地对待那条衣裙,她小心地展开,深吸了一口气,便将它送进了寒冷的水中。 她面无表情地搓那片污秽的地方,一下都不停,直到手上糙的快起皮才抬头。 逐渐东升的太阳晃了晃她的眼睛,须臾两行泪便直直地掉了下来。 她一边用袖子擦泪,一边迅速地将衣裳从水中捞出来,她那双冻的发红的手使劲地拧。 衣服不一会儿就拧干了,她的眼泪却再也止不住了。 她不明白许多事,可是她却再明白不过她不清白了,她再也不是清清白白的姑娘了。 无媒苟合,连通房都不是,是她对不住父兄的教导。 温迟迟流了好一阵眼泪,将终日的委屈与屈辱哭了出来,这才觉得好了一些。 她缓缓呼出了一口气,哭好了,还有事情等着她去做。 温迟迟拿着洗干净的衣裳攥着袄子的一只袖子站起来,眼睛无意往对岸看过去的时候,却瞥见了一个身影。 是宋也。 她咬着嘴唇想了片刻,又帕子又重又擦拭了一回脸,这才拿起了袄子飞快地穿了起来,这才往宋也那处跑过去。 “公子等等。” 宋也早就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听见了温迟迟这么说才停了步子,转身看向了气喘吁吁的人问:“姑娘有什么事?” 温迟迟缓了片刻,将手背到了身后,不让宋也看见那件衣裳,“公子昨日同我说的话当真吗?” 宋也故作不解:“什么?” 温迟迟:“公子说会保住我的家人。” 宋也打量着温迟迟,没有立即回她,而后才道:“宋某说的话姑娘放心便是。” 温迟迟被他看的心里发毛,身后攥着衣裳的手又紧了几分。 宋也只略微往后扫了一眼,温迟迟见了立即往一旁侧了侧,想要挡住了他的视线。 宋也冷不丁问:“你就不冷吗?” 温迟迟摇了摇头,“我不是特别冷。” “怪不得,一双几乎什么都没干过的手竟能泡在寒水中那般久,原来是不怕冷。”宋也毫不留情地点破了她。 温迟迟听见宋也这么说,又想起她在池边起身时看见的那个身影。 她这才意识到她将才在湖边洗衣裳的场景可能被宋也看到了。那她流泪的模样岂不是也被看见了? 想到这,她的脸骤然间煞白,捏着衣裳的手也越捏越紧,她此时手上的冷当真是半分也察觉不到的。 宋也将她身后的动作与脸上的表情全都收到了眼底,知道她脸皮薄,也不再为难她,于是问:“你家里出了什么事?” 温迟迟隐约地能感觉到宋也不是全然良善之辈,因而虽然宋也承诺会帮她,她也没那么放心。 温迟迟捡了一点说:“徐公子送给周妈妈的银子里头有一部分是我阿娘的,阿娘等着钱吃药,我放不下心,我想去仪来楼里瞧瞧。” 宋也瞥向她,“你阿娘在家,不在仪来楼。” 温迟迟顿了顿,“我只是想知道阿娘有没有拿到银子。阿娘见了我是要伤心的,我就暂且不再回去了。” “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呢?”听了温迟迟只言片语,宋也便明白了事情的经过,闻言笑了一声,“你阿娘倒是生了一个孝顺的好女儿。” 温迟迟听出了宋也话中的讽刺之意,抿了抿唇,也明白了过来这理由根本站不住脚,他不相信,也不会费力气去帮自己,于是便朝他福了福,“多谢公子,打扰了。”转身便走。 宋也看着温迟迟的背影,凤眸眯了眯。 跟了他就这般屈辱吗? 又想起那一双哭的红肿的眼睛。 思索片刻,觉得还是算了,他也没必要和爱哭鼻子的小姑娘计较。 他吩咐长柏道:“送姑娘出府。” 第9章 疑窦起 长柏很快便将温迟迟带出了徐府,温迟迟朝四周打量,见着没有人,向长柏道了谢便快步离开了,生怕被人看见。 仪来楼离徐府不远,只隔了一条街,温迟迟很快便到了。 大清早的除却一些留宿的客人,生意并不像夜里那般繁忙。 周妈妈此时正抱着暖手婆子坐在廊上嗑着瓜子,见着温迟迟进来愣了一下,便撒了手上的瓜子皮,堆了张笑脸迎了上去,“哦哟,姨娘你此时不在转运使府里做主子,享享那清闲的富贵,来老身这处做什么呢?” 纳妾之礼还没行呢,周妈妈自是知道的,只不过在这红尘里翻滚了多少年,人也精明了起来,知道什么时候该放下脸面讨好人。至于那些龃龉,她自是略过不谈,就当没发生过。 温迟迟避开了周妈妈伸过来的手,“昨日我走的急,将我身边的小丫鬟给忘了,妈妈可曾见过?” “这是自然的。”周妈妈收回抓空了的手,面不改色地对着一旁招了招手,“姨娘来的可是巧,这不永娘就领着阿云过来了。” 温迟迟将才就瞧见了周妈妈对着身边的小丫头使唤了声,应当是叫人去了,但她这些天见识到了这楼里的人两面三刀的模样与厉害的手段,她朝周妈妈淡淡笑了笑,并不拆穿。 “多谢妈妈收留阿云,只是我如今有些话私下里叮嘱阿云,麻烦周妈妈行个方便。” 温迟迟话虽如此说,但一双澄澈水灵的眼睛直直看着自己,周妈妈几乎一眼便瞧出了温迟迟是借着阿云的名义,有话找自己说,她即刻道:“姨娘肯舍下身段寻老身帮忙,老身还能推脱不成?姨娘请跟我来。” 说着,便领着人进了最近的一间厢房。 温迟迟见着周妈妈将门给阖上,开门见山地问:“昨日周妈妈拿了徐公子多少银子呢?” 周妈妈听见温迟迟这么问脸上的笑一僵,顿时有些不悦,还没做主子呢,就将自己当徐家人了,还想越过正经夫人去,她语气冷了下来,“姑娘若想知道自是要去问徐公子,不去问自己的枕边人反而来问我,舍近求远,我可没有听过这样的事。” 温迟迟自是瞧出了周妈妈的不悦,也知道周妈妈借着自己捞了不少黑钱,她忍了忍,“只是徐公子昨日同我提过阿娘的事,依着他的意思,便是我阿娘以后多昂贵的药都吃得起。我只今日来楼里接阿云,顺便问了一句,好回去好生感谢徐公子,妈妈若不喜,我便不问了。” 周妈妈恨恨扫了温迟迟一眼,外表瞧着软弱,我见犹怜,其实心思倒多着呢。 但这口气她必须忍下,只自己一时贪心,对徐家开了海口,要了千两,可对着温迟迟老实的娘又是另一幅脸色,只五十便将她打发了,若是徐家知晓自己的所作所为,还不得令自己褪层皮吗? 想到这,周妈妈赔笑道:“老身在姨娘面前怎会不喜?只是姨娘您也知道这楼里的交易往来都是私下的,万不能拿到台面上说。姨娘娘亲的病若是着急吃药,那老身便从自己抚恤中支二百两先给姨娘拿着。” 温迟迟听了周妈妈的意思便知道这银子她还拿给她娘,她便放心了,至于她娘多少钱卖了她,她无心思量。 她朝周妈妈点了点头,“那麻烦妈妈走一趟了,我就在此处等您。” 周妈妈忍者肉疼“嗳”了一声,便往门外拿银子给温迟迟去了。 她一走后,阿云便扑进了温迟迟的怀中,哭着向她道歉,怨恨自己没护住温迟迟,令她受了委屈。 温迟迟摸了摸阿云的头,强颜欢笑道:“没事,阿云,不怪你,走了也未必是好事,何况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是呀,你也就别伤心了,你家姑娘可是嫁进了那转运使府里头去了,将来锦衣华服的有什么不好的?”站在一边一直没说话的永娘将阿云从温迟迟的怀中拉了出来,朝温迟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可怨恨姐姐?” 怨恨什么?是怨恨她抓着自己要吸干自己最后一口血,还是怨恨她毫不留情泼脏水到自己身上? 温迟迟淡道:“阿迟不敢。” “你是不敢,心里已经怨恨上了吧?阿迟,我也是迫不得已,你还有徐公子的宠爱,可我什么都没有啊,我如今已经知晓自己当时的过错了,阿迟,我对不住你。”永娘哽咽地对温迟迟道。 温迟迟将自己的衣袖从永娘的手中扯出来,看着她涕泪横流,心中的感受却淡淡的。 很快周妈妈便将那二百两银子拿了过来,将沉甸甸的荷包重重地塞进温迟迟的怀中,“这是二百两银子,姨娘看看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温迟迟手中掂量自己的卖身钱,头一次知道二百两竟然是这分量。 她将荷包收好,抓了阿云的手,便要往外面走去。 “阿迟,你等等!”永娘喊了好几声,温迟迟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只见她要踏出这楼外了,她才厉声叫道,“我有门路带你去拜访天益街的名医李大夫,他有法子治你娘的病!” 温迟迟转了身,看向永娘气喘吁吁地向自己跑过来,没有拒绝她挽着自己的胳膊往外头去。 她不是活菩萨,被至亲之人出卖心中不是没有怨恨,但那好歹也是自己的娘亲,是叫她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的人,她再恨能恨到哪儿去呢?又怎会看着她受病痛的折磨无动于衷?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8节 永娘跟着温迟迟说了一路的话,见着温迟迟只略微搭理自己几句,顿时有些讪讪的,若是在她身上捞不到半点好处,热脸贴冷屁股,何必呢? 她联络了守门的小童,叫他带着温迟迟进去。 她正要转身离开之时,温迟迟塞给她一锭银子,“今日多谢你。” 是不再计较的意思。 永娘收了钱,看了看温迟迟,想说的话卡在嗓子半天,张了张口好半晌才道:“姐妹情分,谈什么谢不谢......楼里一会儿就来客人了,我先走了。” 温迟迟跟着小童进去,见了李大夫,将她阿娘的情况说了,领了药出来,正交代阿云如何与嫂嫂说话,如何服侍煎药用量的事宜,眼神晃了晃,便见着一个人。 她立即拉着阿云躲到了柱子后面,直到那人走远了才出来。 阿云问:“姑娘,发生了何事?” 温迟迟摇了摇头,将才瞧见的女子她认得出,是袁秀珠。 只是替她理发髻的高大男子是谁呢? 动作如此亲密,可她刚才对上的一双眼睛,却不是徐成的。 温迟迟心中翻过一阵惊涛骇浪。 第10章 怜悯心 温迟迟刻意在府外徘徊了一阵,避开了袁秀珠进入府内的时候,又略微等了一会儿,才从闱门入了府内。 未曾想她费尽心思,还是没有避开袁秀珠。 她才到自己的屋子里,还未来得及喝一口热茶便被袁秀珠院子中的小丫鬟请了过去。 温迟迟忐忑了一瞬,跟着前头的小丫鬟走了一路,到袁秀珠的院子中的时候反而镇定了下来。 她到时,袁秀珠正张开十指,打量将才染上的蔻丹。 听见门外传来的动静,袁秀珠没有抬头,温迟迟见此自然也不敢动。 袁秀珠只略微等了一会儿便沉不住气,她抬起头骤然骂道:“温氏,你见着我不跪拜,是不将我这当家主母放在眼中吗?仗着爷的几分宠爱尾巴便翘起来了?管事的嬷嬷呢?我倒要看看她是怎么办事的?!” 袁秀珠一通噼里啪啦说完,又想起这几日在温迟迟身上吃的亏,先是被徐成打,后来又被她爹打,脸上顿时火辣辣了起来。 觉得不解气,于是抓起手边的一只杯子立即摔了出去。 杯盏擦过温迟迟的袖子,很快便落到了地上。 杯盏尽碎,掷地有声,惊得一旁伺候的丫鬟全都跪了下来。 温迟迟见着袁秀珠发了这样大的火,也丝毫不敢怠慢,立即随着众人跪了下去。 一旁伺候的王嬷嬷悄声唤了离的最近的小丫鬟将一应的器具带下去,给袁秀珠顺气道:“娘子莫要气坏了身子,您坐下,奴婢给您抹润手的香膏,配上这红蔻丹,正是一双光滑的柔荑呢,爷见着了定然欢喜。” 听见夸赞袁秀珠心中的恼怒自然也就消减了几分,于是便依着王嬷嬷扶她坐了下来,而后骤然听见徐成又不太高兴,脸色瞬间又不好了起来。 王嬷嬷一边给袁秀珠抹香膏,一边吩咐身边道:“少夫人不忍你们白受牵连,都起来吧。” 温迟迟听出了这言外之意,只规矩地跪在地上,没有随着一旁的小丫鬟们起身。 袁秀珠冷笑了两声,心想她这时倒装的乖巧,于是便叫王嬷嬷抹香膏时慢着些。 王嬷嬷果然放缓了速度,剜了一勺香膏出来,在袁秀珠手上折腾几下便是几炷香时间。 袁秀珠躺在太师椅中闭目养神,须臾睁开了眼睛,看向温迟迟道:“昨日被人磋磨,如今又在我跟前跪好些时候,腿好受吗?不若这样,你给我磕几个头,磕到我满意,我便开恩叫你起来。” 温迟迟跪到现在确实已经受不住了,昨日那人行事的时候确实没有怜惜她的意思,今晨起身的时候下床还不是很方便,但她不能漏出破绽,于是道:“少夫人令我跪着,迟迟不敢忤逆您,亦不敢奢望起身。” 袁秀珠听见这话,一把佛开王嬷嬷的手,疾步走到温迟迟身前,摁着她就往地上磕,“不敢忤逆我?那我叫你给我磕几个头你就磕不得了?!” 袁秀珠发了疯一样拉扯温迟迟,王嬷嬷惊了一瞬,连忙拦下了袁秀珠,“娘子万万使不得,昨日老爷才来的府里,您自是要给他面子的,若是她伤了脸,几日后纳妾礼看不过去,爷只会更恼怒。” 说着王嬷嬷便看了温迟迟一脸,昨日她发狠打下去的一巴掌,此时倒恢复得极好。 只她不曾想少爷为了她会这样对待少夫人,若是知道如此,她那也是万不会打下去的。 袁秀珠冷笑道:“他徐成是想宠妻灭妻吗?那还不若和离!” “娘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王嬷嬷低声在袁秀珠耳边道,“她已是残破的身子了,届时爷发现,定然容不下她,那还不是任凭您发落吗?何况隔墙有耳,这种话传出去了老爷和夫人也会不高兴。” 温迟迟听着王嬷嬷的话,脸白了几分,便听见袁秀珠趾高气扬地笑道:“嬷嬷说的也是,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也是不配进府里的。她家中不是还有个老娘与寡嫂吗?能生出这样女儿的门户自然也肮脏至极,届时我便替天行道,也一同收拾了去。” 袁秀珠话说着,一双眼睛落在温迟迟身上,见着她恭顺地跪着,头抬也不敢抬,心情骤然间好上了许多。 她拿着帕子捂了鼻子道了声晦气便又继续坐到了太师椅上,过了会儿,她挥了挥手,“来伺候我用茶。” 温迟迟站起身时,觉得天旋地转,晃了晃身子才稳住。 她走到袁秀珠面前,伸出一双指尖发白的手,小心地倒了杯茶递给袁秀珠。 袁秀珠看也没看便打翻了,随着水泼出去的还有袁秀珠挥手扬出去的巴掌,“啪”地一声清响,袁秀珠道:“可这口气我忍不下!” 王嬷嬷叹了一口气,一边去扶袁秀珠,一边问温迟迟:“你这脸上如何弄的,知道怎么说吗?” 温迟迟悄悄将下意识去捂脸的手放了下来,“是我不小心撞到了柱子上。” 袁秀珠哼了一声,“滚吧。” 温迟迟忍着脸上的刺痛立即走了出去,心事重重。恍惚中,却隐隐觉得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温迟迟抬眼恰好瞟到了远处的高大男子,她立即低下了头,连忙加快了脚上的步子。 才踏出袁秀珠的院子没走几步,温迟迟双腿却发软,下面的路再也走不下去了。 将才那个一直打量她的是今晨袁秀珠身边站着的男子。 那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她是认得的,因为在医舍附近他也是这般死死地盯着她...... 他定然会察觉出来。 袁秀珠也会知晓的。 袁秀珠若是发觉她知晓她不忠之事,定然不会饶了自己,亦不会放过她的家人。 甚至,她可能连晌午的饭都吃不到。 她头一次觉得太阳照到她身上是那么凉。 她心中迷惘,脚上的路不辨方向,只强逼着自己走下去。还未走多远她似乎听见身后细碎的脚步声,在她耳边被无限放大成嘈杂之声。 那是......袁秀珠派来杀她的人。 袁秀珠此刻便动了杀心! 温迟迟慌不择路,脑中却骤然间浮现了一双清冷的眸子。 宋公子......她如今能仰仗的人只有他了。 这般想着,温迟迟脚上的路有了方向,她不顾一切地跑向宋也的别院。 裙摆擦过地上的几片残雪,雪天地滑,温迟迟也顾不上那么多,她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着。 温迟迟路过那片池子的时候,她抬头远远地见着了宋也的别院,心中的希冀更大,便加快了脚上的步子。 她虽走得急,但心中是始终留意着脚下的路的,只是她想不明白自己这般小心了还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第二次。 她一个失重,便急急朝地上倒上去。 就在她心灰意冷之际,身上的袄子被扯人扯着,将她往下倒的身子带了起来。 温迟迟心惊之余,抬眼看见了长柏。 “长柏冒犯了,”长柏顿了顿,“姑娘这边请。”说着,长柏便引着温迟迟往池子旁的假山中去。 温迟迟见着是宋也身边的人,便放下心来,跟着长柏去,丝毫不敢耽搁。 很快她便在假山内见着宋也。 假山外瞧着荒芜,内里却点了一盏灯,又规矩地放置着桌子并着几只凳子,桌面干净,摆放着一套汝窑茶具。 宋也斟了盏茶,头抬也没抬,“去外边守着。” 是对长柏说的,温迟迟听了出来。孤身面对宋也,她还是有些怕的,因而头低着,乖巧的样子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姑娘此举什么意思,胁迫我救你?”宋也凉凉地问。 温迟迟咬紧了嘴唇不回话,她确实慌乱,但也猜出了宋也并不想旁人知晓他与她的关系,见着自己跑向他的院子定然会出手救她。 此时听见放下的心一瞬间又提了起来,她是有些怕宋也的。 宋也敲了敲桌子,“头抬起来,看着我。” 温迟迟抬头看向宋也,看到他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她突然跪了下来,浑身发抖,“是我对不住公子,求公子救救我。” 宋也听着温迟迟话语中的哽咽,凝了凝眉。 他看了她半晌,才道:“我昨夜同你说了什么?” 安分些,莫要招惹袁氏。她是知道的,可是她料不到这些,她张了张嘴,辩解的话却说不出来,她生怕她一个不小心便惹了宋也的不快。 “你惹了事,我可以给你收拾烂摊子,”宋也眼睛落到温迟迟身上,见着温迟迟怕成那样,面上的不悦减了几分,轻笑。 “但是你说,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呢,温迟迟手指颤抖之余,脑子飞快地转着。 仪来楼的异域美人,昨夜的琵琶女.......还有她。 宋公子性子风流。 而她,身无长物,唯有一身皮色或可下注。 温迟迟裙摆下的手止不住颤抖......皮相交易,她与勾栏中以色侍人的女子又有何分别? 她做不到。 可是她和她一家的命都在自己手上。 温迟迟嘴角的弧度微不可闻地弯了弯,在宋也的目光中起身,迎着柔软温和的烛光朝宋也走了过去。 在他面前站定,温迟迟瞧出了宋也目光中的讽刺。 她置若罔闻,褪下袄子,纤细白嫩的玉手划过前襟起伏的沟壑。 短暂地停留了片刻,轻轻一勾,对襟散开,只需一眼便能瞥见里头若隐若现的玲珑曲线。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9节 大片雪白与柔软,宋也眼神却略了过去,看向了她捏着衣襟的手,上头泛了苍白。 换一命不值吗? 偏偏她这般不愿意。 宋也瞬间没了心思,将她捞到膝上,手略微翻动便将她半褪的衣衫拢了起来。 附在她耳边柔声道,“她打你,姑娘不同我说说?或许我心情好,我替你将这桩仇报了,姑娘觉得怎么样?” 温迟迟怔了一瞬,便见宋也松开了她。 “姑娘这脸得治,破相了不好。”宋也继而道,“长柏,送姑娘回去。” 温迟迟霎时间脸上一片绯红。 宋也是答应救自己了,然而言外之意确实嫌弃自己脸上的伤的,并不是真想要替她出气。 她垂下眼眸,“多谢公子。” 第11章 淡淡紫 宋也命长柏送完温迟迟后,便出了假山,往院子中的书房中去。 书房置了一张紫檀书桌,上头规矩地放着一叠公文,一只折子赫然摊在桌上,旁边悬了一只吸了墨水的狼毫。 显然是事情还未处理完便出去了。 宋也坐到书桌前,将面前的折子合了起来,又拿它敲了敲桌面。 他领转运判官之职,到杭州整顿官场,收拾污秽,太后母家付氏便坐不住了。 失散多年的幺子重又找回,便恰好就是战场上年轻有为的中郎将。 付家口风紧,对外一致,凭他这个宰相手也不好伸到别人家里去。 皇帝年幼,太后执政,外戚当权。几年来他韬光养晦将付家的权夺了个干净,只剩兵权还未动。 西北战乱未平,他尚在观望之际,付家便就要动手了。 中郎将,领兵北征,又是付家幺子的身份,只待立功,京中空下的枢密使之职便到了付家手中。 这付家打得一手好算盘。 宋也哂笑,重又打开了折子,提笔,漫不经心地写了一个“准”字。 付家敢送人北上,他便有把握人不会再活着见到上京的太阳。可他倒要看看付家准备怎么和他玩。 想到这,宋也极为满意地搁置手中的笔。 至于手边另一叠公文,那是两浙路采办文书,事繁而细碎。一桩小事,没必要自己动手,一会儿等宋铭来办。 宋也半仰在椅子上养神,阖上眼睛还未多久,便闻见了一阵极淡的女子香。 宋也微微一怔,眼前骤然浮现了那光滑似玉,洁白如雪的柔软。 向来冷淡的眸子暗了暗。 他回来的急还未更衣,身上带了她的香气。 味道极淡,如空谷幽兰,绵长而不浓烈。不是庸俗的脂粉气。 他并不厌恶,也懒得再起身。 半晌后,宋也的一双凤眸骤然睁开。 他顿了一会儿,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他将才小憩时梦见了什么? 他承认他确实不是柳下惠,出了孝便便也不再为难自己,要了人家姑娘。他也承认,那姑娘是有几分姿色。 可他长在国公府,什么样的美人与闺秀没见过?投怀送抱,湿身引诱的亦是不少见,他没一次像这般。 宋也黑着脸进了净室。 出来后,宋铭已经在书房内等宋也了。 宋也极快地扫了宋铭一眼,走到燃着银骨炭的火盆旁,将才换下来的衣裳扔了进去。 火舌很旺,很快便将那云锦衣裳吞噬殆尽。 宋也注意到宋铭错愕的神情,面不改色地走到了书桌旁坐下,点了点文书,“这一沓都是你的。” 宋铭抬着堆积如山的文书,手都有些颤抖,他阿兄这是一点都没处理。但他不敢反驳,连身应是:“没问题,阿兄,你往日事多劳累,如今到江南正是要散散心,做弟弟的劳累些也没什么。” 宋也知道宋铭听出言外之意,知道他的德行,瞥了他一眼,“你看我这几日有空闲的时候吗?倒是你,这几日酒喝的极多。” 宋铭腹内绯议,他白日是应付连着杭州纨绔,但不都是替宋也挡酒的么?夜里又顶着月色外出查转运使与安抚使,连轴转,毫不容易得了半天空闲,又被叫来替他做事。 忍着气处理了几份文书,宋铭舒展身子,看向宋也,“阿兄,我这几日查案子,这转运使一家当真是坏事做尽,特别是那个肥头大耳的徐成和他的夫人做下的事更甚,说一句丧尽天良也不为过。” 宋也不意外,他早就料到转运使与安抚使不是什么好人。 但他知道是一回事,揭开他的面露是另外一回事,他需要证据。 宋也没回,便见宋铭一边拿笔批公文,一边絮絮道:“我听说了一桩让人火冒三丈的事。” 宋也闲着没事,挑了挑眉示意他说。 宋铭道:“徐成好色成性,看上了一个破落户的女子,听说那女子当真是有几分姿色的,她爹好赌,家中本就拮据,更加还不起在外欠着的银子了,她爹便要卖了那女子抵债。 徐成见了那女子无依无靠,于是便不由分说拐着那女子到了小屋子里头,他夫人又刚进门不久,气势比现在更甚,管着他严,事后徐成拿不出银子买她,更不敢承认,于是便晾着那女子。 女子爹发现她有了身子,买她的主家也不肯要她。女子爹被讨债的人被逼迫的紧了,于是闹到了徐府前,徐家少夫人又不好招惹,便叫女子爹打死了那女子和她腹中胎儿,才肯给他还债的银子。 女子爹照做了,却不曾想少夫人也将他乱棍打死了。一家子人命啊。徐府的少夫人心狠手辣便不说了,这徐成却是半点男人的气概都没有,欺软怕硬,丑恶至极......” ....... 多么令人愤懑的故事啊。 宋铭趁着蘸墨水的间隙抬头瞧了宋也一眼。 宋也神色如常,只语气微冷,“你成日里这么闲?” “去将袁秀珠今晨见的男子抓起来关着,只管饭吃。这事本叫长柏去办的,如今你去。” 宋铭刚想问为什么啊,但看着宋也面上渐冷的神色,知道这是不悦的意思,可他摸不准哪儿触了他的霉头,换了个说法:“阿兄,若是办事,这公文我就批不了了。” “长夜漫漫,你还真打算拿来睡觉?”宋也道,“搬回去办完事接着批。你年岁也不小了,成日里童孩心性,还有几分长舌妇人的意思,怎能长进,怎能接手两浙路之事?” 宋铭握着笔的手抖了两下,立即起身道:“阿兄教训的是。” “你既已知道,我便不留你,滚吧。” 宋铭走后,宋也揉了揉眉心,坐在桌前沉默了好一会儿。 良久后,哧地一声笑了出来。 成,他认。 不就是一个小姑娘么,他管就是了。 · 温迟迟被长柏送回去后便乖觉地呆在厢房内,一日都不曾出过门。 她不知道上午追她的人怎么样,也不知道袁秀珠还会不会派人来杀她。 然而她等了一天,面前的那扇门就没有被推开过,除了一个粗使丫鬟叩着门扉问她是否吃饭用水,她拒绝后,便再没人踏足过这儿。 日薄西山,冬日的白日本就短暂,不一会儿浓重的夜色便将这方天地完完全全吞噬殆尽。 入了夜,一切刀光血影、杀人勾当都能被这无尽的黑暗所掩埋遮蔽。 宋也是帮她摆平了上午的人,却没说过会长长久久地护住她。 夜里寒气重,温迟迟坐了很久,紧张到不由地吞咽口水。一整日滴水未进,喉咙早已经干燥非常了。 她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送到嘴边时才发现茶水早已经冷了。 冰凉的茶水入喉,那一刻她才感受接触实物的真实感。她顾不上寒凉,将一杯水尽数灌进了腹中。 思绪变得清晰了许多,连带着感官都清晰了不少。 她听见了渐进的脚步声。 夜深露重,极偏远的厢房,谁会到这儿来? 过桥穿廊,鞋履踩在杂草上。 极为细碎的脚步声。 温迟迟耳力好,她不由地捏紧手上的杯盏,指尖微微颤抖。 她逼自己冷静下来,向四周打量。 厢房简陋,她来的仓促,所带之物并不多,因而这屋子中器具甚少。 目光在一处篮子上停留,里头放着绣绷、绣布、针线以及一只平头剪子。 拿了剪子,便悄声站到了门后。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举起剪子,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然而只听门外传来一个小姑娘的叩门的声音:“姑娘,你可睡了?” 温迟迟一愣,剪子便滑出她的手,砸到了她的脚上。 她顾不上吃痛,只蹲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小丫鬟秋香这两日给她送饭,知道她性子温和,很好说话,便直接推开了门,不想却见到女子蹲在地上,双肩微微颤抖。 秋香连忙将温迟迟拉了起来,递帕子给她擦泪,“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呢?” 温迟迟将才强忍着没哭出声,此时强忍着不落泪。她深吸一口气,摇头,“我没事。” 正说着,便见秋香将一个小瓷瓶递到了她面前,她怔了怔。 秋香见温迟迟红红的鼻尖,以及微肿的脸颊,心中便明白了。 她虽然年纪小,只有十四岁,可是她明白徐府是什么样的地方。她也受到过许多欺负。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10节 “姑娘,我见着你一天没吃饭,便去厨房给你熬粥。在灶台上便看见了这个带着淡淡草香的瓷瓶,这阵清香我认得的,是活血化瘀的良药。” 温迟迟忙将瓷瓶递给秋香,“旁人丢了东西定然心急,我不能用。你快放回去吧。” 正说着,只见秋香旋开瓷瓶递到了温迟迟面前,“姑娘你闻。” 温迟迟嗅了一鼻子,刚想要错开,便瞥见秋月手上的瓷瓶盖子里头覆了一张纸条,隐藏的极好,若非是她站在秋香对面,亦是看不见的。 秋香生怕温迟迟推脱,忙将瓷瓶盖子拧上,放置在桌面上,转身离开。“奴婢还得替秋月姐姐守夜,先走了。姑娘你用完药后,别忘了桌上的鸡丝粥,趁热喝。” 温迟迟听见门被闭上,拧开了瓷瓶,将盖子上的纸条拿了出来。 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安心即可。” 温迟迟呼出了一口气,眼睛瞥向了一旁的鸡丝粥,还冒着腾腾热气。 宋也是答应护住她了,可她的家人呢,袁秀珠会放过他们吗? 温迟迟不知道,也放不下心来。 她将鸡丝粥重又放回食盒中,踏着月色往宋也的院子中去了。 第12章 冶冶黄 温迟迟提着食盒,加快脚程,很快就到了宋也的院子中。 院落僻静却不荒凉,春夏之时前有曲水蜿蜒,嶙峋怪石;秋冬之时后有菊梅交替,绚丽烂漫。 是个无人打扰,自得其乐的好地方。 徐家虽然穷奢极侈,但也并非是个底蕴悠长的世家。因而除却这府内实在是鲜有人至的荒凉之地,处处都极工尽善,恨不得将地砖上都镶上金子。 但这个院落却钟灵毓秀,鬼斧神工,一派浑然天成的天地灵气模样。 温迟迟四处打量,她跟着父兄见过苏氏园林,知道它名贵精致,可是这处院子与苏州的那些园林相比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宋公子究竟是京城中何等厉害的大官,才能得徐家的官老爷如此厚遇呢? 温迟迟想事情想的入神,一抬头,便见着宋也看了过来。 她此刻已经到了屋子中。 温迟迟敛了脸上困惑的神色,将头低了下来。 虽不敢看他,她却不由地想起了上午的事,她做出那样的事.......还被他拒绝了。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脸上却是一阵烧红。 宋也看破了温迟迟的窘迫,并不出声。 他是要温迟迟先开口。 昨日在池边流泪,今日脱衣裳的时候手攥到发白。 他瞧出她的不愿意。 可是向来只有别人求着他,没有他哄着别人的道理。 下了锅还使劲挣扎的猎物纵然吃时味道尚可,但也是败坏兴致的,不是么? 一个女人而已,没了换下一个就是。可是她救命的机会只有一次,她若不再识时务一些,他宋也至于么? 宋也只略微等了一会儿,鱼便上钩了。 “公子,”温迟迟一边低声唤他,一边将提盒打开,将鸡丝粥从里头拿出来放桌上,“冬日夜长又寒凉,用些粥暖暖身子吧。” “用过晚膳了。”宋也只略微扫了一眼便拒绝了。 温迟迟愣了一会儿,便将粥碗重又放回了提盒中。 天气冷,虽然屋子里燃着银骨炭火,但也会很快凉的。 宋也等了她会儿,见着她不说话,便没了耐心,“你若是没事,便请回吧。” 温迟迟面薄,上午之事已经够让她羞红了脸的,此刻她送粥,又是晚上,颇有些费力讨好,用心不纯的意味,他又拒绝了。他会怎么想她? 她是在斟酌该怎么说。思量过多,寻常话也会变得烫嘴了起来。她也怕自己再多了一句错话,惹了他的不快,他便要将她扔到袁秀珠的院子中了。 此时骤然听见他这么说,脸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她摸不准他的脾气,便只好如实道:“上午经历了那样的事情,我一整日都惴惴不安,生怕有变,也生怕......生怕连累了公子。” 宋也瞧温迟迟。她不肯抬头,便只能看见她洁白修长的脖颈,以及在冬衣包裹下仍有起伏的玲珑身子。他看了两眼,错开了眼睛。 宋也轻笑,“你这一番话,说明了你还有几分心思。不必扯上我,说吧,这次是想问你阿娘还是你嫂嫂?” 温迟迟点头,“我是担心我家中人,但是公子既然说过会保住我的家人,便不会坐视不理,是吗?” 宋也目光落在她身上。 好一会儿,才懒懒地嗯了一声。 温迟迟心里发怵,只当他同意了,说起了另一桩事,“公子,少夫人突然对我动手,可能是因为我瞧见......”有些难为情,但还是继续道:“我似乎瞧见少夫人同另一个男子待在一处。” 宋也不意外,话锋一转,“可是告诉我没用,你应当告到徐家那儿。” 他顿了顿,淡道:“或许徐成见着你立功,一个心情好,叫你做了他的正经夫人。” 温迟迟:“我没有这个意思。” 她当真没有这种心思。 她从小见的,阿爹与阿娘白首偕老,阿兄与阿嫂相濡以沫。 而徐成自不是她的良人。 何况她这些时候见识到的这些,早令消磨了她单纯的心思。她的身份,怎么可能给这样的人家做正经夫人。 宋也:“袁氏告病,这些日子难为不了你。” 今日晌午之时,袁秀珠身体不佳,要闭门静养之事便传遍了整个府里。 温迟迟闭门不出,自然不知晓。 宋也这是在给她打镇定剂。 温迟迟听见他这么说便放下心来,至于袁秀珠究竟是心病还是真的身体不适她没有半分要知道的心思。 她虽然不知道宋也是什么人,但她总觉得他有铁血手腕,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 他答应的事,她不应当怀疑的。 就像他所说,她别无选择,只有逼着自己相信。 她松了一口气,朝宋福了福,“多谢公子,今日多有叨扰。”说罢,转身便走。 刚要踏出屋子,便听一道温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你每日这般端着,累不累?” 温迟迟收回脚,抬起雾蒙蒙的眼睛看他,摇头否认,“我没有装。” “是么。”宋也品味她的话,显然是不信的。 他说:“三日后,徐家要行纳妾礼,姑娘已不是完璧之身,什么样的结局姑娘想必已经设想过数次了。” 温迟迟脸色骤然一片苍白。 她整整两日都没有睡得着,睡着了也会惊醒,怎么会不慌张? 可是他连面上的体面都不给她留。 宋也:“姑娘想要什么,姑娘心里清楚。宋某想要什么,姑娘是个聪明人,不妨仔细揣度。不对等的交易,只有足够有诚心,才能谈的成,才能让注定赔本的人赔得心甘情愿,不是吗?” 温迟迟懵了好一会儿,才品出他话中另一番味道。 但她也只是隐隐觉得,并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对了意。 她嗫嚅道:“我并不明白,我还需要时间想。”说罢,她便提着裙摆匆忙地出了门。 宋也看着桌上放置提盒,想起里头装的似乎是鸡丝粥,不由地哂笑,命人送出去的东西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自己手中。 晾了她一天,她害怕了一整天,饿了一整天,此时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性子烈么,倒谈不上,但他还未到意兴阑珊的时候,也觉得有几分意思。 作者有话说: 宋狗:抱我大腿。 白兔:嫌弃。 第13章 红嫁衣 温迟迟回到了暂住的厢房,袁氏告病,便没有人再为难她,这几日也没有人来寻过她。 温迟迟性子也安静,便一心做起绣活消磨时间。 按理说,她的娘亲做的一手好绣活,还未出嫁时便在苏州小有名气了,她的外祖家也是在此道上发家的,她即便不同母亲外家的女子一般精通女工,也不应该回回拿针,回回扎手。 但她一个月前便是如此。她从小在疼爱中长大,张夫人害怕她熬坏了一双澄澈的眼睛,也害怕她将来的婆家将她做捞钱的工具,便不强求她。 直到女子时候为自己绣嫁妆了,张夫人才开始带着她做,但大多时候都是张夫人做,迟迟在一旁搭把手帮忙。 直到家中出了事,得靠做的绣品拿到铺子中寄卖维持生计。张夫人将温迟迟的嫁妆变卖了,又带着她学了起来。 她做了一个多月,渐渐熟练了起来,不会再让绣花针时常扎到她的手上了,做出来的成品也能卖一份好价钱。 她虽然往日做的少,但其实手巧,平日也跟在张夫人身后学了不少刺绣技法,这些时日因无人仰仗,知道要学一门手艺傍身,更加勤于练习,精进很快。 秋香进门送饭的时候,看见温迟迟安静地一边忙活手上的事,她将饭菜放在桌子上,凑近温迟迟,感叹道:“姑娘您这绣的真好,奴婢若是有姑娘这样巧的手养活自己,也不会被人牙子卖进府中了。” 温迟迟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她其实也是被卖进来的。但她知道秋香单纯,没有旁的意思,于是便道:“你如果喜欢我可以教你。” “好呀好呀,”秋香立即欢喜了起来,觉得温迟迟当真是一个很好的人,“姑娘你先用饭吧,天寒一会儿便凉了。” 温迟迟点了点头,将做到一半的绣活搁置在一边,便打开食盒吃了起来。 饭菜简陋,但可以果腹,她不是一个很挑的人,于是便就着吃了。 秋香在一旁等温迟迟用完饭收拾碗筷,骤然想起了一桩事,“明日便要行昏礼了,姑娘你的嫁衣是什么样子的?”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11节 温迟迟放下手中的筷子,“嫁衣?” 温迟迟只见过普通人家娶正经妻子,并不知道这等高门大户是如何纳妾的。 只安安静静地等着徐家的安排,更或者是听从宋公子的安排。 “是呢,没有人给姑娘送来吗?”秋香见温迟迟摇了摇头,以为是做的赶,还没送来,“我去替姑娘催一催管事的何嬷嬷去。” 温迟迟应了声好,将碗中的饭飞快地吃完了,好让秋香顺便带下去,便又继续专心做绣活了。 才做了没一会儿,便见着秋香又跑了回来,在桌前停下,脸涨得通红,还不及深深喘上一口气,便急急地说:“姑娘,院子外头来了个女子,像是有急事要见您。” 来人是永娘,一见着温迟迟便同她说起了她嫂嫂上晌的时候摔了一跤。 嫂嫂还怀有身孕身子重,摔的能不重吗? 阿兄与阿嫂一直都对她很好她都记得,她不能坐视不理,可是明天便是纳妾的日子了,任她如何求管门的小厮不肯放她出去。 温迟迟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宋公子,只是自那夜宋公子直接戳穿她后,她再没有凑到他面前,他会不会帮自己她不知道,但她却知道这府里她唯一能求的人就是他。 无论如何,只能一试试。 温迟迟走得急,没有料到迎面而来的人,一下便撞到了一个满是肥肉的身上。 徐成骤然被人撞到正要恼怒,见着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心中的不快顿时散了。 他被袁秀珠气的离家几天,已经好些天没见着心心念念的小娘子了。又骤然撞上她柔软的身子上,身上的燥热更甚,左右明天就是纳妾礼,他也不想憋。 他提起她的腰,心中荡漾,“什么着急的事情?你跟爷说说,爷给你办!” 温迟迟骤然被人带到怀中,一怔,又闻见浓郁浑浊的酒气,才反应了过来是徐成。 浑身不适,温迟迟下意识地推开徐成,想要挣脱出来。 一把色刀正悬在徐成头上,见着温迟迟推他,心中顿时有些不悦,怜香惜玉的心也没了,“怎么,你是爷的女人,爷碰你都碰不得了?” 温迟迟反应过来,立即停下了推他的动作,“不是的,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徐成听见温迟迟这么说,得意地大笑了两声,目光便在她身上辗转流连。 不得不说,这小娘子是当真有几分姿色的,仅仅凭着这一张脸白净如凝脂,澄澈的眸子,粉嫩的嘴唇便足以令男人心猿意马了。 然而瞧着羸弱,其实身子挺翘而饱满,隔着厚厚的冬衣,他能洞悉底下藏着的是丰满多汁的水蜜桃了。 徐成目光炙热,他不由地抚摸了一把,便感知到了灵府深处的战栗。此时身子便更加燥热难耐了。 “走,爷房里温着甜汤,也带你去吃。”说着便立即搂着温迟迟往房里去。 一双眼睛色眯眯地打量着她,如今又是要带她往房里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她不能去,她嫂嫂的事还未解决,她也并非是完璧之身,若是被发现......她必死无疑。 就像宋也所说,她是设想过无数回事情败露的后果,她害怕到发抖,心焦到也不能眠。可即便是早有预料,在死亡迫近之时也还是脸色苍白。 她咬紧牙关,“不,徐公子,我不能......我嫂嫂摔倒了,需要有人照顾,我想回去瞧瞧。” “不是七老八十,就是摔一下又能怎样,何况你是我徐府的女人,一个平头百姓,怎么配你照顾?”徐成心中恼火,不由分说地便拖着温迟迟往院子中去。 温迟迟顿了一下,求情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听见徐成恼怒地道:“我给你一个选择,在这里,还是在房里,你最好识相一些,再多一句嘴,我便多脱一件你的衣裳。” 见着温迟迟顿时安稳,语气这才软和了起来,“你乖些,不就不必吃苦头了?” 说着,便搂着温迟迟往前头去。 秋香从何嬷嬷那儿拿了嫁衣回来正要给温迟迟试,见着温迟迟被一个背影陌生的男子掳着走,魂都要吓散了。 事关女子名节,她不能喊月香姐姐她们帮忙,可她这么小的身板又怎么帮得了温姑娘? 秋香急得跺脚,脑中想起了上回令她送膏药和鸡丝粥的那个侍卫。 在后罩房的庖厨遇见的,她记得他是从西角门离开的,那门连了一条曲径,秋香决心去那儿碰碰运气。 第14章 窈窕身 秋香使出了浑身的劲往西边跑,好在这个时候凑巧,长柏正要出去给他嘴刁的主子买官府菜,于是便迎面碰上了长柏。 秋香喜出望外,立即将长柏拦了下来,“侍卫大哥,你等等.......” 见着长柏避开她走,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秋香只得叫道:“温姑娘出了事情!” 温姑娘?长柏愣了一瞬间才想来是谁,即刻转身走到秋香面前。 听她说了这件事后,便猜出了掳走温姑娘的人是徐成,但他家主子给徐成设了个套,牵扯甚多,他万不能即刻跟着面前的小姑娘去救人的。 他安抚了她两句,便立即回到了宋也的院子中。 宋也仍在书房里头批阅公文,他离京之时便责令心腹参知政事主持大局,又挑了几个得力的大学士辅佐。 按理说中枢已被他洗牌完毕,这两年也逐渐安稳了下来,西北虽有骚乱,但动荡也皆是小打小闹,当有动然恒静才是。 然他才离京城数十天,付家作妖,西北战事吃紧,一道道京中大臣无法衡量决断的折子被装进秘匣子中,一路快马加鞭,飞到他的手上。 要应付两浙路转运使、安抚使时不时派人试探,要维持京中纨绔的形象,又要批阅京中送来的折子。 他此刻够焦头烂额的。 听见长柏进来的声音,宋也头抬都没抬便吩咐他,“这封信封上火漆,着人送去驿站,送往京中,要快。” 见着长柏没动,宋也掀眼看了他一眼。 “主子,徐公子回来了。温姑娘被徐公子带着往房里去了。” 疾驰的笔顿住,宋也问:“何时的事?” 长柏:“温姑娘身边伺候的丫鬟来过,应当是不久前的事。” 宋也趁空抬头又看了他一眼,低头时发现手上写了一半的纸张染了墨迹,于是便揉了置在一边,重又换了张写。 一边笔走龙蛇,一边吩咐:“你去盯着吧,若是徐成已经带她进了房里,必要时护她一命,给些银钱放她回家。” “若是还没进房里,你也不必立马拦着,在外头等一会儿再进去。只别让徐成真碰她。” 有些人须得吓一吓,否则永远拎不清。 久旱才有甘霖,否则便是再正常不过的雨水,下一场,便过去了。 宋也顿了顿问:“我怎么记着徐成打马球时抢了宋铭的马?” 长柏连忙应是,“枣红色那匹,张大人送的。” 宋也哦了一声,轻飘飘道:“命人宰了,叫宋铭拖到球场,给徐成知道。” 长柏知道那匹枣红色的马匹是北疆送来的良驹,日行千里,敏捷有灵,带着徐成进了好些球,因着这个大家都愿意在球场上捧着他,这马就是他的脸面,被杀拖到球场就是公然的挑衅,徐成定然坐不住。 长柏见识过宋也手段的狠厉,立即领命去办。 “事情办完了,自己下去领罚。”纸上落满了飘逸却不失筋骨的字,他又拿了下一张继续落笔。 长柏脚上的步子顿了一下,他跟着宋也这么久了,知道自家主子虽然神色平静,但能在处理公文的间隙扫他两眼,便就是对自己办事不力的不满。 此刻听见他罚,倒是松了一口气,毕竟心落到了实处。 他应了是,便匆匆离开了书房。 · 徐成精虫上脑,便拉着温迟迟往最近的低矮排房中的一间去,匆匆关了门,就将她往床上拎。 情急之下,温迟迟打翻了床头的一壶茶水。 茶壶滚到床上,茶壶肚里头滚开的茶水泼了好大一滩。 白色的雾气从上头升腾起来,徐成低头,看见了一床粗糙的被子,上头还落了些白色屑子与几根发丝,他这才意识到他随意进的低矮屋子是下人下榻的地方,瞧着邋遢的模样还应当是下等下人的。 何况这屋子里连炭都没有,今日他没吃药,虽能快些,但褪下半身衣服也很冷的。 徐成扫了性,恨得牙痒,但也无可奈何。 毕竟是自己用,打她吧,破了相,看起来不好看,影响心情的也是自己。 徐成低斥,“爷花千两买了你,你倒是净坏我的事是吧?安稳些!” 温迟迟敛下眸子,“对不起爷,我不是故意的。” 徐成无暇顾及她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毕竟是自己房里头的人,八九不离十的事,即便是拖一会儿,他也必定要得手的。 而徐成不知道,早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他。 长柏找到徐成与温迟迟时,那间点了灯的厢房早已经拢上了。 长柏凝神片刻,发现里头并没有动静,也不知是刚还是还是已经结束了。 其实跟着宋也那么久,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若是温姑娘不清白了,便给银两好生安顿了她,若是温姑娘还清白,那就不能让徐成碰她。 听他家主子责怪他的意思,应当是不希望温姑娘失了清白的。 正想着,便听见茶盏坠落到地上的声音,以及徐成的呵斥。没多久,两个衣衫完整的人从里头出来了。 他在江湖上行走这些年,有些事有没有发生,他自是有眼力瞧出来的。但他又想起主子的叮嘱,他没有及时出面解救温姑娘,而是悄声跟在后头。 徐成走的很急,走了一路便喘了一路。 没多久,离院子门口最近的厢房的门被“哄”地一声关上了。 长柏站在门外,留意着里头的动静。 只是怎么许久都听不见里头有声响,长柏顿了一下,正犹豫要不要敲门,只听里头的人带着哭腔道:“徐公子,不要......” 徐成恼火的不行,扬起的巴掌顿了顿,又放下,扯下她身上的袄子,又撕开她的外裳,流畅的肩颈线条大片似雪的肌肤便显露了出来,下头还有裹藏的丰满,眸子顿时又黯了黯。 长柏听见布帛撕裂之声,又略微等了会儿,便听见一阵清晰响亮的巴掌声。 长柏不做犹豫,立即敲着面前的的门,“徐公子,我家大人特遣小人来给您赔罪。” 徐成肝火正盛,“去他娘的大人,我还大爷呢,不见!” 长柏转眼间,便见着两个人穿大氅穿过抄手游廊往此处来,顿时松了一口气。 是国公府的两位公子,宋也和宋铭。 “是么,徐公子?”一双骨节分明的玉手叩了叩门扉,宋也道,“那本官亲自携家弟来给您赔礼,您不见上一见吗?”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12节 第15章 任君撷 徐成认出来是宋也,纵然声音温润如玉,然而上位者的压迫与威严却严丝合缝地渗透在其中,压得他根本不敢说一个“不”字。 下意识地地松开了温迟迟,朝外面走过去开门。 他这还什么都没干呢! 预备推门的手顿了一下,又恼怒地抽了回来。 不对,他爹是转运使,杭州城乃至这两浙路说一不二的人物,而他不过是一个九品京畿县尉,而今转运判官的身份也是兼任罢了,他有什么资格勒令他! “有什么事明日再说,爷累了,要歇着。”说罢,便转身往床榻处走,边走边讥讽,“不过是一个靠裙带关系上来的小白脸,伺候人的技术了得,入了太后娘娘的青眼便当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呵呵。” 这话就是说给人听的,门外的几个人自是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长柏霎时浑身冷汗,将头坑的低低的。 倒是宋也神色平常,置若罔闻,看向了宋铭。 宋铭因为爱马被宰憋了一肚子气,瞟到宋也的目光,嗤了一声,又在他的威压下忍着气装地吊儿郎当,“哎?徐公子,还睡呢?你的爱马被我大卸八块,扒了皮丢到马场上挂着呢,这你也睡得着?” 继而咳了一声,话锋一转,“我阿兄叫我来好生给你赔礼。” 徐成骤然听见此等消息,差点没呕出一口血来,他一事无成,就仗着有个好爹豪横,其实他知道那些世家公子处处瞧不上他。倒是他的爱马给他挣回了好些颜面,如今竟没了?! 这口气他忍不下! 他被闹的当即没了旖旎的心思,飞快地将门给推开,扯着宋铭的衣领,“你干的?” “你大爷!”说着,便挥拳朝宋铭的面颊上冲过去。 宋铭生生地挨了一拳,舔了舔牙根,血腥味在口舌间蔓延晕染开。 这一口他忍得,因着他这满腔怒火得找一个出口,然而下一拳他不受,毕竟罪魁祸首正在一旁悠哉站着呢,他就是一背锅的。 他裹了徐成挥过来的肥厚拳头,力气大他许多,徐成动也动不得。 他裹挟着徐成往前走,一边小声在他耳边嘀咕,“徐兄,我也是一时冲动,如今当真认识到自己的过错了。这不,我给你寻了草原上喝羊奶长大的姑娘,那身段......你可千万别给我阿兄知晓。” 徐成是恼怒,但毕竟人也揍过了,气出了,如今挣不开他,又听见他所说的美人,心中有些荡漾。 至于温氏那种绝色,左右明日便是昏礼了,待他吃了药不比现在强吗? 徐成:“那你得给我再寻一匹宝马!” 宋铭:“......成。” 宋也瞧见宋铭将徐成骗走,瞥了一眼长柏,“下去领罚吧。” 待几个人都走了,这间厢房外头倒是安安静静,嬷嬷与小丫鬟都被长柏使银子支走了。 宋也的眼睛终于落到了温迟迟身上。 葳蕤灯火下,温迟迟一张小脸半分血色也无,额前挂着两缕凌乱的头发,衣裳松垮地搭在身上,显然是一副急着套上遮蔽的模样。 宋也瞧了温迟迟片刻,发觉她眼尾竟挂着一粒泪花,灯火下,晶莹透亮。 他轻柔地替她捻去。 温迟迟抓着他伸过来的手臂,央求道:“公子,我嫂嫂摔着了,求您救救她......” “温迟迟,”宋也抽回手,叫她,“我要诚意。” 等了她几天,这是有诚意的样子么? 宋也走得很快。 温迟迟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宋也。 走的那条小路平日里没什么人,此时入了夜更是一片漆黑。 头顶有寒鸦飞过,发出了几声嘶鸣,温迟迟打了个寒颤。 宋也耳力好,听见身后的声响,放缓了脚步,“姑娘冷?” 温迟迟正要摇头,宋也身上的玄色大氅便落到了她身上,宋也扫了她一眼,“走吧。” 带着雪松般凌冽的清香,同是风流纨绔,他却与徐公子身上的酒肉气息不同。 一路无话,很快便到了宋也的院子中。 宋也命人上了一桌菜,令温迟迟坐下,递了双筷子给她。 温迟迟接过筷子,晚些时候为了不浪费,将秋香送来的饭菜都吃的差不多了,此时倒不怎么饿,且她瞧出来,这才菜寡油少盐,味道清淡,口味也与杭州菜不一样。再者她忧心嫂嫂,便更无心吃了。 但是一大桌子菜,吃不掉浪费了也不好,温家从商,钱都是一个字一个子攒出来的,再加上她尝过饥饿的滋味,于是便强撑着吃了些。 宋也忙了一天倒是有些饿了,就着菜慢条斯理地用完了一碗饭,又用了半碗,这才放下筷子。 他早留意到温迟迟没动几筷子了,但他还饿着,便没搭理她。 “不合胃口?”宋也扫了她,又拿起筷子给她夹了几筷子,口吻不容拒绝,“味道清淡些好,多用些。我记得落水之时你脸上的肉还多些?” 温迟迟看着面前堆的小山高,愣了愣,他这么说是在拿落水的事敲打她吗? 到嘴的话也说不出来,她只得顺着宋也的意用饭。 宋也瞧出了温迟迟的迟疑,等了片刻,见她用动作仍旧缓慢,对下人道:“撤了吧。” 说罢,便端起一旁的茶水漱口,漱完口才端起另一盏茶用了些。 用完见温迟迟愣着,暗暗皱了皱眉头,“你身边也有茶水,先漱口,后用茶。” 温迟迟听宋也这般说,便就依着他的意思照着做。 脸上其实是有些羞红的,她家没做官的人家那般讲究,但她也觉得没什么。 她将才是在心疼那一桌子的菜,除却宋也面前的几碟子菜他用了些,离得远的动都没有动,便都撤了。但毕竟是人家的东西,她也不好多话,只心中觉得惋惜罢了。 宋也自然不会理解温迟迟的想法,也不会意识到这点,因着这些都是他生命中极其寻常,甚至是理所应当的事。 “宽衣。”他扔下一句话便兀自走到架子旁。 这室内又没有旁的人,知晓这话是对她说的。于是便乖巧地跟在了宋也身后。 宋也展开双臂,见着温迟迟困难地解他身上的腰封,意外地多了几分耐心。 宋也耐心告罄之时,温迟迟的脸也涨的更加通红。 捞起温迟迟一双玉手,带着她在他劲瘦的腹部上走,摸到腰封,精准而迅速地找到关窍,轻而易举地便解开。宋也勾起唇角,“明白了?” 温迟迟不敢看他,连连点头。 宋也挑起她的下巴,逼得她看向他,又问了一遍,“该怎么做,姑娘当真明白了?” 第16章 云水间 室内燃着上好的银骨炭,她身上还披着宋也的大氅,他身量很高,大氅此时穿在她上,几乎快拖到了地上。 温热的气息包裹着她,一寸一寸地侵入她的骨髓,向上升腾,在她的面上点彩,渲染。 那句话却在她头顶轰然炸开——“该怎么做,姑娘当真明白了?” 宋也一双手扶上温迟迟的腰,带着她的腰肢往上一提。 温迟迟怔神了片刻。 宋也将温迟迟身上的大氅拿了下来,便收了手。却对外头吩咐道:“送水来,姑娘要沐浴。” 不一会儿便有两个小丫鬟提着水进去,温迟迟也跟着进了净室。 不习惯沐浴的时候有人伺候,温迟迟挥了挥手便叫两个小丫鬟退了出去。 她脱了身上的衣裳,赤着足跨进了浴桶中。 熨帖之气从脚趾升到了头顶,布满了周身。 周身舒展放松之余,温迟迟脑海中却盘旋着事情。 她这几日是在有意地避着他,但她并非读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可她不愿意。 他性子风流,纵然皮相很出众,可毕竟不是她的归宿。 她凭着一张脸,若是仅仅因着得了他的几分垂怜,便没名没分地跟着他,那将来她年老色衰的时候呢? 可她也确实清醒地认识到,她如今囹圄之中,头顶上便就是只手遮天的权贵,无论是徐成还是宋也,没有一个会放过她。何况她身后还有软肋,她如何逃,又逃去哪儿呢? 何况,她如今也确是有求于他。 她也见了,徐成恼怒时是会打她的,家中主母也是会磋磨她的。可是宋也却护过她两次。 至少目前看,徐成还不如宋也,不是吗? 宋也将才的手攀上她的腰肢,她也瞧出了他眼里的炙热,而他却没有再碰她。 她将才进来时悄悄闻了闻身上,她怕带了徐成的味。 宋也虽然嘴上没说,但她也瞧出他其实是个很挑剔的人。 只是除此以外呢? 温迟迟又仔细地想了一番他的话,脸倏地一下便红了。 风流公子哥要的还能有什么? 很快便沐浴完了,温迟迟从净室里头出来的时候,宋也半靠在床头看书。 听见动静,随意翻动纸页的手停了下来。他放下书,拍拍身边,“过来。” “公子,我得绞发。” 宋也的眼神在温迟迟一头秀发上停留了片刻,便越了过去,落到自己的书上。 又耐心性子等了会儿,见着温迟迟仍旧在别扭地给自己绞发,眉头皱了皱,“不绞了,过来。” 温迟迟呼出了一口气,将帕子放了下来,她已经竭力加快了,好在如今已经大差不差了。 温迟迟站在床边,见着宋也只靠在床上看她,半天都不曾动,紧张的脚趾蜷了蜷。 又想起他所说的。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13节 诚意。 暗自掐了一把手心,她褪了鞋子上了床,跪在床头拉了拉他衣角,见他没有不悦,这才小心地坐在了他身上。 又学着他的样子,磕磕绊绊地含住他的耳垂。 温热濡湿的触感从耳边传来,宋也斜眼瞧了她一眼,她双目紧紧闭着。 没过多久,痛感便骤然传来。 宋也失笑,果真是不上道啊。 正在温迟迟正愣神地啃着,便觉得身子一空。 宋也凡客为主。 箍着她盈盈一握的腰肢慢慢收紧,宋也丈量每一寸秀美的山河,手臂青筋逐渐凸起。 帷幔撒开,三千青丝散发的淡香缠绕鼻尖,温迟迟瞬间心跳如擂鼓,面红耳赤。 她手脚慌乱,窘迫交加;而他,挥洒自如,游刃有余。 感受到下方的人的情动,宋也忽然问:“我和徐成谁好一些?” 蒙蒙的雾气在温迟迟眼中逐渐散开,她摇了摇头,“徐公子没有碰我。” 宋也有些玩味,他听出温迟迟尾音里头的颤抖,自不是因为害怕。 他也知晓徐成没碰过她,否则她还会出现在这儿吗? 逗她罢了,只是确实有意思。 “公子,这儿不行,不能留下印记的。”温迟迟推开她脖颈间的温热。 宋也没再动,问她:“叫什么。” 温迟迟没听清,宋也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 温迟迟怔了一瞬,才抽抽搭搭地说出了自己名字。 笑了一声,趁着她失神,宋也毫不留情啃了上去, 温迟迟的两处都吃痛,牙关咬的更紧。 于是,疾风骤雨。 事毕,宋也起身穿衣,捏起她的下巴,看她。他问:“徐家人给了你几个巴掌?” 温迟迟才察觉到了脸上的痛感,她摇了摇头,“我不太记得了。” 宋也看穿她,并不点破,“你嫂嫂无碍,明日昏礼照旧,安心便是。”说罢便转身进了净室。 温迟迟如坠冰窖。 昏礼照旧,那今夜算什么? 温迟迟瞬间冷静了下来,既要继续嫁给徐成,那今夜是留不得了,不宿在自己的厢房中,是要落人口舌的。 她顾不得身上的酸痛,捡了地上的衣服,趁着月色便回到了徐家给她安排的那间厢房内。 · 翌日起床更衣之时,温迟迟特意挑了件滚边的袄子,将领子立了起来,才能将脖颈上的痕迹勉强掩去。 如此她就得万分注意着,且说起来,若有有心人留意,着实有些不伦不类。 她在铜镜前思量再三,还是在秋香来给她送早膳之际问她要了脂粉。 秋香已经是豆蔻之年了,已经有了姑娘家的心思,平日里跟着关系好的姐姐出府也会去铺子中瞧一瞧。 但她的脂粉都是不入流的,买来也只是扑在手上玩,远没有秋月姐姐他大哥从府外捎给她的好,于是便问了秋月讨要了些,送给温迟迟。 温迟迟道了谢,将门掩上便开始往自己脖颈的痕迹上敷。 温迟迟不常用这些,不算熟练,因而花费了好些时间,才能遮掩地七七八八。 再将领子翻上去,掩人耳目应当是够了的。 温迟迟在铜镜前打量着,微微叹了口气。 脖颈上如此,身上的红痕便更加触目惊心了。 今日便就是纳妾礼,脖颈上的痕迹能遮,身上的呢? 落红可以遮掩过去,大片痕迹是实打实的,遮掩不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不行哄的徐成熄灯,左右伺候谁不是伺候呢。 可即便如此宽慰自己,她心中还是有淡淡的埋怨与委屈。既然没想过帮她,又何必留下这些,何必落井下石? 温迟迟正打算起身,便见着秋香又跑了回来,脸色有些不大好,“姑娘,少夫人正在翠微堂等着你去,似乎您的母亲也来了。” 作者有话说: 宋狗:叫什么。 白兔:我叫...... 宋狗:呵呵。 第17章 红痕深 温迟迟听见秋香这么说,眉心跳了跳,便立即跟着她往翠微堂去。 到时,翠微堂的上首已经坐了一个着秀金吉祥纹毛褙子的中年妇人,转运使夫人,徐成的母亲,王氏。 下首坐的便是袁秀珠,闷在屋子里不见人已经有好几日了,此时脸色还不大好看。 温迟迟只是匆匆扫了几眼,便将目光看向了在堂中跪着的母亲。 几日未见,阿娘脸色依旧苍白憔悴,可也能下的来床了。 张夫人见着温迟迟来,装模作样地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 还未打量几眼,温迟迟便听王氏呵斥道:“跪下!” 她收回目光,依言跪了下来,心却沉了沉。 “温氏,今日便就是纳妾礼了,喜庆的日子,我本也不想坏了我儿的喜事,可你看看你干的什么事!”王氏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搁在了瓷托上,“你昧下你阿娘的钱的时候可有想过你阿娘生病,你嫂嫂生产在即?见钱眼开,心思歹毒的妇人!有你这样的妇人,是我徐家门楣倒霉!” 王氏便是一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之人,她丈夫儿子做下的事过之百倍,可她此时看着这温氏一家便是觉得心中恨恨的。 更恨的是,她的独子耽于美色,却连个孙子都没让她抱上。否则这种门户出身的人,如何配进他徐府的门? 温迟迟的娘张夫人闻言又抹了一把泪,“阿迟,阿娘也不想坏了你的好日子的,可是你这孩子心怎么那么狠呢?你嫂嫂出了事,你便是连回来都不愿看一眼,钱都攥在你手中,我们这些两个弱质妇人又该怎么度日呢?” “阿娘,那是我的卖身钱。”温迟迟定定地看了会儿张夫人,又错开了眼睛。 她对上首的人叩头,“夫人,徐家给的银子是在我这儿,可我从未想过对生养我的人不管不顾。” “那可是五百两银子啊!”张夫人拉扯着温迟迟,“你今日起便要嫁到徐府里头,成为徐家的人了,吃喝不愁了,可是阿娘与阿嫂呢,你可想过?!阿娘催你多少次了,你阿嫂昨日羊水破了,你都不肯回去看一眼!我这是生的多狠心的人啊!” 温迟迟懵了一会儿,阿嫂要生产了? 她回过神道:“我从未想过不管你们,周妈妈给我的也不是五百两,仅有二百两而已。” 张夫人:“你婆家在这儿该管教你的人也不是我,可你如今还在嘴硬!我已问过夫人,徐公子给了楼里千两,按照五五分成,她该给的便就是五百两,她给的也确实便是五百两。” 温迟迟心中闷闷的,她听永娘提过一嘴,当初她娘谈的就是五十两。 还能为何又要又改口说五百,无非是一个利字罢了。 她没想要这二百两,只是想等诸事既定,阿嫂生产后再将钱还回去,不会少一分。 也没想过不管不顾他们,她给了阿云碎银,也叮嘱过她。 只是在金钱利益面前,这些血缘亲情都是这么的不懈一击,多可笑。 温迟迟说不上什么感受,她道:“周妈妈确实只给了二百两,再多的我也拿不出来。” “温迟迟,你连阿娘都骗!那是救命钱啊!” 王氏看着这对母女,心中闷了一口气,忙给自己顺了顺,挥挥手,“秀珠,你才是接手府内一应事务的人,该怎么办,你心中有数,礼数尽快全了,给徐家留个后才是真的。”说罢,由下人扶着便下去了。 便是要给温迟迟些苦头,顺着她娘的意,将她打发了,好让纳妾礼继续的意思。 袁秀珠心中对温迟迟本就恼火至极,裴郎又在去杀她的时候无故失踪,她正因着害怕才闭门不出。但已经有好几日了都不见此事发作,她除了还担忧裴郎的安危外,却没有初时那般草木皆兵之感了。 她斥道:“闭嘴!徐府是你二人唱戏的地方呢!” “将温氏那件屋子里头藏的钱财都拿出来,给她!”袁秀珠肝火正旺。 下人刚下去不久,王嬷嬷便从底下回来了,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声。 袁秀珠听了心头一喜,凝在她眉间的愁云立即消失的了无踪迹。 裴郎回来了,原来只是临时被她爹叫去办事去了,无事便好。 既然如此,那她便没必要对温迟迟那贱人有所顾忌了,无论她有没有撞见自己,她都不能再活在这世上。 她忽然笑道:“不必了,不用去翻那腌臜地了。去府里取吧,五百两,赏就是了。” 张夫人拿到钱,心中的大石头便也落了地,儿媳还在生产,她瞥了一眼温迟迟,叹了口气,便告辞匆匆回去了。 袁秀珠看着张夫人离开,笑了笑,附在王嬷嬷耳边道:“吩咐裴郎,盯着她。” 王嬷嬷知晓她的脾性,是灭口的意思,便应是悄声退了下去。 袁秀珠讥讽,“如何?你阿娘对你这个女儿当真是舍得呀!” “你记住你的身份,你就是一个妾!但话虽如此,从今日起你也算我徐府的人了,你干下的那些亏心事,我这个当家主母,应当管教吗?”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温迟迟。 温迟迟不反驳,顿了会儿,“应当的。。” “徐府是两浙路的表率,里头的人出了事情,至少当给整个杭州一个表示的,”袁秀珠指着下头的小厮,“拖到府外跪着,跪一整天,先给外头的人瞧瞧,晚上再唤进来行礼!” 温迟迟见着两个小厮上来拉她,她避开,朝他们微微笑道:“有劳了,我自己可以走。” 袁秀珠哼了一声,也一同往府外去了,虽说她知晓裴郎没事了,但还是担忧的,须得去问问发生了何事才心安。 如今他应当是往温家去了,这时候徐成在外边厮混不回来,婆母又不管事,那她便在那儿附近的酒楼里头等他。 正要登车离去,袁秀珠却眼尖地瞥到温迟迟的脖颈上去了,上车的脚步顿了下来。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14节 后头有微微暗红痕迹,她原以为眼花看错了,但往那头看去,衣领一圈立在脖颈上,什么意思她再清楚不过,存心遮掩呢,系个围脖都不至于如此。 她就说,她早就不清白了啊! 可偏偏她爹都不信她,更因为她白白挨了她爹和徐成两巴掌,这又更加勾起了她心中的恼怒。 正愁没处发落她,如今这机会可不就来了吗? 她愤然抽回脚,顾不上许多,从车辕上跳了下来,径直走到温迟迟身边,扒开她的衣领,蹭了一手白色香粉。 脸上厌恶,心中却高兴的非常,她冷笑着厉声道:“温氏,你好大的胆子!我果真没想到你这般不检点!” “扒了她身上的衣服,我倒看看你这一身与旁人寻欢的痕迹,如何敢嫁入我徐府做妾的?!” 见着仆人楞在一边不肯动,她便推搡着身旁的小厮一把,“愣着干什么,扒啊!去!” 第18章 钝刀俎 长湴街一处茶楼内。 长柏进去的时候便见着茶吊子上煮着一壶上,腾腾地冒热气,而一旁的两个座位已经空了。 再转眼时,才看见站在窗前鸟笼旁的宋也,挑了一粒苞谷耐心地喂着鸟。 听见身后的声响,宋也将苞谷剩下的半截掷进了粟谷缸中,一边扯过旁边的帕子净手,一边走到椅子上坐下。 他斟了盏茶,示意长柏说。 长柏不敢耽搁,便立即将袁秀珠情郎裴肃行踪告诉了宋也。 “裴肃从走马坊的院子里出来往温家去了?” “是,属下一直派人盯着,”长柏立即将藏好的东西呈了上去,“裴肃是袁立的心腹,戍边轮换造假之事做下后,为了自保便留了后手。点兵册就藏在他与徐家少夫人私会的院子中的一个灶台中。诚如您所料,咱们关了他好些天,他不知情况,也不敢声张,心虚之下去院子中,便漏了破绽,咱们的人在他走后便找到了。” 宋也点点头,又低声吩咐了长柏几件事。 长柏听完后瞠目结舌了一会儿,又见着宋也耳垂上淡淡的齿印,瞬间变得面红耳赤。反应过来时才见着宋也的目光早已经落在他身上了。 长柏:“......主子?” 宋也:“还有呢?” “还有?”长柏不解了一会儿,便立即明白,“温姑娘母亲很快便走了,没有再闹起来。” 宋也睨他:“没派人盯着?” “这......”这也没吩咐啊,长柏心中嘀咕。 宋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搁下了手中的茶盏,直直地起了身。 茶盏中的水沫子溅到了长柏手上,他低头看了。 只见宋也已然走了出去。 “备马。”他凉声道。 · 穿街过巷,风驰电掣,很快宋也便到了。 徐府门前站了一圈摩肩擦踵的人,围在一起嘀嘀咕咕,指指点点。 宋也翻身下马,将马鞭甩到长柏怀中,“去将我交代的事情办了,这里不需要你。” 说罢,便大步流星地往前头走去。 此时袁秀珠叉着腰站在门口,对着一帮小厮的畏手畏脚颇为不满。 心中火大,她厉声道:“畏畏缩缩的都是干什么吃的?我让你们扒就扒,你们不听我的话,是没将两浙路的转运使与安抚使放在眼里了!” 那些小厮一听见袁秀珠搬出转运使与安抚使这两位杭州城内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哪里敢再耽搁下去,立即走到温迟迟跟前。 但面前的到底是个芙蓉美人,他们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是这毕竟将来要是少爷的人,家里以后也是要少爷做主的。这哪里是他们敢肖想的?若是发现了他们谁有不轨的心思,还不得第一个将他逐出府外? 因为他们也只是虚虚地出手,都在等着彼此第一个出手,好推出去做替罪羔羊。 袁秀珠着急去见情郎,见着此景,啐了一声,便火急火燎地走到温迟迟面前,攥着她的下巴,“你究竟是什么狐狸胚子?男人见着你都走不动道了!心中得意吗?” 说着,便高高地扬起了自己的手,预备将窝在心中的气尽发泄出来。 却不想,还未拍出来,手上吃痛,一时间整个胳膊酸麻,再抬不起来了。 袁秀珠低头,恰好见着了一粒不大不小的石子,恼怒道:“什么刁民?” 只见宋也靠在徐府门前的石柱上,抱着手臂,扯唇讥讽,“少夫人,当众欺凌女子,有损徐家与袁家的门楣啊。” “与你何干!”袁秀珠看到宋也那张脸时,立即反应了过来,冷笑道,“原来这对奸夫淫*妇都在这儿了吗,好啊。” 宋也听见她这么说的时候,眉头皱了皱,便见着温迟迟微微离开地面,要从地上起来。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他在这,她孤立无援,自是要他救她的。 宋也想起昨夜他不过是沐个浴的功夫,她便不告而别了,心中有些愠怒。 这不是她自找的么,何况她也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自己面前。 他颠了颠手中还剩的一粒石子,微微转动手腕,如法炮制,无人注意之时,飞了一粒小石子出去。 恰好打在温迟迟膝上,她吃痛,重又扑在了地上。 她微微发愣,去瞧宋也,便见着他微微昂首,温迟迟将头低了下去。 “在这闹什么!” 徐成昨日在勾栏里头玩得欢,喝了一通宵的酒,此时回来时脚步还有些虚浮,此时看见家门口围了这么多人,瞬间清醒了过来,原来是袁秀珠这女人又在作妖。 徐成上前一步,将温迟迟从地上拉了起开,看向面前的人牙咬切齿,“袁秀珠,你又要做什么!我徐家娶了你,当真是晦气!” “好啊,你一上来就不问青红皂白指责我,”袁秀珠气极反笑,“你问问你怀里的这个女人跟他做了什么勾当!” 宋也没管袁秀珠指着他,将目光转到徐成搭在温迟迟腰间的手上,皮笑肉不笑,“少夫人这意思我当真是不明白。” “你和温迟迟.......” 宋也提声盖过袁秀珠,“徐公子,你来的正好,宋某的弟弟正有一桩事要说与你听。”说罢,宋也朝一旁招手。 宋铭不知何时到的,从宋也身后出来,拨过人群便进来了。 袁秀珠瞥见来人,眉心却猛然跳动。 宋铭的手中捆着的人,她再熟悉不过,不是她的情郎裴肃还能有谁。 宋铭将裴肃扔到地上,“徐公子,这个人您认识吗?” 徐成点了点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宋铭,“我老丈人的手下,怎么了,有什么事?” 宋铭哼了一声,“我将才打马路过走马坊时,见着此人对着一介手无缚鸡的之力的老妇人动手,一问,那便是温家的人。” 徐成将目光转向温迟迟,又转向袁秀珠,咬牙切齿,“袁、秀、珠!” “徐公子您先别气,后头还有,”宋铭顿了顿,“我想着温氏女不正是你要纳的妾么,对温家不敬,可不是对您乃至整个转运使府不敬么,我便盘查了起来。听说.......” 宋铭附在徐成耳边耳语几句,末了才道:“那裴肃还说,他走马坊的院子里头还有您夫人的肚兜呢,我想着,若真是一个乌龙便解开便是了,所以便唤人拿了来,您看看?” 徐成本就没脑子,又早就对袁秀珠怀恨在心,恨不得寻个理由休了她,如今时机正好,他点点头:“拿出来我瞧瞧!” 他说罢,立即便有仆人提着匣子过来,徐成一瞧便七窍生烟,自己的女人,穿的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倒是戴绿帽子的是他啊! 他一把将粉色鸳鸯甩到袁秀珠脸上,又甩了她一巴掌,“红杏出墙,奸夫淫*妇!” “我今日便要休妻,去将我爹请回来!”徐成吩咐底下的小厮。 然而小厮还未走多久,便见着转运使徐敬与安抚使袁立二人走了过来。 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两人的脸都黑了,然而联姻才是将两家合作最基础的保障,除了压下去又如何? 袁立看向宋铭:“宋二公子,在徐家门口血口喷人不太好吧?” 袁立:“女子的名节你说毁就毁了,哼!来人,宋二公子酒喝多了,带下去醒酒!” 宋铭避开了来抓他的二人,看向徐成,“徐大人,我试问一句,袁秀珠做下歹毒事还少吗,你徐家当真要容下这么一个妇人?” 徐敬冷哼一声:“你住嘴!” “哦,我倒是忘了,你徐家,”宋铭一声笑了出来,指指天,“你徐敬和徐成做的亏心事与她不相上下。” 宋铭继续道:“这数年来,你父子二人好色成性,强抢民女,闹出过多少人命?其中徐成更甚,纳的数房妾室皆因为无所出而香消命殒,家破人亡。那分明是你儿子生不出的原因!” 徐敬气得胡子都要瞪起来来,“你一个顽童,休得胡言乱语,来人,拖下去,好生审问这些话是从谁嘴中说出来的!” “胡言乱语?”宋铭问,“那这份百姓联名,摁下的手印呢?” 徐敬的脸当即黑了下来,他双目沉沉,朝身后挥手。 宋家的这二人留不得了。 说数十个暗卫便从虚空中跳了出来,摩拳擦掌要对宋铭动手。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刻,宋也一声嗤笑,扬声问:“徐大人,家弟说错了什么值得你如此恼羞成怒?” 徐成不欲争辩,左右这两个人都不能留了。 朝手下的亲信使了两个眼神,便有人高呼:“守卫!防备!有人意图对转运使大人不利!” ——“守卫!” 顺着这几声高喝,人潮也跟着往后带了好几步。 不一会儿,便有冷箭朝宋也孤身所在处飞了过去。 宋也微微侧开头,箭矢自他脸庞不远处擦过,如此惊心动魄的时刻,他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箭矢不知何时到了他手上,宋也一手握着箭矢,避开了朝他飞涌而去的数支箭矢,不慌不忙地朝徐成走去。 手腕极快地转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间一支黑色的虚影极快地飞了出去。 箭矢急驰,力道之大,直直将徐敬头顶的乌纱帽贯穿。 见着徐敬被巨痛裹挟着往后退了好些步,宋也薄唇轻启,神色张狂。 “徐大人,对本官的人动手,你好大的胆子啊。”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15节 第19章 砧鱼肉 饶是徐敬浸淫官场多年,亦感到了这话中威严的官威似乎能将他的胛骨重重禁锢住。 他究竟是什么人? 徐敬扶住自己即将散乱的头发,手忙较乱。 “乞依熙河旧例,许泾原、两浙路、环庆及熙河路弓箭手投换。【注】”宋也沉声问,“两浙路在应投换辖地内,可有遵守京中更戍法?” 徐敬心中异样,此时一听摸到那册子的时候浑身冷汗,止不住往外冒。 袁立沉不住气:“自是由京中过目的事,哪里需要你来置喙?” “是么。”宋也抽出了一簿册子,砸在袁立脸上,“那这个点兵册怎么回事,两浙路发往漠北的兵究竟是正经弓箭手,还是募集的大量乡兵?你二人权势滔天,可黄粱一梦,可曾见着民怨四起?这天下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袁立翻开一看,当即傻了,这上头的记的却是如实的。 “誊本,正经册子此时已经在上京路上了,”宋也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从善如流地解释,他问,“本官以本朝相爷的身份垂询你,垂询得吗?”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宋也不欲同他废话,摆了摆手。 身后跳出了数百个暗卫与数十个皇城司亲信,立即将二人拿下了。 “中宫口谕,转运使徐敬与安抚使袁立,蔑视更戍轮换,玩弄权术,指染兵权,”宋也顿了顿,“此外,苛捐杂税,罔顾民生为其二;官官相护,狗苟蝇营为其三;其余种种,罄竹难书!” “压下去,好生拷问,等候进京发落。” 袁秀珠嘴中早被塞了麻布,被托着路过面前之时,宋也挥了挥手。 被一同留下的还有徐成。 宋也走到温迟迟面前,递给她一只手,“起来。” 温迟迟略了过去,径直站了起来。 宋也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打量着她,将昨夜问的话又问了一遍:“徐家的人给了你几巴掌?” “你去打回来。” 见着温迟迟不动,宋也冷哼,攥着她的手,便往袁秀珠脸上挥,没有一丝手下留情的意味。 两声清脆的巴掌声,打的温迟迟手掌发麻,她攥着宋也的衣袖,“已经还回去了。” 宋也不置可否。 捞起温迟迟略微红肿的手,裹在大掌中,温柔笑道:“还不够。” 他转头吩咐长柏:“徐成二十掌,袁秀珠十掌,要足够响。打完收狱。” 宋也一手将温迟迟的双腕拎在手中,不让她动,一直到徐成与袁秀珠掌掴后便被人拖了回去。 宋也将她落下的一缕发别在她耳后,问:“至于么,一眼都不敢看。” 眼睛扫了一眼她白皙的脖颈,鼻腔却中溢了出淡淡的笑声。 温迟迟向来良善心软,胆子也不算大,她虽然恼怒徐成与袁秀珠的所作所为,但听见凄厉的哀嚎声,还是别过了头。 她皱了皱眉,默默将自己的手缩了回来,淡道:“公子心中有气也不该撒在我身上的。” 在仪来楼要见她的人是他,到徐家是他的谋划,更是他要的她。 就连脖颈处的痕迹亦是他执意留下的。 从徐成看上她,要她进徐府做妾,到袁秀珠发现她脖颈上的红痕,要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受辱,都在他的算计与谋划之中。 他筹谋了一切,便是在缠绵之时也无时无刻不在谋划事情,算计她。 温声细语背后藏着的是数把细密的针,她便是一条任他宰割的鱼肉。 若她恨袁秀珠与徐成,那更恨的不应当是他吗? 可她也知道他身份不凡,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有的更多的是胆颤与心惊。 徐家已经倒台,他的目的应当是达成了,她身上更加没有了可以给他利用的价值,温迟迟如今只是想远离他罢了。 “哪里的话,姑娘是我的红颜知己,我怎么可能舍得将气撒在你身上。”宋也看破不点破,重新将她的手腕攥住,轻柔地吹了吹。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温迟迟的手上,火辣辣的痛感舒缓了一会儿。 她将手心蜷缩了起来,用了很大力气才将自己的手腕从他手中又夺了回来。 宋也从善如流地松手,眸子微微眯了起来,审视她。 温迟迟被他看的脊背发凉,在她下定决心将要离开的事说给他之际,宋也语气冷了下来,“你是什么处境,当真要和我拿乔?” 温迟迟:“迟迟不敢拿乔。” 只一张脸与身子还说的过去,宋也着实不喜她温吞的性子。 宋也隐隐不耐:“那你今日是怎么了,怪我拿石子打你?” 宋也虽有时瞧着温声细语,体贴入怀,但实际上轻世傲物,心中对大多数人都是不屑的。 对待女人也是,他可以装的含情脉脉,但这也是他心情好了愿意施舍的小意。过犹不及,点到为止,他从不会低头哄人。 此等小事于他而言,本就是不值一提的,他本不欲多说,但看着她白净的脸庞,眼前却浮现了她额角泛着晶莹薄汗的模样。 那双黑葡萄一般的眸子,情动时会潋滟迷离,难过时也会泪如雨下。 “打你也是为你好,”宋也斟酌了会儿,软和了语气,“你若在众目睽睽之下到我这儿来,旁人便有了把柄,解释不清,也不像话。” 见他一副显然不信与质疑得理直气壮的样子,温迟迟霎时气得脸色发白。 她只是腿脚酸麻换着借力支撑而已,当真不是要到凑到他跟前去。 一时口快便道:“我住在徐家,与公子本就不像话。” 说的便是,他本要她到旁人家做妾,礼虽没成,却有几分与背地里她偷腥的意味。 像话吗? 显然是不像话的。 宋也几乎被她气笑,“是不像话,但我喜欢啊。” 温迟迟倒有些不好意思再继续,于是正色道:“我没有想过要到你那儿去。” 宋也颔首讥讽,“是,没有。” 温迟迟呼出了一口,不想与他争辩惹他不快,淡道:“我与公子不是一路人......答应帮您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您当初答应的千两银子还算数吗?” 至此,宋也哪里还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不愿意,他也不屑于逼迫她。天下自是群芳争艳,环肥燕瘦,他已出孝,左右不过是换一副皮囊欣赏罢了。 “......算数,”宋也顿了顿,“你娘那样对你,你当真心无半分芥蒂?还是说,你还有旁的下榻之处?” 宋也说着,一双眸子重又落到了温迟迟的脸上,仔细打量。 温迟迟:“若是公子信守承诺,迟迟便就有了下榻之处,其他的便不劳烦公子费神了,迟迟心领。” 宋也舔了舔后槽牙,半晌,轻笑,“成。” · 温迟迟还未拿到银子,宋也说会尽快派长柏将银子给她送过去。有了他这句话,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道了谢便离开了。 她趁着官兵查封前,跟着长柏进去将自己的贴身衣物装进包裹中带了出来。 徐家倒台,她与徐成的婚也没成,或许在旁人眼里,她也还算一个姑娘家。 但是有什么清白的姑娘能在成婚之前住进男方家里?纵然她手中有了些银子,嫁妆丰厚了,可以拿礼未成堵住旁人的嘴,但嘴上说与否和心里觉得与否是两回事。 天底下最忌讳的便是一开始便怀有偏见,因着被偏见裹挟,旁人一言一行都是错处。时间一长,偏见也就成了怨恨。 何况,她也确实不是处子之身,天底下没有人不在意这事,便是那般和善的父亲给兄长娶妻的时候,也未曾将二嫁妇考虑在眼中。她也不至于去骗人家。 她曾经倒是有一个竹马,几年前后来上了战场,便渐渐没了音讯,至今没有下落。 温迟迟却是觉得没有音讯的好,至少她尚可希冀他已经加官进爵,留在天子脚下待命了,不是吗? 至于温家,就像宋也所问的那样,她不是圣人,不能完全做到心无半分芥蒂,当作没事人一般回去。 她也看得清楚,即便是回去了,多半是钱财被昧,嫁妆被扣,匆忙嫁人的下场。她不相信人心,也不再相信亲情了。 温迟迟摸了摸包裹里头周妈妈给的二百两银子兑的银票与横在里头的针线,微微地凸起。 这二百两够她这段时间落脚维持生计了,至于女红,她须得这段时间勤加练习,才是长久之计。 温迟迟找了一处价格公道的客栈落脚,却在开窗透气之际看见了阿云。 她有心去问问阿嫂生产的情况,虽然决心不回去了,但阿兄阿嫂一直待她很好,她应当去问问的。 阿云瞧见了温迟迟却是掉了眼泪,“姑娘,我正找着你呢。” 她擦了眼泪,却是哽咽道:“昨夜夫人将您的事说漏了嘴,娘子听见这事才气得羊水提前破了的。娘子月份不足,胎位又不正,这一胎生的很是不顺,即便是这样,嘴上却一直念叨着您,说您受了委屈。还要下床去徐府接您,天寒地冻的,又是刚生产完,这如何能行,所以奴婢便来了。” 温迟迟望了望天,呼出一口气,“阿嫂如今怎么样?” 阿云破涕为笑,“生了个小少爷呢。” 心中的巨石落了下来,却听阿云问:“姑娘,你包裹呢?” 温迟迟摇摇头:“我不回去了。”于是又嘱咐她一些话,带给阿嫂。 “哪有人不回家的?”阿云见温迟迟坚持,叹了口气,“老夫人此时睡着,没起身。姑娘好歹也去瞧瞧娘子,好叫她宽心做月子。” 作者有话说: 【注】:改自《宋记·宋记七十六》 ps:本文官员设置参考宋,架空背景,勿考据,多谢~~ 第20章 白兔软 温迟迟沉思一会儿,没有拒绝,便跟着阿云回了温家。 陈荨见着温迟迟又掉了好一会儿眼泪,温迟迟掏出帕子给轻柔她擦拭眼泪,“阿嫂,我如今很好。”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16节 陈荨也知晓如今自己的婆母对着自己的女儿是何等心思了,她要拦,可毕竟人家才是迟迟的母亲,她一个做下人的怎可随意插手上人之事? 不若阿迟所说,让她一个人自由自在,从心而欲。 陈荨卷了卷眼角的泪,抚着温迟迟的手,“阿娘那儿我替你瞒着,你若是有困难,随时回来寻阿嫂。” 温迟迟眼眶也红了,她道:“好......” 陈荨又拉着温迟迟好一阵叮嘱,却听见阿云慌慌张张跑来,“娘子,姑娘,老夫人睡醒,抱着小少爷往此处来了。” 如今温家住的连个院子都算不上,不过是几间低矮零散的屋子,没几步便走到了。 温迟迟立即擦拭了泪水,“阿嫂,我得先走了,你好好养身子。” 陈荨叹了口气,目送着温迟迟走到门口,才将泪水逼回眼眶。 温迟迟出了门后避开张夫人后便没再动,沉默了好一会儿。 落日西沉,冬日里日头短,夜里的寒气很凉,她平缓的呼吸在空中荡出几道白花花的雾气。 一会儿没留意,手已经发凉了,脚也没了知觉。 直到现在她才发觉,她已经没了家了。 她转了身,向夜色深处走去,走了没多久却见着了一个人。 长柏提着一盏灯,站在路边等她:“姑娘,请随小人走一趟。” 温迟迟不疑有他,以为是银子的事,便跟着他走了。 宋也这几日一直住在徐家的那件院子中,如今徐家倒台,徐府被查封,宋也要换一间宅子住也是正常的。 温迟迟跟在长柏身后隐隐觉得路不对劲,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到了仪来楼门口了。 温迟迟顿住脚步,脸色霎时不好看了起来,“要兑飞钱也应当在柜坊,不应该在这儿的。” 长柏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温姑娘说的是那千两白银之事,他道:“小人也只是领命传话的,姑娘若有疑惑不若去里头同我家主子说吧。” 温迟迟摇摇头,“除了千两白银我同宋公子并再无任何牵扯与联系,还是不要旁生枝节的好。若是得空,麻烦您帮我走一趟,我在此处等着您。若是银票还未准备好,我便先走了。” 长柏愣了愣,他将才跟在主子身后一直在着手处理两浙路官场洗牌后的诸多事务,忙得连河口热茶的功夫都没有,因而银票他也就搁置在一边未来得及处理。 主子虽阔绰短不了银两,但也不会随身带着千两。这一千两银票他得上哪儿给温姑娘去寻呢? 正在他面露难色之时,二人头顶的支摘窗被推开,木头摩擦的咯吱声在这声色犬马的鼎沸中显得尤其清脆明晰。 窗子半开,只见宋也身着绛紫云锦外裳,腰勾青玉,长身玉立,犹如挺拔的雪松。 手上握着酒盏,目光在温迟迟身上略微停留片刻,“温姑娘,久违。” 温迟迟看过去时,宋也已经将手中杯盏中的酒从窗外缓缓泼了出去,他淡道:“想要银子便上来说话。” 说罢,便重又将窗子合了起来,不给温迟迟丝毫反应的机会。 长柏摸了摸鼻子,俯身引着温迟迟往前,“姑娘这边请。” 有着长柏在前头开路,这一路倒是走的很顺畅,很快便到了三楼的厢房外。 长柏敲了敲门,便听见里头响起了一阵玉石之声,“进。” 温迟迟进入厢房的时候,里头的歌姬正依次往外退。 温迟迟自进门起便低着头,此时也不敢看宋也,生怕看见什么香艳的画面。 宋也略微正了正衣冠,顿了片刻,到了嘴边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他给自己斟了盏茶,微微抿了一口,“不打算回温家了?” 温迟迟愣神片刻,没有否认,“家中事情繁杂,收拾屋子也得有一段时间,待到诸事既定再说吧。” 宋也问:“我怎么记着你离家似乎并没有多久?” 温迟迟见着他笑着看向自己,“收拾屋子是因为被赶出去了么?”这话他虽没有问出来,却在他讥笑的面上呼之欲出。 “我帮公子做了事情,公子将钱给我。钱货两讫,买定离手。迟迟旁的事情,便无需公子操心了。”温迟迟声音不大,但说出来的话却足够令宋也听的清。 宋也沉默着喝茶,不置可否。 半晌,他淡道:“我与姑娘似乎不止拿钱办事那么简单。” “当然,”宋也顿了顿,“如果你想明码标价也行,开个价,我明日让长柏给你。” 温迟迟听了他这话,便知道他叫长柏带自己来的目的是什么了,原来根本就没想将钱给她。 温迟迟气得脸发白,攥着衣角的手渐渐收紧,“公子莫要玩笑,我并不是勾栏中的女子,也没有卖身契。” “你不要钱,”宋也斟酌了会儿,薄唇开张闭合,残忍的话轻而易举地抛了出来,“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你轻浮又自贱,毕竟寻常的姑娘家也做不出自荐枕席之事,不是吗?” 温迟迟再听不下去他所说的话,她也没心思同他争辩,只想避他避得远远的。 “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说罢,温迟迟转身便要离开。 宋也斜了她一眼,“你胆敢再往前走半步,那千两银子便如同将才那杯酒一般。届时你可别说宋某不守承诺,银子我给了出去,至于你能不能同底下那群商贩走卒抢到,抢到多少,那就是你的事。” “姑娘已不是清白身,无论日后嫁人与否,这都已经是既定的事实,”宋也盯着她的身影,眸子越来越沉,“多一次少一次又有何分别,还有不菲的银子,不值吗?” 温迟迟当真没有见识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但这些时候心中对他是何种人已经有了预料与设想,如今却反而平静了起来。 就当她做了善事一桩,替杭州城的百姓们除害了。 至于那千两银子就当喂狗了吧,凭着二百两与自己做女红补贴亦可以养活自己。 她当真不想同他计较,惹了他不快,而后旁生枝节,为难的还是自己。 因此听罢他所说,脚步顿了顿,头回也没回,便继续往前走。 宋也出生世家,父亲是国公爷,母亲是长公主,从小便是被捧着长大,而后又官拜宰相,权柄朝野,一生顺风顺水,显赫至极。 倒是第一次有人胆敢这般忤逆他。 他本是想放走他,可他来这楼里也见了绝色。过一分便觉得丰腴,减一分又觉得单薄,倒是没人像她一般的骨肉匀称,也便也没有了念想。 他不为难自己,能用钱财解决的事情,再方便不过。 否则不日后进京城,还带着一个商户女回去么?不说他的身份,便凭着他婚事已定,亦是不体统的。 可她竟丝毫没将自己的话放在眼里。 他声音发沉:“姑娘大可以不顾一切地踏出这屋子,只我提醒姑娘一句,我既可以让徐家袁家一夕间倾覆,便可以将一只会咬人的兔子狩杀剥皮,令它乖巧地匍匐在我脚下。” 温迟迟眉心跳了跳,脚上也跟着顿了下来。 咬了半晌嘴唇,她转身看向宋也,“天下女子那般多,我不过微末如蜉蝣,公子为什么偏偏要我呢?” 话中都带了哭腔了。 宋也眉毛拧了拧。 “杭州地僻,我有的选么。”宋也眼睛落在她身上,毫不避讳地打量她。 半晌,他招了招手,“眼泪擦干,过来。” 温迟迟知道自己今夜说什么也走不了,索性毫不顾忌地用袖子将自己面上的泪花立即擦干。 这一番动作自然落到了宋也眼中,他身上一僵,鸡皮疙瘩四起,性洁如他,难掩面上的嫌恶,“谁允许你这么做的......将袄子褪下来!” 温迟迟垂眸,听话地将袄子褪了下来,乖巧地挑不出一丝气度。 宋也却一口气横亘在心中,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反而哼笑了出来。 他自小便被长公主教导约束,虽做不到完全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却足以将喜怒不形于色造诣得炉火纯青。 他将褪下的袄子的温迟迟捞在了怀中,捧着她的脸,看她脸上残存的盈盈泪花,“故意的?” 温迟迟吸了吸鼻子,不解地摇了摇头,“我没有故意。” 宋也声音轻柔地告诫,“我喜欢女人的典雅知性大方,从不喜欢粗俗浅薄之流。明白吗?” 温迟迟心头微动,点了点头,“明白的。” 宋也刚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听见温迟迟不动声色地道:“公子,你搂得的太紧了,我腰疼。” 娇滴滴的嗓音,柔和的话语,却在宋也耳畔轰然炸开。 他骤然想起徐成将才那手便是落在她腰间,如今鼻尖竟飘来淡淡的酒肉气。 他虽不至于洁癖至此,可那一双泛着油光的肥手,昨夜也出去荒唐了一夜....... 宋也被气得脑子发晕,简直没法再想下去了,他黑了脸,沉声道:“去洗,不许留一丝一毫的味道。” 温迟迟微微松了一口气,将出门的时候,骤然被永娘拉到了一边去。 倩影迎着月色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刻钟后了。 室内烛火昏黄,宋也背对着灯火坐,身后投来的便是窈窕的身影。 他正半阖双目眼神,听见动静也懒得再抬头,指了指自己的膝。 暖香入怀,宋也正要凑近她时,骤然睁开了双眼。 一双凤眸沉得似水,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 永娘神色娇媚,娇滴滴地唤他:“爷......” 宋也捏着她的下巴咯吱作响,似笑非笑,“你也配么?” 说罢,挥手便将永娘甩到了地上,丝毫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意思。 “叫温迟迟滚进来见我。” 作者有话说: 跪求收藏qaq预收《和前夫重生到十年前》 束家五姑娘,大房幺女,天真烂漫,宠爱中长大。 待到年长,父母有命,虽是盲婚哑嫁,但她见着的程家二郎那张颇为英俊的脸,便也就应了与清河程氏的婚事。 婚后十年,执掌中篑,掌管后院;晨昏定省,孝顺长辈;进宫奏对,酬宾宴客。 她不仅要做贤内助,要给他生孩子,还得帮他照顾新寡的表妹。 而她夜里看着那冷脸的男人睡梦中将自己的被子抢过去,半天都不肯撒手,心中忽生一团气。 鬓角生霜也就罢了,竟还要蓄须,她当初在乎的不就是一张脸吗? 脸看腻了,还不懂体贴人,房中事更是力大如牛。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她当真是瞎了眼了! 第二日,幡然醒悟的五姑娘给程昭广纳十房美妾,将儿子送进学堂后便乘了一辆马车往城外去了。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17节 然而马受惊,一朝醒来,竟是自己还在做姑娘的十年前。 看着媒人如上一世天花乱坠的说辞,五姑娘呵呵一笑,便将人哄了出门。 预备出门提亲的程昭:? 身旁四岁的儿子打了个奶隔:阿爹,我要娘。 程昭看着说话还磕磕绊绊的儿子一眼,便提着他出了门,将他丢到束舒面前。 束舒:……不认识。 程昭:男未婚女未嫁,这凭空多出来的孩子如何解释?何况阿玉年纪小也确实需要阿娘。阿舒,别使小性子。 束舒呵呵一笑:那你不看看这孩子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跟谁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说是我的就是我的?我才十六,怎会有这么大的儿子? 二十二的程昭:…… 第21章 暗香近 永娘蓦然被摔到地上,脑子懵了好一会儿,忍着身上的剧痛道:“爷......” 宋也双手搭在膝上,眼梢讥诮,冷道:“滚出去,我不说第二遍。” 永娘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爷将才同她说的是叫温迟迟进来,可是温迟迟有什么好的啊,她根本就不想,避着他不及还来不及! 同样是女人,她的身子在这楼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若是温迟迟可以,那她凭什么不可以? 永娘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拨了拨额上略显凌乱的头发,又大着胆子朝宋也走过去。 宋也在她靠近的时候倒是反常地没有推拒,一直冷眼,直到她歪道在自己怀中。 低低笑了两声,一双修长冰凉的手指将她的脖颈捏在手中,凉声问:“若我记得不错,你是有个儿子的吧?” 宋也漫不经心的话语却令永娘心头大骇。 明明是极其温和的笑,此时却像毒蛇信子将她浑身上下淬了一遭毒。 永娘止不住地颤抖,几乎快喘不过气,“我.......爷您饶了妾吧......” 宋也的目光却从永娘脸上略了过去,落到了门外踌躇的影子上。 目光静的像水,盯着门外看了半晌,刚平复下的内心又无端升腾起了恼火,他沉声道:“既然已经来了,还楞在外头做什么?” “滚进来。” 话音才刚落下,便见着温迟迟温顺地进来了。 温迟迟扫了宋也与他怀中的永娘一眼,便飞快地低下头,仿佛自己没见着极其暧昧的画面。 将才永娘来寻她的时候,她着实心中一惊,但她也确实不想委身于宋也,因而永娘自告奋勇时她也便没有拒绝。 但她看着永娘走进了这间屋子中时,心中却惴惴不安了起来。 一方面她觉得宋也性子风流,换着另一个姿色上佳的女子,氛围到的时候便也就不计较了;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宋也性子古怪,也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 直到她听见这屋子中传来的声响,便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来到了厢房外。 “怎么,”宋也怀中搂着永娘,往后靠在椅子上,慵懒地睨着她,掀唇讥讽道,“这样便是你所想的么。” 见着温迟迟不说话,宋也颔首,“说话。” “不说话也行,那你总会做选择吧?”宋也死死地盯着她,只见温迟迟低头模样乖顺,心中更加恼火,“若是确实你所想的那般,那你大可以拍屁股走人,只是这楼里再不会有这么个人;若是这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今夜就留下,跪着给我守夜。” 温迟迟蓦然抬起了头,一双黑黢黢的眸子盯着宋也。 永娘却骤然瞪大了眸子,她此时躺在他怀中,却如坐针毡,额头上冒满了冷汗。 这位爷这番话不就是意味着将她母子二人的性命交到了温迟迟手中了? 她往昔对着温迟迟做了那么多事,她又怎么会为了她牺牲自己!何况,她们本是一起长大的姐妹,凭什么她便被百般嫌弃,而温迟迟却能得到贵人垂青,随意定人生死。 她温迟迟凭什么?! 永娘心中胆颤,却滋生出了一股浓重的恨意与嫉妒,裹挟她从宋也怀中起来,跪到他面前。 她哭得梨花带雨,“爷,当真不是我想要凑到您跟前,污您的身子,而是温迟迟这个贱人根本就不将您放在眼里,若是放在眼中,她又怎会在一旁看好戏呢?爷,千错万错是我的不该,不该听着她撺掇的,爷您行行好,永娘已经知道自己的过错了......” 宋也朝温迟迟颔首,“她说你是贱人,你觉得呢?” 将说完,又轻描淡写地添了一句,“若你还是不说话,这舌头你也别想要了。” 温迟迟要咬着的嘴唇放了下来,摇头,“我不是。只是我确实没有撺掇她,我.......” 说到这,温迟迟便说不下去了,她是没有撺掇,可是也确实是希望永娘能替自己来的。 宋也扫了她一眼,了然于心,吩咐长柏将永娘带到老鸨那儿处置,帮温迟迟做了决断。 长柏正要来讲永娘拖走时,犹如五雷轰顶,骤然赖在了地上,撒泼道,“爷,我当真是知道错了,我今夜便不该进来的,爷我当真是错了.......您饶过我吧,莫要告诉周妈妈,永娘给您磕头了。” 宋也被这女人撒泼吵得头疼,挥了挥手,吩咐道:“带下去。” “可温迟迟她便就清清白白吗!”永娘骤然提起的音量又尖又细,言语中尽是刻薄的意味,“她温迟迟还不是有一个上过战场的竹马,不光有过婚约,还早早地失了清白了!” 宋也来了兴趣,对长柏摆了摆手,示意她继续。 永娘像是魔怔了一般,死了也要拉着温迟迟下水,便口不择言地厉声道:“她幼时便和那人在一个澡盆子中长大,后来长大了些还睡在一张床上呢!虽说是婚约,可礼又没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她便就是一个水性杨花,极其不检点之人!” 宋也哂笑,“她清白不清白,你怕是不知道吧。有些话,慎言啊。” 说罢,便挥了挥手叫长柏将人带回去,脸上的凉意却连遮掩都懒得遮掩。 温迟迟听出宋也话中的意味,他所维护的不是她的清白,而是他的颜面,因而她也没必要辩解,她甚至希望他相信,至少照着他挑剔的模样,自己多这一污点,糟了他的嫌恶也不失为一个极好的选择。 宋也问:“她说的是可真的?未婚夫?” 温迟迟点了点头,想起那一张宽厚的肩膀扛得起那么沉重的沙包,也低得下去头为她抹去绣花鞋上的污泥。只是一别经年,她也不知道该去哪寻他,便觉得心头一酸。 “还是他人的未婚妻,又多了一桩不像话之事,”宋也冷笑了一声,目光自她面上略了过去,用不容拒绝的口吻道,“婚退了吧,你已不是清白身,还是莫要毁了正经人家了。” 温迟迟骤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公子,这是我的事。” “是你的事,同我无关,”宋也顿了顿,似是突然想起来,“只是你当初要嫁到徐府的时候,怕是人家早就将婚事给退了吧?我当是什么人,原来也是贪生怕死,趋炎附势之流。” 温迟迟被气得头晕,阿濯征战沙场,保家卫国,他怎么可这般往他身上泼脏水? 温迟迟冷了语气,“阿濯是什么样的人我自是再清楚不过,您不是我,也不是他,也还请您慎言。” “慎言。”两个字在宋也唇齿间重重碾过,他脸上瞬间不好看了起来,“我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勒令呵斥我?” 温迟迟脸彻底冷了下来,“我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百姓,您是京中官老爷,云泥之差,迟迟不敢仰望,这一生也会牢牢铭记。所以爷可以放我走了么?” 宋也:“我若不呢?” 温迟迟将话还了回去:“您身份高贵,与我牵扯,有损体面。” 宋也前半辈子舌战群儒,诡辩善言,此时被堵一句话都说不出。 好半晌,手一挥便将身旁的杯盏扫了出去,杯盏瓷器尽碎的清脆声令他找回了些许理智,“为着你那薄情寡义的未婚夫,竟还有这般硬气的时候。只你对谁横,对我?” “你配么。”宋也哼笑,讥讽道,“可我偏爱看有情人分别,也偏不愿你得偿所愿。温迟迟,你若是识相,便不该再想着某个男人,免得日后自找苦吃。” 温迟迟眼眶通红,“公子,我着实不懂你,你究竟要做什么?” 宋也皮笑肉不笑,“我要什么你当真不清楚?” 她深吸一口气,眼见着便要穷途末路了,她将心中的不满尽数倾倒了出来,“当初在楼里要见我的人是你,而已经上了去宿州的船了,是你拦下了我,要我替我办事。当初那一杯下了药的茶也是你讨要的,中毒不唤郎中,要我身子的也是你。要在我脖颈处留下痕迹,让我当众受辱的人也是你。事成后要我伺候的还是你。” 她眼泪掉了下来,声音哽咽,但还是不住地说:“徐家在杭州横行,是人人憎恶,您要惩治徐家,是为了大局考虑,迟迟感激您,可为什么那个人偏偏是我?难道我就不是杭州的百姓吗?为何你要独独对我这般残忍?”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出于全局考虑,牺牲点什么他本就不在乎。他的手段一贯便是如此,花最小的成本,求最大的利益,所以哪怕面前站着的是个最柔弱的女子,能利用的起来,他不会皱一下眉,亦不会有半分愧疚。 宋也顿了会儿问:“你不愿意?” 刚问出去他便后悔了,他未曾想到即便叫温迟迟滚蛋了,她抽泣着说的话还能长久伴在他耳畔,直到午夜时分,仍旧振聋发聩得令他辗转难眠。 她哭着说:“我不愿意.......我怕你,我一点都不想伺候你.......” 第22章 笼中雀 那日温迟迟穷途末路之时索性破罐子破摔,将心中终日的委屈尽数都哭诉了出来,等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时,就见着宋也阖上了眼睛冷冷地叫自己滚。 他面上严肃,话语更是冷硬,温迟迟怔了一下,毫不敢耽搁,立即退了出去。 直到走出了仪来楼,肃杀的寒风卷着剜人的凌冽之气挂到她的脸上,温迟迟才反应过来,宋也没有再难为自己。 夜里寒气大,走着便觉得风在往她鼻腔中冲撞,呛的她鼻尖红红。温迟迟掏出了帕子,将眼角中残泪擦得干净,脚上也丝毫不敢停歇,倘若他又反悔了呢? 事实上命运弄人,越怕什么便越来什么。 温迟迟连着几日都待在客栈中没有出来,一应吃喝用水尽是用的客栈的。即便是冬天日头短,她也没停下练习女红针线技法,往往是熬着一盏油灯,直到手脚冰凉才上床安置。 虽说二百两银子于她而言笔数额不小,也够她几年吃喝了,但她毕竟是一个姑娘在外,到处需要打点,以后也保不准会出什么意外,她须得将这些银子聚拢起来,攥在自己手中,才可使自己不至于落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身无长物,唯有手脚灵活,心思细腻,可以在女红上下一番功夫,养活自己,只是因着往昔十几年养尊处优,没在这上头吃过苦头,如今一幅绣品卖出去的价钱也很微薄。 想到这儿,温迟迟便觉得这客栈也是再不能继续住下去了,虽然住在此处供应用水膳食方便,无需她费心准备,但到底价格不菲,是烧着钱的,要省下银子,就不光得靠开源,还得靠节流。 翌日起身的时候,她便将自己前两日夜以继日做的绣品拿去最近的一间铺子中寄卖。 门口奔走的小二陈二这几日连着见着温迟迟好几日了,见着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又孤身一人,便心存了些怜惜,见着她来,他停下了手下的活,交给了身旁的共事,快步走上去迎她,“姑娘今日又送了绣品过来吗?” “嗯,是的。今日有两幅,麻烦陈大哥您过目。”温迟迟点头朝陈二淡笑。 陈二接过绣品,只略微翻开,上头的淡香便飘到了他的鼻尖,他一怔,便再也瞧不上下去了,连忙将绣品收了起来,愣愣地道:“姑娘的手艺一直很好。” 他飞快地抬头瞧了温迟迟一眼,只见她肌肤似雪,一双黑葡萄般的眸子正盯着他,便连忙不好意思地撇开了眼睛,“姑娘.......昨日怎么没来?” 说完,脸便开始烧红了起来。这话问的,便就像是他成日里头盼着她来一般。 温迟迟没瞧出陈二的异样,她这些时日也多得他照顾,于是实诚道:“我昨日忙着寻找落脚之处,绣活一天没做便落下了。” 陈二:“姑娘不再住在客栈中吗?” 见着温迟迟沉默,他便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不好,一个靠日夜做绣活孤女,客栈又怎会住的起? 不待温迟迟回来,他便开口略过了上一个问题,“姑娘可曾找到住处了?” 温迟迟摇头,“还不曾,今日我正要再出去瞧瞧。陈大哥您忙,我便不打搅你做事了。”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18节 “不打搅,此时铺子没什么人,事情不忙,”他顿了顿,“姑娘若是愿意,姑娘可以暂时在我家落脚。” 说罢,便立即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不好,连忙道:“姑娘莫要误会,我没有旁的坏心思。我家中只有三口,一个老母亲,还有一个寡居的嫂嫂。我兄长在世的时候便已经分了家,若是姑娘在意,可以去另一间宅子同我阿嫂同住。说来也巧,我阿嫂的女红也做的特别好,兴许闲暇时你二人可一同商讨。” “若是姑娘得空,我当下便可以带姑娘去瞧瞧。” 温迟迟将听他说的时候下意识便就想拒绝的,但是听说陈二的嫂嫂也会做女红,心下便有些动摇。 她点了点头,没有拒绝,“那就麻烦陈大哥带路了。” “没事,不麻烦,姑娘您随我来。”说罢,便领着温迟迟向不远处的宅子中去。 诚如陈二所说,他家中人口简单,便是老母亲与嫂嫂都是极为和善好说话的人。 陈家在一处逼仄的巷子中,如这里头大部分门户一般,是几家低矮的屋子用篱笆围起来的一个小院子,中间也起了一道篱笆,东头住着陈家的母亲和年轻的妇人。 虽屋子简陋,但是打扫的亦很干净,且陈家开的价钱几乎是别家的半成,温迟迟心底是很是满意的。 她跟着陈二往陈家的篱笆外头走。 陈二:“家中简陋,让姑娘见笑了。” 温迟迟:“不简陋,陈大哥家很好。只是陈大哥你收的钱太少了,迟迟倒是会不安的。” 陈二局促道:“姑娘可千万别这般说,若不是姑娘搬进来,那件屋子也要吃灰的,我倒是想不收姑娘的银子,只是想着这样一来姑娘住的恐怕会更加不安心,便也就收了,姑娘怎么还嫌银子收的少呢?” 温迟迟被陈家人的真诚动容,朝他温和地笑了笑,“当真是麻烦你了。” 陈二见着温迟迟朝她笑,脸上有些微微发红,手脚不知所措,半晌才憋出了话,“不麻烦,本就不麻烦......” 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温迟迟的意思愿意在他家下榻了,心下又有些紧张,生怕怠慢了人家姑娘,于是便问:“姑娘准备什么时候搬进来,我便趁早打理收拾起来。” 温迟迟问:“若是明日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不会,不会。”陈二连忙宽慰温迟迟,“若是明日,那姑娘的行礼也是要搬回来的,不若我今日先跟着姑娘去取一些?” 温迟迟因为自己随身之物不多,正要婉拒陈二,便虚虚地瞥见了站在远处一棵高大的槐树下的两个人。 冬日里槐树树叶零落,只余下光秃秃的枝丫,只见身量高大的人着了一件玄衣,吊儿郎当地半倚在槐树上,身旁毕恭毕敬地站着长柏。 温迟迟看过去的同时,一道视线也轻飘飘地落到了他身上。 四目交汇,眼里含着淡淡讽刺之人,不是宋也是谁? “姑娘,你怎么了?”陈二跟在温迟迟身边,见着步子顿住了,便也跟着温迟迟看了过去。 温迟迟收回视线,拉了拉陈二的袖子,“没什么,先走吧。” 还得赶紧走,因而她步子跨得很大,走的很急。 然而她即便走的再怎么急,又怎么会快过自小习武,武艺高超的宋也。 宋也跟在她身后,踩着她长长的影子,步子不疾不徐,又落的极轻。 在快走到岔路口需要拐弯之时,宋也才将手落在她腰侧,温迟迟惊得想要立即往前跑。 宋也像是早有预料,扯了一把她腰侧的衣带,力道大到将她完全带入了怀中,死死地圈住了她,手指陷在她的腰侧,又暗中发力,像在略施惩戒。 “跑什么?” 陈二站在一旁,愣了一会儿,当即脸色便沉了下去,“你这是在做什么!快将手放下,休要对姑娘家无礼!”说罢便上手要将温迟迟从宋也手中夺回来。 宋也将温迟迟又怀中带了带,捏着她细腰的手越收越紧,“姑娘家?你怎么知道她是姑娘家?她跟你说的?” 陈二听了宋也的话,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不是姑娘家? 宋也对陈二的愣神很是满意,淡笑着问温迟迟,“你没跟他说我们的关系?” 温迟迟心中除了愠怒外,还升腾起了一种淡淡的无力感,杭州城那么大,兜兜转转,还是碰到了他。 “我后悔了。”宋也俯下身凑到温迟迟耳边,温热的气息从她的耳垂上喷洒到脸颊上。 声音不算大,却能令在场的人都能听得清。 陈二见着温迟迟不反抗,一脸平静与镇定,又看向了宋也落在她腰间修长手指,心中的酸涩几乎快要溢到他的嗓子里头了。 宋也朝陈二颔了颔首,“她不懂事,叨扰你了,日后她的事我会管,也无需你再烦心。” 说罢,长柏立即会意过来,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了陈二手中,“这是我们公子的一点心意。” 陈二感受到了荷包里头银子的重量,又瞥了一眼长柏的衣裳,便知道这是一个不凡之人,喉头发紧,但也放下心来了,“只是小事而已,陈某没帮上什么忙,不敢当。” 说罢,便立即转了身,落荒而逃。 “和他说什么呢,笑的那么开心?”宋也收回眼睛,将放在她腰间的手收了回来,讥讽道,“你当真是好大的本事啊。” 温迟迟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心中的凉意丝丝缕缕地沁到了她指尖,微微发抖,她声音也跟着颤抖,“我当真不明白你到底要做什么,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我?就不能放过我吗?” 宋也瞥了一眼在一旁放风的长柏,脸色比将才更难看的一些。 是,连着几日梦见她,他是忘不了那具令他神魂颠倒的身子。 她身子确实不错,他承认。 瞧了温迟迟片刻,他坦然道:“我是放不了你,你不是缺地方住么,我在杭州有两处宽敞明亮的园子,你喜欢哪一处?” 第23章 绕指柔 温迟迟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去他的园子中做什么?做他的禁脔吗? 徐老爷与袁老爷便是整个杭州城里头最大的官,一夕之间都能被他押进大牢,她一个无所依仗的女子又能做什么? 尽管她那般不愿意,沉默过,哭诉过,逃避过,可他转瞬间便能找到自己。就像是在要将她拆骨入腹之前,先好好玩弄一番,待她惊慌失措、落荒而逃的丑态毕现,再令她知道她一直在他的掌股之中,从未逃出去过。 宋也向前,步步紧逼,待到她退无可退之时,一手钳住她的腰,一手捏着她的下巴,掀唇道:“八珍玉食,锦衣华服,泼天的富贵,风光无两的日子,爷都赏你。贵妾的身份,你要还是不要?” 宋也将她沉默不语的样子尽收眼底,别开眼睛,面无表情地道:“温迟迟,我给过你机会的,你若是不相识,那便再没人能救你。以你残破的身子,便也只能嫁给农商鳏孤之流,亦或无后为你收殓,曝尸荒野。但似乎都不是什么好结局。” 说罢,凉凉地扫了温迟迟一眼,温迟迟瞥开了眼睛。 宋也又略微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回应,冷笑着说,“你随意。”说罢,便迈着长腿径直往前去。 对一个女子,他已经做出了够大的让步,给足了她面子,若她再不识好歹,不肯低头,那便也没必要。 温迟迟被他的眼神中的警告之意吓得愣神,只觉得一阵凛冽寒风刮到了自己面上。 他话中之意不是好心的劝告,而是耐心告罄的威胁,她能听的出来。 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走远了,她转头便见着长柏站在一边朝她挤眉弄眼,温迟迟咬了咬唇,便提了裙摆,一路小跑才能勉强不跟丢宋也。 能做什么呢?他便就是一个很古怪的人,今日想出这些,明日便又能玩出新的花样,直到自己屈服为止。 宋也留意到身后的动静,便将自己脚步放缓了许多,直到她追上才停下脚步。 他深深地瞥了温迟迟一眼,“好生表现,若是爷满意了,便提拔你跟上京伺候,若是不么,”他顿了顿,替她揉搓着她冻红的耳垂,动作轻柔,笑的温和,话便从他嘴中轻而易举飘了出来,“那你便在这园子替爷守节,孤独一生。” 他想过了,若是让别他和别人共用一个女人,那他大概是做不到。 温迟迟点了点头,“我知晓了,公子。” 宋也对她的懂事满意了几分,“以后不必叫公子了,你既是跟在我身边伺候的,那便唤我郎君吧。” 温迟迟乖顺唤他:“是,郎君。” · 宋也带着温迟迟去的那处园子在长安坊,名唤栖霞园,她暂时落脚的院子叫斜月苑。 园子不大,但是极工尽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经过精细完备的规划,除巧夺天工的人为痕迹外,天地灵气亦渗透在园子中的每一处角落,园子里头有淙活泉,从罅隙中汩汩而来,便是冬日亦在叮咚作响,鬼斧神工,钟灵毓秀。 泉水靠近她所在的院落,她常常便被闹的到大半夜才能睡去。 睡不着之时,便拿着女红针线出来做一会儿,只是这府里头豪奢,处处燃着蜡烛,没有她平日里用的耐用油烛,因而心中还是略微有些舍不得的。今日她便灭了蜡烛,仰头看了会儿头顶的纱幔。 又闭目冥想,强迫自己睡去,然而那泉水的声音却像黏在她耳边刻意与她叫嚣一般。 温迟迟又凝神了一会儿,确定自己今夜怕是难以睡着了,下床套上了袄子往外走了过去。 夜里寒气重,地上结了一层雪白的寒霜,她走的小心,内心却在犯嘀咕,按理说杭州这么冷的天,虽不至于冷得上冻,但湖面上也是结了好几日薄冰的,可这水为何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直到她到了泉水前,见着云雾润蒸,层层的雾气缭绕在泉水之上,泉水一旁有两道曲径,蜿蜒至不同的方向,四周的夜明珠置在暖石旁的草丛中,照得云雾更加朦胧。说是天庭仙境也不过如此。 她蹲下身,捞起了袖子,将手伸进了泉水中。唔,竟是暖和的。又拨了拨水面,更加惊叹于此处景致的其妙。 宋也路过暖泉的时候恰好见着此景,身形单薄的小姑娘蹲在泉水旁戏水,脸上的笑明媚又单纯。云雾朦胧,水汽氤氲,他隔着对岸却将她那截似雪的皓腕看得分明。 他的喉头滚了滚,便吩咐长柏将事情交代了下去。 “杨修来信说,付家找回来的幺子长在两浙路,你去查。” 他确实已经有好几日没见着她了,京中政务繁忙,他既要着手处理上京之事,又要将杭州官场之事着手重洗,杭州更是诸事待定,他有心将大权交到自己的堂弟宋铭手中,然而事无巨细,繁乱冗杂,统筹也离不得他的手。 何况两浙路地处富庶之地,地势平整,无关隘天险,若要图谋大事,光将两浙路的兵权收入囊中远远不够,还得同淮南路,江南东路等地联手,才能稳操胜券,运筹帷幄。 他悄声走到她身后,冷不丁问:“不过是寻常的水,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声音的冷清如同山间清溪,圆盘落玉,在这样一个鬼魅夜里显得渺远空灵。又觉得声源离自己很近,就像是背后传过来的....... 温迟迟正聚焦于手上的事,被这蓦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失神,一个重心不稳便要急急地往泉里栽。 宋也连忙拉住了她的袄子,将她从岸边提到了地上,目光在她莹白的面色与红润的樱唇上略过。 他莫名想起那次事毕翌日他撞见她蹲在河边浣洗衣裳,也险些掉进湖中,就像今日这般。 他想起她那日湖边她似乎边洗衣裳还边垂着泪,一副天大的委屈的模样,两相对比,便觉得将才她的笑似乎也没那么可爱了,甚至还有些刺眼。 他凝眉,不悦地说:“杭州的水还少了,有什么稀奇?说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只是相府里没见过世面的粗实丫鬟,无端落人口舌。” 事实上,粗实丫鬟也没这么貌美的,只是兴许是宋也挂在眼梢的讥诮没有遮掩半分,温迟迟低下头,像一个因为做错了事情被斥责的孩子。 宋也不是真要怪她,淡道:“京中规矩多,即便是妾室,也绝不会做出夜里不安寝,跑出来戏水的不合规矩之事。”他撇了眼她,“除非你想留在这种破旧园子中蹉跎年华,那你便尽管这般不守规矩就是了。” 温迟迟并不觉得这处的园子破旧,但他是相爷,他有他身份上的端重,她也有她生命中的野趣。她不在乎镶金枕玉、闾阎扑地的上京,也不会在乎八珍玉食、锦衣华服的富贵。 可她若要将心中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一定会激怒他。 想到这,心中却有些微妙,若她便就是这样一个不知礼数的粗俗女子呢?若与他心中的大家闺秀相去甚远,他还会带着自己去京中吗? 温迟迟觉得他不会,这些时日相处来她能感觉到他有多在乎颜面。 只要自己表现地再无礼粗鄙些,有朝一日得了他的厌弃,她便不会被迫离开家乡。 想到了出路,便也将他伤人的话语抛之脑后,心中反而涌起了淡淡的喜悦,她抬起头,眸子亮亮的,点了点头,“好。”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19节 宋也:“嗯?” 温迟迟只当自己的心思被他发现了,当即有些慌张,连忙瞥下了眼睛,不敢看他。 宋也盯着她半晌,轻笑。 他将眼中的光亮看在眼中,敏锐地洞悉了她心中极力掩饰的喜悦,此时这般模样不是女儿家的羞涩是什么? 小姑娘的心思,当真是浅薄又多变。前些时日还哭着说怕他,如今又一副欲拒还迎的姿态。 但宋也却并不厌恶,相反地,因着她识相心中也升起了一丝不可多得的柔软,他柔声道:“好日子便在你手中,你能想通便好。” 毕竟没有人不向往朱轮华毂,也没有人不向往进国公府,常伴在他身侧的。 宋也低头打量她,平静的眸子掀起了一丝波澜,他拦着她,修长宽大的双手便将她的一截细腰攥在了手中。 他伏在她颈间,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她身上软软的,香香的,一时间终日奔波劳累都被驱散了。微凉的唇蹭她身上凝脂般的雪白,继而重重碾压辗转,微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脖颈上。 温迟迟觉得脖颈间又痒又痛,就像是蚂蚁在身上啃食她一般,她不自觉地往后退。 宋也有些不悦,伸手,搪着她的腰骤然用力,一下便将她重重地抵上了他的胸膛,另一手也不老实。他像将一条待宰的鱼捞在手中,看着她因为脱水而逐渐呼吸急促,直到眸光迷离,脸色绯红。 他向前更进一步,将她逼得退无可退,低下头抵在她耳尖,声音低沉而嘶哑,“还怕我吗?” 作者有话说: 捉个虫,太后的母家不姓何,而姓付,已修改。因为和男二相关所以弄混了,有必要解释一下,很抱歉。提到这部分剧情的大概在11章和14章,可能还有,但目前没有找到,后面会修改,抱歉啦~ 第24章 娇羞花 温迟迟被他坚硬的胸膛低得呼吸不上来,明明是寒冷的天气,她额上却泛起了密密细汗。 她抬起头,先是看到他凸出的喉结,又是如削的下颔,最后相接的才是他一双晦暗的双眸。 她细细喘息,低声唤他:“郎君。” 宋也唇角上挑,语气中有些玩味:“怎么?” 温迟迟问:“你家中是不是还有一位夫人?” 宋也顿了一会儿,没回答。 此时是没有,将来会有,他也没必要骗她。 她几乎喘不过气,檀唇开张闭合,便问出了明知越界的话,“那迟迟和您的家中那位夫人谁更漂亮一些?” 宋也嘴角不自觉地勾起,顿了一会儿,才半抿薄唇,冷硬道:“她是京中闺秀,你与她自然不能混为一谈。” 前些时候还不是哭哭啼啼说怕他,如今倒会使小性子吃味了,他在心底嗤笑。 但为着内宅的安稳,他须得告诫她,于是语气冷了下来,“她性子好,不会同你计较,但你也须得敬重她。妾要有妾室的本分,敬重夫人,服侍郎主就是你的本分。将才的话也不许再提一句,她为人庄重,岂是你能相提并论的?妻在贤,姿色如何于她而言未免浅薄轻浮了些。” 温迟迟听出了他言语中的不悦,即使是斥责的话,她却并不因此而难过或者面红耳赤,心中倒涌起了有希望远离他的雀跃,像黎明破晓前的曦光落在院落里,她将心剖开,期盼便从中奔涌而来,如长江东逝水,一发不可收拾。 心中微动,她面上恭顺地点头,“郎君,您教训的是。” 宋也如晦的眸子扫了她一眼,只当她温顺乖巧,嗯了一声。 觉得越发炙热了,温迟迟抬起胳膊抵住他灼热的胸膛,才能喘息了一会儿,便见他的手上来捉她的手腕,直直地拎到衣摆下。力道大又蛮横,她手臂一阵吃痛。 她将他眉目中的张扬看在眼中,知道他就是不讲理的性子,于是柔声哄他道:“郎君,这里不好。” “在这儿玩水不是很开心么,还有更开心的,要不试试?” 她羞红的耳垂宛如一颗鲜艳欲滴的红樱桃,宋也喉头滚了滚,情不自禁地叼在嘴中,继而吮吸厮磨,直到她面上滚烫才放开了她,凑在她耳边哑声问,“你不喜欢?我瞧着挺喜欢的。” 这里这么凉,他又是会折磨她的,这么长时间怎么挨?温迟迟几乎快哭了。 宋也扫了她已经垮了的小脸一眼,彻底松开了她了,眼睛直直落在了她的前襟上,直到见她局促才挪开目光,“跟上吧,换个地儿。” · 翌日起身的时候,身侧已经没人了,她其实也没睡多久,天亮时才罢休,直到现在不过才眯了半个时辰,便又要起身了。 白天日头短,她得趁着这段时间将手中的绣活做完,否则拖到夜里时,燃油灯蜡烛很浪费,又对眼睛不好。 温迟迟思量着,便听见外头一声推门声,她抬眼便见到了当初在徐府给她送饭的小丫鬟秋香。 秋香手里捧着铜盆和手巾便进来了,她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跑到温迟迟面前,“姑娘,奴婢听见您的声音便立即打了水来,您要用水吗?” 温迟迟眼睛从她身上扫过,点了点头,没有说别的,便拉了身上的被子下了床。 温迟迟不习惯有人在她身边伺候,就算当初温家还没有败落的时候,她身边的一个小丫鬟也并不会随身伺候,大多时候是要伺候温家炊烟升堂,洒扫庭尘的。便是她的闺阁,也大多时候由自己收整。 此时秋香上来伺候她的时候,她没有拦着,直到她在给自己梳理长发的时候木梳上缠绕了一缕扯痛了她,秋香红着脸,连忙赔礼认错,温迟迟才挥挥手,“我没事的,自己便可以,你自己忙吧。” 温迟迟见着秋香离开,连忙将寝衣正了正,才接过她将才拿起的木梳有一下没一下地顺发尾。 她刚才透过铜镜时瞧见了,秋香是因为瞧见她身上的痕迹愣神才手上出了差错。 其实她能理解,她并非是苛责下人的人,秋香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也一直是徐府里的粗使丫鬟,伺候人应当是不会的,手艺这般生疏,瞧着也像是将才学的。 依着宋也挑剔的样子,应当也不会叫秋香当他的心腹来监视自己的。 将才秋香出现的时候,她还有些犹豫,如今她也没那般好担心的了,秋香没有那么灵活,打消了她的疑惑,反倒让她心中升起了怜惜,她还是很满意秋香的。 晚间宋也回来的早,沐浴完后便叫温迟迟在他屋子中一同用膳。 宋也自身边小厮手中接过筷子,又见着温迟迟接过小厮递过来的筷子,眼睛才错开,“吃吧。” 宋也吃饭慢条斯理,却也不算慢,吃的差不多了,放了筷子,正准备漱口,便见着温迟迟手中还捏着那只馒头,半天都没有动过了,馒头松软,微微陷下去。 宋也的眼神从白馒头上错开,又落到她葱白的指尖,眉头蹙起,沉声问:“你还吃不吃了?” 温迟迟嘴巴嘴中还嚼着一块牛筋,嚼性很大,不易化开,宋也用饭时投来的两道目光她也注意到了,她能料到他的不悦,但确实难咀嚼,她也觉得就这样惹了他不快也并没有什么不好,于是便自顾自,没有顾忌旁的。 此时听见他沉声问,也知道凡事都得讲究一个度,过犹不及,若是做的过了,他瞧出端倪,得不偿失。 温迟迟就着手中的白馒头,囫囵吞枣地将口中的牛筋咽了下去。 宋也瞧见她小口地吃着满头,嘴边沾着细小的屑子,眉头拧的更深了,有心说她,但又觉得规矩这事不该他男子开口,便半抿嘴唇道:“明日我让长柏给你寻几个侍女伺候你,待到京中再叫正经嬷嬷教你规矩。” 温迟迟眉心跳了跳,将手中还剩下最后一块馒头送到嘴中,将他要带自己进京的后半句话自动略过,语气略带不解,“不是已经有秋香了吗?不用了,秋香伺候我很好。” 宋也忍了忍,再也忍不住,脸色发沉,“饭桌上嘴中含着食物说话对人不敬重。将你口中的馒头咽下去再回话。” 温迟迟唔了一声,连忙将头低了下去,却并不慌忙,依照着自己的节奏将嘴中的食物咽了下去才抬头看他,柔声道:“郎君教训的是。” 看着她一脸乖顺的模样,又想到她商户女的身份,商人重利,家里不讲究规矩,她生长在那样的门户,不懂这些也是正常的。宋也便觉得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心中憋了一口气。 好办天才缓了过来,他指了指她嘴边,“盆里有帕子,自己拿了擦。” 温迟迟依言起身来到铜盆前,拎起一旁的暖壶,添了半壶热水进铜盆里,拿着帕子搅了一会儿,待到冷水与开水中和成温水之时,才拧干帕子准确无误地将嘴角的屑子擦去。 其实落在她嘴角的屑子并不多,只是两粒而已,她的吃相也算不上难看,但宋也挑剔,对旁人要求更苛刻,容忍不了一丝一毫,她便也顺着这个摸清楚了些他的性子。 温迟迟将用过了的帕子重又放回了水中,浣洗了一番,才将帕子捞出来,拧干。 宋也见着温迟迟动作麻利,挑不出一丝一毫错处,随口道:“你倒是个会伺候人的。” 顿了顿,他又道:“这些下人该做的事,不必你亲自动手,你是我身边的人,伺候郎君便是你首要做的事,若这些杂事都需要你亲自操劳,那你还不若做个丫鬟。” 温迟迟很想说自己宁愿做丫鬟,也不愿意像昨晚一般伺候他,但她并不想忤逆他,也不想惹恼他,于是便顺着他的意思点头应是。 宋也见她乖巧,又想起她将才吃馒头时水润薄红的小口一口一口咬在花白馒头上,抬起的眸子亮亮的,黑葡萄一样,竟然诡异地觉得她这样随性比京中那些一板一眼,行为举止一个模子复制出来的闺秀顺眼的多。 他压下心中的古怪,缓和了面色,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将她带到自己怀中,捞着她的双腿悬在自己的膝上,看她,“吃好了?” 他的声音柔和,却带了些低沉的沙哑,混在燃着银骨炭的室内,屋子中变得暧昧旖旎了许多。 温迟迟想起了昨夜,令人羞耻的记忆从她心底涌了上来,手心都泛了绵密的薄汗。 她拉了拉宋也的衣袖,脸上涨的有些红,“现在不行的,天还没完全黑透......” 宋也冷眼睨她。 温迟迟推脱搪塞的话便断在了口中,她支支吾吾挣扎,“嗯,我......饭还没用好。”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了。 宋也因她单纯的心思哂笑,松开了她,从善如流地道:“你先好好用膳。” 温迟迟从她怀中出来呼了一口气,见着一大桌子菜,她想着事情吃得慢还没来得及用几口,此时确实有些饿了。 她将筷子在自己的盘子中点了点,直到筷子两只水平齐整才去夹面前的菜,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宋也漫不经心地盘手中的玄玉扳指,扫了温迟迟两眼,随口道:“你先吃,吃完换我。” 半晌温迟迟才后知后觉宋也口中的吃是什么意思,反应过来后脸色发白,瞬间便没了吃饭的胃口。 作者有话说: 明晚正常更新。 ps:周六入v,0点有万字更新,麻烦大家这几天不要养肥我,拜托了qaq 第25章 温软玉 长柏办事的速度很快,第二日便领了两个手脚灵活,做事得力的小丫鬟到了她的院子。 两个小丫鬟,一个叫晴雨,一个叫晴雪。 至于秋香,宋也本想将她送走的,但见着温迟迟喜欢,秋香心思单纯,便也没有再去管,左右园子里多一张嘴少一张嘴吃饭并没有多重要。 温迟迟见着院子里来了两个小丫鬟,没说什么,只是说不必跟着她身边伺候,便自己搬了一张椅子坐在院子里中。 几天尽是阴沉沉的天,今日好不容易出了一次太阳。光线很足,却不强烈,照在人身上只觉得暖洋洋的,很适合小憩一会儿。 她在家中没有燃炭的习惯,但此时在宋也的园子中,他为人矜贵,性子又强势,昨夜宿在她的屋子见着没有燃炭,便吩咐下人送了好些银骨炭过来。 今早室里便立刻燃了炭火,暖暖的阳光从雕花窗户跳进来,洒在她面上,让温迟迟困得不行,再也没法继续手上的绣活。 她叫底下伺候炭火的小丫鬟将炭火停了,小丫鬟蹲在地上的铜盆前用火钳拨了炭火好一会儿,还是没将炭火彻底停了,反而在对上温迟迟眼睛的时候面露了一丝犹豫胆怯之色。 温迟迟刚想问怎么回事,话到了嘴边,心中便明白过来了。 无非是她的主子宋也的缘故。 宋也看起来桀骜不羁,但其实骨子里恪守的是京中儒者士大夫的一套教训,御下严苛,从不容许后宅内院出丝毫的差池。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20节 今晨他便吩咐人送了几大篓银骨炭过来,显然是不悦的意思,不说白天停了炭火被宋也撞见,便是有心人拿盆中余下好些炭火去说事,怪不到温迟迟头上,却要给小丫鬟板子吃的。 温迟迟不因她违背自己之事而计较,毕竟她也未曾将她自己当做这里的主子,便自己搬了一张椅子去了庭中,一边晒太阳一边忙活手中的绣活。 腊月里,此时已经将近年关了,纵使阳光暖和宜人,却也遭不住本就寒冷的天气。 脑子是清楚了许多,不再犯困了,手上却逐渐冰凉了起来,温迟迟停下了手上的绣活,对着手上和了一口热气,又搓了搓耳垂,抬头的时候就见着晴雪来到了自己面前。 她手上端着一碗黑黢黢的汤汁,恭敬地垂首道:“温姨娘,这是主子将才吩咐下去的,奴婢伺候您用。” 温迟迟听见她那一声温姨娘之时,眉头微微拧了拧,才将注意力放在她手中的汤汁上去。 “这是药?”隔那么远,汤药里边泛的苦气她都能闻见。 晴雪点了点头,见着温迟迟脸上没有不悦之色,才如实道:“是,主子说家中还没有嫡子,您不能越过去,这才不得已委屈姨娘了。” 温迟迟明白了过来,她手上拿着这是避子汤,晴雪前半句是话宋也的原话,但后半句话却是她宽慰自己,劝着自己喝药的罢了。 温迟迟将手上的做到绣绷放到针线篓,接过晴雪手上的药干脆地喝了下去,喝完后将空的药碗递给了晴雪,“多谢你了。”她朝晴雪柔和一笑,便拿起了绣绷继续干活。 晴雪见着面前的这位姨娘和颜悦色,待人和善,心中便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有心宽慰她几句,却不料她忙着手上的绣活,头抬也不抬,像.......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她张了张嘴,应了一声,将药碗端了下去后便拿了个汤婆子递到温迟迟手边,静静地守在一旁看温迟迟做绣活。 本目光落在她栩栩如生的绣样与那一双纤纤玉指上,看着看着便被她垂眸时睫毛微翘扑闪的样子所吸引。又见着面前的女子蛾眉螓首,肤若凝脂,气度似水,与世不争却美的不可方物。 温迟迟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抬起了头问,“怎么了?” 晴雪连忙收回了目光,因自己的失神不好意思,声音低低的,说话却十分诚恳。她夸赞道:“姨娘你真好看。” 温迟迟被晴雪夸的不好意思,低下头去,倒是才过来的晴雨暗中戳了戳晴雪的袖子,将她拉到一旁,教训她道:“做主子的岂是你我一个小丫鬟能打趣的?你今日夸姨娘长相貌美,那你明日少不得另寻一项夸赞,否则不就是在戳姨娘的痛处么?” 晴雪与晴雨是京中来的,国公府里头的家生丫鬟,也知道士农工商,对上京那些钟鸣鼎食的世家而言,商贾之流是最末等的,若是溢美容貌之辞对着京中贵女说,便是锦上添花,动动嘴便能哄得她们喜笑颜开。 然而身份上的鸿沟犹如天堑,既无法跨越,也无法磨灭,温姨娘是长得美,丝毫不输京中贵女,甚至比国公府的几个姑娘还要更有风韵一些,可是以温姨娘的身份来看,晴雪这无心之话不正是在暗示以她这样的身份,能高攀上京中的簪缨世家、皇亲国戚只是因着一张脸么? 晴雪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温姨娘本就长得美。” 晴雨扯了一下晴雪的胳膊,“温姨娘性子好,可你也不能因此伤了她的心或是让他人将温姑娘看扁了去。郎君的夫人还未进门,郎君能破了规矩纳了姨娘,又从府里拨咱们来伺候,可见是对姨娘有几分上心的。你可记着了,话从嘴里说出来前先过闹思量,万不能打了郎君的脸的。” 晴雪知晓这消息传到京中的时候,虽没人敢置喙丞相之事,但二房三房底下的小丫鬟却敢在拿这事私底下打趣的,若不是主子瞧不上商户女的身份,下人会有微词么?那些下人可都是会看碟下菜的。 晴雪将晴雨的手握在手中,讪讪道:“好了姐姐,我知晓你的意思了,我也是当真觉得姨娘好看,才说出这般没过脑子的话,你饶了我吧,我下次一定会注意的。” 说罢,一边揽着晴雨往前头去,一边回头瞧了一眼,见着温迟迟仍旧在安静地做着绣活,一脸恬静的样子,便觉得她不与她计较当真是良善,心中又滋生出了几分好感。 温迟迟是没往心里去,实则她根本没想到这方面,她压根不在乎,又怎会刺痛她的心呢? 她又忙乎了一会儿,待到将手帕上的一丛兰草绣完才终于歇了口气。 兰草叶片绰约多姿难绣,其飘逸秀丽之态亦是难以勾勒出来,更遑论其“坚贞还自抱,何事斗群芳”【注】的气质内涵。她往日里做绣活都是拿着底样描摹的,此时没有底样,又是自己估量着下手,做的也不是很好,针脚拐弯处还有些僵硬与毛躁。 温迟迟随手将这方帕子放在针线筐中,在椅子跟前四处走动,准备缓解周身疲倦与酸痛后再将帕子叠起来收好,却未曾想被远处匆匆跑来的秋香吸引了注意。 温迟迟连忙稳住她,问她:“发生了何事?” “姑娘您的随身衣物是不是还放在当初你住着那间客栈里头呢?” 温迟迟点了点头,“是。”那日被宋也带走仓促,她便没去收拾,何况几件衣裳都不是自己贴身衣裳,尽是徐府给做的,她不喜,便也没想要拿回来。 秋香忙点头,“是了,只是姑娘你怎么没给银子抵房费呢?客栈里头的人拿着您的衣裳找到您家里去了!” 温迟迟眉心跳了跳,当下便明白了过来,她当天房费当天结,若是说还差什么银子,无非是见着自己的衣裳落在那儿,便借着这个由头,想在自己身上再捞些银子罢了。 此时宋也不在府中,府里的下人见着她要出门也不敢拦着。 温迟迟到温家门口的时候,见着客栈里讨钱的小二掂了掂手上的银子,一脸高兴地从门里出来,便知道温家给了钱了。 没有闹事就成,温迟迟远远地瞧了一眼,便转身跟着秋香走了。 才走了一半,便听见了身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转头一看,便是阿云。 “娘子说姑娘在外艰难,您回家吧,”阿云见着温迟迟执意不肯,微微叹了口气,将手里的荷包放在温迟迟手中,“这是五十两,您先拿着用。” “姑娘可别推脱,娘子说您若是不收的话,她会问心难安的!” 温迟迟自然地接过荷包,拿了两两碎银子,又将荷包递了回去,淡笑道,“好了,我收了,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阿云跺了跺脚,见着实在劝不动温迟迟,便也就罢了,她又将袖子里的信放到了温迟迟手中,悄声道:“姑娘,这是前日寄到温家的信,署名只有一个‘何’字,娘子叫我带给您。” 温迟迟浑身僵住,待到阿云走了很久之后才回神,她当即带着秋香去了街角无人处,将信来回抚了两下,才颤抖地拆开,心跳了嗓子眼。 她先飞速地扫了一眼,又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下去,眼泪却止不住地掉。 有两滴落在了信纸上,她意识到了时候的晕开了,她连忙将信收了起来免得泪花再将她这万般珍视之物打湿。 信的署名是何濯,是阿濯,信中说他在战场上立了功,如今被提拔为中郎将带领军队支援征战漠北的天下兵马大元帅,这一战成了便回来娶她。 其实何濯还隐了一些话,他与天潢贵胄的付家合作,付家答应了,只要他照着他的意思做,他便应允他的一切要求,所以这一战归来,他便风光地娶她。 温迟迟垂下眼眸,可是她如今....... 掉了会儿眼泪,哭着便又笑了,她其实不在乎什么嫁不嫁的,只要他还活着,过得好不就够了么? 她将信收的小心,擦拭了眼泪,便往院子赶过去。 到了斜月苑的时候,便见着宋也漫不经心地坐在她搬的那张椅子上,半眯着眼睛晒太阳。 温迟迟视线才落到他手上摩挲的兰草帕子上,便见着他睁了眼睛,冷眼睨她:“去哪儿了?” 作者有话说: 【注】出自郑燮《题画兰》 0点还有万字更新。求支持=3= 第26章 有情人 宋也问的随意, 但语气却僵硬,当她对上到宋也的视线,触及到一片冰凉之时, 便不由地错开了眼睛, 不再敢直视他。 宋也顿了顿,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见着温迟迟只往前挪了两小步,便再也不肯再往前靠了。 宋也笑笑,反而拿起手上帕子问她,“送我的?” 温迟迟愣了愣,他这是在向自己讨要吗?又觉得依着他清高的性子应当看不上自己都觉得绣的不好的帕子的, 于是柔声应他,“粗制滥造之物不敢拿到郎君面前见笑, 郎君不若先给我吧,我过些时候......” 宋也的手摩挲着帕子上的兰草,因习字练武而起了薄茧的两指刮蹭微微凸起的针线走向, 在她手过来接帕子的时候, 却被他骤然收进了掌心。 他打断她,“这帕子确实用料廉价粗糙, 绣法技艺也一般, 不比京中绣娘所做。” “那您.......” “不过你有心了,”宋也将温迟迟面上的窘迫看在了眼里, 再次出言打断了她, 他顿了顿, 沉吟, “花中四君子我确实最爱兰。这帕子虽有许多许多缺漏与不足, 但你将兰的风骨勾勒出来了, 瑕不掩瑜,我收下了。” 温迟迟:“......” 温迟迟见着宋也一副见着你投我所好,我便勉为其难收下的模样,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便顺着他,“郎君喜欢便好,只迟迟技艺不精让您见笑了,日后定然勤加练习,力求精进。” 宋也淡淡地“嗯”了一声,将她拉到身侧,离自己又近了些,才捉住她两对白皙的腕子,低头看她的手。 是一双没有茧的手,可见她当初在温家是过的不错的,没过过苦日子。只上头有几处红点,有的四周已经肿胀,应当是近来新添的。 如今跟着他吃喝不愁,这般刻苦做女工绣活做什么,难道就是为了给他绣这么个帕子?至于吗? 宋也心中微哂,昂首淡道,“手上扎这么多针孔,一做就是大半日时间,就为着这么个帕子,值得吗?” 温迟迟听出他言语中对她做女红绣活的不屑与蔑视。权贵子弟不会将几两碎银放在眼里,也不会看得上为着生机奔波的众生。 她不在乎他是如何做想,可心中也会有淡淡的恼火与不服气,她抬起头直视宋也,肯定道:“值得。” 宋也盯着她一双葡萄般黑黢黢的眸子看,里边流淌着的真诚与坦荡之色藏也藏不住,不由地低声笑了笑,“行了,不论技法,心是诚的,我记下了。” 温迟迟手被他攥的不舒服,往后缩了缩。 宋也轻轻扫了一眼她葱白的指尖,便松开了手,嘴唇微抿,问:“话虽如此,你将才出去做什么了?” 温迟迟讪讪地收回自己的手别在身后,听见他这么问,又不由地握在一起,指尖蜷缩。 衣袖中就是阿濯给自己的信,难不成被他发现了? 温迟迟正准备打腹稿之时,便又听宋也凉凉地道:“去见陈二了?还是什么王三?” 宋也将温迟迟面上怔神与迟疑尽收眼底,心中因着她为自己绣帕子而升腾起的略微怜惜之意便荡然无存了,他不悦道:“没有事情便不要再出府了,你一个妾室三天两头往外跑也不像话。” “要不了几天便要回京城了。不必要的牵扯还是尽早断。”他顿了会儿,补充道。 温迟迟当真觉得他有些奇怪,淡淡地嗯了一声,尽量不忤逆他,尽量不惹他不开心,心中却在琢磨他将才说的话。 要不了几天便要回京,瞧着他的意思竟还是要将自己带回去?那怎么能行。 夜里伺候他,满足他无理又......无耻的要求之外,白天还得恭维他,顺着他的意,不敢丝毫懈怠,她当真觉得有些累。 还在思量着,便见着宋也从椅子上起来了,“外头天凉,跟进来伺候吧。” 温迟迟一路跟在宋也身后,出了斜月苑便往东边的院子里去,进去了后便径直往书房中。 宋也走到书桌前,撩了袍角便兀自坐了下来,提起悬在笔架上的狼毫,略微在墨床中蘸了蘸,便开始行云流水地写文书。 待到墨床中的墨水用尽之时,抬头望了望身边堆积成山的案牍才发觉已经过去那般久了。 他将手中的狼毫叩在墨床便,抬了抬酸麻的胳膊,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温迟迟看。 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温迟迟被他晾在一边一个多时辰,便在这站了一个多个时辰,半晌都不敢动,站得脚都有些麻了。 她略微朝前走了几步,才能略微缓解脚上的麻意,在他身后站定,抬起双手便着手给他摁肩膀。 宋也冬日穿的也不是很多,此时进了内室,便将身上穿着的玄色大氅脱了下来,身上便只穿了一件青色对襟直缀。 温迟迟一双玉指抚上他的肩后的时候,他便能感觉出来身后一阵暖玉般的温热。 指尖与衣袖上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浅香,丝丝缕缕地萦绕在鼻尖,不一会儿便钻进他的鼻腔中。 一低头,便是她嫩如豆腐,温润如玉的一双手。 耳边是她清浅而有节奏的呼吸声,垂首给他捏肩时,呼吸便喷洒在他后颈,浅浅的,淡淡的。 触及的,闻见的,看见的,听见的都是她,五感中占了四感。至于还剩下的一感,他倒不是很着急。 宋也扯了扯嘴角:“轻了。” 温迟迟加大了力气。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21节 他又挑剔:“还是轻。” 温迟迟力气用的更大。 “郎君,这个力度如何?” 温迟迟柔声问,得到的却是一声嗤笑,“今日没用饭?” 说着,宋也右手一下反扣在她的腰上,捏了一把,略微停留了片刻才放下,“确实没几两肉。” 温迟迟脚麻了,手此时也正酸着,忍了忍问:“那再加些力度?” “加。”宋也满不在乎地应。 温迟迟声音轻柔而恭顺,“好,迟迟听郎君的。” 说罢,手上便又提了一个力度。 她想起小时候阿奶还在世的时候,每逢年关家中便总要蒸馒头,那时她年纪还很小,阿爹阿娘去铺子中时,她便一个人跟阿奶在家。 阿奶疼她,不舍得她天寒地冻的就起身,便许她再睡一会儿,待到要蒸馒头的时候,阿奶便会比往日还要起早一个钟头,没一会儿,便会将半盆在发着的面团塞进她身侧的另一个棉被中罩好。 她往往会被面粉独特的气味香醒。一个人乖乖将冬衣一件一件穿好,便滑到了床下,帮阿奶打下手,拿笼屉,笼布,里里外外,跑的额头上尽是细汗。等到日头大时,棉被中的面团也发好了,阿奶便会要揉面。 她便也闹着掺和,举着两只小手,使出吃奶的劲对着面一顿捶打。 此时她便将他的背当作面团揉捏搓打,当真有幼时那种意味,只是幼时面是柔软的,敦实的,她的心境是自得的,愉悦的;而此时他的背是坚硬的,铁削的,她的心境是不耐的,厌恶的。 温迟迟下手没轻没重,见着宋也没有反应,便自顾自揉摁了下去。 半晌后,宋也淡道:“停吧。” 宋也在椅子上靠了一会儿,才捞起她的手,淡淡笑道:“我倒是要瞧瞧,你一副柔弱的身子,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力气,你这一颗心又是怎么长的?” 温迟迟讶然:“郎君,可是我的力气大了,弄疼了你?” 宋也只觉得这话有些熟悉,想起了什么后,微哂,又抬眼打量着她,见她神色不算作伪。 宋也嘴角抽了抽:“......” “没伺候过人?”宋也紧紧地裹着她的手,用略微粗糙的指腹蹭她,顿了顿道,“无妨。用多大的力气,怎么用力我都尽数交给你。” 他握着她的手往他腰侧收,令温迟迟直直地往他肩上靠,直到她的鼻尖撞到她的肩上,痛的泪眼汪汪,宋也才凑在她耳边,沉声道:“今夜我便教你,怎么样?” 温迟迟听懂了,脸霎时变得通红,就会连手心泛的都是薄汗。 宋也轻笑着放开她的手,将悬在一旁的狼毫重又拿在了手中落了两笔,随口问她:“会研墨吗?” 温迟迟摇了摇头,“不会。” “很简单。”宋也抬眼看了她一眼,一边继续落笔一边提点她,“倒些水进去,重按轻推,远行近折【注1】,水放少些,不可......” 话说了一半,宋也再抬眸时,看见她直直拿着水吊中的水加了进去,便也觉得没有开口的必要了。 那一方琉璃石两面砚产自东海,名贵极其,平时磕着碰着一下都不行,研磨时加的水来源,温度,研磨的力道以及配套的笔洗都讲究至极,否则不光研不出好墨,便是砚台都会损害。 这样的差事交给她,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他也真是昏头了,才会想着红袖添香之事。 “什么门户的人家研磨时会用滚开的水?不会可以听,可以看,可以学,没必要自作主张。”宋也的脸已经完全冷了下来,沉声道。 但见着她已经苍白的脸色,心中的愠怒倒是散了大半,他默了默,“行了,下去吧,这儿用不上你。” 温迟迟依言退了下去,阖上书房门时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脸色也没有将才那般的难堪与羞愧,只是......害怕是真的。 她见着他抿唇时严肃的神情时便有些慌张了,她也许当真没有把握好度,惹得他大怒了,一时不放过自己会如何? 好在他没有同自己计较,她如今觉得压在心中的大石头卸下,觉得轻松之余,心中还藏了淡淡的喜悦。见过她的无知与毛躁,他那般眼高于顶,就应当放过自己了吧? 温迟迟只在门外略微站定了一会儿,正准备走,只见长柏从书房出来,带着将才那方砚台退了出来,又随手唤了一个小厮,将东西递给他。 温迟迟抿了抿嘴唇,便径直离开了,出了宋也在此处的院子,往西边斜月苑去。 未曾想在回斜月苑的路上,便见着将才那个小厮,西边有一角耳门,应当是下人们进出所用,只见他随手将砚台丢在了杂物堆中,预备待天明之时洒扫之后一同带出去,省得再跑一趟。 小厮走后,温迟迟路过之时忍不住看了一眼。 只见其色泽青绿,琉璃面平整光滑,釉色又极其纯正,温迟迟将才在书房中便注意到了这应当是一方好砚台。 也正因为此,她料定宋也定然会因此同她置气,所以才特意拿滚开的水浇了上去,只是可惜了这样有灵气的物件。 温迟迟默了会儿,正准备走,只见砚石身后刻有东西,她蹲下,错开上头的一滩墨迹,将砚台翻了个面,只见侧面雕了雪松与仙鹤,再往下摸去便是一株极有灵气的兰草。 雕刻细致,栩栩如生,便是用手去摸亦能将形摸出来,遑论瞧上去巧夺天工的模样了。 温迟迟心中微动,她近来正为秀兰草好些天没有精进而愁眉,又恰逢冬日花草凋零,没有可以观摩借鉴的,正徘徊踌躇着,这机会不久来了么。 这么好的砚台丢弃了也可惜,温迟迟心中微动,便将砚台拿了走到不远处的池子前,冬日天凉,池子上结了淡淡的浮冰,她轻轻一推,便开始着手洗清。 砚台光堂,不易积墨,温迟迟很快便洗好了。 手从寒水中出来时,已经冻的红通通的了,上头倒是染了一些墨迹,她又将手沉到了池子中,反复搓洗,才将染上的墨迹洗去了大半。 手掌处与指节还是残存了些,但她的双手已经通红了,腊月的河水当真冷啊,风也冷,不远处还有一篇光秃秃的林子,使得风更大了,灌在她耳边,吹的她脑袋也沉沉的。 温迟迟将手缩回来,掏出一方帕子将砚台上的水迹尽擦干,又擦了擦手,才抱着砚台往斜月苑中去。 甫一进入燃了炭的室内,暖气便从西面八方席卷而来,温迟迟先是觉得手又热又痛,而后是鼻尖,耳根,于是便随手将砚台放在了妆镜前的一张朱漆嵌柜上。 晴雪听见动静,知道是姨娘回来了,先叩了叩门扉才推门而入,“姨娘,此时可是要传饭吗?” 晴雪见着温迟迟此时回来,还不是惯常用饭的时候,知道姨娘未再郎君那儿用饭,于是便唤了小厨房将做好的菜温着,又嘱咐了她们再多炒几道菜。 温迟迟因着一冷一热,身上不好受还未曾缓过来,见着晴雨已经端着碟子进来了,便没有拒绝,“传吧。” 饶是温迟迟见过宋也用饭的排场,此时见着晴雨带着身后的几个小丫鬟鱼贯而入亦有些吃惊,一道道摆在面前的桌子上,将面前堆的齐齐整整。 她顿了顿,问晴雪:“这么多菜,一个早上能忙的过来吗?” 晴雪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之处,只当她体谅下人,便解释道:“京中便是这样,各个院子都有份例的,每日供应的食材与菜品都是提前订好的规格,前一日晚上掌勺的娘子便会着手准备了。” 晴雨指挥小丫头将菜摆放好,点了点头,补充晴雪道:“姨娘是公子身边人,身份尊贵,这些都是奴婢们应该做的。” 说着,便拿了筷子递到了温迟迟手中。 温迟迟接过筷子,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便也吃不下了。 又是一桌菜,温迟迟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她知道高门大户的讲究,手也不好伸到旁人手里去,左右也不是一路人,迟早得分开。 她将筷子放下,淡笑道:“我没什么胃口,先撤下去吧。” 待晴雪与晴雨走后,温迟迟又略微坐了一会儿,觉得脑袋越发昏了,将身上的袄子褪了下来,钻进了柔软的被子中。 被衾蓬松软和,上面还被晴雪晴雨熏了熨帖的浅香,温迟迟躺进去,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十里长街,火红的灯笼一路铺至城外,星星落落如雨。玉壶光转,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于她,此情此景却是一片黯淡,红灯如晦,孤月阑珊稀落。 “阿迟,明日我就得随军出征。” “好......你保重。” 烟火在天顶绽得绚丽,人群涌动,喝彩此起彼伏,是观音娘娘巡游。 何濯握着她的手,“你也照顾好自己。” “江南如画一倾杯,乍合仍离倍可悲。 此去孤舟明月夜,排云谁与望楼台。”【注2】 继而物换星移。大漠孤烟,战马嘶声凄厉,男人刀尖舔血。 嘴中还是倒在了战马下,笑着说:“阿迟......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她着急地伸出了一双手,却捞了了个空。 银骨炭在一旁霹雳吧啦燃着,晴雨进来拨火添炭的时候见着温迟迟双眸紧闭,脸色绯红,额上沁了丝丝缕缕的薄汗,拿了帕子想给她擦,甫一摸上去,便发现她脸颊烫人的很,便知道这是病了,还发着烧。 她不敢耽搁,立即唤下人唤郎中,又叫晴雪去知会公子,这才用沾了水的帕子贴在温迟迟额头给她降温。 晴雨在一旁守着,却见着两行泪从温迟迟眼角滚了下来,正奇怪着,只见宋也穿了一身轻衣从外进来,薄唇微抿,眉宇间尽是肃穆威严之气,压的晴雨不敢直视,给姨娘擦泪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垂首候在一边。 宋也站在床边,扫了一眼晴雨,沉声问:“怎么回事?” “今日姨娘回来的时候没用几口饭便躺在榻上小憩了,奴婢以为姨娘午间困倦便与晴雪便忙去了,进来添炭时才发现姨娘的不对劲,”晴雨如实道,头低的更低,“奴婢伺候姨娘不周,请公子责罚。” 宋也刚想摆摆手叫晴雨起来,垂眸时便见着温迟迟眼角挂着的晶莹泪珠,往上瞧,只见眉头还深深地拧在一起。 他捻了一粒泪珠,指腹摩挲,顿了一会儿,接过晴雨手中的帕子擦手,“你是国公府里的丫鬟,知道的规矩还少吗?既知道错了,便自己去外边跪着。” 站在一边的晴雪听见了公子的话,愣了一会儿,也跟着晴雨去外头跪着了。 此时室内的人都退了下去,他摸了摸温迟迟的额头,发现是有些烫的,于是便到铜盆中浣洗了一遭帕子,拧干后给温迟迟擦拭额上绵密的薄汗,再往下擦到她眼角的泪珠时,动作又顿了顿。 哭什么? 难不成就为着弄坏了一方砚台被说了几句?做错了事还说不得? 宋也面上不好看了起来,女人偶尔使使小性子,怡情悦性无可厚非,可若是仗着他的宠爱胡作非为,矫揉造作,他也没必要惯着她。 宋也给她擦泪的帕子顿了下来,坐在榻便凝视她好半晌,才又覆到温迟迟面上,风卷残云地给她净脸,动作不复将才的轻柔。 擦完后,他扯唇威胁道:“你若是再哭,便别怪我不顾念情分将你丢在外面。” 只见温迟迟只眉头又微微动了动,当真没有再挤出泪水,才走到铜盆架子前,将帕子丢进了盆中。 他转身,正打算离开,步子却顿了下来。他缓步来到朱漆嵌柜,只见上头规规矩矩地放置了那方琉璃砚台,上头干干净净,没有半分墨迹污浊的痕迹。 不是唤人拿下去丢掉么?又被她捡回来了? 宋也又来到塌前,盯着温迟迟看了半晌,神色复杂。 他又在榻便坐下来,将温迟迟一双手捉到大掌中,只见那双细嫩玉指指尖红红的,往下扫去,还有几道没有洗干净的淡淡墨迹。 被她捡回去,又洗干净。 他是不是对她太过苛责? 她出生商户,不懂规矩,不也是正常的,有什么好计较的? 就念在她熬了好些时日为他做手帕,又在梦里因他垂泪的份上,他身为她的夫婿,慢慢教她又何妨。 宋也垂眸看她微红的脸蛋,心中微动,情不自禁地用一张微凉的唇点飞快地在她的眼角,柔声哄道:“好了,不哭了。” 饶是做过许多亲密事,但此时既不旖旎又无本分欲./念,他轻咳一声,反而有些不自然了起来。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22节 门外传来了长柏带着郎中进来的脚步声,宋也神色如初,给郎中腾了位置。 · 温迟迟醒过来的时候,秋香熬好了药,正要喂给她。 她撑着手臂坐了起来,看着秋香的动作,顺手接过了她手上的药碗,正要喝下去,将才梦里的记忆全部涌上了心头,紧紧盘旋缠绕在她心中,纠的她的内心一阵剧痛。 恍如隔世之感,心碎如割裂之感,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吞噬湮没。 温迟迟怔了好一会儿,捂着心口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药碗捏在她虚弱的指尖摇摇欲坠,宋也在一旁看着她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迈着长腿走到温迟迟榻便,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药碗,“再不想喝也不至于看着药汁洒到被子上。” 宋也搅了搅木匙,“不过不想喝也得喝,病了就得吃药。” 温迟迟这才反应过来她的喉咙是有些干痛的,脑子如今也是有些混沌昏胀的。难不成自己是病了才梦魇?所以那些梦都不是真的,阿濯也还活着。 想到这,温迟迟不由地送了一口气,逐渐从混沌茫然中挣脱出来,清醒了过来。 温迟迟从宋也手中接过药碗,“多谢郎君。”软软地道谢了之后,端起了手上的药喝了下去。 喝完的空碗当然不能再递给他,秋香也离着自己远,于是温迟迟便将空碗放在身旁的小案上。 宋也本想顺手接过温迟迟递过来的空碗,但见着她黑黢黢的双眼转了一圈,又将药碗放在了小案上,便也就罢了。 默了一会儿,宋也问她:“你是在怪我?” 温迟迟觉得他一句话问的莫名其妙,抬头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怪郎君做什么?迟迟不敢。” 瞧瞧,是不敢怪,但是心中还是有几分委屈的。 宋也舔了舔后槽牙,半晌后自嘲地说:“你是爷的女人,一方砚碎就碎了。只是话说的重了,不是当真要怪你。” 温迟迟:“......” 为何她已经竭力将自己表现的无知愚钝了,他非但不厌弃自己,反而还望自己跟前凑?他不是说自己喜欢典雅温淑的闺秀吗? 温迟迟神色古怪地看着他,憋了一会儿才道:“迟迟确实不通笔墨,也不喜咬文嚼字、舞文弄墨之事,既不通风雅,脑子也不够灵活,郎君见谅。” 宋也半抿薄唇,缓缓道:“你也不必因着做错了一件事便贬低自己。” “不是贬低,”温迟迟低下头,摇了摇头,“士大夫看不起商户重利肤浅,实则商户也瞧不起士大夫酸腐做派。” 温迟迟知道这话说出来是万万不合规矩的,但她若要他快速地厌弃自己,那也只能剑走偏锋,以身试险。 万幸的是她没有抬起头看。宋也再听见这话时脸色确实不好看,已经是一片冰凉了,他撩了袍角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深深地瞧了温迟迟一眼。 “简直是胡吣。儒士犯颜苦谏,堪称呕心沥血,又以文载道以治国安邦,又岂是几个酸儒之流能概括污蔑的?商人做了什么?忽视天下发展的自然规律,不求务实,投机取巧,利欲熏心,更甚着动摇小农百姓,扰乱国之根基。”宋也脸色不是一般的沉。 他又道:“兴许同你说这些你也不会懂,但无论你从哪儿听到的这些离经叛道的说辞,都憋回肚子中,不许再想,不许再提。” 话语冷硬,口吻冰凉,显然是不高兴的样子,温迟迟缓缓呼出了一口气,心中不认同,却也不再应他。 是无声反抗的意思。 宋也憋了一口气在心中,略坐了一会儿,觉得她当真是欠管教。 又想着今日她当真觉得自己是委屈极了,何况她对待自己也是诚心,无功也无大过。此时再呵斥她,她大概又要哭着说怕自己了,到时候头疼的还是他。 他冷笑道:“不过你的话也有理。王侯将相换了谁也能做,人靠着自己的一双手还是能改变人生轨迹的。” 温迟迟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见着他随意盘弄手上的玄玉扳指,面上并无不悦之色。甚至还有半丝......顺着自己之意?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 又是阳光晴好的日子,温迟迟坐在窗牖底下坐绣活,还未做一会儿,晴雪便端着一碗黑黢黢的汤药进门来了。 温迟迟只略微看了一眼,便知道这碗里装的不是前几日喝的祛风寒的药,而是避子汤。 这几日她在病中,宋也是夜夜宿在她边上,却也没有再和自己行房事,直到昨夜自己当真是将他惹恼了,他才将自己拖到床上,直到后半夜才了事。 今晨起床的时候身上的痕迹当真是触目惊心,她浑身也是没有一处不酸不疼的。 晴雪将药碗递到温迟迟手中,“姨娘,今日有蜜饯。”说着,待温迟迟喝完药之后便挑了一粒送进了温迟迟嘴中。 温迟迟两颊白得赛雪,吞了蜜饯,两颊便鼓鼓囊囊的,如同松鼠一般惹人怜爱。 晴雪这几日同温迟迟相处,见着她性子温和,不争不抢,内心很喜欢她,于是问:“小厨房中煲了盅汤,姨娘可要给公子送去?公子这几日案牍劳形,见了这汤心里定然欢喜。” 温迟迟沉默了。 晴雨与晴雪是很有规矩的姑娘,将事情办得服帖,别的事业不会多嘴一句。今日晴雪会这般说,怕是昨夜听见这屋子里头的动静了。 温迟迟当即脸有些通红。 她顿了顿会儿,又摇了摇头,“郎君在忙,我还是不先打搅他了。”说罢,将碗递给了晴雪朝她温和一笑,便低头继续做绣活了。 见着晴雪退下去,温迟迟这才抬起了头。 她这几日听见晴雪与晴雨的意思,应当是在收拾物件,预备回京过年了。 然而就算那日自己说了大逆不道之话,他还是没有要将她留在杭州的意思。情急之下,她只好多次忤逆他的意思,亦或者将他交代的事情不放在心上。 譬如宋再次教她研磨,她是做不出用开水浇砚台之事了,但弄出几滴在文书案牍上还是不难的。宋也叫她给自己系腰带,她是不会,也没有高明的演技装的手忙脚乱,索性学的时候便不过脑子,数次系错叩反,那也是她当真不会。即便是宋也气得牙痒,却也无可奈何。 除此而外,二人吃饭的时候,她不顾宋也的阻拦与训斥,便挑了阿奶从前给她讲的家里长短说给他听,直到宋也拍了筷子冷着脸离开。 她是不敢公然和他叫嚣,做了这些明知会惹他不高兴之事,见着他恼怒也会感到害怕,但他似乎也没真同自己计较。下次见着她时还是神情如初,甚至会和颜悦色地搂着她进他怀中,没有半分舍弃厌恶她,要放过她的意思,这就令她觉得心沉到了谷底了。 直到昨夜她再次打着赤脚踩在地上,被他进门时恰好被他撞见。 室内有地暖,还燃着炭,她依着宋也的意思日日沐浴,从净房里出来也是蒸了一身热气,她便不急着套上裤袜,只不过又被宋也撞见了。 宋也当初似乎还未曾那般恼火,知道他瞧见温迟迟看似不急不躁,实则冥顽不灵的态度,心中便很窝火。 昨夜力度大到她几乎是哭着求饶,他这才匆匆了事,从褪衣到穿衣,这期间他一句话也没有。即便是餍足后,他也是面沉的像水一般。 所以这是终于同她置气了? 温迟迟此时倒不愿意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他拉不下脸,她亦不愿低头,此时便很好,正逢上京的关头,不若令他发觉自己便就是一个沉重而又无趣的包袱。 她毕竟不是解语花。 她只觉得风轻云淡,正要低头忙活手上的绣活之时,只见宋也着了一身玄色大氅进了门来。 此时无风无雪,日头正好,却似乎他携了一身雪粒子进了们来,寒意阵阵。 他睨了她一眼,将门重重地阖上。扇动的门扉卷着一阵寒风朝她卷过来,冻的温迟迟做女红的手顿了一下。 她停了下来,沉默了一阵,起身唤他:“郎君。” 宋也扫了她两眼,“你也知道我是你的郎君?” 温迟迟垂下了眼眸。 宋也:“说话,温迟迟。” 温迟迟:“是。” 宋也将她面上的迟疑看在了眼中,嗤笑了一声,就着最近的一只凳子坐了下来,他平静道:“过来给我倒盏茶。” 温迟迟不明白他究竟又要做什么,便顺着他的意思倒了一盏递给他。 他只扫了一下,甚至连手都没有伸出来,便凝眉道:“凉了。” 温迟迟只好拿了水壶重又往茶壶中添了些热水,又重新斟了盏茶给宋也。 “茶味寡淡。”亦未曾拿到手中。 温迟迟重又不慌不忙地重冲了一壶茶,好些时候才重又递了一盏给他。 宋也接了,还没送进口中,只吹了口茶面,便随口道:“今夜便出发上京。晚上应当还有一场践行宴,收拾一下,我一会儿令人来接你。” 温迟迟不由地怔住,浑身上下被一盆冰水浇的透彻,凉到她心里去了。 宋也自然留意到她微微颤抖的手,与将才问她时她的迟疑。 昨夜他心中便隐隐觉得了,知道今日他叫长柏与晴雪用汤盅之事试探她。 试问哪个女人不想讨夫君的欢心?即便是怒火中烧,在气头上,这一夜过去了,有台阶她为什么不顺着下了? 除非她压根不上心。 又想起这几日,她这样柔和的性子,竟数次忤逆他,他先时还觉得她是主动给自己做手帕,系腰带,同他讲故事,是为着讨好他,只不过坦率而心思单纯不懂规矩,他便也就忍了,没再往心里去。 如今才发觉她这哪里是什么心思单纯?分明是心思深沉,城府极深。 宋也满不在乎地将手上的杯盏掷了出去,杯盏尽碎,尖锐的声响贯彻了整个院子。 宋也问她:“不说话?我再问最后一遍,你今日跟不跟我回京,温迟迟?” 从宋也的话语中她也能听出他此时已经是恼怒至极了,又摔碎了杯盏,她此时脸色一片苍白。 “我给你时间思量,”宋也脸上的冷意遮掩都懒得遮掩,“不过你须得思量清楚再回答我的话,从那只茶盏的结局你当清楚我是什么性子。”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 温迟迟脑子哄地一下懵了,喉头逐步发紧。不愿刚要说出口,可努力了这么久还是一片虚无的无力感还是完完整整地攫占了她,摧毁了她...... 她不愿再跟着他,可是他那般威胁自己,她那个不字又如何能说出口。 至少跟着他还有命活不是吗?就像他所说,多一次少一次又有何分别。 她舍不得死,可她也逃不掉了。 她强忍着浑身的颤抖与双腿的发软,一下跪了下来,给宋也磕头,“妾愿意跟着郎君。” 宋也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当真?” 温迟迟:“当真。” 宋也嗤了一声,“那你抖什么?” 说罢,不顾她回答,便冷冷地道:“温氏,你记得了,我从不喜欢女人的眼泪与虚情假意,若你要侍奉我,便放下那些不该有的心思。若你执意要糊弄我,你知道后果的。” 他起身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直视他,继而薄凉道:“我今日之所以会放过你,是看在这几日你的身子上。你究竟是供人玩弄的玩物还是国公府里的主子只是我一念之差的事,只你想清楚你的身份。” 宋也说罢,便甩了她的下巴,径直走了出去。 听见脚步声的离去,温迟迟却仍旧伏在地上,双肩颤抖。 好一会儿,她才拖着酸麻的双腿从地上站了起来,又掏出帕子将泪水擦干净。 事实已经如此,她又该如何?沉溺哀伤,郁郁不得终么?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23节 若是这样她便早在父兄去世,被母亲五十两卖进楼里的时候随之而去了。 温迟迟自嘲地笑了笑,可是路还长。 她走向衣柜,唤晴雪与晴雨将室内的狼藉收拾干净,便又走到衣柜中挑了一件衣裳换好,又理了理哭花的妆容与凌乱的发髻,便向院子外去了。 作者有话说: 【注1】:出自陈绎曾《翰林要诀》 【注2】:出自苏曼殊《东行别仲兄》 第27章 断头香 长柏一早便听见了内室的动静, 此时看着自家主子面带寒霜地从里头走出来,当即收起了脸上旁的表情,一声不吭地跟在宋也身后, 一直跟到书房中。 长柏不敢跟进去惹宋也不快, 于是便守在了书房外,看着日头一点点落下。 好些时候过去后,他听见书房内传来了唤他的声音,这才推门而入。 宋也此时正将手上最后一份公文处理完,正半靠在紫檀雕花椅子上闭眼养神,听见长柏自外头进来的动静,眼皮抬都没抬, “人都来了?” 长柏立即垂首道:“是的,四公子正在衙署内招待着。” 宋也点了点头, 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手上的玄玉扳指。 袁家与徐家这两浙路杭州城内最大的地头蛇倒台,不亚于将两浙路权力重新划分,诸多官员设置重新洗牌, 贪官污佞被捉了一部分, 又提拔了得力有为的心腹安插到各个衙门司属后,这两日事情才逐渐终了。 他这才放心将两浙路转运使的位置交给宋铭。 而他四处封锁消息, 掩人耳目南下的目的也绝非仅仅为着这两浙路。东南三路水路要道, 地处富庶,他的目光还落在了江南东路与淮南路上的财权与兵权上。 前些年因着夺嫡, 先帝骤然仙逝, 京中政权更迭动荡, 东南的势力便越发猖獗, 其中便是以徐敬与袁立两人为甚, 蔑视更戍法, 大量募集乡兵发往漠北,留守厢兵,豢养亲兵,欺上瞒下。 宋也早有警觉,此时落脚杭州,除却除掉祸害,收整两浙路兵权以外,还有杀鸡儆猴,敲打牵制江南东路与淮南路的目的。 如今的晚宴便邀请了江南东路与淮南路的权力中枢,说起来是践行宴,实则更像是宋也设下的一场鸿门宴罢了。 江南东路与淮南路的那些官混迹官场多年,老奸巨猾,不会听不见两浙路的风声与动静,可也还不是来了么。 明明事情的一切进展还算顺利,不说千山过境之感,当不觉得心烦意乱才是。 他缓缓睁开眸子,眼底仍旧一片冰凉,扫了一眼长柏,“还有呢?” 长柏愣了一下,不知道宋也说的是什么,心中隐隐地猜到了一些,但又瞥见宋也的脸色,一时便也犹豫了起来,正斟酌着,只见宋也横了他一眼。 宋也忍了忍,问:“她呢?” 长柏暗中缓了一口气,如此便不必打腹稿了。他正色道:“小夫人此时正和晴雪晴雨收拾着,此时应当准备妥当了。” 宋也脸色微微和缓,淡淡地嗯了一声,“给我倒盏茶吧。” 一盏茶后,宋也吩咐了声动身便往外去了。 · 温迟迟到这处园子时没有带随身之物,但宋也命人给她添了不少东西,才短短这几日,如今要走时竟收出了两大箱东西。 其实她的小苑中还有诸多物件没进来,但是杭州与京城毕竟风土不同,所产之物不同,晴雪晴雨便贴心地为她收拾了些适宜且能拿上台面之物,为着就是见着国公府亲戚不至于两手空空。 温迟迟安静地站在庭中,身上着了件藕色袄子,绒白的狐毛滚边映的她的脸白嫩小巧,发髻间斜插着的一根叶形簪至纯通透,衬的她眸光点点,黑葡萄般的眸子更加水灵。 温迟迟见着宋也往这处来,回神福了福身子,唤他:“郎君。” 宋也没应,只扫了一眼她微红的鼻尖便独自登上了马车。 温迟迟收回眼睛,便见着长柏挑开了马车的娘子,恭敬道:“小夫人,您请。” 温迟迟愣了一下,便见着晴雨扶着她上了马车。 见着长柏在将帘子放了下来,温迟迟才在宋也下方落了座。 大半日的时光,够她将难过绝望消化干净了,只是一见着宋也便想起来他上晌,在室内之时,紧紧地捏着她的下巴,以及他薄凉讥讽的眼神,她便立即不寒而栗了起来。 纵然床笫之间,她会因不配合亦或因抓着他的后背划出好几道血丝而受呵斥,可她却不像如今这样胆颤害怕。 无声的沉默最是振聋发聩。 宋也扫了她一眼,瞧出了温迟迟的紧张与不安,心中微哂,眼睛重又落到书上,并不搭理她。 很快马车便到了酒楼楼下,酒楼地处杭州主城地段最好处的天润街,亦是杭州最负有盛名的酒楼。往日门前车水马龙,喧嚣至极,如今这一条街上却人烟寥寥,只余几驾马车。 直到温迟迟跟在宋也身后下马车之时才着实倒吸了一口凉气。 酒楼底下站着面上蓄长须的人,表情肃穆,服红,身后跟了两列待到侍卫,黑压压一片,依次排开。 见着宋也从马车上头下来,这乌泱泱的一群人皆伏地叩首,向宋也问安。列前的几个红服立廊阶下,垂首唱喏。 宋也出手扶住脚步微踉的温迟迟,颔首对底下的人道:“起。” 温迟迟反应过来时,宋也已经松开手往酒楼里头去,只留下修长利落的背影,见着长柏朝她延手,温迟迟顿了顿便着往里头去了。 三衙见宰相应行横杖之礼,从官宰相应行避颜之礼。地方官除进京述职奏对,便少有见着宰相之时,如今宰相南巡,设宴款待,便无人胆敢怠慢。 此楼已经一空了,街上也不见人,官员进楼须得反复盘查,便是身后所带仆从侍卫皆得卸甲横刀。 光是进楼便需要花诸多时间了,进到顶好的厢房中时,便见着相爷正襟坐在上首,头戴玉冠,清隽俊朗。分明是不大的年纪,身上却带着上位者的庄严与威压。 众人瞧着便不敢多瞧了,便将眼神挪到他身后站的女子身上,女子貌美,身子绰约,只站着不曾落座,像是随身侍奉的婢女,只是这一身衣着打扮与容貌气质也不像是婢女。 众人正沉思着,便感受到一阵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抬眼时什么都没瞧见。 宋也转了一下手上的扳指,淡笑道:“既然来了,那便落座吧。” 宋铭为首领着在场的官员落座,又招呼他们布菜喝酒,由着相爷的弟弟逢迎,众人也便没那般精神绷紧,草木皆兵了,气氛渐渐活跃了起来。 宋也坐在上首,冷眼看着宋铭逐一灌酒,便是有人来敬酒,他也只是微抿一口,并不真喝,意思到了便成。 毕竟酒后才是操刀办正事的最好时候。 只时不时有人敬酒,酒盏也渐渐见了底。 宋也扫了一眼旁边晾了许久的人,拿酒盏敲了敲桌面,“看不见空了?” 温迟迟瞧见酒壶离这处还放的比较远,于是便快步走到了酒壶跟前,双手扶着带到了宋也面前,给他斟酒。 宋也接过酒盏,送到嘴边却不着急喝下去,淡淡道:“茶七分,饭八分,斟酒时要满盈。”说罢,便将酒压进嘴中一饮而尽。 他将酒盏重又置在她面前,“重倒。” 温迟迟依着他的意思,这次将酒盏倒满了,却未曾想漏了一两滴到了宋也手上。 宋也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地环着酒盏,那一滴晶莹沾在他的指骨处,很快滑到他的掌中。 温迟迟吃了一惊,立即掏出帕子要给宋也擦手。 宋也拨开温迟迟的手,将帕子从温迟迟手中抽了出来,边擦手边道:“遇事不决,做事毛躁,这就是你温氏伺候人的本事吗?” 待到手上擦干净之时,又将帕子丢给了温迟迟。 他看了她会儿,挑眉道:“还是你又在给我玩什么花招,想让我厌弃了你?” 温迟迟将帕子收进手中,垂首道:“迟迟不敢戏弄郎君。” “那就是你手脚蠢笨了?”宋也问。 温迟迟顺着宋也的意思,“郎君教训的是。” 话都到这份上了,宋也还有什么好说的,于是便端着她将才斟的酒喝了下去。 他顿了顿道:“性子生动些倒也不是不行。” 他是喜欢乖巧听话的女人,但她前些时日吃饭时嘴巴鼓鼓囊囊的样子,与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样子也还看得过去。 温迟迟不知道他又怎么了,不敢反驳,也只是应是,“我听郎君的。” 连头都不肯抬。 宋也心中莫名恼火。 他睨着她,沉声道:“再斟一杯。” “这次倒是长记性了,”宋也自温迟迟柔软的手上接过酒盏,盯着她,扯唇讥讽道,“你就是欠。” 温迟迟径直掠过了宋也别扭的话,自他手中接过酒盏,又斟了一杯递到了宋也手上,宋也接过又喝了。 宋也反应过来时又三盏下肚,他诧异地看了温迟迟两眼,脸便沉了下去,“不必倒了。” 温迟迟动作顿了下来,便见着有人朝宋也走了过来,宋也回头看了一眼温迟迟,温迟迟会意,又将她手中的杯盏斟满。 宋也接过酒盏,对着下首的人遥敬,抿了一口便兀自放了下去。 来的人是江南东路的提举司提点刑狱使王德,眼睛先是在温迟迟的一双纤纤玉指上停留,又往她身上深深地看了一眼。 他回过头,与宋也的眸子相对,心下也没有那般紧张了,天下男子都一个德行——好./色。左右都是一样的人,即便是丞相又有何分别? 他拱手道:“宋相好雅兴,定是爱尽风花雪月等雅事之人。” 说罢,又偷偷瞟了一眼宋也,见他面上没有半分不悦之色,才壮着胆子道:“下官那儿有两个笔墨文采极佳的姑娘,助您红袖添香如何?” “红油添香之事是极好的,”宋也扫了一眼温迟迟,才转向他淡笑,“但宋某是附庸风雅之人。” 王德听着宋也的意思,便是拒绝了?他愣了愣,心中有些失落。 只他不知,宋也洞察人心极强,只略微瞧了他几眼,便立即能知晓他心中是如何做想的了。 宋也端了酒送进嘴中,漫不经心地指了指温迟迟,“你去,伺候王大人用酒。” 第28章 春色深 温迟迟听了宋也的话愣了愣, 不由地看向了宋也,却对上了他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喉头一紧,温迟迟心都快要跳到了嗓子眼, 她对上宋也的视线不过须臾, 便立即错来了目光。 衣袖底下的手捏紧,指甲几乎陷进了肉中,手心传来的刺痛令她回过了神,他说的是,她身如浮萍,无根之人,他人无意中皱一下眉, 随意地叹一口气,与她而言却是滔天巨浪, 狂风骤雨,生死境遇之间的事。 她如今势单力薄,除了费力讨好还能做什么?左右不过是夹缝中求生罢了。 温迟迟心中自嘲地笑笑, 将手中的酒壶放在宋也面前, 干脆利落地转了身,朝一旁候在一边的王德走去, 福了福身子, “大人。”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24节 王德略微瞧了温迟迟一眼,见着她的好姿色, 内心止不住欢喜了起来, 嘴角的笑裂到了耳根, 止也止不住。 让他满意的不光是这样一个绝色极品, 还有相爷对他的态度, 他不过是一个地方官, 能得到宰相大人身边的佳人亲自伺候用酒,这不就意味着得到宰相大人的青眼了吗? 王德立即“嗳”地应了一声,又恭维讨好了宋也几句,便揽着温迟迟往酒席上去。 人走后,宋也又掀眼瞧了一眼,恰好瞥见一旁的宋铭好整以暇地盯着自己,宋也收回眼睛正色道:“看不见酒盏见底了?滚过来斟酒。” 宋铭摸了摸鼻子,当着他的面将酒盏中的半杯就倒了,面不改色重又倒了一杯递给宋也。 宋也:“.......” 略微顿了一下,宋也神色如常地接过酒盏,将酒盏捏在手中,扫了一眼宋铭,宋铭会意便退了下去。 · 王德揽着温迟迟回到了席上,众人认出来他身后带着的这个美人就是跟在相爷身后伺候的,心中嘀咕,却不由地在面上恭维了起来。 王德顿时有些飘忽之感,对着温迟迟便也更加和颜悦色了起来,便是连说话的语气都低了几个调。几盏酒下肚,瞧着温迟迟姣好的面容与绰约的身姿当下便觉得有些心猿意马。 正附在温迟迟耳边小意地问她芳名呢,只见宋铭端了酒盏走了过来,他连忙一怔,收回了在温迟迟身上上下打量的灼热目光,忙向宋铭见礼。 宋铭温和地笑了一笑,“王大人不必多礼。”说罢,便向王德敬酒。 王德什么时候受过这般厚遇?受宠若惊之余便见着有几道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心下还未安定下来,宋铭对温迟迟招了招手,叫她到桌前布菜,趁着温迟迟在前面遮掩,便对着王德耳语了几句。 王德听罢心中大骇,正要推脱,宋铭脸色骤然发沉,语气立即变的冰凉,“大人以为你现在便就能置身事外了?” 王德愣了一下,“宋大人什么意思?” 宋铭骤然发笑,这么愚钝的脑子,难怪兄长会算计到他头上,但他丝毫不介意说给他听,“你瞧见将才落在你身上的数道目光了吗?” 王德一愣,便听他又道:“宋相赐人给你斟酒,你又受了我的酒,你猜这席上的人会这么看?自然认为我们是一路之人。这事你若是推脱了,那便落到他人头上了,左右这席上谁都有能力办这事。” “不过丞相大人还有一句话提点你,你推了这事,又惹恼了众人,便不久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了么,费力不讨好,何必呢?何况丞相大人的提拔,你不牢牢把握着,就此平白失去了一个轻步青云的机会,王大人不觉得惋惜?”宋铭说罢,亲自给王德倒了杯酒。 王德颤颤巍巍地接过,额上冒出了冷汗,便看向了上首坐着的人,只见宋也遥遥朝自己敬了一杯酒。 “王大人,如何?”宋铭问。 王德虽在人情世故上迟钝了一些,但到底在官场上混迹了多年,利弊自会权衡,宋铭在他耳侧半是拉拢半是威胁他又如何听不出? 他连忙站了起来,俯首回敬宋也,见着宋也朝自己颔首才坐了下来。 略微坐了会儿,便觉得如坐针毡,美人无心看了,酒也无心喝了,好不容易等到席上众人酒酣时,这才唤来了身后的小厮低声吩咐了两句。 没多久,小厮便带了两个衣裳轻薄,凹凸有致的姑娘悄声上来了。 王德听见动静,起身领着身后的两个姑娘站到了席面中央,垂首对着宋也道:“下官听闻上京风水养人,皇城脚下,多出端庄规矩的贵女,然淮水亦是十足十的养人,出落的姑娘水灵玉润,与京中美人相比,却另有一番滋味。丞相大人南巡,舟车劳顿,这两个姑娘是下官的一点心意,只望为您排忧。” 宋也不着急应,扫了一眼席下,才笑道:“王大人想的周到,本官怎可拂了你的心意。” 王德见着宋也应允,便知道自己这一步没走错,见着两个姑娘跟到宋也身后,他又垂首道:“下官感念丞相大人厚遇无以为报,故而枯思竭虑,五内如焚,方想出一条愚计,妄纾大人所急千万之一。” “有心了,”宋也颔首,“说罢。” 众人见着此景,脸色立即不好了起来,下首便有人沉声道:“今日咱们来此便就是为了为丞相大人践行,把酒言欢,乞路康泰的日子,说正事岂不平添烦恼,不合适吧?” “读书人尽知居庙堂之高,处江湖之远的道理!”王德呵斥,继而道,“下官听闻两浙路前转运使欺上瞒下,玩弄权术,打量募集乡兵发往漠北,实则滞留两浙路厢兵充为己用,此等偷梁换柱招致不光令两浙路劳力短缺,粮产锐减,民生凋敝,还令漠北军队战力锐减,致使数次败退。” 江南东路转运使见着自己还未说话,自己的从官刑狱使越过了自己,顿时大怒道:“此事丞相大人自有定夺,岂是你能置喙的!” “东南三路一体,其余两路安能置身事外!”王德脸涨的红红的,此事亦有了一种天地民心的澎湃激情,他声音洪亮如钟鸣,“下官江南东路提举司提点刑狱使王德代江南东路请命,愿以江南东路三成厢军之力赴漠北,餐胡虏肉,饮匈奴血!扶绥万邦,问计于民,还海晏河清,开太平万盛!” 宋铭随后应道:“下官新任两浙路转运使宋铭,愿以两浙路三成厢军之力赴漠北,餐胡虏肉,饮匈奴血!扶绥万邦,问计于民,还海晏河清,开太平万世!” 江南东路转运使见着他一人便顶出了江南东路,说的如此大义凛然,气得胡子都直了。分明今岁正值两浙路应诏更戍,是江南东路与淮南路休养之际,两浙路只出三成厢军兵力,其他的不就得江南东路与淮南路替补吗? 如此一来,江南东路与淮南路兵力削弱,受人牵制,江南路的眼线都被拔光了,他这个丞相不就将东南三路握在了手里了?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但偏偏他还说不出反对的话! 宋也淡笑着,眼睛落到了淮南路转运使身上,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江南东路是外戚付家的人,可淮南路向来是中立观望的,此时在此等威压下,他能叫嚣不成? 淮南路转运使叩首:“扶绥万邦,问计于民,还海晏河清,开太平万世!” 众人跟着应道:“海晏河清,太平万世!” ....... 宋也颔首:“诸位大人精诚所至,为名请命,宋某自也做不到熟视无睹。宋某即日北上,将此事带给陛下与中宫娘娘。” 陛下年幼,宋也权柄朝野,话说的委婉,言下之意便就是定了下来的意思。 宋也颔首,令诸位大人都回到了席上,但发生了此事,众人也做不到像将才那般喝酒,席间顿时有些沉重。 宋也的目的达到了,也有些意兴阑珊,又觉得两个女子跟在身后动不动给他喂葡萄,垂背捏肩实在聒噪,只略等了一会儿,便令人散宴送客。 客人三三两两地走了,只余王德留在了最后。 “此事做的不错,”宋也视线略过王德,在他身后的温迟迟身上停留片刻,问他,“我记得江南东路安抚使年长,正着手告老还乡之事?” 王德心下微动,便举荐了一个得力的心腹上去。 宋也颔首,又问他,“陟罚臧否,你立了功,本官嘉奖你黄金千两,除此而外,你还有什么心愿?” 王德愣了愣,宋相既给了自己金钱,又将大权交到了自己的手中,此时竟还要再嘉赏他? 他忙推脱,“丞相厚遇,下官别无所求。” 宋也:“当真?” 王德有些不好意思,“若要说,确有一件。” 宋也挑眉,示意王德继续。 王德指了指温迟迟,“此女灵动,与下官亡妻三分相似,伏惟大人开恩。” 宋也眼里讥讽,顿了顿,看向了温迟迟,沉声问:“你呢,你有什么好说的?” 温迟迟面上淡淡的,此时的情景她不会不明白,她身边的这位大人应当是立了大功的,宋也又将公事看得极重,她愿不愿意又什么重要的? 问她也不过是玩弄嘲讽她罢了。 温迟迟刚要抬起头,便注意到王德投来的炙热目光,瞬间不好意思了起来,低头道:“迟迟听公子安排。” “公子,”宋也舌尖淡淡地碾过她对他的称谓,自然也没落下她娇羞的神态,鼻腔溢出了一丝笑意,“你若喜欢,那便赏你了。” 说罢,便随意揽了手边的一个姑娘在怀里,颔首道:“温迟迟,你抬起头来。” 他对上温迟迟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眸色深深,“我再问你,我将你赏给旁人,你愿不愿意?” 温迟迟抬起头,平静道:“一切听从您的安排。” “好,真是好,”好一个满不在乎的态度,宋也连连冷笑,“温姑娘急觅良人,王大人思念亡妻,天造地设的一对,长柏,你去要间房,本官倒是想看看这金玉良缘是如何成的。” 此话一出,不光王德脸色不好了起来,便是长柏都面露难色。 宋也横眉冷道,“怎么?隔壁那间倒是极好,就要那一间。” 温迟迟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他竟要看着自己和旁人行那事?他就那般恨她,要这般折辱她! 温迟迟忍下心中憋着的一口气,暗中拉了拉王德的衣袖,希望他不要答应。 宋也自也没落下她暗中的动作,八字还没一撇呢,便拉着别人防着他了,心中嗤笑,他掀唇问:“王德,你觉得呢?” 王德看出相爷脸上的不耐烦,哪里敢说一个不字,“一切听从大人安排。” 宋也轻蔑地颔首,让长柏将人带回去,长柏身上冒了一身冷汗,但还是依着做了。 将温迟迟与王德送去隔壁后,长柏回来时便见着宋也身后跟着的两个姑娘早没了人影,自家主子独自一身坐在高台上,漫不经心地转动手上的玄玉扳指。 与将才席间的热闹想必,当真有些寂寥的意味,长柏不忍地别开了头,劝道:“主子,你既在意温姑娘,何必呢......”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意她的?”宋也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语气却有些薄怒。 长柏见着气氛沉到了水底,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索性闭了嘴不再置喙。 作者有话说: 权谋很小儿科,私设很多,不必考据。qaq 明天要上新书千字榜,23:30更新,很抱歉。以后会稳定更新时间哒,感谢订阅=3= 接档文《长公主的黑莲花外室》文案如下,大概今年下半年开。点开作者专栏收藏一下吧~ 【偏执隐忍男外室vs跋扈张扬长公主】 皇室长公主,擅弄权术,跋扈张扬。一念间,一把火,尚书沈家楼塌了。 那夜沈家大火,鱼缸后,躲着一个少年,衣裳破烂而神情桀骜,眼尾有一粒痣。在堆了满地的尸身中,平静地长公主对视。 沈氏沈珏,像极了已故的他。长公主摆摆手,示意侍卫放人。 沈珏被接到长公主的别院,礼乐书数、经济文章,过了段无人打搅的生活。 · 六年后,长公主大婚,婚后第二天长公主便来了别院。 沈珏勾了勾嘴角,镜中的他素衣轻裳,长腿细腰,与她死去的竹马应当是有几分相似的,当夜便端了一碗燕窝入了长公主的房。 披美人皮,持温柔刀,他勾她沉沦,引她与驸马关系破裂,他于暗夜中等待时机。 本该刺向她心房的刀刃却始终未能离开刀鞘,他最终还是将她圈在了府中,慢慢将债讨回来。 · 红烛低垂,云水荡漾间,她道:“阿珏。” 沈珏知道,那声“阿珏”不是唤他,而是在悼念她亡故的竹马。 起初,沈珏神情淡淡,置若罔闻地办事。 而后他应:“殿下,我是沈珏。” 后来他再听到时,力气更大,直到她一汪泪淌出来时,他终于还是放缓了动作,吻了她的泪,附在她耳边沉声道:“阿珏......你是唤我,还是在透过我看他人?殿下看清楚,我是沈珏。” 第29章 春潮生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25节 宋也索性闭上了眼睛, 只留长柏一人在旁边急得满头大汗。 没多久,他才睁开眼睛,随口道:“王德看起来五大三粗的, 却是一个会怜惜人的。” 说罢, 便直直地盯着长柏。 长柏明显地愣了一下,正不知从何处开始揣度他主子的意思时,突然想起那日在徐府之时,主子同小夫人也似乎有不愉快之处。 而后当主子知晓徐成要带小夫人往院子中去的时候,主子也命令他不许立即给她解围,只待最后一刻才许他出手。 其实跟在主子身后那么久,他也并非不会明白主子的心思。 他分明是在乎小夫人的, 否则他这样一个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几日情绪变动怎会这般大?前几日眉间明显地舒朗了许多,而后跟小夫人闹不愉快了之后脸上又是一片冰冷。 他手段的狠厉他向来就清楚, 当日在徐府他之所以这般吩咐也是让小夫人看清形势,如今这般做会不会也并非是要真将小夫人送给王大人,而是为了给她些苦头? 否则事务那般繁忙, 上京路程又赶, 主子还坐在这干什么呢! 长柏想通了之后吃了一惊,立即垂首, 忐忑地道:“主子, 温姑娘好歹也陪在您身侧一段时间过,您给予王大人的奖赏已经足够丰厚, 若是您再将喜爱的女子赏给王大人, 他一时居功自傲过了, 有了异心, 咱们在京中恐怕再难以将江南东路牢牢把握在手中。” 说罢, 长柏又瞟了宋也一眼, 见着宋也面色没有变化,知道自己没有说错话,才稍稍安心。 宋也侧目,手离了玄玉扳指,端起一旁的茶盏呷了一口,这才淡道:“说的也是。” 见着长柏离开,想起他刚才的一番话,面上的风轻云淡一扫而空,他眉目微拧。 喜爱的女子? 怎么会。 温迟迟是与他有过一段露水的姻缘,他才会不顾诸多麻烦纳她为妾。 只是她这样一个商户出生的粗鄙女子,也妄想得到他的喜爱么。 不过既然已经成为他的女人,她又岂是旁人能随意指染的?如此一来不过是为了给她些教训,给她些苦头吃罢了。 离开他她还不是得伺候别人,结局就比待在他身边好么,未必吧。 宋也低低地笑了,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她跪在他面前委屈求饶,满面泪水的乖顺模样,内心满腔的怒火便消散了许多。 · 事实上王德和温迟迟被待到隔壁厢房时,王德也瞧出了宋也眼神中流露出的警告之意,他便知晓或许这女子并非如他所想只是丞相大人身边的一个普通侍酒女,一时也不安了起来。 而当他看着厢房的门扉毫不留情地被带了上去时,恍惚中又觉得自己将会错了他的意,若这女子与丞相大人关系不一般,又怎会将她赐给自己? 可他着实察觉到了丞相大人的不喜。 他着实有些拿捏不住,便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好半晌,才开口问:“你与宋大人是什么关系?” 温迟迟听见王德这么问,心中一懵,她与宋也是什么关系呢?前些时日他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的妾室,转瞬间又将她赐给了别人。 她此时听王德如此话,哑口无言的瞬间,难堪与羞辱之感一时间全都从罅隙中疯狂地滋生又汹涌而出。 她明明是青白的姑娘家,如今却被折磨地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多么可笑。 不清白的关系她又如何能说出口。 纵然千般万种思绪,可唯独没有委屈。 她没有仰仗之人,不会有人在雨霏之时为她撑伞,也不会有人在雪纷时唤她添衣服,没有人提灯为她而来,亦没有哪一盏灯火为她而留。 她的难过与苦痛于他人而言不过是云烟与困扰,她又怎敢有委屈? 王德将面前姑娘面上一闪而过的怔神与难为情看在了眼中,心下立即不好了起来,便隐隐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那丞相大人究竟是要做什么?他也拿捏不住,不过丞相大人的女人他在不敢任意糟蹋。 他呼出了一口气,面对温迟迟时面上仍有些尴尬,他沉吟道:“今日站了大半日,先去沐浴吧。” 看着温迟迟走进了净房,一颗豆大的汗滴从王德额上滴了下来,他正要站起来活动一下,便听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见着长柏,王德立即站了起来迎他。 只见长柏在王德耳边嘀咕了几句,王德即刻道:“既然如此,下官立即去见李大人,协助他办事。” “那里头的那位姑娘.......” 长柏拱手笑道:“大人放心,今日的缺憾我们大人来日定会弥补给您。” 王德听罢这话,压在心中心中的大石头终于是落下了,他心中喟叹,脚上不敢耽搁,立即马不停蹄地朝外面赶去,生怕再出什么变故,落在他身上便是无妄之灾。 · 温迟迟在内里沐浴出来时,身上穿着雪白的寝衣。 除了宋也外,她不曾这般模样去见外男,因而也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只略微抬头以便自己瞧清前路,而始终错来眼睛,以防目光相触徒,亦或是看见什么旁的。 她不抬头,自然也没法看见一旁半靠在椅子里头的人。 宋也头戴玉冠,穿着一身深紫云锦衣裳,坐的随意而潇洒,一身清贵之气却难以遮挡。 他抬头轻扫温迟迟两眼,眼睛先是落在她寝衣下起伏的玲珑曲线上,目光沉了沉。 向上打量,没有见着想象中眼泪连连,惶恐紧张的模样,反倒被她脸颊上的绯红吸了目光。 脸上的红润是因着竟是内雾气氤氲,蒸腾热气惹得,然而宋也却不会这么觉得,落在他眼中,她是因着旁的男子而羞得面红耳赤。 不可命说的滋味在他心中滋生蔓延,宋也面色难看。 半晌后,他轻笑,释然地将这种滋味理解为对女人的占有欲。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温迟迟,道:“我不说话,你难道要一直杵在那儿?” 温迟迟听见耳熟的声音,眉心跳了跳,当即循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触及到他冰冷的视线时,温迟迟脸色“唰”地一下便白了,眼前的情景尽数都模糊了起来,指甲深深地陷进手心,温迟迟逼自己抬起头。 她颤身问:“丞相大人,您此时来这处做什么?” “您究竟要做什么啊?”她几乎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与力气问出了这句话。 是听她墙角还不够,他此时过来,是还要当场看着她与旁人行那事? 看着她丑态毕现,再用榔头将耻辱一根根钉入她骨缝中,让她忍着骨髓啃食般的剧痛,让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么? 宋也盯着她半晌,忍着气,这才没有立即拂袖离去,沉声问:“我来不得?嫌我坏了你的好事?” 温迟迟哑声反问:“我能有什么好事?” “没有什么好事?”宋也心中窝了一团火,“找着下家了,找着皮肉可寄托之处了,有人给你伺候还不算什么好事?” 温迟迟白着脸道:“我又岂是那样的人。” 宋也满脸讥讽,“你是仗着我对你几分纵容,胆子大了,竟然质问我?你这样的女人向来是不安于室的,唯有一身皮色引诱旁人,只要能达到你心意的,是谁又有何妨?” 温迟迟听着宋也这般羞辱,眼泪一下便下来了,她不再顾及旁的,跟着呛道:“与你而言,我就是皮相好,只因你是怎样的人,心中才会如此想!我是前半生未曾学的半分手艺,可但问你给过我一丝喘息的机会,我也不会仰仗任何一个人,我靠做女红也可以养活自己。” “笑话!”宋也连连冷笑,“做女红养活自己,你孤身一人,那点微薄的薪水又够你几年吃喝?你一双眼睛眼睛又够你几年熬?日后只身陋巷,乞讨为生?还是去青楼出卖自己的身体?” 温迟迟反驳他:“不是女子只会出卖自己的身体,不是走投无路又怎会愿意去逢迎承欢?若有着行讨的机会,我也愿意去。” 宋也看着温迟迟涨的通红的脸,眼前浮现起的尽是她往日低着头乖顺温和的模样,一张脸永远都是白净的,何时跟旁人红过脸? 就为着这么一个王德。 “温迟迟!你跟我说话用的什么语气?跟我横?”他便也不再压抑胸中的恼怒,一瞬间,理智便被攫取而空,“你是清高,宁可去乞讨也不愿做我宋也的女人是吧?” 温迟迟察觉到他的怒意,半抿了唇,直直地盯着,并不吭声。 无声的反抗。 此时无声胜有声。 宋也心中憋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她底下紧紧攥着衣袖的手上,明明是胆怯的,却这般与他叫嚣,还是自己太纵着她了,性子才会如此。 试问谁敢这般跟他说话,何况面前的还是自己的女人。 他今日只为教训提点她一番,反倒让她滋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反了不成? 宋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温迟迟面前,扛起她往榻上去。 毫不留情地将她丢在榻上,一手摁着她反抗挣扎的手,一手脱身上的袍子,继而将她身上的寝衣尽数撕碎扔在地上,当下便要横枪直入。 温迟迟一汪泪从眼眶中出来,她死死地咬着宋也的肩膀。 宋也吃痛,用力地钳着她的腿不放,讥讽道:“你就是干少了,欠的。” 第30章 杨柳腰 长柏将王德一路送了出去, 上了楼,正想唤宋也动身启程,便见着房内已经空了, 长柏立即反应了过来, 朝隔壁的厢房走去。 只见次间厢房的门扉紧闭着,他举起手预备敲门,手还未落到门上,只听见里头传来了女子隐约的抽泣声。 长柏一愣,凝神去听便听见了压抑的喘息与床板摩擦的咯吱声。反应过来后,立即变得面红耳赤了起来,他顿了一下, 便下楼去吩咐楼底下等着的车夫与随从自去歇息,不必候着了。 宋也将温迟迟泛着馨香的乌发拨到胸前, 看着她一段修长后颈雪白无暇的模样,这才意识到这一方肌肤他还未来得及攫取占领,于是俯身, 微凉的唇便贴了上去。 甫一贴上去, 便感受到身下人的颤抖,宋也怔了一下, 便停了动作, 将温迟迟从榻上扶了起来,翻了个面, 这才发现她满面的泪水。 宋也欣赏她脆弱易折的表情, 不满渐渐淡了下去, 玩味地问:“哭什么?” 他的指腹擦过温迟迟的眼角, 刚将她眼尾沾的泪水抹去, 一会儿便又湿润。 宋也眉头渐渐拧起来, 不悦地道:“将才哭也就罢了,现在有什么好哭的?” “你就使劲地矫揉造作吧,凡事过犹不及,你若是再哭,我......”宋也面色渐渐不虞了起来。 说到一半,宋也便说不下去了,他又能如何。 让她滚? 那岂不是正合了她的心意。 再将她送到旁人床上? 折磨她倒未必,气死他倒是有可能的。 宋也气得连连冷笑,“你别以为我不知你为何哭,哭给我看?败坏我的兴致?那你可得切身感受一番我的兴致可曾因为你败坏没有。” 宋也将她一对细腕扣在手里,一手将她一截细腰钳在榻上,暗中用力。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26节 温迟迟看出了他眼里的讽刺,索性闭上了眼睛,下一刻眉头却不可抑制地拧了起来,她还未曾缓过来,只感觉一阵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 宋也贴在她耳侧,沉声道:“女子在房中脆弱易折,我见犹怜的模样试问哪个男子不喜欢?还是说,你故意的,引诱我?” 等了片刻,温迟迟没有半分要搭理他的意思,重重地咬了她的耳朵,含糊道:“温迟迟,说话!” 温迟迟哼了一声,才作势要推开他,却发现他叼着自己的耳尖重重摩挲,她只只觉得一股酥麻之意传上了四肢百骸。 下意识地往后缩,却撞着他撑在她身旁的胳膊,青筋虬结,肌肉结实,宋也加重了嘴中的力气,令温迟迟彻底地瘫软了下去。 宋也态度如此强势,一副自己不回答便再不放过她的模样,不得已,这才细喘回应道:“我从没想过引诱你。” 极其极真挚坦诚的回答,也是她心底的想法,她怎会要引诱他?巴不得他早早了事,离自己远远的才好。 她出净室看见他时便觉得头晕目眩,以为他过来是为了看她出丑,却不想并不是,王大人早已经离开了。 其实她一点都不明白他,将她送到王大人的房中的人是他,如今在这间厢房中要她的也是他。 纵然他是丞相,可她也想唤个郎中来瞧瞧他脑子究竟是怎么样的。 她也早料到依着他不容许旁人忤逆的强势性子,听见她这么说定然会不高兴,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连番被这般羞辱,就算她性子再柔和,又怎会再依着他? 有时候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一口气么。 诚如她所料,宋也听完她的话,面色沉了又沉,他心中着实不满,可她一没说冒犯自己的话,二态度极其诚恳,他又能如何? 就算如何了,又怎样?那不正说明了他在乎她那卑微到可怜的仰视与情意了。 宋也舔了舔后槽牙,不说话,沉着脸埋首办事。 却没有半分怜惜缱绻之意,只剩下了狂风暴雨,将花朵儿肆意□□,颇有几分不折磨道凋零枯萎不罢休的意味。 温迟迟的手攀上他结实的背上,双手蜷在一起,指甲渐渐地陷入他的肉里,直至最后手不住地抓紧那光坦的肌肤。 而后又不由自主地往上攀,力气大到在他的背脊上留下了好几道印记。 事毕,宋也放开她,站起身,下榻,将衣裳披了起来,而后又将她一张小脸捏在手中。 他凉声道:“我不管你如何做想,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但你给我记得了,你既已经成为了我宋也的女人,这辈子也只能由我折磨摧残。” “要么待在我身边,要么你死了。”说罢,宋也将她重重地甩在榻上,径直去了净室。 温迟迟始终神色淡淡,他这样善变的人,所说的话又什么可信的,左右不过刀尖上行走,随时都有倾覆葬灭的危险,难不成时时刻刻都要提心吊胆,不得安生么? 如今确实逃不开,亦寻不到出路,且命运如何不由她定,可何必惴惴不安为难此时的自己呢? 不再将他的愠怒与威胁放在眼里,自然也就看淡了,心境也能愉悦些。 温迟迟略微躺了一会儿恢复了些力气,便起了身,身上黏腻,她做不到就这样睡过去。 将下榻门外便传来了叩门声,她抬头便见着晴雨晴雪推门而入,她当下慌张,忙随意地披了一件衣裳试图遮掩身上的痕迹。 晴雨与晴雪却十分有眼力见,不曾抬起头乱看,一人端来水给温迟迟擦拭,一人去身后换被褥。 温迟迟见着晴雨面不改色的模样,倒没有那般羞怯了,她接过水壶与铜盆,颔首道:“我自己来便好,有劳了。” 宋也出净室时恰好看见香腮乌鬓,肌肤胜雪的小姑娘规矩地着了一身寝衣躺在被褥中,眼睛已经合拢上了,神情柔和,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果然只有睡觉时才不会张牙舞爪地顶撞他,这副模样才最喜人。 宋也没有因为她失礼不满,相反内心却升腾起一丝不可多得的柔软。 他走过去,替她将杯子盖好,闻着她身上的浅香养了会儿神,又听见她呼吸声清浅而细密,顿了顿,他转头看向她,凝神看了她一会儿。 微微叹了口气,将她捞进了怀中,用大掌丈量了一番她的腰际,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这才安稳地搭在她的腰上,阖上眼。 温迟迟今日本就累极了,又被他折磨了近半个时辰,周身上下都劳累着,刚要进入梦乡,便被他的一番举动弄的惊醒了。 她本就抗拒他,被他箍在怀中更加不舒服,此时更没有办法入睡了。 她凝了凝眉,心中计算着时间。 窗外有鸦雀飞过,凄厉的嘶鸣声在外,低垂的烛泪在内,已经是后半夜了。 温迟迟缓缓睁开了眼睛,幽幽地叹了口气,“倘若没有第三种选择,我宁可是死了,也不愿待在你身边。” 宋也正睡着,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凝眉问:“什么?” 温迟迟没再应他,闭上了眼睛,只安静地等待。 宋也见温迟迟没有应声,只当她说了梦话,将她往怀中拢了拢,不自觉地轻拍她的后背,却在动作进行了一半之际顿了下来。 他蓦然睁开了眼睛,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半晌后,他将温迟迟从温暖的被褥中提了出来,看着她一张无辜的脸,只觉得气血翻涌,他沉声问:“你刚刚说了什么?” 温迟迟缓缓睁开眼睛,眨眨眼睛,一副极为无辜的模样,“又怎么了,郎君?” 宋也一天气了好几回,好不容易才将自己调节成好脾气的模样,此时看见她惺忪的神情与无辜的语气。将平静下去的心绪又被点着了,心中窝起了一阵恼火。 竟然连睡觉时也想着离开他之事。 为了离开他,连命都可以不要。 她又何曾真正将他放在眼里? 当真是好得很。 这阵恼火较以往更甚,只他未曾意识到,以往数年熏陶的身为贵族子弟的教养与伪装体系已经无声地瓦解了,全然地坍塌了。 宋也被气的连连冷笑,盛怒之中手攀上了她细嫩的脖颈,骤然收紧,他阴恻道:“你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温迟迟喘不过气,手攀上他的大掌上,急促道:“我......我不知哪里又惹着郎君不快了......” 宋也冷声道:“你将宁愿去死,也不愿待在我身边之话再说一遍,我便立即全了你的心愿。” “只我不保证给你留全尸,也不保证在你死后会不会卸下你的头颅挂到温家,让你的寡嫂瞧瞧你的死相,余生都走不出来。”宋也脸色越发难看。 温迟迟停了手上的挣扎,只一双黑黢水灵的眸子盯着他,眼中又盈满了泪水,也不知道是因为疼的,还是因为被他恐吓住了。 她只任由泪花打转,却并不说话。 “不说话?”宋也气得心疼,看着她逐渐脱离生机的模样,却无奈地守住了手上的力气,恨很地道,“你若说你不想死,我便也就放了你,就当没听过这句话。” 温迟迟张了张嘴,话还未说出来,眼泪便先挤了出来。 晶莹的泪珠滚到了宋也的手背上,他失神片刻,只觉得手背上烫极了。 逼她说想活又如何,他心中还不了解她如何做想么,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 更遑论即便她当真说宁可去死,他当真能亲手杀死她么。 天下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他若同一个侍奉过自己的女子计较到要了她的命,那他成什么了?与那些懦夫之流又有何分别? “你当真我没有办法收拾你,拿你没办法了?”宋也咬牙,松开手,盯着她看了好半晌,冷笑道:“温迟迟,你好大的本事。” 说罢,便踢开了房门,拂袖而去。 听见门扉的轰隆声,温迟迟的意识这才回了过来,她双腿瘫软在地上,指尖不住地颤抖,当真再没了半分力气。 至少她没赌错不是么,为着他作为男子的颜面,亦或者有求于旁的,还不会杀了她。 · 宋也盛怒之中推开门,见着了守在门外的长柏,眼睛在他身上略过,径直往将才宴客的厢房去。 又将门阖上,面色难看地在黑暗中坐了好一会儿。 此时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静到星斗移动的声音都能听得清。 坐着平复了好一会儿,恼火逐渐消散下去之际,被强行驱逐的思绪也逐渐清晰,那副无辜的面容又浮现在他脑中。 将才做下的诸多努力都付之东流了。 他才意识到,她哪里是说的梦话,不过是有意说给自己听的罢了,怕是今日他这般恼怒也被她算计了进去。 一个说话温声细语,向来低眉顺目的女子竟也会有这般强硬的时候,便是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 她到底把他当什么了,她就这般笃定他会放过她么? 白日做梦。 宋也挥袖,身旁的几只茶盏便直直地碎在了地上,清脆的声音在沉寂的夜色中尤其明显。 宋也回过神,连连冷笑,怕是她在隔间也听见了这声音,为着他因她失态而讥笑呢。 被一个女子玩弄与掌股之间,怕也只有她了。 宋也忍了忍,将长柏唤了进来,吩咐道:“唤两个歌姬与两个舞娘进来,要姿色极佳的。” 长柏额汗不止,见着宋也投来的审视目光,这才吩咐了下去。 好在长柏的办事速度极快,没多久,便领着人进来了。 宋也所以地指了指一个极为丰满的舞女到他身侧,一下便将她捞进了怀中,柔声问:“叫什么名字?” “妾身唤荔红。”舞女含羞带怯道。 宋也问:“什么荔?” 舞女应:“荔枝的荔。” 闻言,宋也低低地笑道:“当真是好名字。” 他怀中搂着荔红,平视前方,目光扫过另外三个女子,淡淡道:“唱吧,声音要大。” 将吩咐下去没多久,丝竹,歌舞之声便起了。 宋也凝眉看了半晌,一时间也觉得恹恹的,没什么意思,正要端起杯盏喝茶,却见着手边一空。 荔红看的细致,即刻要从他的怀中起来,“妾身替爷唤人传茶来。” 宋也目光才落到她面上,半晌后淡笑,这种乖顺可人的解语花岂不比温迟迟顺眼的多? “我让你走了?”他握住荔红的手,示意她坐,柔声道,“你细皮嫩肉,这种粗活不必你做,我唤个人来伺候。” “长柏,叫温迟迟滚过来伺候用茶。”他神色淡淡地说。 作者有话说: 更新时间改到晚11点,我尽量多写点。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3= 第31章 荔枝红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27节 没多久长柏便带着温迟迟进来了, 开门的声音自外面传过来,在这丝竹歌舞声中并不那样明显。 宋也早便留意到有人推开门进来了,他未曾抬头, 只抓着荔红的手打量着, 直至温迟迟靠近,他泛着凉意的眸子才施舍给温迟迟一眼。 温迟迟装作没看见他怀里躺的姑娘,将手上的茶托与一应器具放在一旁的小案上,净了净手,才拿起茶壶将茶汤从从里头倒到茶盏中。 她记着了宋也所说,倒了七分满才递给他。 宋也抬起头,没接, 径直从她身上略了过去,看向了底下纵情歌舞的妖娆身影。 温迟迟默了默, 仍旧规规矩矩地举着茶盘,就这么维持了这样一个动作好一会儿,直到胳膊全然酸麻, 举着茶盏的手开始颤抖, 宋也的目光才落到她手上。 宋也讥讽一笑,“斟茶的礼仪呢?商户女都像你一般粗俗无知?” 温迟迟夜里本就被他折腾的劳累至极, 又听着此处吵闹声半宿没睡, 此时举着茶托的手本就已经酸麻至颤抖了,骤然听见他的呵斥, 一怔, 茶盘上的茶盏便向一旁歪过去, 她顾不上许多, 只得用手径直去接茶盏。 陶瓷杯身滚烫, 她手上接着的瞬间便觉得吃痛, 更甚的是,里头的茶汤泼了大半到了她手上。 杯身的热量她尚可以忍受,但如此滚烫的热水她遭不住,手上一松,骤然往回缩,茶盘带着茶盏便尽数打翻在地上,激起的茶汤四溅。 宋也的衣摆被沾了些,躺在他怀中的荔红离着温迟迟更近,轻薄的衣裳底端与绣鞋自然也没法避免。 荔红不由自主地“嘶”了一声,双腿紧绷,脚也蜷在了一起。 宋也下意识地看向温迟迟,只见她手上如玉般的肌肤瞬间变得通红,与之相反的是脸色却一片苍白,有些局促不安。 宋也一怔,她的脸色怎会这样难看? 宋也眉头凝了凝,正要说话,只见荔红拉了拉宋也的袖子,低声道:“爷,妾身来伺候您用茶吧。” 宋也回过神,看她,将她一对细腕抓在手里,柔声道:“都说了,你身子娇柔,做不得粗活。” 说罢,扫了一眼温迟迟,只见她神色没什么变化,低低地笑了,“也罢,这儿还有一个端茶都端不好的。” “你去演示一番,给她开开眼。”宋也倨傲地颔了颔首。 荔红应了一声“是”,便从他身上起来,对他福了福,才朝温迟迟走过去。 她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递给温迟迟,“姑娘净净手吧,一会儿留疤了便不好看了。” 温迟迟朝荔红淡淡地笑了笑,“多谢。” 荔红取出一只茶盏置在茶盘中,一手托着茶壶,一手拎着壶柄,开始时缓慢注茶汤之时,提着往上走,如此往复三次,收尾时绕着茶面点一圈。最后盖上茶盖,装盘,动作流利,一气呵成。 宋也见着荔红将茶汤递过来,并不接着,反而转向温迟迟问:“看清楚了?” 温迟迟抬头看了宋也一眼,点了点头,“看清楚了。” 宋也挑眉,只指了指一旁的小案,“放那儿吧。你过来,让她来。” 说罢,便将荔红捞到了怀中,冷眼瞧着温迟迟。 温迟迟此时手上的灼烧之感已经缓解了许多,她顿了顿,照着荔红将才的做法重又斟了一杯茶递给宋也。 宋也手上冰凉,擦过温迟迟烫红的手背,温迟迟因这冰凉的触感一怔,抬头时,便见着宋也已经将她手上的茶盏接走了,神色淡淡,像是从未发生过。 宋也呷了一口,便将茶盏置在案上,上下打量她一眼。 从进来之时便是这一副淡淡的,满不在乎的神情,如此羞辱她都此番镇定自若,面不改色。 在她面前,就像自己的恼怒那样可笑一般。 无名怒火又在心中滋生蔓延,宋也转了一下手上扳指,平静了些才看向她,“看不见这儿还有一个人?” 温迟迟闻言不做耽搁,立即斟了一杯茶递给荔红,恭敬道:“姑娘请用茶。” 荔红面露不安之色,宋也淡道:“叫你受着你便受着。” 荔红若有所思地瞧了宋也一眼,又瞧了温迟迟一眼,半抿唇,才笑着接过温迟迟的茶,又道了谢。 荔红极为守礼,又瞧出了这位爷瞧着面前姑娘的眼神不一般,接茶的时候是起身的,而后又被宋也捞了回去,动作不稳,便晃了一下。 宋也抿唇,语气轻柔:“可是将才烫着了?”不待荔红回答,便径直看到温迟迟,目光冰凉。 温迟迟与宋也的目光相触,紧张的手在底下捏紧了,心中也羞愧。 半晌,他掀唇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便过来给荔红姑娘赔罪吧。” 温迟迟平静道:“好。”说罢,她便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干净的帕子,走到荔红面前,忍着腿上的酸软,与小腹的坠痛,蹲下,便要给她擦拭衣摆与绣鞋上沾着的水迹。 “姑娘,我粗心大意,让您受了无妄之灾,当真抱歉。” 帕子将覆上去,荔红立即错来腿,站起身,“使不得姑娘,本也不算什么大事,心意到了便成,左右不过是换一条裤子。” 说罢,便将温迟迟扶了起来,看向宋也,娇媚地唤道:“爷~算了吧。” 语气里头撒娇求他开恩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宋也扫了一眼温迟迟始终抿着嘴不言语的样子,心中觉得荔红顺眼乖巧的同时,瞧着温迟迟也更加不顺眼了。 心中憋了一口气,他眼睛略过温迟迟,落在荔红身上,温和笑道:“既然你都发话,那便罢了。荔红,你性子好,懂事明礼,她远远不及你。” 荔红羞怯地笑了笑,“多谢爷夸赞,只是荔红当真受不起。若是可以......不若让妾身......” 宋也眉头微拧,沉声问:“不若什么?” 荔红咬了咬嘴唇,她瞧出面前这位爷气度不凡,身份应当是极高贵的,她也瞧出这位爷在同这位姑娘置气,那便不若趁此机会试试,左右她当真不再想过活那种非打即骂的日子了。 她红着脸羞了一会儿,这才抬起头,大胆地盯着宋也:“不若让妾身跟在您身边伺候吧。妾身知道自己不过是蒲柳之姿,然而妾万万不敢奢想别的旁的什么,只要等跟在爷身后伺候您用盏茶,天寒时为您批件衣裳,妾身便心满意足了。” 宋也盯着温迟迟看了几眼才撇开眼睛,看向荔红,半晌后,他轻笑,“你怎会是蒲柳之姿?” 温迟迟松了一口气,听着宋也的意思便是要收用了?他京中应当还有夫人与旁的妾室,如今又多了荔红,那她便不必受他折磨了,如此一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好。何况,至少目前看来,荔红还不算坏。 宋也只略微瞧了温迟迟两眼,便察觉到了她浅薄的心思了。 面上不显,心中却嗤笑,如此也好,荔红乖巧懂事,容貌尚可,身子也不比温迟迟差,他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也正是因为只有温迟迟这一个女人,才会全然将目光放在温迟迟身上。让她随意地扰乱了自己的心绪,反而助长了她的气性。 有这样一位解语花,有什么不高兴的。 漫长的沉寂让荔红额汗不止,正当她要打退堂鼓时,只听宋也道:“我又怎会不给跟在身后伺候的女子一个名分。” 宋也默了一瞬,颔首道:“荔红......这名字不好。‘何物能消暑,盘中降雪甜’【注】,便唤盘雪吧。盘雪,从今天起,你便是爷的贵妾。” 荔红神色立即激动了起来,对着面前的人越发感恩戴德了,立即跪在地上叩首:“多谢爷垂怜,也多谢爷赐名,荔......盘雪定然以爷为天,尽力侍奉爷与夫人。” 说到最后,盘雪的眼角都开始湿润了起来。 有人丝毫不在意的东西,却有人珍而重之。有一个全然敬仰自己的人,听自己话之人,陪伴在身侧,不好么? 宋也从座位上起来,径直走到盘雪身边,将她扶了起来,看见她眼角的泪,顿了一会儿,斜了一眼温迟迟,“帕子。” 温迟迟闻言,立即将帕子递到了宋也手中,宋也拿着往她眼角压,只卷了两下,便停了下来,柔声道:“行了,不必哭了。”说罢,便揽着盘雪往门外去。 温迟迟收回手,见着宋也与盘雪往外头去,心中也只是淡淡的,没什么波澜。 她朝外头走去,只见晴雪与晴雨立即迎了上来,“公子正要此时出发呢。” “现在?”温迟迟看了一下天色,“此时天还没亮呢,便要走吗?” 晴雪点头道:“是呀,不久便要过年了,公子能赶回京城参加宫宴与家宴呢。说起来本打算夜里就走的,但公子疼姨娘,所以咱们就候到了现在。” 温迟迟知晓将才宴请官员规矩高,关卡把控的严,她二人没能进楼里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错开可眼睛,心想他对她哪里算得上什么疼,她于他而言不过是纵情发泄的工具罢了。只面上不显,她淡笑道:“行了,既然如此咱们便走吧,别耽误了时间。” “对了,可有看到秋香?”温迟迟步子顿了下来,看向晴雨晴雪。 晴雨正要摇头说没看见,就见着秋香咚咚地跑到了楼上,“姨娘,我在这儿呢。” “干什么去了,这般匆忙?”晴雨忙拦住了她,给她顺气,但也只是随口问问,没想真打探她去做了什么,于是又道,“到了京中可万不能此番咋呼毛躁,须得小心谨慎一些,不说规矩了,你冲撞了姨娘,公子岂会轻易饶过你?” 说罢,晴雨便想起来,那日温姨娘生病,她与晴雪照顾不利,还被公子罚跪在庭中跪了两个时辰呢。 大冬天的,地上凉气又大,两个时辰的跪罚不光令她腿疼,还让她腿寒意阵阵,那滋味至今她都觉得毛骨悚然。 “我知道啦,姐姐。”秋香甜甜地同晴雨晴雪道了谢,“我将才过来的时候,见着公子似是在前头寻你们呢。” 见着晴雨晴雪往前头去了,秋香这才到温迟迟身边,瞧见身边没人,这才将一个小小的荷包放在温迟迟手中。 “姑娘,我本想在庙里待一夜再回来的,但见着你传给我的信,便立即赶了回来。不过您放心,我在山上替何濯何公子祈过福了。还求了根签,是上上签呢。”秋香微微喘息,歇了一会儿。 温迟迟心中安定了下来,她那日梦见阿濯在战场上的那般模样,心中着实不安,才寻了个时间唤秋香上山祈福,如今听了这话,才稍稍心安。 “那这是什么呢?”温迟迟打量秋香将才塞到她手上的香囊,笑着问她。 秋香里忙道:“哦对,只不过寺庙中的有个僧人同我说,何公子近日隐隐有血光之灾的迹象,不过您放心,只要心诚之人挂着这平安符七七四十九天,便可消灾避难,化灾为福。那僧人还说何公子是极其富贵的命格呢。” “何公子是姨娘的表哥吗?怪不得您姓温,何公子姓何。”秋香一脸单纯之色。 温迟迟不想骗着她,但总觉得她知晓太多不好,于是便没有否认。 她摸了摸秋香的头,“好了,辛苦你了,咱们立即过去吧。” 说罢,便挽着秋香一同往酒楼外去了。只见将才她过来时与宋也同乘的一辆车停在酒楼正门口。 见着这辆马车,将才的记忆便全然涌上了脑海中,温迟迟只觉得小腹的坠痛更甚,脚下顿了顿,便转身往后面的马车去。 宋也在马车内等了一会儿,知道温迟迟自觉地去了堆放物件的马车,同下人一起坐,拧了拧眉,没说话。 此般一坐便就是一日,除却在客栈短暂地落脚用饭,其余时间皆在赶路。 宋也除却用饭之时,同盘雪说了几句话,其余时候都在看书,盘雪知晓礼数,自然也不敢同他多说什么。 宋也此时却有些看不下去了,一则一道炙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觉得碍眼。 二则今日从早膳开始,便没见着温迟迟露面了,即便是劳累,睡了上晌便罢了,此时算什么样子?她可曾将他这个夫主放在眼里? 宋也眼睛从书上挪开,挑了帘子,问长柏:“温迟迟呢?叫她来此处跪着伺候。” 长柏一怔,看向了马车内的坐着主子与雪姨娘,马车宽敞,是够容得下几个人的人,但此时怎能跪着呢,温姨娘腹痛了大半日了啊。长柏此时来此也正是为了将此事禀告给主子。 他顿了顿,“主子,温姨娘她......” “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宋也向来不喜欢下人忤逆他,何况他自己的女人他自有决断,话语中薄怒之意非常,“若再多说一句,便不必跟着我回京城了。” 长柏感受到这马车内凝固的氛围,抿了抿嘴唇,依言退了下去。 没多久,温迟迟便由晴雪扶着到了马车内,宋也头抬也没抬,只沉声道:“跪下。” 温迟迟眉头拧了拧,眉间的阵阵薄汗刚刚才被擦干净,此时又泛起来了,小腹坠痛更甚,她依着他,跪得干脆。 宋也指腹捻了着书页翻动,吩咐道:“下去吧。” 盘雪知道这位爷话是对自己说的,心中也一早便隐隐有了揣测,此时知晓面前这位姑娘的身份时倒没有那么诧异,她也知晓此时万不能再留在这儿了,于是便立即退了下去。 听见帘子落下拍在车门上的声音,宋也这才抬起头,预备叫她起身,便见着她满头大汗,拿着书的手顿了顿。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28节 他捏着她的下巴,见她脸色一片苍白,便是往日粉嫩的樱唇也失了血色。 宋也忍住喉头的异样,一把扶住了她,“你怎样?” 温迟迟以为他又想出了新花招折磨自己,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却被他的双手紧紧箍住,她抬眼看他,小声地说:“我没事......” “都这般模样了还说自己没事,你的嘴巴怎么这么硬?”他一双眼睛里面的薄怒藏也藏不住,死死地盯着她,呵斥道,“你若是肯低下头,我也不至于.......” 温迟迟惨淡地笑了笑:“若我肯低头,郎君便可以放过我吗?” 宋也冷笑道:“你就做梦吧。” 温迟迟了然,忍着痛,气若游丝地道:“若是结局都一样,我低不低头......又有何分别?” “你......”宋也气得咬牙,眼睛一阖,冷冷吐出两个字,“闭嘴。” 温迟迟当真不再说话,将胳膊从宋也手中收了回来,跪在地上,缩成一团。 宋也手上一空,心中更加恼火,连连冷笑,索性收回了自己的手,“你就给我作吧,我倒要看看你一身骨头能硬到什么时候。”说罢,便继续看书。 好半天没看得下去一个字,宋也将书阖上,随意丢在一边。 半晌,宋也自嘲地笑了笑。 罢了,他认。 他的心确实没有温迟迟硬。 “知道我为什么罚你?因你一整日不出现在夫主面前,这便是失责,”他看着温迟迟,眼中神色晦暗不明,他心知若要让温迟迟为自己辩解、找台阶下,大概也不可能了,他便自己将理由找好了。 他淡淡道:“不过你腹痛,情有可原,这次便罢了,不跪了。” 温迟迟见着他这样对待她,又装作好人的模样,心中当真觉得恶心至极。 此时她是不是应该跪在地上因他的宽宥涕泪四流,对他的仁善感恩戴德? 她正要摇头拒绝,宋也便将她从地上捞了起来,抱在了怀中,死死地箍住她,不给她半点挣扎的机会。 宋也顿了一会儿,拿帕子将她额间的冷汗尽数擦过去,问她:“腹痛?” 见着她不回话,他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便覆在她的小腹上,轻柔地替她揉着,“只此一次。” 温迟迟拧了拧眉头,觉得有些别扭,“郎君您矜贵,其实也不必如此的。” 宋也扫了一眼她的小腹,皱眉道:“以后还得生孩子,你小日就疼成这样了,还怎么生?” 温迟迟忍了忍,“我还没想过此事。” 是没想过此事,怕是连跟他的孩子也不想有。 “是么。”宋也冷笑,“你现在是生不得。但不久后我的正头夫人便要进门了,最多二三年我便会有嫡子。届时你也该考虑此事了吧?” “有个孩子你下半辈子生活也会好过些。”宋也一半陈述,一半威胁。 温迟迟盯着他高挺的鼻梁看,突然问:“若是孩子......是个女孩儿呢?” 宋也手上继续给她揉着,看着她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个粉雕玉琢的女儿长得像她那也挺好的。 他目光柔和了下来,“那也不错。” 温迟迟闭上了眼睛,不再回话,宋也略等了一会儿,见她呼吸清浅,又见着她挺翘的鼻尖翕动。他不得不承认,这番模样确实是惹人怜爱的,更何况她尚在病中,更显得脆弱。 他端详了会儿,正想拿帕子给她擦拭额头,唇便不由自主地贴到了她的眼睫上,他点了两下,却吻到了一片湿润。 咸而苦涩的味觉在他舌尖绽开。 宋也喉头微动,怔了一会儿,才发觉是她眼角的泪水。 又哭了? 怎么? 她就这么厌恶他,厌恶到连孩子都不想有? 纵然脸色不好看,念在她尚在病中,他也只是道:“不许哭了,孩子的事再说。” 说罢,便拍了拍她,阖上眼睛,半靠在车壁上养神。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也更加坚决。 威胁也威胁了,警告也警告了,刺激也刺激了,她还是这样的态度,他又能如何?除了生个孩子绑住她,还能怎样? 温迟迟睁开眼睛,柔声道:“若是孩子像我一样呢?” 宋也:“像你一般貌美也没什么不好的。” 温迟迟:“可若是像我一样的遭遇呢?” 宋也:“不会,你我的孩子,我自护得住。” 宋也本想捏捏她腰侧,却骤然睁开了眼睛。 恰好对上她一双讥讽的眸子。 他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并非是家遇不幸,穷途末路之事,而是说遇到像他一般的人。 笑意凝固在嘴边,他愤然抽离自己落在她身上的眸子。 平息了怒气好半晌,才叩了叩车窗,“今夜就再此处找一家客栈落脚。” 他又扫了一眼温迟迟,冷声道:“叫盘雪在房内候着吧,既然收了她,那便今日开脸。” · 宋也吩咐完没多久,温迟迟心中安定了下来。 他的大掌温热,按在她小腹上力道将将好,她身子没那般不适了,加之劳累了近乎一天一夜就没阖上眼睛过,此时安稳了下来,便在他怀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握着她的腰紧了又紧,手上不住地给她揉肚子,便没停过。 宋也连番受了她好几回气,此时面对自己的恼怒倒也坦然了,似是身体机能知道自动将这些怒火屏蔽在身体之外,以防着他被气死。 他此时心境坦然,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机械地给她揉肚子。 又抓着她的手,看了半晌烫伤的痕迹,眉头拧的更深了。 长柏在就近的客栈安排了几间厢房,宋也抱着温迟迟在车内坐了一会儿,便唤晴雨晴雪将温迟迟抱到了厢房中。 又略微坐了一会儿,这才从马车上下来,往另一间厢房中去。 宋也甫一进入厢房,便见着桌上摆了好一桌菜,盘雪坐在桌子旁安静地等着他。 见着宋也推门而入,她立即站了起来,朝他福了福,娇羞道:“爷~” 宋也略微颔首,脱了大氅便往一旁的衣架去,将要将大氅随手挂上去,只见一双手便摸上了他的腰封。 宋也不悦,将盘雪的手拨下,淡淡道:“先用饭吧。” 说罢,便径直往桌前去了,盘雪跟在他身后,给他递筷子,伺候他用膳,他扫了盘雪一眼,想起温迟迟便从未如此尽过一个妾室的本分,便拧了拧眉,“你也坐下吃吧。” 盘雪依言坐了下来,吃饭极为规矩,吃相文雅,也不会随意说话,令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符合他对女人的期待,但他始终觉得差些意思。 吃完后,宋也便径直去了净室。 纵然他再不怎么感兴趣,他今夜也会纳了盘雪,不为旁的,就因他近日都感到自己对温迟迟的异样。 他不否认,他是对温迟迟有几分在乎,所以他数次恼火,都没舍得对她对一根手指。也为着他只有这一个女人,所以才会对待她那般纵容,倘若他的精力分散些呢? 她还会恃宠而骄,使小性子,不知好歹么。 同样地,他也不会容许一个女子,特别是一个地位低下的商户女这般扰乱他的心志,否则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左右都破了规矩,在娶正妻前纳了妾,多几个少几个又何妨。 他自净房中出去时,便见着盘雪换了一身轻薄襦裙,身下的起伏与沟壑都能敲得一清二楚,她脸上点了妆,见着他更是娇羞。 宋也往榻上去,吩咐道:“熄灯,安置。” 盘雪依言将灯熄了,局促地在榻边站了一会儿,看着黑暗中的人依旧不动如山地枕着手臂躺着,没有半分主动的意思,愣了愣,便开始褪身上的衣裳。 宋也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仅半点欲./念也无,心中反而升腾起一种古怪之色。 他默了半晌,“穿上吧,不必脱了。” 盘雪脸上一阵羞红,将衣裳穿了一般,脚一失重,便被人带进了怀中。 宋也盯着她,目光沉沉,半晌后才往她裙底下去,将抚上她的腰身,手一顿,骤然想起了温迟迟腰上有一粒红痣。 其实她的腰很细,便是侧躺的时候都没有一丝赘肉,即便如此,掐下去依旧软软的,像能挤出水。 每每他对着她的腰使坏,她都泪眼汪汪地抱着他的手臂求饶,但他从未放过她。 想到这,他便松开了盘雪,从榻上起来,下榻,将衣裳披到了身上,神色淡淡,“今日舟车劳顿了一日,早日歇着吧。” 盘雪眼中盈满了泪水,都到了这一步了,为何他就是不肯呢? 宋也正准备开门出去,便听见了极为细碎的脚步声,他耳力极好,听得出来那脚步声是压抑着的,当下面色便沉了下来。 他扫视了旁边一周,见着一旁放置着铜盆与帕子,便将帕子挑到了手里,撕成两半,一半递给盘雪,“捂上鼻子。” 盘雪接着依着他的话做,宋也屏住呼吸,等了片刻,便蓦然自内掀开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开来人面上的面罩,将剩下的半截帕子一气呵成塞进他嘴中,以防着他发出声音。 紧接着,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令他直直地跪了下去,而后才将他击昏。 宋也扫了一眼地上躺着那黑衣人的衣着装扮与洒落了一地的迷药,心中隐约有了猜测。他在三路大动干戈,划分新势力,怎会有人甘心呢?付家自然也巴不得他在杭州再也回不来便是最好的。 他一边给他绑手,一边唤长柏过来,“压下去好生拷问,再着人护好盘雪姑娘。” 说罢,便立即离开了此处,往温迟迟所在的厢房走去。将走到转角处,便见着晴雨跑了过来。 一种隐隐的不安之感刚从他心头升腾起来,便见着晴雨慌张地说:“公子,不好了,温姨娘不见了!” 宋也瞬间目眦欲裂,“你说什么?” 晴雨急急地道:“温姨娘不见了!” 他快步往她那间厢房走过去,沉声问:“怎么回事!” 晴雨也着急的不行,此时见到了公子才回过了六神,她连忙将自己所知道都说了出来,“今日守夜的是秋香姑娘。奴婢今日伺候完姨娘用药便与晴雪守在了次间,夜里姨娘要水喝,秋香出去给姨娘叫水,没多久,便传来了她的尖叫之声。” “奴婢听见这话,便立即跑了出去,可哪里还有什么人啊,奴婢唤晴雪去通知守卫,又扶了姨娘去了厢房内,奴婢刚给姨娘找件袄子穿上御寒的功夫,转瞬间姨娘便不见了。”晴雨急得快要哭了出来。 宋也疾步往楼下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飞驰地跟上的晴雨问题。 “多久了?”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29节 “将才发生的事,奴婢不敢耽搁,立即来寻您了。” “为何秋香出事时不来寻我?” “奴婢不敢扰您的事。” ...... 连着拣着两个最没有信息点的问题问,他此时脚步不光乱了,心更乱了。 “秋香的声音是不是大概在此处传过来的?” “听着声音,应当是。” 宋也颔首,大步流星地朝外头走过去,心中便有了揣测。唤了长柏过来,“备马!” 他落于马上,沉声吩咐随他南下的皇城司亲信,“戒严城门关卡,全城搜捕,仔细盘查。” 说罢,便抽了马鞭往城郊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说: 【注】:出自邓云霄《夏至日翊文携两小娃过镜园赏荔酌在藻轩得十四盐》 ps:有宝宝说没看懂后半部分,我尝试添加了一些细节,大家看看030 然后非常感谢大家的反馈,作者确实笔力还不够,有的细节没刻画清楚,多谢大家包涵,以后我也会更加努力嗒!感谢陪伴(比心) 第32章 随逝水 温迟迟醒来之时脑中混沌非常, 她只略微动了动,剧烈的撕扯疼痛之感便涌上了脑中,透骨寒冷渗在她的四肢百骸中, 她不由地蜷了蜷身子。 当她双臂抱上膝上之时意识与其他感官才慢慢地恢复, 她骤然抬头,却发觉自己口齿酸痛。她反应过来时,发觉嘴巴正被麻布塞着,她已然发不出声音了。 她将举起手试图取下,又猛然发现自己的手脚此时已经被全然束缚住了。 不对...... 四周的环境也不对劲。 四周是一片树林,只光秃秃的模样,叶子已经尽数落光了, 枝丫光秃却相互交织吻合在一起,零星的空隙将遮挡掩藏了月光映了出来。 头顶林间阴翳, 寒鸦凄鸣,而孤月寂寥,月色泠泠。 温迟迟这才想起来将才她还在客栈的厢房中小憩, 腹痛已经缓解了许多, 睡得昏沉。骤然听见秋香的尖叫后,便全然惊醒了, 内心惶惶。 兵荒马乱中, 她既不会武,也不明白情形局势, 因而她虽然心急却没有自作主张去寻, 以免徒添麻烦。 只是她上一刻不应当是安静地坐在榻边等着?如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阵阵寒意自她的四肢传来, 须臾便如同有一把刀子深深剜刻在她的心中。 她骤然握紧了拳头, 令指甲陷入掌心, 刺痛之感才令她冷静了许多。 所以......她这是被挟持了? 可是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她应当没有同他人有过什么仇怨才是。 难不成是宋也的仇家?可她只是宋也的妾室,拿她威胁宋也?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纵然他向来伪装的甜言蜜语,深情款款,可她不会不明白他就是一个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之人。他今日可以令人肆意羞辱她,明日也会将她送到旁人床上。 他身边又有了新欢,依着他的性子,此时应还在兴头上缠着人不放之时,又怎会为了她这样一个妾室误事? 温迟迟忽然绝望,强逼着自己思索着自己的出路,便见着林里走出了一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之人。 她骤然对着那一双眼底浑浊,布满红血丝之人的眼睛,里头的阴鸷与狠厉令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枯黄的泥土在她一双小巧的绣鞋的推滚下不断起皱,枯枝败叶也被卷动了起来,她不停地往后退,背后却撞上了一株极为盘虬卧龙的巨树上,当下痛的眼泪直爽。 “老实点!”蒙面人见着温迟迟的模样呵斥道。 他又仔细端详了温迟迟片刻,问手下:“这就是宋狗的那个妾?” 温迟迟听见面前两人的对话,便立即映实了心中的猜测,瞬间脸色苍白,额汗不止。 蒙面人讲她口中的东西取了下来,“说话!” 她道:“我只是一个妾,你们绑了我自也威胁不了他......” 蒙面人眉头拧了起来,“你是不是姓温?” “我.......”温迟迟喉头滚动,吞咽着口水,话到了嗓子里却说不出来。 “倒是是不是!”蒙面人见着她神色犹豫,当下便有些恼火,与手下交换眼神,瞬间没了耐心,他恶狠狠地道,“你若不是,那便是一个无用之人。那我便立即将你扔了喂狗,左右一个误事的女人,杀了便是!” “......是。”温迟迟手心泛起了绵密的汗,她不得不承认。 蒙面人见着温迟迟支支吾吾,心中顿时也有些不安,于是阔步上前,死死地钳住了温迟迟的下巴,仔仔细细地打量她,便立即确认了她就是宋也的那个妾,却在准备松开的时候瞥见了她雪白寝衣下的玲珑曲线。 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心中感慨她当真是个极美的尤物。 他们前头在客栈纵火刺杀的谋划已经失败了,再晚一些宋狗便要自运河渡船北上了,再动手便难了。实在走投无路了,便也顺便将他的女人掳过来,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 其实他当真也不会认为宋也会为了一个女人出面,直到他见着这女人的姿色,当即便令他小腹有些发紧。 宋狗的女人,滋味定然不错吧? 他若是不来,那便正好;他若是来....... 蒙面人越想越觉得小腹涨热难耐,于是转身问手下:“林子四周人手与哨子可都安排好了?有没有空子?”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蒙面人搡了一把手下,“去三里外守着。” 手下朝蒙面人讨好地笑了笑,“头儿.......” 蒙面人不耐烦地摆手:“那也要一个一个来,去!” 看着手下远去,蒙面人这才看向了温迟迟,目光上下将她打量一圈,看到她面上惊慌失措的表情,眼神却更加炙热了起来。 事情紧急,多做一些,便也就赚到了。他即刻便亵裤褪到腿根,将丑陋肮脏的东西露了出来,便立即像温迟迟逼近。 温迟迟连忙错开了眼睛,紧紧地拢住了腿,感受到他靠近,她带着哭腔道:“别碰我......” 此时色刀正悬在头上,他如何能听她的,于是一边扒她的衣裳一边道:“长这么貌美,也不想喂狗吧,你不如就从了爷吧!” 温迟迟此时浑身颤抖,她不住地摇头,眼泪夺眶而出,“不要,不要.......” “住手!”她摁住他的手,颤声呵斥,“我是相爷的女人,又岂是你能随意指染的,若是他知晓......定然不会轻饶你!” “一个妾罢了,那他为何没来!”说罢,那人便俯身下来,一手摁住她,一手开始剥她的衣裳。 温迟迟心中不抱有任何的期待了,却仍旧用尽了力气去推搡他,眼泪不住地往下掉,泪水朦胧中,她瞥见了一个玄色衣裳的一角。 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才别开眼睛,却不想下一刻身子一空。 她抬起头,只见宋也立在自己面前,身量修长,只着了一件单薄玄衣,手提着一把沾满鲜血的冷剑。静默地立在不远处,满身尽是寒霜,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 她喉头呜咽,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不下来,只别过头看向另一侧。 因而她也就没看到宋也将手上那把歃血的冷剑举起,悬在那人的头颅之上,忍了又忍,最终狠狠地将他束起的发削了个干净。 他扔了手上的剑,吩咐长柏道:“阉了,九九八十一刀,一刀不不许多,一刀不许少。” 宋也弯腰将温迟迟拢在臂弯中,替她将身上的衣裳拢好,抱着她的手又收紧,哑声问:“还乱不乱跑了?” 不多久,一匹矫健的骏马自远处飞驰而来,宋也抱着温迟迟一下便跨了上去。 “不哭了,我来了,便不许再哭了。”宋也垂眸看她,亲了亲她粉嫩的唇,再不避讳。 温迟迟品出了他话语里的不满与警告之意,毕竟那人裤子都褪了,哪有男子能忍受这个?她便不敢再在他面上落泪惹他不快,于是虚虚地攥着他腰侧的衣裳,将脑袋别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宋也感受到衣裳的湿润,冰冷的面色缓和了些,他一手策马,一手轻轻稳住她,半抿唇道:“若再胆敢有下次,腿就别想要了。” 温迟迟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了下来,眼泪也止住了。 头顶的星辰在飞速地移动,岔出来的枝丫挂在她寝衣之上,直直地划了一道口子,露出她隐约的一片雪白之色。 宋也策马,未曾低头,只将她往怀中压了压,令她完全贴在他的胸膛上。 耳边呼啸的风便径直被他挡在了外面。 温迟迟抬头,盈盈月色下,那如玉的面容更加冰清隽永,她不由地问:“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你此时不应该......”她顿了顿,想着措辞,“......在忙吗?” 宋也俯首,与她眸子相触,须臾后便挪开了,否认的话将要脱口而出,又觉得没必要同她解释什么。 总不能说,因着想起了她的样子,就没心思同别人干那事了吧?那他的颜面往哪儿搁。 他随口应道:“晴雨过来禀告,我便来了。” 说到晴雪,温迟迟想起秋香,于是她担忧地问:“那秋香呢?她在何处?” 宋也:“客栈被烧了,长柏在后头的柴房找到了她。” “她没事。”宋也见她不再应声,补充道。 依旧不回话。宋也平视前方,一心驾马。 半晌,他忍不住沉声问:“你究竟乱动什么?” 温迟迟听见他的呵斥停了动作,脑中却不停地回忆着。她那个为阿濯祈福的平安符......明明是随时随地带在身上的,就是穿着寝衣也没拿下来过,怎会找不到了? 她脸色唰地一下便白了,秋香说,须得带在身上七七四十九天不能断。这么重要的东西,她又怎能如此粗心大意! 她立即拉了拉宋也袖子,“停下,我得回去一趟......我有东西那儿了。” 宋也没有搭理她,只道:“什么重要的东西?回头让晴雨给你添上就是了。” “没有替代的......很重要的东西。” “那也不要了,你听话。” 宋也非但不停,反而加快了马速。 温迟迟语气却异常坚决,“可是那个东西当真对我很重要,我要回去拿的。我不耽误你,你将我放这儿就是。” 宋也凝眉,语气已经有些恼了,“温迟迟。” 温迟迟见着宋也冷硬的态度,便知道要他松口几乎不可能,心中却越发着急了起来。 她本不相信这些,可那个梦,她当真怕极了一语成戳。在意之人生死之间的事,她又怎能不谨慎,又怎能冷眼旁观。 可是......她力气没宋也大,又能怎样?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30节 她沉思了片刻,扯了扯宋也的袖子,软软地唤他:“郎君。” 宋也将低下头,便见着温迟迟极力地够着脖子,一张樱唇粉嫩娇艳。 他嘴唇勾了勾,往前方扫了一眼,确定没有危险,便不做他想,去迁就她。 刚要碰上的瞬间,他冷声道:“此时撒娇也不管用。”说罢,像怕她会反悔,紧紧地扣住她的脖颈,重重地碾压了下去。 温迟迟几乎喘不过气,却在宋也情动之时,悄悄摸上了发间的簪子,一下扎在了宋也腿间。 只听宋也闷哼一声,松开了她,眼中一片诧异之色。 温迟迟趁他不注意,如法炮制,扎在了马匹身上,只轻轻地开口:“对不起。” 说罢,便从发疯的马上一跃而下,滚到了地上。 第33章 绛河清 温迟迟从疾驰的马上摔了下来, 滚在地上,周身疼痛如潮水一般朝她席卷而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敢再耽搁, 忍着痛坐了起来, 看着宋也疾驰而去的背影,心中的不安消减了许多。 手一松,那带着血的簪子便自她手上滑到了地上。 手上也沾了不少殷红的血迹,还有些血迹顺着她的手腕淌到了她的袖子上。 也不知是宋也的,还是马匹的。 温迟迟看了只觉得心惊,连忙捂住了颤抖的指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将地上的银簪自地上拿了起来, 用帕子仔仔细细地擦干净,这才收起来。 双腿依旧发软着, 然而她依然顾不上许多了,那日梦中之景又像梦魇一般笼在她的心上,她心中惶恐又酸涩, 心跳骤然加快, 再不敢耽搁,强忍着疼痛与乏力站了起来, 拖着如铅般沉重的腿往林子里走过去。 纵然虚弱, 她走的很急,许是走着走着双腿已然麻木了, 尖锐的痛感减轻了不少, 她又加快了脚程。 直视前方看路, 心中又挂念着事, 当她被高高凸起的一处绊着时明显愣了一下。 隔着不算厚实的鞋底, 她先是觉着软软的, 真正落到实处时又觉得坚硬如骨骸。 骨骸....... 温迟迟骤然低头,便瞧见了地上躺着的东西,尸首依然分离了。 浓重的血腥之气瞬间扑到了她的鼻腔中,令她忍不住干呕。 遍野都是横尸,无一例外,尽是尸首分离,死相丑陋。 将才过来的一路,温迟迟被宋也搪在怀中,未曾留意到这些。不说将才了,就是她长这般大,连死物都未曾见过几眼,更何况这么多横死的人。 她忍下如擂鼓般的心跳与心上的恶心,脑袋一片空白,只拔腿朝前头跑过去。 虚虚地瞟前头,有阴影之处便径直略了过去,再不敢仔细看一眼。 她自然也未曾见着,不远处面色发沉的人跟了她一路。 宋也立在一匹完好矫健的马匹之上,就这么随意地驾马,腿上的伤口仍旧不断地朝外头涌血,他置若罔闻。 只时不时居高临下地看她一眼。 冷眼瞧着她惊慌失措,脚下踉跄。 待到看见她回到了原处,扒拉着肮脏的地面,将东西攥到手中之时,不由地凝了凝眉。 究竟是什么东西,值得她这样? 宋也只好奇了一瞬,脸就瞬间沉了下去。瞧着温迟迟的双眼眯了眯,眼中几分憎恶,几分讥笑。 她就这般嚣张,笃定他不会拿她怎么样? 好,当真是好得很。 宋也冷笑着调转马头,本想径直打马离开,留她一个人在荒山野岭自生自灭。 却在转身地瞬间,眼皮跳了跳,只瞥见了一只冷箭直直地朝温迟迟飞了过去。 温迟迟此时正安静地蹲在地上,低头着,仔细地将她手上珍而重之的东西上沾着的尘土与泥迹掸干净。 正一心忙着手上的事,冷不丁地撞上了一个坚硬如铁的胸膛,瞬间便被扑到,被直直地压在下头。 温迟迟只觉得一阵抽痛,却听见男子的一声闷哼。 她疑惑地抬起头,恰好对上了一双眸子。 她如法无法形容骤然对上那双眸子的感受,表面上看上去就像平静无风的水面,连丝毫的涟漪不曾泛起来过,却让人下意识地胆颤地觉得风平浪静之下却有汹涌澎湃的暗流。 温迟迟还想继续打量着,便见着宋也冷冷地阖上了双眼。 她这才反应过来,宋也此时也跟了过来。 诧异之时也觉得合理,她阴了他一把,依着他的性子,便是自己到了阴曹地府他也不可能放过她。 她早已经做过设想,此时骤然见着他,还是止不住地害怕。 她颤抖着将手上的东西往怀里塞,胳膊抵在他的胸膛上,只塞了一半,却听见宋也又一声闷哼。 温迟迟动作顿住,只见宋也睁开了眼睛,声音低沉而沙哑,“我说过什么?” “再跑,就将你的腿打断。你胆子肥了是不是?” 声音鬼魅而又轻柔,然而话语里的狠厉与恼怒却盖也盖不住。 温迟迟浑身一怔,只见宋也捉住她的手,将她手上的东西揪了出来,掀唇问:“这是什么?” “你为了这样一个东西连命都不要了,这样蛊惑人心,定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替你处置了。”说罢,便将东西从手中抛了出去,随意抽开了身上佩的剑,直直地往上挑。 冰冷的剑锋将要压到荷包上,挑破上面的织线之时,便急急地收了回去。 只见温迟迟从他怀中挣了出来,猛地朝荷包被抛的方向扑过去。 剑锋凌厉地回首,擦过她的侧脸,斩断了她耳侧的一缕发,便直直地栽进了土中。 宋也深吸一口气,捏着剑的手逐渐收紧,直到关节处一片苍白,才将剑掷到了地上。 扔剑时力气之大,牵扯到后背冷箭戳中的伤口,令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自嘲地笑笑,这般赌气做什么,就算让她挨了一刀又如何。 不给她些苦头吃,她永远都不会长记性。 温迟迟听见剑落到地上的清脆声,眉心跳了跳,知晓他此刻定然恼怒至极,只略微抬头惊慌地瞥了他一眼,却发现他脸色不好看,细看还有些苍白。 温迟迟愣住,以为是将才她用簪子伤了他所致,立即蹲了下来,面带歉意,“对不起,我......” “你什么?”宋也好笑地问她,也不待她回答,径直将她的手腕夺过来,将东西夺了过来。 发现只是一个荷包,才只随意地扫两眼,刚想要扔,指腹却骤然擦过微微凸起的地方,他低头,看见荷包上绣了一株没有绣完的兰草。 眼神一晃,心脏像骤然被人死死地攥住。 他哑声问:“这兰草你绣的?” 温迟迟生怕他多问,淡淡应了一声,便心虚地错开眼睛。 她绣的兰草?是给他的? 他喜欢兰草,她刻意练习女红针法,来来回回就绣这么个兰草,是为了他? 若非是极其在乎,又何必不惜一切代价跑到这儿来呢,就为着这么个手帕。 那他这几日是不是对她太过分了些? 宋也薄唇微微抿了起来,他这几日对她着实没那般好,还与她云雨后立即纳了妾,她对着自己疾言厉色也许并非是当真憎恶他。 若是一个女人自始至终对着自己的郎君不闻不问,冷淡自持,从不气恼,从不说狠话,那才是不正常的。 宋也内心的不悦消散了许多。 见着温迟迟将那荷包从他手中复又夺了回去,唇角弯了弯,便也没拦着。 他顾不上背后牵扯到的疼痛,一下便将温迟迟拥在了怀中,“你真是......” 温迟迟:“......” 她见着宋也没再计较她手上的荷包,便连忙塞进了怀中,荷包里头装着的是给阿濯求的平安符。既不能被他毁了,也不能被他发现。 她淡淡地道:“我给郎君惹麻烦了,求郎君责罚。” 宋也听见细微的动静,眼睛略过她,眼神骤然发冷,他将肩后的插着的冷箭拔了下来,神情平静地就宛如不是自己的骨血与身体一般。 箭头沾了血,还剜者极小一块肉,宋也看都没看一眼,径直朝不远处的树上掷过去。 只听一声闷哼,一个人影便从树上落了下来。 宋也将温迟迟从地上拎了起来,正要抱着她上马。 只见温迟迟的眼睛从远处落到了她背后,那双澄澈双眼中的惊慌之色异常明显。 她拉着他胳膊的手有些颤抖,脸色亦更加苍白,音色颤抖,“你背后......是你替我挡箭的?” 温迟迟想起他上来便将她扑到在了地上,原来是替她挡箭,若是他没来,岂不是要死在那儿了? 想想便觉得身后满是冷汗,心惊不已。 宋也的确不满温迟迟到现在才发现这个,但他看着温迟迟发白的脸色,一副受惊的模样竟觉得内心有一丝愉悦。 有一个女人为自己担惊受怕,似乎也不错。 他舔了舔后槽牙,笑道:“是,我帮你挡的。”话音刚落,他便捞起温迟迟往一旁走。 却未曾料到本在一旁安静等待,脾气温顺的白马,骤然间低低地嘶鸣了一声。 此马狡黠非常,最是机敏,最能察觉处环境的异常。 宋也脸色瞬间变得不好了起来,守在这儿布陷埋伏他的人众多,他与长柏所带人数并不多,纵然能绝对压制,但毕竟林子四面通泰,有所遗漏。 有人能藏在树上,那便有人能藏在林子中,等待时机,给予他致命一击。 这也是他为什么不让温迟迟回来。 将才他与温迟迟废话了一会儿,他料着那时候便也该动手了,但没人来,心中警惕也就慢慢放松了下来,但没想到,原来在这儿给他留了一手。 山风吹得他一身玄色劲衣飒飒作响,身上几处伤口的血迹已经凝固着了,沾在衣服上与他的血肉粘合在一起。 宋也直视前方,冷静地瞧着虚空中跳出来的几个黑衣人。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31节 他贴在温迟迟耳边,低声问:“会骑马吗?” 温迟迟此时心跳到了嗓子眼,又骤然绷紧,抱紧他的胳膊,摇摇头,“我不会。” “没事,你只管自己别掉下来就行,”说罢,便弯起食指与拇指吹哨。 白马冲破了人群朝面前踊跃而来,骐骥矫健有灵性,宋也一下便踩上马鞍,将温迟迟稳稳当当地拖在了上面。 接着,在众人都未曾反应过来之际,猛抽白马,令它飞驰而去。 宋也踢起地上的剑,一下便握到了手中,接着便以极快的速度挽诀出手。 温迟迟骤然落到了马背上,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着马疾驰而去,四周的风声在她耳边呼啸,好像要将她的耳膜戳破。 温迟迟瞬间觉得耳晕目眩,心中却清楚,宋也将马给了她。 她说不出心中的感受,只抬眼看了看四周的荒芜之景,却在转瞬之中,见着草丛后躲着人影。 是个身姿窈窕的女子,身上披了件火红色披风,正在不远处看着她,一双眼睛狠毒的像要喷火。 火红色的披风在这朦胧的夜色中显得尤其扎眼,温迟迟明显愣了一下,便听见极为明显的一声哨声,打碎了沉寂的黑夜,划破了天际。 女子笑了笑,不怕被听见,就怕不被听见。他不是在乎这个女子么。 为了她能不要命么? 还未等温迟迟反应过来,一只箭矢便从她手中急速地追到了她身后。 箭矢极快地离弦,“嗖”地一声,一下便扎在了马的屁股上。 饶是再聪慧的马,焉能忍受这种剧痛? 见着马匹像发了狂一般向前奔过去,女子收回了搭着箭的弓,踏着月色,极为满意地往回走。 温迟迟见着马匹失控,只紧紧地抓着马缰,手上被磨得尽是红痕,凌冽的寒风往她鼻腔中灌,朝她嘴巴里面涌,她却丝毫不敢撒手。 直到前头再没了去路,再往前便是悬崖峭壁。 温迟迟心跳骤然发紧,正要跳下马,便见着马上跃上了一个满身血腥气息的人。 宋也落在马上,攥住缰绳,“我数三下你随我一起跳。” 三声刚落下,温迟迟正要准备跳出去,便听见而后传来了迫近的脚步声,混杂在风中,一起飘了过来。 宋也面色瞬间发沉,他摁住了温迟迟,“先抱紧我。” 说罢,便带着温迟迟往悬崖处一跃而来,温迟迟死死环着宋也,失重感却将她全然包裹,吞噬。 · 温迟迟醒过来时发觉自己在一个洞穴之中,腹腔还有些许的疼。 她试图活动筋骨,举起了半只胳膊,却骤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是湿的。 她想起那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后,接踵而至的便是令人绝望的窒息感。 坠下山崖后,她瞬间便落入了水中,她并不会水,只是下意识地挣扎。一双大掌便将她带了过去,接着她便扎进了一个结实的胸膛中。 她只稍稍觉得心安,接下来的便再没了知觉。 此时她才反应过来,昨夜那片悬崖后便是一汪深水。 所以,她这是劫后余生了? 她忍不住往怀中摸了摸,发现装着平安符的荷包依旧贴在她身上,这才放下心来打量四周的一切。 里头没有光亮,她摸了摸地面,地面便是数块粗糙坚硬的石头,抹了一手的灰。这应当是一个遭人弃置许久的荒废洞穴,里头的尘埃气息很浓。 温迟迟只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寒意便丝丝缕缕透到了她的四肢百骸,她不由地蜷了蜷缩。 只是,不对....... 她有意识前明明记得自己是落入了水中,为何此时是在此处? 她下意识便觉得自己落入了那群黑衣人手中,但也只是一瞬间便否认这个想法。 她缩了缩身子,犹豫了半晌,悄声唤道:“郎君?” 没人应当。 “郎君。”她又低声唤了一声,依旧没人回她。 温迟迟心中没底,手上也开始颤抖了起来,也不知是因为冷的,还是因为怕的。 她尝试着在一片漆黑中站起来,好在穴顶极高,不像她所想的那般逼仄,不至于令她撞着。 她摸索着往外走,起先时一路顺畅,走着走着便被绊了一下。 她顿了顿,却在漆黑中瞧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蹲下身,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定面前之人是宋也。 她推了推他,低声唤他,“郎君。” 仍旧没有回应。 温迟迟心跳漏了大半拍,立即颤抖着伸手往他的鼻息去。感受到了温热的气息,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温迟迟不再耽搁,立即往外头去,悄悄打探了一番,确定四周开阔,也没有旁的人这才安心。 她长这么大,不曾出过什么门,但是从小跟着阿奶的时间多,阿奶是乡野间长大的妇人,给她讲过许多故事,也交给她很多事情。 譬如如何挑选柴头,如何烧火。 她在地上捡了些极易燃烧的干草,又捡了些内里被虫蛀空的腐柴与枯木细枝进了洞中。 找了个开阔的地方,将柴头搭成了三角状,拿了根钻头用尽了力气生火。 看着火焰逐渐升腾起来,周身也变得暖和了许多。她身上只穿了单薄的寝衣,于是便守在火堆面前烤了一会儿,待到没那么冷了才借着明亮的光线走到了宋也跟前。 只见宋也半靠在石壁上,脸色苍白,眉目间结了寒冰,一派死气。 她再低头看去,只见他身边躺着两只血迹凝结的箭矢。温迟迟不禁愣了愣,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便觉得不好了起来。 她蹲下身,拖着宋也往火堆前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身上倒冒了许多汗。 她正要将宋也潮湿的衣裳褪下,却摸到了一手的血水,她怔了一瞬,便开始沉默给他褪衣裳。 将他玄色劲服褪下,架在火边烤,只见他的中衣也染了许多血,挂了彩。衣裳破碎,隐约可以看见他盘虬结实的肌肉上的无数伤痕与两个惊心动魄的血洞。 好在血迹已经凝固了,没有继续往外涌。 温迟迟不说话,撕下她寝衣的一角,给他轻轻地擦拭。 接着便抱着他的双臂,将头靠在他胸膛上,睫毛时不时颤颤,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两具劫后余生,历经酷寒的身体贴在一起相互取暖,虚无的时空被无限拉长、扩充。 温迟迟昏昏沉沉地又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洞穴里的火堆已经灭了。 她将宋也的衣裳取了下来,正要给他穿上,却在碰到他胳膊之时指尖一颤。 浑身滚烫,此时仍旧未醒过来,也不知烧了多久。 高烧是会死人的。 她虽然憎恶宋也,可如今在这样的关头,她也做不到全然无动于衷。 她再顾不上许多,她不会医术,只能出去碰运气,瞧瞧附近有没有农户了。 温迟迟不算矮,但宋也身量高,她也只堪堪及他的肩头,身量差的多,力气也差了许多。 对于宋也而言,抱她是件轻而易举的事。然而对于温迟迟而言,即便是扶着他走路也十分困难。 日薄西山,薄雾笼在了大地上。昏黄的光落在温迟迟肩上,一种萧索无依、不知前路的迷茫与绝望从她心中升了起来。 她手上扶着宋也,实则身上也虚弱的很,小日还在,又坠入了寒水之中,此时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 明明是极冷的天气,数颗豆大的汗水却从她的额间滚了出来,脚步也渐渐虚浮了起来。 一个踉跄,整个人便往一旁歪倒,她连忙松开了宋也,自己直直地往地上摔。 宋也骤然栽倒地上,“嘶”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眸子,转头看到温迟迟也磕在了地上。 他勉强站了起来,刚想将她扶起来,却发生周身一丝力气也无。 便是连脑子都依旧昏昏沉沉的。 刚想阖上眼睛,只见温迟迟磕磕绊绊地跑了过来,担忧地看着他。 宋也淡淡地笑了笑,“扶人都扶不好,看着我身体虚弱,你想谋害亲夫?” “我没有。”温迟迟抬着他的胳膊,要将他从地上搀起来。 宋也尚且清醒,哪里当真能让再温迟迟扶着他。 他将温迟迟的手攥在了手中,却发现温迟迟的手是一片冰冷,他皱了皱眉头,往一旁指了指,“往那儿去。” 温迟迟点了点头,往他指的方向去,宋也刻意慢了她半步,将她虚浮的脚步与微微佝着的身体看在眼里。 跟她走了一段路程,宋也力气也恢复了些。 “温迟迟。”宋也叫她。 “嗯?”温迟迟刚回过头,身上便一空,便被他抱在了怀中。 温迟迟连忙挣扎要下来,宋也却抱她抱的更紧了。 温迟迟:“你快放我下来,你尚且还烧着,经不住这么折腾。” 宋也:“我没事。” 温迟迟:“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 宋也看着她脸上焦急的神色没有作伪,不由淡淡地笑了笑,嘴上仍旧犯欠道:“你这般焦急,我怎知你现在要我松开你,是不是想趁我在病中逃跑呢?” 温迟迟忍了忍:“我没有要逃的意思。” 宋也:“哦。” “不信。”他顿了顿,鼻腔哼出一句话。 温迟迟被他这般说话气的小腹的疼痛更甚了一些,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同他计较。 她柔声道:“你快放我下来,我不走。我若要走早就走了,何必留在现在?” 宋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算了,就你身上没几两肉,轻飘飘跟纸一样,又废什么力气?你又不如盘雪那般。” 宋也本只是想说盘雪身量高大,身上肯定不轻。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32节 但落在温迟迟眼中却是另一番意思了,她确实不如盘雪姑娘丰腴,但也没那么差吧? 为什么要拿她这方面跟旁人比较? 想到这,脸上不经有些烧红。 宋也这番话也提点了她昨夜他与盘雪的事,倒也没什么,只如今再抱着她,她便觉着鸡皮疙瘩四起,身子也不由地僵了僵。 温迟迟不再说话,宋也也没什么力气说,便抱着她一路往小道上去。 宋也走的不算快,步子却落的极稳,很快便寻到了这儿为数不多的一处农户家门前。 · 这家农户家中人口十分简单,只有四口人,一对夫妇,一个十五六岁的哥哥与五六岁的妹妹。 男人是山上的猎户,靠着打猎为生。女人在家相夫教子,冬日里,山上猎物不多时,便多纳些棉鞋去卖。偶尔上山摘果子,去河中织网捞鱼换口味。 日子虽然清苦,但好在一家人守在一处,倒也和乐美满。 最近天气寒冷,山上亦有不少积雪,男人前些时日打的猎物也够一家人过冬了,因而便也没再上山。 好在男人最近没上山,否则孤儿寡母的,也不一定放心让他二人住进来。 温迟迟与宋也身上本也没钱,女主人也推说不要钱,但温迟迟还是咬咬牙将怀中那根银簪递给了她,“我的......夫君受了很严重的伤,药材与看病需要钱,但我们手头暂时没有碎银子,因而您先收下吧,倘若有余钱,那便同您换些草药。” 女主扫了面前的两人一眼,觉得这两人看起来气度不凡,应也不是寻常人家,于是便斟酌地问:“姑娘与公子可是遭遇了什么事?” 温迟迟愣了一下,便听宋也有气无力地道:“劫匪。” 女人与男人立即便明白了过来,最近是天下确实不太平。女人见着温迟迟一再坚持,只好将簪子接了过来,“姑娘,那我先收下来了。” 温迟迟瞧了瞧那簪子,温和地笑笑:“多有叨扰。” 温迟迟正想拉着宋也往里头去,宋也却止住了她,他朝女人颔首,“夫人若是有余下的衣裳,能否拿一两件给内子蔽体,宋某感激不尽。” “嗳,自是可以,不过也不必叫我夫人了,乡下人哪里讲究这些,叫大娘,大娘好。”女人朝宋也温迟迟露出极为淳朴的笑,立即拿了件蓝布袄递给温迟迟穿上了。 朴素的蓝布袄穿在温迟迟身上,倒衬的她肌肤越发白了,周身一股出水芙蓉般的清贵之气。 温迟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难怪将才在门口之时,宋也将她往身后挡,便是进屋子内讲话也要将门关上,她一时竟还曾留意她此时身上还穿着寝衣之事。 很快女人便将另一间屋子收了出来,宋也扶着温迟迟强撑着走了一路,此时已然没了力气,憋了一口气走到榻前,褪下鞋子便躺在了榻上。 困意朝他席卷而来,他缓缓阖上了眼睛。 温迟迟在他榻前守了一会儿,看见他面色已然一片潮红,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惊觉此时竟比将才还要烫。 这身上又是伤口,此时还发着高烧,还逞强抱着她那般久....... 她脸上升腾起一股懊恼之色,生死攸关的档口,她也不至于当真因他几句难听的话置气。 她深吸一口气,朝门外走去,预备去问问这方圆可有什么郎中。 却不想,她的手将离开宋也的额头,他便将温迟迟的手紧紧攥在了手中。 温迟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尚且发着烧力气还这么大,差点要将她的胳膊折断,不由自主地“嘶”了一声,有些恼怒地回首看他。 只见宋也眸子虚虚地掀开,薄唇开合,便轻飘飘吐出了几句话,“温迟迟,你要是胆敢再跑......你就死定了。” “过往的罢了,再有下次,无论做人做鬼,我都不会放过你。”他用尽全力,撂下威胁的话语,便阖上了沉重的眸子。 温迟迟不太能理解他,但明白他性子执拗,便只好依着他,“我没想走,只是去给你请郎中治病而已。” 一边哄着他,这才一边去将他紧紧扣着她胳膊的手掰开,当真费了不少时间,温迟迟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了。 同主人家说明了来意后,女人立即指着她的男人道:“我家老头也会些不怎样精湛的医术,家里两个小儿生病了也能看看,不若让他随姑娘去瞧瞧吧。” 温迟迟万分感激地道:“好。” 男人立即跟着温迟迟往房间里面去,当下立即给宋也把脉,丝毫不敢耽搁。 只略微看了一会儿脉搏,便连忙看向了温迟迟,神色诧异非常,“这病......当真是严重!这位公子的病怎么会拖到这般严重?” 他看着眼前姑娘面色又苍白几分,应当是非常担忧的,责怪的话便也说不出来了,他一边忙着叫女人找药材,一边和温迟迟搭把手给宋也处理伤口。 男人一边处理一边对着触目惊心的痕迹喟叹,但好在他的手非常稳,应对的亦是流利非常,没花多长时间便将这些伤口处理完了。 男人连忙浣手,而后背上背篓,“这病我治不了,不过几里外有个看病极好的郎中,我去寻他或许有法子,但姑娘你可得守好他守到天明,我带郎中回来之时,否则......” 否则之后的话男人没再说出口,但温迟迟心中却再明白不过。 她看着男人推门离去才回过神,看着满盆的血迹,忍着浑身的颤抖,将血水泼在了门外,又打了水给宋也擦拭身体,将给他换上干净的中衣,便见着女人推门进来了。 温迟迟接过她熬好的药,诚挚地道了谢,这才一口一口地给宋也喂了下去。 喂好了药,她这才得空闲了下来,她伏在床头,愣愣地看着宋也,眼里没什么情绪,心中却盘旋着男人将才说的话。 他长叹一声:“能挨在现在,便是福大命大了。能不能挺过去,便要看这位公子的命了。” 她看着宋也,却忽然觉得,她似乎不是那么想要他死。 小腹依旧在坠痛着,温迟迟深吸了一口气,将脑袋埋在棉被上,昏昏沉沉地眯了过去。 后半夜之时,温迟迟惊醒了。 因为精神警觉着,并没有完全坠入梦乡,一点风吹草动在她耳中都会被无限放大。 温迟迟抬起头,恰好看见血迹从宋也的唇角不断地流出来。她当即便懵了,心中一片空白。 她强撑着逼自己镇定下来,托着宋也坐了起来,拿帕子给宋也擦拭嘴角的血迹。 唇角溢出血迹,温迟迟提着袖子擦了;又溢出,她又擦了;溢出,擦拭....... 如此循环往复,直到那一方雪白的帕子被血迹染得殷红,她看着宋也,平静铜盆中浣洗,继续给他擦拭。 血越流越多,她却出奇地镇定。 直到一口血径直从宋也口中喷出来,温迟迟的手顿了顿,才渐渐开始颤抖。 她去摸那一滩温热的血迹,根本就不敢看,只知道流了好多...... 指尖分明该是温热的,她却感觉到了丝丝寒意。 她拿着另一方干净的帕子不断给宋也擦,可是不管用。 丝毫不管用。 越流越多,越来越多,好像老天在刻意跟她对着干一样...... 她抬头看了窗外,圆月皎洁而无暇,月光冷清而无情,这样孤寂萧瑟之感,伴随着一种名为绝望的无力感立即将她吞没殆尽。 不知不觉,滚烫的泪水便夺眶而出。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上天要和她开这样一个玩笑,她明明可以恨一个人恨的那样纯粹!可偏偏,那个人为救自己受伤,又为自己生命垂危。 她要怎样去恨,要怎样释怀,又要怎样去面对此时的他?她又究竟是希望他是死是活? 温迟迟肩头耸动,浑身颤抖,只给宋也掖着下唇的手从来不曾停过。 她没有刻意计算时间,但手腕处的酸麻却像在无情地嘲笑她,时间够久了,别努力啦,没用的。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哽咽道:“你不要死,千万不要死......”千万不要因她而死。 许是因为这句话太过悲恸,宋也眉头拧了拧,从昏睡中醒了过来,眸子眯起了一道缝,声音沙哑的不像话,“别哭了,吵的我耳朵疼。” 默了半晌,他极其艰难的扯出一丝笑意,“我不会死,更不会令你做寡妇的。” 温迟迟给他掖唇角的动作停了下来,极力点了点头,抽泣地说:“那你不许骗我。” “不骗你,”宋也脸色已是一片苍白,却攥住了她的手,“你这样担心我,我很高兴。” 第34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温迟迟看着他面上惨淡苍白的神色,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静了一会儿,才将手自他手中抽回来, 继续给他擦拭唇角。 宋也松开她的手, 毫不避讳地打量她面上认真的神色,不由笑了笑。 他抬起手,轻轻拍掉温迟迟的手,“行了,不必擦了。”说罢,便缓缓阖上了双眼,一副极其疲倦的样子。 温迟迟张张口, 声音有些颤抖,“你不是说, 不是说......” “把眼泪逼回去,不许掉下来,”宋也极为无奈睁开眼睛, 命令她道。 “我当真是敬佩你, ”宋也缓了一会儿说,“还没死就开始哭丧了, 你到底是怕我死, 还是嫌我死的太迟?” 温迟迟抹了一把眼泪,连忙摇头否认, “没有,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吵的我耳朵疼, ”宋也睨着她通红的双眼, 顿了顿, 才软下来语气道, “你没看到么,我已经不吐血了,只想好好休息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温迟迟收回手,讪讪地蹲在他身边,留在这儿也不是,出去也不是。 “将才大叔说,你如今身子尚且虚弱,让我守在你身边,万万不能离开的。”她盯着宋也,面带歉意,“我不哭了,也不会发出声音吵到你。” 宋也看了温迟迟,她面上神情淡淡的,而眉心与鼻尖都是红红的。 在他看来,她这副神情就好像在同他委屈地求情,求他不要赶她走。 宋也顿了顿,微微颔首,“也是,你不在这儿,又能宿在哪儿呢。” “上来吧。”宋也拍了拍身侧,对温迟迟道。 温迟迟犹豫了一瞬,见着宋也面上不容拒绝的神色,生怕不顺着他的意,他当真会叫自己出去,于是便点了点头,“好。” 正准备脱鞋上榻,她动作顿在了一边,盯着他身上的中衣看了一会儿,“要不我给你换身衣裳吧。” 见着宋也点头应允,温迟迟这才转身出了门,烧了好一会儿水,才提着水吊子悄声进了门。 将热水倒入铜盆中,又兑了一半冷水,温迟迟用手巾搅了会儿,又试了会儿水温,觉得没问题了,这才将铜盆端到床榻边的小案上。 宋也瞧着温迟迟忙碌的身影,又瞧着她将干净的中衣拿了置在床边,眼睛从她葱白的指尖落到了她娇嫩的面上。 此时尚是黑夜,外头乌漆嘛黑的一片,这方圆几里也就这一户人家,静悄悄的。 没人说话,这室内便是一片沉寂,只有温迟迟给他脱衣服时窸窸窣窣的声响。 农户家中燃不起蜡烛,只有一盏油烛,此时点着,光线并不那样明亮,甚至有些昏暗。 宋也却将她垂眸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长睫扑闪翕动,往下扫便是秀美而挺翘的琼鼻,肌肤像凝脂一般细嫩。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她圆润的头上,有两缕发丝自她耳边垂了下来,蓬松凌乱却并不邋遢,在他看来,却有几分值得怜爱的意味。 他此时已经累极了,却再没了丝毫的困倦之意,他抬起手,揉了一把温迟迟的头发,轻笑地说,“你就是顶着这番不修边幅的模样,来伺候你的郎君的?”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33节 温迟迟虽与他坦诚相见过,几个时辰前也给他擦拭过身体,但此时他到底在还清醒着,还在盯着她看,她也不能就将面前之人当作一块寻常的肉看,脸有些烧红,也不敢再抬头去看他。 宋也猝不及防的动作让她懵了懵,手上的帕子滑在了宋也的胸膛上。 宋也往下扫了一眼,抬头时恰好捕捉她澄澈明亮的双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 宋也摁住她过来拿帕子的手,贴着她的手,微微拍了拍,便攥着她的手在他的胸膛上游走。 “既然不会,便好生跟我学。”他掀唇笑道。 刚开始时还正经着,到后头便越发不老实,温迟迟被攥着,手的位置便也越落越到了下边去。 温迟迟脸都涨得通红,瞥了瞥四周,小声道:“郎君,你还病着,不能胡来。”说罢,手当即便要抽离。 宋也瞥了眼温迟迟涨红的脸色,一把将她的手捞了回来,唇边的笑意更深,“死不了。” 温迟迟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明明已经身子已经这般虚弱了,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她着实不太明白他。 这也......太孟浪了! 温迟迟满脸涨的通红,内心正不断嘀咕,便听见了外头渐近的脚步声,恍惚间心头一紧,手连忙顿了下来。 宋也半靠在床头,眯了眯眼睛看向她,没有半分要放过她的意思。 门外传来了叩门声,男人道:“姑娘,我将郎中请来了,请问这时候方便进来吗?” 温迟迟张了张口,便听见宋也的声线飘了出去,“方便,进来吧。” 温迟迟几乎快急哭了,“郎君!” 宋也这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嘴唇笑意更深,嗯了一声这才放开她的手。 “出去净手。” 温迟迟心想即便他不说,她也是要去的,她看了宋也一眼,便即刻落荒而逃了。 “这......”男主人领着郎中进门,恰好见着温迟迟着急地跑了出去,愣了一下,“这姑娘这是怎么了?” 说罢,当即便反应了过来,立即看向了宋也。 只见宋也半靠在床头,面容如玉,正盯着那姑娘离去的背影,嘴角有抹极淡的笑意。看着虽然虚弱,但精神气已然比他离开的时候好了许多,此时还清醒了过来,男人见宋也没有大碍,心中便稍稍安定了下来。 “她没事,”宋也收回了目光,看向了男人和郎中,“有劳了。” 郎中过来给宋也把脉,诊了一会儿便说没有大碍了,又瞧了几眼宋也身上的伤口,沉吟着开了方子交给了身边站着的男子。 宋也问:“那为何我会不断呕血?” “公子受了寒气,高热不断,加之身上多处创伤感染所致。”郎中答道。 宋也点头:“那我吞了一些进腹中没事吧?” 郎中:“......” 郎中诧异了一会儿,讶异地问:“公子难道就不觉得恶心吗?” “是有点。”宋也不以为意地弯了弯嘴角。 但温迟迟那么麻烦,动不动就哭,吵得他心慌,这也是无奈之举。 郎中无语凝噎,神色古怪地看着宋也,“那我给公子开副化血养胃的方子吧。” 这时温迟迟洗完手,匆匆赶了回来,听说没什么大碍后心中的大石头落了下来,缓缓松了一口气。 郎中开完了方子,搁在一边的桌子上。 他看了看宋也,又看了看温迟迟,压低了声音,斟酌道:“不过现如今是没有生命垂危的迹象,但须得好好用药,养伤才是最重要的,万不能再受累了。这段时间也不可再行房事。” 此话一出,温迟迟一怔,飞快地挪开了眼睛,神色尴尬。 宋也面上倒是淡淡的,扫了眼温迟迟,柔声道:“那儿有两副郎中开的方子,你先拿了去煎吧。” 温迟迟听宋也的话,从农户手中接过药,却在临跨出门前顿住了脚步,径直看向了宋也。 宋也看向温迟迟,立即便明白了过来她这是在问自己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她的地方。 “你先去。”他道。 宋也看着温迟迟和农户离开,朝郎中颔首,开门见山地问:“女子每逢小日子时便腹痛难耐,这是什么原因?” “大多是由宫寒所致。”郎中眉头拧了拧,“兴许也与肝气郁结有关。” 肝气郁结? 宋也抿了抿唇,沉思了会儿,半晌后问:“有没有什么缓解腹痛的法子?” 宋也瞧见郎中微微发愣的模样,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而后便释然了,他坦诚道:“内子碰上小日子时便腹痛难耐,时常额汗不止,浑身冰凉。” 郎中这才正色地答了几个应对的方子,又沉吟着开了副方子交给宋也。 “按理说尊夫人的体质不易受孕,目前也不宜有孕,若要受孕产子须得好生料理身子,否则于产妇,于胎儿都不利。”郎中走之前,叮嘱宋也道。 宋也颔首,在郎中走之后,便阖上了眸子小憩片刻,睡得也不算熟,在温迟迟端着药碗进门之时便也就醒了。 他没再动,由温迟迟伺候着喝药,换药,换衣裳。 温迟迟忙了一宿,不光困倦,身上都起了薄汗,倒是宋也半靠在床边,一副享受且安详的模样。 他睁开眸子,打量了会儿温迟迟,便将她捞在了怀中。 温迟迟脚上失重,隔着不算厚实的衣物,宋也也还发着热,温迟迟只觉得自己贴到了一块炙热的炭火之上,连忙要起身。 只听宋也闷哼一声,温迟迟连忙停下了挣扎的动作。 宋也道:“鞋褪下,袄子也脱了,上来。” 温迟迟依着他的意思照做,便被宋也一下抱到了床榻内侧,宋也手上捏着她的腰,头靠着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头顶,她却有些手足无措。 宋也问她:“肚子还疼吗?” 温迟迟一愣,他是怎么看出来她腹痛的? 她摇摇头,“好多了,多谢郎君关心。” “谢我?现在和我这么生疏了?”宋也不满地掐了掐她的腰。 睁开眼睛打量她,见着她此时的神情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宋也不由地笑了笑。 “将才出门的时候横了我一眼,当真以为我看不见?”宋也太懂如何令她瞬间面红耳赤了,于是咬着她的耳朵问,“你是不是......” “是不是不满伺候了我,自己没满足?”宋也漫不经心的话语在她耳边炸开,她骤然瞪大了双眼。先是耳尖一点彩,继而由粉嫩变得绯红,从耳根蔓延至她面颊上。 她是看了他一眼,但也是出于羞愤,心虚。没有横他,亦没有半分这个意思。 宋也瞧了她一眼,手便顺着她的腰往下面滑过去。 温迟迟瞬间夹紧,将他拦在了外边,“我不是特别想。”说着,便将宋也的手拿了出去。 “当真?” “真的。”温迟迟飞快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我困了,要先睡觉了。” 见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宋也不由地失笑,打量她背对着他的一段雪白的脖颈,与中衣之下凹凸有致的曲线,不禁喉头滚了滚。 他将温迟迟重又捞在了怀中,语气平稳道:“其实从后面更合适,你不是也体验过么。” 温迟迟呼吸一窒,身子僵住,生怕他这么做,咬着唇翻身面向宋也,晃了晃他的胳膊,“郎君,我当真困了,睡吧?” 宋也盯着她张开闭合的粉嫩薄唇,暗自笑了笑,不由自主地亲了亲她,“睡吧。” · 温迟迟是被头顶的痛感闹醒的,她睁开眼睛,双眼尚且惺忪朦胧,便见着宋也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拨拉她的头发,偶尔缠上她的旁的发丝,令她一阵抽痛。 见她醒了,宋也这才收回手。 温迟迟心中有淡淡的恼火,但她也不敢对宋也怎么样,索性便别开了眼睛,将头转到一边去。 阳光自窗外洒了进来,低矮的屋子瞬间变得亮堂了起来。 白日里看的清楚,此时打量这间屋子着实比较简陋,一张炕床,床头一个木制小案,几只零星的圆凳,连窗纸都有些泛黄,边缘处还破了几个洞,但好在主人家打扫的很干净。 这和温家败落后住的屋子差不多,温迟迟觉得没什么,但宋也向来眼高于顶,爱挑剔。她这才重又看向了宋也,发现他面上并没有任何不满之处,这才稍稍安心。 正要挪开目光时,却与他的目光相触。 宋也问:“睡饱了?” “......嗯,”温迟迟顿了半晌,这才点点头,“郎君你身子好些了吗?”说着便兀自摸上了宋也的额头。 宋也:“.......” 瞥了一眼她的手,淡淡道:“身子是没什么大碍。” 这半夜来,她即便熟睡了,也时不时地摸摸他的脸,试试他还有没有呼吸。 他睡眠浅,只要她一动便能意识到,更遑论她将手伸到自己脸上了。 只是被她闹的一夜没睡好罢了。 数次拍掉她的手,她都能再攀上来,胆子当真是大得很。 宋也气得牙痒,很想拉她起来和自己一起看油灯熬枯,数天幕上的星星。 ......但最终还是放过她了。 温迟迟见宋也同她说了几句话后脸色便冷了下去,思索了一番,并不觉得自己哪儿冒犯到他了,为免使自己再受牵连,索性从被子里出来,滑到了地上。 宋也看着温迟迟下床穿衣,直到她走时带上了门,这才将眼睛阖上养神。 此时天已经大亮了,温迟迟来到外边,见着便是袅袅炊烟,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坐在灶台便烧火,一旁四五岁的小姑娘蹲在旁边给兄长搭把手,时不时给他递柴头与干草。 再往外头看,只见大娘趁着天晴晾晒被子,大爷正在一旁砍柴削木。 温迟迟有些面红,一家人起的那样早,她一个客人到太阳晒屁股了才起身。 她带着昨夜郎中开的草药包,找了昨夜的用的小炉子,便开始煎药。 心中估量着时间够她浣洗衣裳了,便手上拿着她与宋也昨夜换下的脏衣物,又问大娘要了些皂荚这才往河边走去,沾了血迹的衣物不容易清洗,她此番一洗日头便更高了。 温迟迟带着拧干的衣服往岸上去,便见着小姑娘咚咚地跑了过来,嘟囔着,“姐姐,吃饭,阿娘给你留了馒头。” 话还说的不是特别清楚,只一张嘴鼓鼓囊囊的,梳着两个小髻,脸颊两侧白嫩如雪。 温迟迟温和地笑了笑,“好。”她将手上的水迹擦干,便拉着小姑娘,跟着她往屋子中去。 刚到门口,便见着大娘从她与宋也暂住的那间屋子里出来,温迟迟唤她:“大娘您早。”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34节 “姑娘早,你在炉子上熬的药已经好了,我瞧着你在忙,便熄了炉子,替你将药送来了。” 温迟迟感激地看着李大娘,“多谢您了。” 李大娘忙说不妨事,将温迟迟拉到一边,问:“姑娘,姑娘昨日给我的那根簪子对你很重要吗?哎,我也当真是糊涂了,昨夜请大夫来看病,开了好些药,我想着那簪子既是姑娘您抵给我的,便擅作主张充当了医药费给了大夫。” 温迟迟愣了愣,不明白为何大娘突然说这个。 那根簪子是阿濯去码头搬沙包,攒了很久的钱给她买的生辰礼物,确实很重要。但此时她确实身无长物,唯一值点钱,能够抵给他们就那一根银簪罢了。 何况纵然将来阿濯建功立业,她与他也不会有将来了。 缘分已尽,这些都没有那般重要了。 于是她摇摇头,“没那么重要,不碍事。我还要多谢您与大爷能够收留我们呢,怎么会怪你。” 何大娘缓缓叹了一口气,“明日我和我们家老头子要去赶集,届时我帮你瞧瞧吧。” 温迟迟连忙说不必麻烦,将何大娘送走后又将衣服晾了出去,这才走到了房间内,见着宋也正靠在床上闭眼小憩。 心中闪过了一丝困惑,难不成是宋也让她问的? 正愣着神,便瞧见将才的小姑娘探出了一个小脑袋,温迟迟立即去帮她开了门,便见着小姑娘扭捏地站着门口,两只肉乎乎的小手,一手抓着一个白花花的大馒头,朝她羞涩地笑着。 “给我的?”温迟迟俯下身问。 小姑娘点点头,眸子亮亮的,“嗯!”说罢,小姑娘便将手上的东西递了出去。 温迟迟自然瞧出了小姑娘看见白馒头之时喉头轻微的吞咽的动作。 对于清贫的农户来说,没有田产,要吃粮食便要去镇上兑换,馒头因着比寻常大米多了几道工序,成本高些,一般也是舍不得吃的。 尤其这两个馒头,雪白,暄软,瞧着便让人垂涎欲滴。 温迟迟将小姑娘抱到了膝上,坐到了圆凳上,从怀中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铺在桌上,这才从小姑娘手中接过馒头放了上去。 温迟迟笑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呀?”说着,撕了馒头的一角递到了她的嘴边。 小姑娘愣了愣,想起阿娘叮嘱她的话,正要摇头拒绝,但闻到了馒头的味道,好香啊! 她咽了口口水,便张开嘴巴咬了一口,含糊道:“阿香。” “阿香?” “嗯!” 温迟迟帮她掸了掸嘴边沾的屑子,见着她吃完口中的,便将馒头撕了一半递给她,“姐姐吃不完,阿香帮着姐姐吃一些吧?” 阿香正要摇头,温迟迟便将馒头塞进了她手中,“吃吧,就在这儿吃完。但是要替姐姐保密,不可以将姐姐吃不完的事情说出去,好吗?” 阿香这才用力地点了点头,“好!” “嗯。”温迟迟将阿香从膝上放了下来,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 这才拿着另一只馒头递给了宋也,“郎君,用饭吧。” 宋也拧了拧眉头,只见温迟迟劝道:“条件是艰苦了些,但也是没办法的事,只有好好用饭才能将伤养好。” 宋也掀开眸子,凉凉地看了她一眼,“你认为我是半点苦都吃不得的人?” 他是对衣食住行要求极高,但他始终认为那是合乎身份与规矩之事,因而在条件与财力允许的情况下,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本就是应当的。当然,没办法的时候他也不会那般挑剔,为难自己。 他接过温迟迟手上的白馒头,没几口便将一整个白馒头吃完了,而后掸了掸手上的屑子。 温迟迟见他吃完,食欲还算不错的样子,递给他帕子,问他:“还要吗?” “你不是就还剩半个了?我若说要,你也给我?那你饿肚子饿半天?”宋也不太理解地看了她一眼。 温迟迟见他好好地又对她摆脸色,也不知他这是怎么了,不欲往他枪口上撞,转身来到了阿香身边,见她也乖巧地吃完了,给她擦手与嘴,将她送了出去,便坐在桌边开始吃剩下的半个馒头。 “温迟迟。”宋也在身后唤她。 温迟迟回首,“嗯?怎么了?” 宋也皱了皱眉,“将嘴巴里的东西咽下再说话。” 温迟迟连忙将嘴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神色疑惑地看向宋也。 “几天没吃东西了,此时就吃半个馒头,你饿不饿?” 温迟迟没有否认,当然是饿的,那日赶路之时腹痛,整整一日也就喝了米汤而已,昨日一天忙的脚不沾地,更是滴水未进。 “饿也给我忍着,”宋也扫了温迟迟一眼,冷哼道,“你现在就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想着普度众生呢?” 温迟迟:“我不觉得将手中的食物分给一个不过半大的孩子有什么问题。” 宋也失笑:“哦,人家爹娘在这儿,自是不可能短了她吃喝的,馒头吃不到,就没有旁的吃食了?要你瞎操什么心?” 温迟迟:“那也是大爷与大娘愿意收留我们,我们才不至于流离失所。我并不觉得对待恩人的孩子良善一些有什么问题。” “说的是,”宋也看向她,“那你就没给她银簪子了?我就没给她东西了?” “你身上不是并没有银两,”温迟迟抬起眸子,“你给了她什么?” 宋也不太想与她讨论这个,“总之你给我收起那些累赘的善心,除了凸显你的仁慈与良善,并没有任何作用,反而会招致不少麻烦。” 温迟迟知道宋也说的没错,可她被这般指责,一时间也有些难堪,于是涨红脸,小声道:“那饿着的也是我。” 说罢,便端着药碗离开了房间。 “你现在若是敢了离开这间屋子,那你以后便不用再回来了。”宋也直直地盯着她的背影。 温迟迟脚步顿了下来,将碗又置在小案上,站在榻边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扯了扯他的袖子,“郎君。” 宋也头抬也没抬,温迟迟只好又道,“郎君你说的有道理,是我思虑不周。” 宋也嗯了一声,脸色这才缓和过来。 · 翌日,大娘与大爷已经去赶集了,除了宋也与温迟迟,家中只余下了哥哥与妹妹。 温迟迟出去煎药的功夫,端着药碗回来时,便见着宋也左手拿着一小截木头,右手拿着一把雕刀,正神情认真地篆刻着什么。 温迟迟将药碗放了下来,偷偷打量了几眼,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郎君,你这是在做什么?” “问大爷要的木头,做着打发时间。”宋也没抬眼,随口应道。 见着温迟迟端着药碗来,这才放下手中的东西,接过药喝了下去。 温迟迟又打量了好几眼,这才挪开眼睛,“今日外面的阳光很好,我扶郎君出去晒晒太阳吧?” “嗯。” 宋也没让她扶,身上是有几处伤口,但如今高热褪了,伤口感染的也好些了,只不牵扯到便一切都好。 于是便自己站了起来,朝外面走过去。 温迟迟跟在他身后,搬了两只凳子出去。 外面的阳光着实很好,照在人身上只觉得暖洋洋的,便是连心中的阴霾都能驱散不少。也许是人迹稀少的原因,除却静谧以外,空气亦很清新。 院子中有一棵光秃秃的大树,叶子全都落光了,冬日之时不会遮挡太阳,阳光洋洋洒洒地从头顶落下来。夏日,枝叶浓密之时便能遮蔽烈日,投射下一片阴凉。 枝头还有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温迟迟只觉得心中暖暖的。 “好吵。”宋也眯了眯眼睛,“这树也就想的好,这个院子逼仄,栽在这儿夏日里最是招惹蚊虫。” 温迟迟:“......” 宋也顿了顿道:“不过你的院子可以栽几棵海棠与玉兰,春夏交替之际,不冷不热的时节,晚上坐在外面透气赏月也很好。” 温迟迟问:“上京的府邸?” 宋也斜了她一眼,“不然呢?” “京中府邸的院子大,人手又多,没有蚊虫的困扰。”宋也一边说,一边继续着手上篆刻的工作。 “郎君,你手上刻的是簪子?”温迟迟忍不住问。 宋也没回答她,他没避开她便也没想拦着她知道,但也不太想就这么直接告诉她,于是略过了这个问题,“你就这么看着?” 温迟迟局促道:“可我也不会这些呀,怕给郎君帮了倒忙。” “那就做些你会的。”宋也说。 温迟迟顿了一会儿,心知依照宋也的意思,想偷会儿闲都不行了。 顿了顿,去一旁的房间拿了布料与针线出来。 她见着大娘纳鞋底,便觉得好奇,同大娘聊了一会儿,于是大娘便请她得闲之时帮她在鞋面上绣些小物件。 宋也扫了她两眼,确定她这绣的不是荷包,但他有的是耐心,倒也不急着这一时,于是弯唇笑笑,继续手上的事。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下章就要回京城了。 防创飞提醒:就,咳......比较狗血。(狗头) 第35章 月婵娟 下午, 外头簌簌地飘了些雪粒子,太阳都被遮蔽起起来,天气有些昏暗。 温迟迟在屋子内将底样的外形与走向粗粗勾勒了一番, 抬头时便屋子内黑了下去, 只有这屋子内一小扇窗户前的一小块地还有些亮堂,照得下头板砖地面的纹理都隐约可见。 温迟迟回头瞧了一眼,只见宋也仍旧半靠在床头上雕刻着手上的东西,头抬都没抬。 于是便悄声走到了小窗之前,窗上没有支窗,只有纸糊一层,纸面白白的, 边缘处的有些泛黄,还破了几个洞。 她透过窗纸上的洞朝外看过去, 盯着雪看了好一会儿。 这儿离杭州不远,不过是一日的车程,因而雪也是一样的小, 落到地上当即便化了, 即便是较大的积雪也只能留一夜,第二日出太阳也就没了, 成不了什么气候的。 温迟迟看了一会儿, 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觉得手脚冰凉了,寒风也卷着雪粒子如同刀子一般往她脸上割, 温迟迟后知后觉才感受到。 温迟迟往旁边避了避, 却始终觉得手脚冰凉。 兴许是外头还在下雪的缘故, 兴许也因为这窗子漏风的缘故。 温迟迟对着手呵了一口气, 正准备拿着上晌之时做女红时废弃的布料去遮挡一番, 回头时便见着宋也已然睁开了眼睛, 正盯着她看。 宋也颔首,“去将那处的油灯燃起来。”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35节 温迟迟去燃了灯,又拿了些东西放在窗前将寒风阻挡在屋子外头。 外面是北风呼啸,纯白萧瑟的世界,而室内昏黄一片,寒气被阻挡在了外边,温暖之感便渐渐回升了过来。 温迟迟活动了一下手脚,“郎君,要用水吗?” 说着,便兀自拿着放在一边的瓷碗,倒了些热水递给了宋也。 宋也接过,只抿了一口便放在了一边,“还不是很渴。”说罢,便要拿起手边的东西继续。 刚下头,眼睛一晃,宋也便捞起了温迟迟在底下的一双手,仔细地打量。 只见温迟迟指尖微微泛着红,上头还有几处清晰可见的扎伤口,颜色比别处还要深一些。 宋也将温迟迟的手裹在大掌中,“怎么搞的?” 温迟迟手头一热,一时还适应不过来,连忙要将手缩回来。 宋也松开手,淡淡地瞥了温迟迟一眼,“上来吧,地上凉。” “这......不合规矩吧。”温迟迟说。 “有什么合不合规矩的,你是我的女人,自然是郎君说什么就是什么,”宋也轻笑一声,“何况这儿又不是国公府。” 宋也将温迟迟捞到内侧的榻上,给她盖上半条被子,这才将温迟迟的手重新握到手中,给她暖着。 “今冬便不必再做女红了,冬日里容易生疮,遑论做针线之时扎的手尽是水泡。”宋也话语轻飘飘的,然而态度却相当强硬。 温迟迟手指无意识地蹭了蹭宋也的手掌,“我下次做的时候注意些,尽量不让手指被扎到。” 宋也语气柔和了下来,“我看还是不必做了,不急在这一时,那个荷包不就还剩半株兰草了?先歇一段时间,开春做也不迟。” 温迟迟听见他说到荷包之时手一怔,几乎是同时便反应了过来宋也说的是那日她一定要回去捡的荷包。 她这些时日还一直奇怪,为何她执意回去寻,不光伤了他,还令他险些丧命,他都不曾计较过。 不会是因为他误以为那荷包是她绣给他的吧......? 温迟迟喉头微紧,手心蒙出了绵密的细汗,她沉默了一瞬,生硬地转开话题道:“郎君,我们还要在这里住几日,什么时候回去?” 温迟迟手心的汗沾到他手上,宋也抬头时恰好看见温迟迟翕动的睫毛,沉默的样子,极心虚的表现。 宋也眸色黯了黯,半抿唇,心中怪异,却不戳破,只顺着她的意道:“过几日吧,长柏此时正在外地解决一些不安分之人。”说着,眼底已经是一片冰凉。 温迟迟有些惊讶,“你联系上长柏了?” “要不然呢,”宋也嗤了一声,“你以为我手下养那么多人干什么吃的。” 温迟迟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这几日她几乎日日都守在宋也身边,他也只是一直在雕刻东西,她都不曾见着他与什么人通讯过,那他究竟是什么与长柏联系上的? 温迟迟只觉得浑身尽是冷汗。 宋也察觉到温迟迟脸色白了下去,眸子凌厉地扫了温迟迟两眼,继而捏了捏她的手,“歇会儿?” “嗯。”温迟迟手上吃痛,忙将手缩了回来,继而捞起被子的一边拢在身上。 宋也盯着她的眉眼看了几眼,掀开被子,强硬地将她捞到了自己怀中,这才帮她掖好被子。 漏屋听风,雪拍门帘。然而屋内燃着昏黄的油灯,床上被衾厚实,宋也身上又很暖和。 所有的疲惫与喧嚣尽数散在了柔软的棉被里。 温迟迟正要昏昏沉沉睡去之际,只觉得身上一凉,她睁开眼睛,只见宋也在脱她的衣裳。 温迟迟连忙将他的手拨开,低声唤他,“郎君!” 宋也笑着拍拍她的后背以安抚,“你睡。” “你这样......我睡不着。”脸转瞬之间便羞得通红。 “嗯,”宋也低低地应了她一声,“那就不睡。” “你想不想?”宋也沉声问。 “不了......”温迟迟圆润的脚趾碰在他的小腿上,蜷了蜷,推拒他道,“现在是白日,大爷和大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外边还有两个孩子。” “何况......”温迟迟感受到异样,她着急地道,“何况,郎中说现在也不适宜,您得养伤!” 宋也看着她说话时嘟囔着小嘴的样子,目光渐渐柔和了下来。 嘴上扯上一抹极淡的笑,他道:“放心。” 信他就怪了,温迟迟几乎快哭了出来。 忽然想起什么,温迟迟骤然往回缩,“当真不行,这儿没有避子汤......” “你不是小日子刚走?” “若是当真那么巧呢......” “没事,郎中说,”宋也附在温迟迟耳边声音沉沉的,柔柔的,一股热气喷洒在她耳边,惹得耳侧一阵酥麻。 温迟迟又痒又晕之际,疼痛便像潮水一般倒灌上来了。 宋也嘴角弯了弯,便也没再说话。 温迟迟晶莹剔透的汗水自额间滑进了枕头里,她这才意识到她被宋也这心思诡诈的骗了,他根本没有想说的,只不过是分散她的注意力罢了。 温迟迟适应了一会儿,指了指一旁自己的衣物,“那也得拿东西垫一下吧。” 宋也嗯了一声,抱着她去,而后又贴了回来。 好一会儿,都没人再说话。 温迟迟却抽泣不已。 “你很喜欢小孩子么?”宋也手轻轻拨着她汗湿的头发,漫不经心道,“你对那两个小孩说话语气都柔和的不行。” 温迟迟说哼唧了一声,说不出话。 “你若是喜欢,那便生,生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宋也亲了亲她,顿了顿,补充道,“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能护住他们一生顺遂。” 温迟迟双眼朦胧,支支吾吾道:“......现在不能。” “怎么不能?” “夫人不是还没进门吗?” “若是她连个小孩儿都容忍不了,这样一个善妒的妇人我娶回来做什么?”宋也冷冷地道。 温迟迟分明记得之前他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再等等吧,现在当真不行。” 在遇到宋也之前,温迟迟见着父亲母亲,兄长嫂嫂,心中觉得男女间的情感是纯粹的,是出于爱才会有三媒六聘,相濡以沫。 而遇到宋也,他近乎将自己的信念皆摧毁重塑了。她才认识到原来有些关系用身体,皮囊维系也就足够了。 这些向来都是不长久的东西,日后他若有了新欢,还不是会将自己抛的远远的么?且不说她身份卑微,正头夫人那时不会放过她,便是他旁的妾室也会过来踩她一脚。 她自身难保,又怎么护得住她的孩子? 宋也将温迟迟面上的决绝看在眼里,不由地笑了笑,“众多寺庙中观音殿里香火向来最是旺盛。” 温迟迟抱着宋也胳膊的手紧了紧,半晌后才应他,“嗯?” 宋也冷冷地看着她,眼里的讽刺挡也挡不住,“旁人都是求神拜佛,吃各种补药,就为着给夫君生孩子,为什么偏偏到你这,就不肯了?” “你难道不想跟我好好过?”宋也泛着凉意的声线飘进了温迟迟的耳朵里。 宋也当然将温迟迟的愣神的模样看在了眼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中哂笑。再不想见着她这个薄凉之人的脸,当即便匆匆了事,翻身下了床。 他换了件衣裳,掀眼扫了温迟迟一眼,“还躺着?去将衣服洗了。” 温迟迟腿上酸麻非常,躺了好一会儿才将缓过来,听见宋也的话这才坐了起来,将散乱的衣裳拢好,赤着脚下了床,踉跄了一下,这才稳住自己。 穿好袄子后,这才回到榻边,扫了两眼那件衣裳上的污迹,脸不禁都有些红,连忙团了起来,带了出去。 宋也一直看着温迟迟出了门,拧着眉头这才略微舒展了些,他坐到了榻上,揉了揉眉心,才发现身上的伤口有些疼。 就这么半靠在床头,眼睛阖上没多久,却骤然睁开了,手上却摸到了一处,宋也抓来一看,只见是一只荷包,上面有半株没绣完的兰草,宋也眸子在上面转过,瞬间冷如寒潭,深不可测。 温迟迟拿着脏衣物去了河边,将洗了一般,骤然想起了什么,往怀中摸了摸,脸色瞬间惨淡起来,她连忙将手中的衣物拧干,便匆匆赶了回去。 温迟迟到屋子内的时候,便见着宋也穿着背着手站在窗前,腰背挺直,玄衣猎猎。 朝前头看过去,只见那挡在窗前的遮蔽物被挪开了,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暖意被这寒风尽数吹散了。 温迟迟拧了拧眉,眼睛从宋也身上挪了下来,转移到了床上,心中就像被攥紧了,心跳到了嗓子眼。 温迟迟蹑手蹑脚来到了榻边,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冲动地直接上床去寻。 宋也临风而立,默了一会儿才回眸看向她,“洗好了?” “嗯。”温迟迟应了一声,走到他身边,伸出双臂轻轻环抱住他,将头贴在他后背,“郎君,你冷不冷?” 一块温软玉骤然贴在他身上,温迟迟对他鲜有这么主动娇软的时候,里头几分真几分假,若过往他不清楚,不断地给她找借口,不断地蒙蔽自我,那现在他有什么不明白的? 呵。 宋也心中淡淡的,他低头打量温迟迟的手,极轻地将温迟迟的手拨了下来,转过身,“不冷。” 温迟迟端详他的神色,往常一贯平静的模样,可她却下意识地觉得宋也在生气,她扯了扯宋也的袖子,低声唤他,“郎君,你在同我置气吗?” 宋也打量她,替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柔和笑道:“我怎么会同你置气。” 说罢,眼睛略过温迟迟,转了个身边错开她,迈着长步伐便往门口去。 “去用晚饭吧。” “好。” 温迟迟见着宋也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顿了一会儿,才走到榻边。 将翻开被子,目光在床榻上游走,却被床头的簪子与雕刻刀吸引了目光。 她用手轻轻翻开,只见一根周身打磨光滑的簪子安静地躺在枕边,她拿在手中打量,这根簪子雕刻极其细致,上头的兰草亦栩栩如生非常。 她手往下滑过去,指腹缓缓摁在簪身刻着的四个字上。 【迟日春浅】 径寸之木,雕刻起来十分困难,遑论又在簪身上刻着笔画复杂,笔力遒劲的四个字。 因为她将银簪抵出去了,后来也再没有找到,所以宋也又亲手给她雕了一只木簪吗? 温迟迟瞧见了只觉得心惊,她不知如何去形容内心的感受,倘若要说,那也是一片混沌,有种古怪的情感即刻涌上了她心中,而她如临大敌,立即便将心扉关闭了。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36节 她将簪子放回了远处,不去看,不去想,就当没见过这根簪子,更没在簪子上看见自己的字。 温迟迟平息了一阵,才集中心思去寻荷包,万幸的是,荷包没丢,就在床榻上,只隐蔽的极好,不易被发现罢了。 拿起荷包仔细端详了一阵,确定里头的东西如初,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她不敢再耽搁下去,将荷包重又塞到了怀中,这才往门外走过去。 出了门,正要转身朝西头的庖厨走过去,便见着宋也正地靠在墙边,直直地打量她。 “来了?” “嗯。” 宋也颔首,“这么长时间做什么去了?” 温迟迟眉心骤然间跳的厉害,她缓了缓,极力平静道:“没做什么,郎君出来后我便出来了。” “可我似乎在这等着不止前后脚的时间。” 宋也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而后他便从善如流地帮着温迟迟找好了理由。 “腿还疼着?” “......嗯。” 宋也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她表演。 拨开她肮脏的心,瞧瞧她有多虚伪。 目光平静的看不出一丝情绪。 半晌后,他轻笑了一声,转身便往后边走去。 农户前几日收了宋也的玉佩,赶集之时在街上找了个当铺当了,这手头才有银子帮着他置办东西。玉佩价值不菲,换的银子是他们家好几代都不能攒下来的。 而余下来的前宋也却不肯收。 农户拿着这钱,实在是惴惴不安,于是天天往镇上跑,采购了不少牛羊等家禽肉类,又给温迟迟添置了好些冬日的衣物。 此时这桌上便有不少菜,还温着两壶从刚打的酒。 温迟迟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待到她磨磨蹭蹭将碗中的饭扒完的时候,宋也已经喝了好几碗酒了。 李大娘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着李大叔与宋也,有心再劝一劝,但是两个男人喝酒喝在兴头上,她哪儿能劝得住,将才可不就碰了一鼻子灰,被呵斥了好几回,她可不想再寻晦气。 李大娘将阿香喂好,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便见着阿香笑着点了点头,立即从凳子上跳进了李大爷怀中。 “阿爹!”阿香抱着她阿爹的手臂,甜甜地唤他。 李大爷心都快化了,摸了摸阿香的头应答道:“嗳!” 阿香很机灵,亲了亲李大爷,而后皱着鼻子,嫌弃道:“阿爹,你喝完酒后阿香都不想你抱我了。” 李大爷笑道:“为何?” 阿香脸一红,低下声音嘀咕:“因为阿香觉得阿爹臭臭的。” 此话一出,席间没有人不为小孩儿烂漫童真之语捧腹,便是宋也也弯了弯嘴角。 李大爷笑道:“好,好,既然阿香这么说了,阿爹喝完这一碗便不喝了。”说着,便将手边粗碗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李大娘见着李大爷如今心情好,便将他手中的碗夺了下来,“行了,凡事都讲个度,这酒喝多了最是伤胃。且不说你胃不好,就是宋公子身上的伤也还没养好,你一个年过半百之人了怎么在这里胡闹!” 说着,拿帕子嫌弃地给他擦了擦唇角,又亲手给李大爷盛了一碗汤。 李大娘将碗递到李大爷面前,扫了温迟迟一眼,见着温迟迟正低着头想事情,没有半分关心自家受了伤的夫君的意思。 何况她瞧着宋公子睨了她好几眼,脸色不虞,眼里也尽是寂寥之色。 于是便暗中戳了戳她。 宋也见着温迟迟发愣的神情,嘲弄地扫了她一眼,立即起身走了出去。 温迟迟刚反应过来,正给宋也舀汤的手一顿,见着他走了,连忙要上去追,走得急了,汤汁便洒在了衣裙之上,李大娘当即便起身给带着她下去换衣裳。 李大娘叹了一口气:“和宋公子吵架了?” 温迟迟点了点头,眸子黯了黯,“他好像生我的气了。” “哎,你们这些小夫妻,年纪都小,心高气傲的,从不肯朝对方低头,”李大娘笑了笑,“但小吵怡情,闹别扭的次数多了,时间久了,夫妻之间的情感难免生罅隙,以后再补就难咯。” “我看宋公子就挺疼夫人的,常常你睡着,他靠在床上盯着你一看就是好久,就是吃饭时眼睛也是落在你身上的,果真应了那句,眼睛里头都是你,就连那簪子也是没日没夜地刻,还不是看姑娘失了银簪不舍伤心么?哎,他还拿出了那极为昂贵的玉佩拿出去当了,就为了夫人能吃些好的,长些肉。有人待你这般,有什么话不能说开呢?”李大娘替温迟迟将衣带系好。 温迟迟拧了拧眉,“什么玉佩?” 李大娘愣了愣,“就那只通体碧绿的啊,他没跟你说吗?” 温迟迟摇了摇头,心中闷闷的。 踏着月色往屋子里边去,脑子中也尽是李大娘将才说的话。 刚到屋子里,便见着屋子里漆黑一片,没有点灯,不知道宋也在不在屋子里头,便试探地叫他:“郎君?” 见着没有人应答,温迟迟脚步顿了顿,便往一旁去,预备将油灯点上。 温迟迟擦了火折子,往熄灭了的油灯上靠,内室霎时明亮了起来,晃了晃眼睛,便见着宋也正抵在柜子上,抱着双臂,底下便是一双长腿。 灯火稀疏阑珊,将宋也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他就这么站,满身的酒气,一双眼睛死死地锁在她身上。 温迟迟忙倒了一杯水递到宋也手上,“郎君,用些水吧。” 宋也接过却不喝,看了她半晌,最终敛上眸子,哑声唤她:“温迟迟。” 温迟迟见着他的样子,心内一紧,“郎君,你喝醉了,上床歇息吧。” 宋也用尽力气攥住她的胳膊,见着她痛的抽气,这才将她的胳膊甩开,“既知道我会醉,你当时也在席上,为什么不拦着?事后这好人装给谁看?” “温氏,你有时候当真叫我觉得恶心。”宋也看着她,眼中的讥讽与厌恶藏也不愿意藏。 温迟迟看懂他眼里的神色,骤然间失神,张了张嘴,话却说不出来。 宋也索性闭上了眼睛,“明日便动身回上京。” 温迟迟忙应好,便听见宋也又问:“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着急回去吗?” 宋也没真想温迟迟回答,于是喝了一口茶水,将碗捏在手中,“因为我得回去解决一个人,那人据说是外戚付家流落在外面的幺子,叫什么,付荷濯?算着日子,现在应当已经从战场上回来了吧。” 温迟迟从他口中听见何濯这个名字时,怔了一瞬,又仔细想了一番他的话,这才反应了过来,宋也口中的付荷濯应当就是阿濯。 心中一紧,温迟迟颤声问:“为什么啊?” “为什么,你问我?”宋也睁开眼,将碗径直摔到了地上,一只手骤然攥住她的下巴,“我要他死,还要给你一个理由么。” 温迟迟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宋也今日应当看见了那个荷包了,她怎会如此不小心...... 她拉着宋也的胳膊,脸色发白,唤他:“郎君。” 宋也一把便将温迟迟的手拍掉,冷笑着看向她,“怎么,你认识他?那你帮我斟酌斟酌,究竟让他五马分尸好呢,还是处于凌迟极刑好呢?” 温迟迟吃痛,讪讪地收回了手,却听见他后半句话,浑身颤抖,她喉头的口水上下吞咽着,“可是他不是在保家卫国吗?刀尖舔血,一心为民的英雄......就算是做错了什么,也不至于被这般对待......” 宋也点头笑道:“好,你不说是吧,先宫刑,令他再不能人道,再凌迟,吊着最后一口气,最后再五马分尸,怎么样?” “郎君!”温迟迟几乎浑身瘫软,刹那间便盈满了泪水,“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为什么就一定得用这样的手段?” “好好说,”宋也扶住了她,而后便撒开了她的手,嗤笑了一声,“他妄图指染我宋也的女人,我如何好好说?你为了他险些丢了性命,多次愚弄反抗我,你说,他到底该不该死?” 温迟迟抱住他的身子,将头贴到他的胸膛上,颤声说:“郎君,我是想好好和你过的,我们的事,就我们解决,不要再牵扯旁人了,好不好?” “你想跟我好好过。”宋也将这句话碾在嘴中,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那将才我问你的时候,你哑巴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么说,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就为了何濯那一条狗命么,呵。” 温迟迟摇摇头,“不是的......” “温迟迟,你若是个知好歹的女人,便知道,依我的心性,对一个女人能纵容至此,本就是不可多得的,”宋也气极反笑,一把将她推开,“别碰我,你当真是脏的很,尤其是你那颗心。” 温迟迟一失重便摔倒了地上,泪水簌簌地往下掉,如决堤了一般,一时间任何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只不断地流着泪。 宋也冷眼瞧着她缩在地上的模样,当即便要推门出去,温迟迟立即拉着他的袖子,“你此时离开又要去哪儿呢,你身上还有伤,若要出去也应当是我才对......” 宋也腹腔内溢出一丝极其讥讽的笑意,好像要震的他腹腔皆碎,揉的他肝肠寸断。 “原来你也知道我满身的伤啊。” 他再次甩开了温迟迟,面对着月色,脸上一片凉意,“我说了,别碰我。你这般恶心,哪只手再碰我,我便将你哪只手剁了。” 温迟迟缩回自己的手,便见着宋也顿了顿,凉声道:“我宋也这辈子最耻辱最后悔的事,便是碰了你。和你睡了那么多次。” 说罢,便摔门而出。 温迟迟不知道她昨夜坐在圆凳上是怎么怎么睡着的,醒来却发现自己在床上。 此时天还没亮,她睁着眼瞧了瞧。 如今她当真得偿所愿了,宋也当真是厌恶上她了。 而她如今却没有了一走了之的勇气与决绝......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温迟迟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她略等了一会儿,才起身准备收拾东西,便见着有人敲了敲门,只见长柏带着晴雨晴雪推门而入,见着温迟迟红肿的双眼,愣了愣,而后道:“姨娘,此时可以上路了吗?” 温迟迟点点头,正想收拾东西,但扫了两眼,确实没有什么好带走的。 脑中却莫名想起那根木簪,温迟迟顿了顿,这才去枕边寻,却发现早没了影子。 正当她失神的时候,宋也迈着长腿推门而入,将众人屏退了下去。 “此时在思量着离开的事情呢?”宋也在圆桌上坐了下来,兀自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他喝了一口,淡道:“我发现,你似乎也没有那么没用,我要你替我办一件事。” 温迟迟握紧了手,“什么事?” “入宫,伺候太后娘娘。”宋也看着她,嘴边提着笑,说出的话却相当薄凉,活脱脱一个玉面阎王的模样,“至于太后对你怎样,付荷濯对你怎样,就算是要睡你,那都是你的事,我不插手,指一条,听我指令行事。” 温迟迟听他话说的刺耳,指甲深深陷入了肉中,“可我不是你的妾么?我又怎会......” “想让我休了你,然后你光明正大地给付荷濯睡?”宋也将她手拨开,“你做梦吧,你和他这辈子都只能是见不得光的关系。” “太后娘娘凤体欠安,你作为相爷的小妾,给太后娘娘侍疾又有何妨?不过我奉劝你安生些,你的情郎,你在杭州的家人命都在我手上,他们怎么样,我一句话的事,你若是再敢跟我耍小心思,你知道后果的。” 说罢,宋也径直从凳子上起来,往外头去。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37节 盘雪正在外头等他,一见着他出来,便即刻迎了上去,娇媚地唤他,“爷~” 宋也面色稍稍缓和,揽着她的腰往马上去。 温迟迟出去时,恰好见着宋也与盘雪的背影,她顿了顿,便往后头下人坐的马车去。 跋山涉水、日月兼程地赶路,先走了路路,又走了水路,再走路路,这才到了上京。 到上京那日已经是年三十了,城里城外尽张满了红灯笼,喜气洋洋的一派。 马车一路从城郊赶往城内,到时夜已经黑了,宫宴也快开始了,一行人便没有先回国公府去,而是径直往皇宫中赶。 温迟迟自马车上下来,抬头瞧了瞧紫禁城的天,兴许是夜太深,只见着明黄的琉璃盏,与檐上威严的麒麟。 温迟迟挪开眼睛,看向人群,却见着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连忙错开眼睛。 转头时,见着宋也怀中搂着盘雪,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第36章 宫门深 温迟迟连忙收回眼睛, 这几日宋也整日同盘雪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除却在客栈落脚吃饭,她鲜有见到宋也的时候, 即使是见到了, 他也从未正眼瞧过她一眼,更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常常是宋也给盘雪夹菜,和她说话,令温迟迟在一旁布菜,伺候他们用,待到他们吃的尽兴之时,她才可以就着残羹冷饭匆匆吃几口, 但没有一次能用完一碗饭便要出发赶路了。 但好在晴雪很细心体贴,常常给她打包些饭菜与点心, 她才不至于饿肚子。 若要说怨恨宋也,这种情绪也没有往常那般浓烈了。 其实在徐府中,宋也也暗中帮助过她几次, 跟那些出卖她, 折磨她的人相比,他也没有那般坏, 那时她还生出了些想要讨好他的心思。 那日袁秀珠见着她脖颈上的红痕, 让她跪在街上,甚至要脱掉她身上的衣裳,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她, 她都没有那般生气与委屈。 直到她看到宋也玩世不恭地靠在亭下的圆柱上, 一副漠视的样子, 甚至还拿石子敲打她, 温迟迟这才反应过来, 宋也这样一个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之人不可能留下把柄交在旁人手上。 他料准了这一切,就连袁秀珠会当着众人的面发难于她也是他算计好了的。 她没名没分地跟他行那些孟浪的事,而他却逼她,利用她,就是连说的话也狠狠践踏着她的尊严。 后来她对他,与其说是仇恨,不如说是埋怨。 如今她对他的感觉却是淡淡的,她又能如何,背上的两箭是替她挡的,同她一起坠崖,又当着她的面吐了大半夜的血,说起来他与她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她的心也是肉长的,过往的一切便在他们在农户家暂住的那段时间中两相抵消了。 如今她依着他,为他办事,来换阿濯与她家人一命,各有所取,也没什么不好。 温迟迟深吸了一口气,将眼睛挪到了别处。 此时皇宫停下了数量富丽堂皇的重翟金根车,紫帷金带,尤其富贵,来往的亦是锦衣华服,穿金戴银的权贵与宗妇。 温迟迟将才被那形似阿濯的熟悉背影吸引了目光,又骤然对上了宋也的眸子,连忙错开眼睛,而后又开始思量事情,如今这才注意周遭的热闹。 说起来她长这么大,便是连县官与捕头都很少见,遑论此时在庄严威严的皇宫面前,站在权贵如流的喧嚣热闹之中。 这里是上京,是跟她在杭州替父母看守铺子,苦练女红,为燃一块蜡烛而心疼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这不是她的世界。 愣了好久的神,温迟迟反应过来时,这四周早没了宋也,更没了熟悉的面孔。 皇宫宴会规格高,有资格来参加宫宴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早就在中宫露过面,宫人面熟,便是坐下席的低品级的官眷也都会拿着一份请柬帖子过来。 温迟迟身上的那套衣裳,还是李大娘在镇上替她置办的,虽说也是镇上一等一的好料子,也废了几两碎银子,但无论是用料方面,还是样式方面都比不上上京的普通人家。 更何况对于这些长在这富贵地,见过三大名锦、绫罗绸缎无数的宫人而言,温迟迟身上的这身衣裳便是有头有脸的丫鬟都瞧不上的东西。 其实也并非是温迟迟不重视,在从城郊到皇宫的路上,宋也便命人找了一处客栈修整,用意便是整理仪容,不至于在殿前失仪,这也是她为数不多的几件衣裳中最好的一套了。 宋也在别院中是给她置办了好些,也带在了路上,但是盘雪拉着宋也说她喜欢,宋也便尽数让人搬到盘雪的车上,这一路上更是只有给盘雪添置首饰与衣裳的份。 温迟迟却没有多么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她觉得有衣裳可以蔽体,令她暖暖和和的,不挨冻就足够了,所以在宋也拉着盘雪逛成衣铺子,要她跟在身后,帮着付钱,帮着拿的时候她也始终是乖顺地依着宋也的意思照做。 她不争不抢,最多也就是瞧着那些衣裳,感叹于衣裳的精妙,又感叹于穿在盘雪身上的光彩,仅此而已。 若要说一路上当真有什么想要的,那也之时在荒野上,修整车马之时见着的那只腿上受了伤的兔子。 那只兔子通体雪白,眼睛更是水灵灵的,看着月份还小,小小的一只,发现它之时小兔子正蹲在温迟迟脚上,一点都不怕生,温迟迟心中柔软,便抱在了膝上给它喂了些水。 宋也见着了脸却一瞬间便冷了下来,任温迟迟如何求饶,他都黑着脸要她将它扔了。 可是扔掉,它这样小兔子才半大,腿上又受了伤,又能挨几天? 温迟迟见着他语气决绝,半点不肯松口的样子,抿着唇沉默半晌,便叫晴雪将它抱走。 她其实很了解宋也的秉性,她知晓她若一再求他,他可能会笑语吟吟地应下,然后趁她不注意之时将兔子杀了。 便是他将兔子皮剥了,将肉送到她面前,哄她吃下去,她也觉得没什么奇怪的,只因他的手段一向如此。 但她心中着实喜欢的紧,于是便趁着他低眉与盘雪说话之时,向晴雨求了处理伤口的绷带与草药,偷偷离开,又将兔子找到,处理完这些后,又给它找了一个相对安全的洞,在里头放了好些干粮这才匆匆离开。 温迟迟回过神,只见宫门口的小太监正上下打量着他。 任凭晴雨在外头重申即便他面前的这位是国公府之人,是丞相大人的妾,他始终没有松口让他们进去。 他掏了掏耳朵,心想怎么可能呢,且不说宫人都暗自传宋相对待太后娘娘感情不一般,便是对于宋相的人品,小太监都始终认为洁身自好,一尘不染这样的词才配得上他这样谪仙一般的人物。 何况他还听说了因着长公主与前国公爷的过往的那些旧事,所以对待纳妾之事十分忌讳,便是下头好些人要给塞女人作通房都被一口回绝了。 又怎会瞧得上穿的这样寒碜简陋的女子?即便是瞧上了,依着国公府的规矩,又怎会带着一个妾参加宫宴? 再退一步讲,即便是宋相威严,说一不二,又怎会将带来出席的妾带落在宫外这般久。 以上种种,都足以说明,这几个人在扯谎。 他往后瞧了瞧,尖着嗓子笑道:“姑娘可是拿咱家寻乐呢,若说你是她的主子,那咱家也信服些。” 说罢,深深在晴雨身上与温迟迟身上看了一眼,而后厉声道:“此处是禁中,御林禁军、皇城司亲信无数,又岂是你们能浑水摸鱼的?两位姑娘还是速速离去的好,以免犯了天颜,那是要遭天雷的!” 晴雨知道这些狗奴才向来趋炎附势,素来看碟下菜,可今日是除夕夜,姨娘这一路来迟了不少苦,今日又在此处受这阉人侮辱,连她都替温姨娘委屈。 她将温迟迟挡在身后,“那劳驾您去传唤丞相大人总可以吧?” 小太监拧着眉,昂着首,“哪能啊,咱家只是一个小太监,丞相大人玉体尊贵,又岂是咱家这种身份能靠近说上话的,亦不是咱家能随意攀扯上关系的呀!” “你!”晴雪听懂小太监话语中的讽刺之意,气愤的脸色一青一白。 “算了,晴雪。” 温迟迟自知若不是因着宋也的关系,怕是依着她的身份连踏足在这的胆量都没有,远远地看一眼就好了,她其实并不想进去瞧。 可是今日是宋也指名要她来的,依着宋也计划,便要她进宫伺候太后娘娘了,她既答应了宋也,便不好任性行事。 她掂了掂身上的荷包,里头是她下马车前刚填满的,这一路上给盘雪买心仪之物,但凡是数额并不大的,宋也都要她掏钱,事后也没有补给她的意思,这样一来,手头也渐渐紧了。 纵然心疼,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她将荷包塞到小太监手上,淡笑道:“公公,麻烦你替我跑一趟了,丞相大人带我来此当真有顶顶重要的事。” 小太监将才光顾着看温迟迟的一身行头了,这才留意到温迟迟的长相,如今瞧着这姑娘即便荆钗布裙也美得跟天仙似的,当即便有些愣愣的,又见她脸上的神色不似作伪...... 穿的这样寒酸,出手又这样大方,或许真有什么事呢! 于是便将荷包紧紧握在了手中,连连赔笑了两声,这才往内里奔走。 上京的腊月又比杭州的腊月还要冷上许多,尤其是日头下去,夜渐深的寒夜。 这一身衣裳足以抵御杭州的严冬,却难以挨过这样肃杀的寒夜,便是自小生长在这儿的晴雨晴雪,站在这都够呛,何况这儿风头又紧。 晴雨陪着温迟迟站在这儿将近半个时辰了都不见有什么人来,便知晓这小太监想来是怕事后被追责,便卷着姨娘的钱财走了,心中恼怒非常,开头啐道:“这狗奴才,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姨娘,莫不回马车内吧?”晴雪瞧着温迟迟面上渐渐失去了血色,握着她的手,便觉得她手脚冰凉,心中更替温迟迟委屈,“这大过年的,阖家欢聚,热热闹闹的日子,就我们姨娘站在这冷冷清清的宫门口挨饿受冻!” 晴雪说着,眼圈都已经红了,她嘀咕道:“公子也真是,怎么偏偏将姨娘忘在这儿呢?” 说着,将温迟迟的手握在手中又紧了一些,怒道:“一定是盘雪捣的鬼!她瞧着我们姨娘性子柔和,便使劲地欺负您,便是公子都纵容她!” 晴雨凝眉看了看温迟迟,心中有些赞同她所说的,但还是戳了戳她,“你真是糊涂了,怎么净说这样的话,公子要应付的人多,一时忘记了姨娘罢了,怎会不疼姨娘呢!” 其实她看不懂公子与姨娘到底是怎么了,但她却知晓,公子没碰过雪姨娘。 过往时尤其喜欢缠着温姨娘,在床榻上往往需要数个时辰,若是喜欢雪姨娘,又怎会不碰她?又怎会每夜趁夜深人静的时候过来盯着姨娘睡觉一瞧就瞧好几炷香呢? 旁的不说,光是公子叫她给姨娘打包些吃食与点心,她都觉得公子不像表面上那样绝情。 她看的清楚,分明在乎的紧! 可是她是公子的人,除了对待姨娘好之外,再不能说旁的。 温迟迟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行了,再等等吧。” 话正说着,那朱红色的宫门却缓缓打开了,她抬头,一眼便瞧见宋也穿着狐毛大氅,一身贵气缓缓朝她走过来。 作者有话说: 上章我已经修改几个版本了,主要对情节挺重要的,就很愁苦。我再努努力……感谢理解与支持。qaq 第37章 弄清泉 温迟迟见着宋也从朱红色的宫门内出来, 稍稍活动了一番衣裙底下的腿,这才快步走到宋也面前。 瞧见宋也眼神里的冷意,温迟迟错开眼睛, 垂首朝宋也福了福, 低声唤他:“郎君。” 温迟迟身上穿的本也不算厚实,站在这天寒地冻的夜里许久,脚也有些僵了,行礼时仍旧没稳住簸了脚,身子微微晃了晃。 宋也不禁蹙了蹙眉头,很久之后才轻轻地应了一声。 目光从她通红的鼻尖上挪开,宋也朝身后瞥了一眼, 便见着长柏身后带了数十个宫人往此处来了。 宋也转了转手上的玄玉扳指,嘴角不禁勾了抹笑意。 他垂眸看着温迟迟, 将她的手捉住,紧紧地裹在大掌中,柔声问:“冷不冷?” 温迟迟感受到他手掌的温热, 心头一紧, 便见着他松开了她的手,继而将身上的大氅脱了下来披到她身上, 而后搂着她的腰, 将她带进了怀中。 温迟迟腰间一重,不禁惊呼了一声:“郎君。”接着便扎进了一个结实暖和的怀抱中。 温迟迟身量不算矮, 但在宋也面前也堪堪只及胸膛处, 鼻尖擦在宋也前襟昌紫袍子上, 一股极其浅淡的女子脂粉气便飘进了她的鼻腔中。 温迟迟不禁皱了皱鼻子, 将头微微抬离他的胸膛。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38节 宋也攥着她的腰的手又收紧了些, 力气蛮横又强硬, 带着惩戒的意味,紧的温迟迟几乎喘不过气。 宋也柔声道:“前头有些事,我不过是离开这一段时间,怎么脸色变得这么差?难不成有人刁难你?” 宋也眼睛错开她,视线落在了面前跪着的宫人面前。 声音不重不响,清冷的声线中的愠怒之意却能落到在场的每一个人耳朵里,清晰非常。 这地上跪的宫人便是司礼监拨下的守在宫前用以听事引路的几个小太监,到了后头的时候,便提早一刻阖上宫门下值了。席间的事情轮不到他们头上,此时又是过年,便守在一起吃羊蝎子涮锅,打叶子牌与双陆去了。 见着相爷身边的长柏大人将他们一同带到了此处,此时又听见宋也这话,头不由地低的更低,额上汗流不止。 而一个跪在末端的小太监依然浑身颤抖,神思飘闪,骤然听见了上头之人轻飘飘的一句—— “谁给你苦头吃了,你去指认。” 这样的话轰然炸在小太监耳侧,他便觉得灵魂出窍了。 原来那姑娘竟说的没错,他竟然开罪了宋相的人,他如何能担待得起啊! 一瞬间,没绷住,一股湿意便从他裆间涌了下来,黄色的液体须臾便渗进方石砖当中了。 温迟迟不禁拧了拧眉,心中奇怪,所以宋也此番是来替她出气了?可是他不应当还气着吗? 宋也的眸子落在她身上一瞬,看破她心中所想却并不说破,看向了晴雨,掀唇道:“她菩萨心肠,向来以德报怨,你去,将那人揪出来。” 晴雨刚要往小太监处走过去,便闻见了一股骚味,不由地皱了皱鼻子。 宋也当即便看明白了,淡淡地笑道:“你同长柏看着办。”说罢,眼睛在小太监身上扫过,眼底已是一片寒意。 长柏当然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点了点头。 宋也搂着温迟迟进了宫门,往里头去。 悠长的宫道一路朝浓重夜色中延伸,道两旁便是明亮的宫灯,每每隔了几步便有几只喜庆红彤彤的灯笼。道上再无旁的人,唯有一高一矮两道影子投在地上,拉得很长。 红灯如雨,长夜如昼。 宋也的手不禁收的紧了又紧,只搂着温迟迟一路向前,步履从容,一时也走进了时间漫长的跨度中。 已经走了许久,一道极其尖细的惨叫却隐约地从宫门口传了进来,紧接着便是几道呜咽的尾音。 温迟迟不由地愣了愣。 感受到怀中之人的愣神与颤抖,宋也这才回过神,垂眸瞧了温迟迟一眼,只见她明白的灯火下,她鼻尖细腻柔嫩,极轻地翕动着,下方挺立的胸脯亦在上下起伏。 宋也的喉头微不可闻地滚了滚,错开眼睛,冷淡地将手自她腰间抽了回来。 温迟迟身上倏地一轻,几乎快要跌坐在地上,好在反应快,堪堪稳住了自己。 她在宋也收回手之前,抓住了他的袖子,默了一会儿,问:“何大娘说你抵了她一块玉......这是真的吗?” 若是以往,她这般问,宋也定然要将这玉佩有多重要说给她听,甚至不遗余力地渲染千百倍,好让她心软,让她愧疚,让她对他唯命是从。 “一块玉罢了,你缺?”如今没必要。 如说,宋也睨着她扯着他袖子的那只手,凝眉沉声道:“过往在乡下对你的无礼睁一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如今在京城,你还这般,是怕旁人不知你的粗俗,不知你身份的低微?” 温迟迟一愣,手便从宋也的袖子上滑了下来,“郎君教训的是。” “将才教训那几个宫人,你不会当真以为我是为着替你出气的吧。”宋也扯唇,笑意讽刺。 温迟迟自是大约地猜到他此般筹谋是为着将自己送进宫中之事。 温迟迟摇摇头,“迟迟不会这般自以为是。” 宋也冷哼了一声,径直往前走,“那便好。” 温迟迟见他走远了,生怕跟丢了,立即提起了裙摆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身后传来了细喘之声,宋也的脚步微顿,随口问:“见着情郎了?” “郎君,”温迟迟脸一沉,“就一定得这般说吗?我与阿濯并非那种关系。” 宋也来了兴趣,含笑看着她,“那就是见着了。” “没有。”温迟迟斩钉截铁地道。 宋也顿了顿,停下了步子,抬腿,步步紧逼直至墙角,官靴死死地抵在她的绣鞋上,令她退无可退,宋也直直地盯着她,“你不再否认,意思是承认你们的关系非同一般了?” 温迟迟被他的强词夺理气得脸色发白,“我从未有过这个意思。” “怕什么,你的事我又不会在意。”说罢,深深地瞧了她一眼,便挪开了脚往前走。 边走边道:“那他见着你穿着这般寒碜,有没有嫌弃过你?若他若当真疼你,就该找我对峙,当着我的面将你抢回来,可见他根本没那般在意你。”宋也嘴角扯上一抹极其讽刺的笑意,漫不经心地道。 温迟迟古怪地瞧了他一眼,“我根本没见着他。” 宋也看着前方,淡淡地颔首,随口应了一声。 温迟迟一路跟在他身后,很快便到了宫殿门前。 宋也脚步顿了下来,回首看向她,沉声道:“过来。” 温迟迟依言站在他身边,一阵凌冽的雪松之气便缠绕在温迟迟鼻尖,这时她才发觉他身上带的盘雪的味道依然消散了,如今带在他身上的是他自身的味道。 她愣神之时,宋也便将她的手捉在了手掌里。 宋也的手瞧着骨节分明,手面隐约可见微凸的青筋,指盖又薄粉,一副矜贵模样,事实上,因着他常年习武提笔,指腹处已然起了薄薄的茧子,摸着有些粗粝磨人。 温迟迟手指蜷了蜷,宋也问:“紧张?” 温迟迟摇了摇头,“郎君这般牵着我进去,不合规矩吧?” “有什么不合规矩,整个席上有人敢对我提出一句异议么,”宋也面露不屑之色,握着温迟迟的手又摩挲了一番,“何况你都不信,我再不装的像些,怎么让娘娘觉得你是我顶顶宠爱的妾室呢?” 温迟迟抿了抿唇,“雪姨娘瞧见这般会不高兴吧。” 温迟迟旁的不知道,只知道一旦盘雪不高兴,折磨的便是她。起初她还以为盘雪是极和善细心的人,可后来她与宋也从农户家回去,盘雪便开始敌视她了,处处挑剔、找茬。 宋也垂眸看了她一眼,低笑道:“怎么,你不高兴盘雪?” “我没将她带过来,”宋也淡道,挪开眼睛,顿了一会儿,而后又补充道,“我又怎么会带着心爱的姑娘出入这龙潭虎穴之地。” 温迟迟不再说话,由着宋也牵着往里头去。 宋也带着温迟迟甫一入内,便有数道目光落在温迟迟身上,暗中打量温迟迟。 立在一旁的宫女即刻上来,接过温迟迟身上的大氅,而后便又规矩地立在了一边。 底下有丝竹纵情之乐,又有挥袖伴舞之姿。细听来,一旁席上有觥筹交错之声,又有妇人谈笑之音。 然而,只一瞬,这些声音便歇了下去,文武官员离席唱喏,宗妇家眷亦从席上起身垂首行礼。 宋也带着温迟迟向席首五岁的小皇帝与太后娘娘问礼,带着温迟迟坐在了次座上,这才颔首罢礼。 温迟迟没有落座,一直立在宋也身侧给他布菜,伺候他用酒。 即便如此,亦吸引了中宫娘娘的目光,穿着宋相的大氅,又由宋相牵着进来,如今还同他黏在一起,你侬我侬。 付清涟不过瞧了温迟迟几眼,眼睛便眯了又眯,眼中的毒辣与仇恨便遮掩都遮掩不住。 宋也自是能感受到那道目光的,他置若罔闻,沉稳地坐在席上,冷眼瞧着温迟迟伺候他。 温迟迟将端来一盏酒,宋也虚虚地伸出手去接,便见那酒盏径直撞在了他的指骨上,宋也只觉得手上一阵酥麻。 他抬头,便见着那杯盏中的酒尽数泼在了温迟迟的腿上。 衣裳上有污损,已算是殿前失仪了,何况腿上穿着不比上半身穿着那般厚实,一杯酒水泠泠地洒在上头,立即透薄不已,里头胜雪的肌肤都隐约可见了。 宋也眉头拧了拧,随手招来一旁的小宫女:“带她去换身衣裳。” 温迟迟本半跪着给他布菜,此时听闻他的话,便要起身,在擦过他耳侧的时候,宋也一把捞住了她,令她堪堪停在半空中,宋也附在她耳边沉声道:“怎么做,你知道的。” 温迟迟心下微微发紧,疑惑地看向他,只见宋也松开了她,令宫女带着她下去。 第38章 琼珠圆 温迟迟跟着小宫女一路往外边去, 甫一从温暖扎进寒冷中,寒冷凌冽之气便自她的鼻腔至肺腑一路横行无忌,温迟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摒了呼吸这才缓过来。 她皱了皱鼻头, 还不是很冷适应上京天气之寒。 小宫女一路带着温迟迟,一路无话,因着是宋也吩咐的人,温迟迟也只得跟着她,但心中仍旧忍不住惴惴不安了起来。 待到她反应过来之时,已经走到了灯火阑珊之处,四周都黯淡了下来, 脚下亦是一阵湿气,温迟迟只感觉腿上那块水迹泼上去的地方已经完全凉透了, 衣料贴在上头,又黏又冷,很难受。 再抬头时, 哪儿还有什么人, 将她带着她的那个宫女早没了踪影,四下里头沉寂非常, 半个人影都见不到。 “有人吗?”温迟迟试探地问了一句。 回应她的只有黑夜的沉默, 细听来,还有几声女子的嬉笑与欢乐隐在黑夜中, 两相对比, 这处孤寂的红墙与金瓦唯有风影移动相伴, 衬得水一般的沉寂便更加诡异可怖。 虚虚地瞟过去, 前头便是一方水池子。 温迟迟不住地往后退, 急急地掉头往回走, 更深露重,清幽的梅香飘上她的鼻尖,她这才发现手带着梅枝上的寒露,已经湿了,而底下的绣鞋更是惨烈,裤袜也沾上了潮意。 她这究竟是到了什么地方? 正思量着,只听见身后传来了渐近的脚步声,温迟迟眉间跳了跳,手紧紧地攥着,指甲盖渐渐戳进了手心中。 只见几个小宫女从夜幕中出来,朝她这儿来了。 为首的宫女穿了件青色圆领对襟窄袖衣裙,远远地瞧见了温迟迟,蹙了蹙眉头,快步走到温迟迟跟前,怒道:“你是哪个宫里当差的丫鬟?此等重要的时候,你竟躲这儿偷懒?果真是没法没天了!” 说罢,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令身后跟着的小宫女上去将人拉走。 温迟迟的眼睛从她身后略过去,在她身后的几个宫女悄悄地扫了一眼,见着都是脸生的,又听见呵斥声,两个小宫女上来拽她,脸色一白,连忙将他们的手甩开,“我不是宫中的丫鬟。” 为首的宫女像是早有预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不是宫内的丫鬟,那你是打宫外来的丫鬟?”说着,眸子便全然歹毒了起来,冷道:“擅闯内闱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皇宫内外重重御林亲军把手,岂是她一个势单力薄的女子能闯的?显而易见她迷路了,倘若她有此等能力,又怎会这般手足无措? 而这几个宫女一上来不问缘由地给她戴帽子,温迟迟当即便明白了过来,这几个人就是来找茬的。 温迟迟掐紧了手心,忍着胆颤直视宫女,“我并非丫鬟,此番过来是为了参......” “啪”地一声,为首的宫女连忙掀了温迟迟一耳光,声怕她再将后半段话说出来,呵斥道:“还敢狡辩!” 说着,便拨开两个小宫女,给温迟迟嘴中塞上了帕子,两个小宫女会意,便自后头绑她的手。 温迟迟被打懵了,话只说到一半便卡在了嗓子中,再反应过来时,便只能发出了呜呜声了。 她幼时便听阿奶讲过些民间传的宫闱秘事。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39节 阿奶喟叹道:“听人说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地方,什么投井沉塘,一句话说的不对脑袋便分分钟下地了。” 又见着温迟迟年纪小,经不得吓唬,此时脸已经发白,便立即将她搂进了怀中,温声哄道:“不过这些都与我们阿迟没关,离咱们这样平凡安静的生活十万八千里远呢,阿迟不怕!” 可她此时已经到了这杀人不眨眼的地方了啊......而前头恰是一块池塘...... 温迟迟手心尽是汗,她咬紧了牙关,试图将手腕挣脱出来。 见着这一行人推搡着自己往前,朝那池子越来越近,腿都有些发软。 宋也带着她上京,不是说她还有用吗,他一定会来救自己的! 可是......他人呢? “住手!”身后蓦然传来了男子沉声高喝。 宫女手一抖,便见着一对魁梧的膀臂将她们拨开,将她们摔在了地上。 温迟迟身子一软,便倒在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中,她抬起头,恰好对上了一双痴痴的眼睛。 里头流淌的情绪浓烈非常,是数也数不尽的担忧、心疼以及思念。 温迟迟瞧的清楚,眼泪一下便下来了,她环在他腰间,哽咽道:“阿濯......” 付荷濯将她搂在了怀中,心里疼的紧,不断地抚摸她一头秀发,声音沙哑:“你受委屈了。” 早在前几日,他便从手下那儿打听到了杭州的事,心中既不安又懊悔。今日亲眼见着温迟迟跟在丞相大人身边,又在席间伺候人用膳,一刻都不曾停歇过,便觉得心疼。 如今见着她被人欺负、脸色惨白,失望之余心中便更加酸涩。 “不怕,我在这,没人敢伤你。”说着,他便拉着温迟迟站了起来,看向了旁边站着的几个宫女,脸色已经全然冷了下来。 宫女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俯首道:“将军。” 付荷濯瞥了她一眼,沉声道:“你们要干什么?前来赴宫宴的贵客被你们这般对待,简直不像话,我即刻便去秉明太后娘娘与丞相大人,看看天下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几个小宫女心中明了,一听见丞相大人,当即跪了下去,即刻跪了下去,霎时脸色惨白。 付荷濯见着小宫女耸着肩颤抖,拧了拧眉,“退下吧!” 见着人走了,他这才看向了温迟迟,仔仔细细地打量她,懊恼道:“你怎会......” “是我不好,没护住你。”付荷濯眼里尽是心疼之色,便一把将温迟迟拥在怀中,再不肯撒开。 温迟迟刚从极度的恐惧中缓过来,手脚还在颤抖,又见着付荷濯,眼泪一直落就没有停下来过,好半晌,思绪才渐渐清晰起来。 她从付荷濯怀中挣了出来,将眼泪擦干,付荷濯的手指已经抵上了她的眼见,将她眼眶中的眼花一一抹去。 手指粗粝得非常,一瞧便知是手握冷剑真正在战场上厮杀翻滚过的,温迟迟打量他,神色冷毅,面如铁削,几年的时间让一个青涩的少年郎长成了雄姿英发的男人。 又见着面颊上爬着一记刀疤,当即眼角又湿了,连忙错开眼睛,不再看他。 付荷濯见着温迟迟有意与自己避嫌的意思,心中苦涩,“阿迟,你可是自愿的?你......过得好不好?” 看着温迟迟沉默的瞬间,付荷濯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去:“若你过得不好,我便是杀到他家门口,也要将你接过来!” 温迟迟情急之下便去捂他的嘴:“这话不能乱说。” “郎君待我不错,我过的很好。”温迟迟脸上极力扯出一丝笑以宽慰他。 “可他若是当真在意你,怎会放心你一人在这,又怎会让你做妾?......” 站在不远处的长柏听见付荷濯这话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再去瞧自家的主子时,只见他已经走远了,长柏咬咬牙,立即跟了上去。 他刚跟到身后没多久,便听见冰冷的声音响起:“太后手下的几个宫女?” 长柏应道:“是太后娘娘宫里头的。” 宋也回首瞥了长柏一眼,目光若有似无地往更远处看去,须臾便收回了眼睛。 他淡道:“处置了吧。” “去太后宫里。”说罢,宋也便敛袂走了,留下长柏发了一会儿愣。 长柏见着宋也此时面上的风平浪静,晃了晃眼睛,只觉得将才见着他面色铁青的模样定然是眼花了。 将才散席,主子撇下了家中几位长辈便带着他往这边赶,到这时便见着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他与主子都已经往那边去了,只没想到付将军比他更快了一步。 后来,他与主子就这么站在这儿,看着温姨娘与付将军...... “长柏。” 回过神,只见宋也正盯着他看,脸色已经全然冷了下去。长柏只觉得浑身发毛,再不敢多想,立即跟了上去。 长柏跟着宋也一路往太后宫里去,宋也走的极快,没一会儿便到了。 宋也走进铺金描漆、金碧辉煌的殿内,便见着付清涟半靠在榻上,腰间引着玉枕。 深深看了一眼,宋也错开眼睛,垂首道:“娘娘。” “宋相,”付清涟颔首,轻笑道:“哀家心想宋相一路舟车劳顿,定然倦乏不已,有心宽慰几句,却不想着佳人在侧,一路左拥右抱的,衣裳上竟不沾一丝风尘。” 宋也眉头微拧,须臾后低笑道:“娘娘有心了。只是这话臣实是不明白,难不成臣纳个女人也要递折子上报宫中?” 付清涟瞧着宋也脸上的冷笑,心中便有了些恼意。 这些年宋也对她的态度朦胧而暧昧,若即若离,直到先帝驾崩后,他还是那副模样,她一个年轻的妇人早早没了丈夫,长夜漫漫,孤衾独枕,那人又是自己曾经的未婚夫,也有过两小无猜的时候,于是她便主动了些。 回回这样,回回他都是搂着她说不急,直到他父亲去世要守丧,倒是彻底的不急了。 她也知道宋也孤傲,对女人很是挑剔,自然是芥蒂她并非处子之身,也正因为他不清不楚,时远时近的态度,她也心存了几分幻想,忍了几年没找过旁人。 不过刚出孝就带回个身份低微的商户女是几个意思? 付清涟心中憋了一口气,身下略微动了动,羊绒毯便稍稍错开些,染着红蔻丹的一双嫩白玉足便完完全全./裸露了出来。 她心中笑了笑,好歹是开过荤的男人,见着她这副样子又如何能忍得住? 然而付清涟心中所想,宋也心中便如同明镜一样,他的目光从她的脚趾挪到了付清涟面上,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她看,目光平静,没有半分意动的意思。 付清涟看清他的眼神,脚趾缩了缩,面上烧红了起来。 宋也的目光收了回去,冷道:“你的人臣已经处置了,不该伸的手别伸,不该动的人也别动,娘娘?” 付清涟心中微动,睨着宋也,质问他:“难不成你觉得以哀家的身份还处置不了一个商户女,难不成你心里也认为她比我重要许多?” “怎么会呢,你是太后,身负凤命,她的身份怎么赶得上你,”宋也拿了条更为厚实的毯子盖在付清涟腿上,“听闻近日娘娘身子不适,臣让她给你侍疾如何?” 付清涟冷哼一声:“你别以为这样就能哄得哀家高兴。” 宋也笑着:“娘娘不要?” 付清涟自是满意:“要啊,宋相的心意哀家怎可辜负。” 付清涟笑了笑,心中因他又一次拒绝她而产生的不悦消散了大半,心中也已然替宋也找好了理由,或许只是心结还未解开才没要她的呢? 第39章 吐核儿 “可他若是当真在意你, 怎会放心你一人在这,又怎会让你做妾?......” 付荷濯一番话问的难堪,温迟迟默了一会儿, 脸上扬起了淡淡的笑, 随口应了两句,便将话题引到旁的地方去了,只略微说了会儿将才给温迟迟引路换衣裳的宫女便已经回来了。 她见着付荷濯和温迟迟站在一处说话,像是早就相熟的样子,不由地面露讶然之色,然而也只是一瞬的错愕,便连忙将表情收了下去, 她对着付荷濯行礼,“将军, 你怎会在此?” 付荷濯扫了这面前的小宫女一眼,看出了是太后宫中之人,抿唇道:“酒吃的多了些, 走到此处便迷了路, 正要问面前这位姑娘路,你便来了。” 宫女点了点头:“既如此, 将军便随奴婢一同走吧, 顺道再去娘娘那儿吃杯屠苏酒,讨遭压祟钱, 再回去守岁也是极好的, 将军也是第一次在家中过年吧?” 宫女名为佩兰, 原是付家的家生丫鬟, 在付清涟闺中时便贴身伺候, 后又陪嫁进宫, 一直跟在她身后伴着她从皇后到太后,已然是一等宫女,说话自然也有分量许多。 这又是付荷濯被认回去的第一年,与这位高权重的一家不甚熟,与这位身处内闱的长姐亦不熟。 付荷濯此时听了这话,暗自瞥了一眼温迟迟,最终点了点头。 佩兰继而又对着温迟迟福了福,“太后娘娘请姨娘您也一同去。”说罢,便神色恭敬地站在了一旁,安静地候着,没有再提换衣裳之事,也没有提她离开之事,就像没有发生过一般。 温迟迟与付荷濯立在佩兰身侧,稍稍离得远了些,避开了些距离,跟着她往前头去,一路无话。 到了宫门口,佩兰唤门口值守的宫女吩咐道:“那些摆盘里头的瓜果与格子里头的蜜饯现在换一遭,正月不留,明日一早也得换上顶顶新鲜的,再将夜香与银炭灰烬拨一拨,该倒的拿漆盒出去倒了。” 说着,佩兰推开描漆绘凤,豪奢大气的殿门,将人领了进去,垂首道:“娘娘。”行完礼后,便来到了付清涟身后替她捏肩。 又附在付清涟耳边同她耳语了几句,付清涟一双倦怠的眸子便又亮了亮。 温迟迟甫一进门便被这扑面而来的贵气晃了眼睛,只虚虚瞧见了上首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居于高台之上,便挪开眼睛,学着付荷濯的样子叩头行大礼,因而就没见着付清涟看他的神色歹毒得很。 半晌后,付清涟淡笑道:“六郎,你起来,到本宫这儿来,给阿姐好好瞧瞧,这都许多年没有见着了。”付清涟说着,眼睛倒真有些湿润。 早在数年前,付家因着付老爷是太傅兼桃李天下之故,煊赫至极,在京中极其鼎盛。 宋也那时身为国公爷唯一一个嫡子,强闻博知,少年英才,但因着母亲是长公主的缘故,便注定了这一生在仕途上不会走太远,因而付家见着宋也入职工部,便也未曾放进眼里过。 直到几年前先皇骤然崩俎,继而翻出了三司使与政事堂命官结党营私、徇私枉法的案子,一时间众多官员锒铛下狱,朝廷上下噤若寒蝉,恰逢国公府二房的大郎班师回朝,宋也便借着此次契机血洗朝廷诸多势力。 付家未曾将这心性高傲的少年人放在眼里,待到他们反应过来之时,少年已经长成了獠牙尖锐的猎豹,羽翼丰满的雄鹰,骤然对着付家榔头一棒便是沉重的一击。而后几年宋也精心布局,徐徐图谋,付家便一蹶不振了起来。 而付家也是一代不如一代,这几儿郎中,只有付勇的几个嫡子有些出息。 然而总是事与愿违,三个嫡子,大郎早年在三司任职却突然暴毙,二郎而立之年却身子孱弱,全靠一口药吊着,六郎幼年走失,杳无音讯。 直到近些时候,六郎才被找回来,参了军,一身血性,年轻有为,军事才能亦建树颇丰。 至于是不是她的亲弟弟,付清涟觉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这个青年的身上看见了付家的未来。 她又拉着付荷濯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才笑道:“六郎,你在漠北这一仗打得极妙,想来漠北的百姓能过个好年了,民间对你的呼声又极高,阿姐见着了当真替你高兴。漠北这会儿局势平稳了,想来这几年你也能在京中好好将养身子,过些时日令宋相给你在京中谋个职位如何?” 付清涟说着,眼睛便暗自朝屏风后的人扫了过去,只见瞧见一道身姿如竹的人影,那人手上提着笔,笔走龙蛇,头抬也不肯抬,一副没有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的样子,心中有几分不舒服。 她其实并不懂朝堂上这些争斗,这都是父亲进宫同她说的,说六郎回来后便要替他某个职,而枢密使一职空着已有半年有余,阿濯立了功,身份又不低,这职由着他领也是担当的起的。 只是为何她瞧着宋也是不愿意的呢?难不成正如父亲所说宋也狼子野心......? 微微蹙了眉头,付清涟当即便否认了心中这个揣测。 怎么会呢,且不说宋也与她青梅竹马的关系,对她母子二人关怀呵护至极,就说他这几年殚精竭虑,替她制衡各方势力,稳定朝纲,没有一句怨言,她便足以信任宋也。 付清涟觉着这几日同宋也商量一番此事便可以定夺了下来,毕竟这是她的亲弟弟,宰相堂除,直接任命官员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付清涟眉间又漾上了淡淡的笑意,她便觉得这十拿九稳的事情不必再谈,一会儿定下来下诏便好,于是自得地捻了一颗南洋进贡上来的红樱桃放进了嘴中,几乎是舌尖一蜷,贝齿稍稍用力,鲜嫩多汁的肉便滑进了腹中。 舌底压着果核儿,见着佩兰捧着青釉唾壶到了面前,付清涟非但不吐,反而朝温迟迟指了指。 付清涟只顾着对着六郎嘘寒问暖,却并不叫她起身。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40节 温迟迟从未跪过这么长的时间,此时腿上开始发颤了,显然已经不太能受得住了。 她换了条膝盖借力,因着重心不稳,手不自觉地点在了地上。想起宋也交代她殿前失仪之事,她不知这样算不算,但此时却略微有些脸红,她连忙跪直身子,又悄悄朝四周瞥了一眼,将抬头便对上了付清涟似笑非笑的一双眼。 只见付清涟朝她招了招手,温迟迟手上拎着裙摆,这才站起来朝付清涟走过去。 付清涟脸上笑意更甚,直直地看着她拖着一双走起路来不算麻利的双腿往这儿走,心中酣畅。 她昂昂头,扯着嗓子道:“佩兰你瞧瞧这唾壶里也有不少瓜皮果核了?皇帝年幼,最是贪嘴。在这儿可是用了不少金桔?你拿下去倒了吧,哀家闻着味冲。”说着指了指温迟迟,“就让这个侍疾的婢女来伺候哀家吐核儿。” “是呢,娘娘鼻子向来灵,”佩兰笑道,又指点温迟迟道,“给娘娘侍疾,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诚心。心诚心了才可感化上天,奴婢瞧着用温姨娘这双白嫩的手侍奉您吐核不比这冰冷的玩意强?” 付清涟直直地盯着屏风后的人影,只见那人的笔微微顿了一下,在温迟迟身上略微打量了一眼才继续落笔。 这些年见惯了宋也处理公文的样子,极其专注,除却正事是半分不会分神的,她将将提起给六郎谋职之事他连笔都不曾顿一下,此时听见替她接桃核之事目光便准确无误落在她身上了? 不是一直留意着又怎会一抬眸便知道她在哪?这女人难不成当真讨了几分他的欢心? 而他却不肯瞧一眼自己衔着红滴滴的果核儿的模样有多生动! 付清涟十指指甲尖锐,扣在了纯白的羊毛毯上,心中幽怨之气顿生,冷笑道:“佩兰你说的是。只是这毕竟也是宋相怜惜哀家病体,赏给哀家的人,说到底也要问问宋相的意思。宋相,你意下如何?” 半晌后,传来了一道极其清冷而平静的声音:“此等小事,娘娘自己定夺便好。” 站在一旁的付荷濯有些站不住了,“娘娘,微臣来伺候你用吧。” “你一双手阖该拿弯刀,浴血杀敌,做不来这些精细事。”付清涟扫向付荷濯,话语微恼。 温迟迟没有什么意见,只循着声音瞧了一眼,这才发现原来宋也一直在太后殿中的屏风后头。 她在付清涟面前站定,捧起了一双手便递到了付清涟面前,没多久手心便传来了一阵濡湿的热意,低头一看,是一粒红得滴血的果核儿,外头裹着莹白的口津。 手指略微蜷了蜷,温迟迟问:“娘娘还要用吗?” “自是要的。”说罢,便如法炮制,一连吃了好几枚,便神色恹恹地靠在玉枕上头。 温迟迟见着她不说吃也不说不吃,此时也不好多话,于是一双手便只能这般呆呆地捧着。 好半天,才见着佩兰捧着了另一只干净的唾壶走了过来。 “去吧,”付清涟吩咐温迟迟将手中的果核扔了,又道,“净手,再给我倒盏茶润润嗓子。” 付清涟顿了会儿,蓦然道:“六郎,听说你回京的路上万分凶险,险些被人劈开了头颅,剁了手指?” 温迟迟提着茶盅将倒了杯茶水,刚要递给热水递给付清涟,骤然听见此话,心中猝然想起那个万分凶险的梦,心中一窒,手一倾斜,茶盏便滑了下去。 杯盏尽碎,掷地有声,不光温迟迟吓得连忙跪了下去,便是连一旁伺候的其他宫女也应声跪了下去。 宋也瞧着纸上洇上的一块墨迹,嘴角勾起了一丝极其嘲讽的笑,顿了顿,将纸揉成了一团,拿了张新纸继续落笔。 第40章 死人啦 温迟迟自知失礼, 连忙跪了下去,本因着手捧果核而酸麻难以坚持之故而渐渐泛红的脸颊霎时间变得一片苍白。 心中正惶恐着,便见着付荷濯也跟着跪了下来, 他连忙给太后叩首道:“臣在回京的路上是遭到了伏击, 想来是北汉王残存势力反扑,但臣也留了后手,并未让贼子伤去一分一毫,臣多谢娘娘关怀。” “臣之所以不曾主动提到此事,也是因着念及娘娘忧心,而女眷素来柔弱,怕连薄刃短刀都不曾见过, 更何况战场上的诡诈与凶险,听了必然要心惊的, 因而臣不曾同娘娘提起过此事,反倒让娘娘担心了。” 瞧瞧这个六郎,不光会打仗, 一身勇猛的本事, 便是说话也滴水不漏,一两句话便以战场凶险令女眷心惊为由替温迟迟的失态开脱, 将她摘的干干净净。 她此时竟不知该为着付家多了个振兴门楣之材而高兴, 还是该为着这一个两个男人都对这一个女人上心而气恼。 付清涟牙咬的咯咯响,好一会儿, 才把气憋到了心中, 冷着脸道:“没事就好, 你有心了, 六郎。” 说着, 着人赏了屠苏酒与压祟钱便着人送了出去, 她将才可听佩兰说了路上之事,又想起六郎当初是在杭州由人抚养长大,有心试探了一番温迟迟,如今心中也有了些底。 她倒是想将此事拆穿,但又觉着如今在这六郎听差认事的档口上,莫要惹得宋相对六郎恼怒的好,但她也不能由着这样一个商户人家出身的女子将两个男人的魂勾了去。 她捡着一个橘子,三两下便将橘子皮给除了,将皮随手一抛,便直直地朝温迟迟抛了过去,擦过她的额角,啪嗒一下,软软地一撞,便在温迟迟身前落了下去。 额上先是一阵凉意,橘皮冶冶黄汁水味便自额间飘进了她的鼻尖,倒没有那样疼。 温迟迟知道宋也此时正瞧着,也深知他不会替自己说一句话,于是便将身子弯了下去,颤声道:“迟迟手拙,娘娘恕罪。” “本宫心想,哎,你此时怎么不用手接着了呢,”付清涟瞧着温迟迟匍匐在地上,脊背弯曲,像一只卑微懦弱的蚂蚁的样子,心中畅快,一边咯咯笑一边鄙夷道,“果真是小门小户出身,没见过什么世面。” 温迟迟深知这是存心刁难,不多回话,因为她此刻说什么都是错的,但凡她说一句,即便是一句赔错话,太后也能找出千百条来堵她,寻她错处,遑论她并非一个强言擅辩之人。 果不其然,付清涟瞧着温迟迟神色淡淡、宠辱不惊的模样,一时也觉得恹恹的。于是便靠在玉枕上,将橘子一瓣一瓣掰开,又将橘络挑开,放了一瓣在嘴中咀嚼。 倏地灵光一现,眉眼舒展地问温迟迟,“你们南方过年吃汤圆不吃饺子?” 温迟迟这才直起上半身回话道:“大部分人家都旦日一早吃汤圆,但也有人家是吃饺子的。” 付清涟搓了搓手指,扬眉道:“宋相将你赏给本宫侍疾,但本宫身上也只是一场风寒罢了,谈不上什么,真当是难为他上心了。但既然如此了,本宫也不好辜负宋相一片苦心,反叫你闲着,你便去寿膳房将明早的膳食准备妥当。” 待温迟迟走后,付清涟这才看向宋也,只见他早已经将手边的文书收了起来,靠在椅子里悠闲地呷茶,见着付清涟投过来的视线,他这才放下茶盏,颔首:“娘娘。” 付清涟笑问:“宋相不会生气吧?” “怎会。” 宋也轻笑着,目光不知何时已然挪到了身旁的一扇小南窗上。一扇朱漆雕花窗户拢开了半面,丝丝的冷气便自外头扎到了内室的温暖中,雪粒子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此时已经积到了地上,薄薄的一层,满地清白之色。 女子纤细的背影渐渐消失,唯有手上宫灯还残存一两点光亮未被浓重的黑夜吞没。 宋也收回了目光,若有所思地摩挲茶盏外沿,眼里的神色一如这黑夜幽深。 · 温迟迟跟着盘雪一路往寿膳房去,到时,只见里头灯火通明,繁忙非常。几个掌勺姑姑,数几十号宫女或生火或择菜,里里外外地忙着。 因着明日便是旦日了,群臣一早便要来宫中恭问帝安,为国祈福,这时宫中是要赐早膳的,浩浩荡荡几百号人,还得按品级供应菜品,这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因而现如今宫女们夜里忙着也不歇息,权当是守岁了。 佩兰带着温迟迟入内,垂眸扫了她一眼,“你可会包饺子?” 温迟迟点了点头,依着佩兰的意思,拿了张饺子皮,又挑了些调好的馅放在了里头,从中间往两头捏,不多久一只简单的月牙形饺子便成形了。 “咱们宫里可不兴这个,”佩兰瞧了蹙了蹙眉头,指着一旁的掌事姑姑道,“你来指点她。” 掌事姑姑一边包着饺子一边解释道:“自□□始便有旦日亲耕的风尚,这旦日饺子形状也是有讲究的,要捏成麦穗状,寓意便是祈祷来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 说罢,一只像麦穗一般条理细致、栩栩如生的饺子便出现在温迟迟面前。 温迟迟幼时跟着阿奶与阿娘学过包饺子,会包诸多不同形状的饺子,今日刻意挑了一个最简单形状的饺子包自然有几分藏拙的心思在的,但如今瞧着佩兰与这姑姑的意思,是定然要叫她学会的,于是便依着将才的记忆包一个像模像样的。 掌事姑姑看着温迟迟一气呵成包好的饺子,当即便感慨道:“好巧的手。” 佩兰这才点了点头,“既然已经学会了,那好,姨娘便去净手,剩下的饺子便交给她一人即可。” “这......” “怎么?” 掌事姑姑瞧见佩兰眼中的不耐烦,剩下的话便吞在嗓子中。她们将才忙着择菜调馅,擀饺子皮好一会儿,这才刚刚开始,包的饺子不过数百只,依照份例,至少还得包数千只,照这样,这姑娘至少得包一整夜不带停,才能将饺子都包完。 只是佩兰姑姑的意思便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她又怎能违背? 佩兰明白掌事姑姑的心思,她道:“若是不放心,便派这几个人盯着,只一条,不许帮她。这是为娘娘祈福的事,万万不可假借他人之手。” 说罢,佩兰留下身边一个小丫鬟便回宫复命去了。 这个小丫鬟名为帮着她打下手,其实是监视她的,温迟迟瞧的清楚,便也不再耽搁,开始着手包饺子。 对于她而言,在此处包饺子,将饺子皮拿在手上,至少还有几分实在感,远远比跪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叩首、接果核儿好。 只是前几百个还好,越到了后头,不光手腕开始酸了,便是脚都开始麻了,可她一刻也没办法停下来,为民祈福的大事,她担待不起。 温迟迟一声不吭地继续手上的事,直到几声撞鼎声自城内传来,鼎声庄重雄浑,余韵悠长,直击人心,继而便是烟花爆竹之声,长夜的寂静被打破,喧嚣又热闹。 此时已经是子时正刻了。 过年了。 温迟迟包饺子的手一顿,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起几张熟悉的面孔,须臾间眼眶已经红了。 窗外的热闹喜庆属于旁人,不属于她。她的新年,她的天地,冷冷清清。 她不是一个感春伤秋之人,只是她想阿爹阿娘了。 只是过年了啊。 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温迟迟立即用袖子抹去,生怕污了饺子,坏了国运,惹来不喜。 饺子一包就是后半夜,再没停过,直到琼月西落,天蒙蒙亮之时,尚食局来换差的宫女来开炉灶生火煮饺子,温迟迟这才得空。 站了一宿,忙了一宿,手腕酸痛非常,温迟迟走了出去,外头还黑着,没什么光亮,温迟迟走过长廊,微微活动了一番手脚,这才稍稍缓解周身的疲乏,捱过了后半夜最难捱的时候,她此时已经不困了。 但她还是得找一处略微小憩一会儿,一会儿天亮了,她少不得要跟在娘娘身后伺候的,她倘若现在不趁着这些时候歇息,那她这一日大抵都没时间歇息了。 温迟迟打量了一会儿,正经给人歇息的屋子她是定然不敢进去的,那些堆放杂物,废弃的屋子她也不敢进去。前者是会招致旁人不喜,后者是怕与人牵扯上,在这样的屋子里头到底解释不清。 于是便又回到了寿膳局,四处打量了一番,发现廊下的有凭栏与圆柱,恰好可以靠着略微休息会儿。 温迟迟拿帕子在上面稍稍擦拭了会儿,将宿雪掸到一旁,便坐了下来,身侧靠着圆柱,胳膊肘撑在膝上,双手托着脸,不细看便以为她在坐着休息,其实温迟迟悄悄闭上了眼睛,进入了梦乡。 冷是冷了些,可是这一夜过去,此刻身心皆已经放松了下来,还有一会儿小憩的时间,温迟迟眉目柔和了下来,嘴角甚至还挂上了浅浅的笑意。 然而她眉目还未舒展一会儿,将进入梦乡便听见耳侧一阵嘈杂之声,温迟迟拧了拧眉,并不想睁眼瞧,那声音却越来越大,甚至还有女子的尖叫声。 温迟迟眼睛刚睁开一道缝,便听见有人隐约在她耳侧惊呼,“死人啦——” 温迟迟又细听了一番,意识到有人死了后,她骤然睁开了眼睛,心跳到了嗓子眼,再没了半丝困意,只见人声嘈杂,场面一片混乱。 温迟迟脑子懵懵的,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几声粗重的脚步声便朝自己靠近了。 “啪”一记清脆的巴掌声,温迟迟脑子一懵,直到火辣辣的痛感自脸颊传来,她这才发觉自己耳侧骤然被重重扇了一巴掌。 只听见一个小宫女指着她道:“你是哪儿来的妇人,心思这般歹毒!” 温迟迟捂着自己的脸,不解地问:“我......我做错了什么?” “你的饺子有问题,云壤姐姐吃了你的饺子,如今已经死了!” 第41章 不是我 温迟迟胆子小, 前半生在温家的庇护下顺风顺水地长大,心性纯良,不谙世事。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便是几年前阿奶的离世, 但阿奶向来宽和慈祥,疼爱晚辈,离世的最后一刻都带着淡淡笑意,走得安宁祥和。 因而她骤然听见有人惨死之事便觉得内心慌慌的,如今被人泼了脏水在身上,数千种情绪朝她汹涌而来,她当即的反应也不与旁人一般觉着委屈、恼怒, 她只觉得一种生命流逝的哀伤与阴翳轻轻地笼在了她的心间。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41节 明明上一刻,名唤云壤小宫女还坐在灶下拨柴头生火。那也是正月里头一个笑着同她说“姐姐您吉祥”之人。 哪怕云壤并不知晓她, 问好也只是随口的一句话,但温迟迟却记得她笑时一粒梨涡挂在饱满圆润的脸上。 因而温迟迟下意识里的反应也并非是否认与反抗,只楞在了一边, 觉得脑袋空空的、晕晕的。 她张张嘴, 话卡在腹中说不出口,待到她脑子渐渐清明, 反应过来她们说了什么时, 牙关不住地打颤,好半晌干涩得如同泛火的嗓子中才堪堪挤出一句, “不是, 不是我......” “还敢嘴硬!”打她的那个小宫女上下打量她一眼, 立即红了眼眶哭喊道:“穿的这样寒碜, 这样的面生, 你是几时进来的粗使丫鬟?云壤姐姐在尚食局素来交际广, 人缘好,不是你眼里刻薄陷害还能是什么!” “我从未想过害人,怎么会是我呢,怎么会......”温迟迟摇头,眼瞳之中尽是惊慌之色。 因着她见着掌事姑姑身后跟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自寿膳房门内走了出来,神色肃穆地往她面前站成了一排,断断续续的话语便再说不出来了。 “一条人命也就罢了!旦日穗饺涉及国祚,又事关朝廷命官,又已经送出了一批,这么大的纰漏,我且问你可担待的起!” 温迟迟抬起眼睛,瞧向了将才手把手指点她包饺子的掌事姑姑,不住地摇头:“姑姑,我没有,你不是令几个姐姐跟着我么,我当真什么都没有干。” “姑娘你可知只要是人,便都有处差错的时候,不是今日你的心思出了差错,便是明日旁人的眼睛出了差错,遑论两处差错碰到了一起呢。李嬷嬷,你二人去驾着她到娘娘面前走一趟,任凭圣上定定夺!” 掌事姑姑名唤剪霜,在尚食局做事已然几十年了,如今已经是年过半百的年纪,威信极高,人又待下宽和,俨然宫中说一不二的人物,此时她说话,没人不从她的。 两个嬷嬷便上来钳着温迟迟的双臂,要将她带下去。 剪霜瞧着面前姑娘鼻尖通红,双目茫然,倒在地上鬓发凌乱,身姿单薄的模样,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然而惋惜只是一瞬,她无暇顾及这姑娘性子多么纯良,手有多灵巧,此事关重大,事关国祚与朝廷权贵,这是她手底下数百号人的脑袋加在一起也不够掉的。 这儿又只有她一个不是尚食局之人,将她拎出去抵罪才能保下更多的人! 剪霜心一横,指着挣扎的温迟迟怒道:“还挣扎,你不瞧瞧人被你害成什么样了!” 只听她一声令下,底下便有几个小太监抬着一具柔软的尸体往温迟迟面前去。 他们都是见惯了生死的人,心早已经硬如磐石,此时见着温迟迟惊慌失措,不断后退的模样,便觉得愈发兴奋,几乎将云壤咽气时的那一张死人脸挪到了温迟迟脸上。 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温迟迟楞在了地上,再不敢挣扎,没一会儿她便觉得一阵濡湿温热的东西滴到了自己手腕上,又顺着滑进她的袖笼中。 还不待她反应过来。便听见剪霜在她耳边道:“人死的这样惨烈,都是你害的!你还不速速到娘娘面前请罪,好让云壤安生地走。” 温迟迟眼泪早已经掉了下来,她低下头,便见着手间那触目惊心的暗红血迹,是云壤五官溢出来的血! 她只觉得闻到了若有似无的血腥之气,然而胃内却不断地翻滚了起来,令她不住地干呕。 一夜都不曾用半粒米,呕出来的尽是胃里的酸水。 剪霜见着温迟迟彻底瘫软在地上的安生模样,挥了挥手,便带着温迟迟往太后宫中去请罪。 付清涟听到此事之时手一抖,端着的燕窝险些掉了下来,“何时的事?那可通知大内,速速将那饺子截下来!” “已经着人去瞧了,想来是没送出去!”剪霜如此说,心中却也没底。 付清涟已经急得手足无措了,唯有身边的佩兰平静地接过碗,又拍着付清涟的背给她顺气。 剪霜连忙跪在地上叩首:“此事是奴婢办事不力,早知如此,便不该令尚食局的人离手的,将此事全然托给温姑娘一个手不熟之人做,出了这样大的事,奴婢实是惶恐,请娘娘责罚。”剪霜说着却是真害怕了起来。 在场的人大多不知温迟迟的身份,只听她说过她姓温,此时听见掌事的姑姑这般说,也纷纷插说就是温迟迟干的,一副义正言辞、言之凿凿的模样,令付清涟即刻便信了。 付清涟一手抓起手边的粳米粥朝温迟迟掷了过去,恰好掷到了她的小腹上,一阵抽痛之感立即朝她袭了过去。 温迟迟早不再哭泣了,如今被砸在小腹上,下意识地便觉着像是什么要破碎了、 她捂上腹部潮湿黏腻的残羹,心中却滋生起些许勇气,抬起头道:“那饺子是由我包的,可这只是诸事中的一环,从擀饺子皮、到调馅、下锅煮沸经了那么多人的手,又如何就能笃定是我动的手呢?何况,我也没有理由去......” 最起先打温迟迟的那个小宫女率先出来,哭得伤心欲碎的模样,“娘娘,陷也云壤调的,饺子也是云壤下锅煮的,她若真知晓,又何至于要了自己的命?” 温迟迟满面狼狈,却目光清明,她盯着小宫女瞧,哑声问: “那饺子皮是谁擀面的?” “......是奴婢。” 小宫女不断地叩头道:“虽是奴婢,但奴婢与云壤相识多年,早就义结金兰,又怎会害她?奴婢当真是冤枉!就是她干的,就是她!”小宫女一边指着温迟迟,一边呜呜地哭了起来,当真一副为着好姐妹肝肠寸断的模样。 “住嘴!”付清涟被吵得头疼,不由地呵斥道,她指指温迟迟,已然是怒极了,“本宫瞧着你也只能以死谢罪了,心思这般恶毒!” 说罢,将要点人将人拖下去处置了,只见佩兰急急地从门外跑了进来,“娘娘!出事了!” 佩兰一路小跑到付清涟身边,耳语了一番,付清涟当即脸色变得不好看了起来,手一挥,一桌丰盛的早餐被尽数被摔碎在了地上。 众人头低的更低,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殿内出了事,温氏,你去给朝臣一个交代!”说罢,便死死地攥着温迟迟细嫩的脖颈,手劲之大,几乎令温迟迟喘不过气,她却觉得不解气,恨恨地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这样的身份也赔的起么,这浑身的污秽之气!” “娘娘。” 一道平静的声音在这喧闹声中似乎显得极其清冷,声音不大,却不怒而威,掷地有声。 付清涟回过头,对上了一双薄凉的瑞风眸子,狭长的眼尾轻轻压下,若有似无地落到了她手间,而后抬眼看着她,淡笑道:“为着这样一个人身份气坏了凤体,不值。” 付清涟缓了两口气,在宋也那沉的似水的眸子注视下不由自主地放开手,“宋相,除却杨尚书没挺过去,前头其余人如今怎么样了?” “杨尚书年纪大了,身子本就虚弱,”他顿了顿,“其余诸位尚且无事,正由太医看诊,娘娘安心即是。” 回着付清涟,眼睛却落到温迟迟身上,不由地蹙了蹙眉头。 付清涟还有心问宋也几句,便见着两个太医朝此处走了过来,后边还有十来号着绯服、戴五梁冠之人跟了进来,见着此,头疼了一瞬,也不好再耽搁下去,只得由佩兰扶着往前头去。 付清涟走后,宋也却并未跟着她,他在温迟迟面前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了过去。 半晌,他将温迟迟从地上扶了起来,沉声道:“你就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像什么话。” 说的也是,确实不像话。 哪有人像她一样,被人推进泥潭中,被泥团石子砸的遍体鳞伤,还被人质问怎么将自己搞的那么脏的。 捧着手去接果核儿,被橘子皮砸着额角,她不觉得委屈;两颊处高高的隆起,火辣辣的疼,她不觉得委屈;被人污蔑害死了人,她惶恐、害怕,却也不觉得委屈。 如今,她的眼眶却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她抬起一双泛红的眸子,就这么看着他,哑声问:“我没杀人,你......相信我吗?” 宋也凝眉看她,满身的狼狈,往日里他最是不喜女子这副模样,如今却恨不得将她捞进自己怀中好生教训一番。 他闭了闭眼,半晌后任命地笑了笑,手将要伸出去,却听见户部侍郎徐涎厉声质问:“娘娘,微臣敢问,那女子不是你派去寿膳房的?天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您身为中宫娘娘,当为天下的表率,岂有逃避的道理?” “杨尚书身死,已是民愤尤甚!”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娘娘当入寺修行,古佛青灯,为天下祈福!” “娘娘......” 宋也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地将手缩了回来。 温迟迟见着宋也要往一旁去,忽觉自己像将要淹死之人,呼啦啦的水漫上她脖颈,攫取了她最后一丝生机,她几乎不能呼吸...... 看着宋也离去的背影,温迟迟急急地伸出手,自后面一把环住了宋也的腰,“郎君,我没杀过人,人不是我杀的人,我包了一夜的饺子,是想替天下人祈福的,我没有害人的心思,郎君,你相信我,我没有,迟迟没有......” 话未说完,却已经泣不成声。 温迟迟的手环在宋也腰上,死死地攥住他的衣襟,哽咽道:“我知道错了郎君,我早就断了同阿濯的心思,当初我们在乡下的茅屋中你还说......” “够了,闭嘴。”听见茅屋,宋也的脸色骤然冷了下去,于他而言,那是一顿耻辱。 他捧着的视若珍宝的心,被人狠狠地踩在了地上嘲讽、践踏,他的骨气与骄傲,他所受的二十余年的教化尽被一个心中没他的女子摧毁了,不可笑么? 时至今日,他身上的伤仍旧隐隐作痛。 可是剧痛的,又何止他身上。 这样的女子不是祸水是什么。 他低头,将温迟迟的手拨开,抬腿便往付清涟那儿去。 温迟迟骤然跌坐在地上,只觉得小腹坠痛更甚,她着急地抓住宋也衣袍的一角,喃喃道:“我不想在这了,我想回家,我害怕,我想回家......” 她抓着,却抓了个空。 第42章 不相信 旦日宫中赐食向来有既定的份额与次序, 赐食自皇帝左右肱股之臣始,至皇亲勋爵、再至中书门下重要官吏、六部文吏。 宫中太监来禀报之时,殿中正赐到丞相、三司使, 以及六部几个长吏尚书手中。尚书名为六部各部之首, 实则“官”“职”“差”之中,也只是寄禄官而已,实为荣誉虚衔,手中并无实权,因而常常由其他有功的官员兼任。 身故的杨尚书便是三朝元老,年岁长了,精力不足以亲力操劳, 继续任职,先帝感念其佐政有功, 忧国忧民,便任其为户部尚书之职,挂名六部长吏, 地位与俸禄皆是一等一的。只需颐养天年, 无需再勤力操劳国事。 如今事发,宋也与三司使并着其他的几个尚书正值壮年, 用的量少, 又即刻喝了太医署开的方子后,身子已再无多大的影响了。 然而杨尚书年长, 连年操劳国事, 腊月里摔了一跤后身子已然不行了, 如今这遭便也没挺过去。 杨尚书德高望厚, 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百姓心中都是权威极高的, 受过杨尚书恩泽的几个路州人民甚至给这样一位老先生立了生祠。 便是不说杨尚书身死, 旦日祈福膳出问题影响国运,便是宫中用人出了问题,这也是让人后背直冒冷汗之事,毕竟九五之尊尚在宫中,这任何用度一丝一毫都把控地极其严格,又怎会有这样的纰漏? 见着宋也过来,那数十位跟过来的文官即刻安静了下去,垂首问安,付清涟这才得以松了一口气。 张太医也跟着拱手:“丞相大人。” 宋也看着张太医,颔了颔首,“可给娘娘诊过脉了?” 宋也问着,眼睛却略过张太医,略略扫了他身后这数十来号穿着绯色官服,眸中平静,毫不意外,只须臾便收回了视线。 “不用诊了,本宫还不曾用饺子,”付清涟挥了挥手,看向了张太医,心急道,“可有太医去瞧过皇帝?如今怎么样了?” “陛下暂无大碍,臣已着人送回了宫中,娘娘安心即是,”宋也语气淡淡,口吻却不容人拒绝,“张太医,你去给娘娘瞧瞧,娘娘凤体尊贵,耽误不得。” 付清涟听了这话心才稍稍安定了下来,就着椅子坐了下来,给太医看诊。 张太医把着脉,眉头却拧了起来,不消片刻便立即垂首,面容严肃地下了论断:“娘娘,臣即刻开一副方子。” 付清涟脸色一白,将才急了好一阵,以为是气的腹痛,没想到竟是因着她也中了毒? 说罢,张太医便极快地写了一个方子,令身后跟着的学徒照着方子配药递到佩兰手中。 佩兰即刻吩咐了人去煮,而后焦急地问张太医:“张太医,娘娘今晨只用了两口梗米粥,又怎会中毒啊?” 张太医道:“佩兰姑姑不必忧心,娘娘用量极少,几副药喝下去应当没有大碍的。” 听罢这话,佩兰舒了一口气,而后对着身后的人道:“诸位大人,您们也见着了,咱们娘娘亦是心系家国,操劳不已,前些时候凤体欠安数月之久,才将将好又有中毒之象,又如何能去庙里?如今当在宫中好好料理才是。” 说着,眉头一横,恶狠狠地指向了温迟迟,“实不相瞒,这一切便都是这个女子心思歹毒的女子之过。不光蛊惑了丞相大人还蛊惑了娘娘,心思狠绝,罪不容诛!”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42节 几位来讨说法的文官这才看向了温迟迟,外头已是一片混沌,全由宋也的几个心腹稳定局面,如今他们过来除了讨一个公道,也为着推一个人出来抵罪,平息众怒。 如今见着地上的女子,不由地愣了愣,而后看向了宋也,他们既为官数载,又怎会认不出昨夜跟着宋相身后出现在席上的女子? 不由地瞟了宋也一眼,而后便死死地低下了头,宋相权势滔天,位高权重,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 他们难道要拿着这么一个女子出去么,这样一位身份卑微的女子定然堵不住得住天下悠悠众口,若是能堵住,那也是借着宋相堵住的。 得罪了当朝宰相,他们的仕途还要不要了? 就算当真是宋相做的,他们也只能剜了眼睛,捂紧了嘴巴,即便外头一片混乱。 宋也看出了这几个文官的心思,指腹不自觉地摩挲着手上的玄玉扳指,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看向了佩兰,“里里外外经了那么多人之手,事情还不曾查清楚,这事确实怨不到娘娘头上。” 佩兰看向了宋也,不卑不亢地道:“娘娘,大人,奴婢有事想请教太医。” “敢问张太医,这究竟是什么毒所致?”佩兰问。 张太医沉吟道:“臣愚见,应当是马钱子。马钱子专用于治疗跌打损伤,痈疽疮毒,然其本身便具有毒性,只可适量使用,若是过量使用则会口唇发绀,腹内绞痛,重则七窍流血死亡。” 佩兰道:“娘娘,大人,奴婢旁的不知晓,只知晓此事重大,若是有问题,亦是自底下的人出现了问题。既然如此,唯有搜身才能拿了铁证叫人心悦诚服。” 付清涟扫了底下两眼,见着宋也不说话,也只当他是默认的意思,于是道:“那便搜吧。佩兰,你去搜她。”付清涟朝温迟迟挥手,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佩兰当真不辱使命,三下两下便在温迟迟腰间摸出了一包荷包,倒出来,只见里头装着剪碎了的马钱子干草。 付清涟气得手发抖,恼怒道:“温氏,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能做出这等事,你当真好大的胆子!” 温迟迟握紧了衣摆,缓缓地抬起头,哑声道:“不是我的。” “怎么不是你呢,温氏?”佩兰跪了下来,向太后与宋也陈情道,“娘娘,大人,实不相瞒,娘娘此事万放不下心来交给一个宫外来的女子的,因而派了好些人盯着,里头便有殿里的人,名唤六儿。她可是瞧见你做事的时候鬼鬼祟祟,又是敛袖子,又是摸脸的,你不是在饺子馅里下毒是什么?” “何况你再包完饺子之后,在外头晃悠踌躇了好几圈,又回到了寿膳房,若不是你,何必这般心虚?” 佩兰问的咄咄逼人,温迟迟只抬头,便见着宋也看着她,眼神冷的吓人,而后他沉声问:“包完饺子去了哪儿?” 温迟迟愣了愣,怎么说,说她包饺子的时候想家没出息地哭了?说她包完想找个地方小憩一下却找不到地方? 可似乎除了这样说,她也没什么办法,说了没有体面,可不说定然没有命了,体面哪儿有命重要。 不论有没有人相信她,她也得说,她想活下去。 她定定地看着宋也,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道:“子时正刻我听见了撞钟声,那时我有些想家,所以......” “所以你便看自己过的不好,也见不得旁人好,做下这般残忍之事?”宋也打断她,语气不耐。 他冷笑道:“温氏,所以你又到底去了哪儿?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你说这个做什么,我问你了?” “若心内没鬼心虚什么。”宋也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脸上尽是厌恶。 温迟迟愣神,继而道:“我哪儿都没有去,我本想寻......” “闭嘴,我不想听,”宋也居高临下地看向温迟迟,顿了顿,脸上却扯不出一丝笑意,“你的话我不会再信分毫。” “将人带进牢里。”宋也摆摆手,略显疲惫。 一句话,便定了她的罪。 温迟迟看了两眼宋也,了然地笑了笑,淡道:“你又何曾听我说过一句。” 说罢,忍着腹中的疼痛,推开了两个来驾着她的人的手,拖着两条沉重的腿径直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这章有点少,明天尽量多写点,抱歉啦。 第43章 韧如丝 牢狱常年幽暗不见太阳, 阴冷潮湿,何况现在正值正月里,寒冷更甚。 温迟迟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芦花被子睡得昏昏沉沉, 芦花本身轻又容易跑风, 加上她身上盖的这一层被子又不厚实,她不由地将被子死死地裹着,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 这一觉睡得不算安稳,梦中总是一闪而过许多片段,走马观花,又似真似假,然而她因着身上过于劳累, 却昏睡了数个时辰。 不知梦到了什么,温迟迟眉头越拧越深, 却在面目几近扭曲到狰狞时骤然睁开了眼睛,呼啦啦地喘了好几口气这才缓了过来。 她用一只胳膊慢慢撑了起来,而后靠在阴冷粗糙的墙壁上, 身上很疲乏, 才眨了眨眼睛,潮水般的虚无之感朝她涌过来, 要将她吞噬。 静下来不再动时, 温迟迟这才嗅到了牢中浓重的灰尘气,还散着腐臭味与泔水味, 令温迟迟胃内一阵翻涌, 然而腹内没有东西, 她呕了半天也只是一些酸水而已。 呕了之后, 兴许是腹内更空了, 她便觉得小腹的坠痛感更甚。 温迟迟忍着身上的不好受, 瞧了瞧四方昏暗如长夜的牢房,也只能蜷起膝头,双手环抱着,蜷成小小的一只,将头埋在怀中。 正头晕眼花之际,便觉着一只微凉的手攥上了她的脚踝,将她狠狠地前拽,温迟迟便觉着身上不稳,便一头栽进了一个宽阔结实的怀中。 一阵熟悉的凛冽之气,宛如雪后挺拔的松柏、雨后泠泠的清泉,这种味道很好闻。 温迟迟吸了吸鼻子,愣了会儿神,连忙松开了手,将他推开,错开了眼睛。 他何时来的? 脚踝细嫩洁白的肌肤之上倒扣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宋也的手掌很大,能将温迟迟的一整只脚裹在里面,手背上是微微凸起、脉络分明的青筋,随着温迟迟脚上的骚动与挣扎,那青筋越发明显。 宋也用力地捏着那只甲盖粉嫩的玉足,面上神情渐冷,他扯唇讥讽道:“现在我连你的脚都碰不得了?付家那条狗碰你的时候你也这么挣扎的?” “你今天见他的时候,他也这样了?”说着,便将她的双足尽数攥在了手中,往上一提,便一路摸索着往更幽深的地方去。 温迟迟往后一倒,整个人便仰在了草堆上,臀部骤然收紧,手急急将宋也从裙摆下截了下来,她道:“不行。” 宋也嗤笑了一声,“不行。”嘴中重重地碾过这两个字,继而将她的双足扣在草堆之上,双膝压着,一手将她双臂反扣在掌中,另一只空下来的双手便开始往里头游走。 宋也神情冷峻,此时一言不发的样子,便显得这样一个人更拢上了一层阴翳。 温迟迟深吸了一口气,眼泪便自她那通红的眼尾滑到了她的发间,头发散乱,满身的狼狈。 宋也将她摇摇欲坠的样子看在了眼里,不由地愣了愣,低头去寻她的唇,甫一触碰到那柔软小巧的唇,宋也一顿,用力啃着她的唇珠,用舌尖去抵她牙关上方的软肉,最终生生地将她的唇齿撬开,直驱而入。 温迟迟呼吸渐渐地重了起来,整个人瘫软在草堆上,唇间被重重地一揉,便尝到了一丝血腥气。 他揉着,底下的动作也由拢捻,变成了摸挑,正渐入佳境,可纵然滑腻如酥终究难越过这座山头。 温迟迟一口咬在了宋也的舌尖之上,死死地不撒开,一双雾蒙蒙的双眼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 唇齿间的血腥气更甚,宋也吃痛,倒吸了一口凉气,垂眸看她,与她对望,将她眼里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了半晌,挪开眸子,正要我行我素办事之时,温迟迟的手不知何时已经从他的大掌中挣脱了出来,一记响亮的巴掌狠狠地抽在宋也面上。 温迟迟眼眶红红的,她看着宋也颤声道:“就一定得在这样腌臜的地方?就一定得这样折磨我?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丞相大人,劳烦您指点指点我!” 说着,整个人身子往后一蜷,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将他的手踢开,抱着被子拢在身上自暴自弃地往墙壁边一靠,整个人不住地发抖,眼泪就像泉涌似的也不住地往外掉。 宋也未曾设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记耳光打的懵了,被这力道带的侧过脸,反应过来之时,才用舌尖舔了舔压根,满嘴的血腥之气。 宋也看了她半晌,一手死死地将温迟迟的下巴攥在了手中,“你胆子当真是肥了?” 温迟迟就这么看着他,见着他高高扬起了自己的手,便以为那一掌是要还回来的,她微微侧过头,闭上了眸子,等了许久,却没等到想象之中的巴掌滋味。 她抬眸,只见宋也用那只将做过恶事的手拭了拭唇角的血迹,指尖还有些许的污水,宋也顿了顿,这才面不改色地拿帕子擦干净,丢到了温迟迟的怀中。 宋也舔唇讥讽道:“你以为是个男的都想碰你?” “我从未这么想过,”温迟迟缓缓吐出一口气,鼻尖红红的,“我与付将军什么都没有,他上战场去了,我与他好几年都不曾见过面。我不否认,过去我与他是有一些旧,但他从不曾逾矩,也不敬重我过。宋大人,这是你想听我说的话吗?” “你知道我和付将军没什么,你也知道不是我动的手。你明明知道,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可为什么你就一定要折磨我,让我给你弯了脊梁,匍匐在你脚下么,完完全全地臣服于你么?” “你有那么重要么,温迟迟?”宋也掀眸,看着她嘴唇红肿,但仍然伶牙俐齿的模样,不由冷笑道,“我奉告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 温迟迟:“我从未将自己当回事。” “你有,”宋也直直地盯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即刻便将温迟迟戳个洞,“你以为你吃定我了,你以为我一味地纵容你,为了你甚至不惜生命,你觉得我在乎你,是不是?” 温迟迟不说话。 “是啊,我在乎你。” 极为平静的一句话,却也最坦诚、最露骨,霎时令这室内更寂静,静到仿佛能听见角落的老鼠在咯吱咯吱地叫。 然而宋也才是这儿的操纵者,布局者,他可以保持沉默,拂袖离去,让温迟迟猜测、纠结到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然而他选择的却是用残忍的话将平静敲碎,将人拉回地狱受刑。 “可你以为你就这般独一无二,不可替代么?”宋也腹腔中不由地挤出了几声笑,“得了吧,今日是你,明日是盘雪,后日便是其他人。” 温迟迟将平复下去的腹部又是一阵疼痛,她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承认:“我并非独一无二。可我除了是你的妾,还是我自己,我温迟迟清清白白。” 温迟迟说话声音不大,柔柔的,细细的,宋也却知道温迟迟这样的一个女人,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内心却不像她表面那样,心思可多着呢。 宋也故作不懂,刺她道:“你温迟迟清白?你我又何曾清白过?” 温迟迟心中憋了一口气,别过脸去,既不看他,也不再回他。 宋也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了她的面上,只见她如今当真算不上是什么好模样,一张脸上阖该是红润的有血色的,如今却形容狼狈,双目通红,一副核桃模样,两颊与嘴唇也是红肿的,便是身子也消瘦的厉害。 宋也瞧着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只觉得胸口闷闷的。 顿了半晌,一双手仍旧是没出息地将她重又捞进了怀中,将她死死地攥着,又贴了贴她的额角,直到捂着她到不能呼吸,宋也这才自嘲地笑了笑。 眸色如墨染,深不可见底,就这么在她面上扫了两三圈,宋也才松了手,淡道:“我知道事情不是你做的。” 温迟迟愣了愣,眼泪“唰”地一下掉了下来,这一夜来,整个皇宫都与她作对,没人信她。 委屈的情绪即刻天翻地涌地过来。 她哭了一会儿,才渐渐想明白,原来他明明什么都知道的啊,却任由旁人污蔑她、欺辱她。 如今他却轻飘飘地说出这么一句话,她是不是该为他在自己身处绝境之时向自己递来一只草根而感恩戴德,泪流不已? 温迟迟骤然止住了眼泪,直直地看向他,斩钉截铁地道:“你知道。” 往日常常挂在嘴边的淡淡笑意再也伪装不出来,温迟迟只觉得搂在她腰间的那只手冰冷的狠,“我没猜错,自我入宫那一日起,每一遭这都是你的筹谋。你做了腌臜事,一双手脏,沾的血淋淋,却推到我身上,推我给你抵罪,我说的对吗,宋相?” “我还不至于将事情推到一个女人身上。”宋也抿了抿唇,神色不太好看。 温迟迟当即就想明白了,是啊,他是不至于推到一个女人身上,他这样的手段,真想做一件事情,怎么可能闹得这么大,除非他就是故意的。 宋也瞧的出来温迟迟面上的讽刺,心就像是被扯了一下,他抿了抿唇,半晌后冷硬地道:“不过你说的确实没错,我确实另有图谋,可当初入宫不也是你自找的么?你又有什么资格委屈?” 温迟迟道:“可你从未同我说过这些,你的手段当真是下作。” 宋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下作是怎样不能入耳的言辞?你以为这样的话我听的少了?我并非不立危墙之下的君子,手段光明与否不重要,只要能达到目的,不就成了?” “这罪我要你认下。两日后便有驱鬼逐疫的傩祭仪式,只需你带着傩面具上去走一遭,便当赎罪了。” 温迟迟虽不懂政治,她却清晰地知晓一旦她站上去,毁坏国祚、加害功臣这样大逆不道的罪名便再也脱不掉了,今后她便是千夫所指,史官文吏口诛笔伐的对象。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43节 温迟迟不由讥笑道:“没有罪,为何要赎?” 宋也面色彻底冷了下去,“温迟迟,作一下就得了。”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听你的?”温迟迟死死地盯着他。 宋也低头打量着她,薄凉的凤眸中闪过一丝讽刺之意,“付荷濯的一条狗命,算不算,值不值?” 宋也直直地盯着她,理智上,他是希望她就此松口同意的。 温迟迟问:“不再动他?” 宋也错开眼睛,“饶他不死。” 温迟迟心中已然溃不成军,面上不显,干脆地点头,应道:“好,你立个字据。” “你宁愿信一张纸都不肯信我?”宋也钳住温迟迟的后脑勺,逼着她看向他,眸光潋滟,这样的狼狈,却仍旧掩盖不了副蛊惑人心的好皮囊,“我若要杀一个人,你拿盾挡都没用,遑论一张薄薄的纸。你要保下他,便使劲地求我,兴许我心情好,便留他苟存几日呢。” 温迟迟被他的大掌扣的疼,不由地往回缩,“你不是说,只要我认罪,就放过他?” “我改主意了,暂时饶他不死,”宋也冷笑道,“他怎么样,你怎么样,都是我说了算。你不服?” “温迟迟,你应当不知道,我最在乎一个女人的贞洁,不光是□□上,还是心灵上,但很遗憾,你只满足一条。但其实你大可以和他睡,我将你们这对野鸳鸯杀了就是了,这样便再也不用过担心受怕的日子了。”宋也昂了昂首,轻蔑地看向温迟迟。 温迟迟被气得指尖发颤,关节苍白,一阵呕意即刻向她翻涌而来,却生生克制住了,心中隐隐地有了不一样的预感,她衣袖底下的手不由自主地朝小腹微微靠拢,须臾便又放了下来。 她的心既不是磐石,又不是蒲苇,既没有不转的耐力,也没有如丝的韧性。 她看了宋也好一会儿,张了张唇,轻声道:“郎君,我的小腹有些疼,你给我请个郎中吧。” “腹痛?此时终于知道喊郎君了?”宋也冷冷地看向了她,须臾后便放开了她。 往日的记忆即刻浮现了上来,她腹痛,他忍着一肚子的怒火抱着她在马车上揉,又因着怜惜她发着烧抱着她走了一路,可她呢?当初为着那个男人,如今还不是狗改不了吃屎么? “忍着。”宋也耐心告罄,冷着一张脸,拔腿就走。 第44章 垂露珠 旦日是新岁之始, 祈福安泰的日子,穗饺之事便是一大不好的兆头,加之杨尚书身死, 朝中文士上疏弹劾, 奏而问之,民间更是愤怒不已,待考的科考生、举子、翰林学士更在有心人的煽动下纷纷集结、游说,联名上书请求抓住真凶,严惩凶手。 为了平复众怨,稳定朝局,皇城司与刑部动作很快, 当即便将几个涉案的宫人与主要负责的官员捉拿归案,尚食局并着尚食司的宫女与太监亦没有一人能逃过责罚。 丞相亲发敕令, 宣布年初五于禁中呈大傩仪,驱鬼逐疫,为民祈福。【注】 今日便是年初五, 温迟迟已经在牢狱中躺了好几日了。 那日见了宋也不欢而散, 他再没出现过。除了几个狱卒给她送过一条厚实的被子,供应每日的饭菜, 这几日温迟迟再没有见过旁的人。 刚进牢中头两日温迟迟小腹仍有些坠痛, 心中也总是觉着泛泛的恶心,仔细一想她的小日子推迟了也有十余天了, 温迟迟心中便隐隐地有了预感。 若是她的直觉没错的话, 那么孩子应当是他们暂住在乡下农户家的那段时间有的。 纵然郎中叮嘱过二人不可再行房事, 宋也也满身的伤, 但房屋狭小, 里头只能容得下一张床和几只圆凳, 大冬天的,下头又冷,宋也便常常哄着她上床陪他一起躺着。 温迟迟不肯,他便沉了脸好半晌不理人,她端药来也不肯喝半口,温迟迟无奈,只好答应他。 通常都是他将她抱在怀中,没过一会儿便手脚不安生了起来,温迟迟顾念着他有伤,也都常常迁就他,他便没羞没臊地变本加厉,令人面红耳赤。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两个少年人初尝滋味,食髓知味,在乡下又没有事情做,这一做都是好些时候不停的。一间昏暗暖和的屋子,时间都尽数浪费在了床笫之间。 如今温迟迟说不上来心中是什么感受,自是不像阿嫂刚有孩子那般的欣喜,但也说不上对它有多厌恶。 只是她觉得有些惶恐,生怕自己第二日一醒来下身便见血了。 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除却在乡下的一段安稳宁静的日子,她与宋也之间便常常伴随着利用、猜忌、争吵。两个人从初识时的关系就是畸形的,遑论他们身份上的差距与对立。 宋也是一个心思缜密、心狠手辣的政客与野心家,将来会娶对自己有帮助的贤妻,身边莺燕环绕再正常不过。 可温迟迟过去十几年都在温暖有爱的环境中长大,便是四下邻里都没有纳妾有通房的,除却没钱缘故之外,着里头定然是有几分真情的,她从小自大向往的也正是这个,一夫一妻,男耕女织,再养两个孩子,男人在外头挣钱糊口,她相夫教子,一家和乐。 过去她兴许可以为着他过去对自己的几分好与看在孩子的份上忍让做小,可她也看清了他翻脸不认人、无所不用其极的本性,何况他将来会有许多孩子,与他而言兴许这孩子也没那般重要。 她都朝不保夕,凭什么就觉得他能待这个孩子好呢? 纵然温迟迟不舍,打心底里却并不想要这个孩子。但它好像顽强得很,跟着她一路上颠簸,又进宫吃尽了苦头,也只是让她疼了两日,如今倒也没什么感受了。 牢中饭菜算不上太好,无论是品相还是口感都淡的跟水一样,让人难以下咽,这几日她的胃口也不是很好,每每闻见这些都犯恶心想呕吐,但她也不得不忍着用些,好歹里头有菜有肉,还有些油水。 前几日尚且还能用些,今日送来的早膳是油饼配着白米粥,饼面刚从油锅里捞出来,浑身焦黄,上头流着一圈油,搭在粥碗上,连粥汤都不清白了。 温迟迟只略捧着粥碗喝了两口还未经污染的米汤就忍不住了,一口呕了出来,喝进去的米汤兴许还未进入胃里便伴随着酸水一同呕了出来。 温迟迟蹲在地上,刚将碗放下来,便见着宋也神色肃穆地走了过来。 见着温迟迟,不由地拧了拧眉头,沉声问:“料准了今日我会过来,故意做给我看,想我怜惜你,放你出去?” 话说的刺耳,温迟迟错开眼睛,置若罔闻,就蹲在地上用粗糙的手绢沾了些茶水点在嘴角,擦拭秽物。 “看见本官还不下跪,你这阶下囚当真比本官的心性还要高。”宋也冷笑了两声,身后便有狱卒搬了一张椅子放在牢中。 宋也深深看了温迟迟一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便就着凳子径直坐了下去。 温迟迟不慌不忙地擦干净嘴角,将手绢收了起来,这才站直了身子直视宋也。 只见他身上一丝不苟地穿着深紫色官袍,头戴九梁冠,脚踩官靴,周身尽是清贵之气,与这阴暗潮湿的牢狱格格不入,偏偏他又翘着长腿,用他凌厉的凤眸在她身上扫了一圈。 温迟迟被他打量的不舒服,也只得给他磕头,行了个大礼,“丞相大人。” 宋也摩挲着手上的玄玉扳指,好一会儿才道:“起来吧。” 温迟迟应声而起,只见宋也身后又跟来了几个狱卒,手上端着托盘,上头放着衣裳、鞋子与面具,在长柏的指示下,两个狱卒将东西放在了温迟迟面前,这才守在了一边。 宋也直视温迟迟,又对着衣裳扬了扬下巴。 温迟迟猜到今日他过来的目的,前两日罪她已经应下,因而也没受过刑。如今过来应当就是要自己去参加那驱鬼的仪式,瞧着那青面獠牙的面具,她便知晓她要在台上做的必然是那伥鬼。 温迟迟胃里翻涌之感还未完全平复,如今也只敛下眉,静静地立在原地,没有动。 宋也将她局促的样子看在眼中,只见破旧的囚衣罩在她身上,因着她身子单薄又纤细,更显得囚衣宽大,往上是细嫩的脖颈,再往上走便是一张白净的脸。 一头瀑布般的乌发铺在身后。不挽发髻,披肩散发,着实不算什么好模样。 她不动,也不看自己,宋也面色沉了又沉,语气却出奇的平静,他命令她:“换衣裳。” 温迟迟抬起头,打量了一眼四周,他四周还站着长柏与几个狱卒,宋也没有叫他们退下去的意思,这么些男子在,她又怎么换? 温迟迟面带诧异之色:“在这里?” 宋也不语,挑眉看她。 就这么冷静地看着宋也,温迟迟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放下了袖笼底下收紧的手,半晌后错开了眼睛,了然地点了点头,“好,我听大人的。” 安安静静,柔顺恭谨,没有张牙舞爪,亦没有像那日一般抱着他哭着说自己害怕,眉目平和,情绪淡淡地地就像在对待一个陌生人,宋也只觉得呼吸一窒,心蓦然被人攥住,渐渐疼了起来。 宋也扶着黄花梨交椅,关节渐渐苍白,生生将这些难堪的滋味驱逐了出去。 宋也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冷笑道:“既然如此,还愣着做什么。” 温迟迟了然地笑了笑,将两个托盘里头的衣物合在一起,空出来一个预备接自己一会儿褪下来的衣裳。 她动作很是流畅,毫不拖泥带水,两下三下便将御寒的袄子褪了下来,接着便去扯自己腰间系的带子。 宋也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她身上的衣裳一件件地减少,身上越来越轻薄,底下身子的曲线便越来越玲珑,目光沉了又沉,脸色也越发难看。 直至她去扯自己的腰带,宋也见她的手去勾,心中的恼火更甚,刚想说这次便算了,话刚到嘴边,哪只温迟迟毫无半点忸怩与羞涩,手轻轻一勾,干脆得很。 只见一片雪白骤然出现在眼前,宋也心内顿时气血翻涌,不做他想,即刻从椅子上出来,快步走到温迟迟身边,一把将她搂在了怀中,将她滑落的衣裳从臂弯它提到了肩上。 转头,看向身后站着的几个男人,沉声道:“滚!” 宋也牙咬的咯吱作响,掐着温迟迟腰际的手越收越紧,温迟迟嘶了一声,连忙挣开,避开了小腹,深呼了一口气,用手去推他,“我难受。” 宋也眸子狭长,本就显得薄凉,此时眼底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恼意与愠火,浑身上下都散着一股凌厉之气。 “难受?”宋也将她死死地钳在怀中,贴在她耳边,声音嘶哑道,“难受为什么不跪下求我,说求我放了你,求我不要让你脱衣裳,求我带你出去。” 他眼神更加幽暗,狠厉地叼住她的耳垂,沉声问:“说啊,为什么?” 温迟迟浑身僵住,只觉得耳边酥麻,她顿了会儿,淡道:“你捏着我的腰,让我觉得很不好受。” 宋也又将她的腰箍在了手里,恨不得揉进身体之中,冷冷地笑了笑,“你少装作听不懂我的话,我说的什么,什么意思,你都明白。” 温迟迟面无表情地否认道:“你想错了,我愚钝,没那么懂得人心,更不懂你。” 说着,便觉得呼吸一窒,他的胸膛很暖和,此时搂着她,近乎让她喘不过气,胃里本就不舒服,此时身子更加难受。 “囚衣是粗糙麻布所制,牢狱中满是恶臭味,草席上更遍及了灰尘,我又蓬头垢面,数日不曾清洗,郎君好洁,朝衣朝冠,一身端重,搂着这样的污秽之身,心中就没有半分芥蒂吗?” 宋也怔了一瞬。 温迟迟微微侧开头,只觉得耳上一重,淡淡的血腥之气便开始往鼻腔之中涌,她连忙伸出双臂,要将宋也推开。 却不想越推他,身上倒越重,勒得她腰侧两边的软肉生疼,眼泪近乎要落下来。 温迟迟抓着他的手,声音颤抖:“松手。” “温迟迟,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要推开我还是求我?”宋也垂眸看她。 温迟迟哑声问:“求你,我就能走了吗?再不必受这些屈辱了吗?” 宋也面色不大好看,这几日他白日里应付着朝中大臣与族中亲戚,就连夜里也处理公文到大半夜,繁忙至此,却始终难以入眠。 最终还是他败了阵不是么,撇下众多事务,一大早便请了太医带着他来了牢里,然而他看见的什么? 付家的马车。 虽叫人将人拦了下来,那昨日呢,前日呢,他就没有来与她私会,暗度陈仓?既然如此,那还要他请什么太医? 宋也转身挥袖离开,面上淡然,心中却始觉得终如鲠在喉。 想到这,宋也不由地自嘲着笑了笑,也许吧,倘若她对他能再软和一些,哄得他耳目闭塞,蛊心丧志,有些东西他也不是不可以徐徐图谋,他也不是不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 然而她是怎么对他的,回京的路上他等了一路,她便冷眼看着他与盘雪在一块,一句话也不曾主动对他说过,刚到京中,她的眼神便落到了旁人身上,与旁人拉拉扯扯。 要不是见过她为着付家那条狗顶撞他,伤他,为着荷包可以连命都不要,他近乎要以为这女人的心是心头做的。 可惜如今晚了,网已经布好,箭已经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还不至于为着一个女人,耽误了大事。 宋也瞧着她苍白的面色,喉头发紧,却讥笑道:“你觉得可能么......” 还未说完,便见着温迟迟趁着他失神,用尽了力气,扯开了搭在她腰间的手,脆生生地跪了下去。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44节 温迟迟一边跪着一边叩首,“迟迟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迟迟。” 极其温和柔软的声音,乍听没有情绪,冷冷清清,细听来尾音尚且在发颤。 “放过你,你又能去哪?”宋也低声笑道。 他错过头去不看温迟迟,语气出奇的冷硬与决绝,“做梦吧,换衣服。” 温迟迟看着他,面上却带了笑意,“今日过后呢,你羞辱完我又准备做什么,将我送进宫中?” “是啊,你说的不错,我是还要将你送进宫中。”宋也面上柔和,语气温柔,说的话却相当残忍,“好日子给你你又不过,能怨我么,嗯?你求人难道也是这种态度吗?” 宋也贴近,温迟迟直视他,这才能看清楚他的脸,上头躺着淡淡的红痕,她不由地失神了片刻,五日前,他对她用强,她浑身没了主意,扇了他一巴掌这才能挣脱开。 自她进了狱中便再没有照过镜子,可她再清楚不过,她面上的痕迹,恐怕不比宋也好到哪里去。虽不是他动的手,可推根结底还不是他的手笔么? 而她呢,兴许还怀了他的孩子。 求也求过了,可是有用吗? 温迟迟脸色很不好看,说是惨白也不为过,心中只觉得很可悲。 她将手托在腰侧,鼓足了勇气,“宋也。” 她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很无礼,可她不能想那么多,只深吸了一口气,问他:“你这样待我,又想过将我怎么办吗?是,你也许将来会有正妻,有许多姬妾,可在杭州......” “闭嘴!”宋也厉声呵斥道。 过去的那些,于他而言便就是奇耻大辱,他听不得,也不许旁人说得。 就像他可以纵容盘雪做许多事情,就连她吃他同温迟迟的醋他也不会计较,但她倘若追着自己问在杭州同温迟迟的事,他也定然会翻脸。 温迟迟被他的呵斥声打断,还未说话,眼泪便已经掉下来了,她哽咽着说:“你给我挡了两箭,将马匹给了我护着我走,带着我跳下山崖,又忍着一身伤抱着我走了一路。在乡下的农户家,我们躺在床上听风声呼啸,你没日没夜地给我雕木簪,半夜里脚抽筋,也是你给我摁了一夜。在院子里晒太阳,你还说会在院子中给我种海棠和月桂......” 她哽咽着,将这些如数家珍如数家禽地倒了出来,滚滚地眼珠不断地往下掉,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这些,都不是真的吗,都不算数吗?”她哭得已然背过了气,腰背偻着,浑身上下没一处不在颤抖。 宋也瞧着,不由地觉得心脏揪得疼,不由地呼吸一窒,他哑声道:“原来你都知道。” 温迟迟从地上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扑进了他的怀里,环着他的腰,笨拙而小心翼翼地靠着他,“我都知道,我都知道,我不想继续在这住着了,这儿很多老鼠,宫里太冷寂了,深红的墙门我瞧着害怕,你带走走吧,郎君,我不要穿囚衣,也不要穿鬼怪的衣服扮鬼......我还有了......” 宋也垂眸看她,神情认真而又清醒,冷声打断了她:“不行。” 迟迟已然拿着他的手往小腹靠,听了他这般残忍的话,手不由地顿在了半空中,话说了一半也卡在了嗓子中,温迟迟只觉得耳朵在轰鸣,浑身失去了力气。 温迟迟张了张嘴,讪讪地收回了手,不消片刻便回过神,学着他的样子讥讽地笑了笑,擦干了眼泪,便转了身,干脆而又麻利褪下衣裳,又换上旁的。 宋也看着温迟迟收放自如的泪水,又听着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收回了悬在半空的手,硬生生地怪异之感从心中驱了出去。 宋也喉头发紧,无力地笑了笑,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待你很好,只要你一哭,再说些好听的,我便束手无策了?” 温迟迟听着身后传来的动静,换衣裳的手一顿,“可事实是,我没有这样大的本事。” “是,你确实没有。” 宋也走回去,重又坐在了椅子里,看着她换好了衣裳,才疲惫地阖上了眼睛。 过了半晌,他哑声道:“若事情办的成功,过往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该是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如何才算成功呢,郎君?”温迟迟换好衣裳看他,轻轻摇了摇头。 或许他早两刻说出这话,有些事便不一样了,只可惜,她的勇气不多,孤掷一注地投了出去便再不能挤不出一点。 错过便就是错过了。 作者有话说: 多了两千(叉腰) 第45章 大傩仪 大傩仪往年都是在禁中举办, 今岁却稍有不同,年初五于天华苑举行。天华苑位于南天门大街,内里亭台轩榭, 雕栏玉砌, 冬日里梅海似雪,旁有苍松翠柏,刚柔并济,相得益彰。 为了今岁的大傩仪,将作监、少府监与工部即刻开工,忙得热火朝天,不出五日, 一座供人表演的彩楼便已经修缮完成了。 彩楼名唤五津楼,楼高两层, 整个二层便就是一个巨大的戏台子,上首与四方均设座,供达官权贵观赏休憩用。四方都不设墙窗, 唯有几根凭栏, 以防止人从楼上坠下去。 楼底下场地相当开阔,可容纳上千人, 今日林苑门打开, 京中百姓皆可进来观摩,三衙与诸班直据守在楼下, 除却保障楼上一应官员安危以外, 还有疏散百姓、维护秩序一职。 “哦呦, 你这人怎么回事, 老婆子我的脚都要被你踩烂了!”一个身子圆滚滚的妇人嘟囔了一声, 往后推搡了一把, 这才仰头看着上头的表演。 一眼扫过去,便见带着假面、穿秀花色衣的一群人,在漆红的台子上手舞足蹈地跳着傩舞。 明晃晃的金枪与龙旗最为显眼,再扫过去,一眼便瞧见了身披金铜介胄的镇殿将军,耍枪弄剑,满身威风。与之格格不入便是一个带着的青面獠牙、极其丑陋的面具之人,正跪在台子中央,木桩子一样,一动不动。 妇人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番,继而戳了戳身边人道:“那伥鬼为何瞧上去身形那般小,我还以为精怪都彪悍凶横,龇牙咧嘴哩!” “那是个女子扮的。”有人应道。 妇人往前张了张,只见门神、将军、判官、土地爷、灶神等诸神面前跪着一只身量小的伥鬼,其实瞧着也不见得比一般的女子矮小多少,只身材魁梧的众神围着她做法,唱跳,她又跪着,远远看去,就像一把软骨头。 台子虽四面通风,但匠工精巧,斗拱重檐,四个檐角都挂上了火红的风铃,忽有东风刮过,吹得风铃叮叮作响,声音悦耳,众人正要被吸引注意力之时,便听见有人高喝一声,“看火!” 声音粗狂雄浑,骤然自台子上高喝一声,众人一惊,只见一道火红的烈焰自身披金甲的将军口中直直地往小鬼身上喷过去,只见她惊得跌坐在了地上,手忙脚乱的样子惹得众人霎时放声高笑了起来。 讥笑过后,便见着另一位镇殿将军豪饮了一口酒,喷在了弯刀之上,弯刀即刻散发出了涔涔寒光。 弯刀猛地往下一压,堪堪在小鬼面前停下来,众人还没缓过一口气,继而将军“突”地往上一提,“呲”地一声,一段青丝便被生生斩断。 又有人高喝道:“斩怨——” 温迟迟倒在地上,只觉得耳边被到擦着寒意阵阵,倏地又觉得一阵撕痛自头皮传了过来,温迟迟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下意识地去摸耳朵,意识到耳朵还未曾没一同斩于刀下,浑身都瘫软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垂眸,才见着地上躺着一把她养了很久的头发,往日在家中,街坊中的大娘每每见着她都会夸一句她乌亮乌亮的头发,说她定然能嫁个好人家。 殊不知这是阿奶与阿娘给她找了许多土方子,给她养了好些时候,才有的这一头好头发。 须臾,席下便传来了喝彩叫好声,一声高过一声,一浪盖过一浪,万民齐呼之声最是振聋发聩,温迟迟正恍惚着,便听见有人扯着嗓子叫道—— “就是这样的妖女,害死了杨尚书,毁坏了国祚!” “新年开春就遇上了这样的事,当真是晦气的哟。” “可不是哩,我家昨日就死了一条狗,这不正是这妖女害的?” “我若是她,罪孽这样深重,早就从这台子跳下去死了!” “是啊,真该死啊......” ...... 大概这世上的人都这样,总嫌看热闹不嫌事大,总想着添一把柴,发挥自己自以为是的余热。 说到底他们的心都是黑的,丑恶的,从不惮于用最大的恶意去对待不相干之人,把人逼上死路,然后轻飘飘地说一句“哦,那是她应得的”,兴许有良心的还会说一句“我只是随口一说,也没想她真去死”。 他们总人云亦云,随波逐流,从不去探究真像,也不关心一个势单力薄,手不能提刀的女子根本手段去谋害权贵,也根本没有动机去残害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先生。 他们只关心他们自以为的正义。 或许在人前他们是好父亲,好母亲,是好儿女,然而其内心肮脏、扭曲之极不可示人,因而总打着正义凛凛的旗号,将矛头对准一个陌生人,一个弱者,大肆宣扬他们的伪善,来掩饰他们的极其虚伪的面目。 有人率先啐了一口,将手中的鸡蛋往上一抛,却不想因着距离远抛偏了,心中气恼,将剩下的一沓鸡蛋匀了下去。 于是数个,来自不同方向的鸡蛋裹着烂的白菜叶子追了上来。 有的砸到了温迟迟的额角,有的正中眉心,有的从后背袭过来。 温迟迟茫然地环视了一周,只见四周的众人都面色肃穆,或露出鄙夷之色。 没人阻拦,也没人说一句公道话。 冬天的菜多么贵呀,一颗鸡蛋也通常是一家几个孩子分着吃的。 而这些,都是百姓用来砸她的。 这些人,到底有多么厌恶她。 原来从始至终,根本没有人信她。 她心底有声音在不服道:“不是我,不是!” 一遍又一遍,她反复告诫自己,不要伤心,不要在意。 可她也只能在心底嘶喊咆哮给自己听。 明明她包了一夜的饺子是好意,是想着为黎民祈福,她不求感谢,可怎么会这样呢? 温迟迟最后将目光落到了衣冠整肃的男人身上,半晌后一种绝望的窒息感便涌了上来,她挪开头,将自己缩成一团,死死地护住自己的小腹,任凭洪水滔天、飞石箭雨。 没多久,便有人上来高喝一声,将人群疏散开来,落在她身上的枪林弹雨渐渐平缓。 而她已然满身狼藉。 宋也将不自觉握紧的拳头悄悄放下,关节处已然一片青白,他缓声淡道:“下一项吧。” 此话一落,便有太监端着龙纹红漆托盘走了上来,在年仅六岁的幼帝停下,“陛下,这是除秽的弓箭与箭矢。” 小皇帝坐在上座,身子小小的,却满目威仪,他道:“交由丞相。” 大傩仪本最后一项除秽,所谓除秽,是两发箭矢同时射出,自伥鬼两只袖笼中穿过,便意味着将一身污秽带走。 这本要由皇帝亲自完成,然而如今皇帝尚且孩提之年,手上没劲撑不开弓,因而都是丞相代替,如此也只走个流程罢了。 宋也接过太监递上来的弓箭与箭矢,将玄玉扳指扣了下来,又蹭了蹭手腕,才拿起箭矢搭在弓上。 将拉开弓,便听付清涟道:“丞相且慢。” 宋也停了手上的动作,皱了皱眉,这才将目光挪到了付清涟身上。 付清涟轻笑道:“宋相,这只伥鬼这样的污浊狼狈,倘若草草了事,怕是对神明的不敬。” 宋也问:“娘娘想怎样?” 付清涟招了招手,对着佩兰说:“你去,替她略微整理一番。” 佩兰闻言走到了温迟迟面前,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将她带到了台下角落,给她除了面具,拿出了帕子给她擦拭。 她低着头,手伸到了温迟迟腰侧,刚想要攥着温迟迟腰侧的衣裳方便她擦,便见着温迟迟身子僵住,下意识地避开了腹部。 佩兰手一顿,心中隐隐有了预感,细细地打量了一遭,便又扯着温迟迟的身子,力气很大,有意试探温迟迟。 温迟迟面上不显,风平浪静,但佩兰看得出,不论她伪装的多好,但有些躲避的动作便就是下意识里的。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45节 她心中吃了一惊,更加笃定心中猜测。但显然宋相是不知道的,于是她便也没点破,借着给温迟迟藏身后的污秽,小声道:“温姑娘,知道这是要干什么吗?” 温迟迟没理她,她便自顾自说:“姑娘不会不知道你便是祭品吧?大傩仪本就是鬼神祭祀活动,往日里都是在禁中办的,平头百姓自然不知晓这是要活人祭祀的,否则姑娘以为对你又是喷火,又是斩发是做什么呢。” 温迟迟捏紧了衣袖边,沉声道:“你撒谎。” “我撒谎?骗你有什么好处?”佩兰给温迟迟翻过身来,给她擦正面,“除秽除秽,现在众人眼里你不就是那个‘秽’吗?只有宋相当着众人的面杀了你,撇清了同你的干系,才能明哲保身,你都不知道,因为你,外面是怎么骂他的。” “别说了,我不信。”温迟迟冷冷道。 “你不会当真以为他对你有什么吧,可哪个男人能看到自己的女人受辱无动于衷呢?你就相信他?”说着,佩兰已然擦到温迟迟的面上,捻完最后一块蛋清,佩兰笑道,“啧啧,当真是可怜呢。” 说罢,转身就走。 温迟迟知道不该信她的话,却始终觉得心中晕晕的,眼底发涩。 怔了一瞬,反应过来时,宋也已然来到了她的身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将她的额发拨到了耳后,“她跟你说了什么?” 温迟迟见他手伸过来,心下害怕,不住地往后避让,“没什么。” “别信她。”宋也蹙了蹙眉头,缓声道。 温迟迟立即攥着他的袖子,颤声问:“要做什么?” 宋也不解地看着她,“除秽,你以为还能做什么。” “不要怕,不会疼。”宋也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继而将她的手从袖子上拨了下来。 温迟迟手上骤然一空,重又攥住了他的袖子,宋也凝眉,不耐烦道:“都到了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好矫情的,温迟迟?” 说罢,便又将她的手拿了下来,看着她,缓了声音,“你乖些,也少吃点苦头。” 温迟迟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她也不想相信佩兰所说的,可他硬生生地将自己的手拨开,眉间尽是不耐之色,她又凭什么相信他? 她再怎么样,也不能拿她自己的性命去赌。 她绝望地重又抓住了宋也的手腕,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她呼出了一口气,这才下定了决心。她哑声道:“就算你不顾念我,那你也不能不顾念我们的孩子。” 宋也见她哭得眉梢红红的,鼻尖红红的,眉头皱了皱,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宋也一怔:“你说什么?” 温迟迟泪水已然决堤:“我似乎,有了身孕。” 宋也浑身僵住,那一刹那,风声疏狂,而后时间的缝隙被狠狠地拉开,一切都凝固、静止住了。 良久后,宋也哑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温迟迟惨淡地笑了笑:“兴许是在农户家有的。” 难怪那日见着她时,她呕吐不止,原来不是刻意装给他看。 这一路,她...... 宋也一把反扣着她的手腕,死死地裹在手掌中,好像要将她捏碎,他恼怒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一早就告诉我,反而令孩子也跟着你受罪?” 温迟迟知道他心狠,却没想到他的心跟石头没什么差别,她扭过头,让眼泪掉了一会儿,才转过头看着他,“你以为我想吗?我......” “别说了,就这样。”说罢,宋也没给温迟迟一丝说话的机会,便挥袖离开了。 宋也只觉得无法呼吸,他狼狈地转过身,头疼到压根没法直视她。 他过去是极想要一个和她的孩子的,如今他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它。 只恍惚地走回了原地,拎了拎弓,这才见着有人将温迟迟带回了台上。 宋也看着她,默了一瞬,才拿起两只箭矢搭在了弓上,屈臂伸展,随着手臂青筋凸起,弓也慢慢张开,正准备标准温迟迟之时,才发现她仍然楞在原地。 她不知道怎么做?宋也心中觉得隐隐的不对劲,凤眸在付清涟身上凌厉地扫过,里头尽是质问之色。 付清涟咳嗽了一声,只听站在她身边的佩兰道:“除秽时,须将双臂展开,否则天神恼怒,不肯接受祭品的。” 旁人没听过佩兰前头的一番活人祭祀的话,自然不会多想;可温迟迟听过,见着宋也张开弓箭,神色冰冷地对着他,又听见佩兰的这一番话,心中既觉得惶恐,又觉得可悲。 双腿已然发颤,没了力气,此时面上已然没了血色,一片苍白,温迟迟一点也不想死,然而佩兰却第一个上来捉住了她的手,将她摊开,又岔开了她的腿。 宋也瞧着前头的动作,自然也留意到了温迟迟状态的不对劲,又仔细地看了她一遍,才回头给了长柏一个眼神。 心中估算好了时间她腿软倒下去的时间,便又一次生冷地撑开弓,瞄准,正准备直直地射出去。 然而箭还未离弦,宋也却骤然发现温迟迟腿上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不断地往后退。 她身后空无一物,没有墙壁依托,只几根栏杆,很容易摔下去。 宋也动作停了下来,沉声道:“别往后退了。” 温迟迟哪里能听他的,只知道要往后退,再往后退,远离他一些,再远离他一些。 台上此时空无一人,只有那一只身姿单薄的伥鬼;而台下,自然没有人敢靠近她。 一是怕遭了一身晦气,而是前头有箭对着呢,万一面前这阴晴不定的相爷心中不舒坦了,松了箭,那可是要命的事。 宋也看着她的动作,心中骤然发紧,连忙转头给了长柏一个眼神。 就在长柏要悄声靠近温迟迟的时候,温迟迟却先一步察觉了出来,她厉声道:“别过来!” 只一步之遥,长柏自然不会听她的,就此停在原地。 见着长柏逼近的动作,温迟迟却连连往后退,“都说了别过来,再过来我便从这楼上跳下去!” 宋也目眦欲裂,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温迟迟,又要闹哪样?” 温迟迟害怕得双手颤抖,直至托到了小腹上,才给自己找回了些许勇气,她道:“我不闹哪样,我要你将弓箭收起来,告诉他们,我没有杀过人,从来没有!” “温迟迟!”宋也看着她,心中窝起了一团火,呵斥道,“你脑子昏了是不是!” 温迟迟害怕到了极点,鼓足了勇气,将心中所想一股脑都说了出来,“那些菜叶子,鸡蛋砸在我身上,砸在它身上,你有半点动作吗?没有!所以的屈辱全都要我和它来承受,你还像个人吗?像个男人吗?” 那个它说的是什么,旁人不知,宋也却心知肚明。 看着温迟迟双目猩红的样子,宋也只觉得心中绞痛难忍,他哑声道:“有什么过来再说。” 温迟迟深深呼出一口气,“我要你现在就说,否则我便自此跳下去,从今往后你这个相爷同我这个伥鬼的关系便再别想洗掉,永远都别想。” 宋也静了片刻,无奈地笑了笑,垂下了眼眸,然后又抬起,眼中尽是狠厉与薄凉之色。 他复又搭起了弓箭,瞄准了她,冷冷道:“威胁我?我就问你,下来还是不下来!” 温迟迟了然地笑了笑,多么荒谬。 她心中已然如死灰,不想做任何挣扎,脚上却自发地受着求生欲的支配,不断往后退。 宋也垂眸,掩下了眼里的情绪,手果断地松开,“嗖”地一下箭矢便飞了出去。 温迟迟见着箭矢飞来,心中一惊,脚下打滑,直直地自栏杆外飞了出去。 “温迟迟——” 宋也目眦欲裂,毫不犹豫地跟着她往前去。 “宋相!” 第46章 吃鞭子 宋也不管不顾一切往台子边冲, 即刻便有数道冷箭自他身后追了上去,霎时间整个场面一片混乱。 “有刺客!” “守卫!护驾!保护陛下与娘娘!” 俄而彩楼底下便传来了妇女的尖叫声与婴孩的哭闹声,人相奔走, 混乱不已。 混乱成这样, 一瞬间诸班直、三衙、皇城司纷纷出动。 前些时候安排周密的计划全部被打破,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看一步。 长柏只得命人跟在前头,自己跟在了宋也身后,挥剑将箭矢斩去,一路掩护宋也,而预先隐在暗处的皇城司指挥使周若安即刻带着手下前去捉拿放冷箭的刺客。 宋也用尽了力气追温迟迟, 跟着她从彩楼上坠下,不顾及她剧烈的挣扎, 捞到她的衣角便一把将她带到了怀中,死死地托在了臂弯中。 彩楼高不过三四丈,于宋也这样的精通武艺与轻功的人来说, 即便是摔下去也能稳住自己, 然而他却像骤然失去了力气一般,没有凝神聚气, 只将温迟迟往怀中带了带, 而后便仰在空中,令温迟迟与自己摔了下去。 温迟迟此时觉得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 跟那日夜里坠下山崖后灌入她耳膜中的一样, 然而心境确实全然不同的。 檐角风铃声响, 清脆悦耳, 风声淡了下去, 温迟迟耳边却骤然响起了袅袅而神秘的傩歌祭祀声, 以及尖锐刻薄的谩骂声。 温迟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坠楼后剧烈的痛感却没有像想象中一般向她袭来,她低头,入眼的便是一身紫官袍。 劫后余生的欢喜与轻松只因这一眼消失殆尽了。 而她的手腕已经不知何时被他扣在了手中,腰身亦不知何时被他托在了手中。 温迟迟只略微动了动,便听见身下之人“嘶”了一声,她这才淡漠看了下去。 与宋也的视线相接,便见着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温迟迟迅速瞥下了眼睫,淡漠地推开他的手。 宋也松了一瞬,就在温迟迟即将将手抽离之时,蓦然重又攥住,生硬地将她捞了回去。 “你满意了?”宋也看着她轻颤的睫毛,凝眉问。 温迟迟坚持将手腕缩回来,一双眸子这才看向宋也,困惑道:“你这样,代价似乎太大了些。” 宋也只觉得嗓子眼堵得难受,涩得他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你腹中还有我的种,我不救你难不成眼睁睁看你一尸两命?” 温迟迟低低地笑了:“那么丞相大人,救了我还要抓我会彩楼上羞辱我再杀了我吗?” 宋也没回,顿了一会儿,忍着骨架子像散了一般的剧痛径直带着温迟迟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才看向温迟迟,见她脸上扬起的淡淡笑意,虽多半是讥笑,他瞧着却相当生动,活生生地一个人如今还在他面前。 还好温迟迟没事。 还好他没失去她。 宋也一把将她纤细的身子捞到怀中,低低地叹息,“你真是......”双手环上她的腰身,在她小腹处停顿了片刻,踌躇了半晌最终还是搭在了她的腰侧,宋也贴着她的额角,闻到了一股蛋清的味道。 他却并不忌讳,不自觉地亲了亲温迟迟的额头,哑声道:“别动,我抱会儿。”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温迟迟耳侧,激得她浑身一僵,抗拒地要推开他,“你再这样,同我的关系便再难以撇清了。你抱着一个杀人犯,一个不祥之人,那些百姓怎么想?” 他虽在乎名声,但是利益在先,旁人怎么想又如何呢。 宋也扯唇轻笑道:“妻子犯错,我身为丈夫再好生管教就是了。”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46节 温迟迟听了他的话,心中简直要作呕,她用了浑身的力气去拨宋也的手,冷道:“我没错,你一早就知道。” “你没错,”宋也心中本就不舒坦,如今听见她还是这样的态度,心中便更是恼火,嘴中重重碾过这三次字,不由地讥讽一笑,他沉声训斥道,“不拿我的话当回事,肆意行事,你还没错?外表瞧着柔弱,性子却桀骜得很,谁教你的?” 将才那一阵后怕之感仍笼在他心间,宋也恼怒道:“你刚才差点死了你知不知道!” 温迟迟被他凶得脸色一白,“我的意思是......毒不是我下的,我没杀人,你们这样众口一词,我甚至都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真下过毒,杀了人,是不是我我记忆错乱了。” 温迟迟低下了头,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淡淡地:“可是没有,我记得清楚,我没有。”温迟迟脸上扯出了一丝假笑,喃喃道:“我不会杀人。” 温迟迟反复申诉、不断重复的话在宋也心中却激不起任何波澜,他是坐在高台上的上位者,一路走来,脚上踩的死人骨头与烂泥血肉数也数不清。 在他看来,生命的流逝再正常不过,遑论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宋也走的太远,走的太高,以至于忘记了有一种东西叫良知。 他如今只觉着对温迟迟擅作主张恼火,心中也一直在强忍着怒意,将才甫一燃了起来,到现在还未平复,如今又见她惶恐、委屈的模样,心中闷闷的,更觉得不解与烦躁。 他凝眉看了她会儿,沉声道:“够了,我其实不太明白你在矫情什么,你既然这般懦弱,何必答应进宫?你是没杀人,挂个名怎么了?让你亲自动手了?纠结至此,内耗至此,何必呢?退一万步说,即便杀了又如何?” “你......”温迟迟推开他的手,被他骤然冰凉的眸子唬住,身子不断地往后退。 宋也忍者浑身骨架子碎了的感觉,抬起手,一把钳住了温迟迟的后脑勺,即刻从她惊慌的表情中洞悉了她心中所想。 “你想说,我没有心。”宋也扯唇,一字一句道。 他垂下了眼眸,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你猜的不错,你知道我刚刚是怎么想的么?” 心中将才要失去她时的惧意与恼意一时全部翻涌了上来,宋也冰凉的手指蓦然攀住了温迟迟的脖颈,他贴在她耳边,阴恻恻地道:“你不听话,我也会觉得管教你累,所以我在想干脆玉石俱焚算了。” 温迟迟浑身僵硬。 他问:“如今你告诉我,以后听不听我的话?” 温迟迟脸上血色尽是,只得不住地点头。 宋也见着她乖巧的模样,心中的恼火已然消散了大半。不由地轻笑,非得这样调教,否则这女人永远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如今觉得,只要人还在身侧,能抱着有种实在感就成。至于心在哪,宋也垂下了眼眸,人都拴在了身边,心又能飞到哪儿去? 他现在对温迟迟要求不高。 感受到怀中人不住地颤抖,显然一副害怕到极点的模样,宋也又亲了亲她红润的嘴唇,哪怕众目睽睽,他也再没有任何避讳。 他又缓和了语气,哄她道:“看在孩子的份上,过往的一切我都不计较。”又没忍住摸了摸她的额角,声音柔软:“我将才说你是我的妻子,你没有张牙舞爪地呛我,我很高兴。” 温迟迟被他亲的不舒服,也摸不清他阴晴不定的性子,但想起他将才的话仍旧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温迟迟问他:“难道你要娶我为妻?” 宋也默了一瞬,半晌后淡道:“以你的身份还不够,不过无论如何,你记着,你只能有我一个男人。孩子生下来后,我也不会亏待你。” 温迟迟没应,心中也不意外,只她此时听着宋也这一番话,看他不像作伪的神情这才明白过来也许宋也当真没有想过杀自己。 可那又如何,她难道要因他不杀感恩戴德、结草衔环吗? 她暗自摇摇头,觉得有些累。 正思量着,温迟迟却隐隐听见了马嘶声,她朝四周瞧了一眼,除了肃穆的诸班直与三衙亲信便再没有其他人,场地已经空了一大片,百姓与权贵也被疏散了差不多了。 长柏站在不远处亦听见了,但此时人迹杂乱,打马乘车过来也是常有的,因而便也没往心里去,相反地,他盯着自家主子,眼里却尽是担忧之色。 犹豫了半晌,见着主子仍旧抱着温姨娘不撒手,而他背后的紫色官服下摆已经拖着一滩淋淋的血迹了,更触目惊心的是,一只箭矢正中宋也后背,而因着他仰躺在地上接住温姨娘,箭矢尾部已然断了一截,剩下的一截斜插其后,隐没在血肉中更深了。 温姨娘不知晓,而主子竟像没事人一般,长柏在一旁看着,心中已然心焦得不行,按理,他不该打扰主子的事的,但如今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长柏上来道:“属下已命人将现场清理完毕,刺客的头目也已经落网了,如今周大人正亲自押往皇城司拷问。” 见宋也淡淡地嗯了一声,长柏又道:“主子,属下扶您处理下伤口吧。” 听着长柏的话,温迟迟终于明白心中泛起的恶心之意是从哪儿来的了,原来是宋也身上伤口的血腥气。 宋也一直盯着温迟迟看,自然没落下温迟迟听到他受伤时面上迟疑的神情,眉间稍稍舒展,嘴角扯了丝微不可闻的笑意,他握着温迟迟纤细白嫩的手亲了亲,“去吧,伤的重,伤口模样不好看,你还是别瞧了。” 温迟迟蹭了蹭将才被他亲过的手指,从他怀中起身,麻利地转身,往不远处去,当真没瞧一眼。 宋也看着她,脸上的笑僵了一瞬,只闻长柏的脚步声近了,他凝眉,长柏盯着箭矢瞧了一会儿,不由地大惊失色道:“主子,这箭矢上像是淬了毒。” 宋也面上彻底冷了下去,他吩咐长柏:“去瞧瞧温迟迟可伤到了......” 将说完,一只马匹冲开了人群过来,上头穿着一个身着凛凛寒甲的男子急急地在不远处迂马,继而马声嘶鸣。 宋也皱了皱眉,将看清来人,便觉着气血翻涌,他喝道:“长柏,备马!” 长柏见着付将军驾马停驻亦懵了,更令他目瞪口呆的是他还当着主子的面大张旗鼓地将温姨娘掳到了马上,这还得了! 宋也翻身上马之时,扯到伤口,一阵撕裂的剧痛传来,宋也不禁拧了眉头,继而唇角便扬起了满是恨意的讥笑。 她温迟迟为什么不反抗?她难道就毫不知情? 他许她丞相贵妾的身份,许她在正妻进门前生孩子,他还待她不够好?他都做到了这个份上,她还是要跟野男人跑! 宋也收起笑,周身气氛极其低沉,掀起马鞭,狠厉地抽了下去。 接着便是风驰电掣,宋也玩命地驾马,没一会儿便追到了付荷濯与温迟迟一同乘的马身后。 他扬起了马鞭,刚想要抽下去,便见着温迟迟双臂裹在了付荷濯身上。 护着他的意思。 一双藕白的双臂搭在寒甲之上,宋也马鞭扬在半空中,几乎要被气的背过去。 继而心一狠,扬了鞭子便抽了上去。 一声霹雳的鞭子声响,继而一道红痕骤然趴在了那藕白的小臂上,温迟迟一阵抽痛,却始终环在付荷濯身上,没有撒开手。 难言的滋味在他心中疯狂生长,宋也已然双目猩红,他失笑道:“你不会真以为我不会对你动手吧,温迟迟?” 第47章 笼中雀 宋也面色一沉, 便极快地驾马往前,与后头的马匹拉开了一段距离。 飒飒风声中骤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马嘶声,马鞭狠厉地往下卷过去, 冲破了地上的残雪, 深深地戳进了地底下的烂泥。 眼见着要与前头的马匹撞在一起了,付荷濯惊得猛拉马缰,马匹前蹄高高扬起,两马几近相撞,付荷濯只得生生转动马头,这才能避开,用尽之大, 粗粝的手掌蹭上了长长一道血痕,这才避免撞的人仰马翻。 宋也没给付荷濯一个眼神, 只盯着温迟迟,脸色难看得很,沉声道:“过来。” 温迟迟鼻腔中呛的尽是风, 鼻尖很红, 脑子中也懵懵的,骤然见着宋也发疯的样子, 下意识地环紧了付荷濯的腰身, 直摇头,“不......不要。” 宋也低低地笑了笑, “你以为我在和你商量?”他抬起头,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眼里的戾气藏也藏不住。 宋也甩了手上的马鞭, 抽开别在腰间的冷剑, 直指付荷濯脖颈, 宋也这才轻蔑地看向他, “付将军,见着本官不三叩九拜么?” 付荷濯并不退缩,“宋大人,你为文臣,我为武将,何况此处并非朝堂上,有什么跪你的道理?即便是要跪,我跪的也是九五至尊!” “是不在朝堂之上,”宋也抵着他的脖颈更近一步,冷道,“那本官私下解决一个人,总没什么问题吧?” 泛着涔涔寒光的剑身上渐渐冒出了点点殷红之迹,血珠如断了线一般自刀上滚下,温迟迟心骤然一紧,急急地道:“郎君!” 付荷濯拍了拍温迟迟发抖的身子安抚她,继而问:“我想问问宋大人,若你当真喜欢一个女子,又怎会让她做妾,又怎会将脏水泼在她身上,又怎么看得下去旁人欺辱她,往她身上砸去那些腌臜物?” 宋也轻嗤,“你懂什么?” 付荷濯道:“我是不懂,但我却明白她这样心善的姑娘不会做那样的事!” 温迟迟听了这话,怔在了原地,眼眶倏地一红,泪水便扑簌簌地往下掉。 “你懂,”宋也笑了,死死地盯着付荷濯,好像要将他周身都戳个洞,“那你知不知道她是我的妻,你这样就是在强抢他人之妻?” 付荷濯讥讽一笑:“你的妻?我再问一句,你此般作为又与强抢民女何异?” 宋也面色肃然,不再同他废话,便直直地将剑往付荷濯脖颈中更送一步。 惊心动魄的画面像直直地往温迟迟眼球上冲,她就像听见血液奔涌的声音与皮肉绽开的声音,“不要!”她厉声叫着,双手已然攀上了剑身,死死地攥住,不让宋也再往前更近一步。 殷红夺目的鲜血就这么从剑身上滑了下来,宋也已然分不清究竟是付荷濯脖颈上的血还是温迟迟手上流下的血。 宋也就这么看着她,半晌后极为疲惫地阖上了眼睛,任由那股道不明的被背叛之感将他淹没。 那一柄淬过毒的残矢仍旧深嵌在他的血肉中,淋淋的鲜血一路自他的官袍上蜿蜒至马背,最后至层层白雪中,寒风呼啸,将他的伤口剜的如刀割般剧痛。 血迹已然干涸,已然凝固,有的人眼盲至此,到现在都不肯看一眼。 “松手,我不杀他。”宋也缓缓地睁开眼睛。 温迟迟楞在原地,却没有动作。 宋也怒火中烧:“我叫你手松开!” 见着温迟迟半晌后不曾有动作,付荷濯抓住温迟迟的手,“阿迟,刀剑无眼,你先松手。”说着,便将温迟迟的手从剑上拨了下来。 温迟迟手甫一离开剑身,宋也便将手上的剑抛到了雪里。 他越过了温迟迟,望向了远方,声线染上了一丝沙哑:“你回来,这次就不追究了。” 温迟迟静了一会儿,便听见了身后传来了马蹄声,这次逃不掉了。 温迟迟问:“谁也不追究?” 宋也应:“是。” 温迟迟点头:“......好。” 她不想牵连付荷濯,于是便拨开了他的手,低声道:“阿濯,我走不了了,为了我丢了性命不值得的。你保重......” 说罢,刚要翻身下马,谁料身子却骤然不给付荷濯攥在了怀中,他腿中用力一夹,抽了马鞭,那一匹血汗宝马便急速地冲了出去,这一跃竟有跨越千重山之势。 温迟迟惊呼一声,急急地往后看了过去,只见宋也一头栽到了地上。 付荷濯低头瞧温迟迟,不禁想起了宋相那惨白的脸与发乌的唇,剑走偏锋,兵行险招,他没赌错。 “阿迟,你受委屈了,这次我不会再放开你了。”付荷濯轻轻将温迟迟的手裹了起来。 温迟迟顿了顿,问:“你开罪了他,今后会不会有事?” 付荷濯苦笑了一声:“付家与他向来对立,即便没有今日这回事,他也容不下我。” 顿了顿,付荷濯神情真挚道:“不过你放心,我在战场上滚打多年,与战士都是过命的交情,手上亦有兵权,他伤不了我,也动不了付家,你安心便是了。你的仇我也一定给你寻回来,待到安定下来,我便致仕,与你成亲如何?” 温迟迟看着前头,残雪覆盖住了小道,绵延至数里之外,雪色纯白,与黯淡的天色相交、相衬。 经历了这么一遭事,她感受着风里的寒冷与肃杀,却不觉得冷,却心中的重石骤然被挪开,心绪清明,她嗅到了自由的味道。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47节 “我想回杭州。” “好,我陪你一同回去。” 温迟迟想起了什么,眸子却有些暗淡,她轻轻地将付荷濯的手挪开。 下晌将近傍晚之时,禁中便颁了“大索”的禁令,全城戒严,严守关卡,便是连天子近卫皇城司都自夜黑中隐了出来,进行全城搜捕。 今日是年初五,尚在年中,本该走亲拜友,阖家团圆之时,因着上晌天华苑大傩仪之时出了事,正是鹤唳风声之时,因而京中百姓家中早早便关了大门,熄了灯,生怕将麻烦事惹到身上。 此时城中静谧得很,除却来回巡逻的士兵,街上便空无一人。 沉沉的黑夜,一身子佝偻,白发蓄须的老者背着药箱从客栈里出来,那间客栈的房门便被阖上了。 付荷濯关了门,沉默了好一阵,“我叫小二多给你上一盅乌鸡汤吧。” 温迟迟手轻轻放在了小腹上,神色淡淡的,眼里也没有什么旁的情绪,只一阵茫然,而后便点了点头,“也好。” 俄而一声哨声划破了天际,温迟迟一怔,紧张地问付荷濯:“会不会有事?” “不会,这座客栈是蓝家的铺子,蓝家五郎是与我出生入死的兄弟,这等你安心便好。等这几日风头过了,我便送你回杭州。” 温迟迟这才点了点头。 很快菜便上来了,菜品与量并不算多,因着他多年行军的习惯,也不会铺张浪费,只恰到好处,营养亦很充足,完全够了。温迟迟瞧了一眼,都是她爱吃的,她两眼笑得弯了弯,便埋首吃了起来。 付荷濯见着她吃的高兴,也不由地跟着她展颜一笑:“有那么高兴吗?” “嗯,”温迟迟嘴中吃着菜,下意识地将嘴巴中的东西咽了下去,放下筷子才看向他,回答道,“看到你我当然高兴了,回杭州我也会很开心,我不喜欢这儿。” 付荷濯看着她的动作,蹙了蹙眉,也跟她一般将筷子放了下去。 他如今也知晓了她家中的事,不由地叹了口气,“回杭州准备做什么呢?” “做女红养活自己。”温迟迟拿起馒头,轻轻咬了一口。 其实她也不知道回杭州能做什么,她没有住处,还怀着孩子身上也不便利,但那是生她养她的地方,离开的久了心中便会挂念,她也不喜欢冷冰冰的上京和与这里相关的一切。 “也好,有门手艺傍身也好,”付荷濯点了点头,“我着人安排你回杭州,届时你便安心养胎,京中事安定下来了,我便陪着你。” 温迟迟瞧着他,“孩子是宋家的。” “太医说你身子虚,不过怎会这样虚呢?你跟我也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与教条,多吃些,对身子好。”付荷濯拿起筷子夹了菜放到温迟迟碗中,岔开了话题。 温迟迟没说上京的这一路几乎没吃过热乎的,还连着吃了好几天牢饭,她也觉得有些亏欠腹中胎儿,她将付荷濯夹过来的菜都吃了下去,将碗中的饭吃完,又添了半碗。 除了身子上的疲乏与心中有些恶心,这一顿吃的极其松弛。 温迟迟放下筷子,对付荷濯淡笑道:“阿濯,多谢你。” “你我之间还道什么谢?”付荷濯拿着手绢径直帮温迟迟擦拭嘴边。 温迟迟面上倏地一红,自他手中接过来,自己动手,“我自己来便好。” “以前擦得如今便擦不得了?”付荷濯将手巾递给温迟迟,笑着打趣道,“你自己也瞧不见哪儿沾着了,哪儿没沾,还不得我费力指点你吗?” 温迟迟也跟着笑,语气欢快,“你这样一个大将军,大英雄,往日里都是指点沙场点兵的,如今指点我,那真是莫大的荣幸呢!也只得你多费些力气了。” “行了,光知道贫嘴。”说着,仍旧接过手巾,轻轻地替她擦,“你就给我省些力气吧。” 粗粝的手掌擦过温迟迟细嫩光滑的脸,温迟迟低头,便见着了付荷濯棱角分明的冷硬面容,便觉得此情此景当真是暧昧极了,于是推开了他,落荒而逃。 “我......身上也不清洁,我去沐浴了。” 没一会儿温迟迟便从净房中出来了,见着付荷濯还在,温迟迟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还没走?” “城中守卫严格,宋相的人说不定便隐在暗处,如今也不适宜走了,明日一早再说吧。” 温迟迟抬眼扫了四周一眼,室内有一床一榻,便点了点头,“也好,若没人守着,我怕也睡不好。” 想起在牢狱中胆颤的日夜,那种泔水味与恶臭味即刻泛了上来。 付荷濯抬头瞧了一眼,便见着温迟迟脸颊红扑扑的,身上着了雪白寝衣,头发湿哒哒地滴着水。 付荷濯拿了条汗巾,并未设防,走到温迟迟身边道:“我给你绞发。” 温迟迟面色已然不好,刚想要说话,便未曾忍住,一口吐了出来,秽物恰好落在了付荷濯身上。 付荷濯见着她还有要吐的意思,连忙拿了唾壶出来,心疼地温迟迟拍后背。 这一吐便将胃里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实在是吐不出了,温迟迟这才直起了身子。 付荷濯忙给温迟迟倒了一杯茶水,见温迟迟摆了摆手,他将茶水放到了一边,笑着宽慰她道:“孩子将来是个活泼灵动的性子。” 温迟迟蹙了蹙眉,又是一阵呕意,连忙抱着唾壶又是一顿吐,却也再吐不出什么了,只一阵酸水。 付荷濯瞧着,脸色却骤然沉了下去,他惊道:“阿迟,你怎会呕出血!” 声音并不那样大,却足以惊得烛泪垂下,惊得窗外树枝沙沙作响。 也足以让隔壁的人听的一清二楚。 隔壁厢房内没有点灯,只孤月洒了一半清辉自窗子外进来,月华将这屋子内之人立挺锋利的侧脸勾勒了出来。 宋也就在这间厢房内枯坐了许久,听见温迟迟呕血,那张惨白黯淡的脸上才起了一丝波澜。 他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从椅子中站了起来,挑起了抢在桌边的剑,一把没入鞘中,脚步已然往隔壁厢房去,却骤然停了下来。 隔壁厢房传来女子凉薄寡情的声音:“这孩子我不打算要。” 良久,宋也唇角勾起极其讽刺的笑。 见着宋也就这么站着,长柏心中也是一阵唏嘘,他道:“主子,你身上有伤,余毒也还在身上,将才又昏了过去,当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先回去吧?属下着人看好温姨娘。” 宋也掩下眼中神色,“回去?我不得好好看着这对狗男女,当场捉奸?”说罢,宋也便重又坐回了椅子里,一言不发。 温迟迟胃里着实没有什么好吐的,便开始觉得头晕,而后便要走到榻上去歇息。 付荷濯拿了汗巾给她绞发,问她道:“落胎会伤身吧?” “孩子还很小,没成型。” 但已然有了轻微的弧度,她能感受出来,温迟迟情绪很复杂,垂眸看了一会儿,心中便也就释然了。 “它受的苦够多了,再生下来如何又不是一桩耻辱呢?”温迟迟看向付荷濯,眼里已然是一片决绝之色,“过几日请个大夫来吧。” 付荷濯绞发的动作轻柔得很,如今听见她这般说,也只点了点头,“好。” 温迟迟没再说话,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醒过来之时已经是第二日天明之时了,用完早膳后,付荷濯便悄悄出了门,温迟迟这才拿了女工做了一会儿。 白日里头百姓还是要出门营生的,如今这街上人多了起来,付荷濯走出客栈,隐在了人群中,不多久便有下属牵了匹马前来接应,付荷濯驾上,没一会儿便来到了太傅府。 付荷濯甫一进了太傅府,刚进垂花门,便有小厮迎了上来,“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付荷濯点了点头,便一路跟着小厮往付太傅书房中去,将到了书房中,便见着上首坐了一个蓄了长须的老者。 付太傅胡须已然全白,然而神色矍铄,精神气很好,见着付荷濯进来,他指了指下首的位置:“坐!” 付荷濯给付太傅见完礼后方坐了下来,便听见他问:“六郎,可是亲眼见着了宋也中了冷箭了?” 付荷濯垂了眼眸,“是,亲眼所见。” 付太傅呷了口茶,冷哼道:“如此便好,冷箭上淬漠北的毒,这京中出了付家这解药便再难以求得,如此,他还能动蓝家么?还妄图将兵权都收整在手中么?这枢密使之位,六郎,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我听外头的人来回,说周若安拿了些人进了皇城司,这事得处理好。” 付荷濯应了下来,便听见付太傅叹道:“六郎,父亲也不想你沉浸在哀伤中,不过你可得时时刻刻记住了这弑母之仇,若不是他宋也,你大哥如何会死,你二哥又身子垮成这样!若不是他宋家,你又何至于流离失所这般多久?你的母亲又怎会郁郁而终?这都怨他玩弄权术,草菅人命!” 付荷濯低头,瞧见了手臂上躺着的蜿蜒的伤疤,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道:“明日是杨尚书头七,父亲可要去吊唁?” 付太傅低头瞧了一眼自己这小儿子,不由地叹了口气,“去,杨尚书为着天下牺牲了太多,阖该去吊唁的,不过他已是风烛残年,能扳倒了宋狗,为这天下除了害,也是死得其所了。” “说起来,这事能办得成,离不开娘娘身边佩兰这个丫头,引得宋也为那个女人惊慌失措跳下楼去,也亏得她,”付太傅眼睛转到了付荷濯身上,“待过段时间,父亲将她赐给你作贤内助如何?” 付荷濯连忙站起来,垂首道:“娘娘心性纯良,身边离不开这等机灵之人的。” 说到付清涟,付太傅不满地轻哼了一声,继而将眼睛落到了付荷濯身上,训斥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日干了什么,那可是丞相,再怎么着,他要动你,也是分分钟的事,你怎可为着这一个经过人手的妇人这样鲁莽行事!” 付荷濯道:“父亲,儿子与她是有过婚约的,儿子不想做背信弃义的小人。且也并非是她想沦落至此,说到底,她同母亲、大哥、二哥一般都是受了宋相迫害的可怜人。” “你......”付太傅气得手直抖,而后呷了口茶这才缓过来,“既如此,便将那姑娘接回府里吧。” 付荷濯眉梢将将染上了喜色,便听见付太傅继而道:“瞧着宋也的意思,是对那姑娘是有几分在乎的,否则他不会不要命地跳下彩楼,咱们的人也不会这样快得手。这样一颗棋子,可得好好用起来。” “父亲,利用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本就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遑论她还是一个受害者,请恕儿子难以从命!” “你,兵不厌诈!兵法之策简直是枉读了!”付太傅又睨了一眼付荷濯,“咱们的人落到了周若安手中,凭着宋也的本事定然得使出什么花招来,你要挟了那女子换那些人,这样那女子也不必流离失所,咱们也省下不少烦心事,这都是极好的,于你我,于她,都是极好的。” 付荷濯脊梁挺的直直的,一道狰狞的刀疤爬在他的脸上,却并不显得丑陋,然而更显出他铮铮的骨气。 “以女子为饵,请恕儿子难以从命。”说罢,付荷濯转身便走,而后在离去之前停下,“不过父亲放心,儿子会将落在皇城司中的人处理好。” 付荷濯又招来亲信,亲自询问了一番布防与筹谋之事,便悄声去医舍寻了郎中往温迟迟原先住的客栈中去。 领了郎中上了客栈,将到了楼梯的拐弯处,便见着一道人影自他面前一闪而过,付荷濯眉心跳了跳,心中即刻大骇了起来,将郎中丢在了一边,往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跟着往楼上去了一路,将走到温迟迟厢房所在之处,付荷濯也不由地乱了阵脚,正屏气凝神之时,肩后传来重重的一记,接着便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 这一下便过去了好几日,付荷濯都不曾露过面,若是没有委托过他事情那也还好,只是托过他请郎中,这一连过去了好几日,郎中既没有来过,亦不曾有过口信,她便难免担忧了起来。 晚上又是同一个小二过来送饭,温迟迟瞧着这一桌子摆满了菜,不由地蹙了蹙眉头,心中的预感更是强烈。 在小二将要离开之时,温迟迟叫住了他,“我不曾传过菜,亦不曾给过银两,这饭菜又是如何送进我的房中的?” 小二道:“夫人的夫君不是支过银子了?否则定然没有这等上好的菜肴的,这些都是咱们客栈里头的跑堂专程去南头农户家采购的,顶顶新鲜。” “夫君?”温迟迟心骤然一沉。 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中,手心的痛感袭来,这才令她找回了些许理智。 温迟迟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劳烦您传个音讯,将我那位夫君请过来,就说我肚子疼。”温迟迟将那声夫君咬的极重。 第48章 停灵柩 温迟迟只略等了一会儿, 便见着店里的小二领着郎中进了厢房内,给温迟迟把完脉后,郎中沉吟了片刻, 只说身子没有大碍, 便给她开了药。 药端上来之时,温迟迟问了一旁的小二,这才知道碗里装着的是安胎药。 这一刻,温迟迟听见了弦崩的声音,心内像是有什么顷刻间便崩塌了。 端着药碗的手开始渐渐颤抖,半晌后,她将泛着涩涩苦味的黑色药汁推在桌上, 对小二道:“我要见他。” 小二道:“夫人,主子如今公事正繁忙着, 抽不开身,待到闲暇之时定然会来见你的。”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48节 温迟迟抬头盯着他,“你是相爷的手下, 根本就不是什么小二, 是不是?” 青松顿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是。” 温迟迟低低地笑了, “所以从一开始, 他便在监视我?” 长柏不说话,温迟迟一下便推开椅子, 站了起来, 径直往外头去。 将推开门, 只见外头站着好几个穿着寒甲、腰佩弯刀的士兵站在门口, 重重把守, 将这处厢房守的牢牢的, 见着温迟迟要往外头去,便即刻将她拦了下来。 温迟迟当即便明白了过来,这客栈里外怕都是宋也的人了。 这个日日给她送饭的小二既然是宋也的手下,那便恰好说明了她从一开始便没逃出过宋也的手掌。 既这客栈是阿濯好友蓝五郎名下,而今这又尽是宋也的人,那是不是......阿濯好几日没出现,是因为出了事情? 温迟迟越想越觉得浑身冷汗直冒,她推开门口配着寒刀的守卫,“我要出去。” “夫人,莫要再为难小人了,您请回。”守卫堵在门口,挡住温迟迟,伸手对她道。 温迟迟深吸了一口气,“既然你的主子没空来见我,那我便去见他。”说罢,推着面前的魁梧之人,便要往外面去。 守卫纹丝不动,又念及面前之人尊贵的身份,只得抱拳道:“小人也只是奉命看守,还请夫人见谅。” 温迟迟见着面前这些守卫之人没有半分要让开的意思,顿时急得手足无措,只一口气憋在心中提不上来。她只得缓缓地气,继而厉声道:“我说我要出去!” 守卫纹丝不动,没有半分要退让的意思。 重重防守,她又能如何呢? 温迟迟急得眼圈倏地一红,逼着自己没将眼泪落下来。她转身对青松道:“你既有法子请到郎中,那便烦请您替我禀报,说我要见他。” 青松道:“夫人,主子说待他有空便会来瞧您。” 温迟迟急道:“那劳烦你再替我多催几遍,我当真有要紧的事!” 青松一去便是好几个时辰,温迟迟再见着他的时候,已是用晚膳之际。 送过来的午膳一口没动,煎好的安胎药搁在一旁亦没动过,汤药里头的药草与汁水已然分离了,上一层清,下一层浊。 青松面无表情地将未用的东西收了下去,又上了晚间新炒的菜,将刚煎出来的药重又放在小案上,看向了温迟迟,“夫人,晚膳与安胎药已然备好,请您趁热用。” 温迟迟仍旧做着手中的女工,眼皮抬也没抬。 见她不动,青松只得催第二遍,温迟迟这才抬头瞧了一眼,“你先退下吧,我累了,想先小憩一会儿。” 青松见着温迟迟已然去吹灯,只得连忙退下,不好再逼迫。 第二日时温迟迟亦是如此,一粒饭也不肯用,一滴水也未送入口中,只埋头做女红。 晚些时候,温迟迟去吹灯,脚步踉跄了一下,一只宽大的手托住了她的腰肢。 冬日衣裳不算轻薄,但温迟迟能感觉出来,那只手指尖很凉,指骨处像沾过冬日的冰雪,淌过夏日的山溪。 还未缓过神来,身上骤然一空,温迟迟一声惊呼,便被人打横抱起,直径放到了床上。 宋也冷静地瞧了她会儿,将身上白狐裘随意脱了,抛在地上,而后开始解身上的腰带,手往回一摁,抽开,宋也便欺身压了上去。 温迟迟身上一重,脖颈间即刻间便有一道温热的气息喷洒了上来。 宋也不说话,沉默的气息极像一匹极其危险的恶狼,上下打量着他的食物。 衣裳尽碎,掷在地上。 她身子不住地往身下柔软的被子里蜷缩,晶莹的泪水在她眼梢摇摇欲坠,不一会儿便滑进了发间,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不行。” “哪儿不行?”宋也用力地将她的下巴钳住,声音黯哑,“难道你绝食逼着我来,不是叫我来这样的?” 低头寻了上去,撬开那只红润的唇齿,将她的呼吸尽数攫取占尽,在她几乎喘不过气之时,才重重啃食了一口,血腥之气霎时间将口舌都充斥尽了。 宋也死死地抵着温迟迟的鼻尖,他沉声问:“他也是这样的?” 温迟迟只觉得快要呼吸不快来,只恍了神,滚滚的泪水即刻从眼眶上滑了下来。 温迟迟只惊呼了一声,声音便尽数吞进了嗓子中。 最终桌旁那碗药汁经受不住,一下便摔倒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药汁四溅,温迟迟雪白柔软的脚踝上沾上了黑乎乎的药汁,脚趾也忍不住蜷了蜷。 从裙摆底下出来,宋也将那只玉足攥在了手中,意犹未尽地将脚踝处沾着的苦涩药汁一点一点嘬进了口中。 温迟迟面色已然潮红,不住地上下才喘息,见着宋也靠近,她即刻便推开了他,“我有孕,经不住。” “你还挂念着孩子?”宋也上下扫视了一眼温迟迟,鼻腔中挤出一丝极其讽刺的讥笑,“不过是一个孽畜,不要就不要了吧。” “既然如此,你何必有所保留?又何必那样臊人?不如直接杀了他。” 温迟迟从旁边将棉被扯了过来,覆在身上,遮住了身上狼狈的痕迹,她伏在枕上,云鬓微乱,散在枕上,俨然极其倦乏的样子。 宋也没再坚持,赤足下地将袍子披到了身上,又站在榻边,静静地看着她,“我跟你说过什么,跑了怎么样?” “腿打断。”说着,宋也便将温迟迟的腿攥到了手中,紧紧地捏住,在她吃痛之际,又往上一岔,就这么露骨地往里面端详了两眼,“你告诉我,这腿你还想不想要?” 温迟迟被他看得面红耳赤,连忙点了点头应道:“要,要的。” 宋也低低地笑了一声,松开手,坐到床边,就这么看着她。 他在想,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恨这么一个女人,恨到舍不得她死,恨到想要时时刻刻拴在身边折磨。 恨到,连一个巴掌都舍不得打下去。 他将温迟迟的头挪到膝上,又捉住她的手,裹在大掌中,细细地打量了一遭手腕上方隐约露出的红痕,那是他抽的。 宋也错开眼睛,将她的手攥地更紧。 “不想折腿就把孩子生下来,母债子偿。” 温迟迟问他:“你想它生来坡脚还是瘸腿呢?” “你究竟心思怎样的歹毒才能说出这样的话?这也是你的骨血,温迟迟。”宋也眼底浮现出一片讥讽之色,“如果是付荷濯的孩子,你还会说出这样的话?” 而后宋也低低地笑了,“你不说我都忘了,你前几日不是还和他密谋着杀了我们的孩子么?杀了它,好没有累赘地跟人私奔,我说的对不对?” 宋也别过脸,好一会儿,那一双锐利的眼睛才重新看向温迟迟,“你休想。”他冷道。 温迟迟:“郎君既然生迟迟的气,就不要说出母债子偿这样的话,大人之间的事干小孩什么事?如果郎君实在生气,那迟迟愿意自断双腿以解郎君心头之恨。” “好啊,你且等着。”宋也冷道。 听着他话中的意思,那日她与阿濯说的话怕是没逃过宋也的耳目,只尚还不知晓他到底听到了多少。 温迟迟想着,只觉得身后尽是冷汗,扯了扯宋也的袖子,柔声道:“郎君,我饿了。” 宋也面色这才缓和了起来,重新唤人传菜,亲自拿了一件衣裳,又帮着温迟迟将褙子前襟的两粒扣子系上。 温迟迟看着宋也搭在前襟的两只修长的手,以及他面上专注的神色,心中难免觉得别扭。 宋也扣好,扫了两眼温迟迟,便将她抱到了桌前,“坐下吃吧。” 刚想要将温迟迟放下,她的双臂便缠到到了宋也的身上,头贴着他的腰,手上抱的更紧,她低声道:“郎君,是我不对。” 宋也浑身一僵,喉头发紧,将要将温迟迟拢在怀中,低头时便见着她手臂上依旧猩红得吓人的痕迹,忽而勾唇一笑,将她的手挪开,凝眉道:“又想求我什么?” 温迟迟讪讪地收回手,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着宋也就着旁边的凳子坐下给她布菜。 温迟迟这一顿吃的很不是滋味,宋也往她碗中夹了许多菜,她硬是强忍着恶心吃完了。 眼见着宋也又往她碗中夹通花软牛肠,温迟迟拿着筷子往碗里戳了戳,而后将筷子放下,温声道:“郎君,我有一件事问你。” 宋也没应,继续往她碗中添了一筷子鹅肝。 “郎君。” 一块炙羊肉。 “郎君......” 又是一块獾子肉。 温迟迟看着碗中高高堆起的,抿了抿嘴,拿起了筷子乖乖吃完,连忙漱了口,又点了两下嘴角,这才用一双黑黢水灵的眼睛盯着宋也看。 宋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刚拿起筷子,便见她飞快地挪开面前的碗,手上挡着,“我吃好了!” 宋也眼里染了抹微不可闻的笑意,“没见着你相公还不曾用饭吗?” 温迟迟一时脸有些红,立即站起身给宋也布菜。 由着温迟迟伺候了好些时候,进他腹中的却大多是素菜,他嚼着,口中的滋味倒有些淡。 其实也不怪温迟迟,她尚且有着身孕,心中总是泛泛的,觉得恶心,而晚上又吃了这么些油腻的荤物,因此如今给宋也布菜时下意识地避着了那些荤菜。 宋也瞥了她一眼,见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不满地点了点面前的鲈鱼:“将鱼刺剔了。” 温迟迟依着他的意思,挑了好几块鱼肉,正要送进宋也碗中的时候,那阵鱼腥味却骤然飘进了她的鼻腔中,惹得她一阵恶心,宋也怔了一下,僵硬地指了指旁边的唾壶:“去那儿。” 温迟迟拿着唾壶进了净房内,将腹中的油水尽数吐了出来,出来之时,便见着那一桌的菜都撤了。 宋也指了指桌上的小碗道:“实在不行也得用些粥,你这两天没吃饭,身体再好也得出问题。” “要是我没来,你还不打算吃饭吗?”宋也看着温迟迟搅着粥碗,似笑非笑道,“你就觉着我纵着你,好拿捏呗。” 温迟迟不由地拧了拧眉头,“不是,郎君你也见着了,我吃什么吐什么,着实没胃口。” 宋也看破不点破,看着温迟迟用粥。 温迟迟用了几口,实在觉得这里头的虾仁与玉米实在激不起什么胃口,搅了又搅,丧气将碗勺往桌上一推。 屏了口气道:“郎君,我有事要问你。” 宋也淡笑道:“不急,用完再说,正好我有事也要你去办。” 温迟迟盯着宋也看了会儿,最终败下阵来,端起碗,将里头的玉米虾仁粥喝得干干净净,连勺子都没用上。 “郎君......” “冷不冷,去床上说?” 说着,宋也抱着温迟迟上了床,手将摸到温迟迟腰上,温迟迟即刻便推开了,“现在可以说了吗?” 宋也捉住她的手,又亲了亲她的眉心,这才带着往下探去,“和其他男人有关?倘若是的话就不必说了,先陪我睡一觉再说。” 温迟迟手甫一摸上去,脸便烧得通红,不由地往回缩,直到摸到墙壁,退无可退的时候这才停了下来,温迟迟也镇静了下来,她盯着宋也,径直问:“郎君,你此时又有什么图谋?” 宋也逼到墙角,强硬地将她的手捉了回来,“你这样待我不厚道吧?” 温迟迟顿了一会儿,这才将手交由宋也支配,直到她胳膊酸麻到再也抬不动时他才了事。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49节 温迟迟瞧着手上的秽物,眉头又拧了拧,下床清洁了会儿这才重又走到了床边。 “上来。”宋也拍了拍身侧。 温迟迟爬到了床内侧,便见着宋也将她一把捞到了怀中,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腹,“不动你,我就摸摸它。” “好像也没多大,不过是多了些肉。”宋也将手搭在了温迟迟的腰侧。 温迟迟应了一声,“嗯,月份本也不大。” 宋也弯了弯嘴角,亲了亲她雪白的后颈:“睡吧。” 温迟迟背对着宋也,瞧着内侧的墙发着呆,夜里静的连烛火染得噼啪声都能听得清, 温迟迟有些难以入眠,身后却跟锥了钉子似的动也不敢动。 良久,温迟迟摸上了宋也搭在她的腰侧的手,呼吸清浅却失了应有节奏,她道:“郎君,其实你知道我要说什么的。” “你要问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宋也开门见山道。 温迟迟早有不对劲的预感,此时听见他这么说,呼吸渐渐开始不顺畅,只一瞬间手脚便开始冰凉、发僵,面上的神情也渐渐凝固住了。 “你......说什么?”温迟迟声音发颤。 温迟迟的手还搭在宋也手面,宋也能感觉出她浑身在渐渐变得冰凉。他将手抽开,却碰到了被衾上一片濡湿的凉意。 宋也双手扣着温迟迟的双肩,将她掰得面向自己,捻了挂在眼尾的泪珠在指腹摩挲,“你的相公还没死,哭什么啊?” 温迟迟一把将他的手推开,“你干的?” 宋也看着她通红的双眼,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我将才衣衫尽褪的样子你也见着了吧?有什么感想?” 温迟迟倔强地问他:“就是你干的对不对?” “怎么可能,他这样的人又怎配我动手,”宋也温和地笑了笑,“我又怎会让自己的女人伤心成这样?” 而后,宋也一把捉住了温迟迟的手,强硬带着她的手游走到那处扎着绷带的后背,“你瞧不见,那我便说给你听,这处伤口便是箭矢没入的地方,一个巨大的血洞,内里血肉仍旧模糊着,前几日我之所以没将你和他捉奸在场,是因为我差点因它丢了性命,折腾不起。” 宋也极少同他人提这些伤痕,也极少将自己的软弱揭给别人看,然而这一次,宋也却说的极其缓慢,极其坦诚。 温迟迟哭得几近晕厥,挣开了他的手,从床上坐了起来,缩在床角,整个都怔住了,连眼泪都掉不下来了。 就这么怔了一会儿,温迟迟骤然抬起了头,“你骗我的,对不对?你骗我......” 宋也半靠在床头,冷眼瞧了她一会儿,见她身上只着了一件寝衣,缩在床角浑身颤抖,瞥下了眼眸,将她重又捞到了怀里,“不是叫你今夜别问了,这样还能睡得着?” 见着温迟迟在他怀中不断挣扎,宋也沉声道:“别闹,想见着付荷濯最后一面吗?想不想给他报仇?” 温迟迟怔了一瞬,这才安静了下来,“什么意思?” “不是我动的手,你想不想替付荷濯将这些债讨回来?”宋也死死地蜷着温迟迟的身子,附在她耳边沉声道,“你也哭一哭我,哭到我满意了,我就帮你讨债。” 温迟迟摇了摇头,“不,你骗我......” “我为了救你好几次都差点丧命,哭两声我听听都不行?那你哭别的男人怎么哭的那么起劲?” 温迟迟抵住他的胸膛,才勉强挣出来喘两口气,不解地看着他:“你好好的,我哭你做什么?” 宋也似笑非笑道:“我就是喜欢看着你哭。你哭还是不哭?” 宋也将温迟迟面上嘲讽的神情看在了眼里,他眼睛落在了她发红的眉梢上,往下一双眼睛雾霭蒙蒙,却没有半点要哭的意味。 摇摇欲坠,却从不肯向他低头。 宋也瞬间便觉得没劲了,松开她,颓唐地靠在床上:“太后动的手脚,你若当真在意,便去向她寻仇。” 温迟迟摇了摇头:“不可能,你骗我。” “骗你?我骗你做什么?”宋也沉声道,“你若想报仇,明日便随我进宫,我替你备刀。” · 一夜无眠,纵然心中有诸多疑惑,温迟迟还是跟着宋也进了宫中。 红墙金瓦,宫门深深,温迟迟甫一踏在那条宫道上,便觉着迎面而来一股肃杀之气。 此时已然是白日里,将近晌午的时辰,温迟迟一路走来,一个人都不曾看见。 她不禁往后瞧了瞧,只见宋也跟在她身后,影子拉得长长的。 见着温迟迟迟疑,宋也迈着长腿跟了上去,“怎么,觉着冷?” 温迟迟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你走在前头吧,我不识得路。” 温迟迟跟着宋也来到了一处殿中,不由地顿了顿,问:“你说宫中为了抚慰将军亡灵,特意停灵宫中,那此时在哪儿呢?为何你不径直带我去灵柩处?” 宋也拉着温迟迟坐下,倒了盏茶递给温迟迟,“你有了身子,此时不适宜去,那死人气冲撞孩子的。” 温迟迟将茶盏往下一扣,“既怕冲撞,那你何必带我来宫中?” 宋也看着指骨处沾的茶水,脸上笑意淡了,冷道:“来京中长了几分脑子,想骗你都骗不了了。” 温迟迟哑声问:“付荷濯是不是没死?” “死了啊,”宋也微笑道,“我动的手,你是不是想杀了我?” 温迟迟早有预料,此时也无力笑道:“......是啊。” “哦,”宋也随口一应,呷了口茶,“可惜他的尸骨上尚在我手上,你若不想他保全体面,便尽管来杀我。” “你......当真是无耻!”温迟迟眼底发涩,声音哽咽,她绝望道:“你又想利用要我做什么恶啊,宋相?” 第49章 焚手帕 另一处偏殿内, 窗子与门扉都被木板盯死了,唯有一个极小的洞门用以投递饭菜。 屋子不见天日,晦暗非常, 虽此时是白日, 然而堪比永夜,时间便在这极其虚无的天地内拖长了脚步。 有脚步声渐进,里头的人将放开耳朵去听,便听着门口处“哐当”两声巨响,那钉在门扇上的木头便被人用榔头三下五下地除了。 阳光霎时间赶着脚儿地往屋子里涌,将内里枯坐的汉子照得一清二楚,只见他身材魁梧, 而胡子拉碴,显然许久不曾修过篇幅的样子。 宫里头的公公一眼瞧过去, “哎呦”了一声,便连忙笑吟吟地走了过去:“付将军。” 付荷濯目光越过了公公,径直看向了他身后的长柏, 眼底已然是一片冰凉。 长柏在付荷濯面前停下, 回首瞧了一眼,公公便识趣地出去了。 听门扉闭合的声音, 长柏这才朝付荷濯拱了拱手道:“付将军。” 付荷濯眼底已然一片血色, 他哑声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将军您浴血杀敌,铮铮铁骨, 于天下社稷而言, 您是功臣, 我家主子自是要设宴报答您的。”长柏恭敬道。 付荷濯冷笑了一声, 一把攥着了长柏的脖子, 沉声道:“既是报答, 您又何必将我囚禁在宫中好几日?” 长柏将面色平稳道:“陛下遇刺,龙体欠安,全城‘大索’,您身为将军镇守禁中,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付荷濯怒喝一声:“付家必然会知晓此事,漠北几年征战,将士与我为同袍之情,联系甚密,你此时囚禁我,就不怕京中动乱,扰了你家主子的好事?!还请大人为着天下安稳,莫要张狂行事!” “将军,您在宫中护主,他们若敢踏入宫门,这与造反何异?您既然能想通其中的关窍,想必定然不忍见着您的同袍逼宫,欺君叛主,不忠不孝吧?” “你!” 长柏感受到脖间的手在骤然收紧,骨骼在咯吱作响,他垂眸,从袖子中抽出一个物件:“付将军,认得此物吗?” 付荷濯看过去,只见是一根银簪,上头雕着一只极其精致的蝴蝶,做着将要翩飞之态。 那是他出征前送给温迟迟之物,那是他搬了数月的沙包,走了几里路才挑中的。 喉头血腥涌动,付荷濯无力地问:“你们找着她了?” 长柏没应答,反而道:“大傩仪遇刺,周大人捉了一批人,就算没有捉住刺客,但有百姓可以抓啊。暗卫亲信不开口,但软骨头的百姓总会开口说话吧?您猜猜,他们指认的谁。” 付荷濯气血翻涌,咬牙切齿道:“蓝家。” “正是呢,在蓝家命运前途面前,一座客栈摘出去既摘出去了,本也没什么。”长柏踹了一脚付荷濯腿窝,令他直直地跪了下去,冷冷道,“温姨娘本就是国公府之人,你这般做,便是将温姨娘陷入了不义之地,国公府门楣之高,你觉得会容得下这样的人吗?” 付荷濯冷冷地笑道:“胁迫女子,以女子性命做要挟,你们国公府家风当真是清正,门楣当真是高!” “这又岂是你能置喙的!”长柏抽出长剑狠狠在付荷濯后背一敲,缓了缓道,“但我家主子说,想要留温姨娘一名不难,只要将军拿东西来换,一物抵一物。” “什么?” “蓝家贪污军饷的罪证。” “蓝家何曾做过这等腌臜事!” “付将军名望高,自有马良之笔。” “蓝家不是也背叛过将军么?” ...... “如此,温姨娘也只得禁猪笼了。” “只可惜了这簪子,温姨娘昨日还为着掉眼泪呢。” 银簪将将要被长柏折断,付荷濯连忙自他手中夺了过来,半晌后,他苦笑道:“我换。” 一应的纸砚已然备好,只需付荷濯在上头摁指头,付荷濯惨淡地笑了笑,咬破了指头,就着血迹摁了下去。 “付将军识相便好,”长柏极满意地收了起来,点了点头,“温姨娘如今正在太后殿中,卑职即刻带着您去寻。” 付荷濯虽有疑惑,然而还是跟着长柏一路往太后殿中去了。 将进入偏殿,便听见有女子在低声哭泣,付荷濯心中一紧,转向四周一瞧,只听见殿门被关上了。 殿内燃着银骨炭,相当的暖和,付荷濯只深吸了一口气,便觉得身上燥热。行军打仗多年,无论何时脑袋都要始终保持警觉的,当下便觉得空气中像是有什么...... 不对! 付荷濯当下便反应了过来,这炭火被人动了手脚! 付荷濯当即便要将门打开,往外头去,然而殿门不知何时落上了锁,任他用拳头砸还是用身子撞,怎么也打不开。 女子仍旧在屏风后头低泣,嘴中断断续续地叫着“宋郎”“宋郎”...... 付荷濯往后看了一眼,见着虚虚一道身影,大段大段的雪白覆在丰腴的身子上来,洁白细腻,而又朦朦胧胧。 付荷濯身子僵住,立即回过头,走向了窗子,试图破窗而出,将要推开,便见着窗子也被钉死了。 一双裸露的雪白藕臂环到了付荷濯身上,她低低地唤他:“宋郎......”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50节 · 宋也坐在次间,见着温迟迟脸色逐渐发白,拎了一盏茶壶倒了杯茶递给温迟迟:“喝点茶,润润嗓子。” 温迟迟颤抖地接过茶盏:“付将军没死对不对?” 宋也瞥了她一眼,眼底压过隐隐的笑意,“你不该高兴吗?” “他们可是亲姐弟,你疯了是不是?!”温迟迟将茶盏扣在桌上,情绪激动。 温迟迟听着布料撕碎的声响与轻微的喘息声,使劲地摇了摇宋也的胳膊:“他们是亲姐弟,不能是这样的,你即便要算计他,也不能这样,你快让他们停下,停下......” 宋也冷眼瞧她,并不为所动。 温迟迟使劲地扯了一把宋也的胳膊,急得带着哭腔道:“停下呀!” 温迟迟看着宋也不由地失笑:“付将军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呀,你怎能让他蒙受这种屈辱,啊?他那样正直的人,怎能受得住这等阴谋诡计的摧残?” “娘娘不也是你的青梅竹马吗?往日是同你有过婚约的人呀,你怎可算计到她身上......停下呀。我求你了郎君,叫他们停下呀!” 温迟迟每说一分,宋也的面色便沉一分。 “你就不怕遭报应吗?报应到孩子身上?”滚滚晶莹的泪自她眼尾滑落,温迟迟哭得绝望:“你还配做人吗?!当真无耻!与其这般侮辱人,你还不如将他杀了!” 宋也没有半分动摇,温迟迟却再也坐不住了,急急地起身往门外走去。 宋也一把捞住温迟迟,将她带在怀里,阴冷地笑道:“你听啊。” “他们可有不愿的样子?”宋也唇角微弯,“若是正人君子,若是贞洁烈妇,又怎会与人厮混?” 宋也掏出一方上头绣有兰草的帕子,给温迟迟擦拭脸上的泪水,“军营出生的哪个男子不嫖不狎妓?莫哭了,你就是心思太单纯。” “放开我!”温迟迟试图挣扎着出来,却发现宋也将她箍得死死的,再不让动分毫。 “他不会是这样的人。”温迟迟流着泪,不住地摇头,“是你,是你的心思龌龊,所以看谁都肮脏。” 温迟迟挣脱不得,一种无力感从心中升了上来。 就这么倒在他怀中哭了一会儿,任由泪水将他的前襟尽数打湿,温迟迟哭着哭着便笑了:“你说这些话时可曾想过你我是怎么珠胎暗结的,是怎么躲在徐府不可见人之处偷情的?” 宋也的笑凝固在唇角,脸色已然沉了下去。 温迟迟了然地笑了笑,“我身上的罪名是洗脱不了了,付荷濯的干系也难以摘清了,丞相大人,我们一身清白。而你满手的血,满身的污泞,你才是最肮脏的人,不是么?” “是,我的手段是不光明,可他付家的手段就光明了?”宋也看着温迟迟,嘲讽道,“杨尚书是付荷濯坐上枢密使之位的最大拦路虎,你说付家要不要除?我也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不是你动的手?” “毒是娘娘身边的佩兰下的。” 温迟迟反应过来:“你一早便都知道,你算计好了他们会下毒,你也算计好了祭祀上会有人行刺,你算好了一切。我所受的那些屈辱与折磨,不过是你实现阴谋诡计的垫脚石......” “你是有几分脑子,不过你有一句话说的不对,我没有算好一切,”宋也目光沉沉地看向她,“若知道你这么麻烦,我在杭州便会将你解决了。” 温迟迟讥讽道:“你现在也可以。” 宋也微笑道:“杀了可以,不过你做鬼也要待在我身边。” 温迟迟不说话,自暴自弃地将宋也手上的手帕抽了回来,窝成一团便往炭盆中跑过去。 火舌很旺盛,先是燃了一角,而后便将手帕吞噬殆尽。 宋也就这么沉默地看着粗糙地绣着兰草的手帕燃成灰烬,看向温迟迟,神色很是了然:“你也没想送我吧?” “今后我便如同这轻薄虚无的娟纱,没有实心,只有假意,即便你要留我待在你身边。” “你以为你的真心值几分钱?”宋也将温迟迟捞在怀中,神色骤然变冷,近乎疯狂,“我只要你这个人,你这辈子,无论做人还是做鬼,也只能待在我身边,由我占有,由我支配。” 温迟迟忽然放声大哭,苦笑道:“是我害了他,都怪我。” 宋也看着温迟迟,神情却骤然怔住,急急地钳住她的口舌,语气中带了一丝慌乱:“温迟迟,你若是敢死,我连他的狗命都不会留。” · 昏睡了好几日,傍晚之际,温迟迟这才昏昏沉沉地醒过来。 晴雪见着温迟迟醒来,惊喜地唤人将温着的粥端了进来,而后回到了榻边,她问:“姨娘,奴婢扶您起来吧?” 温迟迟点了点头,刚由着晴雪扶着坐起来,晴雨便端着托盘进来了,她揭开白釉瓷碗上的瓷盖,舀了一勺送到温迟迟嘴边。 “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好。”说着,便接过瓷碗。 一口刚送进嘴里,温迟迟便拧了拧眉,一骨碌咽了下去。 晴雨连忙问:“是太烫了吗?” 温迟迟摇了摇头,是舌尖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她没说话,只慢慢将一碗粥用完了,又将晴雨递上来的汤药喝完了。 她用帕子掖了掖嘴角,哑着嗓子问:“这儿是国公府吗?” 晴雨帮她将身上的被衾拢了拢,“是呀,姨娘如今进了府中便好好保重身子,如今腹中也有小公子,大意不得。” 晴雪也在一旁应和道:“公子很疼姨娘您呢,说头三个月要坐胎,还不许奴婢说出去。待到小公子生下来,姨娘与公子的感情必然更加坚固。” 晴雨晴雪定然也是察觉出了不对劲,特意安慰她。 温迟迟见着她们脸上笑吟吟的,不好扫了她们的兴,于是便拿帕子掩面轻笑道:“行了,万一是个女儿家呢,何况妇人生产后身子多少有些不爽利的,你们家公子若有了新欢也未可知。” 温迟迟见着晴雨晴雪,忘却了那些事情,心中便觉得舒坦了,正是展颜的时候,便见着宋也从外头进来了。 门帘卷开,宋也携了一声寒气入内,温迟迟不由地皱了皱眉。 宋也自然留意到了温迟迟的小表情,没径直往温迟迟身边去,只脱了大氅,挂在架子上,整个人在炭火前烤了烤,直到身子都暖和了起来这才来到温迟迟身边。 宋也屏退了屋内伺候的人,坐到塌前看着温迟迟,见着她垂下了的眼睫颤了颤,不由地笑了笑。 修长的手指钳住温迟迟的脸,拇指与食指搭在下巴内外侧,相向使力,便轻而易举地令她的嘴张开,将那只粉嫩的舌头露了出来,宋也瞧了会儿,见着恢复得不错,这才散开。 “你嫂嫂最近在着手重新经营温家的生意,”温迟迟面露惊讶之色,宋也沉声道,“京中的料子向来时兴,她为着生意不日后便要动身上京了,你想见她吗?” 温迟迟没说话,半晌后点了点头,“想。” 宋也嘴唇勾了抹不经意的笑,“那你得给我瞧瞧你有多想。” 宋也坐在床上,掀开被子,一把将温迟迟捞进了怀里,“你将才说怕你生产的时候,怕我有了新欢便将你弃了?” “吃味了?”宋也亲了亲她眉心,“你是我第一个孩子的母亲,看着它的份上,倘若你身形走样,人老珠黄,真遭了我的厌弃,我也会考虑给你一个容身之所。” 温迟迟嘟囔着嘴:“到那时你还哪儿能想起我。” 宋低低地笑了笑,没应,贴着她静了一会儿道:“头疼,给我摁摁。” 上下换了个位置,宋也倒在温迟迟膝上,轻轻阖上了眼睛,“摁吧。” 温迟迟手上给他摁着,垂下眼眸,却晃了晃神。 只见他面色惨白,眼下青黑,脸颊如铁削,瞧着虽依旧俊朗,但已然憔悴消瘦了许多。 温迟迟憋了许久,终于还是问道:“郎君近来很忙吗?” 宋也睁开眼睛,一双薄凉的眸子在她脸上略过,“忙啊。付荷濯与娘娘之事被几个大臣撞见,付荷濯革去枢密使一职,押入牢中待命;蓝家贪污军饷,皇城司与三衙查抄蓝家,你想问哪一桩?” 温迟迟见他面上浮现出了不悦之色,连忙否认,“不是,我是关心郎君。” 宋捞起她颤抖的手,上头的红痕已然结痂,细细地吻了上去:“不是问付荷濯?” 温迟迟心头一惊:“不是。” 宋也牙关往下压,挑着新长出来的痂轻啃:“那你讨厌他还是讨厌我?” 温迟迟怔住。 宋也口下又重了许多。 温迟迟只觉得身上一阵酥麻,顿了会儿不得不道:“......讨厌他。” “那你骂他两声我听听。” “......我不会骂人。” “你不会骂人,怎么骂的我?” 宋也轻哧一声,看破不点破,“怎么骂我教你。” “说他无耻,龌龊,不配做人。” “无耻,龌龊,不配做人......” 宋也凤眸睨她:“你不带名带姓,究竟是骂他还是骂我?” 温迟迟沉默了一阵,脸冷了下来,抱着宋也的额头亲了亲,有些不自然道:“郎君,你生我的气了,我给你道歉,对不起,莫要牵扯旁人了。” “脏不脏?”宋也拖着袖子擦了擦额头被她亲过的地方,唇角弯了弯,又缓了下来,疲乏地阖上了眸子,“我骂得,他就骂不得。” 而后捉住她的双手搭在自己额上,“继续。” 宋也闭眸子养了一会儿神,越想越觉得自己被她哄了,不由地拧了拧眉,便觉得身后的伤口疼的更甚。 过了一会儿,宋也神色肃穆道:“你身子不便,这几日便由盘雪伺候我。她尚且不知道你有身孕,你也犯不着挨在她边上。” 第50章 国公府 宋也伏在温迟迟膝上小憩, 由着她给自己揉肩摁头乱折腾。这一躺便是一个多时辰。这才起身将大氅披在身上出门。 “我有事,你早些歇息。” 而后好些天都没见着宋也,温迟迟乐得自在, 一日三餐之余便与晴雨晴雪在太阳底下做些针黹女红。 往日在杭州之时, 温迟迟的女工也不算多好,也顶多称得上是上乘,由于勤加练习,如今技法已然到达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一针一黹,针线缠绕,游刃有余。 见着温迟迟停了下来, 晴雪将暖手的汤婆子塞到了温迟迟手里,伏在一旁的小杌子, 眨巴着眼睛看向绣绷上的帕子,惊叹道:“姨娘,你好巧的手呀, 同一匹布子, 前头绣着玉兰,后头绣着海棠, 这海棠紫红, 玉兰白色,这色怎么就没混到一起去呢?” “这是前几年苏州时兴的双面绣, 我又叠了缠枝绣法, 使这花朵轮廓更清晰了些。”这是温迟迟跟在阿娘身边, 跟着她看了好些年, 才记在双面绣与缠枝绣等绣法, 今日突发奇想将两者融合到一起去, 未曾想效果竟还不错。 “姨娘可谦虚呢,可不止这轮廓清晰,这脉络清晰,连同花瓣上的褶皱也清晰可见呢。”晴雪将手帕拿了起来,迎着阳光看,由衷地惊叹道。 温迟迟抿嘴一笑:“头一次做,做的没那般精巧,你若喜欢便拿去吧。我回头给晴雨、秋香也做一个。” “真......真的可以给我吗?”得到温迟迟的肯定,晴雪惊喜不已:“谢谢姨娘!” 秋香蹲在地上拨炭火,听见温迟迟说要给她绣时呆若木鸡,而后也惊喜了起来:“多......多谢姨娘!” 晴雨笑道:“两个都是没良心的东西,姨娘绣一个这帕子得好几个时辰呢,眼睛经不住熬不说,身子也受累。若你二人想要,我便同姨娘学,给你们绣!”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51节 温迟迟:“左右也是闲来无事,做这个恰好可以打发时间,不碍事。若你想学,我也可以教你,只不过比较麻烦,初学时会有几分吃力。” 晴雨将一只荷包递到了温迟迟面前,“姨娘,您瞧瞧我这做的怎么样?” 温迟迟不由地笑道:“很好啊,就是这小老虎的胡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姨娘喜欢就好,我这是给小公子绣的平安符,府里的满哥儿也最是喜欢小老虎呢。” 温迟迟脸上的笑僵了一下。而后看着她,问道:“满哥儿是二房的小公子吗?” “是呀。”晴雨点了点头,便同温迟迟说起了府中的事情。 国公府里一共三房,因着老太太尚在便未曾分家。大房便是宋也这一支,先国公爷,也就是宋也的父亲,是先老夫人所出,先老夫人去世后,当时的国公爷才娶了老太太作续弦,而后才有了二老爷与三老爷,二房与三房。 而后国公爷仙逝,宋也因任职中书门下便未进爵,世袭的爵位便落到了宋二爷头上。 说到大房时晴雨也微微一叹:“外人都道这府里繁华,可不走进门里来看,永远不知道内里是怎么样的。” 晴雨不是一个喜欢多嘴的丫鬟,说的隐晦,很多地方都一嘴带过,温迟迟却能明白过来这话中的意思。 先国公爷,也就是宋也的父亲,当年也如同宋也一般才高八斗,俊美无俦,一片光明的仕途却在宫宴上被一纸赐婚诏书斩断了。 昭和长公主本以为自己嫁了个如意郎君,没想到出降后,夫婿不光对她冷冷冰冰,便是连行房都像公事公办,更是在她产下男孩后广纳美妾,成日里醉生梦死。 国公爷心中有怨,长公主也心高气傲,两个人之间每每见面大吵大闹,从不肯低头。吵的多了,便也倦了。国公爷自请外调,长公主也搬到山上寺庙中图一份清净,二人二十余年都不曾相见过。 “长公主便一直住在山中寺庙中,直到三年前,先国公爷仙逝,长公主回来吊唁,才在府内小住了几日。”晴雨微微叹道。 “其实相较于二房与三房,大房一直都冷冷清清的。姨娘您诞下小公子后,咱们这儿定然热热闹闹的,公子才算有个家。” 晴雪一时嘴快,说完后胳膊即刻被晴雨捏了一下,暗中吃痛,才捂紧了嘴巴。 温迟迟莞尔一笑:“夫人进门后也会有许多小公子与小小姐呀,到时定然更加热闹。”说着,便自然而然地岔开了话题,“晴雨,你这小老虎绣的着实可爱,给我别在腰间吧。” · 用过午饭后,温迟迟躺在小榻上准备小睡一会儿,未曾想这一睡便是两个多时辰,醒来时落日已然西沉了,一晃一个下午便要过去了。 温迟迟趿着鞋子走到桌前倒了杯水,还未送入口中便听见有人挑了门帘进来。 晴雨手中提着水吊子,晴雪拿着铜盆汗巾,二人边走边道:“姨娘,老太太说此时要见见你呢。” 温迟迟不由地心内一紧,将茶盏放了下来,看向晴雨晴雪:“有什么事吗?” “没说,”晴雪道,“但此时是昏省只是,几位夫人与姑娘都在,兴许是想见见姨娘您,雪姨娘这几日去的可勤快呢。” 温迟迟知道自己身份尴尬,恐惹旁人不待见,加上她也并不想讨好宋也的一众亲戚,因而便一直呆在院子中没出去过,此时被晴雨晴雪推到铜镜前也只由她们捯饬。 晴雨晴雪手脚麻利,因而不多久便收拾好了,温迟迟跟着她们一路往荣景堂去。 荣景堂是老太太的住处,建制大而规格又高,是六间的上房,内有三间抱厦,旁置四处耳房。 守在门口卷帘的丫鬟即刻迎了上来,晴雨亲热地唤道:“娟儿姐姐,这就是温姨娘了,劳烦您引路。” 娟儿见着温迟迟愣了愣,只见她上身穿着鹅黄对襟短袄,下身着了件同色如意月裙,脖间围着一只绒白围脖,发间斜插一只蜻蜓点水碧玉簪,将她一双波光点点的眸子衬得更加澄澈。就安静地立在那儿,眉间柔和,气度似水。 娟儿领着温迟迟入内,众人见着温迟迟时亦愣了一下。 温迟迟往上一瞧,正堂内坐着身着象牙色蟒纹交领袄子,头戴暗纹貂皮抹额的妇人,头发间夹了数根银丝,却精神矍铄,精气神很好。 温迟迟连忙给老太太磕头问礼,老太太也只盯着她看,眉头拧了拧却不叫人起来,老太太下首妇人怀中的公子哥儿便将栗子糕丢了下来,指着温迟迟道:“老祖宗,祖母,你们快叫人起来吧。” 老太太见着重孙乖巧的模样,一下便笑了:“为何,满哥儿?” 满哥儿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指了指她腰间的荷包道:“因为她腰间的荷包上有只老虎。” 众人听他这般说,也没往深处想,只觉得小儿心性甚是可爱,笑得前仰后合。 见着老太太仍旧没叫温迟迟起身,站在一旁伺候的盘雪也有眼力见地跟着跪了下去。 老太太并不想跟大房的两个妾计较,毕竟往年大爷往府内纳的妾十个手指头也数不着,她也懒得插手这些极其细微之事。但前些时候闹得二郎跳下彩楼之事,外头人不清楚,国公府的几个长辈可都心知肚明呢。 听说当初二郎拨晴雨晴雪两个丫鬟去杭州也是为着这么个女子,若不束缚规劝,将来影响的可是膝下的儿孙。即便二郎是当朝丞相了,依着她的身份,说两句也是使得的。 老太太颔首,缓声道:“我国公府是百年世爵,不祧之宗,这样一个大族要传承下去,靠的便是清正的家风。宋家家风极正,门楣之下极少有人存歹毒的心思,做奸邪之事,你二人可知道?” 温迟迟与盘雪连忙应是。 老太太呷了口茶,眉目慈祥,语气悠悠。“我国公府极少有正妻进门前纳妾之事,然二郎丧父守孝婚事推迟,这期间纳妾,老身觉得不可苛责。然而妾室当有伺候郎君的本分,特别进国公府的门,更要承担不一般的责任。你二人同一时间入府,这礼数却是千差万别。” 温迟迟知晓老太太今日是奔着敲打自己自己,头低的更低。 在众人沉默之际,温迟迟打了一肚子腹稿,却不知从哪儿下下口。俗话说蛇打七寸,可是她确实不懂得这些规矩,即便要认错,也得踩着点认,而老太太话又说的曲折,温迟迟只觉得细密的汗自她的额间滴了下来。 “老太太,您说的极是。哪有妾进门不见主母,不磕头敬茶的道理?” 温迟迟抬头看去,只见老太太左手边坐着一个身着黛青色梅纹袄子的妇人,身姿清瘦,怀中抱着一个四五岁大的男孩。 温迟迟当即便认了出来,这就是满哥儿,抱着他的那位妇人应当是二房的夫人杜氏了。 这几日她便听说了,大房大郎本是天下兵马大将军,几年前断了右臂,便赋闲在家,极少见人。满哥儿的生母在三年前因病去世。如今见着杜氏提点了她,心中感激。 温迟迟连忙磕头,依着宋也过去交给她的法子斟了盏茶,递了出去,道:“老祖宗,前些日子迟迟身上有些不爽利,因而进了府却没来得及给您磕头,请您见谅。” “哎哟,你这年纪轻轻的,身上哪儿那么多的毛病呢?难不成是忙着伺候二郎落的病?” 温迟迟抬眼看去,只见老太太右手便第一个坐着一个面色红润的丰腴女子,她不敢多看,连忙撇下头,却被她指间的巨大玛瑙晃了眼睛。 这应当是三房的夫人黄氏了。 三夫人黄氏下方的李姨娘应道:“二郎这几日不是一直宿在雪姨娘那儿么,若是要落下病,那也是雪姨娘先落下的病吧。” 此话刚落,一众女眷便抿嘴笑了起来。 “行了,席间还有未出阁的小辈,此时说这话像什么样子。”老太太的眼神在三夫人黄氏身上与李姨娘身上落下。 而后接过温迟迟手中的茶盏,拍了拍她温和笑道:“好孩子,二郎宿在哪处并不重要,男子的心性向来是不定的,今日是旁人,明日兴许就是你了。二郎待你也好,否则怎会将身边两个可心人都拨给你了呢?心思要花在郎君身上,切不可因此而生了妒心。而雪姨娘知晓礼节,你也须得向她看。” 温迟迟点头道:“多谢老祖宗的教训与提点。” 温迟迟继而给二夫人杜氏敬茶,到三夫人王氏之时,她却没有即刻接茶,反而手上捏着柿饼细细地吃。 许久后,才将最后一口柿饼放入口中,掸了掸手,问:“你母家是杭州的商户?” “是。”温迟迟点头道。 三夫人王氏心中不屑商户家,其实也懒得搭理,但她的独苗是不成气候的,近来正要入仕,捐官还有相爷提拔的好,还是自家的弟兄,然而二郎偏又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宁可提拔丫鬟所生之子宋铭,都不肯替她的四郎谋个一官半职。 而她同他说话时,看着他一双狭长的瑞风眸,总能觉得他能记得她在幼年时的所作所为......便觉得阴森可怖,浑身发凉。 她的目光便落到了身边二郎宋也两个女人身上,她令丫鬟打听了好几日,都说是二郎宿在了雪姨娘的院子中,谁得宠,便好吹耳旁风,她若要讨好一方,可不得帮着打压另一方么? “商户人家,”三夫人杜氏上下打量她,“扯嗓子叫卖定然很擅长吧?” 温迟迟跪在地上,稳着手中茶盏,“我不在外管铺子的,因而并不知晓这些。” “那你还没我的慧姐儿体贴孝顺。” “......铺子里有仆人,我需在家照顾年迈的祖母。” 杜氏见着温迟迟一张柔和无害的样子,却轻而易举地将自己话堵了回去,心中便觉得气愤,有心再挑几句刺,将一抬头,便见着宋也沉着脸从外头进来了,面上一惊,这到底在他眼皮子底下呢。 连忙接过茶盏,急急地道:“三叔母就是有几句话要提点你,如今无事了,你快速速起来吧,小心跪坏了身子!” 宋也嘴边扯了淡淡的笑意,径直将盘雪从地上拉了起来,这才向老太太见了礼。 “叫她跪着吧,我瞧着三叔母像是提点的意犹未尽的样子,您说,侄儿顺道也取取经。”说着,宋也带着盘雪,扯了一旁的椅子,坐在了下首。 杜氏哪儿敢当着宋也的面教训他的女人呀,讪讪地道:“说完了,说完了!” 宋也眸子眯了眯,“三叔母,侄儿的心不够诚?” 杜氏看着他的眼神,心底是有些怕的,又因着身子胖,一时间后背冒的都是汗。 她看向温迟迟,咬紧牙关,才憋出了几句话:“你身为儿女,一定要孝顺,孝顺、体贴父母......身为妾室就要忠诚,一心一意对待郎君,万不可......朝三慕四......无事了,你起来吧!” 宋也端过盘雪倒的茶,呷了一口茶,自温迟迟身上略了过去,看向杜氏,“三叔母的教训当真令人受益匪浅。” 杜氏尴尬地笑了笑,“是......是吗?” 宋也点头,“是。” 宋也说的肯定,杜氏忽然有些自得。 脸上的骄傲之色扬起还不足一瞬,便听见宋也淡淡道:“所以侄儿想三叔母每日写几句女子规训的到底送到温氏那儿,给她自省用。叔母心诚,她才能受教,不可他人代笔。” “......好。” 杜氏的脸色彻底难看了下去,半晌后,她深呼了一口气:“嗨呀,老祖宗,儿媳今日身上困倦,怕要先走一步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笑着看向了宋也,语气慈祥:“你三叔母就是这么个性子,你也莫要往心里去。” “怎会,”宋也看向温迟迟,“叔母看问题一针见血,且孙儿的这妾确实愚昧,不知开化。” 老太太这才重新看向温迟迟,低声叹道:“好孩子,你还跪着呢?叔母的教训也听了,速速起来吧!” 温迟迟这才起来,听着老太太身边的女眷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才散了。 “府内的三夫人就是这般拜高踩低的性子,姨娘莫要往心里头去。”晴雨劝慰道。 “是呀,三夫人就是这样的,”晴雪连忙应道,“不过我怎么觉着老夫人也有些奇怪呢?公子明明是出了孝纳的姨娘,老夫人也是知道的,怎么经她嘴中便变成热孝纳妾了?而且她今日不正是在挑拨......” “你就这一张把不住门的嘴呀!”晴雨连忙制止了晴雪,“老太太在府中几十年了,善名远扬,极有威望,你怎可臆测!兴许是记错了呢?” 温迟迟笑了笑,没说话,一抬头,便见着宋也带着盘雪自她身边路过。 宋也柔声问:“贵那么久疼不疼?” 盘雪嗔道:“疼......郎君可得亲自给雪儿擦药!” 宋也低笑:“好啊。” ...... 温迟迟面不改色,晴雪脸色却不好看了起来,“太过分了!” 温迟迟拍了拍晴雪的手,刚想前头的人岔开路,往自己的院子中去,便见着前头的人脚步也停了下来,正回头看她。 宋也朝温迟迟招了招手:“过来。” 温迟迟怔了一瞬,便匆匆赶了上去,低声唤道:“郎君。” 宋也将盘雪的手握在掌中,应了一声,沉声道:“今后晴雨便专心伺候你,让晴雪跟着雪姨娘吧。”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52节 第51章 梅花雪 晴雪听到这话时明显愣了一下, 她不解地看向宋也:“可......府内不是有旁的下人......” 宋也的脸已经冷了下去:“你可还记得谁是你的主子?” 晴雪见宋也态度坚决,不由地看向温迟迟。 温迟迟笑着摆了摆手:“既是郎君有命,那你便去吧。” 听到温迟迟这么说, 晴雪眼眶已然红了。 温姨娘待下宽容, 为人和善,虽与她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晴雪已然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主子。若是要拨她伺候旁人,她便也就应了,可那人是雪姨娘,这不是在打温姨娘的脸,给委屈温姨娘受吗? 伺候温姨娘的时间并不长, 可她见着温姨娘受过太多的委屈,她瞧着心内也发酸。 “主子, 奴婢不愿意去。”晴雪即刻跪下去给宋也磕头,眼睛里泛着滚滚泪花,“奴婢就想跟在温姨娘身后伺候。” 宋也沉声道:“你不愿去伺候雪姨娘, 那便去跨院做个粗使打杂丫鬟。” “为什么呀, 主子,温姨娘性子这般好, 您为什么要这样对待......” “奴婢愿意去伺候雪姨娘!”晴雨见晴雪越说越没有名堂, 连忙拉了她一把,堵住了她的话。 晴雪愣住了, “晴雨, 你说什么......” “你真是越过越糊涂了!”晴雨捏了一把晴雪, 低声呵斥道。而后跪下朝宋也与盘雪磕了两个头, “晴雪年纪小, 不知礼数, 想来伺候起来雪姨娘定然也是毛手毛脚的惹人心烦,不若奴婢替她去吧。” 盘雪柔弱无骨地往宋也肩上靠了靠,撇了撇嘴,低声叹道:“郎君,丫鬟不舍,想必温姨娘也更是舍不得的。雪儿也不愿看着郎君主仆离心,也不愿看着温姨娘与郎君赌气,算了吧,雪儿能跟在郎君身后伺候已然知足了,不需要人服侍的。” 宋也手搂着盘雪的肩紧了紧,笑了笑,“你倒是个懂事的。” 而后才抬起头,冷眼瞥了始终低着头的温迟迟一眼,眉头拧了拧,便听见盘雪柔媚地叫唤了一声。 “这......这是虫子!这有条虫!”盘雪吓得浑身颤抖,整个人往宋也身上贴。 宋也说话被打断,不由地蹙了蹙眉,只沉默地接住她,笔直地站着。 心高气傲如他,再宠爱一个女子,也定然不会为她俯身擦鞋的。 就在盘雪急得跳脚的时候,一只手点在了盘雪的绣花鞋上,轻轻地用一捏,便将“虫”捉到了手中。 晴雨将“虫”掷到了一边,蹲在地上一边帮盘雪擦鞋一边道:“雪姨娘莫怕,这只是残雪底下的冻土,模样像虫子罢了,兴许是不小心沾上的,这么冷的天是不会有虫子。” 盘雪脸色缓和了过来,看向宋也,面带歉意,“对不住郎君,我失态了。” 而后亲自将晴雨从地上拉了起来,亲热道:“你是晴雨对吧?这般贴心,当真是有劳你了。” 宋也轻笑着看向盘雪,“瞧着意思是喜欢晴雨?” 盘雪脸倏地一红刚要点头,瞟了一眼温迟迟,又摇了摇头:“晴雨是温姨娘的人,盘雪再喜欢也不会夺人所爱,令郎君左右为难的。” 宋也淡道:“我不会为难。” “晴雨跟去枕霞院伺候吧,”宋也顿了顿,看向晴雪,语气冰冷,“回去跪着,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起来。” 说罢,深深地看了晴雪与温迟迟一眼,便带着盘雪往前头去。 · 往日沾床就睡,今夜却翻来覆去不太能睡得着。温迟迟下床打火折子点了灯,又拿了绣绷与针线,准备坐会儿针线活儿打发时间,心中却总是惦记事情,没办法静下心来。 晃了晃神,便见着秋香披了件衣裳进来,看向她:“姨娘,你要茶水吗?......这怎么还拿着绣绷呢?” 今日守夜的是秋香。 温迟迟摇了摇头,“你睡吧,我没事。” “噢!那姨娘您早些歇息!”秋香打了个呵欠,走时还不忘将灯给熄了。 温迟迟:“......”只得将绣绷放在一边,摸着黑来到博古架前,抽开底下的梨花黄木抽屉翻找一阵,这才披着一件披风朝西边的厢房走过去。 温迟迟住的这处院子小巧,主屋距西厢房不远,穿过一个抄手游廊便到了。 轻轻推开了门,便见着晴雪倔强地跪在地上。 晴雪见着温迟迟,连忙抬起胳膊,用袖子抹了把泪,“姨、姨娘怎么来了?” 温迟迟上前将晴雪拉了起来,“不跪了,起来吧。” 说着拉着晴雪坐在了榻上,将袖中的治疗跌打损伤的冬虫红花膏拿了放在了一边,轻轻揭开了她的裙摆,掀开膝裤,露出了一截光滑的腿,只见膝盖上头已然红肿了。 温迟迟感叹了一声,剜了药膏便涂抹在红肿处,轻柔细致地搓开。 晴雪连忙将腿往回缩,“使不得姨娘,哪儿有主子给丫鬟擦药膏的道理?” 温迟迟按住了她的小腿,不以为意道:“这儿没什么人的。” “不是人前人后的问题,姨娘矜贵,奴婢哪儿能受的住您伺候?姨娘您就饶了奴婢吧。” 温迟迟抬头,见着晴雪脸上着实惶恐的表情,顿了一下,便也没再勉强。 “好吧,那你自己抹。” 温迟迟看着晴雪抹腿,忽然问:“你这腿上有几处伤,我瞧着不像是新添的,过去你也跪过吗?” 晴雪怔了一下,有心遮掩,抬头看见温迟澄澈的眼睛,还是如实道:“跪过,在杭州的时候罚过一次,过年的时候罚过一次。” 一次是因为在杭州的园子里温姨娘高热,她与晴雨照顾不周;一次是因为在宫门口受小太监苛待,她愤愤地多嘴了几句。 后面的话晴雪没说,温迟迟也就没问。过了一会儿,温迟迟叹了一口气:“你受委屈了。” 晴雪眼泪忽然掉了下来,握住温迟迟的手,哽咽道:“姨娘,是您受委屈了,他们那样对待你,就连主子也不站在你这边,您受苦了。” 听见晴雪这一番话,温迟迟心中却不酸涩,只觉得暖暖的,由衷地弯了弯嘴角。 其实她也从未将这儿当作家,对这里也没什么眷恋之处。 她拿了帕子递给晴雪,“你总是什么事都不往心里放,总要说出来。有句老话,太直易折,太刚易断。一味地抗争只会头破血流,与其莽撞行事,不如静下心来,徐徐图之的好。何况你在这生活了十几年,万事都是你姐姐兜着,那以后呢?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的主子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是看得清的。” 晴雪脸冷了下来,“您还别提晴雨了,听见她就心烦。”还给盘雪擦鞋。 温迟迟笑了笑,其实她劝慰晴雪,何尝又不是在告诫自己呢。徐徐图之,不可莽撞。 “好,不提了,”温迟迟道,“你前几日不是说挨着院子后头有一片梅林,近来开花可香了么?我正好绣了几个香囊,正愁没有香料往里头放呢。” 晴雪止住了眼泪,也来了兴致:“那我明日带姨娘去!” 温迟迟点了点头:“好。” · 一连去了好几日,都是阴沉沉的天气,梅花上头的露水多,湿气又重,只得无功而返。 好容易连着晴了两天,第三天一大早温迟迟便带着晴雨往梅林中赶。 如今梅花开得正旺盛,成片的梅林似海,白肥红瘦,相间相宜,便如同白雪里点缀了几粒胭脂。起风时,更有幽香袭来,而晨间的空气最是清晰,阳光又好,在假石上坐下,便忘却了诸多烦恼,便是连孕期身上的不爽利都忘了。 晴雪失望地地叫唤了一声:“姨娘,上头还有露水呢,不适宜摘下来做香料,咱们怕是又来空了。” 温迟迟并不意外,投以淡淡一笑,“闲下来也无事,便在这坐会儿,吹会风也是极好的。” 晴雪连忙将汤婆子递到了温迟迟手中,“姨娘若是冷了倦了,便招呼奴婢扶着您回去。” 温迟迟应了声,却站起了身子,抱着汤婆子往梅林里头去。 走了走,便顿了下来,狐疑地盯着面前的石头看了好几眼。 温迟迟又嗅了嗅鼻子,将才闻见的血腥味又消失了,不由地觉着奇怪。 她问晴雪:“你可有闻到什么味道吗?” “闻到了,”听着晴雪的回答,温迟迟面上一喜,便又听见她道,“梅花的清香。” “怎么了?”晴雪问。 温迟迟摇了摇头,心中却不由地疑惑了起来。因着怀有身孕,所以她的鼻子向来比旁人要灵敏些,她却是闻到了血腥味。 温迟迟看了看地上的石头,足有男子腰身那般大,此时矗在梅林里瞧上去并不那么突兀,也不引人注目。 温迟迟眉心跳了跳,直觉告诉她不应当探寻,但是不行,这座府邸中人心诡诈,若有些东西她自己不摸清的话,只怕会陷入更加被动的境地。 她沉声道:“晴雪,你帮着我将这块石头搬开。” 须臾她便与晴雪搭把手,本以为要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勉强将石头搬起来,没想到要比想象中还要轻松许多,仅一下便将石头搬了起来。 晴雪刚想问温迟迟放哪,便见着她面色一沉,吩咐道:“快放回去!” 温迟迟连忙掏出了帕子,掩住口鼻,也借机遮掩住了内心的慌乱。 她将才瞧见那石头底下好多的虫子在一处相互间厮杀啃咬,但是这么冷的天什么虫子能活得下去? 那块石头的中心是镂空的,因而轻上许多,那就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虫子,难不成是有人在府中养蛊? 温迟迟只觉得心中大骇,连忙对晴雪道:“走吧,回去吧,风大,冷得紧。” 才走出梅林没几步,便见着远处远远地跑过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温迟迟内心的惊讶如今已然平复了许多,立即认出了这就是二房的满哥儿。 于是便顿了顿,见着他朝自己奔过来,眼见着就要打滑了,连忙蹲下身托着他小小的身子道:“雪还未曾化几日,地上路滑,小心摔着。” “伺候你的嬷嬷婆子呢?”温迟迟见他额间尽是汗水,拿出了帕子给他擦了擦,又瞧了瞧身后,没什么人,便道,“我着人送你回去吧?” 满哥儿问:“你知道我是谁?” 温迟迟点了点头,“知道,你是国公爷的嫡长孙。” 满哥儿满意地哼了一声,推开了温迟迟,指了指她腰间别的平安符道:“我要这个!” 温迟迟见着他鼻尖被寒风吹的红红的甚是可爱,不由地笑了笑,亲自将腰间的平安符摘了下来,递给了满哥儿。 “这是你绣的?”满哥儿含糊地问了两句,眼睛却亮了亮,“你也会绣东西?” 温迟迟没听得清,只吩咐晴雪道:“你将满哥儿送到二夫人处吧。” 满哥儿听了这话顺时不高兴了起来,推了一把温迟迟,便攥着小老虎平安符往前头跑了过去。 温迟迟踉跄了一下,好在被晴雪及时扶住才没有倒下去,温迟迟凝眉瞧了一眼:“没遇见咱们还好,遇见咱们就不可大意了,满哥儿身后没人,你可快些追上,将人好好地带回去。” 晴雪担忧地问:“姨娘记得回去的路吗?” 温迟迟是有印象的,但如今身上也没什么力气了,于是便摇摇头,“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顺道摘些梅花,如今太阳出来,上头的露水便要干了。” 温迟迟环视了一圈四周,刚走到梅花前嗅了嗅,又捡着几处干的摘了好些,放入手中瓶罐中。 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也没回头,只吩咐道:“拿帕子来,瓶口处都沾了些露水。”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53节 一只帕子便出现在温迟迟面前,温迟迟去接,却见着了一只肥手,她下了一跳,连忙用手一推。 来人是宋四郎宋章,三房三夫人王氏所出。是一个最为好色的酒肉之徒,此时见着温迟迟,满脸堆笑:“姑娘,我的帕子你要还是不要?” 温迟迟抬眼,只见他眼下发黑,眼神虚浮,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此时正死死地盯着她看,连忙推开她往一旁去,“公子,我已然有了夫君,不适宜再要你的帕子。” “破过瓜的妇人?那岂不是正好,那些处子之身说来也没什么劲。”说罢,便去脱温迟迟的裤子。 温迟迟脸色一白,她沉声道:“我的夫君便是宋二郎,宋也,当朝的宰相,你莫要胡来!” 宋章冷冷地笑了笑:“那你还不是遭了他的厌弃,夜夜独守空房?跟着爷不好么?若不是看你有几分姿色,你以为爷愿意来这么冷的地方打炮啊。” 见着温迟迟挣扎地剧烈,一把将她推到在了雪地中,便开始捉她的手,将她摁住。 温迟迟身后沾的满是残雪,有些已然沾到了她的脖颈处,将她冻的牙关打颤,然而身上越冷,脑子便越清楚。 听他这话的意思,便是一早盯上了自己,究竟是受人指使还是见色起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会放过自己。 如今她也只得拖,拖到晴雪回来。 她攀上宋章的胳膊,收起了羞耻心,柔声道:“爷,这儿当真是太冷了。换间暖和些的屋子,也舒坦些,也不必匆匆了事了。” “你莫要糊弄我,你以为我会信!”宋章道。 温迟迟道:“我不是糊弄你,就像你所说,我确实已然独守空房许久了。” 宋章有些迟疑:“你当真愿意?” 温迟迟点了点头:“是。” 宋章又道:“听说女人愿意偷汉子,都要看本钱的,难不成二哥......本钱不大?” 温迟迟一怔,面上羞红,又想起她回回疼成那样,心中也有些恼恨,便摇摇牙:“不大!” “那你可得看看我的,较于二哥怎么样了!”宋章莫名自信了起来。便捞着温迟迟的手游走。 第52章 摘红梅 “你说要到房里, 我怎知你不是在哄我?”宋章拉着她葱白纤细的手,眼神炙热,“除非你给我瞧瞧你有多少诚意。” 温迟迟由着他, 便像一桩木头, 麻木平静之余,还有些许恶心。 眼睛不该落在下头,她也只得抬起头往梅林中瞧去,不往那处瞧还好,一瞧温迟迟的魂都快要散了。 一株雪色满枝头的梅树下,男人个子高挑,穿着黑色大氅, 一白一黑对比强烈。 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时,温迟迟手上一僵, 力气便不由地大了许多。 宋章吃痛,也顺着温迟迟的目光看了过去。看清来人之后,也顾不得许多, 立即将那只玉手放了下去。 “二哥。”宋章心跳到了嗓子眼, 立即低下头,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宋也将二人面上的惊慌失措看在眼底, 不咸不淡道:“扰着你二人的兴致了。” 温迟迟立即从地上起来, 一路小跑到宋也身边,心虚道:“郎君。” 宋也嫌弃地避开了温迟迟的手, 掸了掸袖子, 宽容道:“继续啊。” 温迟迟咬紧了嘴唇, “你听我解释, 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那样, 是哪样?”宋也似笑非笑问。 虽瞧着面上风平浪静, 宋章隐隐觉着气氛有些凝重,心中也庆幸未曾冲动直接提枪办事,否则还当真撇不清干系了。虽知道二哥不至于冲冠一怒为红颜,但他确实有些怕他,特别看着他冰冷的眼睛时。 宋章道:“二哥,你当真是误会了,将才姨娘装梅花花瓣的木罐子翻在了地上,弟弟看着便想着来搭把手。” 清一色的红梅花瓣,铺在雪上,是将才宋章将温迟迟推倒在的时候洒的。 “可我还没瞎啊。” 宋章提了一口气。 宋也收回目光,淡笑着柔和道:“既是这样,有劳你了,她的事我会管,你先下去吧。” 宋章舒了口气,刚走没两步,便听见宋也问:“这么冷的天,四郎怎么想着到梅林来?” 宋章停下脚步,回过头,便见着宋也手揽在温迟迟的一截腰肢。 传闻中不是温姨娘遭了二哥的冷落了吗?宋章顿了顿道:“今晨母亲唤我到她屋子中吃盏甜汤,我见着......” “郎君。” 宋章话说到一半便吞到了嗓子里,他扭头,恰好见着盘雪姨娘袅娜地从梅林里信步而来。 盘雪是很明艳大气的长相,唇间还点了胭脂,走起路来,水蛇腰亦一摇一晃,极尽风情。 宋也笑了一下,放下了温迟迟,将盘雪接到了怀中,柔声问:“你怎么来了?” 温迟迟盯着宋章看了会儿,心中便想明白了这是谁的手笔了。 不过她能想明白这一点,宋也也能想明白,所以当宋也挥手放宋章走时,温迟迟也一点都不意外。 “冷吗?”宋也握了握盘雪的手,眉头拧了拧,便将身上大氅脱了披到她身上。 盘雪环着宋也的腰,往他怀里缩了缩,“不冷,郎君身上很暖和。” 温迟迟知道此时不适宜打扰,收回了目光,便瞥到了站在一旁的晴雨。 往日的主仆相见,多少是有些尴尬的,温迟迟也只朝晴雨淡淡笑了笑。 恰好这时晴雪也回来了,温迟迟便退到了一边,将地上的装过红梅的木罐捡拾了起来,准备默默离开。 盘雪忽然感叹道:“红梅落到雪中当真是美,温姨娘的手好巧。” 宋也道:“你若喜欢,也让下人来剪两束就是了。” 盘雪嗔道:“可是来日似乎还有一场雪,届时梅花必然要落许多。今日这日头又高了,梅花里的露水少了,雪儿做的梅花酥便会少些新鲜劲,郎君用起来怕是会不喜。” 宋也目光柔和了许多,“这都有小厨房,何须你亲自动手。何况只要是你做的,我又何时嫌弃过。” 盘雪得意地笑了笑,这些天以来,她给宋也又是缝衣裳做鞋子,又是做点心煲汤,嘘寒问暖,这府中大多人都惧怕或者攀附他,没有一个人像她关切至此,她就不相信她不能打动他,将心拉回来。 还不待宋也开口,温迟迟便将手中的木罐大方地让了出去,“雪姨娘,这梅花花瓣摘回来也只是赏玩用,你若是需要便暂时给你吧,也算是我对郎君尽的一份心意。” “这......”盘雪受宠若惊地看着宋也。 宋也扫了温迟迟一眼,目露讽刺之色,“既然她大方,你也不必同她客气。” “先让晴雨跟你回去,我有事同温迟迟说,一会儿我便来陪你。”宋也帮她理了理雪白的狐皮围脖。 “好,”盘雪将木罐接在手中,“那雪儿先回去做梅花酥了,郎君记得来吃个热乎的。” 宋也应了声,看着盘雪离开,目光才落到温迟迟身上,“走吧。” 温迟迟的目光也从盘雪发间的木簪上挪了回来,这根木簪倒是与她周身金贵之气极不相符。 宋也走的很快,瞧着他的背脊挺的像一堵墙,温迟迟便知道宋也是生气了。 可她没有一走了之的底气,就如同他可以左拥右抱,红颜无数,她只能恪守妇道一样。 温迟迟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宋也。 天气还很冷,不久前地上积雪很深,便是没有积雪的地面也结了薄薄的一层冰。 好不容易追到了他身后,温迟迟下意识地拉了拉宋也袖子,“郎君,今日我也只是迫不得已,不是你想的那样。” 宋也头也不回,恼怒地甩手。“你脏不......” 温迟迟未曾设防,手上一松,脚上也未曾站稳,便直直地往后头倒过去。 摔到这种地面要比摔倒积雪上还要疼许多,温迟迟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浑身就像要散架了一般。她往下一摸,却摸到了一滩温热的血迹。 宋也听见身后的动静,浑身僵硬了一瞬,便即刻将温迟迟打横抱起。 “郎君,血......”温迟迟道。 宋也喉头一紧,语气有些慌乱:“我知道,你先别说话,孩子不会有事的。” · 温迟迟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中。 她手往下身摸了摸,已然没有了将才的濡湿温热之感,便不由自主地将床单攥紧在手中。 见着她醒来,宋也给她到了茶盏,哑声道:“喝些水润润嗓子。” 话语中的疲惫之意显而易见,温迟迟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接过茶盏,喝了两口。 “还要吗?”宋也问。 温迟迟自己将茶盏放在小案上,了然地笑了笑,“耽误你上雪姨娘那儿吃梅花酥了。” “是啊,”宋也拿着温迟迟用过的茶盏用了一口,“知道自己麻烦还不给我省点心,想气死我直说。” 温迟迟平时前方,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孩子没了也挺好的,也不用将你我捆在一块了。” 宋也倒茶的手一顿,抬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温迟迟目光移到宋也脸上,却发现他脸色比白日里难看的很多。 倘若说宋章是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那么宋也此时便是大病才有惨白的模样。 温迟迟拧了拧眉头,很快地错开眼睛,并不那样上心,兴许也是因为夜夜笙歌,纵欲过度呢,需要她瞎操什么心。 良久后,宋也问:“因为孩子捆在一起?你以为什么人都能给我生孩子?” “难道不是我们亲密无间过才有的孩子么?”宋也面上灰败,笑得讥讽,“不过你说的也对,有个孩子确实能捆住你。既然没了,那我们再要一个。” 温迟迟听了宋也的话,本以为他要蛮横地压上来,身子已然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缩了缩。 宋也呷了口茶,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 温迟迟摇了摇头,喉头发涩,“我还是想喝茶。” 宋也将自己未用完的半盏茶递给她。 温迟迟蹙了蹙眉,自然而然地翻转了个面,这才往嘴中送。 宋也挑眉道:“怕吃我口水?” 温迟迟只觉得脑后一重,唇间被重重一揉一碾,贝齿瞬间被撬开。 不停地缠绕吮吸,交换一切,温迟迟嘴中的水甚至都来不及咽下去。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54节 呼吸重了的时候,宋也骤热松开她,咬了一口她的耳朵,道:“除了口水,你不是也吃过别的么,现在尝尝?” 温迟迟面上羞红,连忙推开他,“丫鬟还在屋子里呢,你在说什么啊。” 晴雪本在屋内拨炭火,头几句都是正常说话,待见着主子亲密的时候,她也不好退下去。如今见着主子都看着她,羞涩之余眼里还有淡淡的困惑。 温迟迟摆摆手,替她解围,“你先退下去吧。” 晴雨带上门离开后,宋也沉声问:“支走了丫鬟,好让我睡你啊?”说罢,便松开了她,重又坐回椅子中,想起了什么,面色忽然有些冷:“手剁了,扔河里泡几个月,我可以考虑。” 温迟迟淡笑着掰手指头:“我现在欠你,一双腿,十根手指?” 宋也笑不出来,“另一只手也有过?” 宋也盯着紧,知道没有,就等着她跳脚解释,可是没有,一句也没有,她就这么安静地坐着,平静如水。 宋也冷笑道:“你最好给我解释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就不信你能看上这么个玩意。” 温迟迟有些累,“他想强迫我,我有意拖延才出此下策。我想过解释,两次,你都没给我机会。” “孩子呢,孩子没了你就不难过,当真半分不在乎?” 温迟迟笑得释然,“还能怎样?毕竟还小。” “也是。”宋也颔首,“行了,你休息吧,我去盘雪院子。” 第53章 林中蛊 温迟迟本以为宋也这一去不会回来, 没想到他夜里还是压上了她身上。 抵上他坚硬的胸膛时,温迟迟嗅到了胭脂香,几乎是一瞬间她便认出那是盘雪身上的味道, 温迟迟别开了脑袋。 宋也钳住她的双手, “别闹,我抱一会儿。” 宋也钻到被中,托着温迟迟的腰身,将她轻轻裹在怀中。 温迟迟看着他,低低地唤了一声:“郎君。” “嗯。”宋也阖上了双眼,半晌后才应她,“怎么了?” 温迟迟双手将他的脖颈环住, 温热的气息便洒在宋也,“孩子是不是真没了?你骗我对不对......” 宋也睁开眼, 凝眉打量她半晌,最后错开眼睛道:“没了。” “你骗我。”温迟迟道。 “没必要骗你,”宋也默了默, 将温迟迟双臂捉进了被子中, “你不是说不想要么,我也不是特别想要, 在正妻进门前弄出个孩子多少会有些麻烦, 别想了,睡吧。” 宋也帮温迟迟掖被子, 却摸到了一片濡湿。他低头, 见着晶莹的泪珠扑簌簌地自她的眼梢滚了下去。 宋也收起了面上的讥讽之色, 拿了小案上的帕子便给她擦, 嗤笑了一声,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女人家, 你是我夫主,又是服侍你喝茶又是伺候你用水的。” 宋也边说边给她擦,没想到眼泪却越擦越多,止也止不住。 “够了,温迟迟,不许哭了,”宋也将帕子抛到了一边,脸冷了下去,“像什么话?” 温迟迟怔了一瞬,将头迈进了被衾中。 宋也不用看便知道她在被子中哭成了什么样子,头疼了一会儿,身后的伤也在隐隐发痛。也许就像郎中所说,因为毒气入侵经脉,他觉得心口疼得很,还闷。 他静了一会儿,将温迟迟从被子抓了出来,搂着她拍了拍,认命地笑了笑,“我不凶你了,别哭了,你哭的我心疼,嗯?” 温迟迟抬头看着宋也,“郎君,你这几日很忙吗?”目光里仍旧泛着泪花,温迟迟却咬紧了牙关,强忍着不掉下来。 “你希望我来?”宋也哑着嗓子问她。 温迟迟没有否认,“其实在这里我很怕。” 她顿了顿,神色认真,“我在林子里,看到了很多蜘蛛与虫子,撕咬......” “没有的事,那是你看错了。”宋也骤然打断了她,面色已然冷了下去。 温迟迟不再说话,心却不断地往下沉,她确定自己看得没有错,心中也有隐隐的警觉之意。 大概是女人的示软与撒娇能够激起男人的保护欲,宋也又抱紧温迟迟,头一次这般有耐心地不停地安抚她道:“不怕,我在,不会有事。” 接下来的几日宋也都是在天色刚黑的时候摸进院子中,看着她喝完黑黢黢的药汁,又将她哄着睡着了离开,从不留宿,也从没对她做过什么。 宋也离开去了哪儿,不用细想都知道,某日在窗边晒太阳的时候,温迟迟骤然想起了那根簪子,随口问了句:“郎君这几日都宿在雪姨娘那儿?” 晴雪愣了一下,丧气地点了点头,“姨娘,主子是向着你的,要不了多久,就没雪姨娘什么事了。” 温迟迟手上托着汤婆子,“要不了多久是多久,十天还是半个月?” 晴雪怔住了,温迟迟也没想她会回答,自顾自道:“你也瞧见他那个劲了,就好像我与他是见不得光的老鼠。说不准郎君还真是这么以为的,毕竟雪姨娘风光正盛。” 晴雪心中也对盘雪有微词,此时听见温迟迟这么说,心中也觉得心酸。但她也只摇了摇头道:“姨娘,不会的,您莫要多想。” 温迟迟问她:“晴雪,我每日喝的那是什么药?” 晴雪错开目光,“姨娘,落胎后是要做小月子的,药也要多喝些才能养好身子。” 温迟迟确实被逼着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后来实在坐不住了,便也就能偶尔下床走动走动。 此时冬日刺骨寒的气息消散了大半,春天的脚步近了,特别是在用过午膳之后,太阳扬扬洒在身上,只觉得周身暖融融的,温迟迟觉得困,只想略微打个盹,未曾想这一睡便是一下午。 温迟迟睡得深沉,迷迷糊糊醒来,还在回神,晴雪便匆匆地过来,说老太太那儿有请。 温迟迟拧了拧眉,问:“秋香呢?” “摘梅花去了。”晴雪说着也有些不解,“她这几日怎么尽是往梅林中跑呀?” 温迟迟没回,岔开话题道:“你随我去荣景堂,再着个人知会一下郎君。” 晴雪边推着温迟迟梳妆打扮,边道:“奴婢已经着人去了。” 温迟迟看了晴雪一眼,收回眼睛,点了点头,神色未变。收拾好了之后,便同晴雪一同去了荣景堂。 到时,几位长辈已经坐在上首了,立在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亦将这正堂填的满满当当的。 见着温迟迟,众人说话的声音下了下去。 温迟迟抬眸,便见着盘雪正在地上跪着,再往上瞧,老太太由众人簇拥着说话,眼睛也没落到自己身上。 温迟迟不明所以,但盘雪向来会为人处世,很讨长辈喜欢,如今头一个跪在地上,她自也要跟着跪的,总之软和了态度认错总没什么错。 见着温迟迟跪了下去,老太太这才欣慰地瞧了瞧她们,面露威严之色,庄重地谈了起来。 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宗妇,说起话来水准很高,说着得体的言辞,话里话外尽是关怀之意,却无一处不是敲打。 温迟迟听出来了,老太太今日的之意还是在盘雪身上的。宋也这几日夜夜宿在盘雪那儿,宫里赏赐的头面首饰也有大半进了盘雪房中,这也就罢了,昨日宋也带她去看灯会更是彻夜未归。 一个妾室,虽跟着郎君在外,夜不归宿到底也不体统。 她是为着二郎好,也是为着膝下的几个尚未嫁娶的孙辈好。 老太太看向三媳妇王氏:“二郎前几日还不是叫你日日规训温姨娘吗?我瞧着如今模样也学出来了,安分守己的多好。” 王氏听不得这个,一听这个便想起被侄儿落了面子,沉了脸不说话,倒是众人看向她时被她手上巨大的玛瑙晃了眼睛。 王氏三房一家为着长子谋官职,倒是对受二郎偏宠的雪姨娘有几分讨好之意,四姑娘宋慧帮着盘雪解围道:“祖母,我前两日也瞧见二哥夜里宿在了温姨娘的院子,这事又怎么能独独怨雪姨娘一个。” 老太太笑着,脸一僵,“你这孩子哪里的话,祖母分明疼这两个孩子得紧,才将这些道理教授给她们。” 众人应和着笑了笑,也并未将这几句话放在了心上,唯有盘雪眼神晦暗了几分。 一顿教训听完后,温迟迟跟着晴雪往外头走,还未走几步,满哥儿便蹬蹬地跟了上来,满脸无邪,说话的语气却相当霸道:“前几日的老虎我相当喜欢,还有没有?” “没了,满哥儿。”温迟迟对着他摊手,柔和地笑了笑,“若是你喜欢......” 话说到一半,温迟迟便顿了一下,她瞧见二夫人杜氏出现在她面前,朝温迟迟疏离地一笑,“温姨娘,满哥儿生母最爱鹅黄,去的时候满哥儿虽小,但已经开始认人了,见着穿鹅黄色衣裳的女子,难免睹物思人,有唐突的地方还请多担待。” 说着,便将满哥儿一把抱了起来,“走吧,满哥儿。” 温迟迟看着二夫人杜氏将满哥儿抱走,默默看了一瞬,往回走时便瞧见了盘雪檐下未走,像是在等什么人。 正想要径直走过去,也只是一晃神的功夫,便听见了宋也的声音,“怎么还在这儿?” 温迟迟的脚步便顿住了,她站着的这处恰好是拐角处,可以见着前方的情形,前方的人却难以看到她。 盘雪怔了一瞬,“郎君不是来接我的吗?” “是接你的,”宋也笑了笑,不懂声色地朝四周扫了一眼,“走吧,夜里凉。” 宋也的动作自然没逃过盘雪的眼睛,她眼眶当即便红了,“郎君。” 宋也沉声问:“有人为难你了?” 盘雪没说话,眼泪却掉了下来。 宋也的脸色沉了下来,“老太太罚了你和温氏?” “老太太教训的是,盘雪确实做的不够好,”盘雪看着宋也,“郎君去温姨娘的院子又何必遮掩,不让我知道,我也并非是嫉妒之人。” 宋也目光沉沉,半晌后道:“今后不去了,满意了?” 盘雪破涕为笑,拉着宋也,“郎君,走吧,今日厨房中有乳鸽汤,我亲自熬的,您去尝尝?” 宋也颔首。 盘雪与宋也走后,温迟迟前脚回到了院子中,后脚长柏便过来了。 温迟迟由着他看着喝完了药,而后长柏便守在了门外。 温迟迟上床歇息前,秋香悄悄地跑了过来,附在她耳边道:“姨娘,今日我在梅林看见了雪姨娘。” 温迟迟心骤然跳到了嗓子眼,“你,没让她撞见吧?” 秋香摇了摇头,“我依着您所说的,藏的小心,她应当是没见着我的。” 温迟迟点了点头,“这两日先不去了。” 虽早有揣测,如今确认了,心中也不由地担忧了起来。 显而易见,宋也是偏向盘雪的,毕竟如今说起来盘雪才是他的枕边人,是给他耳边吹风的人,倘若盘雪真对她动手,宋也难道不会袒护她吗? 毕竟她被强迫,宋章没受惩罚,始作俑者也好好的,倒是她白白地摔了一跤。 她也提过梅林中的事的,瞧着宋也的态度,兴许是知道的,有心遮掩了下来。 温迟迟辗转反侧,却未曾睡得着,她翻身下地,来到桌前,拿了张出来练会了会儿字。 手上没有分寸,心却静了下来。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55节 第54章 闭门羹 连着好几日都不曾见着宋也, 温迟迟闲来无事同晴雪做针线活儿,不知怎么就聊到了满哥儿身上,温迟迟心上一柔软, 便绣了一只老虎香囊, 将晒干的梅花花瓣装了进去。又拿了另几只香囊装了梅花。 “府里是有几位姐儿么?”得到晴雪肯定的答案后,温迟迟说,“这两只拿了送给她们,老虎这只便拿了交给二夫人吧。” 晴雪去了一会儿没多久便又回来了,说是二夫人请她去。 温迟迟回去换了身衣裳,便由晴雪引路往二夫人的院子中去,路上遇见了二夫人房里头的一等丫鬟, 与晴雪甚是相熟,便拉着在温迟迟身后一路悄悄话。 温迟迟并不觉得冒犯, 只安静地听着。 听着二人话中的意思似乎过去大房与二房关系比较密切,至少宋也与二夫人的关系比现在看上去好,她前些时日看见了宋也温和地同二夫人打招呼, 二夫人也只不咸不淡地颔首, 冷漠而又疏远,远却不像府里其他人那般对待宋也谄媚又讨好。 温迟迟静静地听着, 说到好笑的, 也不由地随着二人展颜抿嘴一笑。 听得认真,也就没留意脚下, 经过垂花门的时候, 温迟迟被脚下的台阶绊了一下。 晴雪正惊得魂飞魄散之际, 一只手上来扶住了她, 在她站定后迅速地松开了手。 温迟迟看得清扶她的是男子的手, 再往旁边一扫, 只见右边衣裳的袖子空空荡荡,温迟迟当即便明白了这人是谁。 温迟迟往后退了两步,保持了一段距离,这才福了福身子,行礼道:“多谢。” 低眉顺目,谨小慎微,宋慎见着温迟迟的模样不禁蹙了蹙眉,而当他看清温迟迟白净的脸蛋与上头的神采时,眉头蹙得更深了。 “大郎。” 一声威严庄重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这才令宋慎回过神,他对着二夫人杜氏道:“母亲。” 二夫人杜氏眼神在宋慎身上扫过去,又落到了温迟迟身上,最后轻轻地嗯了一声,“母亲还不曾跟你说,这是二郎的姨娘。” “温姨娘,”杜氏居高临下地看着温迟迟,“慎儿说起来也算是你的大哥了,二郎卧病在床,助你一臂也是情理之中,你也不必多礼。” 话说的委婉,但其中的警告之意却相当的明显。 宋慎自然也听得出来,只说了两句客套话,便心不在焉地离开了。 温迟迟跟着杜氏进了正厅,底下的丫鬟即刻上来给温迟迟沏了茶。 杜氏呷了口茶,始终觉得温迟迟的神态有几分眼熟,但见着她已经将那身鹅黄色的衣裳换了下来,今日着的是水蓝色,杜氏眉目倒舒展了开来。 顿了一会儿,便开门见山地道:“老虎绣的很好,你有心了。但满哥儿是国公府的嫡长孙,他的祖父与父亲都对他寄予厚望,盘弄这些东西,于他而言确是玩物丧志之事。” 温迟迟坐的端正恭谨,接过丫鬟抵上来的香囊,面上有些许不安,她顿了一会儿才道:“迟迟明白了,只第一次见着满哥儿是在梅林,我本以为他这是喜欢梅花的气味,在给大家缝香囊的时候,给满哥儿做了一个他喜欢的老虎样儿。” 杜氏诧异地问:“在梅林见着的?” 温迟迟点了点头,道:“是呢,为着做香囊,便让丫鬟往梅林里多跑了几趟摘梅花,不过这几日倒没叫丫鬟去了,多余的梅花剩的也不多了。” 二夫人杜氏心不在焉,便随口问了句:“为何?” 温迟迟道:“听丫鬟说,在林子里看见了好些大虫子,便不怎么敢去了。” 杜氏不禁一愣,“虫子?大冬天的哪儿来的什么虫子?” “阿娘,大哥往日出征,回来时不是曾同我们说过,西域的蛊虫么?”在一旁一直不曾插话的二姑娘宋岚淡淡地拧起了眉头。 杜氏脸色一白,“还是莫要瞎说了,这府里哪里会有什么蛊虫?” 话虽如此,杜氏的脸色却不好看了起来。她信佛,往日里要礼佛,还有庙里做法事少不得要离府,满哥儿母亲去了,父亲又这般颓废样儿,也没有人约束管教,这帮婆子手脚又向来懒惯了。 满哥儿又是爱玩爱跑的性子,这些事情上哪能马虎? 待人走后,杜氏又吩咐了人到梅林里走一遭,要里里外外都翻个遍。 温迟迟从杜氏的院子中出来,问晴雪:“将才二夫人说郎君卧床不起,郎君生了什么病?” 晴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就是这两日的事情,听说今日连早朝都没上。长柏也不肯跟我多说,只说要姨娘安心养好身体,不叫你知道。” 温迟迟想起那梅林里头的蛊虫,不由地手心中尽是汗,她又想起那日,离开杭州的路上,她的马中箭受了惊吓即将坠下山崖前,她瞧见的穿得火红的身影,如今终于明白那惊悚的熟悉感是从哪儿来的了。 不论如何,她得告诉宋也。 她抬脚立即往宋也的院子中去,却不想吃了闭门羹。 只见院子的大门已经拢上了,晴雪敲了许久,才有丫鬟将门打开。 先出来的是晴雨,态度很是疏离淡漠,而后便是盘雪。主仆二人堵在门口,面上隐隐有几分不耐之色,“有事?” 温迟迟道:“听说郎君身体抱恙,我来瞧瞧。麻烦姨娘放行。” 盘雪懒懒地靠在门扉,不愿搭理更不想放行,倒是晴雨不卑不亢道:“主子旧伤复发,又染了风寒,要卧床静养,不让人打扰,温姨娘您先回去吧。” 晴雪见着晴雨这般维护盘雪,便觉得她背叛了自己与温姨娘,不由地恼怒道:“晴雨,你帮着谁说话呢?” 晴雨面色淡漠,“奴婢如今由主子派遣伺候雪姨娘,便要为雪姨娘说话,主子的意思便是奴婢的意思。主子有令,除雪姨娘外他人一律不得靠近,还请温姨娘不要为难。” “晴雨你......” 晴雪对晴雨骤然翻脸感到不可置信,温迟迟拦下了她,道:“那便麻烦你进去通报,同郎君说一声我想见他。” 晴雨一把将温迟迟的手拂开,态度冷硬,“温姨娘,请回。” “既然郎君见不到,那便叫长柏出来,我有事要问他。” 晴雨将人拦了下来,只听盘雪笑道:“温姨娘,郎君目前眼里只有我一个,并不想见你呢。长柏大人也是,应郎君的命给我去西街买点心去了,忙得很,没空服侍你了,当真抱歉。晴雨,送客。” 盘雪刚说完,晴雪便揽了门,晴雪却扒拉着门始终不让门阖上,“晴雨,你这个白眼狼,你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吗!” 盘雪脸色立即冷了下去,“这是打谁的脸呢?晴雨,掌掴!” 晴雨应声放弃了僵持,反手一个巴掌便抽在晴雪脸上。 清脆的声响,让温迟迟不由地愣了愣,她淡淡地瞧了晴雨一眼,便将晴雪从地上扶了起来。 “既然如此,等郎君好转我们再来吧,晴雪,走吧。” 盘雪瞧着温迟迟离开,却在下人来禀报梅林之事的时候,脸色骤然沉了下去,“慢着。” “温姨娘当真相见郎君?” 温迟迟听着她阴恻恻的语调,整个人就像骤然冻住了一般。 不一会儿,温迟迟便被盘雪请进了院子中,但更准确地说,温迟迟是被胁迫进院子中的。 盘雪将她带进了厢房中,给她倒了杯茶,笑着问:“温姨娘,你有了身子了吧?” 温迟迟捏紧了茶盏,却淡道:“不久前掉了。” “当真是好可怜的女人,你以为郎君每天晚上给你喝的药是什么?”盘雪同情地看着她,“温姨娘,看在你也是女人的份上,我也不忍心再欺骗你了,你的孩子还在。” 温迟迟没说话,只指尖泛起一片苍白。 “我的身子不适宜产子,郎君呢,怜惜我,便打算将第一个孩子抱给我养。” 温迟迟淡道:“我只听说庶子养在正妻膝下,从未听说过还有这样的事。” 盘雪:“你怎知我不会被扶正?郎君有多疼爱我,你也是知道的,只要是我想要的,郎君便没有不满足我的,只要我一皱眉,他便能出现在我身边,他也会对你这样?” “那倒没有。”温迟迟隐隐觉得盘雪在给她下套,问,“既然你是带我进来见郎君的,他人呢?” 盘雪将温迟迟摁到椅子里,“郎君确实不想见到你,我也是请姨娘进来提个醒。你的孩子确实没掉,你的药也是安胎药,里头加了几味药,能压下去孕吐,他只是不想告诉你罢了。” “可是,月份大了会显怀,现在瞒着我有什么用?” 盘雪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月份大了,胎儿与母亲性命相连之时,你不接受此事也没用了。” 温迟迟脸色有些白,却不相信,“你将此事告诉我对,你没有好处,何必呢?” “温姨娘还记得付将军吗?”盘雪道,“郎君同我说过,虽然他被关在牢中,但他迟早得杀了他。若不是郎君主动同我说,你以为我一个内宅妇人会知道这些?” 温迟迟指尖开始颤抖,“不可能。” 说罢,盘雪便咯咯笑了起来,“对,没错,我就是不想让你好过,你的孩子,我也没那么稀罕。温姨娘,你如今应当信了吧,你以为他对你的好当真是好啊,利用你罢了,你没价值了,还不是踹得远远的?就像现在。” 有人敲了敲门。 盘雪起身:“你将才是从二夫人那儿来的是吧?走吧,去一趟荣景堂,老太太请我们过去。” 第55章 偏袒谁 温迟迟不曾想到她与盘雪到荣景堂之时, 还不待二夫人开口,盘雪便率先跪在地上义正言辞地控诉她与三房长子宋章的奸情。 三夫人王氏听了这话,肝火旺盛, 坐不住, 一时上去抽了盘雪一巴掌,“你这小蹄子,成日里在太太面前胡吣什么呢?这也是你能说得的?” 盘雪笑了笑,问三夫人,“那妾身敢问四公子如今在哪里呢?” “你是二郎的妾室,本分就是伺候好二郎,你如今关心我四郎做什么?他去哪儿就要着人像你禀报?得了几点男人的尾巴就要翘上天了, 莫不这个府里的主母你来当?我与太太每日给你晨昏定省,如何?” 三夫人王氏往日里巴巴地讨好她, 没想到被反咬一口,此时脸都要气绿了。 “行了桂月,越说越不像样子, ”老太太脸色也不好看, 但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子,存心护着, “这种没由头的事情还是莫要说了雪丫头, 伤了情分。” 而后又看向了二夫人杜氏,“秀缇, 你不是有要事要禀吗?此时人到齐了, 你说吧。” “太太, 此事我有证据的!”盘雪在二夫人开口前叫道。 盘雪显然没把众人放在眼中, 即刻吩咐宋也拨给盘雪的亲信去宋章院子里搜, 没多久, 便带来了女人裙摆的一角与两只肚兜。 证据呈堂之时,所有人不由地错开了眼睛,温迟迟瞧见的时候却怔了一下,脸色霎时不太好看。 那截衣裳的一角布料为鹅黄色,上头还有乳白色的腌臜物。她想起,那日在梅林中,她底下的裙摆是被撕了过一截后,她才把宋章拦下来的。 温迟迟也明白这衣裳究竟是不是她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她确实损坏了一条裙子,而这半截料子是在宋章屋子里发现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盘雪便唤人拿出了一条鹅黄色的襦裙,冷哼一声质问温迟迟:“温姨娘,在你院子中发现的,你就说这是不是你的吧?很显然,这件裙子缺的那一角就是那染了腌臜物的布料,那两只肚兜也是你的,你二人好大的胆子!” “闭嘴!”三房人王氏气得破口大骂,“你怎知这就是我儿子的?你如何证明这件衣裳就是温姨娘的,你是嫉妒心作祟,栽赃陷害!” 温迟迟朝老夫人叩首道:“太太,这身衣裳着实不是我的。” “雪姨娘,造谣一张嘴,还请为着郎君与四公子与国公府着想,莫要再胡言乱语了。”温迟迟握紧手,平复了心绪,淡道。 说到国公府的颜面,老太太可不能坐以待毙,她连忙颔首道,“说的是,证据尚且不充分,此事待二郎身子恢复再议。” 盘雪不依不饶道:“倘若我还有人证呢?” 跟在一旁的晴雨即刻跪在了地上指认温迟迟,“温姨娘进府后失了宠爱,便勾搭上了四公子,有好几次,温姨娘与四公子相会的时候都是奴婢守着的,这些衣裳也确实是温姨娘的。郎君受辱奴婢心中亦痛苦万分,请求太太彻查。”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56节 老太太呷茶的动作已然停了下来,三夫人气急败坏早就想走过来锤人了,却被宋也的亲信拦了下来。 温迟迟对晴雨的背叛不那样意外,反而镇定了下来。 “你与晴雪都是昔日跟在我身边伺候的,可她如今为什么一句话都没有呢,难不成是不忠于郎君吗?而你身为郎君的人,出了事不同郎君说,同姨娘说,这难道就是忠诚了?雪姨娘,同样的,趁着郎君卧床,将此事放到台面上,污了大房与三房的清誉这便是为着郎君着想吗?这事究竟是无中生有呢,还是有人别有用心,可见一斑。” 盘雪冷笑了一声,“无中生有?别有用心?好巧的一张嘴,你温氏行事浪荡偏生被我撞见过!” 温迟迟淡道:“雪姨娘,一张嘴可以翻出不同的花样来。你说撞见过,在哪呢?” 盘雪恼怒道:“半月前,在梅林里,你敢说没有吗?你穿的就是这身鹅黄衣裳。” 温迟迟看着她,淡淡的笑了笑,并不回答,倒令盘雪愣了愣,她从未在温迟迟那张温和的脸色瞧见过这样的表情。平静中像是藏了几分讥讽? 还未等盘雪反应过来,身后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声音,“没有!” 只见满哥儿蹬蹬朝温迟迟跑了过去,将温迟迟护在身后道:“老祖宗,半月前的那日我就在梅林,我瞧见了,温姨娘没有做错事。” 三夫人杜氏问:“好孩子,你同三奶奶说说,你可曾见着你四叔了?” 满哥儿摇了摇头,“没见着,我也没见着雪姨娘,就看见了温姨娘。” 盘雪见着这小不点碍眼极了,她道:“你是没瞧见,兴许四公子是躲在后头,待你走了才出现呢。” “够了。满哥儿到祖母这儿来。”二夫人杜氏见着自己的乖孙卷了进去,脸色不好看了起来。 满哥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跳到了杜氏的膝上,又戳了戳杜氏。 杜氏一低头,见着自家乖孙湿漉漉的眼睛,面带恳求之色,可怜兮兮的,不由地心生怜惜,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还当真要谢谢温姨娘将满哥儿送回来。” 杜氏的话中之意,便是肯定了满哥儿确实在梅林撞见了温迟迟的意思,既是说温迟迟送人回去,众人便下意识觉着是温迟迟亲自将人送了回来,那么上头雪姨娘说宋章躲了起来的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满哥儿是个小孩子,不会撒谎,杜氏在众人心中亦没有立场帮着一个妾,那便是盘雪撒谎了,这事能够撒谎,那旁的事就没有撒谎与隐瞒了吗?她其他话语的真实性也有待商榷了。 “太太,夫人,迟迟当真不曾与四公子有什么。”温迟迟声音哽咽。 盘雪道:“可那衣裳......” “你住嘴!”三夫人王氏喝到,“兴许是哪个小蹄子与底下小厮的,存心来诬陷我儿,恶心人。” “太太相信你与四郎清清白白,这事委屈你了,好孩子,起来吧。”老夫人目光从温迟迟身上挪到了盘雪身上,面上有些恼怒,“你是二郎的妾,应当约束自身言行,又怎可随意污人清白呢?待今日事毕,去祠堂跪着吧。” “被这空虚来风之事乱了心,竟忘记了正事,”说罢,老太太看向了二夫人杜氏,“秀缇啊,你究竟有何等重要的事呢?都问你半天了,都不曾说。” 温迟迟垂下了眼眸,面上风平浪静,可底下的手却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微微颤抖。 她令自己平复下心绪,自证清白之事能做好,那么揭开盘雪真面目之事她亦能做好。不仅有二夫人帮忙,她手中也令秋香拿到了证据,国公府一个大家族定然不会放任此事不管,那么宋也也...... 即便她厌恶他,但他若是中了盘雪的计,那么她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二夫人杜氏道:“不知太太可曾听说过西域之事?” “自然耳闻过一些,”老太太看着杜氏的神色,脸色沉了下来,“怎么?” 杜氏正准备将蛊毒之事说出来,便见着宋也自外头走了进来。 只见他身着靛色交领直缀,玉冠墨发。身子挺立,面如美玉,只惨白的脸色将他虚弱的病容勾勒了出来。 他走得极稳重,到了跟前,不同往常一样先向长辈们行礼问安,而直接将盘雪扶了起来,接着才不咸不淡地唤了声:“老祖宗。” 老太太一愣,即刻担忧地道:“看座吧,正想着婆子去问问你身子养的如何了,没想到你就来了,如今能下地行走了么?” 宋也不答反问:“老祖宗,倘若我不来,你们想将孙儿这妾如何呢?” 老太太自然瞧出宋也的不满了,她毕竟不是亲祖母,这孙子又手握重权,她又能说什么呢。 “祖母不曾想为难过雪丫头的,只有些误会,解开了便罢了,雪丫头也是好心,不怨她。” 盘雪见着宋也来,眼泪便没停过,此时扶着他的胳膊俨然哭成了一个泪人。 宋也扫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温迟迟,冷道:“误会?什么误会?” 宋也拍拍盘雪的手,径直落了座,让盘雪也坐在了他边上,听着晴雨添油加醋地将事情讲了一同。 宋也呷了口茶,并不表态,气氛沉了下去。 就在众人坐立不安之时,宋也笑了笑,问三夫人王氏,“三婶,想必已经有许久不曾见着四弟了吧?” 王氏脸色不好看,她这儿子往日便是这样,不着调,春风楼一醉便能醉好几日,还偏偏逮不住人,为着那点颜面,她也不好大张旗鼓去楼里拿人。 她本习惯了,如今听着宋也的话眉心不由地跳了跳,“你......你将他怎么了?” 宋也道:“自家弟弟,我又会怎么样。只不过长柏将才来禀,在楼里喝了点酒,与人起了争执,一双腿被废了。三婶,去瞧瞧?” 宋也这话便耐人寻味了,说的委婉,可话里话外的意思不都是赤裸裸的挑衅么?将才王氏给了他宠妾一巴掌,要寻仇也不至于废了自家兄弟的腿,那么就还有一点可能,就是温姨娘当真与那位有点什么,为着男人的颜面,没有拿到明面上说。 温迟迟有些无力,看着宋也,“郎君,在梅林中......” “二婶,你要说的事情倘若是针对雪儿,那便不必多说了,侄儿心中有数,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她。”宋也道,“身子还未养好,请恕孙儿失陪。” 说罢,不待任何人开口,便带着盘雪离开了。 温迟迟捏紧的拳头,默默地放了下来,无力地笑了笑,她差点忘了,宋也是向来向着盘雪的。 你看,你费劲心思防着又有什么用,他说一句话,便能将人摘得干干净净。 第56章 明月远 宋也带着盘雪离开后, 三夫人王氏也坐不住了,即刻离开了。老太太见众人都散了,便也觉得身上乏了。 宋也这一番维护盘雪的话一出, 二夫人杜氏也没有再将梅林之事说出来, 毕竟她也只是发现了石头下的东西,并没有确凿证据。她毕竟也是府内的话事人,在处理这件事上却多少毛躁了些,还是待查探好再说。 温迟迟跟了上去,对杜氏行了行礼,“二夫人,今日多谢了您与小公子。” 杜氏心中对孙儿亲近她心中还是不舒服, 何况也不知道那腌臜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也不冷不淡地道:“姨娘不必谢我, 你送满哥儿回来这本就该感谢你的。蛊虫的事还得仔细查,老太太年纪大了,身子不好, 贸然揭出来, 拿不到人怕也不好。” 温迟迟点了点头,让秋香将簪子递到了二夫人杜氏手中, “这是我身边的丫鬟在林子中找到的, 这根簪子兴许可以帮到夫人。” 二夫人点了点头,令丫鬟将东西收了下来, 便抱着满哥儿往回走, 满哥儿贴在祖母怀中, 对着温迟迟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 温迟迟其实问过晴雪满哥儿的事, 她也奇怪为什么满哥儿会待她这般亲近。了解到满哥儿生母也爱着着鹅黄衣裳, 眉目柔和, 待人亦良善,去的时候满哥儿也认人了,一时间也有些唏嘘。 晴雪见温迟迟手搭在捂在小腹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以为她是因为将才的事难过,便宽慰道:“姨娘,您莫要伤神,晴雨她不是那样的人,我了解她的,她兴许是有什么苦衷,一定有误会的。” 处境不同,立场不同,利害关系前没有谁对谁必须忠诚,她并不想费神计较这些。 温迟迟点了点头,便和晴雪往回走,还未曾走几步,便见着宋也与盘雪并未走多远,二人在一边你侬我侬。 “慢着。” 盘雪叫住了往反向避开的温迟迟,问:“你将才给二夫人的是什么?” 温迟迟步子顿了下来,转过身淡道:“似乎与雪姨娘无关。” “那同你的郎君有没有关系?”宋也冷不丁问。 温迟迟顿了顿道:“将才迟迟给二夫人的是满哥儿喜欢的老虎样儿的香囊。” 宋也迎风咳嗽了两声,打断了盘雪说话,他道:“你若是闲得慌,给雪儿也做几个香囊。” 温迟迟还未说话,便听见宋也态度强硬道:“晴雪,即刻带她下去。没做完不许出院子。” 名为给盘雪做香囊,实际上温迟迟被宋也软禁了起来,每日晚膳后晴雪都会端来一碗药送到她面前。 一送便是好几日,这日温迟迟将手中的药碗放了下来,终于忍不住问晴雪,“郎君的身体怎么样了?二夫人那边有消息了吗?” 其实晴雪是宋也的人,也是最好给他递消息的人,但每每问她这些的时候,晴雪也只是摇摇头,说宋也的身子并不大好,其余的就并不知晓了。 蛊虫之事温迟迟也不清楚宋也究竟是不知道此事,还是知晓了存心帮盘雪遮掩了下来。而二夫人分明已然知晓了此事,却始终不曾发作,这究竟是为什么? 温迟迟越想便觉得发怵,后背已然湿透了。 温迟迟将空的药碗递给晴雪,“今夜是你给我守夜?” 见着晴雪点了点头,温迟迟指了指一旁的格子道:“帮我点支安神香吧。” 这几日温姨娘睡眠似乎不大好,每日都得点一支香一夜才能睡得安稳,但那也是主子着人送过来的,用了几日都没出大问题,晴雪未作他想,点了香便服侍温迟迟安置了下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温迟迟缓缓睁开了眼睛,唤晴雪道:“晴雪,水。” 晴雪没有反应,温迟迟拿下了面上的帕子,下了榻,摇了摇晴雪,但她依旧安睡着,温迟迟便往外去。 秋香闻声从耳房内出来,身上带着提前准备好的包袱,附在温迟迟耳边道:“姨娘,我按照您的吩咐,在外头值守的护院大哥饭菜里加了巴豆,如今也是换班的时候,若是要出去还要尽快。” 这香与巴豆当初都是从杭州回京城的路上买的,能得空买说来,还多亏了盘雪缠着宋也,本以为还要等一段时间,如今想来这样的时机正好。 温迟迟不做她想,趁着守卫松的时候,即刻抹黑溜出了院子。 “姨娘,那狗洞就在梅林后头,冬日里被厚厚的雪盖着,天气暖和了又杂草丛生,想来是不容易发现的,奴婢也寻了好久。” 温迟迟点了点头,脚上却不敢耽搁,一路跟着晴雪往狗洞去。 · 盘雪伺候宋也用完药,只转身放碗的功夫,宋也便睡着了。 盘雪将宋也手上的手拿了放下,又将他枕头放了下来,见着他依旧睡得昏沉,这才悄悄推开门,将碗带了下去。 四下里无人,一切都静悄悄的,盘雪送完碗之后,转身溜进了书房内。 她悄悄到宋也的书房内,点了一盏极其微弱的灯,从怀中掏出了还未作完的宣纸,又照着将才从柜子中拿出来图纸粗粗添了最后几笔,左右又对照着看了两眼,这才呼出了一口气。 收起笔,打量了一遭四周,走到床前,只极细微的一阵哨音,一只信鸽便从窗外飞来,将东西叼着带走了。 盘雪收回眼睛,站在窗外静静地瞧了一会儿,见着信鸽隐进了浓重的夜色中,才转过身,只听一声响,室内登时亮如白昼。 突如其来的光线晃了盘雪的眼睛,待到她反应过来之时,只见宋也半靠在书桌前,衣裳肃整,墨发微洒,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盘雪往后微怔,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下,这才强颜欢笑道:“郎君。” “盘雪,不,更为准确地说应当是付姑娘。”宋也笑了笑,踢了踢脚边带血的信鸽,问她,“你是在找这个,南越的舆图?” 霎时间指甲深深陷进了肉中,盘雪脸色很难看,“你是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宋也不答反问:“我什么时候相信过你?” 盘雪问:“所以你关怀我,偏袒我,看似情深似海,其实是欺骗我一步一步地突破心理防线,放下戒备。你卧床不起,将你的人手都交给了我,也并不是信任我,而是在等待我一步步陷入你的圈套。若我猜的没错,你是对温姨娘上心了吧?” 宋也将信鸽嘴里的堪舆图取了下来,并不回答。 盘雪笑着道:“爱一个人让她受尽了委屈与侮辱,你的爱当真虚伪又廉价。” “谁跟你说我爱她?”宋也捏着布舆图的手一顿,冷道,“我爱的向来只有一样东西。”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57节 “权力是么?有时候我当真觉得你很可怜。”盘雪道,“府里的人对你好,要么就是巴结讨好你,要么就是害怕你敬畏你,你父母关系不和,自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个人对你嘘寒问暖过吧?就连你心爱的女子,也巴不得你死。郎君,你不觉得你很可怜吗?” 宋也眉目已然冰冷了下去,气氛沉到了谷底。 良久后,宋也轻笑道:“可怜?” 盘雪道:“郎君,可你怎知我对你无微不至的关怀又不是真心的呢?温迟迟从未对你有过一丝一毫的真心,旁人不要的东西,我视若珍宝,还不够吗?” “你若不在意我,中计是必然的。你若是当真在意我,我也根本不会带你回来,给你名分。你太自以为是了,以至于你认为我在意这些微不足道的关怀,实则强者从不需要,也从不会在意。付姑娘,其实你这么说,是在赌我会不会看在过去的份上放过你是吧?” 宋也面上有淡淡的讽刺之意,“不若这样吧,你替我办两件事,我饶你一命。” 盘雪见着宋也的决绝,脸色已然灰败。 继而口不择言地愤愤道:“你既然知道我姓付,就当知道是付家收养的我,而你与我隔着血海深仇。你敢说五年前镇南王一案与你无关吗?你宋也高高在上,富贵滔天,可你曾见过无数支离破碎的家庭,无数个跟我一样无处可归的孩子?你就该死,你就是一条狗!” 宋也不跟盘雪废话,径直将一块长命锁摔到了盘雪面前,“付姑娘,我将你唯一的一个妹妹请回来了,你继续骂,我喜欢听,你多骂一分,我便待你妹妹多好一些。你继续啊。” 盘雪攥着宋也的衣摆,目眦欲裂道:“你将我妹妹怎么样了?” 宋也一把挥开了她的手,残忍道:“我不是说了,我将她好生请了回来。你若不信,我可以砍了她一条胳膊,给你瞧瞧我的话是否属实。” 盘雪盯着地上的金锁,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良久后,她哑声道:“你想怎么样?” “两个要求,第一,你将我身上的蛊毒解了;第二,帮我给付家去一封信。” 在听完信的内容后,盘雪冷道:“毒我可以解,信我办不了。” 宋也不强求,“可以。” “那我便奉上令妹的一只手以解的相思之苦如何?”宋也从善如流地问。 “你无耻!一个小孩子,你恶心不恶心,使这样的手段?” 宋也笑了,“你当时令温迟迟的马受惊,让她险些坠下山崖之时可曾想过她也是一个无辜人呢?所以付姑娘,我们都是一类人,利益为先不是吗?” 盘雪伏在地上,双肩颤抖,已然泪流满面,她将黯哑颤抖的声音吞进了嗓子中,无力地道:“我答应你。” 半个时辰后,宋也身上的蛊毒已然被解,信被送出去之时,盘雪也被人带下去关在了牢狱之中。 长柏进来的时候,见着宋也正立在窗前,看着外头出神。 他不敢耽搁,即刻道:“主子,温姨娘不见了。” 第57章 下情盅 天色渐晚, 滚滚浓重的黑云压近,最后一点光亮被吞噬殆尽,瓢泼的大雨落下。开春来第一场雨, 声势相当浩大。 沉沉的暮色中走出了一个戴着草帽, 衣着简陋的男人,大半的容貌便被遮在了阴影中,往下细看,衣摆处与鞋上沾的尽是烂泥。 客栈内,小二老早见着了来人,硬是将桌上的东西收完才不慌不忙地迎了上去,“打尖还是住房啊?” “两个白馒头, 一斤肉......一壶酒,一碟花生米, 谢谢。”男人压低帽檐迅速往里走。 小二未作他想,很快将东西送了上来,本想着还要等一会儿, 男人却没多久便结了账走了出来。 小二去收桌子, 上头的东西已然一扫而空,唯有一壶酒满满当当, 动都未动一口, 不由地奇怪。收拾了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这怪异的感觉是怎么来的了, 这个男人身量小, 给银子的手又嫩, 而且似乎......没有喉结。 温迟迟走进雨幕中, 弯弯绕绕, 拐进了一处废弃的马棚中。 马棚已然荒废了很久, 味道不是很大,四周也没什么人家,温迟迟便在此处藏了两日。已有两日不曾吃过什么,温迟迟这才不得已在将近傍晚之时外出。 城中近日鹤唳风声,一列列官兵像幽灵一般在街头晃荡,温迟迟也不知上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才将怀中的馒头与牛肉拿出来用了两口,便听见了规整的脚步声,温迟迟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隐在木柱后头。 隐隐雷鸣从远处传来,风吹雨打,四下并不寂静,然而那沉重规律的步伐却格外清晰,一声一声像踩在了她如擂鼓的心间。 脚步近了,温迟迟浑身僵硬,就在感觉这一队人马即将离开之时,她才深吸了一口气缓了过来。 抬脚落到草垛上,却不料枝条尚且干枯,内里已然腐烂,踩上去发出了不小的声音。 领头的官兵骤然停住,鹰隼般的眼睛落在了马棚中,他领人逼近。 “谁!” 温迟迟深吸一口气,即刻拔步从马棚的另一门而外,往外头跑去。 正跑着,蓦然,一只手攥住她的肩。 两个白馒头,滚到了地上。 “你......”温迟迟瞪大了双眼。 “闭嘴。” 温迟迟被带着飞快地往反方向去,隐在了墙角,见着那队官差像无头苍蝇一般往另一边跑过去。 来人将面纱揭了下来,女子那一张明艳的面容便露了。盘雪拉着温迟迟往往前头去,温迟迟却将她的手甩了下去。 “你要带我回去?”温迟迟面色不太好看。 “说你蠢还真是,”盘雪抱着双臂,“我若当真要带你回去,又何必带您四处躲?” 温迟迟:“你没有帮我的理由。” “就凭我和你一样是被宋也玩弄的女子够不够?” 温迟迟往后退了两步,显然是不信的。 盘雪没有心情同温迟迟站在雨中扯事情,连拖带拽地将她带进了客栈,开了间厢房,又点了好几道菜。 盘雪看着桌前,指了指菜,“坐下,吃吧。” 温迟迟坐下来,没动筷子,只问她:“你想做什么?” “帮你出城,”盘雪自顾自吃了好几筷子,往日那股娇气劲儿已然消失不见,她道,“你不是想离开么?我可以帮你,其实你们这些只能依附于男人的女人是挺可怜的,遇上良人还好,遇不上也就像你这样了。” 说来轻松,那轻飘飘的话语却像石头一般砸向温迟迟了心间。 盘雪知道温迟迟不信她,又道:“至少我没伤害过你,不是吗?” 她还欲再说,却见着温迟迟拿起了筷子,闷头吃了起来,盘雪挪开了眼睛。 第二日之时,盘雪便带着温迟迟来到了城门口,因着近段时候城内戒严,盘查关卡的官兵也多了起来。 今日已然放晴,但因着天气尚且寒冷,蔬菜与炭火的供应与需求的量依旧大。 只见远远地驶来了一辆放置着盛泔水的木桶,浓重的味道令行人不由地蹙了蹙眉头。 官差将通关文牒拿在手中仔细打探了一番,目光又落在驾车之人身上,“将草帽脱下来!” 驾车之人手一抖,官差定睛瞧了一番,见着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无疑,摆了摆手示意放行,接着继续盘查后头的人。 就在那辆牛车出了城门,缓缓往城外驶去之时,身后传来了又一声爆喝:“慢着!” 还不待牛车停下来,十来个腰环弯刀的官兵即即刻赶了上来,团团围住,领头的官差抽刀架在了老者脖子上,对着身后的下属道:“搜。” 两者木桶盖子双双被揭下,须臾便被扔到了地上。 官差俯首往里头扫过去,眼睛从一只木桶挪到另一只木桶。 没有。 官兵这才收回了眼睛,首领也将刀没入了鞘中。随着“刮擦”一声剑响,牛车也飘飘摇摇地往郊外驶去。 约莫走了数十里,牛车停了下来,老者从马车上下来,将外头那只空着的木桶从车上取了下来,又揭开底下的木板,扶着温迟迟出来。 温迟迟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觉着缓了过来,她看向盘雪将粘着的胡须拿了下来。 沉默了一阵,便听见盘雪道:“外头那只木桶之所以不装泔水,一是怕你和腹中胎儿压着,二是故意作给他们看,牛车行走起来便会摇晃,不同于与那盛满的泔水桶,官差注意力在木桶上,便不会注意到这些。” 温迟迟点了点头,同盘雪将木板放了回去,又将木桶搬到了牛车上。 温迟迟同盘雪一起坐在前头,盘雪驾着牛车缓缓动了起来,她道:“我未同你说,其实我是付家的人,我同宋也有着血海深仇。” 温迟迟没说话,盘雪又继续道:“宋也害得我家破人亡,是付家收留了我,也是付家培养了我。梅林留的那蛊虫是我养的,却不是来对付你的,是给宋也那条狗留的,他当时中了箭,那箭上的沾着的不是普通的毒,是蛊毒,付家给他中的蛊。所以我当时我看着你,就觉得特别可笑。” “所以你如今得手了?”温迟迟问。 盘雪摇了摇头,不以为意地笑笑:“没有,被他识破了。” 温迟迟看着远方,良久后才问道:“当初在杭州林子中朝我马上射箭的人是你吧?” 盘雪没回答,温迟迟继续说:“兴许在那时候他就怀疑你了,你若小心一些,能杀了他的。” “你就不会没有一丝不忍?” “我不会。”温迟迟眼里没什么情绪。 潘雪笑道:“是呀,他待我那般好,都能随时要了我的命,若不是我逃了出来,我的尸首兴许早挂在城墙上了。我那日同你说的也没错,他是在试探我,倘若我没有急切地动手,他会留下我的。届时你的孩子也会记在我的名下,你到时候也没什么好下场的。” 盘雪道:“温姑娘,你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么。在他很小的时候,长公主便搬到了山上,前国公爷也外遣,几年不着家,老太太又不是亲祖母,没人关心他,所以他自小便孤僻冷血,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又极善伪装,那些款款的深情实则都是催命符,跟着他的人从没有好下场。” 盘雪继续道:“所以,温姑娘,你和我一样背叛了他,都没有退路的,他迟早得杀了你,就算没有立即杀你,也是在盘弄他的食物罢了,想着怎么利用你,发挥你的余温,助他达到目的。” 温迟迟蹙眉:“你和我说这些究竟是为什么?” “我想说,”盘雪骤然停下了牛车,看着温迟迟,“我们都逃不掉了。” 牛车分明已经停了下来,可温迟迟听到了呼啸的风声,以及风里传来的蹬蹬马蹄声。她似乎瞧见,尘土在马蹄下飞扬。 温迟迟红了眼眶,“为什么停下?此时不应当加速吗?快呀!” “你告诉我,这头老牛能抵得过日行千里的骐骥吗?”盘雪脸已然冷了下来,她将木哨放在温迟迟手中,“宋也给我下套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死付荷濯,你若顾念往昔情分,诚心想救他,国公府里或有一人可以助你,你拿着木哨去寻他。” 盘雪附在温迟迟耳边低低地说出了一个人命,令温迟迟不由地瞪大了双眼。 温迟迟颤声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盘雪没有出声回应她,回应她的却是扑簌簌的箭声,盘雪挡在温迟迟面前帮她挡了两只箭,痛得直直叫唤了出来。 温迟迟浑身一僵,摸到了一手的血,“你......” “你如今应当相信我了吧?温姑娘,我对你当真没有恶意,你性子这样温和,我很喜欢你。”盘雪道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说话的语气也染上了几分认真。 “我不一定有那个机会的。”温迟迟哑声道。 “你以为他让我给你下情蛊是做什么的?温姑娘,我就不给你下了,但你得装,装的爱他爱的死去活来,才可填补他心中没法得到我的痛苦,他那可怜的自尊心才能得到满足,懂了么?” “你装的越像,他就会留着你越久,就好像......我陪在他身边一样。”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58节 风如刀割,马声嘶鸣。 温迟迟呆在原地,浑身都在颤抖,脑袋也懵懵的,却握紧了手上的木哨。 第58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 温迟迟只记得自己昏迷前, 身后被人重重一击,接下来就开始不省人事了。 再次醒来之时,温迟迟发现她正与盘雪一同绑在了城墙之上。 已近黄昏, 橘红的晚霞吊在苍穹上, 摇摇欲坠。 眼皮重到掀不开,喉咙里面又干又痛,宛如吞了干燥的尘土,温迟迟毫不容易缓了过来,却骤然发现自己被吊在了极高之处,而身边的人正是盘雪。 盘雪见着温迟迟醒来,忽然笑了一下, “看下面,他在那儿。” 温迟迟这才往下看去, 只见底下约莫数百号的官兵整肃地排列着,远远地看上去便是乌泱泱的一片。 而宋也——着了一身寒甲,立在马上, 隔得太远, 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温迟迟手上绑着绳子,此时只觉得手腕快被麻绳勒断了, 这个胳膊胀痛酸涩非常, “他要干什么?” 盘雪道:“温姑娘,付家的人找到了我们, 要我们演一出戏。你猜猜在我和你只能救一个的情况下, 他会选择谁?” 温迟迟这才发现, 她与盘雪手上的麻绳系在了同一根平衡木杆之上, 二人吊在木头两端, 如若一方被救, 那么另一方便会迅速地从高楼往下坠,而她们手上的麻绳已近断裂的边缘。 温迟迟沉默了,并没有回答盘雪他究竟会选谁这个问题。 她不知道,或者说她知道,但她不敢细想。 只听头顶蒙面的黑衣人高喝问——“宋相,如何了,可做好决定了?这两个女人你选择哪一个?” 暮色四合,寒风如刀一寸一寸地剜在人脸上。 只听那人远远地笑了,其中的轻蔑之意再明显不过,紧接着便是男人冰冷而残忍的声音:“放开盘雪。” 寒鸦凄怆地嘶鸣,不一会儿便扑棱着翅膀远处去了,天空还有几缕乌鸦略过的痕迹。 温迟迟绝望地看着苍穹,硕大的泪珠夺眶而出,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哀求乌鸦将她带走。 可惜,她从没有被选择过。 温迟迟闭上眼睛,平坦而麻木地选择接受死亡的降临,她接受得太快,以至于没有见着长柏带着皇城司暗卫飞快地接近。 “温姑娘,你别哭,我换你。” 盘雪听着风声紧了,也知道暗中的人逼近了,她道:“宋也辜负你,所以你更要好好活着,你要记得我们的谋划,联系那个人,要记得装作已然中了蛊毒,装成痴情的女子,眼里只有他,这样,你才能活下来,付荷濯才会活。” 温迟迟浑身上下都颤抖着,没有力气,只用力地摇了摇头。 “温姑娘,你能做好的,我相信你。” 盘雪听见薄刃饮血的声音,知晓宋也的人控制了这些暗卫,在长柏接近的温迟迟前,先他一步,飞快地斩断了自己手上的绳索。 她朝温迟迟得意地笑了笑,而后便直直地往下坠,身姿轻盈地宛若一只蝴蝶。 ——“千万别对男人心软。” 寒风卷着破碎的声音摇摇晃晃地飘到了温迟迟的耳朵里。 温迟迟只觉得失重感骤然朝她袭来,继而身子一重,落到了实处。 浑身已然累极,她睁不开眼睛。兴许这都是幻觉吧,她才是坠楼的那一个,温迟迟想。 宋也驾马到了城楼之下,立在马上,冷眼看着盘雪,眼里泛不起一丝情绪。 “我很丑,是不是?”盘雪已然动不了,这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云雾朦胧,看着宋也,“你们男人,还真是无情。” 宋也沉声道:“你不想你的妹妹好生活着,我成全你。” 话语中的愠怒之意盘雪如何能听不出来,她了然地笑了笑,“宋相,你动心了。你这般残忍冷血的人,也会有今天吗?” “情蛊我已然种下,你不可以再为难我的妹妹,”就在宋也驾马离开之时,盘雪叫住了他,“我的妹妹在你手里,我又怎敢轻举妄动?行踪是我透露给付家,但我是想摘清你。” 宋也勒住缰绳,没多久,马便得律律地往前走去,似乎完全不在意她想要说什么。 盘雪费劲浑身力气叫道:“我死后没人可以解情蛊!” 宋也这才勒马停下来,头也没回,只道:“那你便死了吧。” 盘雪只觉得气血翻涌,心内有东西堵着,嘴边也源源不断地涌出血来,她声音颤抖地道:“我送信过去,付家见着那信鸽受伤必不会全然相信,今日便是付家在试探你,若你不选我,那么他们就会认为我没有蛊惑你,也不会信我本事拿到证据。你送过去的信,他们就不会信。” 宋也道:“我不是已然选择你了?满意了?” 盘雪道:“是么?你嘴上说,却没想过要救我吧?你敢说你隐在暗处的手下是为着救我来的么?” “因为你知道,无论如何,付家只会留我。只要你说了温迟迟的名字,你心中我与她的地位就明了了,付家就会毫不犹疑救下我,也不会再信那封信。而如果,你说了我的名字,付家就会犹豫观望,看看你还有没有后续的动作。你这么说,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而你的手下若真亲手救下温迟迟,信便再起不了作用,你花费心思给付荷濯布下的局也会沦为废局。” 宋也笑了笑,“你说的不错,我是没想救你,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付家派来的人都被我杀了,我对谁什么态度,付家都不会知道。” 盘雪道:“所以我自己斩断了麻绳坠楼,你也不会为难。而如今付家的人,你应当不会杀光了。你得留两个出去报信,就说是,宋相在两个姨娘只见选择了雪姨娘,但麻绳支撑不住,率先断了,雪姨娘自己掉了下去。” 宋也笑了笑:“是不错,但我没那么在乎付家相不相信,无论他相不相信,漠北付荷濯也不得不去。” 盘雪脸色骤然冷了下去,“你在军火上动了手脚。” 宋也道:“付家私售军火本就是诛九族的死罪,付姑娘,我便是动了,他还不得牙打碎往肚子里咽吗?” “那是你们的事,”盘雪有些无力,“我帮了你,你莫要再动我的妹妹,若是可以,你将她送回清河吧。” “可以。” 盘雪道:“情蛊我已种到温迟迟体内,梅林假石下并不是真蛊,真正的蛊养在了你院子中的海棠下,那就是真情蛊,你好生看着,若要解蛊,你得去西北寻我师父,不过他已经七老八十的了,说不定哪天便去了。” 宋也道:“我不会解蛊。” 盘雪不由地讥笑:“每逢十五,万虫噬心之痛你也忍得吗?就为了她心中有你?” 宋也不以为意。 盘雪道:“只怕痛的也不只是十五。” 宋也眉目冷了下来,“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盘雪道:“不会,我是说,她若是真动心了,情蛊的爱与她本身对你的爱,真真假假,你分得清么?” 宋也瞥了盘雪一眼,径直驱马往前去,再没给过她一个眼神。 第59章 傀儡人 才开春, 天气还不算暖和,尤其是大清早,跟旁人说话时总能喷出蒙蒙白雾柱。 “晴雪姐姐, 那我先给姨娘送去了。”秋香提着暖壶, 端着铜盆对晴雪道。 晴雪在炉前煎药,看着火候没搭理人,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嗯”了一声。 秋香挠了挠头,往前头去,心想这一个两个的都好生奇怪。 自半个月前温姨娘被找回来开始,晴雪便开始一副对人爱搭不理的模样。温姨娘也是, 不知为何,被公子带回来之后便好像痴傻了许多, 旁人跟她说话从不理会,成日里木木的,整个人就好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在外头究竟发生了何事?姨娘是被吓着了吗? 秋香将东西放在桌上, 伺候温迟迟用水的时候便出了些意外, 那便她还未完全接着,这边她就松了手, 铜盆打翻在地上, 清脆的声音吓得她一个激灵。 宋也下早朝回来,到门口时恰好听见了茶盏碎裂的声音, 步子一顿, 推开门迅速往里头去。 秋香还不曾反应过来, 宋也便已然进来, 一把将温迟迟抱到了床上, 低头看温迟迟的手, 只见他葱白细嫩的手被热水浇的红红的,目光一沉,拿了伤药帮她细细地搓开。 “疼不疼?”宋也问。 温迟迟神情呆呆的,也不回答他。宋也并没有同她的无礼计较,冷冷地扫了后头跪着的秋香一眼,“下去领罚。” 就在秋香将要退出去的时候,温迟迟拉了拉宋也的衣摆,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一副被吓着的模样。 “告诉我,是不是疼?”宋也半蹲在地上,又仔细检查了温迟迟的手。 发现抹了药后没什么大碍,抬眼看她,只见她眼睛湿漉漉的,鼻尖微红,鬓发也有些乱,随手拿了帕子就给她擦,嫌弃道:“可怜样儿。”话虽这般说,语气却柔和了许多。 宋也边给他擦泪边问:“是觉得疼,还是被我吓着了,你总得告诉我吧?我又猜不着你。” “别罚秋香。”温迟迟恳求地看向他,一字一句道。 宋也看着着她,不多久,妥协了,他点了点头,吩咐了下去。 门被拢上之时,宋也将温迟迟抱了起来,贴了贴她的鼻尖,“半个月都不曾理过我一句,出口第一句是为着一个丫鬟,还像不像话?” 温迟迟瞥下眼眸,手上随意地把玩着宋也身上的绛紫官袍的袖子。 宋也垂眸看着她玩,好半晌,直到长柏在外头敲了敲门,宋也才放下她,“坐在这儿等我,我处理好事情,很快就来。” 见着温迟迟的睫毛颤了颤,宋也还是有些不放心:“一个人会不会怕?” 温迟迟摇了摇头。 宋也深深地瞧了温迟迟一眼,见她依旧安安静静,便没有再耽搁,径直走了出去。 宋也出门,长柏便迎了上来,“主子,付太傅开始打点杜提督了,像是要将付将军从牢中捞出来的意思。” 宋也点了点头,又问:“今天太医来看过了么?怎么说?” “看过了,温姨娘胎像平稳,至于姨娘如今懵懂混沌,兴许是惊吓过度所致,开了几幅药调理。那么高的城墙,温姨娘被吊了那般久,也是难免的。但会不会因着旁的什么原因?” “因为什么?” “雪姨娘当初不是养蛊么,温姨娘会不会......” 宋也横眉扫了长柏一眼,语气已经完全冷了下来,“你觉得在我眼皮子底下,一个乳臭未干的姑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还有,这个府里只有一个姨娘,哪来的雪姨娘,你的舌头若是不要,便自己割了。” 长柏连忙噤声,不敢再言语。 宋也顿了一会儿问:“民间有说法道小孩儿被吓着失魂,大人会在夜间招魂,你可曾听过?” 长柏长在普通人家,自是知道此事的,“有的,只是主子你如何知道这个法子的?” “二夫人身边的嬷嬷说的。你若是得空,请个道官过来。” 长柏不由地觉得奇怪,往日二夫人怜惜主子年幼,双亲不在身边,私下中对主子很是关怀,有什么点心也记着给他送一份,是以主子与二夫人关系确实不错。直到平南王造反,大公子在拥护幼帝登基之时断了右臂,再也上不了沙场,二夫人就与主子关系淡了下去。 主子没说,淡他看得清楚,主子亲缘单薄,宫里赏下来的东西,大多给了二夫人,他俨然将二夫人当作自己的母亲的。可反观二夫人,这几年待主子的态度几分平淡,几分埋怨,几分责怪。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59节 可是主子又做错了什么呢?大概是在埋怨主子没将右臂赔给大公子吧。 主子心中也明白,是以除却年节与送礼,几乎不去二房,如今怎么又去了呢? 宋也一眼便瞧明白了长柏在想什么,抿了抿唇,淡道:“温氏胆子小,如今便是孩童心性,怕生,又粘着我,底下的几个丫鬟做事毛手毛脚的,遣散了,免得吓着她。” “那叫管事嬷嬷重新拨些来?” “不必,叫她们跟在在外院帮忙,不必再叫人进屋伺候了。” 宋也说完了温迟迟的事,交代了几件公事,这才往正屋中去。 长柏见着宋也的背影,神色有些古怪。 接下来的几日,宋也确实没有再让人进过屋子,温迟迟的大小事,只要他得空,便会亲力亲为。 今日下早朝后来了正屋,下人将用水的一应用具备好,宋也净了净手,挥手让人退下,宋也来到榻边,见着温迟迟已经醒了,盯着帷幔出神,淡道:“本想着陪着你再睡会儿,既然已经醒了,那起身便用饭吧。” 宋也将温迟迟抱了起来,手落在她的小腹上,眉目里是少有的柔和,“嗯,胖了不少,它也长大了。” 温迟迟歪头,懵懂地问:“它是什么?” 宋也给温迟迟穿鞋的手顿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会回自己。兴许大部分母亲对自己的孩子,都会本能地关怀呵护。宋也瞧她一眼,认真道:“它是我们的孩子。” 伺候温迟迟有几天了,宋也如今已经得心应手了,宋也极为自然地问:“今日要梳个什么样的发髻?今日我梳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你若再像昨日要求那么多,那般麻烦,早上便不许吃杏脯蜜饯。” 宋也边给她梳头,嘴上威胁着。 宋也梳的认真,虽不像晴雨晴雪梳的那般巧,但也尚且看得过去,宋也给她照了照铜镜,问她,“如何?” 温迟迟看了看,虽没说话,但宋也跟她相处时间也算久,她究竟是高兴了还是难过了,他远远瞧上一眼,心中便跟明镜似的。 他耐着性子,好脾气地拆了,又给她梳了双髻,宋也没想着两个小揪矗在头上会这般娇俏,惹人怜爱,嘴角不自知地扯了缕笑,拿了步摇与银钗,开始点缀她的发间。 一眼扫过去,金的,银的,玉的,琳琅满目,相当晃人眼睛,宋也道:“总算是明白你们女子怎么这么爱金银首饰了。” 见着温迟迟面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宋也以为她这是高兴了,眉目才软和下来,便见温迟迟摇摇头,“不太喜欢。” 笑凝固住了,宋也脸也冷了下去,半晌后,径直将梳篦摔到了桌子上。 “你还当真将自己当大爷了?你关心丫鬟,关心孩子,而我与你讲话,你连敷衍都不肯。我伺候你难不成是天经地义?” 宋也正在气头上,扫了一眼温迟迟,便见着她小脸发白,眼眶中也渐渐泛起了泪花,微微一怔,心中的气瞬间便散了,他生硬道:“罢了,不喜欢便换了,你喜欢什么?梳个朝月髻?” 温迟迟连忙摇头,一字一顿道:“不用,很好。” 宋也还是拆了,依着看书册中的印象又耐心地给温迟迟梳了一个朝月髻,他满意地笑了笑,“这么看,你做个傀儡似乎也很好。” 低头去瞧温迟迟时,发现她眼眶依旧红红的,顿了顿,拦着她的腰一把将她抱到怀中,掐着她的腰上的软肉,似笑非笑问:“给我解释解释,都给你重梳了,还哭呢?” 宋也觉得她当真麻烦,但总不能一走了之,于是黑着脸一言不发地给她洗漱。 过了一会儿,温迟迟吸了吸鼻子,这才问:“你会把它送走吗?” 宋也刚给温迟迟喂了一勺粥,正挑专心挑着鱼刺,没太听得清,“嗯?” 温迟迟拳头渐渐收紧,宋也低头,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将她的手捞在手中,重重地啃了一下,略带惩戒意味。 “我自己的孩子能不要?送到哪儿去?脑子就那么点大,你成日里在想什么呢,你对我当着没有一点信任吗?” 问完后,宋也觉着最后一句话也确实显得多余了,便低头继续挑鱼刺。 将挑好的鱼肉一点一点喂到了温迟迟嘴中,宋也看着她,眼里神色不明,他嗓音略显低沉,“城楼上,我没有不要你。事情没那么简单,你信我,我护得住你和孩子。” “温迟迟。”宋也伏在温迟迟胸口,低低地唤她,里头却隐隐地有几分讨好之意。 第60章 叫魂儿 宋也同殿前司都虞侯杜书恒往府内去, 将穿过院子的垂花门,便见着温迟迟着了一身雪白的寝衣站在门口,三千青丝还未梳成髻, 像绸缎似的铺在身后, 面上不施粉黛却相当莹白,宛若一个易碎的瓷娃娃。见着宋也,嘴角立即绽开了抹笑。 宋也眉头蹙了起来,心中却像被什么东西骤然一击,化成了一滩水。他朝都虞侯杜书恒颔了颔首,“书房内有茶水招待杜大人,暂且失陪。”说着, 往温迟迟面前去。 杜书恒问:“这就是你那个妾?” 宋也没应,继续往前走。 杜书恒憋了口气在心中, 抬头便见着温迟迟歪头看着他,无辜地朝他笑了笑,极其单纯无邪, 但杜书恒就是嗅到了一抹挑衅的气味, 心中骤然升腾起了极大的怒火。 他快步跟上宋也,拦住了他, “将大舅哥撇下陪小妾, 这怕也不是待客之道吧?” 宋也步子顿下,回头看他, 出言提醒:“令妹还不曾进门。” “还未进门便这样偏宠小妾, 进门了还得了, 宋相这是要宠妾灭妻吗?!”杜书恒恼怒地高声道。 嗓子扯的这般大, 宋也蹙了蹙眉, 下意识地看向了温迟迟, 只见她撇了撇嘴,泪珠直在眼眶里打转,他没好气地将肩上的手挪开,“这是宋某的家事,不牢你挂心了。” 宋也虽同杜书恒说着话,眼睛却始终落在温迟迟身上,见着她晃着单薄的身子,迈着小碎步朝自己跑过来,心内不由地一软,即刻抬步走过去,要将她接住。 杜书恒又一次拦住了他,不依不饶地叫道:“你再往前走一个试试?” “郎君、郎君......”温迟迟声音极其委屈。 “你闭嘴!男人说话,有你一个小妾什么事!” 宋也看向杜书恒,眼神凌厉地像剜人的寒刀,脸已经完全沉了下来,“放手。” 杜书恒气得两眼发黑,“你以为她当真是什么我见犹怜,弱不禁风的女人?错了,她就是狐媚子,白莲花,将你的魂都勾去了,我阿月单纯,进门来少不得受她磋磨!” 此话一出,门口看戏的下人纷纷伸长了脖子,往院子里头看着。 温迟迟像是被他高声厉喝吓着了,一下跌坐在了地上。 宋也再没了耐心,一把将杜书恒的手拂了下来,朝温迟迟走过去,一把将她抱在了怀中,回头横了杜书恒一眼,语气冷的像冰碴子一般,“长柏,送客。” 温迟迟被宋也放到了榻上,宋也俯首,耐心地给她检查了一遭身子,“有没有哪儿疼的?” 温迟迟已然止住了泪水,摇了摇头,宋也又道:“不是说我没回来前一个人不许踏出屋子,又不听话。” 温迟迟不回他,宋也攥住她的脚,叼住了她圆润莹白的脚趾,亲了亲,又啃了啃,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温迟迟的脚背的,痒得令她脚趾忍不住蜷了起来,宋也却不依不饶,强势蛮横。 温迟迟的脸色不断涨红,双眼也逐渐开始迷离,她看着裙摆下的那颗脑袋,忍不住细细喘了出来,因着脚上用劲过大,脚别过了,便开始抽筋。 宋也发现了温迟迟的不对劲,意犹未尽地从裙摆下出来,含笑看了她一眼,掰过她抽筋地那条腿,握在掌中,“你将才叫我什么?” 宋也压着温迟迟,贴近她的鼻息,蹭了蹭,哑声道:“你将才叫我什么,再叫一声试试,嗯?” “二郎还是郎君?”宋也又轻轻抚了抚她纤细诱人的小腿,半是引诱,半是威胁。 温迟迟脚上抽筋,正难受着,不得已乖乖唤他:“二郎。” 宋也轻笑着应了,开始认真地给温迟迟揉,而后帮她将亵裤穿上。随手拿了一切昨日温迟迟换下来的小衣进了净房内,好一会儿才出来。 而后便开始伺候温迟迟洗漱,用饭,宋也便像园丁一般精心照料这一朵易折的娇花,浇水,施肥,松土,凡此种种,乐此不疲。 他当然不是一个好园丁,不是一个骨子里有耐心的人,但为什么对温迟迟这样呢,大抵是因为这一朵花被他藏在封闭的温室中,完完全全地属于他,依附他,她是最离不开他的人。 心中有淡淡的喜悦,淡淡的满足,但这也只是浮在表面的情绪,至于内里的腐烂败坏,那些极其阴私丑恶的心思,就深深地藏着好了。 饭后,温迟迟躺在小榻上,宋也瞧出了温迟迟情绪不高,便没有像往常一般进书房内处理公文,他将木篓拿了递给温迟迟,内里装着绣绷、针线与布料,“做吧,总是闲着脑子迟早得坏。” 温迟迟迟疑了一瞬,大概是肌肉记忆,纵然失了魂动手时也像模像样。 温迟迟做的认真,宋也看的也认真,没一会儿宋也便将东西收了起来,催着她躺床上歇息,而后几天也再没给她做过。 温迟迟便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在发现宋也私下里拿着针线比划还是几天后。 温迟迟腿上酸麻,便进了宋也书房,想叫宋也帮她揉揉。 宋也撂下了手上的笔,起身,不设防地将温迟迟抱到小榻上,却不料针线篓便搁置在了小案上,里头还有半只未绣完的东西,艳红色格外显眼。 宋也顿了顿,面不改色地将东西收了起来,而后越想越不对劲,脸色便沉了下去,这一不高兴便是一个下午。不高兴的后果便是当日处理公文的披红都夹枪带棒的,令诸多不明所以的大臣纷纷提心吊胆地登门拜访或拦路致歉。 温迟迟倒没什么感觉,只她发现,这几日宋也只要空闲下来,便会摸出针线绣一会儿,也不再避着她。 温迟迟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身旁的小案上摆着宋也备好的瓜果蜜饯,她看着累了,便时不时拿一个放嘴里,坐了半宿,描漆盒子里头的东西也渐渐少了下去。 宋也绣了一会儿,只觉得眼睛都要瞎了,他将东西搁在一边,闭眼养了会儿神,心还未曾定下来,就察觉到一道探究的视线从飘了过来,宋也蓦然睁开了眼睛,将东西压到了腿下。 扫了一眼温迟迟,只见她嘴巴鼓鼓囊囊的,里头装的不知是栗子还是梅饼,他扯唇道:“饿了。” 温迟迟大多时候是能听懂宋也说话的,听见他这般说,迟疑了一会儿,拿了一块蒸酥果馅儿递给宋也。 宋也没接,努了努下巴,温迟迟信以为真,喂到了宋也嘴边。 宋也低笑,将果馅儿一整块吞了进去,嚼了会儿,低声唤她:“温迟迟。” 温迟迟抬头,眨了眨眼睛,纵然她受惊吓失了魂,神情木木的,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傻气,但她的眼睛依旧很亮,像揉进了细碎的阳光。 宋也心内软的化成了一团,托着温迟迟的后脑勺,钳着她腰侧的软肉,凑到她的脸边,男人高挺的鼻尖抵了抵她,温热的气息便喷洒在她的鼻息,“味道还不错,想不想尝尝?” 温迟迟懵了一会儿,轻轻打了个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吃过了的。” “那让我尝尝你的。”宋也心想,果真是他养出来的,连打嗝的味儿也还是甜的。虽然不成体统,但似乎也不错。没给她讲些规矩与道理,一来她听不懂,二来她也不乐意听,那便罢了,日后慢慢教。 想着,便撬开了她的贝齿,唇齿交缠,舌尖与气息都交织在一起,炙热而热烈。 退出来之时,宋也将她含在嘴巴一侧的梅饼叼走了,仰在温迟迟的膝上一边嚼,一边把玩着温迟迟的手。 过了会儿,宋也蹙了蹙眉,问:“里头怎么还有这么重的药味?” 温迟迟费力地想了片刻,破天荒地回答了他,她掰着手指头道:“我每天都喝好多碗药。” 宋也默了一瞬,没说话,一路来事事多舛,安胎药每日必须得喝,体内又种了情蛊,各种补药到底是少不得的,药也是他盯得喝的,难不成真就那么苦?宋也蹙了蹙眉头。 晚上温迟迟喝药的时候,宋也便自动拿了装杏脯蜜饯的描漆格子,看着她接连喝了三大碗黢黑的药汁,而后往她的嘴里塞了一个蜜饯,“沐浴去?” 宋也往外吩咐了一声,几个小丫鬟抬了热水过来,而后便离开了。 温迟迟每到这个时候浑身便不自在,宋也刚帮她褪了衣裳,她便抬脚跨进了浴桶中,她背对着宋也,只留下一截洁细嫩的脖颈,令人无限遐想,宋也喉头滚了滚,本想进去同她一起,脚步一顿,还是出去了。 半晌后,温迟迟从木桶中出来,身上穿上了中衣,出了净室。 宋也盯着手上的艳红色的布左右打量,听见身后传来温迟迟的动静,往后瞥了一眼,“过来系上。” 温迟迟看过去,只见那是一个红得滴血的帕子,帕子末端系上铃铛,她就这么站在一边,发尾不断滴着水,好半天没有动。 他蓦然想起那日在道观中,道官叹了一口气道:“公子,这世间这人大多为孩提招魂,为着大人招魂却是极少的,大人元魄较之孩提成熟稳固许多,即便是受了惊吓,也应当极难散了;而散了,也极难再寻回来,大概是因为,已然稳固的魂魄已然有了意识,不回来怕也是自己不愿回来。” 道官的小徒懵懂地呢喃道:“可是,怎么有人宁愿魂魄飘荡天地,懵懂混沌似痴似傻,也不愿醒来做个正常人呢?” 是啊,怎么会有人愿意痴傻呢。宋也睫毛颤了颤,神色复杂,眼中晦暗不明,内心的想法亦难以揣度。 道官问:“公子,那人同您是什么关系?”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60节 宋也顿了顿,而后一字一句道:“我是她的夫婿。” 道官又问:“那想必您二人情比金坚,爱如磐石了?” 极细碎大的光线落在了他的眉眼之上,令他晃了晃神。 “......是。”宋也声音压得极低。 “这等,”道官顿了顿,沉吟道,“若是公子极心诚,那便亲手绣一只红帕子,上头要有比翼鸟,要有连理枝,要有夫人的名字同你的名字,再来寻贫道施咒。针线落下之时,要极慎重,因着为生人叫魂是极走险之事,稍有不慎,便会遭到反噬,亏损寿元。” 宋也收回思绪,打量着这这只帕子,一针一线都是自己亲手缝的,上头有温迟迟的名字,有他的名字,有比翼鸟,有连理枝。绣得歪歪扭扭,东倒西歪,针脚不好,走线不流畅。 是很丑。 可谁敢保证里头没有他半点的用心呢? 谁也不敢保证。 宋也握着她的一条腿,将系着铃铛的红帕子系在她的脚踝之上,直截了当,不容置喙。 温迟迟跟在宋也身后,压根不知道他要将她带到哪儿去,只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只如今天已经黑透了,宋也带她去的地方空无一人,寂静非常,几只寒鸦时而扑棱着翅膀飞走。 只她走过之时,脚踝上系着的红帕铃铛叮当作响,在这样夜里显得清晰而又诡异。 温迟迟就受了惊,到了晚上本就怕,夜里须得有人守在她身边,灯火彻夜长明,这才能睡得着,不用说到这般阴森可怖的地方,便是夜里出门都没有过。 铃声响亮又清脆,宋也却隐隐听见了牙关打颤的声音,他停下,转身将发抖的温迟迟一把抱了起来。 “不要怕,过了今夜便好了。” 四野寂静,风吹阵阵,衣袂翻飞,宋也声音清冽,却莫名的柔和,他极少用这样真挚的口吻同人说话,是以温迟迟在听见的那一瞬间便下意识地信任他。 这儿是国公府一个荒废的竹楼,长公主出降之时建的,辟给长公主品茗听曲儿用,但长公主已经多年不曾回来,又不许人踏足,这儿便蒙上了一层很厚的灰。 宋也抱着温迟迟上了楼,便见着长柏身后跟着做法的道官,恭敬地在半露天的地方恭敬地立着。 外头放置了两张小案,上头摆放着三牲,几坛东阳酒,香烛纸扎,鸡鸭案酒。 道观见着人来了,拿了水给失魂之人沾在手腕,点了香烛,这才围着温迟迟念了好几声咒语,念完咒这才剖开了牛羊猪,将祭品供奉给天地诸神。 一切作罢,道官道:“相爷,这后头的事便交由你了。” 宋也点头同意后,道官便跟着长柏一同退了下去。 宋也半跪在地上,将系在温迟迟脚踝上的红帕铃铛拿了下来。 俄而湖风与林风大作,两股风相向而来,宛如两只猛□□缠撕扯在一起,发出恼怒的低鸣。 宋也晃了晃手上的铃铛,铃声清脆又响亮。 一阵。 第二阵。 第三阵。 ...... 宋也将红帕子一把在烧纸钱的火盆上头荡过,红帕一角燃了起来,宋也将帕子递到了温迟迟手中,“从楼上抛下去。” 温迟迟不得已接过,手上颤抖,却极快地从竹楼上扔了下去,下头是一片湖,下去便没了。 温迟迟只虚虚地往下瞥了一眼便腿软地跌坐在了地上,楼高几丈,隐在黑夜中,但她只虚虚一眼便即刻感知到了她这是在空中,是虚的,心中再没了脚踩实地的安全感。 坠马滚下的山崖,祭祀祈福的彩楼,寒风彻骨的城墙,都像这样,这样的高。 银铃又一次响彻,宋也俯身将她搂在怀中,却发现她浑身颤抖,宛如一只受惊的小鸟儿,缩成了一团。 宋也一手摇着铃,一边捻她眼梢的泪珠。良久后,他道:“回家了。” 声音低沉又克制,要仔细去听才能发现里头究竟有多么沙哑。 家里没有这么高的,跟我回家吧,温迟迟。 · 自那日回来,温迟迟便发了烧。 秋香与晴雪负责每日给温迟迟熬药看火候,偶尔晴雪与秋香还可以进内屋端个茶倒个水儿,虽然公子从不让久留,但秋香觉得姨娘这几日较前些时候生动多了,脸颊红润了起来,连神采也动人了许多,显然是六神逐渐归位之态。 秋香见着温迟迟身子好了起来,连端茶递水时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晴雪见了,却在一旁泼她的冷水,“高兴个什么呀,太尉府与公国府最近闹得很是难看呢。” 秋香问:“太尉府,是杜家吗?是与公子有婚约的那家?” “你懂什么呀。”晴雪撇了撇嘴,看着火候不再搭理她。 秋香挠了挠头,“晴雪姐姐,你不会还因为晴雨被公子发配到跨院而恼火着呢吧?可她就是做错了呀,她帮着雪姨娘污我们姨娘的名节了,名节哎,那可是关乎女子一生大事,是有些恶毒了。” 秋香耸耸肩,将用过的药碗拿到一旁去洗。 晴雪气愤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看着火候,再没有搭理她。 温迟迟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子上,将两个丫鬟的对话尽数收进了耳中,她听了一会儿,便将雕花木窗拢上了。 温迟迟将目光重新挪到了绣活上,宋也前几日同她说,他要南下解决些事情,听他与长柏谈话应当是淮南路出岔子了?她并不懂得朝堂上这些斗争,但她下意识地便觉得,能让宋也亲自动身南下的,定不是小事。 因为思考得投入,便没有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宋也从后头环住了她的腰身,头靠在她的肩上,沉声问:“在想什么呢?” 温迟迟回过神,拉着他的手,温声唤他:“郎君。” 宋也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进了净室,吩咐她:“拿件直缀送进来。” 温迟迟应声从梨花黄木衣橱中拿出了一件青色交领直缀送了进去,便又安静地坐回了椅子中。 宋也出来时恰好见着她在发愣,也坐到了她边上,宋也扯唇道:“变聪明了,也给我省了不少事。不过今日的发髻甚丑,谁给你梳的?” “你直接说我梳的丑好了,毕竟外头的丫鬟你又不让她们进来。”温迟迟低头道,语气有些不高兴。 在宋也听来,却是有几分委屈的意思在里头,“你若是求求我,我可以考虑给你梳个更好看的。” 温迟迟眼睛亮了亮:“有多好看?” 宋也一时语塞,他顿了会儿道:“约莫比你这个还要好看许多。” “郎君。”温迟迟抱着他有力的胳膊,语气相当柔软。 宋也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你就这么矫揉造作吧。”话虽如此,却一把将温迟迟抱到了铜镜前,又研究了会儿。 温迟迟打量着镜中的发髻,由衷地惊叹,她问:“你这是跟谁学的呀?” “这么容易的东西还要学么。” 温迟迟显然不相信,撇了撇嘴,“那你定然也给其他女子梳过。” “记不大清了,”宋也轻哧道,“但也不是谁都能担待得起我梳的头的。” 温迟迟转过身,环住了宋也的腰,闷闷地问:“郎君,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还没走就惦记上了?”宋也眼底染上了清浅的笑意,他顿了会儿,拍拍她的头道,“不会很久。” 温迟迟道:“可是郎君,你走了就没人给我梳头,也没人给我挑鱼刺了。” “我就这用?”宋也道,“没良心的东西。” 温迟迟连忙摇头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若让秋香和晴雪再进来伺候吧。” 宋也道:“我打算重新拨一批人进来伺候。” “那能不能不要换掉她们?”温迟迟轻轻晃了晃宋也的胳膊,恳求问,“可以吗,郎君?” 怀疑的冷意浮在了宋也的眼底,直到见着温迟迟眼中温和单纯的笑意,以及她笑着时看他的眼神,干净纯粹,完完全全地眼里只有他,他的脸色才缓和了下来。 “也不是不行,”他道,“我走后你会不会想我?” “......会。”温迟迟确信地又说了一遍,“会的。” 宋也:“真的?” “嗯,”温迟迟道,“不过你若是太久不回来,我就不想你了。” 宋也低低地笑了,这才放下了戒心,将她抱了起来,“我相信了,想我了便写信,一天一封不许少,更不许敷衍了事,若非相思露骨,如怨如慕,如倾如诉,回来我拿你是问。” · 宋也是在三日后走的,走时静悄悄的,温迟迟没听见什么动静,只隐约觉着有人在她额上点了点,而后耳根子很是清净,睡到了日上三竿。 宋也走后,温迟迟闲来无事,几乎每一日用过早膳后都得带着秋香,去院子中散会儿步。 如今依然开春,虽天气尚且寒冷,但外头的阳光是十足十的好,照在人身上也暖和,逛园子也不失为一个极好的选择。 遇到满哥儿是在几日后,温迟迟本想同满哥儿说两句,没想到二房二姑娘宋岚却先一步叫住了她,“温姨娘。” 温迟迟应了一声,还未说话,二姑娘宋岚已然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道:“温姨娘,听说你母亲是姑苏有名的绣娘,你的女工也很好,我能不能请教你一些这方面的事情?” “当然可以,”温迟迟点头,“只我如今房里线头不太全,前段时间用得很了,如今只剩极为质朴的颜色了。” 宋岚连忙道:“不碍事,我的房里都齐全着,要不姨娘随我去院子里坐会儿吧?” 宋岚是定了人家的,如今在府内待嫁,心中记挂着未来夫婿,便想着春日里绣一只香囊挂在身上,出去踏春尚好,便来请教温迟迟了,温迟迟也乐见其成,倾囊相授。一来二去,温迟迟与宋岚的交往便密切了起来。 温迟迟那日去的不巧,宋岚便虽二夫人会寺中烧香了,回来之时,恰好见着了大公子宋慎。 宋慎另一只健在的手上拎着酒坛,看了温迟迟一眼,便头也不回迈着步子往屋子里头去。 温迟迟连忙叫住了他,“大公子且慢,我有一事想托您交代给二姑娘。” 宋慎脚步放缓,便听见温迟迟道:“大公子,二姑娘前几日同我商讨如何将帕子绣的生动些,我便以哨子为例给她绣了一方帕子,若是可以,还劳烦您代为转交给二姑娘。” 宋慎深深地看了温迟迟一眼,道:“温姨娘可以进来用些茶,岚儿很快便会回来。” 温迟迟紧张的心绪平复了下去,连忙提裙跟着往里头去。 宋慎断了右臂,只能使用左臂,虽然如此,但温迟迟瞧得清楚,宋慎行动未曾受限,反而来去自如,很是利落。 两人相对,无言了好一会儿,温迟迟便有些坐不住了,她道:“大公子,我觉得身上有些困乏,怕是要先行一步了,还请公子将东西转交给二姑娘。” 宋慎点了点头,“可以。” 温迟迟压了压帕子底下的木哨,确认裹紧了不会叫人看出来,这才递给宋慎。 宋慎手掌摩挲了一会儿,将东西又递到了温迟迟手中,颔首道:“母亲与岚儿回来了,你自己同岚儿说吧。” 说罢,便摆了摆手。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61节 温迟迟离开的时候,恰好遇见二夫人杜氏与宋岚进屋。 杜氏往里瞥了瞥,见着自家儿子也在里头,心中便不由地觉得恼火,杜氏的娘家便是太尉府。太尉府里头的姑娘,宋也的未婚妻,便是她的亲侄女。 当初因着谁两家闹得那么难看,杜氏也是知道的,因着自家的姑娘有求于人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放任自家的儿子与有妇之夫有些什么,白白地令人诟病。 因而对温迟迟也爱答不理,没什么好脸色,最后甚至下了逐客令。 温迟迟不觉得有什么,淡淡地笑了笑,又在园子中坐了会儿,晒了会儿太阳,这才回了院子中。 刚到院子中,下人便拿了一封信进来了,温迟迟脸上的笑一下便凝固住了。 第61章 锦书来 温迟迟将信拆开, 匆匆地扫了一眼,便放置在一旁用晚膳去了。 用完后温迟迟这才重又坐到了书桌前,提笔开始写。 宋也令人送来的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问她怎么不说话, 有没有想他。 温迟迟沉思了一会儿,实在没法下笔,便搁置在了一旁。第二日宋岚来寻她之时,便问她眼下黑青怎么回事。 温迟迟淡道:“昨日下人托我去一封家书寄给郎君,而我只在闺中跟随兄长学过几个字,用来帮扶家中记账用,旁的字我不曾学过, 文雅之词亦不会用,二姑娘, 听说郎君不到弱冠便三元及第,那他看了会不会笑话我?” 宋岚听了不由地摇头直笑,刚想宽慰温迟迟几句, 但一想到她二哥还真是这么个恃才傲物, 目中无人的性子,这还当真有可能, 便闭了嘴。 她看着温迟迟面上略显不安的神情, 其实很能理解温迟迟。她也大了,还未嫁做人妇便开始惦念心上人了, 何况与二哥如胶似漆的温姨娘呢? 宋岚同情地看着温迟迟, 点了点头, “姨娘可曾听过苏学士的名字?” 宋岚又道:“苏学士不世之器, 才高八斗, 当年还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呢, 但他不慕权势,即便进士及第也未曾进入仕途,虽置身楚馆秦楼,但又尝不是红袖添香呢?苏学士此人虽性子风流,但笔下生花,尤擅写相思。若是温姨娘找他,那必然再无此等烦恼之事。” 温迟迟摇摇头,脸有些红,“二姑娘,我只是写信给郎君,并不需要这些的,何况郎君也看得出来,我没有那份文采的。” 宋岚道:“苏学士当然也写通俗词作,便是唱给民间妇孺听也是明白的,温姨娘,我们明日去采买些衣裳首饰,顺道去瞧瞧吧?” 宋岚说起苏学士之时眼眸亦亮亮的,说话时也带了几分恳求之意,她又小声道:“瞧瞧总归有些好处的,或者我学会了,帮姨娘代笔几句也行。” 温迟迟问:“可是那些地方我们这些女子又如何去得?” “不碍事。” 第二日一大早,宋岚便来寻她了。 温迟迟这院子内外尽是宋也的人,温迟迟心中也清楚因着上次逃跑宋也定然不会加派人手看管她,倘若不是他以为她中了情蛊利于操控,压根不会放她这间屋子,更不会让她出府了。 温迟迟与宋岚此次出门,身边跟着的除晴雪秋香外还有另外几个丫鬟与护院,浩浩荡荡一群人。 在门口准备登上马车之时,恰好与三夫人王氏迎面碰上,王氏因为独子宋章后半辈子被宋也废了无处申冤,心中戾气正盛,此时见着温迟迟霎时间心内的怒火便升腾了起来,尖酸刻薄地刺了她几句,见她面不红,心不跳,气得几近呕血。 正要扬手打她,便被身后的仆人拦住了。 青松此次没有跟随宋也南下,被宋也留在府中照看温迟迟,此时他攥住王氏的胳膊甩了下来,神情严峻地冷道:“三夫人,这是相爷身边的人,无论是身份上,还是品级上,您都没有资格动手打人,还请您自重。” “好得很,当真是好的很,不就凭着肚子里的孽种上位吗?当真耍的一手好手段!”三夫人王氏气得脸色涨红,咬牙切齿道。 说完后,狠狠地踩了青松一脚,便拂袖而去。 青松:...... 坐上马车后,宋岚问温迟迟道:“姨娘,你果真怀着我二哥的孩子了?” 宋岚见温迟迟点了点头,心中由衷地替宋也高兴,不管怎么说,二哥年节外出回回都会给她带礼物,对她还是很好的。 温迟迟无意地笑道:“郎君还不让人往外说,没想到你们还是一早就知道了。” 宋岚道:“这事是我当初遇着三婶婶的姐儿听来的,四妹妹当时总是与雪姨娘在一块,走得近。当初你有个一直跟在你身边伺候的丫鬟不是后来又跟了雪姨娘了么,约莫是她嘴上每个把门儿,说出来讨好新主子的吧。” “不过也真是可惜了,雪姨娘长得那么美,怎么偏偏一场小风寒就要了她的命呢?”宋岚感叹道。 宋岚见着温迟迟沉默着,脸上的神色也不大好看,以为是自己的话让她想起了将才三婶婶说的难听话,于是便宽慰道:“姨娘,三婶婶的话你也莫要放在心上,三婶就是这样的人,从小到大我遇见她都是避着走的。” 宋岚与温迟迟熟了起来,话也变多了,话匣子一打开便收不回来了。她扒拉着手指,对温迟迟道:“三婶家是生意人家,家中有矿产,一夕间便富贵了起来,便捐了官。后来家中的女儿进宫当了娘娘,攀附结交的人便多了起来,如今仗着太妃与小王爷这层关系,金钱与权势一个不落,因而人便也得意些。” 温迟迟惊讶地道:“竟然还有这层关系。” 宋岚点点头,“是呀,先帝在时,贵妃娘娘的势头正盛,三婶婶还更加跋扈些呢,便经常给我阿娘气受。” 温迟迟问:“可是贵妃娘娘的儿子不是没有成为皇帝么?为什么三夫人还这般作风?” “三婶婶近两年来还是收敛了不少了的,”宋岚道,“但当三婶婶家当年趁着风光得意之时吞了当地大量矿产,钱包里仍旧鼓鼓囊囊的,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约莫有钱可使鬼推磨吧,人手里头有了银子,腰杆也挺的直直的。” 二人说着话,没多久便到了茶楼中,茶楼中几个文人大夫正玩着飞花令,高朋满座,一时满堂喝彩。 温迟迟同宋岚走到雅间内,落了座。宋岚伏在窗台子上,拍了拍温迟迟激动地道:“姨娘,您瞧瞧,领头的那个便是我同你说的苏学士。” 温迟迟往下瞧了瞧,果真见着一个纶巾净袜,风流倜傥之人,谈吐中尽是潇洒的意气。 青松跟在后头,温迟迟不敢多看,只扫了两眼,便避嫌地挪开了眼睛,不想宋岚却拉着她问:“姨娘,你觉得苏学士长相几分?” 温迟迟见着宋岚高兴的模样,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只好道:“应当算是上乘。” 宋岚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又低声问:“那你觉着苏学士较于二哥如何?”一副得了宝急于得到他人羡艳的模样。 温迟迟往后瞧了青松一眼,只见他站着,后背紧绷像一块硬石头,便知道他在暗中替宋也听着墙角,难为情了一瞬,而后道:“郎君是俊朗,而苏学士是俊美,二者也不好比较。若是要选的话,那我也只能说,我心中只偏向于郎君一人。” 宋岚听着温迟迟的话,也知道自己问的过了,笑了笑,便换了个话题,打着岔过去了。 温迟迟没什么继续看的心思,略坐了一会儿便推说身上困乏要先离开。 宋岚点了点头,念念不舍地随着温迟迟一同站了起来,她道:“一起去成衣铺子中瞧瞧吧?说来也怪,我阿兄往日里那般糙的人,竟指名要新一批的松江布制的衣裳,今日我又恰好要出门,只得代跑一趟了。咱们也去瞧瞧开春的衣裳?” 温迟迟听见宋慎的名字,眉心跳了跳,便点了点头没再拒绝。 诚如她所料,在温迟迟进里头换衣裳的时候,有小二拦下了她,又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末了,小二道:“温娘子,你手上的木哨可以吹,声音不大,几近没有,但声线波动很大,吹了便可召唤信鸽来。消息若没法子递给宋大公子之时,便可吹哨子,由信鸽径直带到付府。” “温姨娘,你怎么会进去那般久,还不曾出来?是不是衣裳出了什么问题?”宋岚在外头问。 温迟迟朝小二点了点头,而后便风平浪静地走了出去,笑道:“腰身收的太紧了些,若不是有它,我便能穿得下去了。” 说着,温迟迟指了指小腹。 宋岚遗憾地点了点头,又随着温迟迟逛了会儿,这才离开。 傍晚用完饭,喝完药之后,温迟迟回忆着宋岚交代她的话,提笔开始写信。虽然盘雪再三告诫她情蛊之事,但她就是一个内敛的人,这等肉麻的话,即便是信纸传递,不用面对面对他说,她也觉得脸皮在被人摁在地上摩擦着。 笔提了又丢,丢了再提,如此反复,磕磕绊绊,终于凑齐了百来个字,命青松将信送了过去。 没等两天,宋也的回信便送到了温迟迟的手上。 拆开一看,只见上头龙飞凤舞写着三个大字:【知道了。】 温迟迟蓦然心梗,当着青松的面,气鼓鼓地折起信纸,径直丢进炭盆中,给烧了。 青松头上铃声大作,霎时间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后来两天他发现,温姨娘不光没给主子去信,连带着对他没什么好脸色,连用饭也少了不少,青松更是每日晚上给南边的写信述职时候也有些汗颜与惶恐。 而宋也在扬州即便再忙,每晚都抽空瞧瞧青松给他去的信。 温迟迟不写,他也瞧破了她成日躲懒的心思,并不那样恼怒,闲暇之时瞧瞧青松汇报的她饮食睡眠情况便足够了,她再写了,他也抽不出时间看。 那日她给他去的信倒令他意有些外,正因为不常见,他便多看了几遍,以至于狼毫上的墨水滴了数滴到了文书上。 也没什么心思处理文书了,他有些心烦意乱,于是便挥笔写了三个大字送给罪魁祸首,这便已耗尽了他微乎其微的耐心。 如今她又哪里是朝青松摆脸色,分明是借青松朝自己表达不满,宋也扯了扯嘴角,无奈地笑着,继而挥笔洋洋洒洒地写了几句,连哄带吓地让她多用些饭,多睡些觉。 写来流畅,挥洒自如,奏疏公文写得,家书自也不在话下,宋也写着写着,速度却慢了下去,他盯着信末—— 【夜雨忽至,江南已春,长想念。】 收笔时,倒是一气呵成,想也没想便添了上去。 宋也凝眉看了很久,越看越觉得黏糊腻歪,便重新提笔将最后一句话划掉了,而后便摔了笔,令长柏将信送了出去。 温迟迟拿到信,一目十行地读完了,见着底下一片墨迹便自动跳过了,也没往深处想。 昏黄的灯火下,温迟迟伏在书桌上,想了想,提笔郑重地写道: 【郎君赐览: 自你离去,夜不能寐,食难下咽。妾当知君深中有谋,心忧天下,于君,儿女之情较天下黎民,不过三分之一。 男子丈夫以天下为先,有此夫婿,妾心甚慰。然君为天下,妾为郎君,离别数日,前路几重尚不可知,而君所用所思, 妾知之甚少,自惶惶终日,忧心难安。 江南地杰,水灵人材。然山高水重,被寒衾凉。若佳人在侧,妾自展颜,喜难自抑。惟君坦诚以告。 君纸长言浅,废弃纸张,恐有石王争豪穷奢之嫌。君骨清风,不必再寄。 馀言不尽,只此寄知。 汝妾温迟迟敛衽拜寄】 宋也拿到信之时不禁蹙眉哂笑,瞧瞧,这话说的,浓重的醋酸味扑面而来,都怀疑起他身边有了新欢了。话里话外,一字一句,无处不在埋怨他话少,冷淡。 宋也道: 【日理万机,无心红袖。佳人遍地,然汝不常有。满意与否?醋味太浓,多喝甜羹。】 忙得很,没心情想着男女之事,扬州确实美人很多,但我只有你一个。这样说了,够不够?满意不满意? 尽管面上尽是无奈之色,宋也嘴角却不不由地弯了弯,便命人将这封没有亲启署名的信递给了长柏。 长柏拿着信件往外头去,刚走不过几步,宋也便又将他叫了回去。 宋也想了想,又在下头加了十几道扬州当地的菜名。 淮扬菜,他今晚吃的。味道,一般吧,不过他没说。只留下了这十几道菜的名字,堪堪挤满了大半的纸张。 温迟迟拿到这信的时候,看着底下的菜名陷入了沉思,看了有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应当是他哪一日午膳或者晚膳的吃食。 她提笔,便开始写回信,从起床到晚上入睡,事无巨细地统统写进了信中,温迟迟不觉得有什么,这些她不写,青松也会写,顶多就是宋也费力看两份大差不差的信而已。 但也并非全然没有好处。她每一封信都会在信的末尾问问他吃食,睡眠如何,见了哪些人,做了那些事。 宋也尽力敷衍,只会将无关紧要的事告诉她,旁的只字不提,但信渐渐去的多了,宋也的戒备心便也就没那么重了,虽是写日常之事,但话是从牙缝中蹦出来的,既然有缝隙,便必然不是全然的密不透风。 将宋也稀碎的话语拼起来,再加上用木哨暗中同宋大公子联络,事情的轮廓便也就出来了。 正月刚过,天气没暖和一阵,江淮等地倒春寒,下了一场桃花雪,此时小麦正处在拔苗之时,抗寒能力差,田里倒了许多小麦苗,虽不严重,农户就是依赖这几亩田的粮食收成维持生计,朝廷便往下拨了赈灾银子,用以抚恤农户用。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62节 银子从国库中拨出去没多久,便有地方官一手上疏弹劾江浙三路命官敛财受贿,一手在江浙三路首府击鼓鸣冤。经此波折,天下哗然,江浙地区民心因桃花雪受灾本就不稳,如今又满城风雨,便有农户集结示威。 这便是宋也着急南下的原因,也是温迟迟大约了解到的事。 但温迟迟想不到,其实此事说起来算不上什么大事,只要朝廷派出京官,给予回应,不消几日,便可迎刃而解。 而然在这个节骨点上不巧,宋也刚将知晓付家走私军火一事透露了出去,江浙地区便闹出了这档子事,其中的涉事官员还包含了他当初在杭州提拔的官员王德。 很显然,是付家的人动的手脚,来分散宋也的注意。 所以宋也便将计就计,顺着他们的意来了扬州,亲自处理此事。 事情是不算大,但杂事烦扰,处理起来麻烦,牢狱中拿了一批人,得审问。还得赴各方官员的约,在酒桌上谈事。 温迟迟注意到宋也在最近寄来的信最底下要这么寥寥几个字—— 【听说南方的兔子天气冷时会在夜里出洞觅食,过几日我上山办事,顺道给你捉一只回来。】 喔,信后头还有第二页,温迟迟瞥了瞥整整两页写满了的纸。 啧,他的话当真越来越多了。 温迟迟心不在焉地回了封信,便熄灯躺到了床上,裹在了柔软的被子中。 后半夜,夜深人静之时温迟迟这才推开了窗,将木哨拿了出来,不一会儿,便有信鸽从浓重的夜色中飞了过来。温迟迟将寝衣里头的信拿了出来,绑在了信鸽腿上。 信鸽远去,温迟迟盯着窗外无尽的月色,静静看了半刻,蓦然想起了当初从杭州北上时她脚边趴着的兔子,它尚且年幼,腿又受了伤,杭州冬天冷,也不知有没有活下去。 不过,她当时确实恳求宋也,求了好久好久。 她从未开口问他要过一样东西,除了那只兔子。 · 没过几日,在差不多时候的夜里,那只信鸽又飞了回来。 温迟迟这几日睡眠浅,哪怕是极细微的动静,便会惊醒过来。听到声响,她即刻来到窗边,推开窗,将绑在信鸽腿上的信拿了下来。 月色朦胧,灯火稀疏阑珊,那信上的没头没尾的三个大字却夺人眼球,叫人看得相当清楚。 【得手了。】 温迟迟深深呼出了一口气,镇定地将信条折了起来,而后走到烛火前将信给烧了,又趁着烧出灰烬之前将烧着的信纸丢进了炭盆中。 而后几日,温迟迟倒是像往常一样,出去逛园子晒会儿太阳,偶尔与二姑娘宋岚说会儿针线活儿,说会儿苏学士,实在无事的时候便绣些东西。 她却明显地感觉到了青松的焦急与魂不守舍,否则他也不会对晴雪的异常毫无知觉。 用过饭后,将药端进来的人便是晴雪,温迟迟点了点头,目光自然而然地从晴雪的不住颤抖的手上略了过去。 温迟迟端起了药碗,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屏住呼吸一口闷下去,而是看着她,柔声问:“晴雪,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晴雪下意识地将手背到了身后,摇了摇头道:“没有。” 温迟迟点点头,手上捏着药碗,关节却逐渐苍白了起来,她又道:“我听说,晴雨如今跟在三房那儿,伺候四公子。” 晴雪咬了咬牙,双目猩红,她道:“不是我姐姐去的,她一个人在跨院做着下等丫鬟,做最苦最累的活,任何一个仆人都能随意欺辱她。她也不想去伺候一个半身不遂,对她非打即骂的瘸子。温姨娘,我姐姐知道错了,可是你们对她的惩罚还不够吗?” 温迟迟只觉得有些无力,“她背叛我,污蔑我与四公子的关系,那是关乎名节的事,若非我留意,我可能就要浸猪笼了。她那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 晴雪道:“温姨娘,可你没有受到影响不是吗?晴雪也是迫不得已,盘雪威胁她,她也是有苦衷的,何况她已经知道错了,她可以来给你磕头,你要她磕多少个都不是问题。姨娘.....你不是人前心善得狠吗,为什么不能再大发慈悲一回?” “你说我没有受到影响,那么这一碗药是怎么回事?” 晴雪一愣,倏地眼圈一红,要上前将温迟迟手中的药碗夺下来,“别喝!温姨娘,我知道错了,您先别喝!” 温迟迟了然地笑了笑,先她一步将里头的药一饮而尽,哑声道:“不是我要罚,我那时病成那样,又怎么会知道这些?而且我也是受害者的,晴雪,你不能要求我一定要原谅的。” 晴雪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姨娘,我错了,三夫人拿我姐姐的命要挟,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快吐出来,快呀!” 温迟迟不为所动,“其实你此时后悔痛苦,是觉得此事已经败露,郎君绝对不会放过你和你姐姐对不对?三夫人逼迫你,从你选择不选择告诉我的那一刻开始,你对我的信任与衷心便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了。我之所以喝药,不是为你,也不是为你姐姐,而是我觉得,这个孩子确实不该存在。你走吧,别出现在我眼前了。” 晴雪哭得泣不成声,“不是的,不是的......”她上来使劲地给温迟迟拍后背催吐,想出言否定温迟迟那一席话,张张嘴,却发现什么除了呜咽声,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汪泪水从温迟迟眼眶滑落,她挥手将空药碗掀翻在地上,厉声道:“滚!” 晴雪狼狈而逃,温迟迟蹲在地上,小腹坠痛到口大口喘着粗气,额汗不止。 第62章 水娃娃 窗外, 春雷阵阵,雨如瓢泼。 温迟迟昏昏沉沉地睡着,断断续续地做梦。醒来后, 梦已经记不大清了, 只觉得那个梦相当漫长。 秋香端着一盆水来本想着替温迟迟擦拭,见着她已经清醒了过来,面上连日的阴霾霎时间一扫而空,秋香连忙将手上的铜盆放在了小案上,甚至来不及同她说一句话,便即刻出去令人唤郎中,安排人煮粥煨药。 温迟迟躺在床上, 盯着头顶的纱幔静静地瞧了一会儿,便听见秋香的脚步声又近了。 秋香将帕子浸到了铜盆里的热水中, 泡了一会儿,这才拿出来,给温迟迟擦拭额头上的冷汗, 秋香道:“姨娘躺了数十天, 这十天以来成日呓语,盗汗, 可把奴婢们吓坏了。” 给温迟迟擦完汗后, 秋香接过底下小丫鬟递过来的梗米粥,一口一口喂温迟迟喝了下去。 擦脸的帕子过了热水, 粥也是现熬的, 都是热的东西, 擦在了她冰凉的身上, 寒意便没有那般重了, 温迟迟这才感觉到她是活着的。 她哑着嗓子问:“我昏睡了十多日了吗?” 秋香点了点头, 眼里不禁流露出了一丝哀婉之色,“是的,姨娘。” “竟然这般久。”温迟迟怔了怔,垂下了眼眸,小声呢喃。默了会儿,才问她:“近来外头可曾发生过什么事?” 饶是秋香再怎么懵懂,不通人事,她也明白姨娘尚且虚弱,这些伤心事还是不要提的好。何况近些时候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秋香看着温迟迟脸色惨白的虚弱模样,眼底有些发涩,“姨娘,那些事过去了便不要再想了,您养好身子才是关键。您将身子养好,届时定然还会同公子有孩子的,生的小公子与小娘子也定然白白胖胖,机灵可爱。” “公子?”温迟迟掀开眼帘,底下的手却在逐渐收紧。 秋香见着温迟迟的反应,先是一愣,而后点了点头。她刚想问温迟迟怎么了,便听见身后传来了推门声,往后瞧了瞧,秋香眉目间染上些轻松之意,“姨娘,公子来了!” 宋也进了门,将身上的雪白的狐裘脱了下来挂在架子上,这才往温迟迟身边去,“你先退下。” 秋香垂首应是,将一旁小案上的粥碗和药碗拿了下去,走前还不忘瞥温迟迟一眼,只见她神色如常,秋香拧了拧眉,心想那大约是她看错了吧,姨娘听见公子怎么会觉得恐惧呢。 秋香想通了后便带上门离开了。 宋也替温迟迟拢了拢腿上的被子,问:“粥都用完了?” 温迟迟只垂眸,那只轻轻搭在被子上的手,骨节分明,手面上青筋微微凸起,脉络分明。 她并不回答,只一把推开宋也的手,翻了个身,将整个人蜷成了一团。 温迟迟背对着宋也,本挺直的脊梁也缓缓弯了下去。浑身上下都在颤抖,还有隐隐哽咽抽泣的声音。 宋也听着温迟迟的声音,心内像是被人蓦然揪住了一般。 “你在怪我。”宋也道。 温迟迟任由泪水滑落在被子上,“迟迟不敢。” 宋也坐在床边,将温迟迟连人带被子抱在了怀中,抵了抵温迟迟的头,“我当时也被人绊住了脚,赶不回来。” “有人获知了我的行踪,在我途径之处设下了埋伏。我被人追杀,滚下了山崖,山脚下还覆着薄薄的一层残雪。” 极其凶险的时刻,却被宋也平淡的口吻描述得稀疏平常。宋也向来不是一个喜欢多言的人,也极少以软弱示人。这般说辞,像在解释,又像在隐隐地讨好。 温迟迟骤然止住了抽泣,一双泛红的双眼愣愣地看向宋也,“你......有没有哪儿受了伤?” 宋也沉默着没说话。温迟迟急得便要上手扒宋也的衣裳。 宋也将她的手拦了下来,淡道:“后背两道伤得极深的刀伤,血肉模糊,尚未痊愈。还有好几处箭伤,整个后背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很丑,就不看了,要不是晚上就要睡不好觉了。” 温迟迟眼眸黯了黯,扯出了一丝费劲的笑,“郎君,你在向我卖惨吗?” “是啊,你就不能可怜可怜你的郎君么。”宋也轻轻捏了捏温迟迟的鼻子。 两人依偎在一起,相顾无言,唯有沉默。 好一会儿,宋也才道:“就像秋香所说,孩子没了便没了,你养好身子才是关键,未来日子还长着,我们慢慢生。不急。” 声音克制又冷静,清冷得瞧不出什么情绪。 没有一丝一毫悲伤的样子,甚至还有心力同她打趣。 听着宋也这般说,温迟迟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道:“我知道郎君将来会娶正妻,还会有诸多姬妾,多得是女人给你生孩子,郎君,你这么想我不怪你,甚至还会替你高兴。” “那你哭什么呢?”宋也替温迟迟擦着泪水,却不想越擦越多。 宋也心里跟明镜似的,明确地知道温迟迟这样浓烈的情绪,与患得患失的瞬间,多是由情蛊所致。 可擦着她的泪水,他也会觉得心中闷闷的,这也是她的情绪,她也会心痛,也会害怕不是么? “温迟迟,”宋也声音低沉,沙哑得不像话,略带恳求道,“你就多信任我一些好不好。” “郎君,我不强求你,可是他是在我肚子中长大的,长了三个月。这三个月,他同我性命相连,日日同我在一块,你不知道他有多乖巧,多坚强,从上京的路上开始,我没吃过一顿热乎的饭菜,更在牢中过完了年,吃了数日发馊的饭,从彩楼上坠下去,被吊在城墙啊,我怕啊,我都怕都腿软,他一个小小的娃娃,能不怕吗?” “可他却懂事地陪着我,走了一路。我还梦见,他穿着一件极单薄的肚兜站在大雪里,同我说,阿娘,好冷啊。我去抱他,他下一瞬间便被风雪卷走了。郎君,我不是怪你,我是怪我自己,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没有保护好他,他还那么小,那么脆弱......” 温迟迟哭得几乎背过了气,宋也几乎呼吸不上来,就像千万把刀子在同时剜他的心一般。 宋也将手指插入她的发间,轻轻拨了拨,“你不要哭,不怪你,是我不好。” 他轻轻拢着她颤抖着的瘦弱的身子,哑声唤她:“阿迟。” 宋也废了极大的力气将温迟迟几近崩溃的情绪安抚好,待到她睡着,已经入夜了。 宋也将温迟迟轻轻放了下来,见她将被子拢上,将她裹得密不透风,这才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宋也靠在床边,极为疲惫地阖上了双眼,静了一刻钟,这才起身往书房中去。 公文与奏疏虽由大学士预先过目,拟批,但最终还得有人决策批红,他才离京一段时间,便有人手脚不安分了起来,而如今又是多事之秋,这些须得他亲自接手,才能令各方安生下来。 因而哪怕他数次受伤,生命垂危,宋也也未曾假借他人之手。 宋也才坐到书桌前批了两份奏折,长柏便敲门而入,他禀告道:“今日仵作验尸,会阴山埋伏的刺客口内藏的毒是漠北所产。” “付家。”宋也点了点头,手上批着公文没停,毫不意外地笃定道。 长柏眉头拧得很深,“主子,此事说来当真是奇怪,您将要去会阴山捉拿逃犯之事,除却咱们的几个人以外,从未往外泄露过,付家提前在哪设了那么周全的埋伏,就像是提前预料到了一样。” “你想说什么?” 长柏道:“我怀疑有人提前将计划泄露了出去。当时情况那般危急,差一点您也......会不会是您写给温姨娘的信......” “不会。”宋也笔顿了下来,抬头看着长柏,笃定道。 “属下并非是怀疑温姨娘,只是信从扬州寄到京城,山高水远......”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63节 “没有怀疑的必要,”宋也再次打断了他,“一来,我给她的信从不会写这些她看不懂的事情;二来,一路派送信件的差使都出自皇城司,能力出众,不会出意外;三来,她不会背叛我。你怀疑她,怀疑错人了。” “我倒是觉得,你与其怀疑她,不如去查查你手下那批人。”宋也不悦地道。 长柏面色也有些不好看,“主子,那些都是都曾是跟随您出生入死之人,自是忠心不二。” “难道人心就不会变么?”宋也道,“我向来只看证据,你若想澄清你手下那些人,便将证据摆上来。同样地,你若要怀疑她,也将证据摆上来。否则,便将牙关咬紧了,免得说出来的话贻笑大方。” 宋也噤了声,“主子,属下一时情急说了不恰当的话,属下知错。” 宋也专注地批阅公文,在长柏快要离开屋子之前,重又叫住了他。 “王家往年有几起煤矿爆炸的事处理并不妥当,你找机会将案子翻出来闹大。闹得越大越好。”宋也轻描淡写地道。 长柏踌躇了一会儿,而后道:“主子,王家钱权在握,在官场上吃得开,左右逢源,势力盘根错节,您不久前不是也说过,要动王家,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宋也冷冷地看着他,“你忘了,王桂月对温迟迟做了什么。” “主子,常有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年三夫人在您小时候那般刁难您,您不是也隐忍了下来了?如今是关键时候,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因小失大,还请您三思。”长柏苦口婆心道。 宋也蓦然想起温迟迟那瘦弱的身子微微颤抖的模样,心中便觉得气血翻涌,他一把将笔拍在了书桌上,静了会儿。 “可那也是我的种,我的孩子,”宋也极为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按我说的做。另外,那个包裹里头的东西拿下去烧了吧。” 长柏拿着退了下去,随意找了个没人地方,燃了把火,将包裹扔了进去。 长柏走了神,边看着火,边想事情。恍惚中却看见火里头烧着的,似乎有拨浪鼓,竹蜻蜓,还有两只虎头小鞋。 但火舌太毒了,烟雾又浓重,他有些看不清。 也兴许,是他看错了吧。 · 自温迟迟昏迷醒来后,她又被宋也摁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之久。 这半个月以来,只要宋也得空,便会待在温迟迟边上,二人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有话说,常常都是各做各的事情,并不干扰彼此。 堪堪个把月,宋也便在照顾她这条道上越走越远了。 往日他总是自恃清高,拉不下面子,即便为温迟迟做些什么,他也总要她求他一求,给他一个台阶下。但如今得心应手的同时便也不觉得别扭了,顶多有时候他逼她说一些没皮没脸的话,看着温迟迟面色羞红,宋也扯一扯嘴角罢了。 而他也觉得温迟迟似乎越来越依赖他了。 这数月来,他都会下朝之时再陪她用早膳,有一日他在宫中被事情耽搁住了,比平时堪堪晚了一个时辰。 他到院子中之时,饭菜已经全然凉了,温迟迟就守在桌前,一副沮丧失望的可怜样儿,见到他之时,眸子一下便亮了起来。 晚上一样,温迟迟近来很怕黑,因而都是他哄她入睡后再去处理事情。偶尔他忙,她便守着灯强忍着困意等他回来,即便困得眼皮打架,哈气连天。 她有时候也会偷溜下床,给他上药,炖汤,绣荷包。 若不是还养着蛊虫,宋也大概真要对这份真情信以为真了。 可同时,他又觉得着里头或许也藏着她的几分真心也未可知,否则她看向他的眸子怎会那般亮,完全没有中蛊那般痴傻的模样? 宋也有时候便常常沉思,她对他的好,对他说的话,究竟是出自内心还是因为情蛊?这个问题一旦他思考,便会耗去好半天时间,他常常揣度退敲到心烦意乱,对温迟迟说话的语气也隐隐含了几分不耐。 春色深了,天气也渐渐暖和了起来,但温迟迟的屋子里银骨炭一日都不曾停过,温迟迟常常觉得闷得慌,但是宋也不让停,也极少允许她开窗子。 任温迟迟怎样央求,宋也都没有松过口。 实在难受得不行了,温迟迟便会将一双不着罗袜的雪白玉足伸出毯子外头,贪会儿凉。 宋也进来时,虚虚往上一瞥,映入眼帘的恰好便是那十只珠圆玉润,宛如羊脂的脚趾露在小榻外,轻轻摇晃着。 再往上瞥,便见着温迟迟怔了一瞬,继而面上羞红,飞快地将脚重又缩回了毛毯之中。 温迟迟的速度再快哪儿能有宋也快,宋也几步便到了塌前,一把便捉住了温迟迟的作乱的脚。 宋也手上捏着温迟迟的脚掌,暗中使了些力气,那粗粝指腹在她脚心蹭了蹭,继而细细地摩挲着,令温迟迟身上一阵战栗。 宋也攥住了温迟迟的双足往下去,温迟迟羞得耳根尖尖涨得通红,脚趾也不由地蜷了蜷。 “不知廉耻的东西。”宋也掐着她小腿上的软肉,扯唇道。 宋也一把提起了温迟迟放在一旁的书桌上,咬了咬她的耳垂,声音低沉,“你是不是开始不听我的话了?” “没有。”温迟迟即刻咬唇否认道。 宋也探进她的衣服里,“既然没有,那你是故意的?你是不是欠......啊。” 温迟迟上头的衣襟微微半敞敞开,往下一扫,只能看见宋也头上一尘不染的无暇玉冠。 “我就是觉着有些......有些热而已,”温迟迟细细喘息着,倏地眉头一皱,一声疾呼,“别咬!” ...... “郎君......”温迟迟欲哭无泪,抱着他有力的臂膀,半是撒娇半是哀求。 宋也细细地吻她额上的薄汗,将她连同汗水在内的水儿尽数吃进了嘴中,又亲了亲她,叹道:“好粉嫩的水娃娃。” 温迟迟当真想撕碎他的嘴,也就怕他再“惩罚”她了,于是别过脸去,权当没听见这些。 宋也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偏偏不让她如愿,又附在她耳边沉声道:“倒浇蜡烛,顺水推舟会了,你不是说不知道蜻蜓点水是何等模样么,趁着现在时间还早,我带你瞧瞧?” “你,你在说什么啊。”温迟迟嗔怪地扫了他一眼,即刻将他往外推了推,“我没说过,也不想知道。我困了,郎君......” 宋也轻轻应了一声,又将她亲的软成了一滩水,这才拍了拍她的屁股放过了她。 温迟迟进净房内清洗,两炷香后,套了一件雪白的寝衣这才走了出去。 宋也躺在床上,仰头看着床上的帷幔,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动静后,才将眼底的情绪敛了下去,将眼神落在她身上。 可以说,自她出来后眼神便没离开过她身上。 “你身上的肉似乎多了些。”宋也评价道。 温迟迟手上绞着发,听见宋也这么说,手一顿,顿时语气便有些不悦,“郎君既然嫌弃,那找旁人去就好了,外头多瘦的美人都有。” 宋也无奈地笑了笑,“还找旁人,光你一个,就够我操心后半辈子了,你说说,我找她们有什么好?” “没什么不好,但就一点好。”温迟迟瞥了瞥嘴。 “什么啊?”宋也故作不懂。 温迟迟气鼓鼓地绞发,没搭理他。 宋也嗤道:“说你蠢,你还当真是蠢。丰腴难道是多不好的词?那些干瘪瘪的女人,我又不好这一口。” 温迟迟一字一句道:“没有人喜欢在事后被这般说的,我又不是勾栏中的女子,又不是货物,就像是我也......从未当你着你的面说你活不好啊。” 温迟迟说的诚恳,语气中还有一委屈之意,宋也听了脸却黑了下来。 “还当面?”宋也霎时间觉得气血翻涌,似笑非笑道,“你私下里跟谁说啊?” 温迟迟立刻摆手道:“我从未跟旁人说过的,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若不满意,那便放心里,莫要说出来,哪怕找别人也好,免得平白无故令人心里添堵,特别是我现下里还累着,你这样说,当真会令我心寒。” “不跟旁人说,言下之意便是当真不好了?”宋也连沉的跟什么似的,“可以啊,温迟迟,嘴上说着不要不要的,其实心内还嫌上了是吧,你说的也是,找旁人也未必不可。” 越描越黑,沟通起来也麻烦,温迟迟淡道:“那你便去吧。” “行。” 宋也舔了舔后槽牙,从床上下来,赤着脚将衣裳套到了身上,将要拿起温迟迟搭在桌上的汗巾给她绞发,便见着她双肩颤抖,抬起她的脸,只见她咬紧了牙关,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宋也仔细地打量着她的脸,发现了一件极有趣的事。只要她一哭,她的眉梢与鼻尖便会即刻染得红红。 当真是我见犹怜呢。 “你还真是......”宋也颇为无奈,眼底却染上了清浅的笑意,他拿了帕子给温迟迟擦泪。 温迟迟推开他的手,吸了吸鼻子,“你去找旁人好了,莫要再管我了,我说什么你都不当回事的,你眼中只有你自己。” 宋也问她:“真的?我去找旁人了?” 温迟迟点点头,“你去,你尽管去。” 宋也才起身,便听见温迟迟叫道:“你若是去了,这几日便莫要再踏上我的床。” 宋也探究地看着她:“嗯?” “......我去小榻上睡。”温迟迟声音小了下去。 宋也弯了弯嘴唇,将汗巾拿了裹到温迟迟的发尾上,“算了吧,你身上暖和,不跟你睡,我睡不着。” 温迟迟矜持地嗯了一声。 “拿帕子将眼泪擦干净。”宋也道,“一会儿再去瞧瞧活儿到底怎样。” 温迟迟没搭理他,反而道:“郎君,如今开春了,天气也暖和了,外头一定热闹着。我都好久没出门了。” 宋也瞥了温迟迟一眼,有些不赞同,“春寒料峭,冬天的风倒不打紧,春日的寒风一吹,指不定要生病的。等天气当真暖和了起来再说。” 温迟迟心想冬日里头他也没少拘着她啊。早有不满,温迟迟心内即刻翻了个白眼。 而后几天,宋也发现温迟迟用饭的兴致不高,话明显也少了。即便跟他说话,也是爱搭不理的。 宋也批评她几回后,几乎快要怀疑这情蛊是不是失灵了,完完全全检查了一番后,又翻找了几部西域的书查阅,发现并无大碍。 他冷了脸,不得已退了一步,“你想出去踏春也不是不行。”饭后,宋也道。 温迟迟当即眉目舒展开来,掰着手指对他道:“二姑娘同我说有一家茶楼里头的戏子唱戏不错,近来也在排一部戏,我可以和她一起去吗?” “你也挺会唱戏的啊。”宋也意识到着了温迟迟的道,冷笑道。 温迟迟被宋也说的莫名心虚,低头小口小口喝茶。 第63章 唱戏儿 翌日一早, 宋也下朝陪温迟迟用过早膳后便又有事去了衙门。 去之前拿了一条纯白狐裘围脖系在了温迟迟细嫩的脖颈间,又抬手将她唇角的糕点屑抹去,“若要去, 晚上总得拿出些诚意来。” 温迟迟刚提起的唇角又迅速撇了下去, 笑意也凝固住了,她顿了一会儿道:“在上面很累的。” “不累。”迎着光,宋也可以看清她脸上的细小绒毛,他蹭蹭温迟迟的鼻尖,耐心地哄她。 温迟迟:“男子和女子不一样,郎君你又不明白。” “我怎么不明白?”宋也睨着她,“我伺候你的时候还少了?叫你好生躺在那儿的时候也没见你叫累, 体谅体谅你的郎君。” “我说了的,”温迟迟面上染上红晕之色, 她小声地嘀咕,“我说了我疼......你,你又从来不肯听我的。”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64节 宋也想起来了, 不由地失笑, “我不是说了,你叫几声二郎我听听, 我满意了饶了你。” “......我每次想唤你的时候, ”温迟迟耳尖烧红,“你都存心使坏, 不让我发出声来!” “我捂你嘴, 不让你说了?” “......没有。” “记不大清了, ”宋也道, “展开说说?” 温迟迟推开他, “你明明心里都清楚, 故意消遣我。” 宋也手上拦着温迟迟那一截极细的腰身,本能地往下滑,但也只使劲地搡了一下,便停了下来,宋也喉头滚了滚,捏着两瓣软肉,笑道:“那你乖乖在家等我,今日就不去了。” 温迟迟浑身一机灵。听着他话中的意思,还是不肯放自己出门,于是便别过脸去,不再看宋也。 宋也喉头滚了滚,到一旁去净了手,将白玉蹀躞带与九梁冠重新佩戴上。 温迟迟等了一会儿,见着宋也心思都在衣冠仪容上,态度确实没有半分要松动的意思,不由地丧了气。 她略微等了一会儿,还是来到了宋也面前,在他勾腰带的时候,顺道搭了把手。 宋也抬眼瞧了她一眼,手一摁,将刚系上的全拆了,将蹀躞带交到了温迟迟手上。 温迟迟额汗不止,不够娴熟,但仍磕磕绊绊地系上了。 她目光停留在他劲瘦有力的腰身上,柔声道:“郎君,我与二姑娘都说好了。” 宋也赶回来同她用饭,又与她插科打诨了好一会儿,确实耽搁了时间,此时着急回去处理事情,便也没有再为难她。他拿了件大氅披在温迟迟身上,连哄带吓道:“若冻着了,别说出府,今岁踏出这间屋子都莫要再想。” 温迟迟高兴地点了点头,眼睛瞬间变得透亮,她唤他:“郎君。” 宋也看向她,“嗯?” 刚低下头,面颊上便传来了柔软温热的触感,带着香甜气萦绕在他鼻尖。 温迟迟只踮脚,仰着头,蜻蜓点水般在他面上啄了一口,而后便落荒而逃。 宋也身子僵住,顿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嫌弃地将她亲过的地方擦了擦,这才极其不自然地往院子外头去。 宋也离开后,温迟迟重又坐到了桌前,端起置在桌上只用过一半的鸡丝汤面开始吃。 秋香进门时,恰好见着温迟迟坐在桌前,前头放着已然一空的汤碗。 秋香收拾碗筷,不由地瞥了温迟迟好几眼,始终觉得怪怪的,再瞧过去时,只见温姨娘平静的脸上又挂上了恬静温和的笑,仿佛她将才在温姨娘面上瞧见的冷冰冰的神情只是错觉而已。 温迟迟问秋香:“自我醒来后,这些天了,跟在我身边伺候的,除却你之外,便都是眼生的,旁的人呢?” 秋香愣了一会儿道:“晴雨......奴婢听府里碎嘴的婆子说她被三夫人从跨院捉到了四公子房里,贴身伺候着瘫痪的四公子。至于晴雪,姨娘,那日的那碗的药就是她送到您手上的,出事后青松大哥便将她抓了起来,想来主子回来后也不可能轻饶她。” 温迟迟叹了一口气,而后问:“郎君不曾将她发落出去吗?” “好像没有,我问过青松大哥,他也没明确同我说,只隐晦地提了一嘴,说她如今疯疯癫癫的。” 见着温迟迟面上落寞的神色,秋香宽慰她道:“姨娘您,您莫要难过,坏人都会有自己的因果报应。我娘就常说,狗都养不生的,更何况人呢?公子待您那般好,您将来定然还会有许多小公子小娘子的。” 温迟迟没有反驳秋香,反而点点头,脸上扬起了一抹笑,“你说的对,秋香,那些伤害过我的人会遭到报应的,而我确实也不应该为他们难过,说的很有道理。” “嗯!”秋香点了点头,单纯地笑道,“姨娘不难过便好。” “今日我与二姑娘约好去楼里听戏,你去二姑娘院子里瞧瞧她是否收拾停当了。”过了会儿,温迟迟道。 “好。”秋香将收好的碗筷递给了底下的小丫鬟,即刻往院子外跑。 秋香离开后,温迟迟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下去。 宋也疑心重,他既然从扬州活着回来,便定然会彻查扬州之事。 宋也那日寄给她的那封说捉兔子的信,有句话是这么说的: 【听说南方的兔子天气冷时会在夜里出洞觅食,过几日我上山办事,顺道给你捉一只回来。】 有两个点很关键,一是晚上,一是山上。 付家找她也确实为了获悉宋也的行踪,而宋也即便来信也只寥寥数字,即便她适时地试了一些小性子,宋也也只是信中说的话多了一些,但大多是无关紧要之言,并不会将公事告诉她。 数日来,也只有这句话有用一些,于是消息她便透露了出去。 但付家没得手。 她从昏睡中醒来,见着宋也时着实吓了一跳,而后惶惶讨好了他几日。 她装作担忧的样子,又略带愤恨地问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下这种黑手?” 宋也只是讥讽地道:“还能有谁,能使这样不光彩手段也只有姓付的。” 说罢,便探究地打量着她。 温迟迟不知道他眼里的嘲弄是因为怀疑起她,还是只是因为说到了付家,被他打量得毛骨悚然,说不慌张是假的,但好在她稳住了,宋也也没再怀疑过她。 那么唯一的漏洞便在晴雪那儿,她知道那碗药究竟是什么,但还是喝了下去。 倘若晴雪将此事说给了宋也听,那她只要抵死不承认便可以了。 毕竟,有谁能想到她这样一个温和的人,能残忍地杀死自己的孩子呢,何况宋也还未曾怀疑这情蛊是否当真种下去过,她只需装作对他也痴情耿耿,忠贞不二便好。 而一个犯了大罪的人,说出来一些匪夷所思的话,企图来减轻自己的罪,那丝毫不值奇怪。晴雪手脚不干净在先,而后所说之话也自然没什么人会信她。 话虽如此,晴雪也确实是个变数,倘若当真将此事告诉宋也,宋也便会起对她疑心。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有生根发芽的那一天。 但她不能直截了当地问宋也,毕竟是她做了亏心事,也是她从中作梗,将宋也同杜家、王家的关系弄僵,她只能旁敲侧击,跟秋香表现了几次对晴雨晴雪的挂念与担忧,秋香心性纯良,不会多想,也同人去打听了。 如今她也才知道,晴雪还在府中,只不过疯了。 一个疯子,说出来的话能有什么可信的? 只是,疯子还有一个特质,但便是偏激固执。 话说一遍便也罢了,两遍,三遍......数遍,说的多了,重复的多了,便自然会有人相信。 温迟迟看着在餐桌底下微微颤抖的手,觉得上次宋也无意之话其实说的不错,她确实很会唱戏,就好像哪怕她现在内里极其惊慌恐惧,她也能装的平静镇定,宛若没事人。 差点,她都要将自己骗了进去。 · 温迟迟跟宋岚一同往国公府外头去,恰好在登上马车之时见着三夫人匆匆离府,身后跟着晴雨。 温迟迟将马车的帘子拨了下来,便听见宋岚道:“听我阿娘说,三婶婶家生意出了些问题,三婶婶少不得帮着父兄四处打点着,四哥又瘫痪在床,三婶婶的大脸盘子也忙得瘦了一圈。” 温迟迟孩子流掉,在外也只是称身子骨不好。不过这府里头的人都是人精,二公子正经夫人都不曾进门,哪儿能让一个妾室抢在前头生了孩子呢,于是纷纷对温迟迟抱有几分同情,包括宋岚在内。 宋岚同情她是一回事,但她阿娘因为温姨娘与她阿嫂生了一张脸,兼之温姨娘的身份低微,便对她素有微辞,也令宋岚与她少来往。 但她一个女子出府终归是不方便的,府内子息单薄,仅有二人与她年龄相仿,一个是温姨娘,另一个便是三房的慧姐儿。 她与宋慧不对付,要出府也只好央着温姨娘同她一起去,何况温姨娘为人老实恬淡,不像是会多嘴之人,她也放心。 温迟迟听见宋岚这么说不那么意外,只点点头,感叹道:“三夫人还挺不容易的。” 在去茶楼之前,宋岚又令车夫在上次那家成衣店停了马车,她带着歉意朝温迟迟笑了笑,“我阿兄最近毛病多了,要求也多了,上次给他买的衣裳他嫌腰收的不好,我只得代跑一趟了。姨娘您若嫌麻烦,就在马车上等,我很快便回来。” 温迟迟看了看成衣店的牌匾,“不碍事,我也顺道瞧瞧春装。” 同宋岚一同进店,宋岚同裁缝商量衣裳,小二引着温迟迟介绍春日里轻薄的衣裳,“娘子,那匹水蓝色的如何?配你这样水灵的脸蛋是极好的,料子所用也是南京的云锦,统共两三匹......” 说着,便引着温迟迟到了店里的角落里,他压低声音道:“约莫半月后会有春猎,您记得将人往山上领。宋大公子也在,届时他会告诉你具体的地点。” 温迟迟不解地问:“宋大公子也姓宋,为什么你们就这般笃定地相信他会背叛自家的兄弟呢?” “为什么?”小二冷笑道,“宋大公子的胳膊就是为了宋相断的。就因为宋相狼子野心,断送了宋大公子的前程,你说宋大公子怨恨不怨恨?” 温迟迟又问:“付将军如今还好么?” 小二道:“宋相使诈,付将军不得已重新踏上了前往漠北的路。目前尚且性命无虞。” “知道了。”温迟迟见着宋岚那头已经好了,便点了点头,含笑朝宋岚走过去。 温迟迟与宋岚到楼里,进了厢房之时,戏已经开始唱了。 温迟迟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宋岚借故离开了一趟,温迟迟点了点头,又抿了一口茶。 刚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来,面前便出现了捧着一粒花生米的手,温迟迟看戏看得入迷,顺手接过花生米放进了嘴中,还不忘道:“谢谢......” “咳咳咳!”温迟迟反应过来,这才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惊得径直将花生米吞了进去,卡在了嗓子里。 宋也无奈地扫了温迟迟一眼,才将她搂在怀中,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力气逐渐加重,到温迟迟快要喘不上气的时候这才将卡在嗓子里的花生米拍了出来。 宋也看着温迟迟涨红的脸色,不由地失笑道:“没气了?我渡些给你。” 温迟迟好不容易缓了过来,连忙摆摆手,“不必......” 宋也惩戒般地啃了温迟迟上唇瓣一口,落座时顺势将温迟迟抱在膝上,又将大开的窗牖拢了起来。 窗外戏子字正腔圆的唱声便小了下去。 温迟迟对上宋也菱角分明的冷峻面容,当即挣扎着便要起身,“郎君,你先让我起来。” “不着急,”宋也道,“来,说给我听听,楼下那些臭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温迟迟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向宋也,跨坐在他膝上,始终觉得模样很怪,立即便挣扎着要起身,也没留意宋也的话。 宋也两手分别摁在了温迟迟的腿上,轻而易举地便将她不安分的腿箍住了,“说话。” 温迟迟停住了挣扎,因为不自在面颊上也染上了点点绯红之色,“没有在看他们,只是在听戏。” 宋也显然不信,哦了一声,“难怪,我来了这儿坐了这般久,剥了好几颗花生了,你连个眼神都不肯给我一下,原来只是在听戏。” 温迟迟听出来宋也刻意加重了“只是”二字,讽刺之意再明显不过。 她看了宋也一会儿,见着他挑了挑眉,面色不虞,当真没有半分要放她下来的意思,心中也怕宋岚回来撞见他们这副模样,于是便抱着宋也的腰,凑近贴了贴他的,温声道:“郎君,我知道错了,不该看的。” 宋也只觉得鼻尖一阵痒意,不由地笑了笑,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接下来的动作,他问:“就这样?你道歉时就是这副小狗讨好人的模样?” 温迟迟咬了咬牙,用力地在宋也脸颊上嘬了一口,而后贴着他的鼻尖讨好道:“放我下来把,郎君。” 温声细语,隐隐的讨好。 宋也扯唇一笑,拍了拍她的后背,而后淡道:“可以。” 温迟迟只觉得浑身一松,正要连忙滑下来之时,脑门便被那只微凉的手连着弹了两下。 温迟迟一阵吃痛,眼里霎时间蓄满了泪水,恼极了宋也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气上心头,也不急着下去了,抱着宋也的脸,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宋也不可置信地揩了一把被咬的地方,摸到了一阵湿意,也不知是温迟迟的口水,还是脸破了流出来的血,但无论是哪一样,都足以让他高看温迟迟几分。 他驾着温迟迟,不再让她动弹分毫,“你胆子肥了是不是?”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65节 宋岚就在这时候推门而入的,她见着温姨娘跨坐在一个男子身上,二人脸还贴在了一块。 嚯!世风日下呀!何况这还会她二哥的姨娘! 宋岚顾不上那颗羞耻心了,快步走到温迟迟面前,一把使劲地扯着温迟迟,一边急道:“温姨娘,你快下来呀,快下来!” 温迟迟与宋也纠缠拧打在一块的动作出奇一致地停了下来,视线也不约而同地相触。 宋岚扯着温迟迟,都快急哭了,“温姨娘,你快下来,你这样我回去不好跟二哥交代,你快下来呀!” “宋岚,”宋也出声打断了她,挥开了宋岚扯人的手,将温迟迟护在了怀中,“你收手。” 宋岚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一下便懵了,将手缩了回来,留在这儿也不是,出去也不是,只好讪讪地问:“二哥......你怎么在这儿?” 温迟迟顿了顿,幽怨地瞥了宋也一眼,这才从他膝上滑了下来,站在了一边。 宋也收回了目光,看向宋岚,面不改色地道:“刚办完事,顺路接你们。” 宋岚看着宋也右侧脸颊上的两排深深的齿痕出了神,待反应过来时,恰好与宋也冰凉的目光相触,宋岚如此更加觉得无地之容,她忸怩道:“二哥哥,你的脸没事吧?我看都出血了......” 宋也顿了顿,不以为意地道:“无妨。先回去吧。” 说是来接人,其实宋也是打马而来,也跟着宋岚与温迟迟乘坐到了一辆马车上。 马车尚且宽敞,但宋岚这一路都觉得如坐针毡得很,到了国公府,马车还不曾停下,便急着下车,悻悻地溜了回去。 宋也下车,将温迟迟扶了下来,凉凉地扫了她一眼,便径直往前去了。 温迟迟垂着头跟在宋也后面,一直跟进了屋子里头,宋也骤然停下了脚步,温迟迟眼见地要扎到宋也身上,连忙稳住了自己停下来,这才堪堪地刹住了自个儿。 宋也兀自坐在了妆奁前,揽镜自照,不由地蹙了蹙眉,啧了一声,“下嘴还当真歹毒,半分情面不留。牙尖嘴利的,改明儿指定要将你的牙全拔了。” 温迟迟不知所措地看了他一眼,“郎君,这个可以遮一遮吗?” “要不然你教教我,这么深的牙印子怎么遮?”宋也朝她微笑道。 温迟迟也知道宋也性子算不上好,为人又极好面子。明日上朝遭人异样的目光后,定然要朝她寻债了,于是便提前软和下来,诚恳认错:“对不起,郎君......我,不是故意的。 ” 宋也轻哧了声,并没有搭理温迟迟。 温迟迟摸了摸鼻子,重又致了好回遭意,宋也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 温迟迟问他:“郎君,你知不知晓茶楼里有个叫苏学士的人呀?他人怎么样?” “不认识,”宋也斜了温迟迟一眼,“怎么?” 温迟迟摇了摇头,“不认识便算了,我就问问。” 宋也被温迟迟哄的,神色刚缓和了下来,此时听见她的话,又冷得像结了一层寒霜。 “你说。” 温迟迟柔和地笑了笑,“郎君既然不喜,那我便不问了,迟迟只为郎君,不想问旁人。”说着,便宋也的脖颈蹭了蹭。 因她一句话,宋也心内的不悦即刻便又消失得无隐无踪了。宋也顺着她搂着自己的姿势,拍了拍她的后背,而后将她抱在了膝上,替她揉了揉额头,“被弹的疼不疼?” 温迟迟缩在宋也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宋也没说话,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后,宋也无奈地弯了弯嘴唇,“我有时候,觉得这些是真的。有时候又觉得,这些是假的,我在自欺欺人。” 没头没尾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温迟迟听出了这话里头的寂寥,又隐隐含了几分认命的意味。 温迟迟故作不懂,问宋也:“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呀郎君?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宋也没回,过了一会儿,又继续道:“算了,是真的怎样,是假的又怎样。只要人还在身边,不就够了?即便是假的,迟早有一天也会变成真的。” 宋也想通了之后,便觉得世界明朗了起来,他将温迟迟抱了放在了床榻上,便开始解温迟迟上裳的纽扣。 温迟迟耳尖红了起来,拦着他的手,明知故问:“要做什么呀?” “生孩子。”宋也避开,用力地捻了一把,直截了当地道。 第64章 暖山泉 温迟迟同宋也提了苏学士的事情后, 将宋也哄住了,也没有继续往下说,但宋也翌日还是令长柏下去查了。 这一查没查出温迟迟什么事, 却将宋岚与苏学士的事尽数查了出来。 宋也在书房里听长柏禀告时, 脸沉的几近滴水。 长柏道:“二姑娘年纪小,心性单纯,难免被小人所骗。” 宋也虽然不曾说,但长柏能看得出主子对待二姑娘这个妹妹是关怀上心的。 宋也点了点头,吩咐道:“腿打断了,让他滚出上京。” 没什么好心软的,所谓的苏学士也并非是什么才华横溢, 不慕名利的清流,当年进士放榜, 出了考官徇私舞弊的案子,他的手脚便没干净过,后没收功名, 打入大牢, 大赦天下之时出来改名换姓,混迹于秦楼楚馆, 凭借几首艳词跻文人大夫之圈。 而宋岚是国公府的嫡女, 早已经许给了冀州名门谢氏,只待春天一过, 两家便要诹吉纳采, 商议婚事了。 与这样一个浪荡子阖该当断即断。 宋也决断得果断, 长柏办事又快, 宋岚听说了之后, 气得饭也吃不下去, 数次要出去找宋也,都被仆人拦了下来。 自后宋岚再没给过温迟迟好脸色,温迟迟便也识趣地没往她身边凑,只安静地待在屋子中,做些女红针线活儿。 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厚重的衣裳也褪下了一层,屋子里头也再不用燃银骨炭了。下午将近傍晚之时,温迟迟坐在窗前的小榻上,推开了小窗,枕在上头歇息。 窗外便是园圃,开满了簇簇的月季。 太阳一点点地落了下去,天色即将擦黑之际,秋香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温迟迟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只听见秋香气喘吁吁地道:“二姑娘......二姑娘上吊自尽了!” 温迟迟一愣,立即从小榻上站了起来,问秋香:“郎君呢?” “公子刚从宫里回来,都快要到院子里头了,听到了这件事后便即刻去了二房的院子里。”秋香道。 温迟迟一边去找衣裳换一边问:“二姑娘现在状况如何?” “不知道呢,只说是下人发现的,二夫人吓得昏迷了过去,二房如今上下乱成了一团。” 温迟迟点点头,换好衣裳,提了一盏灯,即刻往二房去了。 刚进了院子当中,便见着宋也着了一件月白交领直缀,负手立在庭中的玉兰树下,盈盈的灯火见他的身影勾得颀长又落寞。 温迟迟站在宋也身后静了一会儿,便接过秋香手中的披风,踮起脚尖才能勉强披在他身上。 宋也握住了温迟迟的手,转身看向她,蹙了蹙眉头:“你怎么来了?” “先回去。”还不待温迟迟回答,宋也便不容置喙地道。 温迟迟挠了挠宋也的掌心,应了一声,朝身后紧闭的屋子中瞧了一眼,而后对他道,“外头冷,要不郎君先跟我一同回去?我给郎君炖了盅汤。” “这儿还有烂摊子要处理,你听话,先回去。”宋也将身上的披风脱了下来,又披到了温迟迟身上,语气软和了一些。 温迟迟反握着宋也的手,不愿意走,“那我等郎君一起。” 温迟迟的手温软又暖和,不同于宋也的手,指腹粗粝,手面冰凉,青筋隐隐。宋也低头,瞧见了一截雪白的腕子。 宋也笑了笑,手腕极快地翻转,便即刻将温迟迟的手反扣住,十指相扣,谁都没有再动。 不远处有隐隐的脚步声传来,温迟迟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长柏驾着一个男子往这处来。 男子蓬头垢面,不修边幅,走起路来还跛脚。若不是二人走近了能看得清楚,温迟迟绝对认不出来这是往日里风流潇洒的苏学士。 宋也看了过去,居高临下地问:“该做什么,说什么,清楚了?” 只见苏学士连忙点了点头,又重重地对着宋也磕了好几个响头。 宋也握着温迟迟的手,推开了紧闭的大门,往屋子里头去,长柏重又驾着苏学士跟在了二人后头。 正屋里头,国公爷脸色肃整地坐着,二夫人在一旁不停地用帕子揩泪,下首便是沉默的大公子,手上抱着孩子。见着一行人进来,宋慎往一旁招了招手,底下便有奶娘上来带着满哥儿下去。 满哥儿见着温迟迟总是觉得很是依恋与亲切,依依不舍地盯着温迟迟,直到奶娘将他抱的远远的。 宋也收回了视线,带着温迟迟向上首的国公爷与二夫人见礼,而后便让人将苏学士押了上来。 二夫人眼皮跳了跳,将才听见女儿自尽昏倒了过去,气色本就差,如今见着这人,脸也更加惨白。 “相爷,你将他拿过来是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折磨我两个孩子折磨得不够,还要继续祸害我们家?”二夫人杜氏语气不善。 “秀缇,”国公爷横了杜氏一眼,“你这是什么话,那明明是你养的好姑娘不知廉耻,二郎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好,你非但不感恩,反而怨恨上了人家,这是什么道理?” 杜氏被国公爷说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她道:“即便是咱们岚姐儿做的再不好,没有人带着她出去,将她带坏就能这样了?我们岚姐儿出身高,家教好,向来是个好孩子,没有人见不得她好,将她带坏,断不会像那些小门小户一般做出那等事。” 指桑骂槐之意再明显不过,明里暗里都在指责是温迟迟的错,才令宋岚同人有人首尾。 温迟迟没有辩驳,反而是宋也在衣袖底握着她的手紧了又紧。 宋也牵着温迟迟到一旁,替她挪开椅子,好让她落座,而后就落座她的下方。 这才凉凉地扫了二夫人一眼,开口道:“二夫人,若有奸人在背后教坏了二妹妹,您大可指出来,侄儿不会轻饶,因着侄儿这妾也在二妹妹的央求下陪同她出去过,虽只两次而已,但侄儿惟恐她也被教坏,祸乱后院。” “您说,这种人侄儿定然不会轻饶。”宋也看着杜氏,又重复了一次,说话极缓,却掷地有声。 二夫人杜氏气极,也只深吸了一口气,生生地忍了下去,“一个丫鬟,已经处置发落了。” “你今日将这人带过来究竟要做什么?”杜氏看着苏学士,没好气地问。 “替二妹妹做个了断。”宋也看向了国公爷,“二叔,您意下如何?若您不想让二妹妹见,侄儿即刻令人将他驱逐出去。” 虽是自家的侄儿,但宋也的官阶压他一头,在官场上才成日里冷着一张脸不讲私情,做事又雷厉风行,向来不会出什么差错。 国公爷对宋也是发自内心的信服,他点了点头,“也好,当断则断,确实不该拖泥带水。” “公爷!”二夫人杜氏紧张地攥紧了帕子,即刻阻拦道,“岚姐儿身体还虚着,怎可再见这人,平白受刺激?” “如何不能?把话说开了,大家都好,免得她还像几日前绝食做要挟!”国公爷双眼怒瞪,用不容拒绝的口吻道,“去将二姑娘扶过来。” 二姑娘宋岚很快便被下人扶了过来,本脸色相当惨白,浑身提不起力气,见了跪在地上的人即刻要扑过去,“苏郎!” “快架着她!”杜氏急道,“岚姐儿,你到阿娘这儿来,你快来,别叫你阿爹生气!” 仆妇立即将宋岚架着了,听着国公爷的意思,立在原地没有动。 宋也一眼扫了下去,苏学士即刻将头低了下去,而后道:“二姑娘,您是一个好姑娘,苏某配不上您,今日苏某来此便是为了同您告别,家中老母生病,苏某得回家侍疾。” 宋岚早已经哭得泣不成声,“苏郎,是他们逼你的对不对?”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66节 苏学士:“二姑娘,是苏某对不住您,您见谅。”说罢,便拖着一只已然残废的脚往外头去。 “苏郎!”宋岚剧烈地挣开仆妇往那头去。 “岚姐儿!” “宋岚!” 宋岚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抱住了苏学士,“倘若我说我有了你的孩子,你是不是还要抛弃我们母子二人?” “宋岚!你给我回来,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杜氏坐不住了,上去将宋岚拉了回来。 国公爷听着心头一梗,而后沉声问:“秀缇,此事是真是假?” 杜氏沉默了好一阵,而后矢口否认。 国公爷坐实了心中所想,顿时怒火中烧:“逆子!给我跪下!” 宋岚跪了下来,哭道:“阿爹,我不想嫁给姓谢的,我想同苏郎成婚,他待我是真心的。” “苏郎,你若想娶我,你就跪下求求我爹呀,快呀!” 苏学士踌躇了一阵,敛袍跪了下去,“国公爷,夫人,苏某今日在此诚心求娶岚儿,求二位长辈答应!” 国公爷与杜氏气得说不出话来,“你若待岚儿真好,便不会败坏她一个姑娘的名声!” 苏学士不反驳,只带着宋岚不断地磕头,掷地有声,杜氏看着自家姑娘额上血流不止,心疼得跟个什么似的。 就在她要松口的时候,长柏抬了一箱银子上来了,放在了苏学士跟前。 宋也颔首道:“你想娶宋岚可以。” 众人纷纷抬眼看向宋也。 宋也淡道:“宋岚自此不再是我宋家的女儿,你带着她一同离开上京,这辈子不能再回来。你那寒酸的聘礼国公府不要一分,同样地,国公府准备的嫁妆一件也不能带走。” 宋岚声音颤抖,“二哥!” 宋也略过宋岚,看向苏学士,“怎么样,苏学士?这个能接受吗?” 苏学士头坑得低低的,没回答,宋也呷了口茶,等了一会儿,宽容地道:“你若接受不了,便同宋岚把话说清楚了,孩子拿掉,你面前的这箱银子便作为你离京的盘缠。” 宋岚红着眼睛看向宋也,气得手发抖:“二哥,这是我的事,我阿爹阿娘还没发话,你这样简直欺人太甚!” 苏学士思量了一会儿,朝上首的人磕了三个响头,而后看向宋岚。 宋岚摇了摇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显然不想听后面的话。 苏学士道:“宋姑娘,你是金枝玉叶的大小姐,跟着我以后是要过苦日子的。还是算了吧。” “还有呢?”宋也问。 苏学士咬了咬牙,便将当年科考作弊入过大牢的事情,细细地说了一遭。 宋岚道:“苏郎,你当初追求我的时候写的情诗里头的才华我看得见的,你一定有苦衷,对不对?你也不会生疏地叫我宋姑娘,是我二哥逼迫你,对不对?” “混账!”国公府怒不可遏,“他这样的人,我国公府可容不下!” 苏学士不敢直视宋岚,“二姑娘,往昔那些深情都是我装的,越不在乎,才能装的越真。”说罢,只淡漠地拂开宋岚的手,起身,还不忘搬着那一箱银子,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苏学士话语刚落,宋也的眼睛便扫了过去,握着茶盏的手逐渐收紧。 宋岚见着苏学士那决绝的背影,心内已溃不成军,她看向宋也,情绪激动:“二哥,是你在逼他,是你看不得我好过!往昔我待你就像亲兄长一般敬重,我阿娘待你也好,你就是这样对待我们的吗?” “你就是这样的人,你,连自己的孩子都能随意舍弃,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宋岚口不择言道。 “岚儿,少说两句吧!”杜氏立即将女儿抱在了怀中,她看向宋也,也同宋岚一般丝毫不领情,只淡漠地道,“二郎,岚儿见着你便会情绪激动,以后你还是莫要踏进这间院子了。” “也好。”宋也深深地看了一眼国公爷,起身往外走。 温迟迟连忙跟在了宋也身后,跟着走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地拉了拉宋也的手。 宋也步子慢了下来,将温迟迟的手反扣在大掌中,“你有没有想要问我的?” 温迟迟怔了好一会儿,懂事地摇了摇头,而后道:“二姑娘与二夫人怕是要记恨上你了。” “那你会不会记恨上我?” 温迟迟信誓旦旦地道:“不会。” “那就不得了,”宋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只要她还姓宋,我便不会让她做这等败坏门楣的事,至于这个坏人谁来做,不都一样么?” 温迟迟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愤恨之色,她道:“郎君,你分明是为了她好,她还那般疾言厉色,你......会不会难过?” “那你这是替我委屈上了?”宋也笑意逐渐淡了下去,意味不明地道,“你以前可是即便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都不会吭一声的。” 温迟迟愣了愣,“我只是替郎君不平而已,倘若你不喜欢,我便不说了。” “你委屈的真够像模像样的,”宋也撒开温迟迟的手,只觉得心烦意乱,“能别这么假惺惺行不行?你先走,让我静一会儿。” 温迟迟不明所以,“我没有,我真心替郎君觉得委屈。” “闭嘴,你越说,便证明你越心虚。” 宋也后退了一步,避开了温迟迟,劝告她:“好自为之。” 温迟迟看着宋也的背影,神色淡淡,只看了一会儿,便想起了苏学士将才的话。 他说,越不在乎,便装的越像。 大概宋也心中也清楚,她待他的好,归根结底是情蛊所致,而她待他越好,他便也越惴惴不安。 温迟迟到院子中时,宋也还不曾回来,秋香倒是已然将饭菜布好了。 温迟迟道:“我等郎君回来再用,你先下去吧。” “那奴婢给您端碗甜汤来垫垫肚子?”秋香问。 温迟迟摇了摇头,“不必,你先退下吧。” 就在秋香即将离开屋子的时候,温迟迟叫住了她,问:“今日是什么日子?” 秋香想了一会儿,“今日是十五。” 十五,盘雪说,她体内虽未曾将情蛊种下去,但那蛊虫确实是由宋也的血滋养的,所以每逢十五月圆之夜,养蛊人便会浑身上下如蚂蚁啃食,痛苦不堪。 她点了点,让晴雪退了下去,便坐在桌前等宋也,直到困意来袭,宋也都不曾回来。 温迟迟顿了顿,心中也觉得宋也大概是不会回来了,于是便将灯吹了,上床睡觉。 将要昏昏沉沉睡着之时,便觉得有人在脱她的亵裤,温迟迟睁眼一看,便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宋也没好气地问:“你还能睡得着?” 温迟迟困惑地盯着宋也看了一会儿,“可这个时辰就阖该睡觉啊,不睡觉还能干什么呢,你又不会回来。” “我不回来,还能上哪儿去?”宋也不由地冷笑道。 温迟迟默了会儿,道:“你生我的气了,连饭都没有回来用。可我不知道哪儿做的不对。” 温迟迟张开双臂,抱着他的脖颈,又蹭了蹭他的下巴,“别生气了,好不好?我哪儿做的不如你的意了,你就同我讲,别让我去猜,我猜不着你的,到时候你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 “你知道的,我待郎君您是真心的。”温迟迟脸上扬起了淡淡的笑意,诚挚地盯着宋也看。 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宋也蓦然心梗,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么软和的态度,他总不能再次无理取闹地摔门而出。 他冷道:“我并不需要你的真心。” “这话是当真的么?” “罢了,”宋也的脸变了又变,还是决定饶了自己,只生硬地道,“你心里知道就行,并不需要同我说。” 温迟迟愣了一会儿,还是垂着脑袋点了点头,“那我下次不说了。” “也不是那个意思。”宋也微恼,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起了身。 这才留意到满桌的菜,愣了愣,“你还不曾用过晚膳?” 温迟迟道:“我本想等郎君一块用膳,谁知道等了一个多时辰,你都不曾回来,我实在困倦,便上床躺了一会儿。” 宋也径直来到塌前,将温迟迟打横抱了起来,拿了挂在一旁的狐裘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抱着她往外去。 温迟迟搂着宋也的脖子,脸上有些红,只低声道:“郎君你莫不先将我放下来吧,我自己可以走,而且,让下人看见也不好。” “你将脸埋在我怀中,挡的严严实实,不就看不见了?”宋也轻笑。 温迟迟拍了拍他,“下人即便看不见我的脸,也知道你怀中的人是谁啊。” “嗯,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温迟迟道:“是您叫我好自为之的,你的话我岂敢不听。” “委屈了?”宋也看着她。 温迟迟别开脸,“没有。” 宋也啧了一声,捏了捏她腿上的软肉,“敢明目张胆同我使小性子的,你是第一个。” 温迟迟张了张嘴,宋也没听清她说的话,凑到她唇边,“什么?” 耳边喷洒过一阵馨甜的热气,那呢喃细语却是从空中飘过来的。 只听温迟迟不安中又略带了几分期待,她问:“郎君,那可以做最后一个吗?” 宋也蹙了蹙眉,从不答应做不到之事,也只道:“再说。” 只说了一会儿话,温迟迟反应过来之时,已经到了马厩外,宋也将她放了下来,替她紧了紧身上的狐裘,“乖乖在这等我。” 只略微等了一会儿,宋也便驾着白驹过来了,他朝温迟迟伸出手。 温迟迟刚搭上手,甚至没用什么力气,便被宋也提了上去。 温迟迟窝在宋也怀中,飒飒的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被宋也尽数挡在了外头。 没多久马匹便停在了一处山居别苑处,四下里都擦着黑,没见着什么人家,只有一座不算高的山头在黑夜中影影绰绰。 温迟迟收回了眼睛,跟着宋也往里头走,守门的婆子立即迎了上来,拉了拉挂在檐下的铃铛,便有两个侍女捧着衣裳走近,带着宋也与温迟迟往房间里头走。 宋也换好衣裳,着看温迟迟忸怩地换着那件极其轻薄的衣裳,唇角不由自主地弯了弯,替她将胸前的两粒扣子扣上,手指不经意地擦过那两团雪色的柔软,扫了她一眼,率先往前走,“若冻着了身子,你知道后果的。” 温迟迟这才明白过来,宋也今日带着她是来泡温泉来了。 温迟迟往下扫了一眼,这件衣裳可不知比他身上的那件轻薄了不少,分明是故意的。她咬了咬牙,不得已地跟了上去。 二人刚进入水中,便有一只竹筏自水另一头漂了过来。 温迟迟无心细看,触及宋也的视线,便下意识地抬手只将前襟挡起来。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67节 “你哪里我没看过?”宋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挪开了眼睛,端起竹筏上头的酒盏,抿了一口,道,“过来。” 第65章 小白兔 温迟迟额前的碎发被泉水尽数打湿了, 与薄薄的汗水融在一起,顺着鼻梁从额前滑落至鼻尖。 她伸开水淋淋的双臂,抱着宋也的脖子, 伏在他的肩上, 细细地喘着气,闷声道:“不要了。” 宋也有些好笑,一手掐着她细腰上的软肉,一手托着她的臀,只轻轻拍拍,便听见她哼唧唧地叫了几声,这才放过她, 让她下来。 温迟迟只觉得腿上酸软难耐,骤然失了支撑的力气, 不免在水中踉跄了两下,才将自己稳住。 宋也扶住温迟迟的胳膊,蹙眉问:“能不能走?” 温迟迟难免脸红, 略微点了点头, “可以。” “那你先去楼上歇息吧,湿了的衣裳换下, 头发得绞干, ”宋也看着她,顿了顿道, “楼不高。” 温迟迟不解地看着宋也, “郎君怎么知道我怕高?” 宋也眼里闪过几分复杂之色, “当初的那些你当真不记得了?” “我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吗?” 宋也道:“不算重要。” “郎君不是说我失过魂吗?既然这些不重要, 那大概也是我自己不愿意想起来。”温迟迟道, “但我还记得郎君, 这便够了。” 宋也点了点头,“我从未想过抛弃你,你只需记得这些便够了。”细细听来,声音中略带了几分沙哑。 “好。” 温迟迟顿了会儿,那双葱白如玉的手指托起了宋也的下颔,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 宋也莫名地看着她,问:“怎么了?” 温软的指腹擦了擦宋也面颊上残存的淡淡齿痕,温迟迟面带歉意地道:“对不起,郎君,疼不疼?” “你觉得这个是疼不疼的事?”说到这个,宋也面上不由地重又挂上了清浅的微笑。 他顶着这张脸来往于朝堂,衙门,同大臣官员商榷问题,虽没有人胆敢当着他的面问一句,但他自然也察觉到了那些人的目光在他面上的短暂停留,以及他们面上讪讪而又了然的神情。 “我每天都给郎君擦药,如今应当不疼了,”温迟迟像没有发现他面上已经冷下去的神情,担忧地问,“那为什么郎君现在的脸色会这般差?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宋也如今的脸色确实不好看,葳蕤而明亮灯火映衬下说是惨白也不为过。他尚且可以装的若无其事,但面色气血尽是逃不了她的眼睛。 “没有哪儿不舒服,”宋也淡道,将她自水中抱到了岸上,“你先回去。” 骤然出水,浑身上下重若千钧,好一会儿温迟迟这才缓过来。 山泉水暖和温热,此时夜已然深了,泉水面上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温迟迟没有急着离开,在汉白玉铺成的岸边坐下,双足自然地垂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泉水。 “我能看出来的,”温迟迟道,“你身上不舒服,我不能走开,我担心你。” “究竟是担心我,还是不想走?”宋也探究地看着她。 “......不想走,”温迟迟脸上扬起了恬淡的笑意,“也是发自内心地担忧你啊。” “只有狗皮膏药才会这般黏人,”宋也不由地弯了弯嘴角,“一个女子没皮没脸的,羞不羞?” “我不羞。”温迟迟随意地晃了晃双腿,拍在水面上,激起了好些水花,有些飞溅到了宋也眉间。 一一擦去,宋也轻哧,“没出息。” “那留下陪我?”手须臾便从眉目间滑到了温迟迟的玉足上,粗粝的指腹抵在她脚心处,不断地摩挲,宋也目光落在温迟迟前襟起伏的沟壑处,逐渐深沉、炙热。 温迟迟浑身一激灵,连忙将脚抽了回来,缩回双腿,背对着宋也,“我先回去换件衣裳。” “不过郎君,你若当真身上不舒服,一定要同我说。” “跟你说就有用了?” 温迟迟:“那你就是不舒服了对不对?我心很细的,什么都逃不开我的眼睛。” “若我不舒服,你还能哭着求饶那般久么。”宋也往常很是乐于向她展示伤口,她越心疼,他便越舒坦。但只要涉及情蛊,他便会自主回避,下意识否认。 温迟迟凝眉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那我先回去了。” “一个心细如发的人可能会留意不到亲近之人背后的伤口吗?”宋也福至心灵,蓦然问。 “伤得很重吗?”温迟迟后背僵住。 “是。” “有多重?” “约莫几个碗口那般大吧。” “不会,大概是不在意,看见了懒得说吧。”温迟迟顿了顿,往后瞧了瞧,狡黠地一笑,“可是我注意到了你呀,郎君,我不是还给你擦药了吗?” 温迟迟一路小跑回去,抱着他的脖子蹭了蹭,“我会在意的,郎君。” “嗯。”宋也捏着她的胳膊,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兴致不太高,“去换衣裳吧,已经冷透了。” 温泉前头就临水矗立的木楼,内里陈设古朴又不失韵味,刚走进去便闻见了花草的清香之气,只见小案上斜插着两束花,干净雪白的中衣整齐地放在花前。 温迟迟将衣裳换了下来,便拿了放置在一旁的汗巾开始绞发,绞了好一会儿,头发才半干了,正要收尾之时,便觉得脚上痒痒的,低头一瞧,便见着一只雪白的兔子乖巧地趴在她的脚下。 温迟迟眉目间不禁柔和了起来,放下汗巾,小心翼翼地将兔子抱在怀里,带着它往楼上去。 楼确实不算多高,只几个台阶便到了第二层了,四方天地,一面临水大开,不设墙窗,唯几根凭栏。内里一张金丝楠木拔步床,上罩浅白鲛纱,风吹来之时纱幔飘动,宛若仙境。 温迟迟来到临水的凭栏前,往下看去,只见远山缥缈,山泉薄雾蒸腾。 她在上头欢愉地叫宋也,将白兔举过头顶,好让他看个清楚。 底下山泉四周置着明亮的宫灯,还有几颗极其昂贵的夜明珠躺在更远处的草丛中,风一吹,山泉上的薄雾散了,只见宋也嘴唇微微动了动,只是隔着有些距离,温迟迟有些听不清。 温迟迟顿了顿,就这么跟宋也大眼瞪小眼地隔水相望了好一会儿,这才不得已屈服了,重又下楼跑到了宋也面前。 宋也含笑看着她,“不是口口声声喊累,如今精力还这般旺盛呢?” 温迟迟面不红耳不跳,只眼眶微微湿润,“郎君,这腿子是你从扬州给我带回来的?你真给我捉了小兔子?” “你不喜欢?”宋也问。 “不是的,我很喜欢,”眼泪开始扑簌簌地自温迟迟的眼眶中滑落,“是不是因为......给我捉兔子才受了那么重的伤?” 宋也打量着温迟迟,眉头略微蹙起,“你瞧瞧它的后腿。” 只见小白兔雪白的后腿上却有一块皮毛是秃了的,那处像是以前受过伤,数月前的记忆即刻涌到了温迟迟心中。 上京的路上,也是一片荒原,一只兔子趴在她的脚上,她偷偷给它处理了伤口,还将它藏在了一处能够挡风的洞里,留下了好些吃的。 宋也不以为意地道:“伤不是因为你受的,我在上京的路上凑巧路过那处,着人去瞧了瞧,它还在。也算是一种缘分,所以我给带回来了。” “你先去睡,我如今没精力应付你,”宋也半阖上眼睛,“玩好了放在笼子中,净手再上床,若我见着床上有一丝兔毛,再找你算账。” 宋也还不曾说完,便见着温迟迟怀里抱着兔子,提着裙摆小跑了回去,宋也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温迟迟将兔子放了回去,关进了笼子里,而后又蹑手蹑脚地来到了泉水便,悄悄地下了水,扑进了宋也怀中。 宋也骤然睁开了眼睛,低头,恰好见着了温迟迟手上沾着的兔子毛,整个人都不好了,正要嫌弃地将温迟迟推开,只见她的泪水像珠子一般利落地滚了下来,手便顿住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手不由地拢在了她的腰侧,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又怎么了?” “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温迟迟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哽咽,“还记得我喜欢的这只兔子。” “那当初我那般求你,你为什么不让我带回去呢?”温迟迟眼眶红肿得跟核桃似的。 宋也顿了顿,“你当时怀着孩子,身子不适应出门,你若想养只兔子打发打发时间,可无可厚非。” 温迟迟愣住,她趴在宋也的肩上,眼泪掉的更凶了,“郎君,你是喜欢我们的孩子的对不对?不像他们说的那样,不是你不要它。对不对?” 宋也喉头发涩,“这些污言秽语都是谁跟你说的?” 温迟迟摇了摇头,闷声道:“我从不敢跟你再说起此事,并非我不在乎,是我没保护好他,我也很内疚,内疚到根本不敢想。” 温迟迟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平静麻木地掉着眼泪。 “不要听宋岚的话,我从未想过抛弃你和孩子,”宋也静默地听了一会儿,拂着她的后背安抚她,“我也会给我们的孩子一个交代,你安心就是了。” 温迟迟沉默着,松开了宋也。 宋也重又捉住了温迟迟的手,有些心烦意乱,“你不信我?” “我信。”温迟迟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夜过后,宋也身上万虫噬髓的痛感也随着黑夜消散了。 天色即将破晓,宋也回了竹楼,换了衣裳才往楼上去,只见温迟迟躺在床上睡得正好。 宋也掀开被子一角,悄悄躺了进去,而后将温迟迟捞到了怀中,见她眉心蹙了蹙,一副被人吵了睡眠不太高兴的样子,宋也不由的弯了弯嘴角,拍了拍她的后背,与她一齐进入了梦乡。 温迟迟自听见宋也的动静,到醒来不过两炷香的功夫,她嫌热,将宋也往外推了推,却不想宋也的手在她的腰上箍得很死,虽不至于弄疼她,但轻易也推不开。 温迟迟无奈地盯着宋也看了会儿,而后烦闷地闭上眼睛,却迟迟地没法入眠。 宋也身上越来越热了,她也很是燥热。 温迟迟顿了顿,手抚上宋也的额头,触手的温度却烫得很。 这是在水里泡久了,发热烧着了? 温迟迟顿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废了很大的力气将宋也的手慢慢拨开,而后下了楼,摇了摇竹楼檐角下的铃铛。 山陡路遥,一来一回得花费不少时间,温迟迟不慌不忙地洗漱,给自己梳了一个精致的发髻,又用了些丫鬟们备好的早膳。一晃大半日的时间过去了,回到竹楼上之时郎中还没过来。 温迟迟看着他因为高热而渐红的脸颊,转身下楼,打了盆冰凉的井水,将帕子浸进去,拧干后将他额上的汗水擦了干净,又澴了一边,这才堆到了宋也的额上。 将水倒了后,温迟迟便坐在床边,百无聊赖地等着郎中过来。 没多久,郎中匆匆赶了过来,给宋也看了脉后,“这症状应当是过敏所致,公子可曾用过什么,或是接触过什么?” 温迟迟仔细地想了想,昨夜用的饭是由竹筏递过来的,都是宋也手底下的人布的,应当不会是食用之物所致,那还有什么? 温迟迟想了一会儿,摇头道:“应当没有,但昨夜泡了温泉,会不会是这个缘故?” 郎中自凭栏往外瞧了瞧,沉吟道:“泉水两侧便是花圃,春日里天气回暖,花开得多又杂,那应当是花粉飘到泉水中所致。我给公子开副方子。” 温迟迟未曾往深处想,只道了一句有劳,便将郎中送了出去。 将喂宋也将药喝了下去,他眼睛眯了眯,醒了过来,便将温迟迟的手握在了手中。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68节 温迟迟眉目舒展开,“郎君,你醒过来啦?饿不饿?” “嗯。”宋也应了一声,本想同她说话,翕动嘴唇却发现嗓子沙哑得不行,便放弃了。 温迟迟轻轻拨开了宋也的手,端着一空的药碗出去了,不多久,又端了一碗粥到了楼上。 宋也目光落到了温迟迟身后的发髻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拦住了温迟迟给他喂粥的动作,淡淡地道:“苦。” 温迟迟正耐心地将滚开的粥吹凉,没听清宋也说的话,于是低头凑得更近了一些,“嗯?” 宋也托着温迟迟的后脑,一口啃到了她的薄唇之上,“我说,药太苦了,给我尝尝你的味道。”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撬开了温迟迟的牙关,开始攻城略地,二人气息交织混杂在一起。 温迟迟浑身瘫软成一滩水,鼻翼两侧喷洒的热气越多,她的呼吸便也更加急促,温迟迟没了力气,粥碗正要滑落的时候,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这才将粥碗稳住。 宋也餍足后打量了温迟迟一眼,舀了两勺粥,不紧不慢地送到口中,评价道:“味道不错,甜的。” 温迟迟看着白米粥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宋也说的什么,脸颊上即刻染上了薄薄的一层红,不太自然地错开了眼睛。 宋也病来的快,去的也快,下午的时候烧已经退了,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带着温迟迟一同离开了。 · 时间一晃便来到了三月中旬,温迟迟正与秋香收拾去郊外猎场打猎的衣裳,窗外便传来了几声动静,秋香连忙起身去看,回来便说:“又是四姑娘来闹了,不过青松大哥已经去赶人了。” 温迟迟点了点头,手上没停。 自上次从山间暖泉处回来没几天,三夫人便被押进了大牢中,温迟迟起先还不清楚情况,直到四姑娘宋慧为着她阿娘过来闹,温迟迟才知道这事。 宋也应当也在外应付三夫人的娘家王氏忙得正厉害的时候,见面也说不上几句话,便又匆匆离开了,还是她同秋香做糕点时多分给了青松一盘才从他口中套到了话。 不是什么大事,闹得满城的风雨,也算不上什么秘密。 原来三夫人的嫡子宋四郎宋章腿没断之前便在外头沾花惹草一身腥,好色又好赌,三夫人手段狠厉,不肯轻易被人拿捏,于是四公子情场风月、赌坊潇洒之事经过三夫人之手便成了好几桩人命官司。 因着国公府门第显赫,王家又家大业大,这些事到最后便不了了之了。 只不知缘何,最近这些受过王夫人迫害的人家联合集结了起来,在衙门前击鼓鸣冤,事情便随着王家的几桩阴损之事一起不胫而走,闹得满城风雨,甚至连茶楼里的说书人都开始将王家的这几桩事情编排了起来,绘声绘色地说给人听。 证据确凿,民怨沸腾,诸般压力之下,官府也不得不将王夫人拿下了大牢。 国公府三爷领着闲职,就靠俸禄那几个银子度日,没什么本事,也靠不住,四公子不成器,腿又折了,三夫人娘家王氏近来自保也难,宋慧不得已只好求到了宋也这儿,却不想吃了好几日闭门羹。 就连老太太的人来请,也被青松一口回绝在了外头。 秋香又出去了一趟,附在温迟迟耳边道:“听说今日三夫人在牢中畏罪自尽了,老太太今日一定要请您去一趟,派了好几个丫鬟婆子过来,态度很是强硬。” 温迟迟垂下了眼眸,接过秋香递过来的衣裳,工工整整地叠好,没发表什么意见,她并不会怜惜这些人,难道有权势与金钱做底气就可以视人命如草芥了? 宋岚没了娘亲哭得是很可怜,那那些失去儿女,没了爹娘的人呢,他们才更加无辜。 身正不怕影子斜,若王氏清清白白,一身正气,又岂能被人捏着七寸利用?她会有这样的下场,便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也是她应得的。 温迟迟有条不紊地将衣裳收拾了下去,起身对青松道:“青松,你不必为难,老太太既然请我,那定然有要事。若是可以,麻烦您走一趟,替我转告郎君,厨房里炖了盅汤,要早些回来趁热喝。” 青松为难地看了看温迟迟,知晓温姨娘是个坚定的人,便点了点头,即刻往府外去将主子寻回来。 温迟迟跟着这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往老太太的荣景堂中去,到时,只见二夫人,几位姐儿,并着府中老爷的几位姨娘都在。 说起来,那些人才是一家人,毕竟老太太同宋也一点血缘亲情都没有,出了事,定然要寻到他头上兴师问罪的,宋也权高位重,老太太问责宋也不得,但这一个妾室她还是处置得的。 刚到堂中,几个仆妇便将温迟迟架着跪了下来,老太太冷着脸问她:“听说你前几日流了孩子?身子可曾休养好了?” 温迟迟道:“谢老太太关心,郎君待迟迟很好,身子已经养好了。” “问你身子,你提二郎做什么?”老太太愠怒道。 温迟迟不卑不亢地道:“妾身能将身子养的这般好,也多亏了郎君请了郎中调理与丫鬟的贴身伺候,说起来,妾身体弱,头三个月坐胎没坐住,妾身感激郎君从扬州匆匆回来,未曾埋怨过妾身一句,还强忍失子之痛宽慰妾身,而妾身敬重老太太,对您不敢有所虚言。” 温迟迟这三言两语不就是在说,这孩子流掉并非是宋也敬重未过门的妻子而亲手灌的落胎药,而孩子之所以流掉,也仅仅是因为她体弱,孩子没保得住罢了。 众人之所以会有此错觉,是因为那日杜家的大郎进府,见着宋也对着这小妾偏宠得过了多嘴了几句,便被宋也的人无情地轰了出去,杜家便开始对宋也颇有微词了,而宋也事后既未曾上门致歉,也不曾表过态。 本以为这个孩子的流掉是宋也对杜家的投诚,没想到竟不是。 老太太瞧了二夫人杜氏一眼,见着她脸色也不太好看,眸子便沉了下去,“二郎对你关怀几句,那是他人品重,你反而恃宠而骄了起来?何况你这头后别的是什么?金步摇!宋氏家训,为妾者,不得娇奢,你可曾放在眼里过?” “郑嬷嬷,你去祠堂将戒板拿过来,今日这府里头的规矩不能坏。” 郑嬷嬷还未曾走出去几句,便又悻悻地回来了。 宋也跟在后头,进了荣景堂,眼神冷如寒潭,“祖母,您这是何意?” 老太太呷了一口茶,郑嬷嬷将又将老太太将才给温迟迟定的罪说了一遭。 宋也脸上挂上了讥讽的笑,“若祖母要罚,便罚孙儿,因着这金步摇是我给她插上的。若要说恃宠而骄,那更是没有的事,她性子如何我再清楚不过。退一步来说,若我不纵容,她如何能骄纵起来?” 说罢,宋也便将温迟迟从地上扶了起来。 老太太从未被这般忤逆过,气上心头,“你在你父亲丧期未满之时纳妾便罢了,如今对着这么个妾,都要忤逆家中的长辈了吗?” “祖母,”宋也打断了她,“我纳妾之时父亲丧期已满,二来,孙儿并非忤逆您,孙儿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愿意领罪受罚。” 老太太道:“当真是好得很,我看你并不曾将你二婶婶放眼里吧?她的侄女将来可是要嫁给你做正妻的,你可曾对杜家,对杜姑娘有半分敬重?” “孰是孰非,孙儿是分得清的。”宋也立在堂中,淡道,“若是祖母要罚,便着人那戒板过来吧。” “罢了,罚就不必了,”老太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四弟弟瘸了两条腿,身子骨已然不行了,近来又丧母,就别叫他在那阴暗潮湿的腌臜地待着了,叫他回家面壁受罚吧。” 宋也淡淡笑了笑,“那我令人去牢中给他送两床被子吧。” “二郎,你当真要这般狠心吗?”老太太不可置信地看着宋也,“你三婶婶是怎么死的......” 宋也道:“若是祖母知晓,孙儿愿闻其详。” 老太太话卡在嗓子里,只整个人气得浑身上下不住颤抖。 宋也道:“老太太,您为人清正,恪守宋氏家规,孙儿很是动容。只是三夫人与宋章又怎会在你眼皮子底下养出这般性子,又做下此等毒辣奸邪之事?” “他们有今天,难道就同太太您没半点干系吗?”宋也语气极轻,却掷地有声。 说罢,便径直带着温迟迟往外去。 第66章 酥果馅 温迟迟跟宋也离开了荣景堂, 往院子中去的路上,恰好遇见了晴雨。 她跪在地上,身上青一块, 紫一块, 布满了红痕,朝宋也与温迟迟磕了好几个响头,不断地道歉。 宋也的脸已然沉了下来,正要长柏将人带下去处置了的时候,温迟迟拉了拉宋也的袖子,不忍地道:“郎君,算了吧。” 温迟迟顿了一会儿, 还是来到了晴雨面前,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不必这般骨气尽失的模样同我道歉,你其实对不住的不是我,是你自己的良心, 你走吧。” 晴雨潸然泪下, 不住地摇着头,“对不住, 温姨娘, 我当真将您当作真正的主子的,对不起......晴雨已经知晓错了, 您可以再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吗?哪怕在外院打杂也好, 不要赶我出府, 就当是晴雨求您了。” 温迟迟怜悯地看着晴雨, 而后将宋也的手握在了手中, 柔声地唤他:“郎君。” 宋也瞥了眼晴雨, 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温迟迟,倒是没有拒绝。 温迟迟跟着宋也进了屋子中,门甫一闭拢上,宋也便一把将她抱到了桌子上坐着。 宋也去一旁格子里拿膏药,温迟迟便安然地坐在桌子上,双腿自然垂下,不自觉地来回晃荡着。 宋也找到膏药,看了温迟迟一眼,开口讥讽道:“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像什么话?” 温迟迟意识到自己失礼了,很想停下晃腿的动作,但即便她极力克制,也没那么容易地停下,腿仍旧不觉得地小幅度晃动,温迟迟被宋也看的心内发毛,她只得红着脸,俯下身抱着双腿,“我......想要停下的。” 宋也弯了弯唇角,“在我面前还装呢?你几斤几两自己不清楚,我能不清楚吗。” 温迟迟被宋也说的无地自容,只小声地道:“你以前也不会抱我坐到书桌上啊。” “那还不是在书桌上办事你更配合一些,”宋也掀起她的裙摆,“你说说,你在这□□地躺了多少次了?” “没皮没脸。”温迟迟轻轻地剜了宋也一眼,而后极快地错开眼睛,不再看他。 宋也啧了一声,掐了一把她雪白的小腿,“骂谁?” 意味深长地看了温迟迟一眼,宋也这才低头去瞧她的小腿,只见她雪白细嫩的膝盖上的红痕很深,原本就有几块磕破皮的地方,如今更加惨不忍睹。 “娇气。”宋也轻轻嗤了一声,剜了药膏搓在温迟迟腿上。 话虽这么说,在温迟迟蜷着脚趾,不住往后缩腿的时候,宋也的动作也下意识放缓了。 上好了药,宋也帮温迟迟将亵裤穿了起来,正要帮她提到腰上之时,温迟迟将他的手拦了下来,“这个,我可以自己来的。” 宋也看她一眼,手松了下来,放任温迟迟自己来。 温迟迟自己穿好,攥住了如玉石般温凉的手,顺着他掌心的纹路挠了挠。 宋也探究地看着她,温迟迟回望,盯着他真挚地说:“郎君,你还有我,我陪着你。” 温迟迟眼眸亮亮的,像融进了点点星辰,宋也不由地跟着她弯了弯唇角,“真的?陪多久,一辈子够不够?” 温迟迟用力地点了点头,肯定道:“够。” “太少。” 宋也垂下了眼眸,眼睫如羽翼轻轻地颤了颤,温迟迟看不清他此时的心思,却见他蓦然抬起了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说好了便不许反悔,若你胆敢背叛,我不会轻饶。” 温暖的春风吹开了半掩的窗牖,柳梢拂过轻半旧不新的漆红檐廊。窗外,繁花葳蕤;窗内,暖风熏人。 风已停,春未歇。 繁复的帷幔垂下,三千青丝散开。 温迟迟鬓云乱洒,轻轻抽泣。 几只喜鹊儿擦过窗前,又扑棱着翅膀,叽叽喳喳地远去了。 · 晴雨即便被带回了温迟迟的院子中,也再没了贴身伺候的资格,只能做些洒扫庭尘的粗活。 晴雨也算得上老实,只本分地在外院做活,正在灶下捡着木头烧火之际,秋香进来了,对她道:“晴雨姐姐,你方不方便帮我做两道点心呀?” 晴雨连忙站了起来,手蹭了蹭身上的围裙,点点头道:“自是可以的。” “要一盘蒸酥果馅,晴雨姐姐,若是可以的话,现下便做吧。”秋香目光灼灼地看着晴雨。 晴雨定然不会拒绝,“糕点还是要莲花状的吗?” 秋香点点头,“是呀,整个府里头除却您,谁都没有这么巧的手,还能将那么小一块糕点捏成莲花状。吃着味美,看着也悦目。”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69节 晴雨应了下来,立即叫人来看着火,往旁边净了手,和了面便开始做了起来。 不一会儿,秋香端了一盘水晶马蹄糕与一盘正酥果馅从庖厨内走了出来,此时正逢晌午,用饭的时候,恰好在路上遇着了提着食盒的青松,秋香叫道:“青松大哥!” 青松步子顿了下来,秋香便追赶了上去,将手中的那盘水晶马蹄糕递到了青松手中,“青松大哥,这是温姨娘令我给您的点心。” 青松耳尖烧得红红的,像丢烫手山芋一般将那盘糕点推了出去,连声叫了好几声使不得。 秋香困惑地看了青松一眼,坚决将水晶马蹄糕推到了青松手上,“青松大哥,您若是怕被公子看见,那便在这处吃吧,温姨娘叫我一定要交到你手上,说是感谢您那日将公子叫了回来,若我没有依姨娘吩咐办事,姨娘会责怪我的。” 青松有些惭愧,其实那日他被主子罚了的,因着他擅离职守,未曾听从主子的吩咐寸步不离地守着温姨娘。 正沉默着,秋香捻起一块糕点猝不及防地塞进了青松口中,秋香道:“好了,青松大哥,你吃也吃了,如今再推拒便不好了。” 青松讪讪地收了下来,“多谢温姨娘的一片心意。” “我会传达的,”秋香点了点头,往青松手里的食盒张了张,“青松大哥,你这是要去给谁送饭呀?” 青松站在原地,没回答。 “主子吗?”秋香了然地点了点头,揭开食盒,将手中的莲花状的蒸酥果馅摆了进去,“这是温姨娘央晴雪做的,那便有劳青松大哥顺道送过去了。” 青松没来得及拦下来,只为难道:“这饭并非送给主子。” “这......”秋香连忙将装着蒸酥果馅的盘子端了起来,不想这个盘子搭在其他的菜上,盘子里头的两块糕点沾上了菜汁,软糯了下来,外头沾了一圈了些油,秋香将这两块糕点拿了放了下去,“这两块便不要了。” 青松蹙了蹙眉头,又仔细地看了一遭,确实也没发现什么大问题,便往一处废弃的院子里头去,在耳房站定,摸到了古画后头的机关,将内里的门打开。 内里暗无天日,铁门锁扣寒光猎猎,里头俨然一个规制不算大的监狱模样。 青松将饭菜摆到了晴雪面前,沉声道:“吃吧。” 晴雪见着食盒中的糕点样,一下便愣住了,不复往日疯疯癫癫的模样,她冷道:“这是谁做的?公子呢,我要见他!” “你终于不疯了?”青松问,“在哪儿拿到的药,经手的人还有谁,以及当日情形如何,你肯说了?” “我说,我说!”晴雪道,“你告诉我,这糕点究竟是谁令你送过来的?” “一个叫秋香的丫鬟,”青松沉思着瞥了晴雪一眼,“不过也不是送给你吃,只是凑巧罢了。你到底肯不肯说?” 晴雪抓着身上袍子的手越收越紧,这是温姨娘在拿晴雨的性命威胁她,叫她闭嘴。 晴雪骤然失去了力气,靠着墙边瘫坐了下来,冷笑了两声,又发起疯来:“青松大哥,我不是说了,此事同我无关吗?你快叫公子放我出去......” 青松侧目看了晴雪两眼,提着空了的食盒走了出去,到了外头,他看着那盘动了一块的水晶马蹄糕陷入沉思。 半晌后,青松还是将糕点装进了食盒中,提着走了出去。 · 同青松说完话,秋香回到了院子中时,底下的小丫鬟正在布菜。 温迟迟瞧了秋香一眼,柔声问:“都办好了吗?” 秋香点了点头,将剩下的几块蒸酥果馅儿端在手上,面露歉意道:“只是姨娘,青松大哥说那食盒装的饭菜并非是给公子的。” 温迟迟问:“那你见着青松用马蹄糕了吗?” 秋香很是肯定地点了点头,“见着了,见着了的!” 于是秋香便将讲过细细地讲给温迟迟听了一遍。 “我想也是的,郎君没派人传信,那便是要回来吃的,本想派人给你传信,但也不知晓你去哪儿等青松了,便没去。”温迟迟自然地岔开了话,“辛苦你了,你先下去歇息吧,今日不必跟着伺候布菜了。” 秋香离开后不久,宋也便回来了。 他扫了温迟迟一眼,“下次回来的迟了,你便先吃,不必等我。” “嗯,”温迟迟给宋也盛了一碗汤,“郎君很忙吗?” “猎场布置收尾,去了郊外一趟,”宋也将汤碗接到手中,“行礼都收拾好了?下午便要动身。” 温迟迟点了点头,“收拾好了的。” 第67章 春猎(上) 三月狩猎是自老祖宗之始便传下来的传统。春猎是皇家的大事, 本朝崇文风气浓厚,然而文士亦须得休养体魄,在猎场与武夫乘骑捕猎, 一较高下, 围得猎物多者受上赏,夺魁之人便是加官进爵也不是奇事。 春猎每五年举办一次,往年都是在紫金行宫以南的南苑猎场举办,但今岁多有不同,皇帝年岁尚小,经不起奔波,南苑猎场距京城路途遥远, 驱马赶路也要好几日的功夫才到,于是围场便定在了靠在北边避暑山庄的另两座山头, 在那处建了围场,建制算不得大。 春日里天气暖和了,衣裳脱去了厚厚的一层, 方便着穿着一身轻薄的束脚胡服围猎。万物复苏, 水草也正是鲜美的时候。 围场距京中不算远,京中命官携着家眷自京中武定门出发, 不消半日的功夫便到了。 宋也给温迟迟挑了一匹枣红色的马, 马匹不算高大,性子亦很是温和, 托着温迟迟上了这匹马, 宋也翻身跨上了另一匹骏马上。 宋也颔首道:“来回跑两趟, 给我瞧瞧你学的如何了。” 温迟迟跨坐在马上, 顺了顺马匹身上枣红色的鬃毛, 觉得稳妥了, 这才依言驾着马往前走了两步,走了一段路,马匹才开始跑了起来,速度不算快,但胜在稳稳当当。 只见她脚踩红靴,束腰的胡服将她玲珑有致的身形勾勒得清晰明白。春风吹拂,鬓边两缕碎发随风而动,她立在风中,远处春幡猎猎。清秀的眉目中含有几分宁静柔和之色,细细地看来更有几分坚定之色。 宛如一只即将破笼而出的鸟儿,那片自由自在的蓝天才是她的最终要去的地方。 宋也驱马紧随其后,见着温迟迟在前头停了下来,他也与她并排停在了一处。 远处青山连绵,泛着芽儿绿的草刚破土不久,苍山与草地相接相容。 温迟迟回头,眼中半是期待,半是紧张,她问:“郎君,你觉着怎么样?” 宋也没搭理温迟迟,只半抿着薄唇看着远处,天高云淡,他眼里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性子软和,恰好这马性子温良,你才能驾驭得住,实则你骑术还不曾精进,未必就是你能将马驾好,”宋也朝温迟迟伸出一只手,“到我这来,还是莫要骑了。” 温迟迟僵持了一会儿,看着宋也那不容置喙的神情,最终还是泄了气,顺从地从马上下来,刚搭上宋也的手,便被一股力带到了他的怀里。 熟悉的操纵感重又回到了手中,宋也这才感觉到了踏实,眉目舒展了开来。 宋也低头看着温迟迟,见她脑袋低着,一副兴致不高的模样,弯了弯嘴角,却也没说出宽慰的话,只夹紧马腹便往回走。 马奔得很快,呼啸的风声灌进了朵中,温迟迟也只得攥紧了宋也的袖子,屏住了呼吸,才不至于被风呛着。 到了扎着的帐篷处时,天色已经擦黑了,宋也将温迟迟从马上抱了下来,带着她进了帐篷之中。 宋家的帐篷扎在一处,宋也的帐篷却与其他两房的帐篷隔开了一条河。 温迟迟在里头简单地沐浴过后出去,便见着帐篷外点了篝火,上头驾着河鱼与几块旁的肉,青松蹲在一边烤着,时不时地翻动一阵,而宋也坐在小杌子上,离得远远的,漫不经心地看着。 温迟迟到宋也旁边空着的小杌子上坐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河对岸点点明亮的星火,很是明亮。湖水澄澈,在月光下散着银光,里头还有一轮圆月与点点星子。 温迟迟接过青松烤好的河鱼,耐心地将鱼刺一点一点挑了,这才递到宋也面前。 宋也没接,低头看着温迟迟,“我不吃这些。” 温迟迟顿了一会儿,才将鱼送到了嘴边,咬了一口,只觉得烤得极香,许是刚捞上来的缘故,肉质极其滑嫩鲜美,鱼皮过火烤了一遭,酥而不焦,温迟迟吃着不由地眼角弯了弯。 “不过是一条烤鱼,”宋也也不禁地跟着温迟迟勾了勾嘴角,“没骨气。” “啊?”温迟迟刚咬下第二口,听见宋也这般说,忙抬起头,将口中的鱼肉一骨碌咽了下去。 “没什么,你吃吧。”宋也蹙了蹙眉,“只河鱼多刺,你若是还爱惜着你的嗓子,那便吃的细一些。” 宋也盯着温迟迟瞧了一会儿,见着温迟迟手里的那条鱼已然吃了一半,似乎很少见到她胃口这么好的时候,不由问她:“真有那么好吃?” “嗯,青松手艺很好,”温迟迟问,“郎君,你要用些吗?” “可以。” 温迟迟这便从小杌子上起来,准备到一旁去将架子上烤着的肉拿过来,只刚起身,便被宋也拉着袖子拦了下来,“你手上不是有?” “还怕我抢了你的?”宋也拉着温迟迟坐了下来。 “不是,”温迟迟看了看手上还剩下半个身子的河鱼,有些难为情,“这被我吃过了,我还是给郎君拿条更肥美的河鱼来。” “用不着,”宋也语气不容置喙,见着温迟迟面上微微发愣的神色,才顿了顿道,“我就尝个味,用不了一条。” “那好......” 好在温迟迟吃相不差,剩下的半条鱼也还算规矩工整地挂着,温迟迟将鱼翻了个面,将还未动过的那块送到了宋也面前。 宋也接过温迟迟手里的河鱼,倒未顺着温迟迟的意思,反倒又重新翻了回来,要在了温迟迟才咬过的鱼脊梁处,慢条斯理地嚼着了起来。 温迟迟:“......” 看着宋也不以为意的模样,温迟迟神色有些古怪,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见着手上被捏了捏,温迟迟抬头,恰好见着宋也蹙蹙眉。 “怎么了,郎君?”温迟迟问。 宋也道:“有刺。” “卡着了?” “嗯。” 温迟迟不由地看向了宋也,面露担忧之色,“那该怎么办呀?”温迟迟看向四下,只见青松早已经不见了身影。 “你帮我瞧瞧。” “怎么瞧?”温迟迟不由地凑到了宋也面前。 温迟迟只略微低下头瞧了瞧,嘴巴便骤然被堵住,气息逐渐炙热,便是连呼吸都有些说不上来的急促,身子也渐渐浑身瘫软了下来。 直到被抱到帐篷中,被丢在了床上,温迟迟这才意识到她着了他的道。 · 此后几天都是晴好的日子,春光打在人身上很是暖和。 白日里头是打猎的好时候,不光男子去,女眷也会换上胡服,跟着一同往山里去。 宋也本可不参加狩猎,但因为皇帝年幼,尚需要人护驾,且也需人教习狩猎,白日里头也会跟着一同上山。 因而温迟迟没有跟着一同去,白日里也见不着宋也,便与秋香青松一起在河边垂钓,消磨时光。 正百无聊赖着,便听见不远处有几阵马蹄声传来,有几个小娘子骑着马从面前欢快地奔驰了过去,有一人率先勒马停了下来,问:“你就是温迟迟?” 隔得不算远,温迟迟抬头恰好能看清女子的模样,只见女子长相出众,气质出尘,只眉目间冰冰冷冷。 还不及温迟迟回答,紧随其后的宋岚蹙了蹙眉,“三姐姐,她不会骑马的,我们不是还要去山上放风吗?一会儿天色就要晚了,可别耽搁了时间。” 温迟迟静静地看着,当即便认了出来,面前这个女子就是杜家的嫡女,宋也的未婚妻。 温迟迟从小杌子上起来,应道:“是的。”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70节 杜元英居高临下地扫了温迟迟一眼,而后便错开了眼睛,朝宋岚等一行人点了点头,“那先走吧。” 一行人很快便到了一处小山坡上,路上也打了不少猎物,在山上吹着风的时候便有人提议在此处烤肉吃,众人并着跟随的奴仆便开始张罗了起来。 杜元英性子清高,只觉得几个女子在野外烤肉分食不雅,推说身上困乏便又打马下了山。 将到山脚下,走了几步,那马就不知怎么地踩到了凸起的树枝上,蹄子软了下去,令她从马上摔了下来。 好在杜元英及时反应了过来,在坠到地上前用手肘点地,分散了些力气,摔得倒不算重,除却左手肘使不上什么力气外,只身上滚了些灰。 但说来也巧了,宋也近来染了风寒,温迟迟在此处正准备摘些桑树叶子给宋也泡茶喝,恰好撞见杜元英坠马,也顾不上许多了,将刚采到一半的桑树叶递给了秋香,即刻上前去扶杜元英。 杜元英浑身包括手肘摔得正痛着,见着有人来扶自己,下意识地便将手搭了上去,由着她搀扶了起来。 见到温迟迟时,不由地愣了愣,而后将手收了回来,淡漠地道:“多谢。” “杜姑娘,你的手臂似乎受了伤,”温迟迟担忧地看向杜元英,“我那儿有膏药,帐篷离这儿也算不得多远,我扶着姑娘去帐篷内处理一番伤口吧。” 杜元英道:“多谢你的好意,心领了,只杜府不缺膏药,也不缺丫鬟服侍。” 第68章 春猎(中) 温迟迟只装作自己不曾听懂杜元英话里的讽刺之意, 淡淡地笑了笑,还是唤秋香搀着杜元英回去。 杜元英侧眸深深地看了温迟迟一眼,身上因为摔得尚且疼着, 不好动弹, 便也就未曾拒绝秋香送她回去。 秋香送完杜元英回来之时便见着温迟迟在帐篷里头的小厨房内揉着面,嫩绿的桑叶经过挤压淌出了浅绿色的汁水,点染在面团之中,温迟迟见着秋香回来,回头瞧了她一眼,“将杜姑娘送回去了吗?” “嗯,送回去了。”秋香应了一声, 便连忙来到灶下要换小丫鬟烧火。 刚坐下,还未曾将凳子捂热, 便见着温迟迟停了手上的动作,朝她招了招手,秋香顿了顿, 还是直了身起来, “怎么了,姨娘?” 温迟迟指了指一旁的绿色糕点道:“桑叶有败热解毒, 清肝明目之效, 此时用些正是好时候,只它味道有些苦, 我便在里头添了些牛乳醍醐, 你来尝尝味道如何。” 秋香对温迟迟的手艺自是深信不疑, 她即刻净了手, 掀开了蒸笼, 见着了几只青翠欲滴, 晶莹透亮的团子立在上头,细看来,边缘处还捏了几花,形态各不一样,却相当的栩栩如生。 秋香连忙捏了一只放进了嘴中,入口即化,桑叶的苦味被牛乳醍醐的味道盖住了,内里还加了些花蜜,甜而不腻,吃来还有隐隐的草叶的清香甘甜之气。 “好吃!”秋香将一只团子吃的干干净净,开心得眉眼弯弯。 温迟迟忍俊不禁,指了指蒸笼里还剩下的,“你将这些拿给国公府里头几位姑娘分了吧,那几只给杜姑娘送过去。” 见着秋香不动,温迟迟笑道:“我还未做完呢,定然还有你的份。” “不是的姨娘......”秋香为难了起来,杜姑娘便不提了,公子如今同国公府二房三房包括老太太在内的关系闹得这般僵,姨娘送了,他们会收吗? 温迟迟没多少什么,只叫秋香送了过去,二姑娘与四姑娘还在山坡上烤肉没回来,丫鬟便代为收下了,杜元英本不想要,打算叫秋香带回去的,但当时满哥儿在她那儿,见着团子挪不开眼睛,便也只好不情不愿地收下了。 而后两天,杜元英因为坠马,虽未受多严重的伤,但扛着弓箭上山打猎是不行的,于是便带着满哥儿,也不往山上凑。 吃饭的时候,温迟迟问宋也,“杜姑娘坠马受伤了,郎君不打算去看看吗?” 宋也夹菜的手顿了顿,没搭理温迟迟,温迟迟便将撞见杜元英坠马以及做团子时也给她送了一份的事说给了宋也听。 宋也蹙了蹙眉头,近来温迟迟似乎格外地爱在吃饭的时候说一大筐话,他怎么到现在才发现? “吃饭的时候不言语,要说也得将筷子放下。”宋也沉声道。 温迟迟耳尖上染了点红,只低头专心吃饭,果然不再说了。 宋也侧眸看了温迟迟一眼,一边吃饭,一边不忘往她碗里夹菜。 饭后,宋也漱完口,而后淡道:“你用不着讨好她。” 温迟迟道:“郎君,她毕竟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再怎么说,她受伤了,你也阖该去看看的。” 宋也看着温迟迟,瞳孔暗沉了下来,“你希望我去?” 温迟迟看着宋也,神色为难,一时不知道究竟该点头还是摇头,只小声地道:“我没有赶你走的意思。” “那你就是吃味了?”宋也笑了笑,将她一把抱在了怀里,“你也说,还未过门,八字还没一撇呢,用得着你讨好她什么?” 温迟迟咕哝道:“我不想郎君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那你就宁可委屈自己?”宋也手落在温迟迟的腰侧,用力掐了一把她腰侧的软肉,温迟迟嘶了一声,而后便觉得腰间痒痒的,“你只需要讨好一个人,明白不明白?” 温迟迟微微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讨好谁?” 宋也没回答,手滑到了温迟迟亵裤里头,温迟迟即刻将他那只颀长的手拦住了,“今日不行。” 见着温迟迟害羞的模样,宋也不禁有些好笑,“肚子疼不疼?”宋也问着,眼睛落在了她平坦的小腹上。 “按照郎中的吩咐日日喝药,已经算不上疼了。” 温迟迟话还未说完,宋也的手便落在了她的小腹上,给她轻轻地揉着,极淡地开口,“疼就说疼,算不上疼是个什么意思?” 温迟迟靠在宋也坚硬有力的胸膛上,没再说话。 · 翌日午睡起啊,温迟迟便又去摘桑叶了,这几日都差不多这个时候,温迟迟便会来山脚下摘桑叶。 她正摘到一半,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以为是替她回去拿竹筒的长柏,她回过头,刚要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他,便见着一个三寸丁小孩儿迈着小腿朝她跑了过来,“满哥儿,”温迟迟只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脸色便骤然巨变。 温迟迟连忙扔下了手中的东西,朝他扑了过去,极快地将满哥儿拖到了她身侧。 就在那一瞬间,满哥儿身后的那棵大树的粗壮极快地倒了下去,就好像骤然被惊雷劈着,生生与主干斩断那般猝不及防。此刻倒下,在地上砸下了一道极深的坑。 若要落在满哥儿一个孩子身上,在后头恰好见着如此惊心动魄一幕的杜元英不敢想,只觉得身后蒙了一层汗,手脚瞬间冰凉。 她极快地跑到了满哥儿边上,将他小小的身子抱在了怀里,面带歉意地道:“姑姑瞧瞧,摔倒哪儿了。” 温迟迟被树枝砸到地上扬起的灰尘呛了好大一口,不住地咳了好一会儿,这才能勉强站起来,她看了看,只身上蹭破了些皮,旁的没有什么大事,倒是满哥儿被她护的很好,除却衣裳脏了些,身上也不怎么疼。 杜元英神色复杂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半晌后才憋出一口气道:“多谢你了。” 温迟迟不以为意地温和一笑,“不碍事的。”说罢,便将装桑叶的竹篮从地上捡了起来,重又开始捡着完好的叶子摘起来。 杜元英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满哥儿哀求的眼神,顿了顿,生硬地道:“满哥儿今日来找你就是为着那是你做的团子,虽也算不上好吃,但小孩儿就爱吃些甜的,你若得空,便做些送来。” “谢谢姨娘,”满哥儿开心得手舞足蹈了起来,“其实我姑姑也很喜欢吃。” “满哥儿你胡说什么。”杜元英脸色冷了下来。 温迟迟停下来采桑叶的动作,回过头,淡淡地笑了笑,“自是可以,那我多做两笼,晚些时候命秋香送过去。” 晚些时候,秋香便端了两笼团子送进了杜元英所在的帐篷中,回来之时秋香将一个瓷白小瓶递到了温迟迟面前,“姨娘,这是杜姑娘的丫鬟令奴婢顺道带给您的膏药。” “奴婢给姨娘擦些吧,您胳膊和腿上有些地方都已经蹭出血了。”说着,秋香将瓶盖揭开,草药的清香之气便扑鼻而来。 温迟迟将身上雪白的寝衣往上挽了挽,只见上半胳膊上蹭了好大一块,她蹙了蹙眉,“这膏药的草药味太大了,木箱里头有我从京中带过来的膏药,没什么味儿,你替我拿过来吧。” 秋香一边给温迟迟擦药,一边感叹这擦伤得严重,温迟迟淡笑道:“所以你就更不能同郎君说了,他见着这么大的伤口,定然要恼火的,届时禁了你我的足,以后便再没有团子吃了。” “奴婢不说。”秋香擦好,将温迟迟的寝衣轻轻放了下来,便听见温迟迟问:“郎君还不曾回来吗?” “还不曾,似乎还在陛下那儿呢,”秋香道,“听青松大哥说,今后两天的围猎预先备好的猎物丢了一只黑豹与一只大虎,个个都牙尖嘴利,凶残得很。似乎是在北边的山头丢的,但天色已经擦黑了,便将山封了起来,不让人靠近。” 温迟迟点点头,拿了衣裳披到了身上,“出去瞧瞧吧,顺道透口气。” 秋香提了盏灯,便同温迟迟一同往外去,只走了几步,秋香便愣住了,只见靠水的草丛里成群的萤火虫低飞着,黄绿之色星星点点,璀璨如银河,秋香被美得晃了神,刚想要温姨娘来瞧,侧眸便见着一片残影从眼前擦过,往北去,再眨眼,什么都瞧不见了。 环顾四周,却只见着了空茫茫的一片。 秋香霎时间浑身大汗,手上提着的一盏灯也砸到了地上,秋香即刻往回跑,恰好见着了带着满哥儿骑马兜风的杜元英。 她认出了面前的人,勒马问:“做什么这般慌张?” 秋香便磕磕绊绊地将温迟迟丢了的事情讲了一遍,她朝北边指了指,急得都快要哭了出来,“杨姑娘,姨娘被掳走了,往北边去了。” 满哥儿手紧紧地握着杜元英的衣裳,声音略带不安,“姑姑,我们去找温姨娘吧?” “你一个小孩子不能去,”杜元英将满哥儿抱下了马,交给了秋香,厉声道,“你带着满哥儿现在即刻回去,着人给你们公子报信,我往北边去瞧瞧。” 说罢,杜元英摸了摸手上的弓箭,策马急速往北边去。 前头老虎与黑豹走时,人声大动,派人急匆匆来禀报时,小皇帝正由宋也等一众大臣带着学着骑射,动静闹得大了些,小皇帝一个心惊险些从马上坠下,还亏一旁的大臣反应过来,顺手将人接住了才没有酿成大祸。 小皇帝受了惊,宋也处置完宫人,处理好猎物丢失的事情之后便陪侍君侧,顺道考察课业。 小皇帝年纪虽小,但被宋也教的很是威严,即便是问到策论亦能对答如流。 宋也点了点头,便唤底下的宫人将书籍拿了下去,“陛下,此时天色将深,您该歇息了。” “宋卿,”小皇帝钻进了被子中,便是连睡姿都挺直工整,只眼中有些湿润,他故作老沉地问,“朕何日才能见到太后?” 大抵是无论多坚强的孩子,在害怕惶恐之时总是很需要母亲的陪伴,小皇帝的声音深沉中显而易见地染上了几分委屈之意。 宋也垂下眼眸,只淡道:“陛下,您长大了,无需娘娘跟在您身后操心了。娘娘凤体欠安,需要休息在山中道观休息。” 宋也还未走出帐篷,外头的长柏便匆匆进来来,低头在宋的耳侧沉声几句, 第69章 春猎(下) 宋也听后脸色巨变, 立即掀帘而出,小皇帝翻身坐了起来,“宋卿, 发生了何事?” “看好陛下。”宋也只留下了言简意赅的四个字, 便急急地策马离开了。 天上有几点星子,泠泠月光之上,星月同辉,月光之下,一地寒霜。 □□马匹疾驰,宋也手握缰绳,脸色阴沉, 几乎是一瞬间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猎兽在北山骤然丢失, 温迟迟被人掳走,还能去了哪儿?自是北山。 越往林子里头去,便越寂静, 风的呼啸越发张狂, 宋也凝神去听,似乎在骇人的寂静中听见了野兽低鸣的声音, 与之相随的便是女子低声的哭泣。 宋也判断好位置, 便即刻往声音传来的风向去,手掌粗粝勒着缰绳, 手背上的青筋渐渐凸起, 宋也半抿着唇, 看向了空无一人的四野, 好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 林间草动, 此时却未起一点风。 宋也目光越过了林子, 看向了巨石身后,只见一只白斑条纹的巨虎正沉眼打量着巨石后头。 宋也眸子沉了下来,悄无声息地翻身下马,打量了一会儿,寻好了位置,将腰上别着的弓箭取了下来,同时搭了三根箭矢在弦上,只搭上弦的一瞬间,三只箭矢便疾驰而去。 箭矢狠厉,藏着百里穿杨之力,气拔山河之势,只听一声轰鸣,白斑条纹的巨虎应声倒下,血流不止,三只箭矢一只贯穿了脑子,一只戳在眼睛里,一只斜插在脾肺之中。 宋也瞟了两眼,确认老虎咽气后,将弓箭一把丢进了刚到不久的长柏身后,便往巨石身后看去,只见温迟迟蹲在地上,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前头,眼里的惊恐之色将消未消,而杜元英手持短刃匕首,蹲在温迟迟身边。 宋也没想到杜元英会在这儿,蹙了蹙眉头,没说旁的话,只往温迟迟哪儿走去。 正走着,宋也的脸色骤然间变得很难看,只见一只黑熊骤然出现在了温迟迟与杜元英身后,虎视眈眈地看着,一只爪子已经高高扬起,那副模样似乎下一瞬间就要将人开膛破肚。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71节 宋也未作犹豫,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将温迟迟从它爪子底下拉了出来,这才往杜元英处看过去,只见杜元英手中握紧了匕首,看着黑熊浑身轻轻地颤抖,就在黑熊正要扑上来之时,皇城司的人即刻赶了上来,将黑熊按在了地上。 正在众人紧悬的心即将放下来之时,只见林间风动,数只冷箭急急地朝宋也与温迟迟处射了过去。 宋也眉目骤然间变得冷峻严肃,抽开别在腰间的寒剑,在长柏的护卫下将这波箭雨尽数挡在了一里外。 皇城司的官兵登时往四处围去,动作之快,将才还在眼前的人,下一瞬便隐在了树木草丛之中消失不见了。 怎料本该已经平息下来的场面骤然间突变,草丛中不知何时涌出了另一只冷箭,斜斜地朝杜元英方向飞了过去。待众人反应过来之时,只听杜元英一声疾呼,箭矢已经没入进了杜元英的右臂之中。 杜元英的兄长杜书恒匆匆赶到之时,恰好见着了宋也怀中护着他那妾,留他妹妹一个人在旁边,胳膊上中了一箭,杜书恒既恼怒又心疼,连忙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了杜元英面前,心疼道:“谁伤的你?” 杜书恒见着杜元英胳膊上的血咕噜咕噜往外涌,心内像火一般焦灼,也顾不上探究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即刻带着她上了马,往林子外奔驰而去。 宋也自过来便再没说过一句话,低头冷冷地扫一眼温迟迟,抱着她上了马,驾着马往前头去。 一路无言,很快便到了帐篷落脚处,宋也将温迟迟抱进了房内,冷道:“你先歇息。”说罢,转身便打算离开。 温迟迟能看出来宋也的脸已然冷了下来,但心内也只一瞬间的不安,很快便回过了神,拉着宋也的袖子,“别走。” 宋也回头看她,未置一词,只是沉静地瞧着她,目光里头尽是寒意。 温迟迟指了指宋也的左肩,“你受伤了,我想帮你处理一下,即便你着急去看杜姑娘,那也要先将伤口处理了。” 宋也这才留意到左肩伤口的与痛感,熊爪很是锋利,出手的速度亦很快,极险地擦在了宋也的衣裳上,衣料撕破,熊爪在血肉里深深地陷了好大一块。 见着宋也没动,温迟迟转身将药膏拿到了手中,帮宋也将外裳褪下,肌肉流畅的胸膛露了出来,温迟迟看着宋也肩上的伤,手上轻柔地帮他将几近凝固的痕迹擦去,心疼的眼泪就要掉了下来。 温迟迟轻柔地将药倒在了上头,又张开檀口小心地吹着,这才极轻将绷带缠在宋也伤的严重的肩上。 而后将一盆的血水倒了出去,替宋也找了一套干净的中衣与一件绿色对襟,帮着他穿上,给他将腰上的蹀躞玉带系好时,温迟迟环住了宋也,低声委屈地道:“郎君,是我做的不好,令你担心了,我也知道你生气了,可你别不同我说话好不好?我会很恐慌的。” 宋也默然,半晌后,勾唇冷道:“你若当真恐慌,便不会再三不将我的话放心上,即便是真被熊吃了,那也不是你该吗?” “自己面壁思过。”宋也扫了温迟迟一眼,将她的手拿了下来。 温迟迟收回手,讪讪地站在一边,“郎君这般生气,是因为杜姑娘受伤了吗?” “这跟杜元英什么关系......”宋也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我跟你说到现在,你是半点没将我的意思听进去,是吧?” 温迟迟被宋也突然拔高的音量吓得脸色都白了起来,眼泪也扑簌簌地往外掉,“我也只是见郎君这么晚还不曾回来,想着去接你,没想给您添麻烦的,看到杜姑娘受伤我也很是内疚,既如此,那郎君便先去瞧瞧杜姑娘吧。” 宋也只觉得一口气梗在了心口,深深地瞥了温迟迟一眼,忽就被气笑了,“温迟迟,你真行。”说罢,便摔帘而去。 温迟迟吃了一嘴冷风,盯着前头看了一会儿,帘子荡回了原处,她慢慢将隐在衣袖下头微微颤抖的手平复了下来,这才往回走,将回眸,看见房间内坐了一个人,温迟迟被吓了一跳,她往后看了两眼,才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久前,他同你置气的时候。”宋慎道,“虽然他气着,但似乎还没有怀疑你。” 温迟迟点点头,倒了杯茶水递给宋慎,宋慎接着用了好些,才将空了的茶盏递给温迟迟,“麻烦你回避一下,我将衣裳换下去。” “好。”温迟迟瞥了一眼宋慎身上的夜行衣,这才转过身子背对他。 将夜行衣褪下,换上外裳,要不了不一会儿,宋慎便将衣裳换了下来,“温娘子,宋也此人疑心重,这段时间便先不打草惊蛇了。” “知道了,”温迟迟应了下来,看向宋慎道,“将才在林中杜姑娘不曾伤到大公子您吧?” 宋慎抿了抿唇,“不曾,只不过她手上的那一箭倒叫她遭了无妄之灾了。” “是我不好,杜姑娘古道热肠,为人仗义正直,是我利用了她,我的手段在她这样的清白人面前,自是自惭形秽的。”温迟迟自嘲地笑了笑,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所以温娘子之所以接近我表妹,便也是为了今日吧,”宋慎问,“你料准了也许今日我们的人根本就杀不了宋也,所以伤了我表妹,好让杜家有充分的里头同国公府退亲?” “也许有一些,但并非我料准,”温迟迟淡道,“郎君警觉,林子里杀机四伏,不设计杜姑娘一同去,我怕他轻易不肯来。” 宋慎看着温迟迟,肯定地道:“温姨娘外表瞧着柔弱温和,纯良无害,其实手段了得,心也相当的狠。” “你说的对,”温迟迟不否认,眼神也淡淡的,瞧不出什么情绪,“我算不上什么好人。” · 宋也到了杜家的扎驻的帐篷外时天色已经很晚了,杜书恒对宋也没什么好脸色,倒是杜太尉与杜夫人将人请了进去,令人好生招待宋相,又陪着他说了好一会儿话。 二老说什么宋也都应,只态度不怎样热络,心有些不在焉,好一会儿了也没说要走,这倒令二人招待人招待得额汗不止。 好在没多久,郎中处理完伤口便出来了,底下的丫鬟上来同杜老爷与杜夫人问过安后,便对着宋也不卑不亢道:“姑娘说有要事要与大人您相商,还请大人拨冗前去。” 杜夫人与杜老爷对视一眼,也知自家姑娘向来有自己的主意,便也不打算插手此事,杜夫人笑道:“说起来英儿也有许久不曾与你说上话了,你们也大了,有些事你们自己就能够拿主意了。” 宋也朝杜夫人与杜老爷颔了颔首,“晚辈先告退了。” 小丫鬟一路引着宋也往前头去,很快便将宋也待到了杜元英所在的帐篷内,杜元英身上的伤口已然处理好了,此时衣裳正工整地穿在身上,只因为流血较多,脸色苍白,看起来没什么血色。 “你坐,”杜元英见着宋也进来,指了指身旁的椅子,“今日你来就是为了婚事吧?” 宋也看了杜元英一眼,倒是没否认,“你见着了,我有个妾,人算不上聪明,因而即便我同姑娘成婚了,也许会有失偏颇。这我预先同姑娘说清楚,若姑娘可以接受,我会给你正妻之位与嫡子,只姑娘要懂得宽容忍让些。若姑娘不愿接受,那婚事便就此作罢。” “哪家正经人家的姑娘能忍得下你这般行径?若非我警觉些,头一个被黑熊拍死的人就是我吧?”杜元英冷笑了两声,“你来的也好,这门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如此一来,两厢安好便也罢了。” 宋也颔首,“那便就这样吧,姑娘不日便可让令尊令堂着人来国公府退婚。” 宋也问她:“温氏被人掳走,你怎会恰好出现在北山上?” “你怀疑我?”杜元英心中憋了口气。 宋也不置可否。 “我带满哥儿兜风时恰好见着你那妾室的婢女慌慌张张的,我便想着我还有一身武功在身上,便去瞧了瞧,那贼人见我来了,才放下你那妾室就跑了,”杜元英道,“我若是想害她,也不至于中箭了。” “没怀疑你,只不过问两句罢了,”宋也淡道,“今日还是多谢姑娘了,你好好养伤。” 杜元英看着宋也离去的背影,顿了顿,还是道:“你不娶我,我阿爹便要将我许给付家的人了,我爹与我阿兄手里有兵权,宋相当真半点不在乎吗?” 宋也回过头,冷冷地瞥了杜元英一眼,勾唇道:“杜姑娘,婚事既已经谈定,你嫁给何人同我何干?一个闺阁女子置喙朝廷军政,杜太尉与杜提督可曾清楚?” “我受了伤,脑子糊涂了,胡吣的罢了,”杜元英冷笑了两声,看着他,掀唇嘲讽道,“只没想到宋相这样攻于算计之人,也会有拎不清的时候。” “杜姑娘,你太自以为是了。”说罢,宋也便掀帘而去,再没有给过杜元英一个眼神。 宋也回去的时候,温迟迟已经沐浴好了,一身滚满了灰尘的衣裳也已经褪下了,她着了一身雪白的寝衣,乌黑的青丝垂在身后,顺滑得像绸带一般。她此时坐在凳子上等着他,安安静静,乖巧得就像一只小兔子。 听到身后的动静,温迟迟连忙回过头,看见宋也眉眼即刻舒展开,站起了身。 宋也扫了温迟迟一眼,便径直走进了内里的净房中,温迟迟见内里的门帘啪嗒落下,也只得停下了脚步,轻轻叹了一声,重又坐了回去。 一晃好几日过去了,这几日宋也都对温迟迟没什么好脸色,温迟迟自知理亏,便也只能极力地哄着让他。 直到回到了京中好几日,宋也还是那般对她爱搭不理,温迟迟小心翼翼地看了宋也两眼,去小厨房熬了碗玉米排骨粥递到了宋也手边,“郎君,夜太深了,用碗粥暖暖胃吧,这是我刚去小厨房亲手......” 宋也抬头瞥了一眼,只见粥碗里头的汤汁连连,端的又不稳,险些滴到他手中的公文上了,还未等她说完,便轻轻推开她的手,蹙了蹙眉,正要她等会儿,便听见一声惊呼。 宋也低头,见着一碗滚烫的粥全然泼在了她的脚上,那绣花鞋鞋面上还散发着阵阵热气。碗也滚在一旁,许是砸在了脚面上,碗倒是不曾碎了,尚且完好。满满的一碗粥,既烫又重,伤的有多重便也可想而知了。 宋也连忙将笔撂了下来,一把将温迟迟从地上抱到了小榻上,小心翼翼地将她脚上的鞋子褪了下来,鞋面上沾满了粥,还有些黏糊,宋也脱的小心,不想还是弄疼了她。 温迟迟倒吸了一口凉气。 宋也将她脚上的罗袜揭了上去,便见着她雪白的脚面上一整块烫的红红的痕迹,脚趾也不由地蜷了蜷,宋也眼眸黯了下来。 宋也拿了药抹在了温迟迟脚上,沉声道:“身上这么娇弱,还不知道安稳些?” 刚说完话,便觉得有水滴滚在了他的手上,宋也停下了擦药的动作,抬头看着温迟迟,只见她眼眶的泪水像开了闸般不断地涌出来,又悬了两粒晶莹的泪水在哭得泛红的鼻尖,责怪的话便堵在了嗓子中,再也说不出了。 “是不是疼?”宋也问。 见着温迟迟摇摇头,不说话,只拿帕子擦拭泪水,宋也的语气便又柔和了几分,“我并非是要怪你,但有些时候我又不是能时时在你身边候着的,你总该心中有计较一些吧。” 温迟迟哭声哽了下来,诧异地看了两下宋也,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倘若不是将才的事,她都要怀疑是不是记岔了究竟是谁造成的这副局面了。 宋也替她上好药,净了手,见着温迟迟还楞在那儿,不由地蹙眉,“我说的有什么问题?你将我的话记住了没啊,嗯?” 温迟迟回过了神,吸了两下鼻子,小声道:“记住了。” “还委屈着呢?”宋也将温迟迟抱在了怀里,凑近她的脸,蹭了蹭她的鼻尖,低声问,“你是怪我这几日没搭理你?” 温迟迟错开眼睛,指甲却死死地抠进了手心的肉里,“迟迟不敢。” “那就是在怪我了,”宋也低声笑了笑,将温迟迟的手掰开,“好歹是自己的手,就算你不上心一些,那也有人怜惜着呢。” “谁会怜惜?”温迟迟侧头问。 “我啊。”宋也笑得很是放肆。 温迟迟将手抽了回来,低头淡道:“那我还是自己上心一些。” “真的?”宋也侧目看她,“只要你给我点一下头,这药你就别想使唤我给你换了。” 温迟迟抿着唇不言语,好一会儿,才环上了他的脖子,温声道:“那郎君,你如今还生不生我的气?” “勉强,”宋也淡道,“你亲我一下,我告诉你我心中还有多少气。” 温迟迟顿了顿,红着脸飞速地在宋也脸侧吧嗒了一下,温热的触感令宋也唇角勾了又勾,“你听话些,不就得了?” “小日子走了?”还不等回答,宋也便抱着温迟迟往床上去了,他摸上了温迟迟的亵裤,“你安心即是,便是不搭理你,也不会耽误伺候你。” “我明日带你去见一个人。”宋也手上忙活着,分散温迟迟的注意力道。 “谁呀?” 话音刚落,便听见温迟迟一声惊呼,叫声中带上了些颤音。 第70章 衣裳薄 温迟迟醒来之时, 昨夜烫红的痕迹尚未消下,脚面上已然冒出了一个极大的水泡,拿了膏药上了小榻, 正准备抹在伤口上, 弯腰之时便闻到浅淡的草药味儿,她才觉得手臂与手肘处冰冰凉凉的。 细想来,应当是宋也上朝前给她脚面就上药,顺带上了胳膊的擦伤处。 温迟迟愣了愣,这处擦伤是那日采桑叶之时,为了救满哥儿留下的,不严重, 她亦未存心遮掩,只那时宋也不搭理她, 没发现罢了。昨夜都被他看了个光,见着了也在所难免。 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温迟迟回过神来, 滑下了床, 也没再往心里去。 宋也回来后,上下扫了温迟迟一眼, 将外边罩着的深紫色官袍脱了搭在衣架上, “你的脚伤成了那样,还能下地走呢?” “我注意些, 不会疼的, ”温迟迟拿了一件浅色蝶纹襦裙到了屏风后头换上, 问宋也, “昨日郎君说要带我去见人, 见谁?” 宋也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 不急着回答,反而道:“衣裳不好看,换一件。” 说着,在衣柜里头重找了一件浅碧色散花褙子递给温迟迟,用着不容置喙的语气道:“穿这个。” 温迟迟疑惑的看了一眼,还是点了点头,将衣裳换上了,直到用完饭,温迟迟才略微明白了一些他的意图。 温迟迟见着宋也换好衣裳从屏风后出来,此时房内的门是开着的,上午的阳光正好从门窗外斜洒进来,将宋也俊朗如玉的面容照得散着越发光彩。 温迟迟的目光落在了宋也将换上的衣裳上,只见他身上穿了件靛青色竹纹交领对襟,温迟迟沉思了一阵,便听见宋也挑眉问:“不好看?”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72节 虽是在问她,但瞧着宋也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像在说警告她倘若胆敢说一个不字,便要她好看,温迟迟只得摇摇头,“不是,好看的,郎君穿什么都好看。” 宋也在温迟迟腰上捏了一把,勾唇道:“你难道不觉得你与我天生一对?”特别是衣裳方面。 “......我发现了。”温迟迟看了看宋也,淡淡地笑了笑,神色算不上有多好看。 温迟迟的阿嫂陈荨由丫鬟们带着进门时恰好见着了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只见自家小姑子那纤细白嫩的手被裹在了一张颀长的大掌里,大掌拇指处有一枚玄玉扳指,将那小手包了个严实,只留下了一段雪白的腕子。 陈荨此时心中的滋味不可名状,但知晓如今打扰不得,也只得安静地在一旁候着。 温迟迟很快就留意到了门口传来的动静,以为是小丫鬟进来,只略微朝后看了一眼,也只一眼,当即便将宋也的手挣脱开了,连忙往陈荨那处去。 温迟迟握着陈荨的手,抱着她,眼眶有些湿润,哽咽道:“阿嫂。” 陈荨点了点头,拍拍温迟迟的背,“怎么还哭上了呢,莫哭了。只是阿迟,当初你走的即便再匆忙,怎么不跟阿嫂说声呢?” 宋也在一旁瞧着,也知道二人有话要说,没有在房内多停留,便往外头去了。 温迟迟与陈荨说了好一会儿话,只是拣些好的说给陈荨听,而那些委屈的,不如意的地方,也自然被她略了过去。 陈荨虽不清楚具体的经过,但也算是过来人了,心内跟个明镜似的,她们是商户家,宋家门第高,虽只是一个妾,又哪里能有多风光呢? 陈荨没有拆穿,只是道:“阿迟,当时你父兄去了,家里生意落败了,阿嫂与阿娘确实是亏待了你,不过嫂嫂近来手头有些余钱,铺子重又盘了回来了,银钱也能周转开了,你若想走,阿嫂便是拼了一身力气也带你走。” “阿嫂,我哭是因为见着你高兴,不为旁的,郎君待我很好,我没受过委屈的。”温迟迟将眼泪擦干了,便见着阿云跟在后面站着,怀里还抱了一个半岁大的小婴儿,正裂开嘴巴对着她笑。 温迟迟的心即刻软成了一团,将小孩儿自阿云的手上接了过来,问陈荨:“阿嫂,这便是宝儿吗?” “是呢,你瞧他笑得跟个什么似的,见着姑姑便亲,喜欢着你呢。”陈荨忍住眼底的涩意,笑道。 温迟迟怀里抱着宝儿,很是喜欢,逗了好一会儿,便见着底下的丫鬟来传饭了,饭却不像往常一般就在院子里摆,而是摆在了正厅中,温迟迟为难地看了陈荨一眼,便听小丫鬟道:“公子请夫人与您一块去。” 温迟迟点点头,很快便跟着陈荨到了正厅中,到时,是宋也亲自去外头迎的人。 温迟迟古怪地看向了正厅内危坐的各房长辈,神色古怪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宋也将温迟迟的手握在了手中,朝陈荨伸手迎道:“夫人请。” 温迟迟跟着走了进去,只见着老妇人正襟坐在上首,底下依次坐着国公爷,二夫人,三爷以及旁支的几个晚辈,脸色都不大好看,当初便与宋也的关系僵着了,如今又唤他们来赔着一个丧了丈夫的商女赔笑用饭,一时也是笑不出来的。 国公爷见着气氛凝到了一起,笑着道:“既有亲戚远道而来,国公府便要好生招待的。夫人您也不必拘束,将这儿当作自己的家,有什么疏漏的,需要添置的便同丫鬟婆子们说。” 陈荨见着了,也只淡淡地笑了笑,“多谢老爷。”而后随温迟迟一起,不卑不亢地同老太太等各位长辈问了安。 这一顿饭众人吃的都很不是滋味,散席之后,温迟迟跟在陈荨身后,一路到了院子当中。 宝儿已经被阿云哄睡着了,陈荨在东厢房内休息了一会儿,见着宝儿醒了过来,喂了奶,便抱着同温迟迟辞行了。 温迟迟本想再留陈荨一会儿,陈荨道:“阿嫂今日来也就是瞧瞧你,见你没有被欺负便够了。阿嫂也知晓你这够我们母子两住下,但宝儿认床夜里睡不安稳,恐会扰了你与相爷休息,再者嫂嫂时不时要出去谈生意,会落人口舌的,便不在此处长住了。” 温迟迟想留她多住一会儿,但见着陈荨态度坚决,便也只能叹了口气道:“那好,阿嫂你打点好,记得派人过来知会一声。” 温迟迟又摸了摸宝儿的脸颊,翻开妆奁底下压着的小小银镯,给宝儿戴上,目光柔和,“姑姑送你的。” “这是你一早令人给宝儿打的?”陈荨瞧着银镯精巧的模样,也只随口问了一句,却不想倒令温迟迟跟她身后的丫鬟一齐沉默了下来。 陈荨隐隐猜测到了什么,脸色也沉了下来,“到底怎么回事?” 还不待温迟迟开口,宋也便自书房内走了出来,目光在宝儿手上的银镯上略微停顿了一会儿,淡道:“夫人,我们谈谈吧。” “也好。”陈荨看着宋也,语气全然冷了下来。 “郎君。”温迟迟知晓陈荨的脾气算不得多好,也怕冒犯着宋也,因而扯了扯他身上靛青色对襟的袖子。 “我还能对你嫂嫂怎么样?”宋也拍了拍温迟迟的手,“你先回去。” 温迟迟又看了两眼陈荨,见嫂嫂朝她点了点头,这才抱着手舞足蹈的宝儿往房里去。 宋也与陈荨一块到了书房中,宋也落了门栓,刚回过头,面上被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宋也侧过头,只舔了舔后槽牙,浓郁的血腥之气便在嘴里蔓延开了,可见这一掌打的使了多大的力气。 宋也捂着脸,眼里已经冷了下去,似笑非笑道:“夫人,您这是何意?” “何意?我能有什么意思?”陈荨道,“阿迟的孩子为什么会掉?” 宋也蹙了蹙眉,倒没有同陈荨计较,挥袂正坐在椅子上,指了指身旁的椅子,“夫人,您坐。” 陈荨坐到了椅子上,宋也便倒了盏茶递到她面前,陈荨没接,话语里有些愤懑,“相爷,我一介乡野村妇,有时候说话做事过激了些,您多担待啊。” 宋也呷了口茶,淡道:“自然。” “孩子掉了是人为所致吧?” 宋也垂下了眼眸,沉默着没说。 “听着相爷话里头的意思,也并非是不明事理之人,兼您位高权重,人人都怕你敬你,你怎会给这样的委屈给阿迟受?那些风言风语我也是听过一些的。”陈荨眼底有些发涩。 “我们家阿迟不算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却也是被呵护长大的,从小到大没受过委屈,你也见着了,纯良温和,家里遭了难,就算是难过得狠了,也放在心中,从不肯跟人哭诉,反倒还笑着宽慰我们,其实我就见过好几次,她一个人蒙在被子里掉眼泪。 “若是今日在国公府受人欺负,遭了委屈会跟相爷您说吗?不会,依着她的性子,即便有事也憋在心里,当作没事人一般。” 陈荨接着道:“你别瞧我们是商户家,其实我们也不想将姑娘送到别家去伏低做小的。妾说的好听,也算是有名有份了,但在正妻之外也就是个赔笑的玩意,相爷今日这般作为,看似是给了她极大的面子,可是她的身份配上这般的排场,是要遭人记恨的。将来您是要娶正妻的,被主母不待见,您想过她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吗?” “夫人待阿迟的心是极好的。”宋也淡道。 陈荨道:“相爷,阿迟心思单纯,若是可以,还请您放她自由,我带着她回家。” “回家?”宋也看着陈荨,眉眼冷峻了下来,“我是她的夫君,这儿便是她的家,她还能上哪儿去?” 还不待陈荨回答,宋也便道:“旁人我不会再娶,便是娶妻,我的女人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你什么意思?”陈荨有些不可置信,“你还能不娶妻?......难道你是想?” 宋也没否认,只扯唇笑道:“否则我也不会大费心思带你在国公府长辈面前露面。” “往日里是有诸多误会,”宋也道,“但您放心,我待她之心未必会比你待她之心差,也不会再让她受丝毫委屈。” 陈荨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看向宋也道:“我从不认为我阿迟配不上你,今日你既然这般说,我也不适宜多嘴你们的事,但若有一日你薄待阿迟,我便是拼了命也要将阿迟讨回来。” “可以。”宋也颔首,一字一句道。 陈荨同宋也说完话后便从书房内走了出来,怎么说也要给温迟迟塞些钱,待温迟迟肯收下后,这才带着阿云跟宝儿往外去。 温迟迟忍着眼底的酸涩回过头,一下午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晚上用饭的时候才见着宋也面上一块红红的掌印。 温迟迟心惊了一下,即刻放下了手上的筷子,托着宋也的脸问:“郎君,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见温迟迟半是讶异半是担忧的语气,宋也慢条斯理地将口中的饭菜吃完,将筷子放了下来,叹了一声,有些不可思议地道:“眼睛瞎成这样了,还能发现我脸上这么大一块痕迹,不容易啊。” 温迟迟听出了宋也话中的讽刺之意,有些羞愧,小声地道:“我刚刚在想事情,就没有留意到。” 宋也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温迟迟又看了会儿,忐忑地问:“您这脸,究竟是谁伤的啊?” 宋也扫了一眼温迟迟,避开了温迟迟的手,掀唇笑道:“要不怎么说你们温家的女人心狠呢,一个爱扇人巴掌,一个爱往人脸上啃。” 温迟迟脸即刻白了下去,连忙替宋也揉了揉,“我阿嫂脾气坏了些,但人不坏的,你莫要往心里去,若是有冒犯到你的地方,我代她向您道个歉。” “那你打算怎么向我道歉啊?”宋也凑近温迟迟,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温迟迟看着他,抬起双臂环上了他的脖子,脸颊两边带着红晕,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轻轻柔柔地吻了上去。 温热柔软的触感抚在火辣辣般疼的伤口上,滋味很是难言,且温迟迟本事滥,还亲的口水连连,一阵濡湿之意,宋也蹙了蹙眉,内心很是嫌弃,却始终没有将她推开。 良久后,宋也抽出一方帕子擦脸一边嫌弃道:“笨。” 温迟迟脸红得如同飞霞一般,拿起了筷子沉默地吃饭,就当没有听到。 宋也低头瞥了她一眼,眉目上也染上了一抹笑意,他也拿起筷子,随口问:“喜欢小孩子?” “喜欢的,那是我阿兄阿嫂的孩子。”温迟迟低头吃菜。 宋也垂眸看了她一眼,颔首道:“嗯,吃饭吧。” · 温迟迟脚上的烫伤养的差不多的时候,宋也这才允许她自如地下地行走。 午睡起来,窗外已有蝉鸣之声,阳光自树木枝叶缝隙中落了下来,跳在了半旧的漆红窗牖上,天气就这么渐渐地热了起来。 秋香端了一碗羊乳杏仁露进来,递到了温迟迟手中,不由地感慨:“今日这天怎么会这般热呀。” “去将两边的小窗打开吧,有穿堂风进来。” 见着秋香照做,温迟迟这才捧着手上的杏仁露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不由地惊喜道:“还是在井水里泡了一会儿?” 秋香点了点头,“我趁姐姐们午睡的时候,偷偷放在井水中泡了一刻钟,姨娘您快喝,被发现就不好了。” 温迟迟点点头,正端起碗打算一饮而尽之时,身后骤然传来了冰冷的声音,“喝什么呢?给我也来一碗。” 温迟迟与秋香猛地回头看了一眼,便连忙将碗藏在身后,便看着宋也正襟危坐在一旁的圆凳上,指尖捏了只茶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呷了口茶,淡道:“说话,温迟迟。” 温迟迟此时正是灵魂出窍的时候,背在身后的手捏着碗,憋了半天,也只问道:“郎君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宋也笑了两声,没回答她,将茶盏放了下来,走到温迟迟面前,抵着温迟迟的鞋尖,居高临下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而后同她并肩坐在了榻上,将她的腿拎到了膝上,褪下了她脚上的鞋子,“在家中穿鞋子做什么?” 温迟迟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又提到了这个,愣了一下,正打算回答,便觉得手腕一痛,继而手上一空,装着牛乳杏仁露的碗便落到了宋也手上。 宋也摸着碗壁,着实凉得很,外壁还渗了好些水雾,他一双瑞凤眼凉凉地扫在温迟迟面上,“可以啊。” 温迟迟一条腿还搭在宋也身上,这个动作很累,也算不上雅观,温迟迟又瞥了一眼秋香,更觉得不好意思了起来,她连忙摆手道:“秋香,你先下去吧。” 秋香如临大赦,缓了口气便打算退下时,宋也在一边沉声道:“我什么时候让你退下了?” 宋也身上有上位者的威严,不说话时瞧着便让人胆颤,生气时秋香根本就不敢直视他,只步子顿在了一边,浑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抖,听着这阵势今日的一顿罚是逃不掉了。 说实在的,温迟迟也怕,但到底秋香年纪还小,也是她想吃些凉的,秋香体谅她才打井水上来冰的。 温迟迟拉了拉宋也的那骨感分明的手指,“对不起郎君,我不喝了,这杏仁露我也没喝两口的,让她先退下去吧,她年纪还小。” “可以,”宋也道,“下去后,在外头跪两个时辰。” 温迟迟又勾了勾宋也的指骨,宋也扯唇冷道:“三个时辰。” 温迟迟心已经沉到了谷底,不再敢多说一句,待到秋香领命下去的时候,温迟迟这才赌气地将腿从宋也膝上挪了下来。 “她年纪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宋也瞥了一眼温迟迟。 温迟迟抱膝道:“是我不懂事,你可以罚我的。” “你怎知我不会罚你?”宋也掐了一把温迟迟的腰道,附在她耳边阴恻恻地道,“你记着喝了多少口杏仁露,等着瞧瞧晚上我是怎么罚你的。” “怎样罚我都可以,”温迟迟耳尖泛起了一点红,“那你不要罚秋香了好不好?她若不听我的话便是不忠,她听了我的话,还要挨罚,两头都不是人。她年纪又小,这一跪大半夜都要过去了,我向你保证,以后都不会贪嘴吃凉的了。” 温迟迟说的诚挚,宋也却不为所动,“她也只是个仆人,你哪来的这份闲心,是个人都关心一下?” 温迟迟听出了宋也话语中不容置喙的意思,眼睛里泛起了泪花,将头低了下去。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73节 宋也冷冷地扫了温迟迟一眼,到一旁去拿了药膏,刚拎起温迟迟的脚,便感受到了簌簌的泪水扑到了他的心间。 “你认真的?”他抬起温迟迟的脸,沉声问。见着温迟迟不回答,宋也将手中装着膏药的白瓷瓶随手撂在桌上,“可以。” 宋也拖了一把椅子到温迟迟小塌前,斜靠在椅子里就这么看着她,本想看看她能装到什么什么时候。却不想越看便觉得内心越烦躁,他忍了半晌道:“别哭了。” ...... “我说,别哭了。”宋也耐心告罄,一字一句道。看着温迟迟没有半分搭理他的意思,宋也凝眉道,“你别哭了,听我好好说话,我可以考虑你代她受过。” 温迟迟顿了顿,带着鼻音问:“真的?那你快吩咐下去。” 宋也看着她脸变的这样快,几乎被气笑了,“你是真的可以。”说罢,便抿着唇吩咐了下去。 温迟迟抱着宋也的胳膊,眼泪慢慢地就不落了。 宋也没好气地嗯了一声,拿了斜躺在桌上的药膏,揭开温迟迟脚上的罗袜给她上起了药,而后扫了她的脚趾一眼,便拿了指甲刀帮她修理起了指甲。 温迟迟脚趾不住地蜷了蜷,却并未阻拦,只问道:“郎君你不生气了吧?” “你说呢。”宋也脸色依旧不大好看。 温迟迟并未再说话,只静静地瞧着宋也帮她修理时的细致动作。 许是二人都过于投入,没人发现长廊上的窗牖处站着一个衣着严谨,妆容规整的女子,正目光沉沉地看着内里发生的一切。 “也儿。” 听见有人唤他,宋也给温迟迟剪指甲的手顿住了,而后又将心思聚焦到温迟迟脚上,细心将温迟迟剩下的两只脚趾修剪好,这才将指甲刀收了起来,站起身,看向了站在檐下的女子。 温迟迟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檐下站着的女人眉目明艳,五官凌厉,眉眼与宋也有五六分相识,温迟迟几乎是即刻便认出了来人,从地上站了起来。 “本宫在正屋等你,”长公主冷道,“她不必跟着。” 宋也跟着长公主一路来到了正屋中,见着她沉默不语,宋也问:“长公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本宫身为你的母亲就不能来看看你?看不得?”长公主一双凌厉的凤眸扫在宋也身上。 宋也低低地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 “与杜家的婚事那是可是真的?”长公主见着宋也沉默不语,恼怒道,“你真是越过越糊涂了!杜家有上京八十万禁军,还有统兵权在手,这门婚事你说退就能退了?一个女人,当作你的消遣,你的玩物,你纳妾,你给她修脚,本宫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将这门婚事退了,对得起本宫对你多年的教导吗?” 长公主道:“与杜家的婚事不能退,将人送走是最好的诚意,你若不动手,那边也只能本宫动手了,你知晓本宫的手段的。” “长公主教导我什么了?”宋也淡淡地笑了笑,“长公主,您在我很小的交给我那些诡诈权谋之术,将对父亲的仇恨与对权势的欲望完全嫁接到我身上,您就没想到我将来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如你所料,我成为了一个冷情冷性,无所不用极其之人,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其实对温氏的关照并非出自情,也许只是为了反抗您呢。” “你敢!”长公主即便是气极了,也维持住了很好的仪态,只说话的语气尖利了许多,“你反抗本宫,你有什么胆子?” “倘若我说,或许自我很小的时候到我羽翼丰满的那一刻,我都不曾真正的顺从过您呢?”宋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倒了盏茶递给她,“长公主,您喝茶。” 长公主骤然发现她这个儿子已然比她高出了许多,就连看向她时也不像小时候那般带着可怜兮兮的讨好之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居高临下的睥睨之气,心中没由来地梗了一下。 “小也,你长大了,母亲是管不住你了,”长公主看着他,忍了口气道,“可当年付家簇拥永安王叛变,篡了我弟弟的位,他现在的儿子是天下拥戴的君主,我李家的天下又怎可拱手让于旁支?你如今身为宰相,当知晓血统正当有多重要,这口气我忍不下,也永远无法忍下。” “长公主,五年前镇南王逼宫一案,你可曾听过儿子一句?”宋也道,“因为你的武断与偏执,葬送了几近半城人的性命,辜负了追随你数年的旧部的苦心谋划,我为了给你断后,背负起了奸臣的万世骂名,我大哥更是断了一条胳膊,还不够?” 五年前,沈家大公子宋慎还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之时,领兵在漠北打了极为漂亮的一仗,凯旋回京的程中收到了长公主要发动叛变的消息,他便隐下了行踪,走了小路,加快了进京脚程。 在镇南王沈秀与长公主策反,发动政变的当日,皇帝暴毙,长公主与镇南王沈秀看似从封地到内围看似畅通无阻,大权在握,实则宋慎早就在暗夜中率领了十万大军兵临城下。 这一仗令宋大公子宋慎失了臂膀与余生领军作战的资格,却令镇南王沈秀血溅当场,稳住了皇室的政权,宋也不得已也只得与付家、宋慎一起簇拥幼帝登基。 长公主因策划不当,兼之内有奸细而导致消息篡位的消息不胫而走,既消息会传进宋慎的耳朵里,那便会传进旁人的耳朵里,事后,长公主为自保几乎血洗了镇南王封地,最后是宋也拿着诏安状进城,才保下了余下的半城人的性命。 “还是说长公主如今更多的想的是为着镇南王报仇,”宋也勾了勾唇角,“最后簇拥着你们的小儿子的登基?” “宋也!”长公主凤眸凌厉,呵斥着打断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从一早我便知道跟在你身旁的那个小沙弥同你的关系不一般,原来他当真是你与镇南王沈秀的私生子?”宋也目露淡淡的讥讽之意,“难怪,你不愿意回来,甚至不愿意看我一眼,原来是在外边的那个才是你真正的家。甚至你几近苛求地教育我,规训我,教我诡诈权谋之术,都是为了给他铺路是不是?” “不过沈秀那个懦夫他怎么敢啊?他何曾将我父亲放在眼里过,玩弄□□......”宋也还未说完,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落在他耳侧,宋也冷笑着,将后头的话继续说了出来,“死得其所啊。” “旁人都可以说他,就你不能这么侮辱他!”长公主看着宋也,气得眼眶发红,手直抖,几乎快喘不上气。 顿了好半晌,长公主道:“永琅不姓沈,他姓李,他叫李永琅,是本宫胞弟的儿子,当年的太子,这江山本该是他的,这就是本宫多年执着的原因,这本该早就告诉你的,害你平白误会那么多年。” “永琅当真不是本宫与沈秀的孩子,也儿,你莫要这么觉得了,”长公主半阖上眼睛,“就当本宫求求你,帮帮他,行不行?” “那个小沙弥不是沈秀的儿子,那么谁是?”宋也直勾勾地看着长公主,喉头血腥之气翻涌。 “那你怎么不说,你与沈秀清清白白呢?”宋也难得用极其诚恳,略带哀求的语气道,“母亲,您说,只要您说我便相信您,无论您说什么。” 见着长公主沉默,宋也低低地笑出了声,眼神中染上了寸寸恨意,他转身就走。 长公主看着宋也桀骜而决绝的身影,无力地笑了笑,她道:“本宫告诉你,你想知道什么本宫都告诉你。” “如果是那些你的腌臜事,也不必告诉我了,我不会听,也不会信。” 一个私生子的名声便足以将他这样高傲的人毁了,他自诩一身清白,又怎会承认那些事情。 宋也走出了院子,直到第二日才带着满身酒气回来,回来后便抱着温迟迟,缩在她怀中,脸伏在她胸口,嗅着她身上馨甜的香气才觉得心落回了实处。 温迟迟半梦半醒间,被他的模样着实吓了一跳,温声道:“你和长公主发生了何事?” 宋也没回答,眼神黯淡了下来,只是用极其沙哑的嗓音道:“被动,让我抱一会儿。” “温迟迟,我只有你了,你这辈子都不能背叛我,”宋也语气有些哽咽,有些哀求,“......哪怕是假的,也行。你不能背叛我,真的不能。” 宋也翻身压住了温迟迟,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她,一半温柔,一半讨好。 第71章 西域行 直到下午之时, 宋也才从混沌中醒来。 刚掀开眼帘,坐直了身子,便见着温迟迟端着一碗热粥走了进来, “郎君用碗粥吧。” 宋也伸出手推拒了温迟迟端过来的碗, 下了床,径直进了净房内,好一会儿才出来,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始喝粥。 温迟迟端详着宋也的神色,最终还是瞥下了眼睛,宋也将碗里的粥一饮而尽,将勺子撂进了碗里, 看着她,“想问什么?” 温迟迟摇了摇头, “没有旁的想问的,只是院子里栽的两棵海棠花开了,郎君要陪我去看看吗?” 宋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点头道:“那便去瞧瞧吧。” 宋也走在前头, 温迟迟踩着他的脚印,紧随其后, 宋也步子迈得大, 走得又快,他走一步, 温迟迟走两三步才能勉强跟上, 跟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温迟迟勾了勾宋也的手指, 宋也步子缓了下来, 回眸看她一眼, 便见着温迟迟问:“走那么快脚不会痛吗, 郎君?” 宋也没说话,温迟迟便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一把握着宋也的手,淡笑道:“那便走慢些,顺道等等我。” 宋也将她温软的小手反握在手中,不禁眉目舒展开来,低声道:“嗯。” 园圃中栽了好几棵参天的玉兰树,与粗壮的海棠树,玉兰花期已过,海棠正是开得旺盛的时候。满树葳蕤繁花缀满了枝头,压弯了树枝,白的似雪,紫的似霞,团团簇簇。天色将黑未黑,园圃里的宫灯早已经亮了起来。 玉兰树下摆着两只梨花黄木椅子,上头垫了绵软的垫子,前头一张小案,置着瓜果糕点。 宋也走了过去,径直在椅子上坐下,看着温迟迟一会儿给他递蜜枣,一会儿给他喂栗子糕,便觉得有些好笑。 “你在担心什么?”宋也咽下嘴中的橘子,双手搭在膝上,缓缓抬头,用一双黑色的瞳孔沉沉地盯着她。 温迟迟正细心地将手中橘瓣上的橘络挑下来,见着宋也这么问,眼帘掀都没掀,将橘络挑了个干净,放到宋也面前的青白釉瓷碟前,才看着他,认真地道:“你昨天彻夜未归,回来时又是满身酒气,郎君,你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宋也勾了勾唇角,斜靠在椅子上,任由初夏的习习凉风拂过脸颊,翻动他的衣袂,淡淡笑道:“你教训的是。” 宋也在外陪温迟迟吹了一会儿风,将她送回房里后,进了书房处理公文,没一会儿,长边便从外头走了进来。 宋也问:“付家在西北那一批军火截下来了?” “是的,已经被那边的头儿猛虎拦截了下来,只不过付将军正与那儿的人盘旋着,”长柏道,“主子,北方的鞑子近来又猖獗了起来,在最北的接壤城池开始烧杀抢掠了起来,民生动荡不已。” “去年一战便令他们元气大伤,今岁雨水充足,正是水草肥美,适宜游牧的档口,怎会南下侵犯,这并不符合常理。” 长柏所说之事,宋也自然也能想到,他蹙了蹙眉头,而后淡道:“先不急,付荷濯不是在漠北,让他去,够他忙一阵了。” 长柏问:“倘若付家与鞑子有什么,这不正中下怀?” “敌暗我明,不放长线,怎会钓到大鱼?”宋也垂下了眼眸,静静思量了一会儿,“给长公主去一封口信,叫她备一队精壮的骑兵候着。” “主子您肯帮长公主了?” “不是帮她,”宋也眼眸冷如寒潭,“只不过我要除掉付家,目前恰好在一条船上罢了。你再告诉她,我的事我自己有主意,便无需她劳心了。” 长柏沉默着看了宋也一眼,便依着宋也的吩咐退了下去。 没几日,长柏便带回了一条消息,猛虎带队在沙漠突遇流沙,兼后有突厥追击埋伏,那一行的人并着截下的军火都消失得无隐无踪。 宋也倒没那么意外,只点了点头,而后又不慌不忙地继续批公文,还未等几日,宋铭便从杭州匆匆赶了回来。 宋也招待了他,“杭州的事都能稳住?” “放心吧,阿兄,不久前三路权贵又被你重洗了一遭,还有张廷玉并着新提拔的才干,不会有旁的事。” “我要去一趟漠北,叫你回来就是为着此事,中书门下与六部的几个元老都是长公主的人,我不放心,”宋也道,“我将青松拨给你,你看着,有不妥之处便立即传信给我。” 宋铭点头应是,自是不会有异议。 宋也顿了顿道:“我将你四弟废了,将你的主母杀了,你听说了?” “二哥,如今阖该鸣鼓放炮,不行这太得意了,咱们还是喝酒庆祝,”宋铭抿了一口极辣的烈酒,不由地眉目拧到了一起,呛了好几口,脸红道,“嗐,这酒还是喝不得。” “德行。”宋也轻笑了两声。 翌日,宋也感染天花的消息便传进了朝臣们的耳朵中,继而便是连着数日的告假,好在朝中尚有元老支撑着朝政,稳着大局,没有出意外。 宋也用过饭后,就坐在凳子上看着温迟迟用饭,碗中就巴掌大那么一团饭,温迟迟已然吃了大半日了,还不曾吃完,但宋也不着急,慢悠悠地用完了一盏茶,才将她手中的筷子拿了下来,撂到了餐桌上。 “吃不下去了就不勉强了,”宋也扫了一眼温迟迟,拿帕子帮她擦了擦嘴角,才将她抱在了怀里,低声道,“怎么了,有事可以和我说,你憋在心里,我又猜不着。” 宋也盯着温迟迟,目光沉的跟水一般,温迟迟摇了摇头,没回答,反而抬起宋也手指颀长的手,看着他手心的脉络,过了一会儿才问:“.......郎君,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宋也轻轻哦了一声,将温迟迟的手反扣在手掌里,用力一捏,问:“那你这是舍不舍我了?” 温迟迟轻轻点了点头,便听见宋也道:“也许十天半个月,也许还要更久一些,没有定数。” 见着温迟迟低下了头不吭声,宋也亲了亲她的眉心,柔声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至于吗。” “郎君,”温迟迟看着宋也,诚挚而郑重地开口,“我能不能......” “你就在家好好待着。”宋也打断了温迟迟,脸上淡淡的,没什么情绪,见着温迟迟脸色不好看,宋也不容置喙的语气最终还是带了几分柔和,“我很快就回来了,你听话。” 温迟迟没再说旁的话,洗漱一番后,见着宋也在床上已然阖上了双眼,便吹了灯,在床内侧安静地躺下了。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74节 如今已然进入了夏季,天已经渐渐热了起来,夜风却很舒适,用晚膳之时温迟迟特意让秋香留了一扇窗户,漆红的窗牖半开着,夜里的凉风吹了进来,吹得纱幔翻飞。 耳侧是宋也清浅的呼吸声,温迟迟看了看盯着头顶的纱幔,又翻过身看了会儿宋也立挺的侧脸,不住地往宋也身上凑了凑,几乎快要贴到他的脸上之时,宋也伸手,一把将温迟迟圈到了怀中。 宋也勾唇,“眼珠子都快要掉到我脸上了。” 原来没睡着啊。 温迟迟没说话,只脑袋在宋也怀中蹭了蹭。 宋也睁开眼睛,“欠收拾?” 温迟迟张开双臂搂着宋也的脖子,头伏在宋也的肩上,温声说了一句。 宋也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温迟迟头别在一边,闷声道。 “既然没什么,那便将你的胳膊拿下去。” 温迟迟回过头,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半晌后,温迟迟将胳膊拿了下去,等了半天,见宋也重又规矩仰躺,阖上了眼睛,温迟迟心中就像泄气了一般,摇了摇宋也的胳膊,“郎君......” 宋也没说话,温迟迟只好又道:“你去哪儿......不如带上我。” “带上你给我拖后腿?”宋也嗤笑了一声。 温迟迟脸一白,愣了一会儿,又听宋也问:“那你总得说服我,带上你有什么好处?” 温迟迟掰了掰手指头,“饮食起居我都可以伺候的。” “嗯,”宋也意味深长地看了温迟迟一眼,“还有呢?” “还有什么啊?”温迟迟眨了眨眼睛,略显无辜,耳尖却有些烧红。 宋也低笑一声,手伸进了温迟迟的小衣里头,粗糙的掌心纹路擦过那雪白的绵软,激的她浑身战栗。 “这个呢?”宋也看着温迟迟问。 最终宋也还是点头同意了带着温迟迟一同前往漠北,宋也是在后半夜带着温迟迟出发的,此次行程隐秘,二人轻车简从,只带了长公主拨的一队人马。 风餐露宿,日月兼程将近半个月,才到了西域。 西域少水,日头又大,宋也带着温迟迟在一处较为偏僻的地界落脚,客栈余下的水也只够塞塞牙缝,完全够不上洗澡用的。 宋也蹙了蹙眉,而后带着温迟迟上了马,狂奔了数里,来到了一处澄澈的湖泊前,宋也搪了一把水,盯着温迟迟道:“下来试试?” 第72章 露天浴 闪烁的星子挂在长夜的幕布上, 苍穹压得很低,星河极其璀璨。远处苍山连绵,气势磅礴, 山脚下, 湖边草色青青,湖水澄澈如明镜,离得远看上去宛如一块纯粹的水晶琉璃。 刚离开客栈之时,太阳还未落山,在马上吹着夜里舒适宜人的风,一时忘记了时间,到此处之时天色竟已经全然黑了下来。 四下里都没什么人家, 唯有沙沙风声与适才驾过来的一匹马在远处吃草传来的动静。 宋也身姿颀长,长腿细腰, 身上有书卷气息,却并不孱弱,反而肩宽背阔, 气质舒朗。 温迟迟站在宋也身边, 才及宋也的胸口处,整个人在他的衬托下, 显得愈发娇小。 宋也的目光在温迟迟饱满的胸脯上顿了顿, 又落到了温迟迟脸上,月色下, 温迟迟莹白的面颊宛如一块剔透的羊脂玉。 温迟迟环视了一周, 低声问:“在这儿?” “不然呢?你不洗?”宋也将她头上的碧玉簪拿下, 青丝瞬间如瀑布一般丝滑地淌了下来。 而后便伸手去勾温迟迟的腰带, 温迟迟连忙将宋也的手摁住, “......我自己可以来。” “好。”宋也了然地松开手, “那你自己脱。” 温迟迟手勾上腰带,又抬头瞧了一眼宋也,脸上有些不自然,“郎君,你渴不渴?” 宋也抱臂扫了温迟迟一眼,“怎么,你要喂给我?” “......我记得马上有水囊。”温迟迟道。 “不渴。”宋也目光落到温迟迟勾着腰带的指尖。 “......”温迟迟顿了顿,小声道,“我渴了。” “你不是说,伺候我衣食住行?如今到底是谁在伺候谁啊?”宋也意味声长地上下看了温迟迟一眼,眼里噙着隐隐的笑意,直到温迟迟面红如熟透的水蜜桃,宋也才转身往回去。 温迟迟见着宋也离开,这才微微呼出了一口气,极快地褪下鞋子与罗袜,又将衣裳脱了,规整地叠好放在一边,连忙进了湖水中。 湖水算不上深,温迟迟站着不过才及腰,却相当的干净凉爽。 宋也来回很快,扫了一眼湖边放置的衣物,便往温迟迟那儿去。他将水囊上的塞子拧干,“我喂你?” “劳烦郎君了,这个我来就好了。”温迟迟接过宋也手中的水囊,抿了两口便放回了宋也手中。 宋也接过温迟迟递过来的水囊,拧上塞子放在了一边,便掀开了温迟迟的乌发,开始帮她搓皂荚。 温迟迟一截嫩如鸡蛋,白如羊乳的脖颈露在外面,宋也粗粝的指腹在后头蹭了蹭,便惹得她浑身起了一阵疙瘩。 还未反应过来,宋也却不知何时已经脱了衣裳进了湖中,一手捏着她的腰,一手在她身上游走。温迟迟如今已然是一条待宰的鱼儿,渐渐地,两颊红晕,双目迷离,浑身瘫软了下来。 良久后,温迟迟在水中打了个喷嚏,宋也才匆匆了事,简单地清洗后,抱着她上了岸。 温迟迟换了件干净的中衣,又将衣裳一一穿好,便上了马,一路跟着宋也往客栈的方向去。 骏马在林中疾驰,林间簌簌的风在耳侧刮过,暗夜里似乎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宋也耳边听着,面色也渐渐地冷峻了下来,他勒了马,驻在了隐蔽的树林之中,风动树梢,马蹄之声渐渐大了起来,随之而来的便是几声胡语。 隔得太远,宋也听不清楚说了什么,却能辨认得清这是突厥话,听懂了火器,粮食等几个关键字眼。 宋也面色凝重了起来,感受到了怀里人身体微微的颤抖,宋也轻轻摸了摸温迟迟的头,低声在她耳侧道:“别怕。” 温迟迟缩在宋也怀中,点了点头,宋也蹭了蹭指腹上的玄玉扳指,耳侧留意着外头的动作,算好了时机,遽然抽开了别在腰间的寒刀,身下的马风驰电掣地朝林间奔去。 诚如宋也所料,前头的只几个人而已,宋也提着一把寒刀骤然从他们身后出现。 几个人还反应过来之时,只觉得脖间一凉,淋淋的血便自动脉处喷涌了出来,宋也往后退了退,下意识捂住温迟迟的眼睛。 宋也只留下一个突厥人的性命,他头顶裹着长帛缎,看模样应当像是这行人的首领。 突厥与大朔交恶,如今两军还是对垒之时,城关把手几近严苛,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大朔境内地界,除却行商之人,便是突厥派过来的间谍,听这几个人说话是后者无疑。 宋也扫了一眼被敲昏在地上的人,恰好见着了身旁洒落的信号弹,是已经用过的,宋也狭长的眸子一眯,目光遽然变得冰凉狠厉。 就在这时,长柏带着几只骑兵赶了过来。 宋也盯着前方的密林,前头便是沉寂的黑夜,然而地上轻微的震动也没能逃脱得了他的耳朵,几乎是一刹那宋也便做下了决定。 他看向了缩在他怀中的温迟迟,双手死死地攥着宋也的袖子,浑身上下在不断地颤抖,脸上也不知何时沾上了几滴血珠子,显然是被将才杀人的场景吓坏了。 宋也眉头蹙了蹙,抬手将她脸上的污迹一一抹去,轻轻拍了拍她,柔声道:“我先叫长柏带你回去,我处理完事情就来,要不了多久。” 说完,当着长柏众人的面在她眉间落下轻轻一吻,便将温迟迟抱到了长柏马上,“你带人将夫人送回去。” 长柏看着宋也为难了片刻,见他面上决绝,便也只得点了点头,带着两个人立即往林子反方向奔过去。 温迟迟将才确实被宋也利落的杀人模样吓傻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长柏:“为什么郎君不跟着我们一起走?” “主子还有事要处理,属下先送姨娘回去。”长柏手下握着马缰,盯着前方,神色凛凛。 温迟迟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骤然拍了拍长柏,急道:“长柏,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长柏心下一紧,一句“什么”还未问出口,眼前便冲出来两道黑影,长柏瞬间拉紧了马缰,马蹄高扬,只见眼前迷雾阵阵,根本看不清什么人,正要抽开腰上的刀,却发现身后骤然一空。 而四下里,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 温迟迟中了迷药后,昏睡了很久才醒过来,她迷迷糊糊地坐起了身子正要下床,脚踩在地上绵软的羊绒毯之时才发现了不对劲。 她抬头打量起了四周,整个屋子装潢明艳,入目金碧辉煌,令人头晕眼花。细看来,一条羊绒毛毯铺在足下,紫红色琉璃杯盏立在雕花镶珠的圆桌上,地上的角落随意置着两颗夜明珠,豪奢至极。 温迟迟正沉思着,便听见外头传来了脚步声,没一会儿门便被打开了。 外头走进来了一个金发碧眼,五官立挺深邃的女子,身上的衣裳薄如蝉翼,将她饱满莹润的身材尽数衬托了出来,手上还托着一只精致的琉璃盏。 见着温迟迟醒来,阿史那依朝她展唇一笑,露出了两颗虎牙,连忙将手中的杯盏放了下来,用带着口音的汉语对温迟迟道:“你醒了。” 温迟迟没回答,警觉地看着他问:“这是哪儿?” “这是我家,”阿史那依说,“别担心,这里也是你的家。” 见着阿史那依将琉璃盏递到她面前,温迟迟没接,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这儿不是我家,你们抓我来这究竟要做什么?” “我们抓你?”阿史那依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你晕倒在野外,若不是我阿兄救了你,你一个汉人女子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你自己想,我们阿史那王室能给你王妃的名分,那也是你合了我阿兄的眼缘,你怎么还一脸不情愿的模样。” “王室?”温迟迟一头雾水,骤然想起了宋也说的突厥,便试探地问,“你是突厥的公主吗?” 阿史那依点了点头,还是将粥递到了温迟迟手上,“粥凉了,你快用了,否则我阿兄见你不用饭,又要不高兴了。” “多谢,”温迟迟将粥接到了手上,象征性地用了两口,而后开口问,“请问该怎么称呼你?” 阿史那依略带骄傲的口吻道:“我叫阿史那依,我是阿史那氏唯一的公主,是我父皇的掌上明珠。” “殿下,我是不是睡了很久?”见着阿史那依点了点头,温迟迟又道,“我如今脑子有些混沌,前些时候的事都有些记不清了,你们是在哪捡到我的呢?” 阿史那依连忙道:“我阿兄出城打猎,你那时恰好躺在郊外的河边,我阿兄便将你捡了回来。婚事如今已然宣告全城了。” “可你阿兄身份尊贵,又怎么会看上一个在路边捡的汉人女子?”温迟迟问。 阿史那依盯着温迟迟瞧了一会儿,毫不掩饰目光里的赞赏之意,“你们汉人女子貌美又贤惠,看上你有什么好奇怪的。” 很快温迟迟便见着了阿史那依口中的那位阿兄,只见他头裹帛缎,腰系蹀躞带,蓄了胡须,面容很是粗狂,但胜在体格健壮,身材魁梧。 阿史那烈甫一走了进来,便挥了挥手叫阿史那依退了下去。 “我已经有丈夫了。”温迟迟开门见山道。 阿史那烈道:“不要紧,我也有过一个妻子与两个嫡子,何况我们突厥向来不要求女子的贞洁。” 温迟迟问:“你们抓我来是因为宋相吧?” “果真是个有意思的女人,”阿史那烈骤然爽朗地笑了出来,“只不过婚礼是真的,我当真希望你做我的妻子。” 第73章 掐红烛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75节 温迟迟低下了头, 没有再说旁的,阿史那烈在旁边小坐了一会儿,下边的仆人便来禀告说二王子打了胜仗回来。 阿史那烈听说后便匆匆离开了。 下午的时候, 阿史那依又来了, 这次她带来了一件华美的衣裳,告诉温迟迟晚些时候王宫内要举办庆功宴,她要以贵宾的身份出席。 温迟迟默了一会儿,便以腹痛为由搪塞了过去,阿史那依看着的脸色不像作伪,便担忧地跑了出去。 没多久,阿史那烈便带着太医过来了, 太医给温迟迟把了脉,又沉吟了好一会儿, 开了副方子,给女仆带下去熬了药,看着温迟迟喝了下去。 阿史那烈道:“你将来会是我的王妃, 此次庆功宴, 王城内有头有脸的勋贵都会出席,正是你露面的好时候, 你必须得去。” 温迟迟见着阿史那烈语气坚决, 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由着王宫里的女仆伺候沐浴上妆, 收拾停当了才由阿史那烈带着走了出去。 傍晚, 天色将黑未黑, 天边的晚霞将苍穹渲染成一片紫红, 与紫霞相接便是园圃里繁茂的紫罗兰与火红的天竺葵, 团团簇簇, 色调浓烈。 有风穿过王廷的长廊,侍女手中捧着纯粹的琉璃盏,里头置着散发着纯白细腻的羊乳,入鼻的便是一阵奶香味。 温迟迟被阿史那烈带到了席上,突厥人都五官立挺,眼睛深邃,而温迟迟柔和婉约,身上有一股汉人女子典型的仪态气质,温迟迟留意到有很多道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老可汗与可敦坐在上首,见着人到齐了,笑眯眯地让二王子阿史那翰当真众人的面述职。 阿史那翰从下首走了上去,深深地朝温迟迟那儿看了一眼,而后用着极其张狂的语气将这一战的经过与掠夺过来的金银珠宝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一遭,旁边有内侍译成汉语,与阿史那翰的声音一道传来。 温迟迟垂首,静静地看着桌上鲜艳的葡萄,她并不是很能听得懂战策,却从阿史那翰极力神化突厥战士的口吻中听出了嘲讽汉人打仗草率仓促,胆小懦弱的意思。 这一战,似乎打得很是容易。突厥人也胜的很是容易。 那么,这就是阿史那氏捉她过来的用意吗? 阿史那翰刚说完,阿史那烈便站起来敬了阿史那翰一杯酒,“二弟,这一站你打得极漂亮,大哥敬你!” 阿史那翰颔首,眼睛略过温迟迟,接过宫人递上来的酒盏,含笑回敬了阿史那烈。 老可汗目光落在了阿史那翰身上,挥手道了句“赏”。 他又看着阿史那烈,语重心长地道:“翰儿正是在你的统治与领导下才能如此出色,将来你做可汗,便要善用人才与勇士,才能使山河永固。” 阿史那烈爽朗地笑了笑,应了下去,老可汗与可敦复又赏了阿史那烈与温迟迟。 阿史那翰回到了座上,用饭的兴致不那么高,往温迟迟方向瞥了两眼,散席后,便到了单于於氏的王宫中。 室内焚了香,单于於氏袅袅娜娜地靠在躺椅上,见着阿史那翰过来,问道:“你父王当真同意那个汉人女子做大王妃了?” “那个汉人女子是二嫁妇,”阿史那翰向单于於氏行了礼,落座后道,“是汉人宰相的宠妾,父王将她捉来就是为了逼迫汉人退兵,大哥看上她,父王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心爱的儿子去了。” 单于於氏哼哼地冷笑了两声,“他倒不记得到底是哪个儿子为他的子民在战场上流血卖命。” “为着一个女人,汉人不会退兵降服,这原本只是缓兵之计,但大宋退兵了,说明这是个有用的女人,有用的女人不能落在大哥手上,否则汉人便会簇拥大哥坐上王位。”阿史那翰倒了杯葡萄液酒递给了单于於氏,低声道,“大朔宰相给我来了一封信。” 单于於氏惊了一瞬,连忙屏退跟在身边伺候的人,“你怎可与汉人私通信件......”单于於氏顿了顿,还是道:“你父王疑心重,此事一旦被他发现,为着他的大儿子的王权稳固,定然不会轻饶你。” 阿史那翰笑道:“即便我什么都不做,为着将来大哥位置坐得稳,父王也不会轻饶我。当初他不就弑了父兄的么?他向来不喜欢能力出众,会对他造成威胁的人,所以他宁愿选空有一身力气的大哥,也不会选我。” 单于於氏轻轻抿了一口水晶杯盏里头的葡萄酒,喉头滚动,像是下了决心,对阿史那翰道,“单于氏手上亦有兵权,你可给你外祖去一封信。” · 温迟迟一连在突厥王宫内待了数日,每日只有阿史那依过来同她说一会儿话,日子才不算那样无趣。 许是温迟迟面相和善,性子好,即便温迟迟话不多,阿史那依都很喜欢同她待在一块,她看着温迟迟喂池中的鱼,托腮道:“听宫人说你嫁过人了。” “嗯。”温迟迟点了点头,继续低头喂鱼。 “那你就是有心上人了?”阿史那依惊道,“有心上人是什么样的滋味?是不是那种相思入骨,摧人心肝的味道?” 温迟迟看着手中的鱼食,“我也不清楚。” “你不清楚?你怎么会不清楚?”阿史那依睁大眼睛,“你不是嫁过人了吗?” 温迟迟将手中的鱼食掷到了水中,看着阿史那依,坦诚地道:“就像我马上要与你兄长举办婚礼......这也并不意味着你兄长就是我的心上人。” 阿史那依抓了一把鱼食,丧气地丢在了掷在了池中,“好像也真是,我马上就要嫁人了。” 温迟迟见着阿史那依脑袋低垂的不高兴模样,不禁失笑,“公主的夫婿应当是个很优秀的人。” “是.......但也不是。”阿史那依叹了口气,“但那是我父王与母后喜欢的人,不是我喜欢的人。” 温迟迟问:“那公主就是另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阿史那依跺了跺脚,恼了拔腿就走。 温迟迟看着阿史那依气急败坏的背影,嘴上噙了抹极浅的笑意,继续耐心地喂鱼。 温迟迟喂着,遥遥地听见了一声轻笑,她抬头,只见阿史那翰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侧,妖冶而张狂地冲着她笑。 温迟迟喂鱼的动作顿了顿,从地上站了起来,朝阿史那翰行了个汉人礼,“二殿下。” 阿史那翰朝温迟迟颔首,“不必多礼。”说着,便要上来掺温迟迟的手,不想温迟迟及时避开了,令他捞了个空。 “我只是想帮王嫂将袖上沾着的鱼食污迹抹去,唐突王嫂了,多有抱歉,”阿史那翰诚恳地道,“三日后王嫂便要正式成为这儿将来的女主人,心境如何?我今日前来即是为着向王嫂道贺称喜。” 温迟迟愣了愣,便见着阿史那翰手伸了过来,“我帮王嫂抹去袖子上的污迹吧,这是突厥人的礼仪。” 温迟迟看着阿史那翰,并没有推拒,阿史那翰才触到她的袖子,她的手中便被塞了一个极小的纸条。 温迟迟将手中的东西握紧了,看了阿史那翰一眼,便挥开阿史那翰的手往后退,隔开一段距离后,这才向旁边站着的人行礼,“大殿下。” 阿史那烈的脸色很难看,他用大掌将温迟迟扶了起来,而后看向阿史那翰,愤懑地道,“你往里沾花惹草,放浪形骸也就罢了,你如今也不睁眼瞧瞧你面前站着的人是谁?成日里孩童心性,像什么样子!我有你这么大的时候,嫡子都出生了,你就是不曾成家立业,不稳重。” 阿史那翰无辜一笑,“王嫂袖子上当真有泥迹,不信你自己瞧。” “那你手往哪儿摸?”阿史那翰横眉愠怒,“若是还敢有下次,我定然要教你吃鞭子的。” “没有下次了,”阿史那翰嘀咕道,“......阿嫂的手很白嫩,就像鸡蛋一样,我向来喜欢美人......” 阿史那翰还未曾说完,阿史那烈便盯着他的屁股后头踹了一脚。 温迟迟只听见噗通一声落水声,水花霎时四溅,阿史那烈拉着温迟迟便往前头去,瞧着便是恼怒至极的模样。 将温迟迟带回了王宫里,阿史那烈缓了好一会儿,才道:“他就是那样的性子,没大没小,没法没天!” 温迟迟道:“殿下莫要生气,二殿下像是对您极其崇敬的。” 阿史那烈冷哼了一声,挥袂坐了下来,“那倒真是,人是没什么坏心眼,就是性子顽劣了一些。” 阿史那烈在温迟迟那坐了一会儿,这才离开。 温迟迟用过晚膳,洗漱后,王宫内灯火尽数熄了下去,唯有一只微弱的宫灯亮在角落里,起夜时照明用。 此时夜色阑珊,极其静谧,温迟迟这才将藏的严实的纸条从袖笼中取了出来,借着微弱的灯火瞧了一会儿,这才看清上头的字。 信中只是说三日后的新婚之夜会有人前来接应她,温迟迟瞧着,眉头淡淡地蹙了起来。 翌日温迟迟又捧着鱼食到了池塘边耐心地喂了起来,才喂了约莫一刻钟,便见着阿史那依踱步过来了,她在温迟迟身边坐下,抓了一把温迟迟怀里的鱼食,心不在焉地喂了起来。 温迟迟看着阿史那依,道:“公主有心事吗?其实我瞧着大殿下与二殿下对您是极其好的,想必您其他的王兄对您也很好吧,有什么可忧愁的呢?” “我们这代子息很单薄的,我父王连我在内就三个孩子,虽然我们兄妹三人关系很好,但婚事......”阿史那依说到一半便顿住了,一把将鱼食丢到了池塘中,“反正这些事,你估计也不会懂。” 温迟迟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安安静静地喂鱼。 有时候阿史那依很喜欢温迟迟身上这样平静如水的气度,她喜欢同她待在一块儿,也并非是没有玩伴,她堂堂一个公主殿下,要巴结她的人得从这儿排到城郊,但也只有温迟迟不会讨好谄媚,只安安静静,从不会刨根问底。 除却相貌,温迟迟身上有更吸引人的东西。 阿史那依顿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其实你说的对,我确实有喜欢的人,但他不是突厥人,是个汉人,而且也就是一个穷困潦倒的商人,身份卑微,所以我们没可能。” 温迟迟看着水底的鱼儿聚在一起争吃食,没一会儿便散开了,往四下里游过去,她目光随着鱼儿亦荡得很远,“身份当真是个很重要的东西吗?” “重要,”小公主说着,脸上也扬起了一丝困惑,“我父王母后说,身份就是权力的昭示,没有人不爱权势,就像我父王,他爱他的江山,爱他的子民,有时候做了不得已的选择,选择牺牲掉一些人,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所以我身为他的女儿,我就要承担责任。” “殿下是个很诚恳正直的人。”温迟迟看着阿史那依,由衷地道。 但温迟迟大概是理解不了这些的,她没有这样的熏陶与觉悟,以她的普通思维理解不了权力的角逐,无法与当权者共情,因为以她的身份,大概她就是阿史那云口中的被牺牲掉的一部分人。 但实际上,她就是被牺牲掉的人,很早以前就是。 · 婚礼前夜,阿史那烈陪同温迟迟试了突厥一族的婚服,同汉人一般,是极其喜庆的红色,只突厥的婚服男女都窄口收腰的,腰上要系上绣有鸳鸯纹的金蹀躞。 温迟迟这一身赶得急了些,却相当合身,阿史那烈看着温迟迟这身装扮,心内很是欢喜。 温迟迟触上阿史那烈那炙热的目光时,亦不好意思地别开了眼睛,脸上染上了一片绯色,害羞得模样宛如当真宛如一个即将嫁人的新娘子。 阿史那烈爽朗地笑了两声,便叫女仆带着温迟迟下去换衣裳。 温迟迟跟着退了下去,换回了本着在身上的鹅黄色褙子。 阿史那烈低头看着温迟迟,“其实你们汉人女子的衣裳就很适宜你穿。” “所以殿下特地恩准宫人帮我裁了几套汉裳。” 温迟迟含笑道。 “我不忌讳这个,你能顺从我,我便很高兴了,”阿史那烈笑道,“不过阿迟,以后我是不会应允你回家了。” 温迟迟了然地点了点头,而后看着阿史那烈道,“那若有一日,我被抢回去了呢?” 阿史那烈当色一凛,沉声道:“不会的。” 话虽如此,阿史那烈却惦记此事惦记了一夜,翌日醒来之后,便匆匆去了温迟迟殿中,宫人已经在为温迟迟着手打扮了起来,阿史那烈神色严肃地令人退了下去。 待到众人离开后,阿史那烈将一块羊骨哨递到了温迟迟手中,“这是羊骨哨,吹时便会召唤流沙人,为你卖命,若有一日,你当真受到了威胁,便可吹动此哨。” 温迟迟的妆已经上到了一半,眉心正点了一粒火红的朱砂,而下便是水灵潋滟的双眼,温迟迟盯着阿史那烈,默了一瞬,将羊骨哨推了回去,“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殿下还是收起来吧。” 阿史那烈摆摆手,执意将东西塞进温迟迟手中,“你是我未来的妻子,这样的东西你受得住。” 温迟迟低头看着,将东西郑重地握在了掌心,“多谢殿下,我收下了。” 阿史那烈正欲多说几句,外头便有宫人进来禀报说二殿下正在外头候着,催他换喜服去,阿史那烈这才拔步往外头去。 温迟迟将羊骨哨握在了手中,透过窗子,仰头瞧了瞧悬在天上,渐渐东升的太阳,由着宫人继续为她梳红妆。 突厥人的婚礼跟汉人有许多相似之处,因着温迟迟就在王宫之中,便少了迎亲这一环。新郎官在外边招待客人,新娘子便要坐在喜床之上坐亲,坐一整个白日,便意味着婚姻长长久久,到了太阳完全下山之后,才开始拜堂。 温迟迟坐在喜床上,即便坐了一整日,双腿全然酸麻了,她也已然安安静静地坐着,最多的时候便抬起头瞧着日头一点一点落下去,手心浸了一层薄汗。 天边橘红色的晚霞渐渐被吞噬,天色已经开始擦黑了,隐隐听见了外头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 等的愈久,那声音便越近越向,温迟迟的听到了一行人的脚步声,心渐渐地沉入了谷底。 门正要被推开之时,只听见一声巨响的爆破声鸣空而来,有宫人厉声叫道,“主子,那是可汗与可敦的王宫.......” 浓重的烟雾自下直冲云霄,滚滚黑烟盘旋在王宫上头,阿史那烈脑袋轰地一声,未作任何思考便带着人急速地往外去。 温迟迟捏紧了身上的喜服,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76节 窗外风声骤然张狂,林叶飒飒。 温迟迟刚抬起头,便见着一个长身玉立之人站在不远处,面色衰败,眸色深深,一刻不离打量着她,许久都不曾言语。 “郎君......”温迟迟声音有些哽咽。 宋也用手将床头燃着的喜烛生生掐灭,声音有着不可名说的低沉与沙哑。 “到我这儿来。”他说。 第74章 见端倪 温迟迟在喜床上坐得久了, 腿上已然酸麻非常,此时又着急下来,下床的时候没稳住, 踉跄了几步, 险些跌倒在地上。 宋也伸手扶住温迟迟,蹙眉道:“就不能稳重一些......” 宋也对上温迟迟红肿的眼圈,责怪的话未曾从说出来,便卡在了嗓子中。 温迟迟张来双臂,紧紧地环住了宋也,眼泪不住地自眼眶中滚落。 宋也感受到了一片濡湿之意,圈在在温迟迟腰侧的手不断地收紧。 半晌后, 宋也缓声道:“瘦了。” 温迟迟止住了眼中的泪水,问宋也:“郎君是怎么过来的?” “我以为你不会过来了。”温迟迟错开眼睛, 带着一股委屈的鼻音道。 “温迟迟,”宋也叫住她,打量着温迟迟身上的火红嫁衣与她面上精致庄重的红妆, 神色意味不明, “你未免太不将自己当回事了。我会不会来,你在我心里什么位置, 你究竟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嗯?” 见着温迟迟不说话,宋也面上略有不自然, 却也算坦荡。 “倘若过去你不明白, 如今也应当知道了。”宋也亲了亲温迟迟的眉心, 放开了她, 脱下身上的软甲给温迟迟穿上, “我另有要务要处置, 我先着人送你离开王宫。” 宋也看着温迟迟离开,而后又带一队身着寒甲的暗卫径直往突厥可汗的王宫中去。 宋也来的不慌不忙,到时,便见着火光熊熊摧枯拉朽般地吞噬王宫中的一切,在火光的映衬下,浓重的黑烟盘旋在王宫上的形状显得一清二楚。 阿史那烈召集了驻扎王宫中的侍卫亲信竭尽全力地救火,待到反应过来疏忽了新娘子之时,脸色已经完完全全沉了下去。 夜里刮起了东南风,风声张狂,然而快过风的是宋也带暗卫悄悄逼近的速度,整个队伍干练,利落,在黑夜中疾行。 便是靠近王宫,将阿史那烈等一群宫人捉在手中也是不声不响的,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宋也抽开别在腰间的寒剑,一把对着阿史那烈的膝盖骨敲了下去,慷锵有力的巨响声响起,宋也所用力气之大,令阿史那烈那样壮硕的汉子即刻跪了下去。 底下有暗卫即刻上来,将阿史那烈身上的匕首刀刃尽数缴下,又将他的手脚捆绑了起来。 “松手!”阿史那烈挣脱不得,猩红的眼里已有隐隐恼火之意,他沉声问:“你是汉人?你究竟想做什么?你可知这是北汉王廷,你好大的胆子!” 宋也压下了眼里隐隐的凉意,扯唇淡道:“你对我的妻子不敬,不若你说说看,我要做什么。” 说完了,便也懒得再搭理阿史那烈,火已经扑灭得差不多了,但难免会有些火星子,于是宋也便吩咐人重又燃了一把火。 阿史那烈看着将被扑灭的火又在王宫里燃了起来,顿时气急攻心,目次欲裂,低声怒喝了好些突厥话。 宋也的嘴角勾起了抹极淡的笑,他昂了昂首,吩咐底下的人道:“扶大殿下起来吧,说起来我也只南来的远客,受不住大殿下这样的厚遇。” “你们汉人都像你这般虚伪的吗?”阿史那烈啐了一口,愤恨得牙齿咯吱作响,“我不管你怎样进入王宫中,突厥二十六部是不会放你平安回去的!你最好死了这条心,束手就擒。” 宋也摩挲这拇指上的玄玉扳指,冷道:“你又怎知,突厥二十六部完全归附于你,而你的兄弟就对你忠心耿耿,看着你登上王位,却毫无怨言呢?” “你说什么!”阿史那烈怒目圆瞪。 “大殿下,我既有胆子来了,便有底气放你回去,这你放心,”宋也道,“我今日来,其实是想同大殿下做桩交易。” 宋也站在阿史那烈面前,身后火光映天,宋也身上盔甲寒光凛凛,他神色淡漠地看着阿史那烈。 “报!”底下的汉人士兵极快地跑了过来,“此时二殿下已然陈兵宫门!” 看着阿史那烈面上错愕的神情,宋也脸上笑意更甚,“二殿下,亲生兄弟背板滋味如何,我只要你替我半一件事,突厥的江山便不会落于这样一个弑君杀父的人手里。” “你是阿史那翰放进来的!”阿史那烈喝道。 宋也不紧不慢地道:“但我是来帮助殿下的啊。” 说罢,宋也便开门见山地摆出了他的条件,末了,宋也命手下将突厥可汗可敦带了出来,“你的父王与母后我都没杀,这是我的诚心,不知大殿下意下如何呢?” “还是说,大殿下希望突厥江山拱手与人,令百姓受辱,颠沛流离呢?”宋也拿着寒剑随意地点了两下地面,只听锋利的刮擦声,令老实良善的可敦吓得缩了缩脖子。 阿史那烈问:“你与我二弟结盟都能随意背弃,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说呢,凭什么?”宋也反问道。 还不待阿史那烈回答,只听见身后传来了兵器擦在铠甲上沉闷的铮铮声,继而是无数步兵脚掌点地的声音。 宋也压下眼底的幽暗,回过头,恰好见着一只冷箭残影飞速地朝老可汗与可敦的方向急速飞过去,宋也厉声道:“长柏,护驾!” 然而为时已晚,箭已离弦,那只冷箭极快地没入了老可汗的心房,血汩汩地往外流,老可汗当场便没了气。 “宋相,你这是什么意思?”阿史那翰摔了手上的弓,抽开弯刀架在宋也的脖子上,“我让你杀的人,你一个没杀!” “所以殿下是提前预知到了这个,才将王宫西南角的宫门口堵死的?”宋也反问着,弹开了脖间的弯刀,握着刀柄,骤然往上挑,正中阿史那翰的虎口,“二殿下一早就没想让我活着回去吧?” 一个不忠不义,狼子野心之人,宋也不会扶持他坐上突厥的王位,这样的人迟早是大朔的威胁与祸患。而阿史那烈空有一身蛮力,实则算计不深,且宅心仁厚,关爱民生,与阿史那翰相比,更适合做一个忠于大朔的傀儡。 阿史那翰握不稳,弯刀一下便滑在地上,正要挥匕首朝宋也身上刺过去之时,阿史那烈腾空而起,一把将阿史那翰扑倒在地上,“收手!你知道你做了什么!” 宋也命令隐在暗处的数千汉人暗卫将场面控制住了,便冷眼瞧着兄弟二人扭打撕扯在一起。 阿史那烈眼里尽是寒心与失望之意,他将匕首从阿史那翰手中夺了过来,刺进了他的阿史那翰的心房,“你再怎么样,阿兄都不会苛责你,可是你杀了父亲,你这是弑父弑君啊!阿兄留不得你。” “教导?”阿史那翰冷笑出声,“江山都是你的,你以为你对我真有多好?不过是施舍罢了!” “你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阿史那烈闭上了双眼,将匕首深深地送了进去。 只听见阿史那翰一声闷哼,一道殷红的血迹自他嘴角蜿蜒而下,他不甘地看向了宋也,“敢问宋相,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我的呢?” “你有没有想过,你给你外祖去的那封信,和你外祖收到的那封不是同一封呢。”宋也对待将死之人很是宽宥,耐心地解答道,“你怎可将那些都写在在信里呢?你以为我来漠北只是为了寻那匹军火?你以为我只带了几只骑兵就来了?” “你将温迟迟掳来,令大殿下遇见,而后将婚事昭告天下,不就是为了今日么?直至今日,我都一直按照你的计划来的啊。”宋也嗤笑了一声,“可惜,若我再愚昧一些,我就信了。” “原来是一早。”阿史那翰啐了一口血在阿史那烈脸上,癫狂地笑道,“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宋也淡漠地看着阿史那翰咽气,对着阿史那烈道:“立契吧。” 阿史那烈将签好的契约与一只装着密信的匣子递到了宋也手上,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你会对她好,是不是?” “大殿下,你跟她才认识多久,我为什么跟你说我妻子的事。”宋也面色冷了下去。 阿史那烈道:“可她只是你的妾,不是你的妻子,况且你对她也不好。” “对她好不好,你又怎知?若我待她不好,今日会来此吗?”宋也微笑,抱着匣子转身就走。 阿史那烈道:“你若待她好,何至于我一些为不足以的关照,都令她感动成那样?你在大朔那样的身份与地位,富贵自是不缺的,她心内没有踏实感,你若当真对她好,她不会那样不安。” 宋也脑海中莫名想到了盘雪的那只蛊,自被他带来西域后,蛊虫便极快地消瘦了下去,无论他喂多少血下去,都无济于事,如今已然有了将死未死之兆。 可是中蛊之人仍好好的,蛊虫又怎会如此? 隐在心中的那根弦被轻微地拨了一下,泛起的涟漪之大,他根本不敢细究,只狼狈地抽开腰间的冷剑直指阿史那烈的眉心,掀唇冷道:“闭上你的嘴。” 阿史那烈道:“宋相,您扪心自问,您今日来此更多的是为着她,还是您想要的权力与天下呢?” “我都想要,怎么了?”宋也似笑非笑地看向阿史那烈,将剑没入鞘中,“那是我的女人,我没有向你解释的必要,你更没有关心的资格。” 只听无情的铮铮声响起,宋也接着道:“我替殿下排除异己,稳固江山。而今日宫廷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底下二十六部如何安抚,天下悠悠众口如何堵住,殿下可想好了?” 第75章 乞怜惜 温迟迟被人带出了王宫, 在驻在郊外的一辆马车内安静地等着宋也。 才挑开车帘,便见着不远处,宋也脊背挺拔地立在马背上, 目光沉沉地盯着马车看, 像一汪掺杂着数千般情绪的深潭,令人看不清,叫人胆寒。 与宋也目光相触的瞬间,温迟迟手心立即沁出了层层的薄汗。 宋也见着车帘后的温迟迟,压下了眼里的一缕微不可闻的倦意,过了好一会儿才翻身下马。 宋也将拎在手上的一把带血的剑撂在路边,便利落地上了马车, 靠在车壁上,半阖上眼睛养神。 宋也没说话, 温迟迟却能敏锐地感知他身上拒人千里之外淡漠的冷意,到嘴的话卡在了嗓子中,她手拧成了一团, 还是安静地缩在一边, 不敢打扰宋也。 很快马车便开始走了起来,路途通泰, 走得也还算稳重, 约莫半个时辰后,开始颠簸了起来, 温迟迟掀起了帘子正要往外瞧。 宋也摁在温迟迟手上, 拦着她挑帘的手, 挑眉看着温迟迟, 视线相撞之时, 宋也一把将温迟迟带到了怀里, 蛮横而又强势,死死地掐在她的腰侧,沉声问:“你是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不知道有我这么个人?” 温迟迟贴在宋也身上,只觉得浑身燥热了起来。 她苍白的脸上极快地飞过一片霞光,她低声道:“我瞧见了。”说着,便捧起了宋也那只缠上了白绷带的手,“这是哪儿来的伤呀?” “刀剜的。”宋也不以为意地开口,末了又轻飘飘地补充道,“只流了血,不算重。” 温迟迟脸上担忧之色又重了几分,“流了血还不算重?”说着,便捧着宋也的手心疼地吹了起来。 宋也看着她面上无辜的神色,只觉得心中一阵烦乱,他抬脚径直踢掉了温迟迟脚上的绣花鞋,将她压在了门板上,便开始撕她身上穿着的喜服。 温迟迟浑身瘫软了下来,眼尾吊着水光,使劲地推宋也,低声道:“这是马车上,外头还有人.......” “正当的关系,告诉我,你到底在怕什么?”宋也抽了两下温迟迟的臀,压下了眼底的晦暗,沉声道,“还是说,穿着跟别人成婚的嫁衣跟我办事,觉得对不住他?” 话音刚落,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便落了下来,不算重,却相当响。宋也别过头,舔了舔后槽牙,嗅到了一股血腥之气。 反应过来后,宋也看着她气急了要咬人的模样,哧地一声笑了出来,“还有脾气。我说你就是欠的,不是?”也不同她啰嗦。 关隘叠嶂,长驱直入。 马车在小路上行走,上下颠簸,摇摇晃晃。 过了一会儿,宋也捻了一粒一粒温迟迟脸上垂在眼梢的泪珠,这才发现了不对劲。 “你来真的?”宋也声音沉了下来,不自然地拍了拍她,“......你当我没说。” 温迟迟挥开宋也的手。 委屈,怎么会不委屈呢。孤身一人身处漩涡之中,朝不保夕,终日惶恐,好不容易见着一个还算相熟之人,见了没两眼,又被抛下了。在荒郊野岭等了半夜,还便被甩了脸子。 宋也本还在兴头上,见着温迟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了起来,于是便匆匆了事。 宋也丢了条汗巾给温迟迟,温迟迟抹了一把泪水,便开始擦了起来,水唧唧,湿哒哒的,又滑又腻,温迟迟心中埋怨,拿着汗巾擦了两遭,确认干净了后,便将汗巾甩到了宋也怀中。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77节 汗巾被摔着搭在了宋也拇指上的玄玉扳指上,宋也意味深长地瞧了温迟迟一眼,捏了一把温迟迟腰上的软肉,“我看你是胆子肥了,对谁使脸色呢。” “我没有。”温迟迟别开脸,闷声道。 宋也靠在车壁上,轻轻嗯了一声,心中对着阿史那烈的话始终耿耿于怀,看着眼前的人,也始终觉得在看一团模糊朦胧的雾。 他觉得自己看不懂她,却在恍惚中看到她红肿如核桃的眼睛,心中蓦然抽搐。 宋也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扯唇自嘲一笑,还是将温迟迟捞到了怀里,“我又怎么你了?” 说着,便唇侧的吻便像蜻蜓点水一般落到了温迟迟的眉心,眼梢,鼻尖,轻柔细致,略带讨好之意。 温迟迟只觉得一阵痒意,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环着宋也的胳膊,粉嫩红润的唇瓣便落到了宋也的唇上,她不太自然地学着宋也的模样啃食他嘴侧的软肉,磕磕绊绊地撬开他的牙关,令两只软嫩的舌尖笨拙地靠在一起。 宋也托着温迟迟的腰,眉目舒展开,略等了一会儿,将温迟迟的后脑勺托住,反客为主,起初还温柔缱绻些,察觉到温迟迟被哄好了,便又开始凶狠了起来,其霸道无理的本性瞬间显露了出来。 · 只短暂地在客栈中休息了会儿,温迟迟便跟着宋也到了驻扎的军营处,接着便是几日几日地见不到宋也。便是回来,也是半夜三更压在她身上,第二日天不亮就走。 军营里头很多暗卫与将士,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她也只得待在军营中,只听说听头似乎是在打仗,战事似乎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不消半个月,宋也打了胜战,便带着她踏上了回京的归途。 温迟迟坐在了马车上,揉了揉酸软的双腿,见着宋也跟了上来,想起了昨夜的荒唐,耳尖飞上了一丝薄红,她掀开车帘,不自然地将目光挪到了外头。 就这么挑着帘子看了一会儿,实话说,北边的风光很是磅礴壮丽,是她在水乡见不着的。一时走了神。马车又走了会儿,便见着前头有接应人马,乌泱泱的一大片人,排列得蜿蜒在长河落日之外,见不着尾。 温迟迟的目光却落到了前头马车后边驮着的一张巨大的笼子上,只见上头用一张黑布盖着,瞧不见里面的光景,温迟迟却想起这几日的事,心内蓦然一紧,隐隐地察觉出了不对劲。 宋也见着手上的糕点递出去已有半天了,温迟迟还没接着,不由地蹙眉,顺着她的目光往外头看过去。 跟着温迟迟看了会儿,宋也便用修长而又微凉的指尖将帘子挑了下来,淡道:“不要看了,你夫君在这里。” 温迟迟回过头,捻了糕点咬了口,装载了满腹心事,面上却不显,只直勾勾地盯着宋也问:“里面装的是什么呀?” “战俘。”宋也扫了眼温迟迟面上单纯懵懂的神情,压下了眼里的探究,呷了口茶道。 温迟迟瞧着便是一副对战俘不感兴趣的模样,只将糕点送进了嘴中,便恹恹的,也没吃第二口。 “你往日里头不是很喜欢板栗酥?味道不好?”宋也捻了一只放了嘴里,没吃出来味道有什么不一样。 温迟迟喝了口水,摇了摇头,“天热,马车上又闷,没什么胃口。” 宋也将手上的书放了下来,亲手给温迟迟倒了盏,掀唇讥讽道:“娇气。” 温迟迟:“......” 她小口小口地喝茶,没再言语。 晚些时候,宋也果真令队伍停下休整。 今日日头好,中午的太阳很是毒辣,如今太阳落山了,刮过来的风竟还有丝丝凉爽之意。 宋也扶着温迟迟下了马车,放眼望去,天色将黑未黑,橘红色的霞光消失在天际之时,夜晚的深沉之色便压了过来,细看天边处还有一抹鱼白,往上便是一弯明月,几粒星子。 底下有随身伺候的仆人搬来了两只小杌子,温迟迟与宋也便坐了下来,温迟迟盯着不远处的铁笼瞧着,随口问道:“他们成日被罩在黑布里头,不会喘不过气吗?” 温迟迟等了一会儿,不见宋也回答,便回眸看了过去,只见宋也死死地盯着她,细看不难发现,那双瑞风眼眼梢还吊着几分讥讽之意。 温迟迟不安地攥紧了衣裳,轻声道:“我不过是问了几句......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没有不妥,”宋也道,“我只是不喜欢女人过分啰嗦。” 温迟迟抿了唇,不再说话。 宋也瞥了温迟迟一眼,而后道:“前几日我在打仗你也知道,与突厥算是一场恶战了,我能速胜,也花费了不少力气,身上的伤你也瞧见了。”言下之意便是叫温迟迟多瞧瞧他,多疼疼他。 温迟迟却骤然捏紧了手指尾骨,原来是在打突厥。当初听阿史那依的意思,不是付荷濯在战场上领兵杀敌的么?为什么又是宋也领军出战了? 而自从她到了军营,便再也没有见过付荷濯,便是进京在践行的武将中都没有见过他。既是与突厥一战,那么在为当朝宰相践行之时,他身为大将军不会不来。 若是没来,便只有两个可能,一是遭了不测,二是.......温迟迟脑海中骤然跳出了那只铁笼的模样。 温迟迟后背有些发凉,好在宋也没有发觉她的异样,只是将她搂在了怀中,埋在她绵软的胸口,轻轻嘶了一声道:“伤口疼,你揉揉。” 手轻轻地触在宋也的后背,才摸上便骤然收了回来,温迟迟凝眉道:“既是伤口疼,又怎可摸呢?得回马车内瞧瞧是不是伤口又绷了。” 宋也深深地看了温迟迟一眼,嗯了一声。 在温迟迟换药的时候,宋也的手轻轻地点在了她的手面上,漫不经心地道:“我只同你说过这些伤口伤的不深,只是看着狼狈,要不了命。但我没跟你说过,其实很疼的,时时刻刻都疼。”疼起来也是要人命的。 “嗯,我知道。”温迟迟心中有事,只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我会轻些。” 第76章 歧路难 往前走不远便是一个小镇, 宋也带着温迟迟进去落脚,只休息了一会儿,还不到后半夜, 长柏便来敲了门扉。 温迟迟睡眠浅, 听见敲门声当即便醒了,宋也轻轻拍了拍温迟迟的后背,柔声道:“你睡。” 安抚好温迟迟后,便披了一身衣裳径直走了出去。 听见门扉重又闭合的声音,温迟迟便睁开了眼睛,再没了睡意。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双臂环着腿, 脸伏在膝上,静静地盯着被衾上的绣花纹, 双目放空,思绪飘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还未等一会儿, 便听见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继而黑夜中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关门声, 在无边的沉寂中显得极其明显,也令温迟迟的神思渐渐聚拢了起来。 温迟迟看着宋也, 面色略显不安, “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宋也扫了温迟迟一眼, 径直去一旁将身上的月牙白云锦换了下来, 重又着了一件束腰玄色劲装, 将一块青玉带勾在劲瘦有力的腰腹上, 这才往床边去。 “长柏将才来消息, 说是丢失的兵马与军火重又出现在了大漠中。”宋也立在床边, 用气极平淡的口吻道。 温迟迟愣了一下,看着宋也,“郎君要亲自动身去吗?” 听见宋也嗯了一声,温迟迟掀开了身上盖着的被子,正要滑下床的时候,双腿被宋也的大掌裹在了手心中,重又拎回了床上。 “你不去。”宋也道。 温迟迟问:“我不跟你一起去,我去哪儿呢?” 宋也看着温迟迟乌黑的发丝垂在脖颈后,面颊莹白又显得无辜,有那么一瞬心中软成了一团水,他轻轻将温迟迟圈在了怀中,复又亲了亲她的眉心,“大漠少水,常遇流沙,又杀机重重......你还是别去了。” 温迟迟伏在宋也肩上,声音闷闷的,“那郎君真的要去吗?” 宋也不答,反问:“你想我去吗?” 温迟迟愣了一会儿,才道:“......不想。”她将脸颊深深埋在宋也颈窝处。 其实温迟迟的脖颈又嫩又细,只需要轻轻一捏,便会被尽数碾碎在他冰冷的指尖。宋也垂下了眼帘,心中忽生一种宁为玉碎的张狂念头,但也只那一刹那。他想了想,她这样,他又怎么舍得。 他就这么抱着温迟迟抱了好一会儿,鼻尖萦绕的都是她身上的味道。 温迟迟大气不敢呼出来一口,被他搂得紧了,也只感缓缓呼出一口气。 许是温迟迟的呼出的气息温热,又带着痒意,宋也没多久便将她放了下去,“我先令人送你们回京,我另待一队人过去,快的话要不了多久便能回来。” 他将温迟迟塞回了床上,给她掩上了被子,又在她床边矗立了好一会儿,拔步便往外走去。 温迟迟回头,看着宋也挺直的背影,忽生一种孤傲落寞之感,这令她心中骤然收紧,温迟迟放下了手中死死攥着的被衾,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着急地道:“郎君!” 宋也步子顿了下来,僵硬地转过身,便见着温迟迟雪白莹润的脚趾踩在了地上,从箱子中翻找了一阵,找出了一只绣有兰草的香包替宋也扣上。 “一路顺风。”温迟迟踮起脚尖,在宋也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好,”宋云摩挲着香囊上的秀兰纹样,压下了眼底的晦暗,沉声道,“回去歇着吧。” · 温迟迟再次醒来之时,日头已经高了,刚打开窗,滚滚的热浪便即刻从外翻涌了进来。 温迟迟将窗子掩了上去,倒了盏茶水小口小口的啜了起来,没一会儿便有丫鬟上来伺候她洗漱用早膳。 一切忙活完,这才重又戴上了帷帽,进了垫着软垫的马车内重又赶起路来。 一连赶了几日的路,将近傍晚之时,车队才停了下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今夜怕是又要露野修整了,温迟迟倒觉得没什么,马车宽敞又置了软垫与毛毯,将就一晚也不是不行,只毕竟是荒郊野岭,她一人歇息难免胆寒。 她看向了守在一旁心事重重的清歌,这是宋也拨给她的贴身婢女,虽说是婢女,但为人机敏,又武艺高强,整队人马如今都听从她的命令,有这样一个人守在身边,很是令她心安。 “清歌,不若你今日跟我睡吧。” 听着温迟迟的声音,清歌停下了手中拨火烤肉的动作,抬头看了温迟迟一眼,“好。”说着,清歌将烤好的肉递到温迟迟手中,便走开吩咐了下去。 温迟迟手心沁满了汗,她瞧着清歌远去的背影,将手中的羊骨哨丢进了火中。面前的火舌子很旺,丢进去没一会儿,羊骨哨便彻底被吞噬焚尽了。 她没动手上的肉,只抬头瞧了瞧了乌云蔽月的深色苍穹,今日无风,连半点星子都不曾见。 从宋也与底下的几个仆从嘴里的捡起来几个至关重要的点来瞧,大概是大王子阿史那烈登上了王位,可那日同当初帮助她离开的却是二王子阿史那翰,显然宋也是与阿史那翰结了盟。 而若当真是大王子阿史那烈登上了王位,在突厥王宫那日,宋也又如何能全身而退?这是很奇怪的一点。 可后来宋也又同突厥打了一场硬仗,忙活了小半个月有余,也令她暂且放下了心中的困惑,渐渐心安了下来。 阿史那烈给她的羊骨哨能够召唤出流沙人,所谓流沙人便是隐在暗处的突厥王室耳目,宋也走后不久,她便利用羊骨哨给分别突厥王室与京城的付家去了一道密信。 如今算算时间,应当到时候了。 果不其然,夜里清歌守在温迟迟边上之时,便听见外头传来了一阵骚乱。 温迟迟攥紧了清歌的衣裳,面上已然是一片苍白,“.......外边怎么了?” 清歌面上即刻凝重了起来,但还是宽慰温迟迟道:“姨娘,您先别慌,主子将最精悍的一匹人马都留给您了,定然不会有事。” 说着,清歌挑开了帘子,看着外头一阵混乱的场景,眉头蹙了起来,她握上悬在腰侧的寒剑,防备的看着四周。 忽有一只暗箭从远处飞奔而来,将要矗在温迟迟眉心之时,清歌徒手拦了下来,掷在了地上。 温迟迟正要说话,便听见车窗外传来了男子低声的声音,“众将士听令,捉拿刺客,竭力护卫宋相家眷!” 清歌听见熟悉的声音,没有分毫被营救的喜悦,反而脸色变了又变,她极快地挑开窗帘,看清来人,面色一凛,便要挑开车帘翻身下车。 温迟迟骤然抓住清歌的衣摆,拦下了她,“你要做什么?你不该守在我身边吗?清歌。” 清歌回头看着温迟迟,“姨娘,这是主子押解的犯人,如今当跟在主子身侧,不该出现在这儿的,卑职得即刻将犯人捉拿回来,您先松手。” “可是这不是什么犯人,这是付将军。”温迟迟神情淡淡,只攥着清歌的衣裳并不松手。 “他是主子押解的逃犯,这几天卑职就没联系上主子了,如今看,可能出了事,”清歌脸色不好看,声音也冷了下去,“姨娘,您先松手啊!” 清歌说了半天,见着那只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立即反应了过来,“姨娘你......是你背叛了主子!” 温迟迟神色淡淡,“郎君临行前,曾经叮嘱过你,唯我的命令是从,你不能不听我的。” “可是您对得起主子吗!”清歌将温迟迟的腕子攥到了手里,“当初您丢了的时候,主子不眠不休,远赴千里只为了保您的周全,为了救您出来,行走在飞石箭雨之中,浑身是血,险些去了大半条命......您就是这么对他的?他甚至还......”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78节 清歌看懂了温迟迟眼里的疏离与淡漠,到嘴的话便卡在嘴中再也说不出了。 那日是十五月圆夜,主子的面色一片苍白,额上也沁满了汗滴,她问了长柏才知道,主子不知为何浑身蚀骨地疼,为了能顺利去突厥王宫谈判,他甚至服用能麻痹神经之药镇痛,用后遭到反噬便大口大口地吐了半夜的血,好了之后,才去郊外寻的温姨娘。 温迟迟拉着清歌不松手,清歌不会违背宋也的命令伤她,便这般僵持着。 直到付荷濯的人来将清歌押了起来,清歌挣脱不得,才愤懑地道:“主子若是回来定然不会放过你们这对奸夫□□!” 温迟迟没有恼怒,反而很是平静地看向了清歌,不紧不慢地道:“先让他回来再说吧。” 付荷濯手底下的人正要将清歌处理掉,温迟迟不赞成地道:“算了,她没什么坏心思,放她走吧。” “这样桀骜刚烈的人不除掉,迟早是祸患,会伤了你的。”付荷濯穿了一身泛着冷光的寒假,声音亦是一片冰凉。 “她不会,”温迟迟摇了摇头,“放了吧。” 付荷濯极少见到温迟迟语气这样坚决的时候,也只好点了点头,对着手下的人道:“让她走。” 而后便迈着阔步走向了温迟迟,付荷濯眼眶湿润,伸开了手臂要抱一抱温迟迟。 温迟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言语里头有些疲惫,“付将军,赶路吧。” 第77章 再相见 温迟迟与付荷濯自玉门关一带一路东行, 约莫半月之久,才抵达上京。 抵达上京的那日,只见十来仗宽的护龙河围绕在城池四周, 从河水一边遥遥望过去, 只见雄伟壮阔的南熏门漆着半旧的朱红色,质朴中却有磅礴的龙盘虎踞之势。 城门关卡的百姓一应已经疏散开了,杜老太尉率领两司三衙诸多指挥使,并着上京数千禁军依次排列在道路两旁,另有钧容直在旁奏乐舞剑,以最崇高的礼仪迎接凯旋而归的大将军。 浩浩荡荡的队伍停在了半路上,温迟迟掀开车帘, 便见着付荷濯骑着白驹来到了车窗边。 付荷濯看着温迟迟,“阿迟, 你当真不跟我回去吗?” “我阿嫂尚且在京城,我去寻她,待事情安顿好了后我们便会回杭州。”温迟迟道。 付荷濯顿了顿, 想伸手去摸了摸温迟迟的头, 手刚伸出去,还是收了回来, 他不知为何阿迟会对他这样疏离。总不能是因为宋也吧?倘若当真如此, 那她便不会亲自将宋也的行程泄露出去。 “你阿嫂,我也见过几面, 算是相熟, 若是她不介意, 也可以与你一同住进太尉府。”付荷濯抿着唇, 手上勒紧了马缰。 “付将军, ”温迟迟打断了他, 脸上扬起了温和的笑意,“谢谢你的好意。若是十年前,你不是将军,我也没有这层身份,我或许会毫不犹豫地投奔你,可现在,我没有身份,也没有立场。” 付荷濯道:“你可以有身份,只要你......” “付将军,我想问,你当真能像过往承诺的一般将妾室之位给我吗?即便我是个商户女,即便我嫁过人也有过身子,你也能放着那些名门贵女不娶,娶我吗?” 付荷濯沉默了下来,面露难色。 温迟迟看着付荷濯蜿蜒在脸上的疤,当真觉得他沧桑憔悴了许多,温迟迟垂下了眼帘,只是道:“付将军,我如今看待这些很淡,以后我不会留在这儿,也不能留在这儿。你帮助我已经够多了,再牵扯下去,只会惹出无穷的麻烦。我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温迟迟一双眼睛水灵透亮,平静如水,却又有几分坚毅不屈的神采。 付荷濯直直地看着他,忽生一种恍如隔世之感,面前的姑娘面容从不曾便过,可他看着她眼睛,只觉得很陌生。 历经千般,他讶然于她的改变,或者说,他猛地发现,他似乎从来不曾进过她的内心,从不曾真正地了解过她。 有一种异样的感受堵在心口,付荷濯顿了顿好一会儿,才哑声道:“好。” “谢谢你,付将军。”温迟迟点了点头,便将马车上的帘子落了下去。 马车后头跟着数十个护卫,悄无声息地脱离了付家军进京的大队伍,从南熏门一旁的侧门进城。 许是城门的朱红色过于庄重与夺目的缘故,亦或者是在这座城里的一些不太好的回忆,温迟迟的心始终觉得悬在了高处般惴惴不安,总有哪儿不对劲。 她半靠在车壁上,双目缓缓阖上,正准备小憩一会儿,眼睛忽又睁开,她捂着逐渐加速的心跳,打开水囊喝水,直到嗓子不再像吞了尘土与火燎一般的干时,才掀开帘子,唤了跟在身后的人吩咐道:“你同付将军说一声,去查查丞相府内的两个叫晴雨晴雪的丫鬟。” 见着带刀的将士领命退了下去,马车重又再官道上行走了起来,温迟迟心中静下不出一炷香,便见着前头被拦了下来。 来人是一个腰别弯刀的侍卫,说话铿锵有力,不卑不亢,“温娘子,长公主邀您去庙中叙旧。” 前有护送的将士拔刀相向,朗声高喝道:“哪有什么温娘子,这是付将军的家眷,还请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长公主殿下要见故人,付将军有何立场干涉皇家之事?”侍卫沉声道,“殿下有令,邀车内之人上山叙旧!” 温迟迟攥紧了裙子,只缓缓吐出一口气,便听见了兵器相接时的铮铮声,沉闷中又有一丝尖锐。 温迟迟静了片刻,兀自推开了车门,走了下去,扫了眼侍卫身后之人,瞧着这仗势应当也不会轻易放她走了。 温迟迟颔首,用温和平缓的语调道:“既是长公主有请,那便带路吧。” · 温迟迟被人带上了山,见着温迟迟后,长公主便给了温迟迟一巴掌。 温迟迟被打的耳朵骤然嗡了一下,面上便是火辣辣的疼,她回过头,就立在这那儿,低着头并不吭声。 长公主妆容还似往前一般庄重华贵,远远地瞧上去依旧风韵不减,盛气凌人。只细看,不难发现她发间已然纵横了几根白发,一双本凌厉的凤眸,眼角却压下了极重的疲惫之感。 “你以为本宫叫你来做什么的?”长公主挥袂坐了下来。 “妾不知,”温迟迟道,“只是长公主命令妾来,妾不敢不从。” 长公主面色冰凉,“本宫生了一个有出息的好儿子,被一个女人摆了一道。” “本宫数年之久的计划与苦心经营尽数败在了你的手中,你说本宫该不该杀你?”见着温迟迟面色平静地站在那儿,长公主面色骤然狠厉,“本宫给你两个选择,白绫与鸩毒,你选哪一个?” 温迟迟看向了一旁摆着的三尺红绫与瓷白酒瓶,面色一白,手也不自觉地攥了起来,说不害怕是假的,温迟迟深呼了一口气,还是镇定了下来,她问:“敢问长公主,您说我毁了您的苦心经营,又是指什么呢?” “指什么?”长公主眼中尽是厌恶,“宋也如今下落不明,你还要本宫说给你听?光凭这个,本宫杀你数万次都是该的!” “殿下,郎君下落不明,妾与他同路,未能尽责,万死难辞咎。”温迟迟掀了裙摆跪了下去,“只是郎君若是再也回不来了,您杀了妾身也是没用的,若是能回来,他怕也要怨恨你的。” 长公主听完温迟迟所说之话,登时勃然大怒,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挥手又抽了温迟迟一巴掌,“你给本宫闭嘴!你以为你在他心里是什么地位?你只是一个妾,一个玩物,而本宫是他的娘亲,即便剐了你又如何?” “你不选,本宫替你选,喝了鸩酒,再吊白绫如何?”说着,长公主亲自斟了盏酒,席地而坐,眼里噙着近乎疯狂的狠厉,掰着温迟迟的头,要给她灌下去。 温迟迟被长公主一掌挥得径直摔在了地上,脸上刮了一道长长的血痕,上头悬着血珠子。温迟迟见着酒盏逼近,骤然间别过头,将酒盏打碎在地上,温迟迟深吸一口气,“长公主,你不能杀我的。” · 当天夜里,长公主便召集起了昔日的旧部,以宰相被囚,外戚控制皇权中枢为由,提兵十万,三路并进,为同付家背水一战。 夜色苍茫,乌云蔽月,一点火把便能将京城的夜晚照亮。无数穿着寒甲的将士穿梭在黑夜里,向京城正中的皇宫逼近。 长公主在宫内有策应与眼线,今夜巡城的御龙直便是安插了长公主的人手,今夜也正是在皇宫中给付将军举办庆功宴之时,夜市不出,街上人烟稀少。因而长公主的人马一路顺通无阻,很快便到了宫门口。 前头主帅穿了一身盔甲,立在马上,东西路策应立在两侧,将鎏金轿辇中的长公主护得周全。 “里头的公公是得手了?”长公主问皇城司指挥使周若安道。 周若安颔首,“回殿下,宫里头的公公来禀迷药已经下在宴中果子酒饮当中了。” 长公主没应,只面色凝重地扫了前头一眼,嘴角噙上了得意而张狂的笑,吩咐道:“打开宫门。” 接应的宫人来下钥,朱红色的宫门缓缓打开,刚能将内里的光景看个清楚,一只冷箭便骤然从外头飞了进来,直中西路策应的眉心,整个脑袋被贯穿而尽,只见人直直倒了下去。 “护驾!”付荷濯身着寒甲,手持冷弓冷箭,身后跟着宋慎与杜书恒,沉声喝道,“殿下,你这是何意,拥兵造反吗?” 一阵夜风吹来,轿辇牵头簇拥着的红罗销金掌扇依次排开,软纱浮动,只听长公主泠泠的声音响起。 “付将军,丞相失踪,外戚当权,挟天子以令诸侯,你们究竟是何居心?本宫身为堂堂皇室长公主,替天下问计,有何不妥之处,竟令将士刀剑相向?” 付荷濯道:“宋相失踪,国公府与太尉府亦在竭尽全力搜寻,今夜尚逢宫宴,不若长公主进宫,喝盏庆功酒,如何?” 长公主不语,代替她回应的是尖锐的凤鸣之音,众人来不及眨眼,只见黑夜中飘闪过一阵残影,接着便是数把暗针往付荷濯的方向飞了过去,付荷濯大惊,堪堪地避开,只胸口中了一根,汩汩的血便从顺着盔甲蜿蜒而下。 “我儿下落不明,这酒你们就能喝得了!”长公主声音威严,“周若安,将他们拿下,除佞臣,清君侧!” “慢着。”只见付老太傅在宫人的搀扶下匆匆赶了过来,手里头还拎了一个人,“长公主殿下,您记不记得这个人啊?” 长公主穿着头戴朱钗,身着宫廷最高规制的宫妆,压下了隐隐的笑,“付太傅,你以为拿着国公府里头的一个妾就能威胁到本宫了?” “长公主不杀她,恐怕没那么简单吧。”付太傅走得急了,说话声音有些喘,“既是宋相的宠妾,宋相人已经西去,那么臣便送她上路伺候着吧?” 说着,那双干瘪枯燥的手不知何时攀上了温迟迟的脖颈,慢慢地收紧。 “你敢!”长公主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之色,厉声叫道。 温迟迟霎时间觉得脖颈处一阵要碎裂的剧痛,继而便是窒息的无力之感,虚无中,温迟迟见着长公主从车辇上跃了下来,而后便是无数的冷箭朝她射了过来。 不知何时,温迟迟脖颈上的手已然松开,她神思聚拢回来,只见长公主倒在她身边,背后中了数箭,摸过去,便是满手的血。 温迟迟声音有些颤抖,“殿下。” “我们一家都葬送在你手里了,”殷红的血迹顺着她的嘴角蜿蜒而下,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温迟迟,“我不是着人护送你回江南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说罢,也不待温迟迟回单,便一声嗤笑了一声,眼里尽是了然之色,“你害了也儿,连我也算计了进去。” “不是的,我是准备回杭州的,我也不曾预料付家的人会突然出现,到了这儿来,我没有......”温迟迟面色一片苍白,不知该从哪儿解释,对上长公主讥讽的神情,温迟迟索性也闭了嘴。 这些苍白无力的解释,长公主不会信,有时候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瓜田李下之嫌便难以避免,自证也只会越描越黑。 长公主倒不在上头纠结,兀自道:“我谋划了事情谋划了一辈子,能利用的都利用了,我自认为,我无愧于李家的皇权,无愧于天下的百姓。” “我从没有照料好也儿,他还那么小的时候,攥着我的衣袖要娘亲,我却将他的手抽开了,我要他强大,要他无情,我却忘记了,他本该是要糖吃的年纪......我无愧于人,可有愧于心啊。”长公主脸色惨败,声音颤抖,“前些时候我就在想,我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可我还是逼着他去了西域。” “我不配做他的母亲,可只有这么一刻,我才觉得我是一个母亲。”长公主抬起手轻轻柔柔地抚上了温迟迟的腹部,“你会照顾好他,是不是?你答应过我的。我不问你今日为何出现在这里,我不复仇了,我也不要什么天下,我将所有的人马都给你,你带着他走,照顾他长大。” “它你的孩子,你将它照顾好。付家......你信任他们没有好处的。” 温迟迟听出她话语中的乞求之意,点了点头,“好。” 得到了许诺,一行眼泪自她桀骜凌厉的凤眸夺眶而出,她缓缓地闭上眼睛,“周若安,他们要的只是本宫而已。你莫要管本宫了,带着人走!” 周若安善后,将温迟迟与长公主护了个严实,见着长公主吩咐,便要将人带走。 却听见黑夜中传来了冰冷而严肃的声音,“谁能走得掉。” 温迟迟骤然回过头,只见来人穿了一身玄衣劲装,手握滴血地寒剑,带着满身煞气,神色凛冽而来。 第78章 死别离 见着宋也回来了, 守在四周的将士依次让开,给宋也开了道。 宋也的目光落在了蜿蜒在地上的刺目的血迹上,步子顿住了, 迟迟没有动。看了好一会儿, 宋也才撂了手上带血的剑,径直来到长公主身侧。 他推开温迟迟的手,一把将长公主抱了起来,往外走过去。 “长公主,臣带您回去。”宋也的声音极其沙哑,他抬眼看了看苍茫夜色下朱红色城墙,却头一次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79节 长公主躺在宋也的怀里, 双目已经开始涣散,她用尽了浑身力气, 才能勉强抬起手,刚要碰碰宋也的面颊,见着手上狼狈不堪的血迹, 蹭了蹭衣袖, 还是放了下来。 “也儿,你回来了。”长公主眼中再没了俾睨天下的傲气与凌厉, “本宫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宋也没应, 长公主她有些疲惫,气若游丝地道, “你要照顾好永琅, 我不要求他做皇帝了, 你帮我好好照顾他, 他自小没有父亲母亲, 是个可怜的孩子......” “好, ”宋也挪开了眼睛,看向前方,声音落寞,“我照顾他,您别动,会流血的。”指尖滚满了温热的鲜血,他掩下了手上的轻微颤抖。 “也儿,你......能不能原谅我。”长公主看着宋也。 “原谅了。” “.......那你,能不能再唤我一声母亲,就像你小时候那样。”长公主此时眼里流露的尽是身为一个母亲的温柔缱绻,以及少有的眷恋与贪心。 “您莫要再说了,也莫要再动了,身上的血都要流光了。”宋也半抿着薄唇,直视着前方,走了好一会儿,才用稀疏平常的语气,缓缓道,“就算不为我,那你也得为了李永琅好好活下去吧。” “你心里头还是有几分埋怨母亲的。” “若是可以,去给你爹上柱香吧,不管怎样,他都是最疼爱你的阿耶。”长公的声音轻的像一阵烟,风一吹,就散了。 宋也的落下的步子极轻,像是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小心翼翼地,生怕吵到长公主歇息,生怕长公主转身上了上了山,不要他了。 长夜寂静,忽有一阵夜风吹过来,他眼底忽然有些发涩。 怀中的身体愈发冰凉,宋也指尖颤抖,腿上也没了力气,只知道带着她往前走,“小时候,我都是唤你阿娘的啊。母亲,我从未叫过,我......”宋也抬手轻轻抚摸着长公主的鬓角。 “长公主,你为什么不应我。”一遍又一遍抚着长公主冰凉的身体,宋也抬起头,声音僵硬,听不出情绪,“我什么都没有了,就连你,也要走。” “我从未怪过你,我只是年纪小的时候会怨恨自己总是没出息地想你,我羡慕大哥和四弟都有阿娘,但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一滴泪水顺着宋也鼻梁滚到了鼻尖,他抬眼望天,“阿娘......” 可是,阿娘再也不会听到了。 · 宋也再次醒来时是在阴暗潮湿的牢狱中,他身上褪下了锦衣华服,着了件破旧泛黄的囚衣。囚衣不合身,坐着时能将他细长的脚踝裸露出来,他随意地坐在草席上,双手交叠在膝上,盯着地面,看都没看面前之人一眼。 漫长的沉默,宋也不开口,温迟迟便也不说话。 “脸怎么伤的?”宋也蓦然开口。 温迟迟怔了一瞬,今日自她进来,宋也就没看过她一眼,他是怎么发现的? 温迟迟想起长公主,心中闷了一瞬,没回答,只淡淡地道:“将字签了,认下罪,你也少吃些苦头。” “你看我沦为阶下囚,心内特别畅快是不是?”宋也嘴角噙上了抹讽刺的笑,这才抬起头,冰冷地直视温迟迟。 温迟迟挪开眼睛,没说话。 宋也道:“差点忘了,该让你畅快的,是我死在沙漠里,再也回不来了。” “你给我的香包,究竟是祈福用的,还是奔着要我的命去的?”宋也扯过衣袖里的香包,一把摔在了温迟迟脸上,“有了香包,付家人便能循着味道杀我了,是吧?” 温迟迟将香包从地上捡了起来,指腹在香包之上的兰草上摩挲了瞬,看着宋也道:“字签了,你就能活下去,昨夜长公主确实造反......” “够了,你也配置喙长公主的事?长公主是因谁而死,你究竟知不知道?”宋也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攥着温迟迟的脖颈,语气狠戾,尽是恨意,“再怎样,她都是我阿娘,你害死她,当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 温迟迟手脚瘫软了下去,“你若是要杀,便尽管杀吧。” 守在外头的守卫见着里头的动静,立即防御了起来,向着牢狱内逼近。 宋也的目光从狱卒身上略了过去,落在了温迟迟莹白的脸色上,看着她在自己手里不断地挣扎,气息渐渐弱了下去,心中畅意,冷冷地笑了出来,在狱卒下钥的前一瞬,放开了她。 温迟迟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宋也冷声道:“你从一开始便没有中情蛊,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骗取我的信任,你假意与宋岚交好,你亲眼看着她与浪荡子交好,又将消息透露给我,就是希望我与二房生隙,春猎时,你设计我同杜家退婚,关系变僵,同样方法,你用在了三房和王家身上,你看着我众叛亲离,看着我孤立无援。” “那些我信任你的,偏袒你的,后来都变成了一把刀子刺在我的身上。” 温迟迟抿着唇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你给我下情蛊,问过我的意见吗?你待我是什么居心,一个连自己意志都不能做主的傀儡,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扭曲成为这样?以及过往的那些,你又何曾清白过?” “宋也,今日有这样的局面,是你一手造成的,我们各凭本事,谁也不曾亏欠谁。” “所以我为你受了满身的伤,你还要杀我,一次不成,便两次,三次。在扬州,在猎场,在西域,你都是下了狠手的。” “......是。”温迟迟承认道。 宋也眼神刺在温迟迟面上,“你可曾有过半分的不忍?” 宋也看着她的模样,太了解她心虚时是什么样子了,有些笑不出来。 “这些,你不想回答,我也都可以不问,我就想知道,”宋也垂下了眼眸,眼睫轻颤,“那个孩子,究竟是你自己不想要,还是三夫人......” 温迟迟看着宋也,缓缓呼出了一口气,打断了宋也,“重要吗?” “怎么不重要?”宋也骤然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温迟迟,眼底一片猩红,“你不是心软吗?不是良善吗?那你为何能残忍到杀死我们的孩子?你问过我的意见吗?” “用一个孩子换你同三房决裂,换王家与你反目,不值得吗?”温迟迟心蓦然就像被揪住了一般,只面色淡漠,“那孩子,本该就不该存在。” 宋也自嘲地笑了笑。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温迟迟平静地看着宋也,轻声问,“是晴雪告诉你的?” “是啊,后来蛊虫也死了,”宋也盯着温迟迟,“那日我对兔毛过敏,在暖泉的竹楼里烧成那样,你竟还有心思梳那样精致的发髻,不够我怀疑你的?还有很多,你想听我说吗?有时候,爱不爱都很明显,你以为你说得足够好听,伪装得足够好,其实你没意识到,你不爱我时,处处都是漏洞。” “你对兔毛过敏?”温迟迟有一瞬的惊讶。 宋也不动声色地看着温迟迟,眼梢吊着的都是讥讽之意。 温迟迟抿唇道:“原来你那么早就开始怀疑过我了。” 宋也轻笑道:“我给你的机会还不算多吗?难不成,我要跪在地上求你,求你不要背叛我?” 温迟迟没吭声,半晌后,宋也半阖上眼睛,疲惫道:“你滚吧,别让我再见到你。” 温迟迟站在原地,点了点头,“地上有药,你记得自己擦,罪能认就认了,捡一条命回来也没什么不好。我先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就在温迟迟要走的时候,宋也一把抓住了温迟迟的衣袖,声音带着难以认出的嘶哑,“你什么意思?” “什么?” “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温迟迟不解地看着宋也。 宋也压下眼底晦暗,沉声道:“你要滚就赶快滚,想让我恨你就直白一些,打我骂我,杀了我都行。你这样这样对待我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会对你心软吗,温迟迟?若有我再见到你的那一日,我不会轻易放过你。” “好,我等着。”温迟迟将瓷白的药瓶放在地上,转身就走。 “温迟迟,”宋也半靠在泛着寒光的铁栏上,看着温迟迟的决绝背影,面色惨淡,蓦然唤她的名字,轻飘飘地开口,“长柏死了,长公主也死了。” 声音低沉又黯哑,不以为意地陈述道,细听来还有几分卖惨的委屈之意。 温迟迟脚步顿住,好半晌后才道:“我也在这里待过的,如今的境况是你应得的,但我不恨你了,宋也。”她甚至没回头看宋也一眼,便径直迈着步子向外走去。 宋也一直盯着温迟迟的背影,看着她离开,直至消失在拐角。他抬眼向角落里的火堆望去,眼里光彩明明灭灭,很久没有动。 第79章 倘相思 温迟迟点点头, “长公主的遗体还在你们那儿?” “在的。”付荷濯点点头。 “宋也重情,迟早肯认罪,”温迟迟看着付荷濯, “付将军, 若是可以,请你在事后还长公主殿下一份体面。” 付荷濯应允:“这是自然的。” 温迟迟道:“那请将军给我立一份字据。” “阿迟,你现在就这么不肯信任我吗?”付荷濯半抿薄唇道。 “不是我不信任你,是个人都会变,何况中间历经那般多的事情,心境也定然会变,”温迟迟平静地陈述事实, “否则将军也不会利用我逼迫长公主了。” 付荷濯浑身紧绷,下意识地否则, “阿迟,我待你的心从未变过,我也没想过害你, 你信我。” 温迟迟淡淡地笑道:“将军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怀有身孕的?” “阿迟, 我是因为关怀你,留意你, 才能及时注意到的, 你为什么要质疑我待你之心......”付荷濯看着温迟迟面上的笑,总觉得里头淡淡的讥讽与某个人出奇地一致, 蓦然心梗, “何况不是你先要隐瞒我的?我没有半分要害你孩子的意思, 你却不信任我。” 温迟迟道:“所以长公主能抓到我, 其实是你设计好了的, 她不杀我, 也就坐实了她在意这个孩子这样的事实。” “你你们早就预料到了长公主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时刻提防着,一旦她动手,你们便会趁她不备挟持我,拿我,拿这个遗腹子做胁,你们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她。即便长公主不屈服,也顶多是我一条性命罢了,是不是?” “......也是你预料到长公主会因为你有身孕不杀你,才跟她一起去的。非我一人算计她所致,难道你就没有半分这样的心思吗?” 温迟迟冷道:“我没有这样的把握,只是当时的情形我走不掉。” 付荷濯沉默了一瞬,便否认道:“不是的,我阿耶不会杀了你,你不会有事。你不要质疑我待你之心,阿迟。” “你看,”温迟迟淡淡道,“我没有埋怨过你,你只需给我立个字据即可,放宋也一条生路,还长公主一份体面,其余我都不想计较。” “字据我可以立,”付荷濯一把将温迟迟拉到怀里,“你不要生气,不要怨恨我,好不好?” 温迟迟想要挣脱他,却始终挣脱不得,她叹了一口气,淡淡道:“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付荷濯将温迟迟死死地按在怀里,附在她耳边沉声道:“别说话,阿迟,你让我抱一会儿,我便将字据给你。”说罢,便挑衅地看着被押解着从一旁经过去审讯的宋也。 宋也听见温迟迟的声音,抬眼,只看了一瞬,便将目光从头埋在付荷濯胸膛的温迟迟身上挪开,眼神淡的就像看待陌生人。 直至宋也身影消失,付荷濯才将温迟迟松开。 温迟迟神色古怪地看了付荷濯一会儿。 付荷濯拿了狱卒的笔立了一份字据,在给温迟迟之前抿唇淡道:“你是因为宋也怨恨上我了。” “可若不是你提醒我晴雨晴雪之事,我不会查到宋也兴许没死,提前做好防备,长公主与宋也兴许就不会有今日。”付荷濯说到一半见着温迟迟脸色不好,便不说了,将字据递到温迟迟手中,“阿迟,你拿好......你也莫要怨我,我实在是迫不得已,我待你是认真的。” “我不在意你身子残破,不在意你有过身孕,只要你把孩子拿掉,我可以给你一个名分,你也再试着接纳我一次,好不好?” 温迟迟接过字据,避开付荷濯的手,淡道:“付将军,我说过,我没有怪过你。兴许是因为不在意,所以你怎样,我都埋怨不起来。”说罢,温迟迟便拿了字据,登上马车离开了。 · 没几日,宋也认下拥军叛变的消息不胫而走,天下哗然。 那日正是立秋之日,天空被层叠的云层压得很低,天气中很是闷热,雨却始终不肯落下来,天下大旱,入伏一来已经有两月不曾下过雨了。杜元英戴了顶帷帽,于沉沉的黑夜中上了马车,打点了门外的狱卒便走进了牢狱中。 只见宋也坐在草席上,衣裳破旧,容颜未变,神色淡漠而疏离,不复过往那般张狂。那双薄凉的瑞凤眸眼梢微挑,看着面前的人,淡道:“身陷囹圄,就不招待你了。” “我本就不需要你招待,”杜元英压低声音道,“我阿爹将太子殿下安置好了,付家的人还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存在。” 杜元英口中的太子殿下便是李永琅,长公主胞弟所出的皇长子。 宋也道:“安顿好便成,按照计划行事,你不必来看我,免得惹了一身腥。”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80节 “你若早些将太子殿下的身份告诉我阿爹阿兄,他们便不会被蒙蔽至此,助纣为虐。”杜元英叹了口气,“你也不会沦落到此境地。” 宋也扫了杜元英一眼,没说话。 只听见杜元英问:“如何,同我退亲后不后悔?” 宋也轻笑了一声,直视杜元英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事情做过就是做过了,我从来不曾后悔过。” “哦,”杜元英淡淡地应了一声,边将提盒中的饭菜摆出来边道,“今年夏天大旱,天下已经有月余都不曾下过雨了,我阿爹便寻高人占卜,前些时候做了一场法事请雨,占卜得大凶之兆。” 宋也看着杜元英,只听她道:“近一月来,突厥陈兵南下,不断扰我边境,兼之大旱,内忧外患,国库银两欠缺,已然应接不暇了,付家为了填补国库的缺,便开始增税敛财,如今天下已然民怨沸腾。” 宋也没接杜元英递过来的筷子,只抿了口酒,淡淡道:“我若是你阿爹,便会将李永琅的身份隐秘地泄露出去,放风吹得更大一些。” “是的,”杜元英看着宋也,眼里有几分赞许,“我阿兄买通了做法的高人,在祭坛上隐晦地提了一嘴,因着禁中没有真龙天下,因而镇不住天灾人祸。又令城中的妇人,小儿与说书人将往昔太后娘娘与付将军的过往的龃龉大肆宣扬了一遭,如今城内尽是风言风语。” “如何说的?”宋也挑眉看着杜元英。 杜元英道:“说是陛下的血统不正,并非是娘娘与先帝的儿子,而是娘娘与付将军所出,上天震怒,天谴便降了下来,而真正的陛下血统流落在外。” “这么阴损的招儿,不是你阿兄的主意吧?”宋也眼里尽是了然之色。 杜元英心高气傲得久了,如今对上宋也探究的目光,自然也不自然了起来,“即便是这样,那我也是为了天下人......” “没什么,我没有轻视你的意思,若是我动手,只会更甚,”宋也将空了的酒盏扣到了酒壶的嘴上,“我就不吃了,你回去吧,下次也不必来。” 杜元英看了宋也一眼,到底是瘦了,还嘴硬。她将菜重又放回了食盒中,漫不经心地道:“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过温迟迟,她阿嫂还在城中。” “然后呢?”宋也动作顿了一瞬,也只瞥了杜元英一眼,言语淡漠,“她在哪,与什么人在一起,同你何干?与我何干?” “都不相干。” “宋也。”杜元英收拾好食盒,郑重地唤他。 宋也掀起眼帘,看着杜元英,只听她道:“我今日来就是为了换你出去的,外头都已经打点好了,我阿兄刺杀娘娘已然得手了,宫内大乱,如今是出去的最好时机。” “付家必然有警觉的时候,你换了我,你不要命了?”宋也问。 杜元英道:“皇位倘若把控在付家的手里,那便是天下的人不幸,杜家世代贤良,衷心皇室。我身为杜家女,不会忍心看到天下易主,狼烟四起的场面,只有你出去,匡扶社稷,山河才能永固。” “宋相,我可不是为了你,”杜元英笑了声,“要是有能力,你得来救我,我阿爹阿娘给我找了个出色的夫婿,我要回去嫁人的。” 宋也沉默了瞬,而后道:“你不会有事。” “这可是你说的啊。”杜元英点了点头,“没时间了,还是尽快些,倘若付家警觉过来,你我二人一个也走不了。” 说着,便将罩在身上的宽大男子外裳褪了下来,换上宋也的囚衣。 “你出嫁时,我备嫁妆,亲自送你。”宋也回眸看了杜元英一眼,郑重道,“护好自己。” 杜元英点了点头,“行。” · 夜风大作,雷声阵阵,有瓢泼雨下之势,城中有打更人游荡在夜色里头,忽地欣喜地大叫:“下雨了,夜雨来了,老天显灵了!” 而后,夜里不知从何处传来叫声:“妖妃暴毙中宫,上天显灵,降下甘霖,生灵得救!” “妖妃暴毙中宫,上天显灵,降下甘霖,生灵得救——” “妖妃暴毙,生灵得救——” 霎时间,城中狗吠,婴儿啼哭不止,百姓从睡眠中醒来,掀窗,看着忽至的夜雨拍打窗牖,听着外头不绝于耳的更声与叫声,以为神祗突降。 付老太傅与付荷濯在中宫安抚幼帝,听见外头的消息时,脸色变了又变,立即叫人去逮捕散布消息的刁民与更夫。 付荷濯脑中忽然明白了什么,不顾瓢泼的大雨,径直走在了夜色中,跨上了马匹,扫了眼跟在身后的国公府大公子宋慎道:“不必跟着我,我自有要事,你去牢中,将宋也解决了。” 说着,便抽动马鞭急急地向城郊的园子走去。 作者有话说: 看到大家说看不懂的留言了,最近在外地,这是存稿,还没来得及修改,明天一定修文。评论区发红包给大家,抱歉啊。 第80章 起高楼 夜雨大作, 宫灯摇曳。宋慎腰横弯刀,单臂勒马,径直往牢狱中去。 到时, 只见门外守卫依旧, 重重把守,宋慎却嗅到了一抹不一样的气息,他手搭在左侧的弯刀上,神色凛然。 到了关押犯人的地方,宋慎即刻发现了不对劲,牢狱里头的人似乎身形与宋也相去甚远,宋慎一把将人拎了起来, 沉声问:“宋也呢?” 在看到来人之后,脸色除却诧异之外, 又沉了几分,“元英?怎么是你?” “表哥。”杜元英瞧见宋慎,眼里滑过一阵显而易见的慌张, 而后她平缓了神色, 缓缓地道,“是我将宋也送走了。” “你......”宋慎沉声喝到, “你怎可这样胡闹!”说罢, 也懒得再搭理杜元英,疾步往外头去。 杜元英的眼眸黯淡了下来, 一把拦住了宋慎, “表哥, 此事你不会跟我阿爹与阿兄说的, 对不对?” “元英, 往日我都可以纵容你胡闹, 但你如今年纪尚小,难免为奸人所骗,此事我一定要同舅舅与书恒说清楚,”宋慎脸上焦急又愤懑,“你同宋也既然已经退了婚,怎可再纠缠下去?他就是利用你的良善无知!” 杜元英见宋慎要走,坚决要将他拦下,宋慎本被愠怒与惊讶冲昏了脑子,如今才反应了过来,“是杜家放他走的?” “表哥!”杜元英厉声制止了他,“此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若要怪,那便怪我身上。你何必给杜家扣帽子呢?” 宋慎见他好说歹说,杜元英都不肯将手放下来,脸也渐渐沉了下去,正当他要出手拨开杜元英之时,一道黑影从暗处闪了过来,生生将他伸出去的左臂劈开。 宋慎觉得一阵吃痛,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着一把冒着逼人寒光的利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宋也轻启薄唇,冷冰冰地道:“大哥,你这是准备上哪儿去?去给付家报信?” “你别忘了,你姓宋,不姓付。”宋也道。 “你想说我们才是一家人?”宋慎冷笑出声,“你究竟是不是大伯的儿子,那未曾可知吧?你这样的野种,也配进我们宋家的族谱?你究竟是姓宋呢,还是姓沈,恐怕没有逼你自己更清楚的人了吧。” 宋也手里的剑更近宋慎的脖颈一步,眼梢是浓重的冷意与倦意,“所以你就杀我阿娘,杀了当朝长公主?” 宋慎笑道:“乱臣贼子,狼子野心,五年前害我断臂,葬送了前程,如今我杀了她怎么了?她不该死?一个荡——妇——” 宋也压下了眼底的杀气,收回利剑,往下一压,斩下了宋慎的另一条臂膀,血珠子刚从宋慎的脖颈冒出来,便见着一只断臂斩落在地上,汩汩地冒着血,只听宋慎一阵痛呼。 “我不杀你,是念在二伯母昔日的照拂之情与杜家的追随之情上,”宋也收剑入鞘,冷道,“至于虚无子有的骂名,即便你再怎么说,我都姓宋,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不是么?” 宋慎看着自己被斩落的另一条胳膊,双目圆瞪,几近忘记了疼痛,怒吼着骂宋也,宋也也只含笑听着。 他蹲下身,颀长而微凉的指尖攀上了宋慎的脖颈,“你告诉我,温迟迟在哪?” “在哪?你也配知道?”宋慎啐了一口在宋也面上,“一个被宋家族谱除名的野狗,一个天下人皆知的私生子!” 宋也垂下了眼帘,“究竟在哪?” “你找她?你以为她当真在乎你?你拿见不得人的身份之事,便是她透露出去的,如今已是满城的风雨,”宋慎眼里癫狂,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你,就是一条没人在意的野狗!孤家寡人,没人在意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宋也眼底染上了寸寸恨意,但他伪装得极好,将剑矗在了他裆间,“你阿娘和你儿子,你就半分不在意了? “究竟在哪?” 宋也耐心已然告罄,浑身上下尽是肃杀之气,沉着眸子看向宋慎,只要他不肯说,他便再不会手下留情。 宋慎是个聪明人,脑子还在,几分真,几分假,他不会不知道,他脸色惨淡了几分,扯了嘴角道:“南郊的梅苑。” 宋也收剑,没入鞘中,一把将宋慎身上的调军玉牌扯了下来,扫了眼面色发白的杜元英,吩咐人道:“看好人,将杜姑娘送回杜府。”说着,便迈着阔步朝外头走了过去。 · 宋也带着宋慎的一拨禁军匆匆往南郊的梅苑中赶。 如注的大雨已然停了下来,此时空气中尽是潮闷之气,宋也到时,只见南苑外已然是一片寂静,只有一个守门的婆子。 直觉告诉他事情绝非如表面那样平静,宋也蹙了蹙眉头,还是迈着阔步朝前头走了过去。 他隐在了暗处,低头,蹭了蹭指腹上沾着的血迹,他还算是了解付家的一贯的作风,既是对他起了疑心,那便不会放过他身边的亲近之人。 但,他们是哪儿来的自信,就觉得他一定在乎温迟迟? 宋也唇角扯上了极讽刺的笑意,回头,便见着温迟迟安静地坐在抄手游廊之上,只见游廊的两旁伫着两根漆红的粗壮柱子,温迟迟身着鹅黄色的曳地齐胸襦裙,脚踩绣花软鞋,在红柱的映衬下,肌肤莹白赛雪,神态柔和温软。 宋也半靠在墙壁上,目光若有似无地瞥向了温迟迟,好一会儿后,才蓦然出现在温迟迟身后,绕过温迟迟的脑袋,将手上的那把滴血的寒剑架在温迟迟的脖颈前,“自己走下来。” 温迟迟浑身一僵,脑袋不断地往回缩,直至靠在了宋也的胸膛上,“你是谁?快把剑放下来,你擅自溜进来,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宋也面上扯上了一抹极讽刺的笑,扯唇冷道:“才从我的床上下来多久,你就不认识我?” 温迟迟攥着自己的裙子,缓了好一会儿,才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自己走下来。”宋也没有搭理温迟迟,只沉声勒令她。 “我都想杀你了,你觉得我还会跟你走吗?”温迟迟微微笑了一声。 宋也面色沉了下来,“可以.” 温迟迟指尖微微颤抖,那截修长细嫩的脖颈却抵上了宋也手上锋利的刀刃,“你若要执意带我走,不若先杀了我。” 涔涔的血珠子顺着剑身滑了下来,宋也看着那殷红刺目的血迹,心内蓦然收紧,惨淡地开口,“你当真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宋相,那你是杀还是不杀?”温迟迟抬手握在了剑身上,“我说了,我不会跟你走,你滚啊。” “我不杀你。”宋也垂下眼眸。 “那你还来做什么呢,是想我了?”温迟迟轻笑了一声,“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 宋也内心刮过一阵烦闷与矛盾,半抿了薄唇,冷道:“付荷濯不是在乎你么?” 温迟迟另一只手也握在了剑身上,两手同时用力从宋也手中夺剑,只一刹那,血便如同山泉溅雪,不息地滚了出来。 “可是你也在乎我。”温迟迟看着宋也的手轻轻从剑柄上松开了,语气笃定,却又饱含淡漠,“所以你用我根本威胁不了付荷濯,你知道的,你不过是想来见我罢了。” 温迟迟平静地看着,忘却了手上的疼痛,顺着剑身握上了刀柄,指着宋也胸口,“宋相,我不会跟你走,你若执意待在这儿,别怪我不顾念昔日的情分。” 宋也的目光从温迟迟手上的鲜血上挪到了那只指向他心房的寒剑上,“你是认真的,温迟迟?” “回答我。”宋也骤然掀起眼帘,死死地盯着温迟迟无辜的面颊上。 温迟迟垂下眼帘,回应宋也的只有更近一寸的寒剑,他听见了汩汩鲜血流出来的声音。 “你又拿捏我,温迟迟,你就挑软柿子捏,你来看我最心软,所以你就对我拔刀相向。”宋也掩下了眼里难以言说的心痛,以一种极其平淡,平淡到几乎卑微的声音道,“我......究竟哪儿做的不够好,明明我......” “我不想听你说,”温迟迟出言打断了他,“你别来打扰我了,算我求你,走吧,宋也。” 明明他对她最是纵容,最是有耐心,哄一下就能好的。 宋也骤然看懂了温迟迟眼中厌倦的神色,冷笑了两声,便极快地出手敲上了温迟迟的虎口,温迟迟双臂发麻,寒剑一声清脆的声响,掉到了地上,宋也弯腰捡了起来,“碰我的剑,你不配。”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81节 说罢,便极快地转身,再没给过温迟迟一个眼神,走出不过两步,耳侧便传来了张狂的风声,宋也侧过头,便见着付荷濯一张极沉的脸色,手上拎着剑直指他,“你以为你能走得掉?” 只见付荷濯带兵将梅苑层层包围了起来,宋也转头看向温迟迟,“是你在拖延时间吧?” “......是。”温迟迟走下了长廊,夜风拂过她鹅黄色的衣袂,她宛如山间精怪,极能蛊惑人心。 温迟迟看着付荷濯道:“这是我与他之间的恩怨,那便让我做个了断吧。” 付荷濯看着温迟迟,眼底闪过了一丝困惑,但也只是一瞬,他看着宋也胸口的血迹,了然地笑了笑,便将佩剑递到了温迟迟手里。 宋也冷眼看着温迟迟,冷声道:“你当初便该一刀将你捅死。” “可惜了,你没舍得。”温迟迟拿剑重又抵在了宋也的胸膛上,“你后不后悔,宋也?” 宋也垂下了眼帘,极淡地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厌倦道:“你问我有什么意义?你若要杀我,便少些废话,因为我不保证,我在你动手前,不会掐死你。” “好。”温迟迟垂下了眼帘,作势将剑往宋也胸膛中刺之时,一股子旁的力气令她手臂一麻,剑便偏移开了。 接着,便是暗夜中便传来了兵器相接,盔甲相撞的铮铮声音。 只见宋铭带了一队人马,不知何时从黑夜中杀了过来,将付荷濯的人马层层围住。重又递给了宋也一把利刃,朗声道:“阿兄,皇宫已经被我带人控制住了。” 而后又看向付荷濯,语气是与宋也往日如出一辙的张狂,“付将军,你要动我阿兄,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付荷濯见着消失已久的宋铭之时,面色遽然巨变,即刻朝后看了过去,见着身后的下属不知何时早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带进院子来的数几十个亲信,皆是这样惨无声息的死法,毫无例外,付荷濯当即便有些手软脚软。 沉思片刻,趁众人不备之时径直抽开了利刃,架在了温迟迟的脖子上,看着宋也,“你当真能舍得她?” 宋也不慌不忙地擦拭手上的血迹,低头淡淡地笑了笑,“我还不至于在乎一个冷情冷性的女人,付将军,你若当真恼羞成怒到拿女人泄愤,大可自便,便不必拿她来威胁我了,你觉得我会这般愚昧吗?” “说起来,若没有她,这一仗也不会打的那么顺利,”宋也道,“你以为,最大的威胁是我,所以你提前将温迟迟囚禁了起来,只要一旦出事后,我便会第一时间保障她的安危,所以你设下了埋伏,等着我来,不是么?“ “你若要执意这般以为,那我便让你这么以为。你想小儿过家家,我可以陪你玩会儿。但跟我耍心思,付荷濯,你配吗?” 付荷濯道:“所以,你在将计就计,其实你最大的谋划是在宋铭身上,难怪两个月前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若我猜的没错,突厥王室在边境挑起都是你一手挑起的,你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罔顾民生之徒!” “用兵之道在于止戈,倘若不是你付家先前同突厥老可汗暗中来往,走私军火,叛国叛民,又何至于此?”宋铭沉声怒道,“若不快速地解决你们,又要消耗多少民力!” 付荷濯不甘地问宋也:“那你能,自市井流言与娘娘暴毙二事,我便料想到依着你的本事,定然是要出来的,我就想知道,究竟是谁助你?” “有那么重要么,”宋也道,“先帝弑兄得来的天下,血统不正,又如何能长久?即便我不喜,也不能看秩序失守,奸人自得啊。” “我是输了,”付荷濯仰天长长地笑了出来,“宋相,你若是当真不在乎她,那我与她便是玉石俱焚又能怎样?正好我带个人下去相伴。”说着,便骤然逼近温迟迟的脖子。 宋铭神色巨变,正当他吓得魂飞魄散之时,只见那把寒剑骤然离开了温迟迟的脖颈,向宋也刺了过去。 兴许是宋也没有预料到,也兴许是他觉得厌倦了,宋也静静地站在那儿,平静而冷淡地看着寒剑朝他飞过来。 然而下一瞬,一具身着鹅黄色衣裳的柔软身体挡在了他身体前,宋也未曾看得清,便听见女子一声闷哼。 第81章 剖心思 郎中给温迟迟检查了左肩上的伤口, 又把了脉,沉吟了一会儿,才给温迟迟开了方子, 罢笔后, 郎中轻轻喟叹道:“万幸的是伤的不深,夫人腹中尚有胎儿,又怎可马虎至此呢?如今这般情形,须得好生将养,万不可马虎大意了。” 宋也僵硬了一瞬,“什么胎儿?” “公子难不成不知?”郎中愣了一下,见着宋也面上的惊讶的神色不似作伪, 复又给温迟迟把了一遭脉象,点头道, “夫人确有身孕,只身子孱弱,加之殚思竭虑的缘故, 胎儿发育的不那么好, 看这脉象,保守看应当有一两月之大了。” 一两月, 他出事之时便是两个月前了...... 宋也垂下了眼眸, 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后, 才抬起眼眸看着郎中, “母亲身子孱弱, 若要趁月份不大将孩子拿掉呢?” “万万不可, ”郎中立即摇头, 问宋也, “夫人前些时候是不是滑过胎?” “......是。”宋也错开眼睛,看向了窗外。 天色即将破晓,橘黄的早霞挂在了天际,宋也目极千里苍穹,却什么都没看到,只听见郎中在身后絮絮道:“夫人元气已然大伤,受孕困难,这一胎已然已是分外难得,若是引掉,恐再难有孕。” 宋也问:“她身子骨这般弱,这孩子就能生得了?” “但此时打下来夫人所受风险恐怕更大一些。”郎中道,“夫人若在孕期好生将养,将身子骨养好,胎儿养康健些,生产时境况会比如今草率落胎要好上许多的。” 宋也未作犹豫,淡道:“那先留着吧,有劳了。”说着,便让人将郎中引了出去。 宋也坐在床边,看了温迟迟好一会儿,才缓缓呼出了一口气,往外头去了。 天下易主,有许多事尚待处理,当初他向阿史那烈借兵,也只是借故在边境发动小动乱牵制付家在北方的兵力,而宋铭真正前往的是两浙路,淮南路,江南东路三路借兵,抄了一路小道,这才日月星辰地赶到了京中,与杜家的八十万禁军一道,控制了付家与王家地势力。 往昔太后娘娘与付将军□□的腌臜事已然闹得满城风雨,而太后暴毙的日子,又是久旱逢甘霖之日,于是幼帝已然不得民心了。 民心倾倒后,宋铭上山寻访几个已然致仕的朝廷元老辨认传位诏书,确认了太子殿下的身份,几位老元老便联名写了一封文书昭告天下,令新帝顺利登基。 当初他与长公主造反的谣言便不攻自破了。 而后突厥退兵,宋也便也就成了功臣,连带往日对他身世的风言风语一时间也消失的无隐无踪。至少,人们不会将此事拿到明面上说。 长公主确实将李永琅教的很好,才十六的年纪,便能够独当一面了,兼之宋铭辅佐,一切都在平稳有序地进行。 宋也近来在处理付家与王家之事,流放一族还是小的,其两姓在朝中根系极深,拔光其在朝中党羽的事务更繁忙一些。 处理好一天的事务,宋也下意识地唤长柏来,抬抬手,才想起长柏不会来了。当初在西域之时,他替他挡了一刀,搭上了自己的命。那时,他便再也回不来了。 宋也揉了揉太阳穴,静了半晌,才唤青松泡壶茶来,坐着吃了一盅茶,宋也才起身往衙门外走去,他边走边问:“将温氏送到暖泉的小苑去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宋也便登上了马车,往自己的丞相府走去。 丞相府距宫中只隔了半条街,四进的院子,是近来新修缮布置好的,用具就讲究,宽敞明亮,只一个人住便显得有些空落落的。 宋也不喜欢这儿,平时忙得很了,下值后便径直来此处歇脚,但今日下值早,来此处又能做什么呢? 马车到了丞相府门口有一会儿了,宋也坐在上头,非但没动,还没一声吩咐,青松等了等,便揣测着宋也的意思,径直将马车驾到了山脚下的暖泉处,替宋也掀了帘子,道:“公子近来案牍劳形,不若来泡会儿山泉,小憩片刻吧。” 宋也抬眼瞧了瞧,放下了手中的书,“也好。” 到了小苑中,便见着温迟迟坐在园圃中静静地看这儿开得旺盛的菊花发愣,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三个月未见,温迟迟坐在那处,小腹微微凸起,已然显怀了。 听见廊中的脚步声,温迟迟抬头,见着宋也,稍稍愣了会儿,便错开了目光。 宋也当初说的很清楚,因为她替他挡了一刀,所以他可以纵容她留着这个孩子,听这意思,宋也是怀疑她替他挡刀是居心叵测了。 她又能辩解什么呢,毕竟从一开始,她确实没安好心,宋也不信任她,有什么可奇怪的? 何况当日之境况,若没有这一刀,依着宋也的性子,怕是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再抬眼时,便见着宋也换好了衣裳,进了温泉中,温迟迟进了竹楼内,让跟在旁边伺候的丫鬟将兔子收到后院,闲来无事,便坐在垫了软垫的吊篮内给孩子绣肚兜。 孩子已然五六个月,温迟迟已然能感受到胎动了,过去亏欠过一个孩子,如今心内说不柔软是假的, 温迟迟绣的走心,待留意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之时,宋也已经坐在她面前喝了盏茶了。 宋也默了瞬,目光从她小腹上错开,“很喜欢这个孩子?” 温迟迟显然没想到宋也没这么问,愣了一瞬,还是道:“喜欢。” 宋也点点头,沉默着将茶盏中的茶水喝光了,便径直下楼离开了。 而后连续好些天,宋也都来了山苑中泡会儿泉水,在这儿喝盏茶才走,他没开口同温迟迟说过一句话,温迟迟便不会打搅他,只低头忙自己的事。 · 杜元英与宋也退婚后,杜太尉便将她许给京中名流于氏的六郎,于氏一族世代文官,家风清正,于六郎文质彬彬,又在翰林院任职,杜家对这门婚事相当满意,杜元英便在闺中待嫁。 她与京中活泼的娘子不同,她在大婚前不会随意出门,怕坏了祖宗的规矩,一连等了三个月才风风光光地嫁了。 婚后回门,恰好碰见上门造访的宋也,杜元英问他:“付荷濯在狱中畏罪自尽,是你动的手?” 宋也压下了眼底的冷意,似笑非笑地看着杜元英,“你觉得呢。” “其实我倒觉得,温迟迟不会怪你。”杜元英琢磨着他眼里的意味,斟酌着道。 “你不会明白的。”宋也抿了口茶,温声道,“也同她没什么干系。” 杜元英蹙了蹙眉头,“我确实不懂你们之间的恩怨,倘若她不在乎你,何苦对你们的孩子那般上心?” “孩子?”宋也捏茶盏的手顿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杜元英说的是什么。 杜元英看向宋也的目光有些奇怪,“有什么不妥之处?当初我也是听我表哥说了一嘴,才知道的。” 宋也没应,把玩着手上的玄玉扳指,心中平复了下来,告辞后,便离开了。 再去山苑前,宋也去宫中接了一个资质最老的太医跟着一同上了马车。 老太医把一会儿脉,缓缓道:“脉象平稳,胎儿长得很好。” “孩子多大了?”宋也半靠在桌边,抱着双臂,漫不经心地问。 老太医道:“臣瞧着已七月有余,只......夫人身形纤细的缘故,不显怀,看着小些。” 宋也默了半晌,重赏了太医,才令青松将太医送了回去。 “孩子是我的?”细听来,宋也的声音有着难以言喻的低沉与沙哑。 温迟迟沉默着,不说话,本也没想瞒得住。当初在西域之时她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子,之所以不说,是大局未定,怕事情旁生枝节,有意隐瞒付荷濯,但未曾想,他竟能察觉到,也借着这把刀杀了长公主。 “难怪。”宋也见着温迟迟不说话,手拿空着的茶盏,骤然懂了,在桌上滑了两圈,又撂在了桌上,同一句话,接连说了两次。 宋也没说,温迟迟却能听出些他话里头复杂的情绪,长公主当初正是因为这个孩子在留下了她的命,最后被付家人要了性命。 说起来,宋也是怪她的。 温迟迟看着面前茶盏泛起的一圈茶沫子,想了会儿,淡淡道:“你若是不喜,便拿掉孩子吧。或者,你让我带孩子走,今后你另娶正妻,生儿育女,我不会再打搅你。” 宋也抬眼看着温迟迟,见她面色平静,说话从容,淡得就如同就如同置身事外一般,霎时间心中滋味难以言喻。 “你怎么知道我不期盼我们的孩子?”他神色黯淡,口吻艰涩,“你压根,就从没想过和我好好过。” 温迟迟问:“那我如今什么是什么身份,是你的妾,还是你的奴仆?” 宋也深深地看着温迟迟,那一瞬,漫长的静默,宋也已经设想过了千万种折磨她的方式。她这颗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就不曾想过过,他为什么会同太尉府退亲? “你若是恨我,想杀我,不如痛痛快快给我一个干脆,”温迟迟身子纤细,却坐的脊背挺直,“而你如今这样,和囚禁我没什么分别。水里的鱼都知道要上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的,我......有些累了,我不知道再这样下去,我会不会有一天会过不下去......” “够了。”宋也打断了温迟迟,沉声道,“你若是敢,我不会轻饶你。” 温迟迟看着宋也决绝而又近乎偏执的神色,瞬间失语,低头,也不再搭理他。 宋也默了半晌,目光从温迟迟的小腹处挪开,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温迟迟抓着衣摆的手渐渐收紧,透过竹楼的凭栏,能够看到底下清澈的泉水,她看了看,到底没有说话。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82节 第82章 见明日 时间快如白马过隙, 转瞬间便自秋叶转黄变成了秃树凝霜,今岁的严冬格外寒冷,成车成车的炭火由牛车拉往上京才能抵御这样的严寒。 宋也见完皇城司指挥使周若安, 处理完一日的公事, 撂了笔,便拎着挂在一旁的玄色大氅同他一齐往政事堂外头去。 是日大雪,满目苍白。 穿过二旁的抄手游廊,便没了避风挡雪之处,傍晚时分,暴雪忽至,粒大如鹅毛, 扑簌簌地落下。 宋也同周若安立在门口,等着青松回去拿伞, 青松才走没一会儿,一辆马车便停在了门口。 一只白皙的玉手挑开了马车帘子,驾马的小厮即刻拿了矮脚凳子架在车旁, 只见马车上下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妇人, 着了一身厚实温暖的冬装,领边便是雪白的绒毛滚边, 气度温婉, 娴静温和,手边还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宋也抬眼, 有一瞬间的晃神。 只见那孩子看见周若安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即刻一路小跑往周若安身边去, 妇人从小厮手里接过伞, 提着裙摆匆匆追在孩子身后。 周若安也顾不上礼节了, 冒着大雪便往外走过去, 一把将孩子提了起来,又等着妇人跟上来,三人才往宋也的方向去。 周若安朝宋也无奈地笑笑,又同他寒暄了几句,临走,问自己的妻子:“你手上旁的伞呢?” 周夫人脸色霎时间一红,周若安脸色沉了下来,呵斥了她几句,便将手上的伞递给了宋也,抱歉地道:“逆子顽皮,内子难堪大用,应接不暇,办事情疏漏之处,大人您海涵,下官回去定然会好生教训。” 宋也颔首,“无妨。” 周若安执意要将伞给他,宋也没应,周若安便将伞抢在一边粗壮的漆红圆柱上,脱下披风披在妻子身上,又将孩子护在怀里,搂着妻子拾级而下。 雪满官道,天地一清,抬眼望去便是深浅交错的两排脚印,二人一高一矮,头上落满了雪,只匆匆赶路,彼此间没有一句话,稀疏平常,平淡得跟水没什么两样,宋也看着,却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看了一路,直到三人到了马车前,周若安伸手去扶周夫人,还没碰到,手便便被周夫人甩开了,一副恼火他在人前落了她面子的模样,周若安没说话,只把儿子放在马车内,一把抱过周夫人,蛮横地将人摁到了马车上。 宋也挪开了眼睛,看向了面前的苍白天地,立了一会儿,便无言地走到了大雪里。 青松回来的时候,便见着宋也走着,玄衣与玉冠沾了雪粒子,身姿高挑,略显清瘦,他连忙跟了上去,单手为宋也撑伞,“适才卑职令人将马牵后头的马棚喂草,换了马车来,要不了多久便要到了。” 青松话落没多久,便有相府暗卫从打马过来,马踏雪泥,快得如风驰电掣,青松只能勉强辨认出这事山泉别苑的人,还未看清,便听见高昂的马嘶声。 须臾雪溅三尺,隔着雪幕,只见宋铭穿着一身单薄的劲装立在马上,手上的马鞭卷着暗卫的脖子,怒气沉沉地看着宋也。 宋也面色沉了下来,盯着宋铭,口吻冰凉,“把人放开。” “我不,”宋铭拗的跟牛一样,满目尽是愤懑之色,“你先给我解释你为何要让阿史那依来上京?你告诉所有人,偏生瞒着我?” “突厥若要与大朔结盟,联姻纽带才是最稳固的法子,亲和是突厥可汗的决定,同你没什么干系。” “那是阿史那烈一人做的决定?”宋铭忽就笑了出来,“依着阿史那烈那般疼爱妹妹的模样,你敢说你就没掺和进去,阿兄?” 宋也沉声道:“你以为你当初利用她接近她阿史那翰之事便能一笑揭过了?说不准她便能将阿史那翰之死怪在你身边,留着一个蛇蝎在身边迟早是个祸患。她迟早要嫁人的,既不是嫁你,嫁给谁不是嫁?” “可那是她的家,我本就对不住她,又怎可亲眼看着她背井离乡!”宋铭眼眶有些红,“若不是数年前我以商人的身份接近阿史那依,你也不会同阿史那翰联络上,再暗度陈仓,同阿史那烈策反阿史那翰,从他那儿借到兵,拿到突厥老可汗与王氏、付家的通敌叛国,私售军火的罪证,不消几月便将两姓党羽一拔而空。” “这些我都可以为你做,但你不能这样待她。”宋铭死死地盯着宋也。 “男儿有泪不轻掸,你若是在我面前掉一滴眼泪,你便给我滚回杭州。”宋也狭长而薄凉的一双瑞凤眸扫过过去,眼梢压过不耐之色。 说罢,只曲手轻轻一吹,今日驾过来的白驹便自马棚中极快地狂奔了过来,宋也翻身跨坐在上头,只道:“永定陆氏家风清正,第二子人品贵重,是个良配,不会委屈她。” 说罢,便绝尘而去,再没与宋铭废话一句。 宋也认得出将才打马被宋铭拦截下来之人是他安排在暖泉山苑的暗卫,除非有要紧事,否则不会过来。 天地寂静,只一颗蓬勃的心脏不断地跳动着,重如擂鼓,宋也蓦然间听得很是清晰,握着马缰的手,上头的青筋渐渐凸显出来。 自上次他离开,便再没去过暖泉山苑,只每日听跟在温迟迟身边伺候的清歌禀告吃穿用药,权当是消磨闲暇时刻了。 马行极快,奔腾的是矫健的马腿,时间的缝隙似乎被撕开了口子,拉得极长又极慢,很久后才到了山苑中,从门口到竹楼这一路。女子□□低哼之声渐大,耳侧仆人行走忙活的嘈杂之声渐小。 宋也默了半晌,这才匆匆往里头去,也没顾忌旁的,径直上了竹楼,便见着一盆血水被端着往外头去,宋也抬眼,便见着温迟迟躺在床上,额上沁的尽是涔涔薄汗,脸色已是一片苍白。 他远远地盯着温迟迟看了一会儿,便走了进去,伏在床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踌躇半晌,才将她细腻的手握在了手中,哑声问:“疼不疼?” 温迟迟眼神有些涣散,身上也没什么力气,用极淡的口吻道:只要你不在这儿,我便不疼。”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同我置气?”宋也死死地攥着她的手不肯撒开,声音沉沉。 盯着她看了好半晌,忍不住贴了贴她的额角,语气柔和了下来,却有带着出奇的沙哑,“你要是疼的厉害,我们就不生了......温迟迟,你疼不疼?” “一条狗惹怒了还知道咬人,你又何必这样,你不是恨我吗?如今是什么意思?”温迟迟身上已是疲惫不堪,用力地将手从宋也手里抽出来,“你在这,我便不生了。” 宋也收回手,见着温迟迟头也挪到了令一侧,背影僵硬的像三尺寒冰,决绝而冰冷,一动不动,仿佛见他一眼都多余的模样,急得周围的稳婆满头大汗。 宋也无言片刻,便颔首,道了声好,便下了楼,双臂环抱靠在墙上,出神看笼里的兔子吃草。 看了一会儿,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手上的玄玉扳指,便往外去,到了一侧的书房内处理公文,从日落等到了后半夜,油灯的芯都见底了,前头还是没动静。 宋也掀眼,便听见清歌匆忙赶了过来,脸上尽是焦急之色,“主子,温姨娘腹中胎儿本就月份不足,此次姨娘生产失血过多,情况很是不妙,郎中说,母亲与孩子若要保一个,他尚可一试。” 宋也眼眸里墨色翻涌,几乎是一瞬间,便拿定了主意,口吻平静如常,却重若千钧,“保下母亲,孩子本就是她带来的。” 众人退去后,宋也撂了手上紧紧攥着的狼毫,过了一会儿,出了书房,来到竹楼前,抬头看着竹楼内忽明忽暗的光线,没有再靠近半分。 没多久,便听见女子凄厉的一声叫声,宋也的心蓦然被揪紧,他即刻抬步,往里头走过去,便见着一盆一盆的血水被端了出来,竹楼内霎时间众人忙活着,一片混乱。 宋也等了一会儿,便见着郎中匆匆下了楼来,“血如今已然止住了,夫人已然脱离了危险,只身子孱弱至极,须得好生休息。” 宋也听见温迟迟在昏迷,便径直往竹楼上去,站在门口,遥遥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许久都不曾说话。 好一会儿,才注意到清歌抱着孩子站在他身边,他的目光落到了她怀中的裹得严实的孩子身上,只见孩子小小的,皱巴巴的,算不上多好看,一双脸涨得青紫。 “是个姐儿,”清歌抱着孩子,看着宋也,面露不忍之色,“在腹中呆的时间过长,生下来的呼吸便极弱,如今已经感受不到气息了,丫鬟婆子们用尽了浑身的解数,到现在一下都没哭出来,主子,您抱抱她吧。” 宋也没接,只看了会儿,便将目光挪了过去,忍者喉头的异样道:“好生葬了吧。” 第83章 新生儿 清歌向来忠于宋也, 从不会违背他的命令。她低头将婴儿身上的襁褓裹紧了些,便要抱着下楼。 刚下了楼,便见着外头风雪更甚, 走到外头去, 数尺深的雪都能没到小腿肚往上,清歌便抱着孩子在门口等着丫鬟去拿伞。 宋也垂下眼帘,斜靠在凭栏处,静静地看着苍茫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略等了一会儿,见温迟迟睡得正熟,便洗了帕子, 一一将她额上的汗滴拭去。旁边的丫鬟熬好了药端了上来。 温迟迟一会儿醒来,大概是不愿看见他的, 宋也看了会儿,便下了楼,恰好清歌抱着孩子站在廊下等人拿伞拿斗篷。 宋也朝门口走了过去, 没往旁边看一样, 青松即刻撑伞上来跟着宋也一同走了出去,“公子, 雪大封山, 今夜怕是出不去了。” 风卷着雪粒子呼呼地刮了过来,宋也脚步顿了下来, 回头问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什......什么声音?”青松静下心来, 又听了一会儿, 面露困惑之际, 便见着宋也迈着长腿, 踩着雪往回走了回去。 宋也立在廊下, 默了一会儿,从清歌手里将孩子接了过来,“风雪大,先不带走了。”说着,便抱着孩子往一旁的耳房中去,风很大,呼啦啦地吹着,宋也将孩子护在怀里,白狐裘挡着,护的很是严实。 才到耳房内,便见着内里堆满了孩子出生时候的用物,尿布口水巾,襁褓肚兜,冬衣棉鞋,陶瓷小马.......不知不觉,竟已令人堆了这般多的东西了。 宋也沉默地立在耳房内,这才感受到了手上托着身子有多小,有多柔软,竟头一次觉得这般手足无措,压根不知道手往哪儿摆。 只抱着她,略显笨拙。这么小的孩子,天又这般冷。宋也想着,不禁有些发涩。 宋也低头,将附在孩子脸上的小被子揭下来,拿手指靠在孩子的鼻侧,等了一会儿,心中酸涩得更加厉害。他蹭了蹭孩子的脸颊,尚且还热着,摸上去亦柔软细嫩。 他生怕碰坏了孩子,手便停在了一边,喉头微微发紧,哑声道:“怪不怪阿爹?” 明明,这是他的孩子,是他这世间仅存的一个至亲之人,他却只能看着她在自己怀里身体逐渐冰冷,无能为力。 机关算尽,即便他放弃了对权力的追逐,如了长公主的愿,助李永琅登上皇位,那又如何?身边的亲密之人还不是一个一个离他而去,宋也有些笑不出来。 正垂眸看着,门外便传来了清歌的叩门声,“主子,温姨娘醒了,说要见您。” 宋也掀开眼帘,轻柔地抚了抚孩子小小的身体,将她放在床上,紧了紧她身上的襁褓,正要往外走,只觉得手上一软。 他低头,便见着了一只小小的手将他的食指包住了,宋也愣了片刻,便见她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宋也忽就没法走路了,弯腰俯首,就这么盯着孩子看,看着她皱巴巴的小手轻轻地裹着他的手指,看着她悄无声息地打量面前的人,心中软成了一团。 宋也抬起手指放在孩子鼻侧,指尖忽然颤抖,他感受到了一阵温热的气息,一行滚烫的泪水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淌了下来。 清歌在门外等了半晌,不见有人应答,只好重又敲了敲门,试探地问:“主子?” “令青松将郎中与奶娘叫过来,你留在这儿照看孩子。”清歌疑惑了一瞬,还是依着宋也的意思照办了。 宋也生怕弄疼了她,便不敢再抱她了,只僵硬地站在了床侧,由着她抓着他的手。 听见清歌从外头进来的动静,宋也将孩子的手拨开,刚出世的婴儿手上尚没有力气,只轻轻一下,便将它的小手拿了放了下来。 宋也转身,还未走出几步,便听见了孩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声音听着尚且虚弱,却很是清脆。 清歌还未从惊喜中反应过来,便被吓了一跳,她连忙将孩子抱在怀里,对宋也点了点头,道:“郎中与奶娘很快便来了。” 宋也颔首,走了好些远,仍旧能够听见自身后清歌手忙脚乱的声音,以及孩子那令人心碎的哭泣声,宋也心稍稍安定之余还感受到了一丝焦急的错乱之意。 他匆匆上了楼,见着温迟迟已经醒了过来,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的面颊上,更显得苍白憔悴。 “孩子很好。”宋也靠在门扉处,静静地看着她。 温迟迟颔首,默了一会儿道:“为什么要留下我?” 宋也扯唇一笑,“到如今这样的份上了,你自己难不成还不明白吗?” “没必要,宋也,那也是你的孩子,而我是你什么人?一个联合外人,数次要杀你,还害了你母亲的人,你上赶着来,贱不贱?”温迟迟产后还虚弱着,说话都有些气若游丝之感,只说出来的话,像一把绵密的刀子,狠狠地扎在了他的心间。 宋也忽觉得一口气梗在了心间,“那你呢,为什么要给我生下这个孩子?” “我身子骨是什么样,那时能不能落胎,我心中有数。”温迟迟眼角浮过一丝冷意。 “你既不喜她,你又何必给她做衣裳做鞋?” 温迟迟道:“兔子的衣裳我都能做得,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给她做两件衣裳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温迟迟静了一会儿,冷淡地哦了一声,“任何一个仆人的衣裳我都能做得,只不会做你的罢了。” 宋也知道温迟迟有意刺他,低头把玩着手上的玄玉扳指,轻笑出声:“可你替我挡刀了。” 言下之意,你若当真丝毫不在意我,又何必冒着生命危险替我挡刀呢? 温迟迟冷笑了两声。 “你什么意思?”宋也掀开眼睛,里头浓重的墨色翻涌。 “没什么,我现在能安稳的躺在这儿,不用在阴暗潮湿的牢狱度日,不正亏了你吗?”温迟迟见着宋也浑身肃杀走过来,也不再掩饰眼尾的厌倦之意,“但后来我发现,在竹楼,哪儿也不能去,似乎跟下狱没什么分别。”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83节 宋也立在床边,静静地俯视温迟迟,黯淡与灰败在他眼里转瞬即逝,“你刚生产完,身体尚且虚弱着,我不和你计较,睡吧。” 温迟迟定定地看着他,又继续问:“你知道我为何早产,又为何生的这样艰险吗?” 宋也垂下眼眸,没应。 “你知道的,你心里什么都清楚,”温迟迟道,“思虑过重,心气郁结。你将我困在这儿,彼此相互折磨有什么意思?既已经两看生厌,不如一别......” “温迟迟,孩子都有了,你想跑到哪儿去?”宋也眼梢尽是浓重的冷意,“有时候我当真厌恶你,厌恶到恨不得掐死你。” “你说得对,你设计杀了我三次,逼走我身边所有亲近之人,将我身世之事告诉付家,在我名声上泼脏水,令我有家不能回,我都没舍得动你一下,你觉得我待你怎么样?嗯?温迟迟?” 温迟迟僵了一会儿,眉头微微蹙起,“你身世之事并非是我说出去的。” 宋也冷笑了两声,显然不相信她的话,“是吗?看来那日醉酒后,我当真同你说过此事。” 温迟迟懒得同他争辩,只是道:“我没做过之事,我不会认,你若要怀疑我,那便随你,但知道此事之人非亲即近,你若不揪出你身后的那个背叛你之人,你今夜还能睡得着吗?” 宋也盯着温迟迟看了会儿,错开了目光,“我不想同你吵,也并非是来同你争辩这些的,你若是不想见我,我便不会再来,只一点,孩子姓宋,我得带走,你作为她的娘亲,不能见她,也别想再见她。” 温迟迟轻轻地翻了个身,半阖上了眼睛,“也好。” 宋也紧紧地握着拳,小指关节处泛起了一片青白之色,“你舍得?” “我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为什么舍不得?”温迟迟道,“你且当她是个没人要小狗,没事的时候,赏她几口吃的就行,等你正妻进门,便叫过去,跟在身侧伺候。” 宋也低低地笑了出来,说不上是愤怒还是心酸,“你真行。”说罢,便摔了门走了出去。 一路往外去,刚下了楼便听见了不绝于耳的哭泣声,宋也心就像被攥住了一般,即刻到了耳房内,推开门,只见两个郎中与几个奶娘都站在屋子内,一大群人围着一个孩子,束手无策得很。 宋也看着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险些背过气,心内一阵抽痛,连忙接过孩子。 刚落到宋也怀中,孩子嗅到了安心的味道,手上抓着宋也的衣襟,哭声也渐渐小了下来,许是父女连心,宋也心内的气也一散而空了,他抬手拿着帕子将女儿脸上的泪滴擦了个干净,这才看向了郎中。 郎中道:“已然检查过了,小姐一切都好,只月份不足,身子有些虚弱。” 宋也颔首,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脑中蓦然想起了那张冰冷无情的脸,对这无辜的孩子也更怜惜了一些。 第84章 低下头 今岁天气极寒, 只一场大雪便封了整座山头,宋也只得在山苑中待几日。时至今日,已经出了两日的太阳了, 雪化的差不多了, 山路也通了,京中事务繁忙,亟待解决,今日也该回去了。 青松在外头整顿行囊,修整马车,确保马车厚实,能挡风, 不至于令才出生的婴孩冻着。 山中无事,又极其清净, 宋也坐在桌前看了会儿书,听见门外的叩门声,将笔撂下, 便走出了书房, 去抱孩子。 宋也着了一身白狐裘,将女儿挡在披风下, 护的严实, 便登上了车辕,坐到了车内。没一会儿, 马上便开始发动, 稳稳当当地朝外头走出去。 还未走几步, 矗在小道旁的光秃树枝倏地挂在了车壁上, 发出了咔嚓一声, 宋也凝眉, 挑开帘子朝外看去,怀中的孩子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越哭,声音便越响。 宋也将帘子放了回去,揭开披风,只见孩子脸上刚出世时的紫红之色渐渐褪了下去,脸上越发莹润瓷白,此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尖红红,连带着眉梢都泛红。 和她娘亲一样,爱哭,难哄到棘手。 宋也垂下了眼眸,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哄了好一会儿,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由地捏了捏鼻梁,吩咐青松道:“唤奶娘来。” 没多久,奶娘便到了马车内,面色略显拘谨,“奴婢带着姐儿下去喂奶吧。” 宋也错开眼睛,“就在这吧,外头冷,孩子受不住。”说着,便下了车。 奶娘局促了一会儿,才掀开衣襟开始喂着,孩子也只吃了一口,便哭闹着再不肯吃下去。 宋也略等了一会儿,上了马车将孩子接到手里,蹙着眉头,就这么看着她哭。 出世至今已有十余天,这十天内,只认温迟迟与他,更是丝毫不肯喝半口奶娘的奶水。 直到孩子脸哭得脸涨得红得像一只苹果,再这么哭下去,迟早得背过气,况且不足月,身体尚且还虚弱着。饶是有诸多手段,在这么小的孩子身上,他也无可奈何,宋也黑着脸,令车夫回程。 孩子像是极聪明的模样,听见宋也吩咐,哭声也渐渐小了下去,待到山苑之时,抓着宋也的手指,咯咯地笑了出来。 宋也唇角噙上了淡淡的笑,用食指刮了刮孩子的脸颊,“小小的年纪,心思就这般多了?” 说着,便重又将孩子裹得严实,带着往竹楼上去,推开门之时,温迟迟恰好伏在窗牖上,若有所思地盯着外头看,就如同当初在国公府之时,她守着门窗等着他下值,回府用膳。 宋也蹙了蹙眉头,抱着孩子进来,到底没说什么。 温迟迟回过头,看着宋也带着孩子折返,愣了愣,接过孩子,看着她脸上的泪水,沉默了片刻,问:“不回去了?” “她吃不下旁人的奶水。”宋也走到窗边,将窗牖关了起来,就半靠在桌边,盯着手指上的玄玉扳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你身子是什么样的,你自己也得当回事。” 话音才刚落下,便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宋也没抬头,眼前却浮现了那根纤细的玉指轻轻拨开前襟扣子,撩开肚兜,袒露丰腴饱满雪团子的模样。 耳边传来孩子喝奶时发出的呜呜声,宋也眼睫轻颤,忽生一种隔世的恍惚之感。 “我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宋也顿了顿道,“叫怀柔。” 温迟迟低头看孩子吃奶看的津津有味,闻言,也只是点点头,示意她已经知晓了。 宋云看惯了温迟迟始终处之淡然的模样,也只是道:“孩子要吃奶水,当初答应你的事情,还是算了。” 温迟迟将前襟拨回去,理了理衣裳,拍着怀柔哄她睡觉,等怀柔睡着了,才唤奶娘抱了下去,看着宋也道:“孩子是什么样的,大多是长辈教的。” 温迟迟面色平静,冷淡的就好像孩子不是她生的,宋也看着她,眼睛一眯,“你觉得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我能教给她什么?” “你不会当真将我当作一条离不了你的狗了吧?摇着尾巴讨好你,想方设法,不择手段地待在你身边?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没骨气的人?”宋也脸色冷了下来,盯着温迟迟,神色桀骜得像一只凶狠的鹰隼。 “我没有这样觉得你,”温迟迟淡淡地道,“我的意思是,孩子怎么样,以后可以教,毕竟我不能待在她身边,给她喂一辈子的奶。” 宋也觉得心内闷闷的,轻呼出一口气,“只要她想,有什么不行?” 温迟迟忽然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了片刻,道:“那怀柔先跟着我吧,待到日后断了奶,你可再发落。” 宋也来到桌边,给自己斟了盏茶,盯着茶盏里头沉沉浮浮的沫子看,半晌后,懒懒地笑了,“就一定得这样?你是她母亲,我是她父亲,以前能盖一床被子,如今就不能睡在一张榻上了?” 温迟迟被他看着心内发毛,只撇开了脸,不说话。 “你以为,一个没有母亲跟在身边的孩子,过的又能有多好?”宋也垂下眼眸,呷了口茶,用极淡的口吻道,语气漫不经心,细听来,却又藏了几分认真。 温迟迟点了点头,“若是郎君同杜姑娘的好事将近,迟迟也由衷地祝愿你们。” 宋也倏地便被温迟迟这种不温不火的态度气得笑了出来,他将茶盏中的水一饮而尽,才平复了心中的恼怒,“你说的是,我要成婚了,你有什么表示?你好歹也是我跟有过一段的女人,霞帔总得你绣吧?” 温迟迟点了点头,“绣得,只要尊夫人能赏怀柔一口饭吃。” “我的女儿吃不吃饭,又何须看别的女人的脸色了?”宋也紧紧捏着茶盏,关节处已是一片青白之色,“若是她吃不饱,穿不暖,吃饭都要问主母的意见,这样的女人我娶回来做什么?即便我要娶,你难道不能跟我闹?你就这样处变不惊,就像这孩子不是你的亲生骨血一般。温迟迟,我待她比你上心万倍,你认不认?” 温迟迟憋了口气,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让你不娶,你能不娶吗?你娶谁,纳谁,我无权置喙,就像这个孩子,即便我央求你不要带走,你也不会听我的。更何况,她跟着我,也没什么好处。” 温迟迟用尽了耐心,一字一句道:“至于我回到你的后院,也是更不可能的事情。往昔发生了这般多的事情,你我之间的情分便如同这逝水一般,信任也一样,早已经随之一泄而尽了。没了信任,便会滋生猜忌,到头来只会两看生厌,对怀柔,又何尝不是一点伤害?” “你能有正妻,怀柔能有主母,便是最好的结局,我没有旁的意见。至于是谁,人品如何,郎君有眼睛,自会分辨清楚。” 宋也冷笑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们没法过下去?我给出的让步已经够大了吧?而你呢?你一个劲地将我往外推,说起来这样的冠冕堂皇。其实你就是这般的冷情冷性,没有将我们父女放在眼里,从来没有。” 宋也说到最后,笃定冰冷的语气,也染上了难以压抑的无力感。 温迟迟如鲠在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这样的话刺的,眼底有些发涩,她将头撇到一侧,任由大颗大颗的泪珠子从眼眶滚了下来。 宋也立在一旁,沉默地看了一会儿,见着温迟迟没有停下的意思,想到了将才女儿哭得梨花带雨,眉梢染红的模样,心内遽然一抽,他无力地扯了扯唇,拿了帕子,细致地给温迟迟眼梢悬着的泪珠一一擦去。 端详了温迟迟一会儿,下意识地将她柔软的身子揽在了怀里,只圈着她,半晌都没说话。 “别气我了,行不行?”宋也抬头望天,声音是难以言喻的嘶哑。 温迟迟只感觉到了难以沟通的心累,她默了半晌,将宋也的手从她腰侧拿了下去,直起了身子,温声道:“没必要,本就不该是这样的。” “待你娶正妻之日,我会奉上霞帔,以贺新婚之喜。”温迟迟将眼角的泪水擦干,掩下了眼中的疲倦之意,“若是你无暇顾及孩子,便可放在我身边养到断奶,到时候你再抱回府内。” 宋也收起落在半空的手,盯着温迟迟看了一会儿,没说话,半晌后转身离开。 温迟迟听见宋也离开的声音,这才抬起头,朝外头看了过去,她推开了床边的窗子,只见青松牵着一匹马过来,宋也一身单衣,头戴玉冠,翻身而上。 只看了一会儿,温迟迟便遽然将窗子推了起来。无他,宋也走时,往竹楼上看了一眼,温迟迟与他视线相触之时,心脏便猛地一阵跳动。 静了一会儿,心内才渐渐地平缓了过来,温迟迟而后又给怀柔喂了一会奶,才吩咐跟在身后伺候的丫鬟去拿针线与红色的布匹来,为宋也的新娘赶制布匹。 第85章 瞧一瞧 临近新岁, 又逢新帝登基康泰年号元年,四方遣京朝觐,各地方官进京奏对述职, 朝廷内外事务繁缛杂碎, 是要比往常更忙碌一些。 然政权更迭后,经过宋也的一手修整,修缮国法国策,完善秩序准则,朝廷中枢有序,文官人才各在其位,国家机器完备, 运作得宜。 一切都已经平稳了下来,朝堂内外办事效率极高, 然而宋也却日日在政事堂,除却吃饭睡觉,便是在处理公务, 引得政事堂官员不得不侧目效仿。 毕竟这样的一个不近人情的玉面罗刹不下值, 旁人根本就不敢先一步离开。 又是冬日,入了夜便动手动脚得狠, 诸位大人也只得陪在衙门里头熬着, 苦不堪言。 这日,皇城司指挥使周若安下值后, 想起了同僚的嘱托, 便往政事堂中去了, 打算宴邀宋相去酒楼内饮酒听曲儿, 才见着宋也, 便是一套客套的寒暄与恭维。 宋也未曾侧目, 手里头的公文是突厥可汗阿史那烈发往大朔的慰问信,同突厥使臣一同前往大朔的还有突厥王室的公主,阿史那依,不日前便已经顺利抵京,入住鸿胪寺。 看了会儿信件,宋也问周若安,“突厥公主抵京和亲,皇帝年幼,尚未收纳后宫,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冀州名门谢氏尚有一子未曾婚配,品行端庄,书生文气,谢氏尚公主,既不会使公主失去体面与庄重,且谢氏不慕名利,衷心奉主,又手无实权,也不至于失了节气,不至于有损突厥与大朔间的关系。”周若安道。 突厥王女入降大朔,实则最易巩固二国关系的法子便是走进黄瓦红墙中,做帝王的妃子。 而突厥公主阿史那依因着前尘之事怕是对宋也破坏她两位哥哥间的关系,又令她二哥身死之事怀恨在心。若要她做后妃,一来她性子桀骜,恐惹新帝费心;二来,枕边风最是好吹,日后恐使君臣离心。 如此,在宗室或是名流中挑选一位忠于皇室,又手无实权的良家子弟才是真正的不二之选。 宋也挑了挑眉头,冀州谢氏,曾与国公府二房长女宋岚有过婚约,二房长子宋慎站错队,碍于国公府昔日的情面,宋也隐瞒了下来,而宋慎本人却难逃其咎,已随叛变主力八十三人一同在宣武门前斩首示众。 国公府公爷爵位不可无人承袭,而爵位也只是“官”,只划定了食邑与俸禄,其本身无兵权力,更无实权,因而二老爷仍旧在其位谋事,而二夫人与二姑娘自知难以面人,便进了佛寺礼佛,避世不出。 冀州谢氏嗅到了一丝古怪的味道,大抵是不愿再承认婚事了,便沉寂了下来,再没同往昔那般热络,亦未曾表过态。 宋也沉思了一会儿道:“同国公府的婚还未当真退了,不妥。” 纵使沉稳如周若安,此时他面上亦露出了几分愤懑之色,“当初宋慎抄斩之时,二姑娘与二夫人来衙门这儿闹得不可开交,大人不必心软,顾及往日情分。” 周若安说话留了三分,当初可不是么,二夫人与二姑娘来衙门内求情,闹得不可开交,最后被官兵拉下去的时候,便恼羞成怒地将宋也身份的秘辛扯着嗓子捅了出来。 虽当官的,有些门面的都对此事心知肚明,但当着众人面将这风平浪静的皮撕下,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难看的。 周若安同宋铭一般,是主母打压,爹不疼,娘不爱,受尽屈辱的庶子,被宋也提拔重用,才有如今安身立命,平步青之所。所以,除却与宋也一用长大的情分外,周若安对宋也还有伯乐青眼的感激之情。 当初宋也年幼之时,二夫人确给他做了几道点心,做了几件衣裳,宋也记得,有什么好的都往二房房里堆,掏心掏肺地对他们好,宋岚当初同苏学士的一桩事,也是宋也帮着隐瞒下来的。便是宋慎犯了大错,他亦不曾为难过二房其余人。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84节 如今他提议将阿史那依许给谢氏,便是藏了愤懑恼怒的心思,本质上,宋也对着二房的情谊已经尽了。 宋也当然能看得出来周若安的心思,他撂下手上的笔,捏了捏鼻梁,“谢氏与国公府婚事暂未退,二夫人若以此事发难,便是对突厥王室的不敬重,此事不妥。宿州王氏嫡长子,我接触过,为人端正,与公主般配,明日便可递折子上去。” 正说着,宋铭便径直推开了房门,径直坐到了椅子上,灌下好一盅茶水,而后撂下杯子,抿唇道:“我不同意!” 宋也抬眼瞧了宋铭一眼,这些时日宋铭确实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显然还同他置着气,宋也懒得搭理他,便拎着笔,开始写陈情奏疏。 “阿兄,你究竟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意见?”宋铭看着宋也,眼里是难以掩盖的怒火。 “你的意见重要么,”宋也笔下没停,淡淡道,“我已经同你说过,你与阿史那依没可能,你也不必为着这样微不足道的儿女之情犯浑。” “忙你自己的事。”宋也说着,已然也有些不耐烦,他转而对周若安道,“周夫人若是没了,便给他张罗门婚事,免得被个异族女子勾得魂都散了。” “阿兄,往昔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听你的,唯独这件事,我没法从命。”宋铭握紧拳头,眼眶有些红,定定地看了会儿宋也,转身便走。 “周若安,那女子给你纳个妾,如何?”宋也径直撩了手中的笔,脸色已经冷了下去。 周若安面上一惊,宋铭更是生生停住了脚步,背影僵硬。 宋也道:“你要娶何人,有几个女人,我都不会干涉你,唯独此事。” “阿兄,是不是因为你没法拥有一个完满幸福的家,你便要硬生生拆散我与阿依?你还要给周若安纳妾,故意令他夫妻二人心生嫌隙,好让人人都同你一样,成为孤家寡人,是不是?” 宋铭怒火中烧,口不择言,纵使周若安朝他使了好几回眼色,他还是用言语这样柔软而尖锐至极的刀子,毫不留情地扎入了亲近之人的肺腑之中,刺得人心肝俱裂。 只见宋也垂下了眼眸,脸色倒不像周若安想的那般沉,只默了一刻,扯唇冷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跟你不一样,我已经有女儿了,至于正妻......” 宋也抬眼,看着宋铭,一字一句地道:“很快也要有了。” 周若安见着场面一度难看,不由地额汗直流,此时听见这一席话,愣了很久。 宋铭亦是一怔,而后面色很是别扭,本想再说些什么,便被周若安一把推了出去。 宋也见着周若安重又回来,将面前的公文收了起来,去一旁拿大氅穿上,“不是说去喝酒么?” 饶是周若安若有似无地打探了一路,宋也都不曾透露过女儿与正妻之事,周若安心中也隐隐有了思量,因着心思都在这上头,便也没留意青松径直驾着马车来了风月之所。 待进了包间,见着一群群劲舞女子轻薄衣裳下白花花的肉,这才错开了目光,如坐针毡。 宋也卸下了在朝堂上的威严端重之气,只慵懒地斜靠在躺椅之上,指尖捏着酒盏,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瞧上去也有几分心不在焉的意味。 竹丝之音悦耳,辅之亦歌女泠泠清脆的唱声,如玉落圆盘,如清泉溅雪,高亢之时又如黄鹂啭喉。 几只曲罢,夜色已然深了,周家的马车自更深露重中远远地驶了上来,家里的小厮很快便上来请人回去了。 宋也颔首放人,就这么坐着听曲,听到了后半夜,有舞女上前来亲自为他斟酒暖身子,宋也顿了一会儿,推开人,便径直走下了楼。 深冬夜里的寒冷之感便如同利刃一寸寸剜着他的四肢百骸。 当热闹散去,余下的便是骇人的孤寂。 宋也回头看了一眼,到底什么话都没说,驾了匹马,在街头随意地游荡,走着走着,便到了郊外。 其实他忙得已有许久不曾见女儿,既已到了郊外,那便也只好顺道去瞧瞧。 宋也来的悄无声息,未曾惊动下人,便径直上了楼。 屋内只燃了一盏微弱的灯,光线很是柔和,只见温迟迟还没睡,穿着雪白的中衣,就这么靠在床侧,神色温和地盯着身侧的小婴孩看。 她逆着光,葳蕤灯火下的美人,墨发雪肤,既含睇兮又宜笑。 心内酸涩之余,便觉得有些恍惚,他已有许久不曾在她面上见过如此柔和温婉的神情了。其实她样样都好,无论对待何人都是像水一般的温柔恬静,唯独对待他,除却冷淡疏离之余,便再无他物。 而她的态度有多冷淡,他便会有多气急败坏。在她面前,他永远像个供人取乐的戏子,只三言两语,他便会像小丑跳梁一般恼羞成怒。 宋也沉默着看了母女两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今日来此很是荒谬,扯唇苦笑,便转了身,悄无声息地往回走。 “既然来了,便进来坐会儿吧。”温迟迟替怀柔拢了拢身上的小被子,看着门口道。 第86章 【be】可选结局 两处茫茫皆不见。 宋也站在温迟迟床侧不远处, 垂下眼帘,把玩着手上的扳指,狭长的眼梢垂下。灯火下, 面上神采明明灭灭, 唯有轮廓之凌厉如刀削,不仅未变,较以往更甚。 许久没见,宋也瘦了一些,挺立如松如竹,一身的气质愈发沉稳深重。 他靠近时,温迟迟闻到了残存的酒气, 在竹楼内养身子的久了,为着哺乳, 这些时日她的饮食讲究清淡,如今骤然闻见,也不由地蹙了蹙眉头。 宋也虽低着头, 却留意到了温迟迟下意识往后退的动作。 往日你侬我侬, 那般亲密,如今却这般的嫌弃。 究竟是分开的日子里嫌弃上的他, 还是她藏的太好, 从来就没接纳过他。 其实她当初即便装都装的漏洞百出,他又何曾怀疑过她。 只要她还愿意低头, 愿意哄他, 他哪一次不是照单全收。 即便她要他众叛亲离。 即便, 她要的是他的命。 可她如今连说一句软和话都不肯。 宋也将拇指上的扳指取了下来, 吧嗒一声, 扣在桌上。 不过, 如今都不重要了。 “看看女儿。”宋也口吻极淡。 温迟迟抱起了怀柔,递到了宋也手里,看了他一会儿,欲言又止。 还是道:“你喝酒了。” 宋也抱孩子的手一顿,淡漠地嗯了一声,这才将女儿小小的身子轻柔地托在了手上。 孩子已经出了月子,长开了些,也不像月子中那样皱巴,还泛着紫青色。如今脸上光堂堂的,柔嫩光滑,白里透红。 刚抱到了怀里,宋也的视线便紧紧地盯在了女儿面上,一刻不离。 怀柔到宋也,嗅了两下,便撇了嘴,作出要哭之势。 宋也心内一紧,怀里抱着女儿柔弱的身子,头一次感到了无措,不知手该往哪儿放。 正要换个姿势,便见着怀柔眼睛先是睁开了一条缝,适应了会儿光线,便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着四周。 醒了倒也没哭闹,粉扑扑的脸颊,黑黢黢的眼睛,像极了她,不知道有多乖。 宋也看着,心都快化了,软如一滩春水。当着温迟迟的面,没忍住,亲了亲女儿的脸蛋。 眼眶正湿润着,未曾料到孩子会伸出柔软的手,往他面上呼了一巴掌。 这么小的孩子,手上没什么劲,不疼也不算响,只这一巴掌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温迟迟看着,侧目莞尔,低低的笑了出来,怀里的孩子也跟着她阿娘也发出了银铃一般的笑声。 宋也咬了咬牙,看了会儿,叹了口气。 毕竟是他的闺女,此时还抓着他一根手指啃着呢,他自也不会与她计较什么。 许是此时母女两都笑了出来,许是气氛过于温暖,宋也非但不生气,不由地勾了勾嘴唇。 他又抱着女儿哄了一会儿,怀柔便攥着他的衣袖睡着了。 宋也伸出手指刮了刮女儿两颊处柔软的奶膘,才令奶娘抱着退了出去。 许久后,烛火垂泪,一室无言。 “孩子养的很好,比刚出生时好得多。”宋也抬眸看着温迟迟,打破了沉默。 温迟迟此时也不笑了,半靠在床头,看着宋也,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没说话。 宋也默了一会儿,口吻轻松地道:“我略想了一下,如今政权稳固,我位极人臣,上奉天命,已然无需联姻做筹码与纽带,我也操劳政事,无心儿女之情,所以与杜家那门婚事若是成了,对杜姑娘反倒是累赘。但怀柔年纪小,确实需要一位主母来照顾,你若是愿意,过往之事我可以......” “杜姑娘难道不知怀柔的存在吗?”还未等宋也说完,温迟迟便径直打断了他。 温迟迟滑到了床下,趿着鞋子,找了件袄子披在身上,打开梨花黄木制的柜子,将针线篓找了出来。 针线篓里放着一张红得喜庆的喜帕与盖头,宋也遥遥地看了过去,只见上头的鸳鸯纹路,一针一线,针脚流畅,都勾勒得极善其功,鸳鸯生动,栩栩如生,一看便是用了心的。 “月子里便开始做了,如今又熬枯了好几盏油灯,才赶制了出来,这是我对柔儿未来主母的一点心意。”温迟迟将盖头递到了宋也手上,“郎君瞧瞧可有什么不满意之处,若是有,我再改。” 递红盖头之时,那白皙温润的指尖轻柔地擦过宋也青筋微凸的手面,留下了一阵极浅的幽香之气。 宋也心内就像缺了一角,倒下去的心尖尖戳到了血液脉动蓬勃处,扎得他心内骤痛。 宋也一把抓住温迟迟的手腕,强势而蛮横地将她卷到了怀里,“盖头当真需要你来动手?你是绣娘?你瞎起个什么劲。” “并非只有绣娘绣得盖头,何况这也是我的一些心意罢了,祝愿你与将来的新娘百年欢好罢了。”温迟迟对上宋也的深沉幽暗的眸子,顿了一会儿道,“阿柔是个女娘,顶多算个庶女,不会妨碍你结亲。何况以你这样高的身份与门楣,即便杜姑娘不嫁,你又何愁找不着人家?” 宋也死死地盯着温迟迟,一双眼角霎时间红得不像话,里头藏着几分心痛,与缱绻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婉转情绪,“我究竟要低头到什么程度,你才能不装傻?” 温迟迟使出了浑身的劲,仍旧挣脱不掉宋也,轻轻叹了一口气,“先放手,你弄疼我了。” 宋也低低地笑了,而后掀起眼帘,目光阴沉如鹰隼,一刀一刀地剜在温迟迟身上。 那段脖颈白皙又细嫩,只需要轻轻一捏,便能碾碎在指尖。只要,只要她肯低头...... 看了半天,还是没舍得,他只开口,出来的声音却嘶哑低沉得不像话,“我可以告诉你,老子谁都不想娶,要娶也只想娶你,跟谁也没关,你如今明白了?” 温迟迟捏紧了身上的衣裳,心内蓦然一梗,沉默了半晌,道:“算了吧,没意义。” 宋也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松开温迟迟,“你看我,央求你的时候,像不像你的一条狗?” 温迟迟看着宋也紧紧握着的拳头,眼泪倏地就掉了下来。 平静是假的,淡定也是假的,她震羽准备了那么久,扑腾了这般久,日日幻象着有朝一日能飞出去,到头来却发现她所出之处是一张巨大的,寒光凛凛的鸟笼。 兜兜转转,她还在囚人的牢笼里,岂不可悲? 口口声声说要娶她,可娶了就是爱了? 不。 这并非是爱,只是将她捆绑在身边的病态占有欲。 若是深重的,真诚的爱,一定是足够的尊重,给人选择的余地,绝非是设一方禁锢人的天地,看着她逐渐枯萎,直至失去所有生机。 宋也不会懂她,只看着她扑簌簌地掉眼泪珠子,沉默了片刻,目光渐深,心内也就越闷。 捻起温迟迟悬在眼尾的泪珠,语气温柔缱绻,又极尽残忍,他下了最后的通牒,“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求求我,我退了与太尉府的亲事,三媒六聘,明媒正娶你为正妻。” 温迟迟错开宋也略显粗粝的指腹,眼角晃着惹人怜惜的一尾红,倔强而又坚定地看着宋也。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85节 她不说话,直直地盯着宋也,眼神便是千言万语。 比语言的力量更重千钧,砸在宋也的心头,只听一声轰鸣,心内有什么东西骤然间碎了。 宋也打量着温迟迟,半晌后,冷笑了两声,转身便走,背影桀骜而高傲,冷的就像一堵墙。 “温迟迟,我希望你日后不会跪在地上,求我回头。” · 宋也离开后,便又是好几日没再去过山苑。 时间很快,几日一过,一晃便又是除夕夜了。 今岁的新年似乎格外的冷清,宋铭同宋也置气,窝在了酒楼里头一醉千金,除了八面玲珑,处事圆滑的诸位大臣偶来送礼慰问,相府被再不剩什么人了。 这新年淡的跟水一样,没什么滋味,连燃个烟花爆竹的都没有。 青松见着自家主子没日没夜,不眠不休地处理公事,连新年都不曾好好休息片刻。就好像停一下便会要了他的命了一样,心中也有些不忍,踌躇半晌,还轻轻叩了门扉,“主子,车马备好了,咱们去郊外散散心吧?” 彼时宋也正立在窗前,盯着园圃内荒芜之景看,目色沉沉。 闻言,才恍惚地想起,他已有许久不曾见过他那粉雕玉琢的女儿了。 颔了颔首,刚翻身上马,便有下人上来禀报,“三公子在红粉楼同人打了起来,如今正闹得不可开交。” 所谓三公子,便是宋三郎宋铭,新年头月,几日都不曾露过面,倒是在酒楼里同人闹了起来,宋也蹙了蹙眉头,便驾着马,往酒楼处去了。 刚走两步,心内便遽然升腾了一种不安之感,宋也默了一刻,唤来青松道:“你先去山苑照看小娘子,我一会儿便来。” 与此同时,山苑中,盘雪穿着一袭白衣,立在竹楼之上,拎着剑直指温迟迟脖颈,目光死死地锁在了她身上。 温迟迟怀里抱着孩子,恬静温和地笑了笑,“你想杀了我,来报复他,可你想过,我与其他女人一般,都是过江之鲫,即便我死了,孩子死了,不出两年,他便会有妻室儿女。你我都是无辜之人,姑娘确定要报复在我身上?” “谁知道你这么蠢,这样好的机会都不曾将他杀了!”盘雪面露不虞之色。 温迟迟淡淡地笑了笑,“姑娘当初从楼上摔下,身子大不如从前了吧?” 盘雪抿着嘴唇没说话,便听见温迟迟又道:“姑娘,你不如先养好身子,再好好思虑着复仇之事。” “你想怎样?”盘雪当初也确实利用了温迟迟,她确实恨宋也,却并不想牵连无辜之人,此时听见温迟迟话里有话,便一时也拿不下主意了。 温迟迟垂下眼眸,淡道:“我父亲在世时便是走南闯北的商人,认识不少人,里头有一个太医署致仕归隐的老先生同我父亲是故交,若你能带我出去,我可以带姑娘您寻访老先生。” 盘雪当初从城墙上坠下来,身上又有伤,死里逃生,亦是万幸。如今虽看起来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但身上多处骨裂,即便痊愈了,每逢阴雨潮湿天气,便是钻心噬骨的疼。 见着盘雪沉默,温迟迟又道:“你曾同我提到你妹妹之事,宋也只告诉你她无事,然而情蛊事情败落,你玩弄宋也,但是你妹妹还在他手上,你就没想过,她会如何吗?你难道不想知道她的下落吗?” “你知道我妹妹的下落?”盘雪看着温迟迟,拳头蓦然收紧。 “我套过宋也的话,”温迟迟轻轻拨下架在她脖颈上的利剑,“荔红姑娘,其实说起来,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与其两败俱伤,不如信我。” 阙然无声,倏地,一声清脆的声音传了上来,冷剑生生地砸在了温迟迟脚下。 不久后太阳便西沉了,天色将将擦黑,一场大火便将将烧明了山苑的四方天地。 按理说,竹楼前头便是暖水,很难烧起来,但夜里狂风大作,整个竹楼像是被人倒了油一般,火光熊熊,怎么浇水也扑不灭。 青松到时便见到了这样惊心动魄之景,霎时间目眦欲裂,他连忙叫人带信给宋也,又带人扑火。 绕过暖泉,来到竹楼处,才发现了不对劲,他望着山苑小道烂泥上留下的鞋印,跟着痕迹,一个人隐到了另一边被繁茂树枝挡住的角门处。 到时,便发现了女子遗落的绣花鞋与被小被子裹得紧紧的孩子,青松俯首,指腹摸过那只柔软的绣花鞋,是热的,不禁垂下了眼眸,望向了山苑围墙处。 他想起当初温迟迟还是姨娘之时,给他做过几道点心。 手掌渐渐缩紧。 半晌后,他起身,将孩子抱了起来,用积雪掩埋了泥地上的脚印,又将那绣花鞋踢到了烈火中。 将怀中小婴儿的脸与小被子弄脏了,以掩人耳目,这才高声疾呼:“温姨娘还在大火中,姨娘有危险!” “姨娘有危险,扑火啊!” “扑火!” ...... 怀柔在青松怀中始终乖巧,不哭不闹,直至他高声吼了出来,被吓得手一挥,而后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在婴孩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有一个人从马上下来,跌跌撞撞地往大火中。 清歌亦吓坏了,忙着扑火忙得焦头烂额,此时见着宋也不要命地往大火里头跑,立即停了下来,下去拦住他,“主子,这火太大了,您不能再往里头去了。” “松开。”宋也麻木地甩开清歌的手,语气冰冷又生硬。 清歌重又攥着宋也的胳膊,声音沉重,“里头火这么大,早已经听不见人呼救了,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主子。” 宋也遽然回头,眼里尽是红血丝,狠狠地甩开了清歌,“滚!” “就算您不为自己着想,总该想着小小姐吧,她还那么小,您若是有个什么,她该如何呢?” 宋也骤然间听见了身后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脚步顿住了,背影僵硬,他缓缓地阖上眼,一行眼泪从眼眶处滑了下来。 “清歌,”声音是难言的嘶哑,“你替我好好照顾她。”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往竹楼里的大火中走过去。 她若是敢死,他就算是下地狱也要将她抓回来,再将她挫骨扬灰的。 燎人的火舌,先是吞了他的衣裳一角,宋也本以为会再燎到他的面上,手上,全身各处,却不想,青松强硬地将宋也拖了回来,“主子,温姨娘的遗体已经被人救出来了!” 上京的新年夜,冬雪忽至,压弯了竹枝,宋也看着那倒在地上,早已经被烧焦的死尸。 一口殷红的血生生地从唇角蜿蜒而下。 在周围人手忙脚乱的嘈杂声中,意识逐渐逐渐模糊。 神思恍惚中,他听见,心中有团火骤然熄灭了。 此后,余生如长夜,唯一个“悔”字。 第87章 孤身立 上京今岁最后一场大雪落下来之时, 年已经过了。扑簌簌的大雪,鹅毛般大的粒子,一头扎在了北方干燥凌冽的风中。 相府内, 青松与清歌等众人手忙脚乱地忙活着, 清歌怀里孩子涨红了脸,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二人不由地觉得有些心焦。 几日前,山苑大火,熊熊的大火将山苑内的一切吞噬一空。自那日始,主子便梦魇了几日,如今醒来了, 也是将自己关在屋子不吃不喝,不曾出来过, 更不许人靠近。 清歌怀里抱着怀柔,极力地安抚她,然而收效甚微, 目光不由地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清歌, “柔姐儿哭得太狠了,这些时日又不肯吃乳母奶水, 光靠米汤和羊乳垫着, 如何是好?” 话正说着,清歌还未低头便见着怀柔脸色因为没日没夜的哭憋的更红了, 一时也急了, 忙推搡青松道:“再这么哭下去柔姐儿会没气的, 你快去将主子唤来, 快去......” 青松顺着清歌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 即刻转身, 要往外头走,才要推开门,门便自外头推了开。 怀柔的哭声当下便停了下来,清歌也循着声音朝外头看了过去,只见宋也身上穿着干净整洁的月牙白衣裳,墨发用玉冠一丝不苟地梳着,浑然跟没事人没什么两样。 他将怀柔抱在了怀里,带着回到了正屋内,孩子身子又小又软,宋也托的很稳,手上有力气又很是温暖。 怀柔眼尾悬着晶莹的泪珠,哭得鼻尖红红的,哭得狠了,仍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抽噎着,但到底也安稳了下许多,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宋也看,一下不离。 宋也拿手巾轻轻柔柔地擦过怀柔的眼尾,又抱着哄了一会儿,才安稳地睡过去,宋也抱在手上,便也一直没撒开。 怀柔不肯喝奶娘的母乳,府里备下了新鲜的羊乳与牛乳,又经了太医调配叮嘱的药膳米汤,混着喂,才能令宋也安心些。 不知为何,自从怀柔的阿娘走了后,她便格外地粘他,也不许旁人碰她,只要他一刻不在,便会嚎啕大哭,使劲地挠自己的脸,是以换尿布,喂奶,洗澡都是宋也亲手来。 但宋也不可能不去恭房,不沐浴,不处理公文,不逢迎应酬官员。三日后,便狠下心,让奶娘带着孩子,他便去宫中上了朝。 后果便是那一整个早上都有些心不在焉,还未下朝,便匆匆回去了,才到府门口便听见了令人心碎的哭声,抱到手里一瞧,只见孩子哭的泪与汗都融到了一起去,一张脸涨的通红,两只软乎乎的小手不断地抓着脸颊两侧。 此后宋也着实有些无可奈何了,他一个大男人,为人人敬仰畏惧,手握大权,权柄朝野的宋相,上哪儿去怀里都得抱着一个奶娃娃。 但怀柔除却粘着宋也这一点外,确实很乖巧懂事,只要有宋也在,能给她安全感,她便不哭不闹。即便是跟着宋也上朝,一连几个时辰,她都乖巧坐在宋也膝上,瞪着黑黢黢,圆溜溜的眼睛朝朝中的大臣处四处打量。 这日下朝后,宋也抱着怀柔离开殿中,在太和殿门口,迎面遇上了朝中的老臣,见着宋也一愣之时,便是对着他与他怀里的孩子一阵恭维与寒暄。 宋也听着,时不时颔首,目光却一直落在缩在他怀里吃手的女儿身上,显然没将对面之人当回事,不过老臣们见惯了宋也素来淡漠桀骜的秉性,冒犯倒是没觉得,只有些震惊与疑惑。 这个年纪的男人,滕妾婢女环绕,娶妻前有个一男半女没什么奇怪,只缘何要处处带着一个女娃娃,还带着上了大殿? 御史台徐大人年纪大,白发飘飘,资质最老,顿了会儿,问宋也:“一个女娃娃,何须宋大人亲自照料?难不成家中少了丫鬟婆子?那孩子母亲应当在,带孩子这应当是她的本分,无需您亲自动手,反倒失了颜面。” 宋也一心盯着女儿,抽空看了徐大人一眼,没说话,面上也没什么神色,显然是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不想宋也平静得跟个没事人一样,这番话怀柔却像是听懂了一般,勾起了什么伤心事,撇了嘴,委屈得紧,便要哭出来。宋也连忙哄孩子,脸上跟着冷了下来。 旁边有人见气氛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道:“下官老师同下官不知宋大人不知何时喜得一爱女,老师的意识是若是大人提前告知,便是老师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也定然要提着贺礼,上门拜访道贺的。” 宋也拍了拍女儿的背,以示安抚,晾了对面的人一会儿,脸上倒又变得那样古井无波,淡道:“这是我的家事,便不告知诸位了。”说罢,便抱着孩子登上马车。 上了马车,宋也盯着女儿委屈极的表情看了会儿,两三个月过去了,孩子渐渐长开,五官与神采都极像一个人。 他险些都快忘了她,如今想起,心内也只是泛起了些涟漪。 他看向车外,遥遥地见城河穿过城池,又过了墙门蜿蜒出去,河道两边栽了几棵粗壮的柳树,杨柳依依,枝叶抽绿,浅草渐深,正是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的春季。 心内麻木又空洞,也不曾感受到季节的更替。 宋也正要掩上窗户,便见着宋铭驾着一匹马,朝他这儿走了过来。 宋铭神色复杂地盯着宋也看了一会儿,往昔对待这位兄长他是崇拜的,是唯命是从的。只是阿史那依出嫁了,如今......他也不知怎么面对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觉得别扭的。 宋铭没有直视宋也的眼睛,只是铿锵有力地道:“阿兄,我已经向圣上呈上了自请外调的奏疏,明日便要启程,赴任杭州了。” “你也长大了,你自己做决定便可,不必知会我。”宋也朝宋铭略颔首。 宋铭良久没有话,而后抬起湿润的眼睛,“阿兄,前两个月我确实荒唐,成日里在花楼中虚度年岁,惹事生非,有负您的教导,我自请外调,也是想成就大志向,做些利国利民的事。” 宋也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女儿的背后,没抬头,淡道:“明日我便不相送了,你自己保重。” 宋铭盯着宋也与宋怀柔,深深地看了好一会儿,心中滋味也没那般好受,往日的兄弟,昔日的好友故交,如今却形同陌路...... 宋铭看了眼,便回过头,驾着马从往不同的方向狂奔了出去,未作半分停留。 良久后,宋也才抬起头瞥了一眼,将车窗拢了起来,吩咐马夫将车驾驶到了山苑中。 这是那日大火后,他第一次到这处来,竹楼在火光中无声坍塌,如今已经一扫而空了,宋也没令人修缮,便没人胆敢擅动这处的园子,无人料理,花枯了一簇又一簇,地烧秃了,活泉不再,如今俨然是一潭死水。 奴仆尽数都遣散了,这儿如今也只有一个看守的婆子。 当初那场火来得凶猛,众多疑惑,都掩在了燎人而狠毒的大火里,只知晓寻常起火,火势绝不会这般大,蔓延得这般快。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86节 那么究竟是外人寻机报复,还是屋内人引火自./焚,他根本就不敢想,一旦想,便会进入自证的怪圈。 鬼使神差地令人将车驾到了这儿,如今看着,宋也面上却波澜不惊,心内亦很是平静,倒是怀里的孩子撇了嘴地哭,一个劲地要走。 宋也转身便要离开的时候,便见到了一只雪白的兔子,匍匐在他脚侧,肥溜溜的身子,雪白的绒毛,嘴里正嚼着草。 守着山苑数年的王婆子从门内走了出来,笑道:“公子莫要怪罪,这兔子命大,那日大火之时,便溜到了老奴这儿来吃草,想来也是命大的,竟白白地捡了一条命来。也是与老奴有缘的,所以便擅作主张养着它了。” 宋也认得这条兔子,就是他当初带回来的,温迟迟在的日子,便一直养在了竹楼里头。 宋也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那么大的火,兔子毛不曾烧毁?” 王婆子愣了,不知该如何作答,正愣神着,便见着宋也已然抱着小娘子走了出去,一时也觉得也拿不定主意。 宋也回去后,给怀柔换了尿布,又一勺一勺地将羊乳喂了下去,才将她哄着睡下,轻轻地放到榻上,又将小被子裹紧了一番。 宋也趁着怀柔短暂休息的间隙草率地应付了晚膳,便去一旁处理公文了。 日日都要处理公文,可永远它便如同一个小山一般堆着,宋也处理完一沓,呷茶休憩的片刻,便见着青松敲门进来添茶水,动作很轻,亦很细致,是长柏去了后的他另一个心腹。 宋也慵懒地斜靠在椅子上,手上捏着茶盏,也不着急喝,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茶水晃荡起伏。 宋也不动声色地看着青松,随口一问,语气轻描淡写。 “温迟迟是死了,还是走了?” 第88章 五年后 青松没想到宋也会这么问, 微微愣了一下,便开始回想,想起似乎没什么错漏之处, 便将手中的茶盏放了下来, 拱手道:“主子,温姨娘的遗体早已经下葬了,还是您吩咐的,又能去哪里?” 宋也看着青松,眼里闪过了一丝恍惚之色。指尖捏着茶盏,又微微嘬了一口。 一盏茶尽,怀柔已经醒了, 宋也稍感疲惫,掩下眼里翻涌的墨色起了身, “西域的陇右都护府需要用人,你与清歌去那儿吧。” 青松立在那儿没有动,直到宋也微凉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青松才跪了下来, “那日山苑里属下未能护下温姨娘,是属下失职渎职懈职位, 青松唯愿一死以慰下属心安, 以向主子辞咎。” 宋也眼眸凉凉地扫向了青松,“只这一件吗?” 青松搜肠刮肚, 挤破了脑袋想, 也只略能想起当初温姨娘给过他几碟糕点......还有送给晴雪的酥果馅。 直觉告诉他, 主子今日发难也许也是因着这个原因。 当初他也确实察觉到了不对劲, 但不知出于什么样儿的心思, 他没同主子提起过。 直至后来主子用晴雨的命做要挟, 逼迫晴雪说出那日落胎之事的真像,晴雨与晴雪被处置,他才惊觉当初温姨娘令人给他递糕点恐怕是别有用心。 那么主子竟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依着他的性子绝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主子不处置他,究竟是因为替主子挡了一剑丧命的长柏还是不愿相信、坐实温姨娘会那样做? 青松浑身起了一阵薄汗,涔涔的汗水从额角滑了下来,打湿了他的前襟。 青松在地上跪着,只是一晃神的功夫,宋也已经将孩子抱了起来。 怀柔醒了没哭,只躺在宋也怀里,指着青松的方向呀呀了好一会儿,口水流的到处都是。 宋也一手抱着女儿,一手去一旁拿汗巾,给怀柔擦了干净,才掀眼扫了一眼青松,沉声道:“还楞在这做什么?” 青松即刻退了出去,干脆利落,未曾犹豫,更不曾求饶一句。 是夜,怀柔很晚都不曾睡着,宋也左手抱着她,右手提笔处理公文。 习习春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庭前繁花缀满枝头,灿烂而葳蕤,抬眼望去,三分月色,海棠镀银,玉兰垂香。 怀柔不知从书桌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翻到了一只木质的簪子,上头雕着玉兰花,其形其神,栩栩如生,一看便是极用心的。 怀柔不通人事,只拿着玩,咯咯地笑,发出银铃一般的声响。 宋也驻笔侧目,眼眸一沉,便将她手中的簪子拿了出来,怀柔不愿松手,宋也便将她小小的手指一只一只地掰开,即便怀柔哭闹得很,他也没有依着她,只紧紧地抱着哭的抽噎的女儿,盯着簪子看了好一会儿。 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做了一个悠长而又沉静的梦。 · 一梦便是许久,五年一晃而过。新帝勤政爱民,官员各在其位,政通人和,河清海晏。 只今岁入夏以来,江淮地区梅雨季长,雨水汹涌,雨季泛滥,宿州等地因淮河水泛滥,入江水道决堤,致使宿州发了特大的洪水,如今灾情甚重,未曾得到缓解。 系着红绫紧急传递灾情的快马,将消息待到御前之时,皇帝便紧急召见了诸位大臣进宫商议对策。 此时养心殿内诸位大臣守更燃烛长谈,偏殿内坐着怀柔,身上穿着华贵云锦衣裳,头上梳着两个灵巧可爱的发髻,正托着腮坐在凳子上,两条腿自然地垂在了下头,自然地晃动着。 门外忽传来了脚步声,怀柔一喜,便滑到了地上,身后跟了一群女官宫女,跟在她身后往门外走过去。 殿门缓缓推来,着了凤纹宫装的年轻女子自外头走了进来,怀柔脚步一顿,脸上的失望极快地一闪而过,便跪在了地上,乖巧地朝皇后娘娘磕头问安。 皇后是京城名门孙氏的女儿,入宫不多久,宫中也不曾有子嗣,是以对这满了周岁便有封号,身份尊贵的小郡主很是喜欢。 孙皇后亲自将怀柔从地上拉了起来,带着她坐到凳子上,令宫女拿出了提盒里装着的杏仁乳,以及一碟醍醐羊乳糕。 看着怀柔用了下去,又陪她翻红绳玩了会儿,看见她困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顿时也有些怜惜,“今日丞相大人事情忙,郡主若是困倦,先去本宫那儿安顿着如何?” 怀柔揉了揉眼睛,心内不是很愿意,但是看着孙皇后脸上温柔的神色,便忍不住亲近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孙皇后将怀柔带到了宫殿中,令宫人给她洗漱好,便带着怀柔安置下去,不多久,孙皇后便睡着了。 适才在偏殿内极困,如今到了皇后娘娘的宫殿中,闭上眼睛却睡不着了,怀柔装睡了好一会儿,便是见着娘娘睡着了,她也不敢乱动,只睁开黑黢黢的眸子,盯着被子上鸳鸯纹发呆。 今晚没有喝羊乳,阿爹也没有给她讲故事......周哥哥最近逮了两只很可爱的小兔子,她也好想要啊,可是阿爹不让她养。 陈三娘说她娘要给她生弟弟了,弟弟是什么样的? ......阿娘又是什么样的? 怀柔很是懵懂,挤破了脑袋却也想不明白,在半夜阿爹来接她的时候终于没忍住问了出来。 宋也同朝臣们商议完事情,到皇后宫中接怀柔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半夜了。 就如宋也所料,怀柔还没有睡着。他将女儿一把抱在了怀里,端详了她会儿,见着她一双眼亮的跟黑葡萄一般,没掉泪珠子倒是有些意外,意外之余,心内便有些酸。 “日后要学着跟陈嬷嬷睡,阿爹不会带着你睡觉带一辈子。” 怀柔伏在宋也肩上,乖巧地嗯了一声,抱着宋也的脖颈问:“阿爹,阿娘是什么样子的?周哥哥有阿娘,陈三娘也有,她还说人人都有娘亲,那为什么我没有?” 宋也呼吸一窒,半晌后才道:“阿柔也有阿娘,阿爹阿娘都很爱你,只不过阿柔的阿娘去了很远的地方,她叮嘱我好好照顾你,所以阿爹把所有......” “她就是不要我了,对不对?”怀柔打断了宋也说话,大滴大滴的泪珠滑过宋也的颈窝。 他垂下眼眸,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 “她不要我,我也不要她。”见着宋也不回答,怀柔倔强地擦了眼泪,别过脑袋,趴在宋也肩上,闷闷道。 长这么大,这是孩子第一次提阿娘的事。其实怀柔很聪明,每次见着周若安一家在一起,就自觉地别过脑袋,有意寻别的事吸引注意力,装作看不见。 但到底是他带大的孩子,她小小的心思他又如何不知? 宋也扶着怀柔的脑袋,默了一会儿,正思量着推掉去宿州赈灾的事宜,便听见怀柔小声地道:“阿爹,我听娘娘说,你就要去宿州了,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宋也没应,怀柔又拉了拉他的袖子。 “好。你先睡觉。”宋也拍着女儿的背,鬼使神差地道。 第89章 心连心 宿州城内, 雨歇了好一会儿,太阳打尖尖从云端处冒了个头儿出来,便蒸得人很是不好受。 宿州城内已遭水患半月有余, 城内淹没的地方如今已然疏通了, 水患控制住了,然而洪水冲倒了诸多良田与房屋,百姓经济损失惨重,流民满街,即便是在主城区亦有相当多流离失所的人宿在街头行讨。 官府便在城内重又达了几处木棚用以施粥赈灾,搭好没多久,便煮了粥散给了流民。 彼时, 一辆瞧着朴实无华,却相当宽敞的马车停住在陈氏成衣铺前, 马车刚停下没多久,铺子里头的小二便迎了上来,一人挑开帘子, 一人将里头的人扶了下来。 “温娘子, 您来瞧瞧这铺子里自金陵新进的一匹料子,时兴的, 就是如今遭了一场大雨, 卖不出去了,哎唷, 好崭崭漂漂亮亮的几匹布。”里头的李娘子不由地扼腕道。 只听见有人打帘进来, 李娘子抬头瞧了一眼, 哪怕是见惯了来人的面容, 亦不由地有些怔神。 只见来人着了一身鹅黄色褙子, 上有勾勒几朵淡雅的雏菊, 面上轻施粉黛,更显得明眸皓齿,只听说是个死了男人的寡妇,却肤若凝脂,容光焕发,见人便扬起温和善良笑脸,半点也瞧不出颓唐衰败、阴气过盛的模样。 温迟迟垂首看了看李娘子递上来的料子,点了点头,示意她知晓,便令人将料子收了起来,而后便提起了另一桩事。 “铺子里头可提支流动的银两有多少?”见着李娘子回答,温迟迟将对牌从袖笼里取了出来,“这是东家对牌,请掌柜的出来兑账吧。” 二人口中的掌柜便是温迟迟的阿嫂陈荨。 当初温家败落,穷困过好些时候,陈荨生产后便开始重拾昔日温家的生意,在京城中受人扶持,而后又京中的王氏倒台,其名下的产业铺子股市暴跌,陈荨目光毒辣,当机则断,分到了一杯羹。 而后温迟迟做出了宿州特有的刺绣铺子、成衣铺子连锁,风靡江浙地区,在温迟迟的协助下,陈氏如今在宿州已然是头等的商贾,宿州城中一连排的铺子十之六七都是陈氏名下的。 温迟迟在拿到银子后,又连忙去了下一家铺子,凑齐了钱财,交到了一旁的盘雪手中,“如今正是流民多的时候,拿着这些钱财要万分地小心,旁人我不放心,便交到你手上了。” 盘雪着了一身浅蓝色曳地裙,将银子拿到手里头掂了掂,“你就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地给你送到女学里头去,倒是你,跟那帮臭男人坐在一起谈生意,觉着不舒坦了就走,可万不能逞强。” “嗯,我会的,”温迟迟点了点头,“天灾严重,里头的女娃娃们都吃不上饭了,还哪儿来的力气学女红,你记得叮嘱先生这段时间不必苛责。” 盘雪将银子揣到兜里,摆了摆手,便离开了。 温迟次重又坐在了马车内,马车摇摇晃晃地向前驶过,她坐在车内翻了翻将才从铺子里头拿到的料子,靠在车壁上略思量了一会儿,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很快便到了酒楼,温迟迟被丫鬟扶着下了马车。 因着刚睡醒,思绪还混沌着,便没注意到楼上投来的视线。 彼时,宋也正应酬完宿州的地方官,因着宋相带着小郡主,便也不好再灌酒唤歌姬,一场饭局很快便结束了。 散席后,宋也又给怀柔要了一份翠玉豆糕,看着她吃完后,便牵着她出了门,准备回客栈。 见着怀柔走着走着步子变顿了下来,头伸得长长的,眼光紧紧地追随着楼下,宋也不由地奇怪,往下瞥了一眼,什么都没见着。 “看什么?”宋也蹲下身,一把便将怀柔抱在了怀里。 怀柔收回了眼巴巴的目光,趴在宋也身上,瓮声道:“阿爹,我今日在街上看到了好些阿猫了......” “......打住,”宋也顿了顿,语气稍显严肃,“兔子不能养,猫也不行。” 怀柔不说话了,只用软乎乎的小手盘弄专心盘弄扣子,“可是它们都没有饭吃,会饿肚子的。” “阿猫有吃的,不会饿死的,”宋也不忍敷衍她,只好又耐心地道,“外头没有家的阿猫那么多,客栈里一间屋子也装不下啊,你要是带走一只,其他阿猫不会伤心吗?” 怀柔睁大了眼睛,“阿爹不是很有钱吗?将客栈都买下来,这样街上没有家的猫猫和阿叔阿娘就有地方住了。” 宋也低低地笑了,有些无奈,“客栈里已经有人住了,阿爹不能把他们赶走。”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87节 怀柔抱着宋也的脖子,遗憾地嗯了声,声音小小的,“......那些阿猫比阿柔还可怜,阿柔只是没有阿娘而已,而阿猫阿爹阿娘都没有了。” “不可怜的,”宋也听见女儿情绪低了下去,下意识地出言安慰,反应过来后,有一瞬间的哑口无言,半晌,他才道,“阿柔跟阿猫不一样,阿柔有爹爹疼,才不可怜。” 怀柔想了一会儿,便弯起了眼睛,“阿猫有阿柔疼,也不可怜。” 宋也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拍了拍女儿的背,兴致明显地不大高。 · 而后几天,温迟迟又去寻其他的几家东家谈生意,因着这雨水致使民生凋敝,整个宿州铺子里头的货都积压在了一起,出不了手,温迟迟便跑了好几家,低价收购了他们手里的布料。 布料庄子东家绝大多数都是男子,素来瞧不上女人,对待温迟迟之流,也只认为是时运当头,才走了狗屎运才发了财,心中大多是不屑的。 如今竟缝天灾百姓没钱用之时,虽说布匹不想粮食那般不易保存,放个几年也是可以的,但一来雨水多了容易发霉蛀虫,二来宿州等地的布匹讲究的便是成色与时兴,等洪灾散了,还不知要亏损到哪里去呢。 因而纷纷挥手,温迟迟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谈妥了,将宿州城内的布匹收到了手中。 谈完最后一桩生意之时,将近晌午了,温迟迟从茶楼里出来,便见着官差已经在派送官粮施粥了,因着有人在一旁疏散,前头倒没发生推搡失序之事,只走到队伍之后瞧见有些混乱。 温迟迟下意识地离得远了些,便见着半大的小娘子蹲在了路边背对着她,头上的两个小髻甚是可爱,温迟迟没有来地觉得心生亲切之感,仔细一瞧,一身衣裳料子都名贵不凡。 应当是宿州城内官宦人家的孩子。 温迟迟有意与官老爷合作,心下微动,正要叫身后的丫鬟去将人送回去,便见着旁人有推搡了一把,一个大汉因为多日不曾吃饭站不大稳,便要往小姑娘哪儿倒过去。 温迟迟没有来地心内一紧,下意识地急急地冲了过去,将小姑娘护在了怀里。 微微侧开了些,但那个重重的身子还是砸在了她背上,温迟迟闷哼了一声,却将小姑娘护得很好。 立即有小厮与丫鬟挡在了温迟迟面前,大汉便道了歉,悻悻地离开了。 温迟迟缓了好一会儿,将怀里的孩子抱着站了起来,边给她掸灰边道:“阿婶压到你了吗?有没有哪儿疼?” 怀柔扬起脸蛋看了温迟迟好一会儿,眼眶都有些红了,她常常偷偷趁阿爹不注意的时候,溜进阿爹的书房,盯着满墙阿娘的画像看,几乎是一眼就把阿娘认出来了,而阿娘现在却认不出来她。 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来,她还是大人呢。 怀柔赌气地被过头去,不理会温迟迟。 温迟迟像是没留意到怀柔的小动作,坚持帮她将裙摆上的灰拍干净,问她:“你家的大人呢,阿婶叫人送你回家吧?” 直起腰的时候有些眩晕,没站的大稳,踉跄了一下,怀柔立即拉住温迟迟的衣袖,“你是大人了,你要自己站好,不然我就要笑掉牙啦。” 温迟迟不由地失笑,“好,我站好。” “刚才谢谢你,”怀柔眼巴巴地盯着温迟迟看,拉着她的衣袖不肯撒开,犹豫了半晌,才问,“疼吗?” “不疼,”温迟迟柔和地笑了笑,“你家的大人呢?” 怀柔皱着眉想了会儿,“刚才有个想成为我阿娘的女人缠着我阿爹说事,我就自己跑出来了。” “你一个人跑到这,他到现在都没来寻你吗?”温迟迟语气冷了下去。 第90章 重逢后 宋怀柔被温迟迟问的一噎, 愣了半晌,才心虚地点点头,“嗯, 阿爹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怀柔回答完, 又偷瞄了温迟迟一眼,看到她面上温柔的笑意,眼底都有些发涩,要是阿娘不喜欢她,为什么会救她? 但很快她就把自己安慰好了。阿娘只是忘记阿柔了而已,又不是不喜欢她。 温迟迟又问:“难道没有丫鬟跟着你吗?” “没有,她们不常伺候我的, 我也不喜欢她们跟着。” 温迟迟彻底不说话了。 即便温迟迟将面上的情绪藏的很好,怀柔仍旧敏锐地察觉了出来气氛的低沉, 她轻轻地拉了拉温迟迟袖子,“我有点饿了,你能带我去吃饭吗?” “你不要回家吗?”温迟迟将她散在额前一小撮头发别在她耳后。 怀柔立即摇了摇头, 见温迟迟默了一会儿, 紧张地手都攥成了一团。 温迟迟目光落下,将她的小手牵了起来, “走吧, 阿婶带你吃饭。” 说着,带着怀柔上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马车很快便落在了陈氏宅院门口。 陈府府邸是个二进的院子, 温迟迟住在西院, 陈荨带着她的独子住在东院。 温迟迟带着怀柔去了自己的院子, 到时院子里的丫鬟已经将午膳备好了, 桌上没有山珍海味, 尽是寻常的菜,但色香味俱全,营养均衡,光是看着就很有食欲。 温迟迟怕怀柔吃不惯,没想到她很是乖巧,只要温迟迟给她夹的,她都吃下去了,又扒拉完了小半碗饭,一粒米粒子都没剩,温迟迟瞧着不由地笑了出来。 吃完自觉地漱了口,就坐在凳子上等温迟迟。 温迟迟见她吃好,便放下了筷子,拿了帕子,替她擦了擦嘴。 温迟迟没再说话,但怀柔能察觉出来,温迟迟如今这意思是要送她走了。 她从凳子上滑了下来,拉着温迟迟的手,“我困了,要午睡了,你带我一起睡好不好?” 温迟迟轻轻拢住孩子小小的身体,柔声道:“吃完饭就该回去了,不然家里的大人要担心你的。” 怀柔哼哼了两声,便窝在温迟迟怀里,软糯糯地道:“我不想回去,不想看到阿爹,也不想看到那个想成为我阿娘的女人。” 温迟迟无心她阿爹的事情,但孩子对待亲人那样抵触,她便有些怜惜她受了委屈,缓了缓道:“不想回那便不回,你跟我睡会不会不习惯?” 怀柔黏在温迟迟身上,觉得阿娘身上软软的,香香的,心里就一点怪不起来她了。 这大概就是阿爹口中的没出息吧? 那没出息就没出息吧,人又不是非要有出息。 可是为什么阿娘认不出来她呢?一想到这个,她还是会觉得有些生气。 她撇了撇嘴,含糊道:“你要是抱着我一起睡的话,我可以忍一下不习惯。” 温迟迟轻轻笑了笑,刮了刮怀柔的鼻子,便拿了毯子铺在软塌上,抱着她睡在了上面。 怀柔紧紧地挨着温迟迟,在她怀里打了几个滚,没多久就爬在温迟迟胸口上安稳地睡着了。 温迟迟倒是没马上睡觉,盯着怀柔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拍了拍怀柔的背,跟着她一起眯了会儿。 怀柔睡醒的时候便发现身边没了人,她揉着惺忪的双眼下了床,四处寻温迟迟,都没见着人影,正着急着,一低头,便见着一只雪白的阿猫躺在她脚边,打了个滚儿。 怀柔用手轻轻摸了摸阿猫的脑袋,立即眉开眼笑了起来。 温迟迟端着一碗羊乳过来,递给怀柔,看着她用了下去,这才给她整理了番睡的凌乱头发,“阿柔上午是在和路上的阿猫玩?很喜欢小动物吗?” 怀柔抬起圆溜溜的眸子,奶声奶气地嗯了声,又心虚地低下了头。 其实她没有那么喜欢的。 · 这几日宋也处在宿州府衙处理公务,有时候宋也有事,便会带着怀柔径直去了宿州知府府邸。 一来二去,宿州知州刘大人的幺女刘二姑娘便惦记上了这位京城来的高官,常常端着点心盅汤去讨好宋大人的唯一的爱女。 刘二姑娘很是聪明,若是直接给宋也献殷勤,宋也怕是会一口回绝。但是刘二姑娘对怀柔很是上心,宋也瞧怀柔也没有排斥她的意思,忙的时候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了。 今日上午也是一样的,宿州城内有一流民浑身上下起疹子,高热不断。水患之后最怕瘟疫,此事一出,便立即引起了宿州官员的警觉,宋也见刘二姑娘正跟怀柔翻红绳,叮嘱了手下了几句,便立即跟知府通判商议对策了。 事情才谈完,宋也刚出门便见着刘二姑娘拘谨地站在门口,眼眶红红的。 宋也心中猛地一沉,听完刘二姑娘含糊不清地讲了一半,便立即转身带着人离开了。 饭后好几个时辰,宋也着人找的焦头烂额。 女儿自出生后便没离开过他,不过五岁的年纪,还这么小,连说话走路都磕磕绊绊又能去哪儿? 城内遭灾,如今又有瘟疫之症,因为缺粮易子相食的谣言更是层出不穷,她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娃娃...... 宋也几乎不敢想。 ...... 下人来禀有人看见小郡主跟人进了陈宅之时,宋也未作细想,便带着官兵将陈宅围乐水泄不通,一路搜到西院。 宋也走的极快,到了西院之时,便看见他的小闺女蹲在地上,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地上的白猫。 看到怀柔的时候,宋也却没有那般镇定了,他快步走到怀柔面前,将她一把拎了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忽生一种头晕目眩的惶恐之感。 脸色也沉了下去,沉声道:“不是跟你说过不能乱跑,为什么不听阿爹的话?我之前是怎么教你的?” 怀柔被宋也拎在手上,此时被宋也严肃而愠怒的神情吓得浑身颤抖。 宋也以前虽然也冷着脸,不常笑,但怀柔从没有像今天这般怕他过。 怀柔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宋也一怔,怀柔便使劲地甩开了宋也的胳膊,钻进了温迟迟的怀里。 宋也抬头,眼睛一眯,看见对面之人后,心跳便漏了大半拍。 霎时间,树静风止,他心中的那场风雨霎时间停了,渐渐平静、寂静、死寂。 温迟迟错过宋也的视线,将颤抖的怀柔护在了身后,冷声道:“我想孩子了,带过来瞧瞧,你若是不满便向我发泄,孩子有什么错?” 宋也垂下了眼眸,半晌后,掩下了眼眸里的复杂情绪,轻笑了声,看向怀柔道:“到我这儿来,我带你回去。” 怀柔头埋在温迟迟腿上,半点没听进去宋也的话,只不停地流眼泪。 温迟迟以为是怀柔被吓得狠了,心中也觉得不好受,便掏出了手帕,一边轻轻拍着怀柔的背,一边给她擦泪水。 宋也沉默地看着温迟迟安抚怀柔,见她哭得差不多了,这才蹲下身,给她擦了鼻涕,“阿爹不凶你了。” 说着,便一把将怀柔抱了起来,转身就要走。 怀柔被抱着远去,念念不舍地看着温迟迟,在过了垂花门的时候,忽地使劲挣脱宋也的怀抱,又一路小跑着到了温迟迟身边。 她抱着温迟迟的大腿,眼睛湿漉漉地盯着温迟迟。 温迟迟弯腰,拉着她起来,又蹲下身,将她小小的身子搂在了怀里,“跟阿爹走吧。” 怀柔搂着温迟迟的脖子好一会儿,也不肯撒开。 温迟迟没有强迫她,只沉默地看她好一会儿,才听见她奶声奶气说了一句。 温迟迟没听清,俯首去听,便感受到了一阵温热的泪水滴在了她的耳侧。 怀柔哽咽着,尾音颤抖。 温迟迟这次听清了。她说,阿娘,我不想走。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88节 温迟迟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一边轻声安抚,亲了亲她雪白的脸颊才将她哄好。 小孩的情绪似乎来得快去的也很快,上一刻还泣不成声,下一刻鼻涕嗞出了一个大泡泡,笑了出来。 温迟迟给怀柔擦了眼泪和鼻涕,又拍拍她,抬起头,看着宋也,“谈谈吧。” 怀柔抬眼看看宋也,又看看温迟迟,便懂事地跑到了宋也身后的王嬷嬷那儿,抓住了她的衣袖。 宋也沉默地看了会儿,才点头,跟着温迟迟进了屋子里。 几年未见,生疏之余,便也没什么话。 温迟迟兀自坐在了椅子上,看着宋也站着,一句客套话也没说,只淡淡地抿了两口茶,开门见山道:“孩子你要是带不好,就给我带。” 宋也掀眼,看她。 温迟迟声音平缓,却拖着冷意,“你以后娶妻生子我不反对,但即便怀柔是个女娃娃,你身为父亲,也得对怀柔上心一些吧?” 多年未见,一上来就是这样的话,宋也垂下眼眸,手上把玩着扳指。 “你凭什么说我对她不上心?”他问。 温迟迟道:“就凭这样的乱世,孩子丢了那般久你都不知晓,以你宋相的能力,要真心找一个人,又怎会到现在才找到这里?你又怎能一上来就冲她甩脸色,她走丢了,心内难道就不惶恐吗?” 宋也低低地笑了,“你不带孩子,你根本不会懂。” “我是不懂,可我若是你,我根本不会带着这么小的孩子来水灾肆虐,有瘟疫之患的地方胡闹。”温迟迟声音彻底沉了下去。 第91章 藏心思 见着宋也沉默, 温迟迟也再没戳破,只点到为止,她顿了顿道:“你若是忙, 怀柔便放在我这儿, 我可以照顾。” “怀柔是我拉扯长大的,她离不了人,你更带不惯她。”宋也抬眸看她。 温迟迟不强求,只轻轻颔首道:“我可以不带她,只今日我确实是在路边瞧见的怀柔,孤零零的,身边连一个带她的大人也没有。你若是实在抽不开身, 大可以令丫鬟婆子跟着,没必要厚此薄彼, 对待孩子这般马虎。” “厚此薄彼?”宋也冷冷地笑了出来,“你是觉得我为了刘二姑娘,连自己的亲生骨血都不当回事了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温迟迟道。 “你有。”宋也指腹在指骨处轻轻摩搜了两下, 目光流畅地从温迟迟挺拔的胸脯处滑到了她的芙蓉面颊上, 喉头微微发涩,便极快地将眼睛错开了。 温迟迟想说的话说完了, 也没旁的话了, 一时静了下去,喝了几口茶水, 便下了逐客令。 宋也颔了颔首, 便掉头往外走, 推开门, 微风忽起, 一阵一阵的热浪荡到了他身上, 泛起心内无人知晓处的一阵涟漪。 “我们之间难道就只剩孩子了?”宋也步子顿了下来,缓缓地问,“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如你所见,我在火里捡回了一条命,除此以外,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温迟迟蹙起眉头,盯着宋也的背影看了会儿,什么都没有变,他还是记忆中的那副模样,但似乎什么都变了。 “不可否认,这几年你确实将怀柔照顾得很好,但怀柔年纪小,未来的日子还长,将来都是变数。无论前尘如何,你我之间的恩怨如何,我都是她的生母,我盼着她好,这是母女间与生俱来的血缘亲情,本就没法割舍掉的。”温迟迟道,“宋大人,我同你当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宋也垂下了眼眸,淡淡嗯了一声,转身便去接了怀柔离开了。 宋也倒是没再指责过怀柔一句,带着她用了晚膳,又给她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自从接她回来,宋也便察觉了怀柔兴致不那样高,给她绞发时顺便问了一句,怀柔便使劲地摇了摇头。 其实怀柔不那样像他,反倒跟温迟迟长得一模一样,尤其那一双黑黢而水灵的眼睛,几乎跟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宋也一手将她带大,瞧她一眼,便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宋也没再继续问,给她将头发绞干,让她上床睡觉,自己则去了一旁处理公务,忙到很晚才歇息。 宿州水患严重,近日来流民里头又有几起高热暴毙的病例,这一切便足够令宿州的官员提心吊胆许久的了。 流民管理混乱,即便是有赈灾棚,那也是人挤人,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一旦起了瘟疫这样高致死高传染的流行病,将会是一个相当棘手的问题。 宋也未作耽搁,几个自太医院调了几个有经验与资质的老太医来调制对症药,商议对策。 这日处理完事情后,宋也没有着急回去,反而立在马车外站了会儿才打算回家。收拾好心绪,才抬头,便见着一个相当眼熟的鹅黄色身影从酒楼走了出来。 宋也手一顿,看见一个穿着宝蓝色衣裳的高个子男子跟在她身后,而后追上温迟迟,附在她耳边说了句话,也不知说了什么,惹得温迟迟笑得眼睛弯弯的。 宋也被那笑刺的眼睛眯了眯,平静地看了会儿,直到看见男子递手出去扶着温迟迟上车,宋也才转身上了马车离开。 用晚膳之时,宋也一边给怀柔布菜,一边沉默地盯着她看。 这几日事情繁忙,外头又不安稳,宋也便有没有将她带在身边,往日里怀柔很是粘他,半刻见不到他便会哭闹。 还记得她三岁的时候,他出了趟远门,来回二十余日,回来时便听见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声音哑了,一双眼睛红肿的核桃一般,浑身上下都起了红疹子,宋也抱着她的时候,心猛地一下碎了。 而后,他便再也没出过远门,除了上朝,便是连应酬都很少有。 后来宋也问过太医,说这是打娘胎里带的,母亲心情郁结,肚子里的胎儿是能感受出来的。因而,如今这般黏人,离不得人,其实是内心长期不安留下的创伤。只消多些耐心的引导,日后还是能够克服这方面的障碍的。 宋也这几年也没舍得给怀柔做引导,自是能陪着她就陪着她。其实有时候,他也分不清究竟是怀柔离不开你他,还是他离不开怀柔。 但也许是因为年纪渐长,即便他没引导,怀柔如今也懂事安稳了许多,就算他忙半日,她也没掉过泪珠子。 宋也心内有些闷,过了半晌才道:“柔柔要是想阿娘,阿爹可以宋你过去和她待几天。” 怀柔看着宋也面色不像是开玩笑,愣了一下,这才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只是有一点,阿柔晚上要回来。”宋也道,“阿爹早上将你宋过去,晚上便来接你。” 怀柔奶声奶气地嗯了一声,睁着大大的眼睛,里头霎时间明亮了不少,兴致一高,便将碗里的饭用的干干净净。 翌日,宋也便带着怀柔去了温迟迟的院子里。 知晓宋也的来意后,温迟迟倒没什么可反对的,生意都谈完了,正巧不算忙,陪陪女儿也很好。 她牵着怀柔的小手,里里外外看了一眼,瞧着她粉雕玉琢又乖巧的模样,目光便不由地柔和了下来,连忙唤人准备吃食。 忙了好一会儿,温迟迟见宋也不动如山地在那儿坐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要走的意思,便只得叫人顺道沏了杯茶递给他。 宋也垂下眼帘,细细地将一盏茶用完,才顿了顿,将烫嘴的话,以自认为委婉隐晦的方式说了出来,“孩子在,便少同他人来往一些,宅子这样私密的地方更不能带进来了,于礼不合。” 温迟迟诧异了会儿,不知他如今在这里发哪门子风。掀眼扫了他一眼,语气冷了下去,“宋大人,这是我的事,自有分寸,若是您没事,还请回吧。” 第92章 危机起 这几日, 一早宋也便会准时将怀柔送到温迟迟的院子中,晚些时候便会来将她接走,倒是没和温迟迟说什么。偶有的两句话也只局限于孩子。 宋也知道温迟迟对他多少还是有几分不耐烦与厌恶, 若不是因为怀柔, 怕连几句话也懒得应他。 过去的很多时候,他都被困在那日的大火中魇住了,虽活着,却麻木如行尸走肉。 虽然是他在照顾怀柔,但何尝不是怀柔给了他苟活的理由? 每当午夜梦回时,浑身都浸满了冷汗,陷入无限的忏悔与自责。他清楚地明白, 若不是他的强势与自大,痛恨她又要将人囚禁在身边, 便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也只有在那些个自责的时候,他才捡回了一些身为人的感知,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因而哪怕时至今日, 哪怕他知道温迟迟还好好地活着, 他的眼前还是会时常浮现着熊熊的火光,燎人的火舌。 他已经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过一次了, 又怎么能在再失去她一次? 可如今她仅有的一些耐心, 也是完全看在女儿的份上。 宋也知道,便不会再多言, 平白惹她不快。 这日宋也来的迟了些, 温迟迟便带着怀柔先用了晚膳, 怀柔用完后, 便有些困, 温迟迟抱了她玩了会儿, 怀柔便倒在阿娘柔软的怀里睡着了。 宋也进来的时候恰好见到了此景,灯火昏黄,温迟迟着了一身浅色褙子,手上打着小扇,神色柔和地盯着怀里的孩子看。怀柔已经熟睡了,头枕在温迟迟的小臂上,即便在睡梦中,也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衣袖。 宋也步子顿住,心内蓦然一酸,就在门外看着母子俩好一会儿。 温迟迟给怀柔打扇子的手停了下来,看见了宋也,脸上的笑意明显地僵硬了一瞬,起身,抱着孩子走了过去。 才从温迟迟手中接过孩子,怀柔便睁开了惺忪的双眼,看见是宋也,失望的神色从眼底一闪而过。 宋也扫了怀柔一眼,拍了拍她。 顿了一会儿,还是将手中的温玉马蹄糕递给温迟迟,语气稍显僵硬,“给怀柔买的,她还困着吃不了,你若是不喜欢,便扔了吧。” 温迟迟摸了摸怀柔的头,温声和她说了些话,才想起来宋也的手还在半空中举着,在孩子面前不好拒绝他,显得父亲母关系有多僵一般,便从宋也手中接过了东西,颔首,“多谢。” 宋也轻轻地嗯了一声,便抱着怀柔走了出去。 “阿爹,你以前不是不允许我吃摊铺上卖的点心吗,今日怎么好端端地给我带点心啦?”怀柔拉了拉宋也的袖子道。 宋也低头,看着她和温迟迟如出一辙的小动作,抿了抿唇,没回她。 怀柔奶声奶气地哼了声,“是不是阿娘喜欢吃,你专门买给她吃的?”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呀?阿娘都要是别人的了,你就不着急吗,阿爹?”怀柔小小年纪,脑袋却很是聪慧,别人的阿爹阿娘都是睡在一起的,偏偏她的阿爹阿娘如今就像陌生人一般。即便没有人跟她多嘴过什么,她也嗅出了一丝不对劲。 怀柔又道:“不过那个谢阿叔,今日还带我吃饭呢,他对阿娘比你对阿娘好的多了。” “谢阿叔?”宋也问。 怀柔用力地点了点头,“他准备一桌子阿娘喜欢吃的菜,还说要认我做他干女儿呢。” 宋也想起了那天和温迟迟有说有笑的男子,脸色冷了下去,冷笑道:“你堂堂郡主的身份,他认你做干女儿?做梦。” “他不知道嘛,而且阿娘也没说什么。”怀柔晃了晃宋也的胳膊。 宋也看着怀柔胳膊肘往外拐的样子,不由地气血翻涌,母子俩没心没肺的样子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究竟是谁好吃好喝伺候你长大?” “谢叔叔对我和阿娘很好,我也很喜欢他......”怀柔打量着宋也的脸色,声音小了下去,而后抱着宋也的胳膊,“阿爹,但是谢阿叔长得没你英俊呀,在我眼里,没有人比阿爹好。” 宋也垂下眼眸,抿着唇,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作者有话说: 立誓明天不做短小怪!(叉腰) 第93章 醋意浓 翌日一早, 宋也便将怀柔送到了温迟迟这儿,用过午膳,午睡起来, 温迟迟便带着怀柔在屋子内编花环。 才编了没多久, 温迟迟的阿嫂陈荨便匆忙地到了院子中,着急道:“阿迟,女学里出了些事,你快去瞧瞧吧。” 温迟迟见陈荨来的匆忙,便也没说什么,她也同陈荨说过怀柔的事,于是便将怀柔交由陈荨代为照看, 即刻出门往女学中赶。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89节 女学是当初温迟迟来宿州后,生意之事安定了下来, 同陈荨一同办的,收容遭弃无家的孤女、亦或者丧夫丧子的孀居寡妇,聘请了女夫子, 专程来教女子女红等求生的本领。 这些年, 温迟迟的心血尽用在了成衣铺子与女学上了。 此次陈荨来寻她也正是因为学堂里头的女学生自用过午饭之后便开始上吐下泻了起来,到学堂叫了郎中, 又盘查了一番学堂里头的吃食用度, 才知道原是洪水天灾,致使宿州缺乏新鲜蔬果供应, 又因着空气潮湿, 炒菜用的蔬菜发了霉, 这才使得学堂上下尽中了毒。 好在毒量小, 请人看命、拿药、煎药, 忙活了一下午, 学生都没了什么大碍。 温迟迟同谢净远一同踏出了学堂,便见着陈府的马车便停驻在了外头,她笑道:“今日学堂之事就有劳谢公子了。” “无妨,”谢净远目光直直地落到了温迟迟身上,“李郎中是宿州的名手,也是我的故交,请他出手算不上什么难事。” 温迟迟笑着同他道了谢,正打算离开,便听见谢净远道:“温娘子,今日奔波累极,不如我请您上酒楼用晚膳吧?” 温迟迟脸上的笑僵了一下。 谢净远是宿州商户人家出生,谢家生意算不上有多大,但在宿州已是中等往上的人家了,本也只是点头之交,但收购布匹后,谢净远便对她联络颇多,温迟迟见他举止轻浮,没什么表示,反而避着他的时候更多一些。 今日也是他听闻消息,请了李大夫来,才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于情于理,她都不好再拒绝他。 “好,今日理应我出钱请谢公子用晚膳。”温迟迟柔声道。 很快二人便到了酒楼之上。 即便是全宿州最好的酒楼,如今的食材都不够新鲜,酒楼生意很是冷清。 但既是温迟迟摆席宴客,便没有亏待旁人的道路,坐下不足一刻便上了足足一桌子菜。 吃过一遭,温迟迟也在谢净远的强硬要求下喝了些酒,身子便不怎么能撑得住,头上开始有些昏了,再这样下去便要失态了,温迟迟便打算辞别离席了。 正在她要开口说话之时,谢净远便将她拦了下来,他一手拦着温迟迟的腰,一手拉着温迟迟的胳膊道:“温娘子,我知晓你往日时时刻刻都要避着我,但我如今当真有话要同你说。” 温迟迟到底是经过人事之人,不会不知晓饮了酒后,这样的地点,这样的动作意味着什么。 她后退一步,甩开了谢净远的手道:“谢公子,如你所见,我是有过女儿的,你还会有更合适的人。” “我不是在乎这个的人。”谢净远非凡不松开温迟迟,反而攥着她的手,挨着她更近了一步。 “谢公子,你这是在强迫我。”温迟迟脸色已经冷了下来。 谢净远面色不改,只直直地盯着温迟迟问:“温娘子,你我难道再无一分半点的可能了吗?” 瞧见温迟迟沉默的样子,谢净远冷笑了两声,而后搂着温迟迟的腰侧,半是暧昧半是勾引,“你难道不觉得难受吗?”说着,手便自温迟迟的耳廓轻轻滑到了温迟迟的耳垂。 温迟迟浑身一个激灵,“你在我的酒楼下了什么东西?” “混账!”温迟迟察觉到了身上的不对劲,抽手反打了谢净远一巴掌。 谢净远捂着脸,倒也不恼,“我是因为喜欢你才这样的......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温迟迟腿已经软了下去,看着谢净远扑上来,也再没力气推开他,正急得要咬舌之时,客栈的门骤然被人踹开。 谢净远动作一顿,抬眼还未来得及看清,整个人便被拎了起来,只见一个剑眉星目,神色严峻的男子站在他的面前,鸦羽般的长睫垂下,扯唇冷道:“若是想死,你早说啊。” 说着,那只微凉的指尖便攀上了谢净远的脖颈,轻轻一拧,便兵不血刃,毫不费力地将人的脖颈捏断了。 谢净远断了气,宋也径直将他仍在了地上。 他脱下了身上的长袍搭在了衣衫不整的温迟迟身上,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带着她上了马,随着马一路狂奔到宋也在宿州的住处。 “难受不难受?”宋也将温迟迟放在了地上,看着温迟迟面色涨红的样子,转身打湿了毛巾,给她擦拭额间的汗水。 温迟迟摁住宋也的手,“你现在就去寻一个郎中过来......” 宋也感受到温迟迟手心的炙热与柔软,心中蓦然被什么东西撞散了,鬼使神差地贴上了温迟迟的额头,“这么晚了郎中看诊的也少,而且郎中也是男子,怎能看到你这副样子?” 温迟迟咬了一口唇角,出了血,知觉才渐渐回升,“就算寻不到郎中,附近花楼里小倌总有吧?”说着,便推开了宋也的胸膛,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光线太昏暗,场景过分旖旎,他都有些神志不清了。 宋也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失了态,起了身,道了声好,便略带狼狈地离开屋子。 在屋子外的凭栏处站了会儿,晚间舒爽的凉风灌了进来。宋也看也没看,便将手中的小倌花名册撕了扔了出去。 “那些小倌都脏,伺候过不少人,还阴盛阳衰的样儿,还是别找了,会得病的。”宋也走了进来,就站在门口,把玩了会儿扳指,抬起头,漫不经心地问,“有没有想过用我?” 说完也不待温迟迟应答,扣上房门,落上锁。 “我们也做过不少次这样的事,怎么说,身体也是合拍的,你就当我是伺候你的工具。”宋也见温迟迟没说话,扣住了温迟迟的十指,附在温迟迟的耳侧,低声道。 温迟迟如今已然细细地喘了起来,“你别来,我们中间还夹着一个孩子,你别这样......” “无论如何,我们的关系都断不掉,不是吗?”宋也仔细而轻柔地吻着温迟迟鼻尖沁出的绵密薄汗,“你宁可找别人,都不肯用我,论力气,论本钱,论姿色,我哪一样比不上他们?” 温迟迟难受极,也还是道:“你快下来…..” 宋也附在她耳边,声音低沉儿暗哑,“别拒绝我了……行不行,温迟迟?” 温迟迟被他喷洒在耳侧的热气熏的有些醉了,浑身上下蚂蚁啃食之感愈发明显,她深吸了一口气,败下阵来,“我从没有承诺过你什么,以后该是桥归桥,路归路。” 宋也掩下了眼底的情绪,淡淡地嗯了一声,“我知道的。”说着,便扣住温迟迟的脑勺,撬开了温迟迟的贝齿,与她口舌交融,撕扯黏贴在一起,趁着二人黏腻之际,宋也含糊道:“我不会再放开你,我受不了你会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我受不了。” 温迟迟没听清,尾音带着颤抖地问了一声,宋也咬了一口软肉,却没说,只淡淡道,“我只有过你一个人。” 宋也等了半晌,本以为她也会应他,但温迟迟只是抱着他的胳膊细哼,没有要附和他的意思。 说啊,你也没有过别人。 他太清楚惩罚她,逼她应他的法子,可如今,到底没舍得。 他顿了一下,心中有些酸涩,五年了,她不在他身边已经五年了。 整整五年。 “你过得好不好?”宋也抚上她的背脊上蝴蝶骨,一寸一寸,缱绻而温柔。 温迟迟没回答他,直到后半夜事毕后,宋也披了件衣裳在她身上,挡住她身上深浅不一的狼藉红痕,她才呼出一口气。 “你不是看到了?我如今手中尚有些钱,不必再过上那样穷困潦倒的日子了。阿娘离开了,也没人再逼我嫁人,逼我恭漱贤良,恪守妇道了。很平静,也很好。” 宋也听出了温迟迟话中有话,他默了会儿,没说话。 温迟迟淡淡地笑了笑,端详了宋也眼尾片刻,道:“倒是你,老了不少。”说完,便将披着外裳下了床,趿了鞋子便往净房里头去。 宋也愣了会儿,才惊觉这轻飘飘的语气落下来究竟是怎样的力若千钧。 “老么。”宋也揽镜自照,眉头深深地蹙了起来。 是,他承认,眼尾是染上了些细纹,但只有笑得很明显的时候才有。何况他还不到三十,而立之年,最沉稳的年纪,还不比外头的那些小倌强吗? 宋也就坐在镜子前,凝眉沉思了好一会儿。 温迟迟沐浴完,换好了衣裳,出了净室,看见宋也,才惊觉今日的荒唐,她将衣裳拢好,问他:“怀柔呢?” “还在阿嫂那儿,我让人去打过招呼了。”宋也道。 温迟迟当做没听见宋也的称呼,点了点头,便将外裳披了起来,“谢净远能救就救吧,宿州的商人最是团结,他若是死了,也会有不少麻烦。” 宋也将手中的小镜子吧嗒一下扣下,“杀他是我的事,同你无关。官若是怕商,说出去算是笑话吧?” “我只是说说而已,你不必这样激动。”温迟迟疑惑地看了宋也一眼。 “你真不懂我的意思?”宋也顿了顿,语气不甘又有些涩意,“是不是和任何一个人相比,我都是最不重要的那个。” 温迟迟不懂宋也无理取闹什么,只头疼道:“我什么时候这样说了?” “那你为什么要帮一个外人,一个死了的人说话,甚至要指责我?” 温迟迟:…… 最终没应他,也没正眼瞧过他一眼,将衣裳理好便径直出了门。 第94章 用早膳 温迟迟走的突然, 宋也抿唇等了一刻,便默不作声地跟在了温迟迟身后,一直到亲眼看着她进了陈家的院子中。 庭前有一棵梧桐, 如今正是夏季, 窗外蝉鸣阵阵,一浪高过一浪。 宋也双臂环抱着,靠在梧桐树前,微微抬头,只见屋内不知何时擦了油灯,昏黄的烛光下,那道身影便影影绰绰地勾勒在了一层薄薄窗纸上。 只略微瞧了两眼, 当即便错开了视线。 目之所致,不过虚虚的身影, 而他心之所想,却早已经透过了工整得体的衣裳,看到了底下玲珑有致的曲线, 与细嫩如脂的大片雪白。 他承认, 有时候他并非是坐怀不乱,举止清正的端方君子, 更不是六根清净, 清心寡欲的佛子。 爱恨嗔痴,他一样都不落, 所以当这样的情感尽数倾注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 说爱不是爱, 说恨谈不上恨, 只复杂又浓烈, 日日夜夜地折磨他, 近乎将他的心血熬尽了。 疾言厉色过,故作淡漠过,凡此种种,历经千帆,他才明白,他不能放过她,即便他死。 生生世世,他都要和她纠缠在一起,即便相互折磨到白头。 夜风吹过,树影婆娑,后半夜就这么在声声蝉鸣中过去了。 翌日一早,温迟迟便醒了,昨夜想事情,越想越觉得事情荒唐,一整夜便没怎么睡得着。 心中还惦记着怀柔的事情,天不亮便起了身。 许是烛火燃了一夜,到天明时光线黯淡了下去,亦或者是昨夜行事过猛,又一夜未曾休息,起身时身上失重,一个踉跄,险些直直地往地上栽下去。 就在要摔倒地上之时,一只有力修长的手在后面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腰,将她扶了起来。 鼻尖泛着好闻的气味,温迟迟分不出来是什么味道,淡时如山间清溪,稍浓时如雪后松柏。味道还很清新,像是刚抹上去的香。 来人身材高挑,高大的身子将她拢着,在地上透了好大一片阴翳,隔着薄薄的衣裳,她能察觉到来人手上的微凉。 温迟迟认清来人,站稳后,一把抽开宋也的手,下意识地往后退。 宋也眼神眯了眯,而后便掩下神色,将手上的糕点放在了桌上,“给你带的早膳。” “院子里有厨房会准备,好意心领了,”温迟迟将目光从油纸上挪到了宋也脸上,“天色还这么早,你来我这儿做什么?” 温迟迟口吻平静,但听着语气已经有些冰冷了,宋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嗯了声,道:“昨日没接怀柔回去,早上来看看她。” 温迟迟没说话,脸上慢慢浮现了若有似无的笑意。 宋也一顿,知道她脸上的笑怕半是嘲弄,半是讥讽,脸沉了下去,“我在你这儿坐会儿,等她起来。” 温迟迟道了句自便,便开始旁若无人地洗漱穿戴。 与其说是在宋也面前不露怯,倒不如说没将他当作一个男人,更没将他当回事。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90节 垂眸半晌,手上的扳指都快被他盘碎了,宋也才掀起眼帘,问她:“那里还疼不疼?” 温迟迟挂耳珰的手一顿,而后找准孔,将两只珍珠耳珰穿进去,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才应他的话,“你说什么?” 见宋也不说话,温迟迟才道:“疼。宋大人,你是我遇到所有人里办事技术最差的人,力气大,时间又久,半点都不肯怜惜人。” “你还有过什么人?”宋也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温迟迟的妆奁旁,才将药膏放在温迟迟面前。闻言,动作停了下来,双手扣住温迟迟的肩,一双眸子透过铜镜,沉沉地盯着温迟迟看。 几乎是一刹那,温迟迟便嗅到了深藏在冰山底下的,那极具攻击性的危险气息。 温迟迟轻轻拂开宋也的手,是铺子里聘用的妇人闲下来便会聊些闺房私事,她听到过一些,但她似乎没有同宋也解释的必要。 “这不关你的事情,你弄疼我了。”温迟迟道。 宋也收回手,站的笔直,却冷笑道:“难怪你昨夜一上来便要点小倌,原来是常客啊。你与我的关系何时断过?你这样做......” 宋也盯着温迟迟,见她脸色渐冷,话到嘴边便有些说不出来了,即便内心愠怒至极,也只抿唇,独自消化情绪,不再说话。 “如何?”温迟迟问了一遍,宋也不应,又问了第二遍。 宋也咬牙半晌,缓缓呼出一口气,“对身体不好。” 温迟迟不以为意地点点头,“说来也真要谢谢你,为了给我解毒,自降您京官身价,竟做起小倌的营生来,说到底,我不该对你有诸多埋怨的,说你不好是我的不对,我如今也只是市井商女,有冒犯之处,还请丞相大人您见谅啊。” 说着,便打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瞧瞧,侮辱了人,还将她与他的关系撇的干干净净。 他也并非低三下四的好脾气之人,如今眼眸沉了下去,径直坐在了椅子上,半晌没动。 一早便有绣娘拿着绣品纹样给她过目,仔仔细细地看完后,又来了几家名下布桩里头的掌柜与她对账。 几个人纷纷劝说她能将收在手里头的布匹能出就出了,及时止损,否则少不得亏损的元气大伤。 温迟迟将账本一一收好,在一边摆放整齐,“我手底下有很多绣娘,我也可以保证布料所致成衣的纹样、款式尽是时兴的,不会过时,来日不好说,但如今收手便会注定亏损。” “你一个年轻女娃娃自然不懂这些,京中时兴的,传到南边已然算是迟了,不及时上新,洪水一过,时行的都不一样了,到时候还有人会买你的布吗?”郑掌柜急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 温迟迟淡道:“郑阿伯,其实你是想说,我年纪小,又是个女子,所以做你们东家,你们内心并不服气,所以你从未过问我这么做的缘由,反而一上来就质疑指责我吧?” 温迟迟面上温和,待下宽和,虽很博人缘,但作为领导者,这些品质便显得有些多余,所以在这样的关头几个掌柜才敢串通一气,同温迟迟这样说话。 如今听见温迟迟语气冷硬了下来,几人不由地一愣。 “诸位都是做生意之人,也去过不少地方,应当知道,宿州乃至整个两浙虽也只是一块弹丸之地,但实则实力不差的。淮河南北,民风民俗相去甚远,特别是女子衣裳方便,北方人个子高挑,身形大,五官大气,而南方人玲珑小巧,适合上京女子的衣裳纹样,并不适合南方女子,既如此,我们为何要邯郸学步,不能做出自己的东西呢?” 温迟迟端详着面前几个掌柜的脸色,自顾自说了下去,“你们是男子,而我是女子,在了解女子身形与爱美之心方面自然比你们灵敏熟络些,不是吗?” 泠泠的声音一字一句地砸进了几个掌柜的心中,令他们不由地心内发毛,也更加敬重面前的这个看似柔弱无骨的小娘子一些,连说不敢。 “况且这也并非是一场豪赌,城中受灾,屋舍良田被冲毁无数,眼下里就要入秋了,若是可以,也可以抵给无衣御暖之人,立契为凭证,可分年限还清,也算做一场善事。”温迟迟说着,也朝几个掌柜笑道,“还是说,几位掌柜有什么想法?” 见着诸位头低的死死的,温迟迟颔首,柔和地道:“郑掌柜,你有什么别的看法?” 郑掌柜当初是有几分倚老卖老的意思,如今忙摇头,“东家说的很对。” 温迟迟点头感念道:“诸位对布桩用心良苦,才有诸多忧思,若是事成,你五人可从中提取提成,若不成,工钱不少你们,只这掌柜还要你们多做几年。” 威严要立,但若是施些恩泽,有时候才会令联系与纽带更加牢靠。 温迟迟说完后,几位掌柜自再没了质疑,反而对温迟迟愈发诚服,又提了几桩意见后才离开。 忙活了近一个时辰,天色已经透亮了,温迟迟也有些累了,坐在会客堂中喝了盏茶才起身往外走。 才踏出堂中,便听见有脚步声往院子中来了,温迟迟即刻认出是怀柔来了,心内一喜,刚要去接她,想起她似乎将一个人忘在了屋内,脸上的笑意便一扫而空了。 进了屋子,便见着宋也坐在自己的闺房内,身边的桌上摊着自己放在床头的书,一边悠闲地呷茶一边指腹夹书页,随意翻动。 温迟迟深深地蹙起眉头,疾步走到宋也面前,将他面前的书啪嗒一下合上了,拉着宋也的胳膊,“起来。” “怎么了?”宋也将杯盏推到桌子中央,免得倒下来,反扣住温迟迟细腻的手腕,“早上累不累?” “不累,”温迟迟连忙将手腕抽开,“宋大人,以后还请您莫要这样,我很不舒服。” 温迟迟拉扯了宋也半天,他动也不肯动,只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你这样拉我,也让我有些不舒坦。” 温迟迟沉声道:“怀柔和我阿嫂过来了,你大清早出现在我屋子里像什么样子?你倒是快起来啊,去正堂。” 宋也仔细端详着温迟迟涨红的脸色,估摸着她耐心已经耗的差不多了,耳边留意着外头的动静,也差不多了。 “你早说,我又不会将你的话不当回事。”说着连忙起身,二人急匆匆地往门外赶,门一打开,便与外头的人迎面碰上。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陈荨,见着宋也出现在温迟迟房中,且两人神色慌张的模样,一时也有些意会了过来。 还在震惊中,手里牵的怀柔已经小跑到温迟迟面前,抱着温迟迟大腿,仰头看着她。 温迟迟目光从陈荨面上错开,光看她的神情,便知道如今什么也解释不清了,索性不说了,将怀柔抱在了怀里。 怀柔瞪着大大的眼睛,看了看温迟迟,又看了看宋也,奶声奶气地叫道:“阿娘,阿爹,昨夜你们都没有带阿柔睡觉,阿柔也没有看到你们。你们去哪里啦?你们是睡在......” 怀柔话没说完,宋也一只修长的手便将怀柔嘴巴捂住了,“早上刚睡醒不要大声说话,声音会哑的,到时候就不好听了。” 当真将怀柔吓住了,不再说话,倒是陈荨一脸不自然之色,只能笑着看向宋也打圆场,“大人用早膳了吗?” “还没。”宋也淡道。 陈荨神色有些僵,但还是笑道:“既如此,那便一起用膳吧。” 宋也没立即应下,反而看向了温迟迟。 温迟迟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会儿,又与陈荨耐人寻味的眼神相撞,心中微恼,但又觉得他似乎也没做错什么,于是便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宋也掩下唇角勾起的笑意,朝陈荨颔首,“有劳了。” 第95章 定风波 而后几天, 宋也如常将怀柔送到温迟迟这儿来,又按时将她接回去,饭也是在陈府里头用的。 早些时候陈荨忙着生意上的事情, 便将儿子启蒙的事情耽搁了下来。如今宝儿也到了上学堂的年纪, 但宿州洪灾严重,夫子难寻,便又耽搁了下来,宋也不知从哪听见的消息,便亲自聘了到了当地的名儒专程教宝儿。 到底是儿子发蒙启蔽的重要事情,陈荨也不得不重视,因而也没推拒宋也的好意。她知晓, 宋也往日里事情忙,在宿州也没正经的住处, 因为这么个人情,便留了宋也在陈府中用饭。 宋也并不推拒,只要陈荨开口, 他便会在接怀柔的时候, 顺道在陈府中用些。 刚开始一两天倒还好,温迟迟还会在正厅中一同用些, 时间一长, 次数一多,温迟迟便开始觉得跟宋也在一桌上用餐别扭, 便借着布桩里头的事情繁忙为由不肯跟着去用饭。 温迟迟不在, 宋也便也觉得食之无味, 没什么意思, 加之公务繁忙, 便也不来府中接怀柔了。 怀柔喜欢跟着温迟迟, 即便是夜里,也趴在她胸口,睡得香甜。 “你不肯跟他用膳,他像是恼了一般,连阿柔也不来看了。”午膳后,陈荨盯着温迟迟道。 温迟迟将怀柔抱在怀里,手边拿着故事册讲故事,此时怀柔已经阖上了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温迟迟的声音便小了下去。 她轻轻将怀柔放在了小榻上,跟陈荨走了出去,将门拢上了,才应答陈荨,“兴许是在忙吧,跟我没什么关系,阿嫂。” “是,跟你没关系,”陈荨瞥了一眼温迟迟,“人家带着孩子找上门了,还能跟你没半点关系呢?” 温迟迟道:“怀柔是我的女儿,他是我女儿的父亲,是有关系,但说起来这样的关系并不那么重要。” “那他耳后的挠痕呢?你身上的红痕呢?阿柔都发觉了,叫她阿爹不要欺负你,别看她一个小孩子年纪小,其实精着呢,什么都知道。即便她懵懂一些,你连阿嫂都瞒着?” 温迟迟抿着唇不说话了。 “那夜,是意外。”温迟迟脸上有些不自然。 “你的事阿嫂也不想拘着你,但阿嫂坦诚地同你说,你阿兄去世,这些年阿嫂心内已经没什么波澜了,只面对宝儿的时候,我始终觉得我是亏欠了他的,我没给他一个完整的家,让他成了一个没爹的孩子,”陈荨叹了口气,“你年轻气盛,以后无论再嫁与否,阿柔都是你的亲生骨肉,她早慧得很,小小年纪心思就很重了,要处处讨好你。有娘亲在身边长大,同没有的孩子到底是有区别的。” 温迟迟听见陈荨说怀柔,神色便黯淡了下来。 “阿嫂。”温迟迟唤她。 温迟迟道:“大人的事是大人的事,同她没什么关系。” “阿嫂说着罢了,不强迫你,只我觉得,宋大人是丞相大人,一个男人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不容易了,何况他身份高,对你处处迁就,即便你二嫁,兴许都很难都遇到这样的人。” 陈荨见温迟迟始终不为所动,重重地叹了口气,“唉,谁还没个轻狂的时候,他当初还同我说娶你为正妻呢,如今也一眨眼好几年过去了,也没个家室。” 温迟迟抬眼看陈荨,“娶我?什么时候的事?” “当初我带宝儿来京中看你的时候,他亲口和我说要娶你,说他已然将婚事退了,连你的八字都向我问好了,”陈荨见温迟迟脸上的困惑不似作伪,一时也愣了下来,“他没跟你说过?” 温迟迟不怀疑陈荨所说,也不会怀疑宋也会诓骗陈荨,只那时候她一心想杀他,无心顾及此事,而他也不曾同她说过这事。 她摇摇头,“没有,他从未同我说过此事。” 陈荨喟叹一声,索性略过了此事,同温迟迟谈起了生意上的事情,“上头将事情瘟疫之事隐瞒了下来,不让百姓知晓,以防聚集闹事,但内情人将消息透露给了我们,说宿州底下的天润县瘟疫肆虐,县里城区内,几乎没有一个健康之人了,如今咱们是瓜果都送不去了。” “瘟疫是什么症状?”温迟迟问。 陈荨道:“听说会高热,畏寒,咳嗽,腹泻......唉。” 温迟迟听见畏寒,蹙了蹙眉头,正要说话,院落外头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地踩在了她的心里。 只见小厮连忙走了过来,向陈荨与温迟迟禀告道:“外头来了官府的人,说要请温娘子出去走一趟。” 陈荨眉头一拧,往年她们做生意碰上官司之事也不少,闻言便率先往外头走了过去,温迟迟见状跟在她身后,与她一同往门口走了过去。 二人才到了门口,便有官差拿着画像对着温迟迟比对了一番,确认了来人身份后,便叫身后的差役上来拿人。 陈荨面上扯出了笑意,将手中沉甸甸的荷包塞到了领头官差手上,“大人,你们是不是认错了人呀?这人是我的妹子,万不能遭了冤屈的,还请大人通融通融,将事情说个清楚也好啊。” 官差一声面色严肃地将陈荨的手推开,有细细地看了一遭,亮出了令牌,“是温娘子没错,拿人!” 温迟迟躲开了两个差役上来捉她的手,拍了拍陈荨,宽慰了她两句,又嘱托她照顾好怀柔,才跟着人往前头走。 牢狱里头铁门涔涔寒光,内里阴暗潮湿,泛着一股子霉味。 温迟迟甫一进去,便呛了一鼻子灰,才反应过来,便见着牢狱的大门不知何时掩上了,一把锁堪堪落下之际,温迟迟扣住了狱卒的手,将头上别的汉白玉簪递到了狱卒手上,“敢问大哥我犯了何事?” 狱卒见着玉簪成色极好,心念一动,嘴角不住往上提,“听说是件人命官司啊。” 温迟迟不意外,压低声音道:“今日审犯人的可是王主簿?若不是,还请您行个方便,我今日腹痛难忍,将提审之事提到明日。”说着,又将自己一对耳珰摘下放在了狱卒手中,“陈氏生意不算大,但管一家衣食无忧没问题,您若是有困难,便可拿此去陈府寻账房。” 狱卒将耳珰与簪子握在了手中,颔首道:“娘子放心。”说着,便落了锁,往外头去。 温迟迟思来想去,她与陈荨从不做谋财害命的营生勾当,若要真说摊上的人命官司,那也只有那夜宋也对谢净远动过手。 宿州商帮团结,温迟迟当初与陈荨做生意之初处处被针对,很是艰难,但凭借宋也的手段与本事,应该不至于应付不了谢家。 那么,宋也人呢?为何这几日她都不曾见过他?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91节 温迟迟靠在墙上,静下心来靠在墙边静静地坐了会儿,等待着天明的到来。 · 翌日一早王主簿的母亲王老夫人按照十五的惯例上街采办,主街的几间有名的成衣铺子与珠宝铺子都是王老夫人必定要去的。 逛了几间成衣铺子,王老夫人便有些兴致缺缺,没一件可心的,便打了帘子瞧了一路。 进了宿州最大的珠宝铺子瞧了一会儿,目光才略过,便又落回了远处,她指着汉白玉簪道:“将那个拿出来我瞧瞧。” 汉白玉簪,质纯,成色又好,在宿州很少见,其上雕着的精致云波纹,更不可多得,王老夫人当即便想起了陈氏布桩的温娘子,虽从商,但人实在,做的布匹精细,又别具江南一地的特色,是以她很是赏识温迟迟。 “你这簪子打哪儿来的?”王老夫人问小二。 小二告诉她,这是今日一早从当铺采买回来的。 当铺? 王老夫人着人一调查,便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匆匆命人带信给在衙门中上值的儿子,托请他多关照温迟迟一些,若有隐情,涉及商人里头争斗,人能放就放了。 王主簿面如寒潭,不怒而威,却极其孝顺,很少有违背家中长辈的时候,何况温迟迟,他也是有印象的。 想了想,便私下里提审了温迟迟。 王主簿翻看卷宗,见着温迟迟进来,抬起眼,一字一句道:“谢净远,宿州商户之子,体八块尽数碎裂,被掷于家门口,死相惨烈,他出事前便见过你一人,有这回事吗?” “有。”温迟迟道,“但我不知他已经死了,更不是我动的手。” “撒谎,他死前着人买过媚./药,又同你在一个酒楼上吃饭,你好好地出来了,他却了无音讯,最后惨死在家门口,难道不是你动的手?”王主簿眼神从温迟迟挺拔的身姿上擦了过去,不自然地错开目光。 “难道王大人是觉得我不该好好地站在这,而应该被人污了清白?”温迟迟问。 王主簿咬牙道:“问你话便好好回答,休要巧言令色!” 温迟迟道:“王主簿,我确实没有杀人,你们也没有实证,之所以要拿下我,是谁被买通,通融谢家,你应当心内也清楚,但既然没有实证,你们关押我,就是合情合理,天经地义的吗?” “王主簿,宿州瘟疫风声已然走漏,染病百姓畏寒,且缺乏药物。我手上有数万匹布料,可以御寒,我阿嫂手上亦有诸多药草,可以吊人性命,这些皆可先借与朝廷解燃眉之急。但我有条件......” 王主簿挑了挑眉头。 “第一,既无实证,那便无罪释免我出狱;第二,布匹发到百姓手中之时,要冠上陈氏特有的标识即可。” 王主播蓦然抬头,直视温迟迟,笑了笑,“你算计我,是因为知州是我姐夫,我说话有分量?” 温迟迟没有否认。 王主簿抬起温迟迟下巴,神色暧昧,声音有些沙哑,“万一,你诓骗我怎么办?” 温迟迟留意到他的视线在往下游走。 有时候成年人之间的事情,复杂又简单。 她默了会儿,最红还是抬起双臂环住了王主簿的脖子,细细吻了上去。 她吻的麻木,未曾留意到一个匆匆赶来的人,正站在门后,神色深深地盯着室内缠绵暧昧的两个人。 第96章 不许走 温迟迟的秀发擦在王主簿王临安的鼻尖, 清幽的香气极其浅淡,却勾的他一肚子欲./火四起,一手托着温迟迟脑后, 热情地回应她, 一手攀上了她的腰,开始解她的腰带。 正吻的忘我之际,忽听一声冰冷的叩门声,王临安动作一顿。 此处是审讯重要犯人的密室,没有他的允诺,怎会有人胆敢过来? 王临安掀眼看了过去,见着来人, 便不由地松开了温迟迟的腰。 温迟迟跟着王临安看了过去,只见宋也靠在墙边, 双臂环抱着,没什么表情,只打量着她。 温迟迟知晓今日之事怕是成不了了, 便也松开了王临安的脖子, 从他身上站起身,复又有条不紊整理了一番身上凌乱的衣裳。 宋也扫了一眼两人, 径直坐在了最上首, 手紧紧地攥成了一团,关节处泛起了一片苍白之色, 好半晌, 才朝王临安颔首, “王主簿, 见着本官还不上前跪拜吗?” 王临安抬头看向宋也。 两个男人视线相撞。 有时候只需要一眼, 本没有交集的两个人, 便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赤裸裸的挑衅与叫嚣的意思。 宋也眯了眯眼睛,蓦然笑了出来。 到底是浸淫官场多年,不像王临安初出茅庐,气盛鲁莽,宋也掩下了眼里的低沉与幽暗,随手翻过旁边的卷宗翻阅了起来。 王临安见着他拇指上的玄玉扳指,这才后知后觉地认出了面前这个傲慢之人的身份,心下讶然,这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给拜谒宋也。 宋也掸了掸卷宗扉页上的灰,不以为意地道:“愣着做什么,继续啊。” “宋大人。”王临安沉声道。 宋也笑着问,“王大人连女囚犯都要胁迫?这样一个手无寸铁之力的女子,你怎么下得去手?” 他打哪看出他有半分胁迫温迟迟的意思的?王临安愣在了原地。 王临安压下了心中的疑惑,略过此事,道:“宋大人,下官查看了本案的卷宗,又重审了一回温娘子。经下官核实,此事与温娘子无关,她并非阶下囚,此案证据不足,抓她实乃狱卒大错,出去后本官便会下无罪令放人。” 宋也没应,王临安便又同宋也说了一回事情的来龙去脉。 一部分是事实不错,但王临安添油加醋,有意偏袒温迟迟的成分有多少,宋也再清楚不过,因为他就是杀了谢净远,又将他扔到谢家门口的罪魁祸首啊。 宋也心内忍不住发笑,这些废物怎么这么没本事,一个温迟迟就能把他们迷的五迷三道的? 宋也没叫王临安起来,反而看向了沉默地站在一边的温迟迟,扯唇问:“温娘子?” “抬起头来。” 温迟迟抬起头,平静地跟宋也对视。 “就没有跟我说的?”宋也问。 跟他说什么? 温迟迟此时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出事的时候连半个人影都见不着,如今事情恰好要谈妥的时候,他又出来坏事。温迟迟本就不悦,此时见着他兴师问罪的模样,心内一口气便堵的更甚。 阴魂不散的样子真叫人觉得厌烦。 瞧出了温迟迟面上的意思,捏了捏眉心,斟了杯茶端在手上,径直走向了温迟迟。 在王临安诧异的眼神中,拦过温迟迟的腰,“就算是生我的气,也不至于跟旁的男人亲热,故意叫我看见吧?” 她不应,宋也便将手里的茶盏递给温迟迟,“渴不渴?用些茶水?” 温迟迟不解地看了宋也会儿,一把将茶盏推开,后退了几步,“我哪里是为了气你?我何时生过你的气,你怎样与我同我什么关系?” “我们没什么关系?那我们的女儿呢,也跟你没关系?” 王临安不断吞咽的口水呛在了嗓子里,“咳咳——” 宋也垂眸,看着茶盏里滚烫的水珠子溅在他的掌心,浑然不觉痛苦,他嘴角勾出了好看的弧度,看着温迟迟,一字一句地道:“你现在就生气了,口不择言地说重话刺人。” 温迟迟几乎被气笑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对任何人都宽容温和,偏偏对我这样疾言厉色。”听起来宋也的话语平淡中,又有几分委屈与无辜的味道。 温迟迟心内问候了他好几句,憋了半晌,还是没忍住,“今天又要演哪出?” 盯着温迟迟看了半晌,宋也笑了出来,缓缓道:“所以,你对我到底是与他人不同的,对不对?” “你还敢说你心里没我。”宋也将茶盏放了下来,双手上托在温迟迟肩上,直勾勾地看了她会儿,又附在她耳边,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低低地道,“憋着,不许胡说。” 那双薄凉的瑞凤眸,远远地瞧上去,充满威胁,又不近人情,只有看进去了,大概才能看出来几分讨好的意思,像是在哀求她莫要再外人面前落了他的面子。 而在温迟迟看来,宋也此时就是在威胁她:你今日若是敢说没有,你便等着瞧。 到底商斗不过官,官高一级能压死个人。 温迟迟噎了半晌,妥协地别开了头,不再看他。 宋也嘴角的笑意更盛,将温迟迟拢在了怀里,“你乖些。下次倘若再敢这样莽撞行事,故意气我,你便等着瞧瞧我会不会对他如何吧。” 宋也说着,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到了王临安身上,明晃晃的挑衅张狂意味再明显不过。 王临安错开了目光,保持着半跪的姿势,看向了地上。 宋也揽着温迟迟的肩,带着她走到王临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起来吧,”宋也从善如流地道,“她本就无罪,无需你证明。而你关她在牢中一夜之罪,日后我同你慢慢算。” 说着,便将手头的另一沓卷宗摔到了王临安怀里,“这是这几年与谢家来往密切的官员,还有谢家近三年来做的杀人越货,谋财害命,私售盐铁的勾当营生,你去拿人。办得好有赏,若是办不好,罪加一等。” 宋也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王临安碍于他的身份,与姐姐姐夫也不好违背他的意思。 他将卷宗拿在了手上,咬咬牙,站了起来,往外头走了出去。 王临安刚离开,温迟迟当即便从宋也的手里挣脱开了。 “你是怪我坏了你的好事?”宋也松开手,声音有些不悦。 “本也算不上好事,我又怎敢怪丞相大人您啊。”温迟迟转身,往外走。 宋也一把拉过温迟迟的手,“你就不给我解释解释吧,你还给我甩脸子是吧,我千里迢迢地赶回来,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温迟迟见着宋也越来越熟稔的语气,便越觉得不对劲,当初闹得那样难看,他有什么道理当作没发生一般,同她这样亲近? “那么久没见,你就对我好一些,行不行?”宋也没了脾气,从后面环住温迟迟的腰,头枕在她的肩上,缓了一会儿道,“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一回来见到你和他……我真是,要被你气的没脾气了。” “你从天润县回来的?”温迟迟问。 宋也没想到温迟迟会问这个,靠在她肩上,轻轻嗯了一声。 “哪儿是什么情况,你自己心里难道没点数吗?” 宋也听见温迟迟话里的之意,像是焦急,细听又有几分担忧,霎时间感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在那时,温迟迟二话没说拨开了宋也的手,嫌弃道:“瘟疫传染人不是开玩笑的,你抱着我,存心没让我好过吧?” 宋也噎了半晌,“......我没病。” “也没跟那些人接触过,回来也着郎中瞧过了,沐浴了,除秽了,”宋也补充道,见温迟迟退避三舍的模样,心内说不上什么滋味,“......那我不碰你了,行不行?” 温迟迟掸了掸被他碰过的地方,“你一把年纪了,行事也该稳重些,你将谢净远惨死的模样弄到谢家府上,便会遭人记恨。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怀柔考虑,万一那些人趁你不备,报复在怀柔身上呢?” “怀柔不会有事,你也不会。”宋也不容置疑地道。 温迟迟没应,过了一会儿,便见着宋也抬眼道:“那你不如跟我说说,我哪儿一把年纪了?你是图王临安比我年纪小呢?”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92节 温迟迟霎时间不知道回他些什么,失语了片刻,“我只是想说你也二十九了,没旁的意思,宋大人,别这样,那夜确实只是意外,我是很感谢你,但除了感谢你,旁的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说着,便转身往外走了出去。 回到了陈府的院子中,温迟迟好好地洗了个澡,又将身上的衣裳拿出去烧了,这才去看了怀柔。 怀柔在陈荨院子里,盘雪在一旁带她。温迟迟见到她的时候,像是被吓坏了模样,缩在盘雪怀里,眼眶红红的。 温迟迟内心蓦然一软,将怀柔抱在怀里,哄了好一会儿,才让她稍稍心安了些。 翌日一早,门外的小厮便来禀,说是王老夫人今日要约她去布桩瞧瞧衣料。 温迟迟知晓王老夫人就是王临安的母亲,昨日的事情虽没成,但温迟迟也不想就此放弃陈氏布桩壮大的机会,于是当即便应允了下来。 回去换了件衣裳,正在妆镜前挑簪子,便见着宋也从外径直进了她的闺房内。 温迟迟也懒得同他计较,前些时候,便日日都进,怎么说都不管用,好不容易清净了一阵子,人又回来了。 她挑了一支,别在了发间。正要往外走,便被宋也扣住了手腕,他问:“准备去哪?”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同你无关,”温迟迟凝眉,沉声道,“松手。” “是不是要去找王临安?”宋也盯着她面上用心的妆容看,心中便梗了一口气。 “不是,我去见王老夫人。”温迟迟见实在难以甩开他,叹气道。 宋也蓦然提高了声音,“那也不准。” 难怪他昨日彻夜难眠,原来这气在这等着他受呢。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我不讲道理?”宋也笑了,“难不成我要眼睁睁看着你跟人家好上?” 温迟迟不想再同他废话,将他手拨开,转身,便要往外边去。 “不许去!”宋也站在后面,脸沉的跟什么似的。 见温迟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宋也气得心疼,去塌前将怀柔从床上拉了起来,抱着她往外去。 “阿爹?你怎么来啦?”阿柔睡得香,此时睁开惺忪的眼睛,看见宋也有些诧异,“你要带我哪里啊,阿娘呢?” “你阿娘?你阿娘不要我们,都要跟人跑了。”宋也冷笑道。 宋也抱着怀柔走的很快,好不容易追上了温迟迟,反而跟在她身后,不急着追上去,他拍拍怀柔,“你叫阿娘,叫她不要走。大声些。” 第97章 黏人精 怀柔听完宋也的话, 眼巴巴地盯着温迟迟的背影,大声喊了好几声阿娘。 奶声奶气的声音飘荡在耳边,又带着些许委屈的哭腔, 温迟迟听着, 不由地叹了口气,脚步顿了下来。 不一会儿,怀柔便蹬蹬地跑到了怀柔身边,轻轻搂住了温迟迟,瓮声道:“阿娘不要走。” 温迟迟蹲下身,轻轻拍着怀柔,柔声道:“阿娘不是要走, 阿娘是要出去有自己的事情,就像阿柔有时候要和阿猫玩很久, 阿娘是不是也不会阻拦你?况且阿娘会来回的,你就暂且跟阿爹与舅母乖乖在家,好不好?” “阿爹说阿娘不要阿柔了。”怀柔缩在温迟迟的怀里, 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温迟迟垂落的发丝。 温迟迟斩钉截铁地道:“要的。” 而后, 温迟迟又抱着怀柔说了好一会儿话,见她乖巧不闹腾, 又亲了亲她柔嫩的脸颊。 怀柔眼睛唰地一眼就亮了, 很快便被哄好了,“那阿娘记得早点回来呀!”说着, 便从温迟迟的怀里滑了下来, 跑到宋也的身边, 抱着他的大腿, 仰头看宋也, 面上有淡淡害羞之意。 宋也目光从女儿脸颊上略了过去, 一把将她抱在怀里,“阿爹跟你说的话呢?” 怀柔支支吾吾半晌,才道:“可那是阿娘呀,阿娘说的话阿柔是不会不听的。而且......” 宋也看着温迟迟远去的背影,心不在焉地随口道:“而且什么?” “而且阿娘说我是她唯一的女儿,她不要谁都不会不要我的。”怀柔懵懂地问,“阿爹,阿娘不要人是你吧?” 宋也:...... 宋也收回目光,顿了一会儿,抿了抿唇,便矢口否认:“阿娘要是不要阿爹,就不会有你了。” “真的吗?要是阿娘要你,那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睡觉呀,阿爹?阿娘刚才还亲我呢,为什么不亲你?”怀柔歪着脑袋,不解地问。 “宋怀柔,”宋也骤然间被气的心梗,脸色也沉了下来,“你还记得谁是你爹?” 怀柔一点也不怕他,趴在宋也的脖子边教训他道:“阿爹,你对阿娘不好,阿娘才不要你。舅母同我说,明日就是阿娘的生辰了,你知道吗?你要对阿娘好一点,不能像上次那样欺负她,阿娘身上红了好几块,肯定很疼。” 宋也想批评怀柔,那不是欺负。后知后觉地留意到前半段话,他似乎从没在意过温迟迟的生辰之事,话便也没说出口。 怔了会儿,才低声道:“现在知道了。” · 温迟迟耽搁了会儿,到陈府门口的时候,王老夫人的马车已经在外头等她了。 温迟迟坐上了王老夫人的马车,同她一块到了布桩里头,将绣娘新裁出的衣裳拿给王老夫人过目。 “这料子可是用自金陵的云锦?”王老夫人问。 “老夫人好眼力。”温迟迟浅笑着应她,又同她细细地讲起了铺子里选出来的布料纹样与成色搭配。 王老夫人是个门内人,看东西的目光很是毒辣,手里头也有钱,当即便拿了这间铺子里头的几匹布。 而后笑着对温迟迟道:“温姑娘,你很有本事,老身也很看好你的东西。但是,有时候人呢,目光要放长远些。老身怜你是个失了丈夫在外奔波的可怜妇人,看重的也是你不服输的本事,你若是把主意打到了不该打的人身上,妄想依托一个男人,老身就得重新认识一番你了。” 温迟迟翻布匹的手顿了一下,而后自然地放了下来,看着王老夫人,脸上的笑意不减,“老夫人您说笑了。商人做生意,难免和形形色色的人往来,我也不光同女子做生意,也与男子做生意,这确非我所避讳之事。做生意需要同人议价,开条件是博利,并非是我存心依仗他人。谈的成就做,谈不成便罢,我亦不会强求。” 王老夫人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拍了拍温迟迟的手,慈祥地道:“好孩子,老身就知道你是个明事理之人。” 温迟迟神色未变,又扬起笑脸,同她介绍了一番余下的几匹料子。 待小二将王老夫人定下的几匹料子搬到马车上之时,王老夫人才面带歉意地道:“出门没带多少银两,何况这时候底下的几个县正是受灾之时,实在没办法照顾上温娘子您的生意了。” “老夫人宅心仁厚,对迟迟的帮扶已然够多了,迟迟又怎敢再奢求旁的?”温迟迟说着,便搀着王老夫人上了马车,又站在布桩门口,目送王老夫人的马车远处。 直到马车看不见影了,温迟迟收回了目光,笑意才僵在唇角。 王老夫人今日话里话外敲打警示她莫要勾他儿子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她倒也不至于被这三言两语击垮,只王老夫人掺和进来,王临安又是极其孝顺之人,她同王临安所谈交易之事怕是悬了。 温迟迟掀起眼帘,恰好见着宋也站在对街,身上不知何时已然换上了一件月牙白的衣裳,腰悬香囊,墨发高束,白玉为冠,腰勾蹀躞,脚踩簪珠履,瞧上去清隽俊雅,忍得过路的娘子纷纷侧目。 温迟迟心如明镜,知晓这桩事同宋也脱不了干系,心内便一阵嗤笑。 不过是招摇过街,摇尾巴讨人笑的一只......罢了。 温迟迟转身离开,刚要将布桩的门拍起来,便被一双颀长有力的双手掰开,继而双臂被死死地攥住。 温迟迟挣脱不下,只得转头向二旁的小二急道:“愣着做什么,将登徒子轰出去。” 宋也看着两个大汉擦着手臂上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脸色冷了下来,看着温迟迟,“你当真要撵我走?半点情分也不留?” “我同你本没有情分。”温迟迟将手臂从他的大掌中抽开,娇嫩的皮子蹭的红红的,一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缓了半晌才道,“而且宋大人,你也快三十的年纪了,学着少年人学不好,那就是花里胡哨了,到底不像样子。” 说完,便示意小二送人。 受伤的神色自宋也眸中一闪而过,宋也掩藏的极好,只凉声开口,威胁她道:“你确定一定要让这两个人将我撵出去?” “送客。”温迟迟没搭理宋也,只坚决地道。 宋也缓了缓,避开了两个来抓他的小二,死死地攥住温迟迟的胳膊,“咱们女儿在外头等着呢,你将我这个做爹的轰出去,你让她怎么想?”他特意加重了咱们女儿这四个字。 两个抓人的小二愣住,停下了动作。 他们东家不是寡妇吗?她丈夫不仅没死,还跟他有个女儿? 此时布桩里头光打杂的还有不少人,听见此话,也纷纷伸长了脑袋,八卦着这位东家的秘辛。 宋也冷笑了一声,酸溜溜地道:“怎么?你同我有个女儿的事,还没和人说呢,有这么见不得人?” 众人一愣,听这意思难不成是东家是抛夫弃子了? 反应过来之后,反而纷纷向宋也投去了鄙夷的目光,东家是顶顶好之人,能做出抛夫弃子之事,那不得他让东家受了天大的委屈? 温迟迟亦能察觉到落到她身上的诸道目光,搅黄她的生意便也罢了,如今在这死缠烂打是个什么道理。 “你究竟要怎样?”温迟迟沉声问。 宋也垂下眼眸道:“阿柔需要阿娘,你跟我回家。” “跟你回什么家?你让开。” “温迟迟。”宋也眼底发涩,声音也有些哑。 低沉的话语,倔强又强势。 过往种种,她都替自己寻回来了。 而她如今极厌烦的,便是宋也这样油盐不进的强势态度。 温迟迟心内忽生一团气,突如其来的怒意迫使她扬手,重重地给了宋也一巴掌。 宋也看着温迟迟出手,没避开,舔了舔后槽牙,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巴掌。 四周倏地扬起了一阵喝彩之声。 “打我可以,但打了气就得消了,该和我走了吧?”宋也扫了四周一眼,淡的跟没发生过一样,姿态放的极低,甚至能捞起温迟迟的手,温声问她疼不疼。 “我不疼。”温迟迟撒开宋也的手,“你不是最在乎面子?你如今这样究竟是什么意思?” “失面子?我不觉得啊。”宋也云淡风轻地道。 温迟迟难言地看了他半晌,才憋出了几个字,“没皮没脸。” 宋也轻轻嗯了声,捞起温迟迟的手,扣在自己温暖的大掌里,揉了会儿,道:“阿柔还在马上内,你就算不在意我,你也得多陪陪她。你将我撵走,她又会怎么想?” “仅此一次。”宋也捏了捏温迟迟的手,“行不行?” 温迟迟不由地蹙了蹙眉头,正要开口说话,便听见了门外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 回眸,便见着怀柔穿了一声浅粉色团花纹襦裙,扎了两个灵巧活泼的小髻,活泼地朝她跑了过来,因着跑的着急,瓷白的额上沁些汗水,小口张张合合喘着气。 温迟迟即刻蹲下身,将她接到了怀里,拿手绢给她拭汗。 见到她的一瞬间,温迟迟心内的恼怒与不耐烦尽数消散了,她柔声道:“跟阿娘说说,何事这般着急。” “阿娘,阿猫不见了,你跟我去找她吧......”怀柔不敢看温迟迟,便是如今脸也涨的红红的。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93节 温迟迟一眼便瞧出了不对劲,瞥了一眼宋也,又看了看女儿,到底没戳破,只道:“好啊,你跟阿娘说,咱们去哪儿寻?” 第98章 木簪子 怀柔牵着温迟迟上了马车, 宋也跟在母女俩身后,一同跟到了马车上。落座后,马车便晃晃悠悠朝外头驶了过去。 温迟迟陪着怀柔玩, 抽空看了宋也一眼, “去哪儿?” 宋也动作擦手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温迟迟,像是没料想到她会主动同自己说话的模样。他侧头,喉头微滚,笑道:“阿柔不是同你说了?找猫啊。” 温迟迟难言地看着他,眼里裸露着显而易见的不相信。 宋也错开目光,在温迟迟开口前, 看着在一旁心虚不已的女儿道:“阿柔,你告诉阿娘, 是不是?” “阿娘......”怀柔瞥了一眼温迟迟,对上她探究的神情,咬了半天唇, 脸一会儿红一会白, 半晌都没将话说出来。 “宋怀柔。”宋也声音沉了下来。 温迟迟见着怀柔犹豫又难为情的模样,心疼坏了, 她拍了拍怀柔的身子, “好了,阿娘知道, 不碍事。” 温迟迟又柔声同她说了好一会儿话, 小姑娘才重又眉开眼笑了起来, 温迟迟瞧着她, 唇角扬起了恬淡的笑意, 神色温软又柔和。 怀柔被哄好了, 躺在温迟迟的怀里,眼睛滴溜溜地看,看了看温迟迟,又看了看宋也,而后担忧地叫道:“阿爹,你的脸怎么啦?疼不疼呀?” 温迟迟面上闪过一瞬的难为情,刚要同怀柔说话,便见着宋也伸手,自然地将她额前的碎发别到了发髻里,他道:“疼。要不要给阿爹揉揉?” 怀柔虽然讨厌阿爹让她骗阿娘,但此时也是也有些心疼的,毕竟阿娘喜欢她,从来不会凶她,但是阿娘不喜欢阿爹。 怀柔打量了一番温迟迟的脸色,还是朝宋也摇了摇头。 温迟迟摸摸她的头,“你想给阿爹揉揉,便去吧。” 怀柔这才点点头,到了宋也面前,用柔软温暖的小爪子轻轻给宋也摁了起来,她眨着眼睛叹道:“阿爹,你好可怜啊。” “......”宋也看了怀柔一眼,“累不累?累就不揉了。” 说着,也不待怀柔回答,便拎起了她的手,将她抱到了一侧,坐到温迟迟身边,脸窝在她的肩上,低声道:“阿柔累了,你给我揉揉,嗯?” 冷清的音调,因为被压的极低,便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嘶哑。 温迟迟因她喷洒的热气浑身僵住,绯红轻轻点在她的双颊上,顿了一会儿,才推他,“孩子看着,你要做什么啊?” 宋也非但不离,反而挨着温迟迟贴得更紧,一手掐着她的腰窝,一手抵住她的薄背,“阿柔都说我可怜,你打来拿来的铁石心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温迟迟?” 没人看得见,宋也那双颀长的手上青筋渐渐凸起,除了在一旁眨着大大双眼,呆住的怀柔。 温迟迟余光瞥到了一旁的怀柔,脸上烧红更甚,又偏偏力气没宋也大,推不开他。 在这么小的孩子面前,怎能这般作为?简直厚颜无耻。 温迟迟气不过,暗中抬腿踹了宋也一眼,岂料宋也勾过她的腿,趁她身子不稳之时一把将她带到了怀里,哑着嗓子问:“打也打过了,揉一下不过分吧?” “给不给揉?”宋也死死地圈住温迟迟问。 温迟迟坐在他腿上,觉得很是别扭,扫到怀柔瞪大眼睛的神情更觉不好意思,只飞快地点头,“给,给,你先放我下来。” “嗯,揉揉。”宋也尾音长长地拖着,几分慵懒,几分松快,却没有放开温迟迟的意思。 温迟迟心内有气,抬手没轻没重地摁上去,宋也却也不恼,头窝在温迟迟颈里,安静地享受着。 宋也手悄悄从温迟迟衣襟的扣子上滑了下去,直到起伏处才停,能感受她脸色已经冷了下去,便没深入,“你别生气,我就想抱抱你,抱会儿。”见温迟迟不为所动,他的语气中又有几分懊恼,“你若是不喜欢......那便算了。” “不喜欢,松手。”温迟迟不吃他这套,沉声道。 宋也啧了声,到了声心真狠,到底还是放开了温迟迟。 · 很快马车便停了下来,宋也带着母女俩下车,入目的便是约莫两进的宅院。 守门的仆役见着人来了,即刻迎了上去,要令着人往院子里头去。 此刻天色不知何时阴了下来,秋风乍起,卷着凄凄雨滴落了下来,秋天的意味已经渐深了。 宋也给怀柔紧了紧身上的扣子,拍拍她。“你跟下人走。” 说着,便从仆役接过另一把略小的伞,“阿柔身子弱,吹不得风,你与我便将就一下?” “你别和我说,你不需要撑伞。”宋也二话没说便将伞撑开,搂着温迟迟走进雨幕中。 “你也可以出去。”温迟迟搡了一把宋也,“我不大相信,堂堂丞相大人,府内竟连一把伞都拿不出来。” 宋也没应,抿着唇,贴着温迟迟更紧了些,“注意脚下,莫要才进水坑里。” 温迟迟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头便有些痛,准备同他摊开说清楚,“宋大人,您这样做有什么意思,你明明心里都清楚,我不会......” “你既然知道我心里清楚,便不必说,”宋也骤然打断温迟迟,扣在她腰上的手骤然收紧,低声道:“给我搂会儿,又不掉一块肉,以前还能亲呢,现在就抱会儿,什么都不干,行不行?” “不行。” 温迟迟见不远处便是游廊,推开宋也的手,冒着雨赶到了檐下。 宋也跟着温迟迟走到檐下,收了伞,看了看温迟迟头顶的水滴,拿帕子给她擦了擦,颔首道:“往前走,屋内有热汗巾与茶水,暖暖身子,咱们女儿也在哪儿。” 温迟迟后退两步,听见宋也的话,便头也不回地往前去了。 来到屋内,头上沾的雨水已经干了,身上没落到,温迟迟便也没动热水,反而陪着怀柔玩了会儿猫,“这是阿爹给你养的?” 怀柔点点头,“我求了阿爹好久呢,他都不给我养,阿娘一来,他便肯了。阿娘,阿爹觉得阿爹怎么样呀?” 温迟迟看见怀柔眼里小心翼翼的神色,轻轻叹气,“他对阿柔好不好?” 怀柔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阿娘便觉得阿爹很好。” 宋也端着长寿面进来的时候恰好听见了这么一句话,险些将手里的汤面打翻。 这些时日见惯了温迟迟摆脸色,如今听见这么一句,唇角微微勾了起来,难怪她对年纪小的男子感兴趣,喜欢不正是往日他那种黏人劲么? 此时想到王临安,满肚子的恼火愠怒便灭了,内心忍不住哂笑。 宋也掩下面上的神色,将汤面端到温迟迟面前,“吃吧。” 温迟迟看着面前只有一碗汤面,抬头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亲手给你做的,尝尝。”宋也靠在桌上,轻飘飘地道。 怀柔从温迟迟怀里跳了下来,拿起筷子递给温迟迟,小手又将碗推到她面前,“阿娘,明天是不是你的生辰呀?这是阿爹做的,但面是我和阿爹一起揉的,也有阿柔的功劳,你尝尝好不好?” 窗牖半开,微凉的风自外头吹了进来,清爽又舒坦,风内不知染了什么花香,又夹了一股子泥土气息的清香。 “是阿娘的生辰。”风吹得怀柔眼眶有些红,连带着嗓子都有些沙哑。 她轻轻亲了怀柔脸颊,“谢谢阿柔。”说着,便接过筷子,吃了起来。 往日里她用饭的胃口算不上好,但今日温迟迟吃的格外香,一会儿连带着汤都用完了,见了底。 很快便有丫鬟进来收拾碗筷,温迟迟陪着怀柔玩了一会儿,怀柔开始犯困,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夜雨拍着窗前高大的树,沙沙作响,窗牖仍旧半开着,温迟迟怕怀柔被冻着,便去关了窗。 手扣上窗牖,拢上前,温迟迟抬眼一眼,即便隔着浓重的夜色,她也认出了窗前的几株参天的海棠树与玉兰树。 “什么时候?”温迟迟拢上窗。 宋也将怀柔递到过来接应的嬷嬷手里,轻声问:“什么什么时候?” “这树是什么时候栽的?” 宋也下意识地答道:“约莫两三年前。” 说完,宋也便沉默了,半晌后道:“所以,你也看到了。” “我根本放不下你,”宋也自嘲道,“也没想过放下你。” 温迟迟沉默之际,宋也不知何时已然来到了她的身边,不断地逼近她,将她抵到了闭拢的窗牖边,两人身子间的距离狭窄地只剩一条缝,他扣着温迟迟的手腕,“你就可怜可怜我们父女。” “看在这些年我奶孩子的份上。” 说着,另一只手扣着她的脑后,眸色深深地盯着她,“面好不好吃?” 温迟迟不应,宋也端详她也没有抗拒的意思,沉声道:“好吃的话,我尝尝。” 说完,便不容拒绝地俯身堵住了她的唇。 熟稔地撬开了她的舌尖,两只粉嫩的舌尖纠缠在一起,缠绵而又凶狠。 手也开始不老实了起来,落到她前襟的那团柔软之上,一把捏了上去之际,便精准找到了那粒粉嫩的粒子。 温迟迟几乎喘不过气,推也推不得,一口直直地要在宋也的舌尖。 一阵吃痛,宋也不由地失笑,“你不是答应,给我揉了?” “......” “成,我不乱动。” 宋也含糊着,将手挪开,又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头上。 温迟迟感到有什么东西轻轻插进了她的发间,轻轻一摸。 原来是一根木簪。 第99章 倘若呢 雨水来得更凶猛了些, 噼里啪啦地拍打在窗牖上,天地为风雨颠倒。内里的天地,隔在一扇窗之内, 烛火昏黄的光线轻轻拢在了缠绵在一起的人身上, 显得柔和又缱绻。 温迟迟瘦削的薄背紧紧贴在闭拢的漆红窗牖之上,凉风穿过缝吹过来,令她从迷乱中清醒了过来。 温迟迟推不开宋也,便也不在这上面费力,雪白的藕臂往上游走,摸到窗牖之时猛地使力一推。 只听啪嗒一声,窗子自内推开, 呼啦啦的风猛然灌了进来。 宋也的动作慢了下来。 温迟迟顺势将落在她前襟的手推开,深吸一口气, 沉声道:“你别碰我。” 宋也瞥了她一眼,没应声,见她眼里水润的光泽, 喉头微微滚动。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94节 一手拎住她的双臂, 一手固执地将她的小衣掀开,团团雪色啥时间映入眼帘。 忽听见了一阵抽泣之音。 宋也抬眼, 动作骤然顿住, 只见温迟迟眼泪顺着眼梢滚滚滑下来,泪水淌过的地瞬间被染的通红, 摇摇欲坠。 宛如把刀剜在心间, 流的是他心头之血, 心脏抽痛就像被人生生抽去了一角。 他怎么又把她弄哭了。 “哭什么。”宋也小心地捻了一粒泪珠, 夹在指腹轻轻摩挲。 “你当我是什么了, 你的泄./欲玩意, 是不是......”出口的话语中颤抖之意很浓重,温迟迟吐出一口气。 早在她哭的时候,宋也的动作便停了下来,神色黯淡的很,此时听见她的话,连忙否则道:“我没有。” “你有!你就是个混账!”温迟迟用力地捶他的胸膛,任由眼泪纵横,“你总是想着轻薄我,你只想轻薄我......” “是,我是混账。”宋也忙亲她,万般珍重地点着她的泪珠,语气里藏着隐隐的讨好之意,“我不好,是我的错,你莫要再哭了。” “好不好?”宋也柔声问,鸦羽般的眼睫轻轻颤抖。 “那你走啊,别碰我了,”温迟迟道,“我觉得恶心。” 恶心吗? 默了一会儿,宋也道:“我知道了。”说罢,轻轻将她凌乱的衣裳拢起来,便站了起来。 身上一轻,温迟迟扶着床沿站了起来,沉默地站了会儿,才想起手里拿着的木簪。 “我不喜欢木簪,还给你。”温迟迟将木簪递到宋也面前。 宋也垂首,“做都做好了,我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你若是不喜欢,便收起来扔到犄角旮旯里就是了。” 温迟迟蹙眉道,“占地方,我还是不要了。” 见她如何说,宋也都没有半分应的意思,温迟迟道:“你若是不收,我便扔了。” “你扔吧。”话落,宋也死死地盯着她的手看,复又补充道,“当初在杭州乡下之时,本就是给你......” 还未说完,便见温迟迟抬手,不带任何眷恋地将簪子抛了出去,“往者已逝,有必要吗,宋大人?” 宋也看向夜色浓重的地方,忽然便对温迟迟没辙了,“手帕燃了,竹楼烧了,簪子也扔了,你对怀柔那么好,对所有人耐心温和,偏偏对我处处不留情面......你当真那般厌恶我么?” 温迟迟凝眉想了一会儿,点头,笃定地道:“是。” “今夜有雨,你跟怀柔便先在院子里歇息吧,明日一早我再着人送你们回去,我如今还有公务在身,这段时间怀柔便托由你照顾,先走了。”宋也把玩着腰间悬着的香囊,没看温迟迟,低声道。 说是要走,却沉默地在屋内站了会儿,道:“你若是不想,我不强求你,即刻便着人送你回去。” 想起怀柔已经熟睡了,经不住来回的奔波,温迟迟道:“便在这将就一晚,你去忙吧。” 宋也轻轻颔首,错开了目光,转身便往回走。 临踏出房中,宋也脚步顿了下来,“若是六年前,在杭州农户家,我将雕好的木簪给你,你是不是就会收下了。” “没有倘若了,宋大人。”温迟迟收回目光,云淡风轻地道。 “你会,”宋也笃定地道,“那时候,你至少有那么些在乎我的。” 在失去她的上千个难眠的夜里,他们之间本就稀少的相处片刻被他数如家珍,翻来覆去地回味了无数遍。 在某个时刻,他骤然发现,当初温迟迟也有过因为他受伤重病哭到颤抖的瞬间。 温迟迟没有否认,只是道:“时间过去的久了,记不大清了。” 宋也双手握拳,渐渐收紧。半晌后,才踏出了屋子内。 温迟迟目送宋也离开,挺拔的背脊也渐渐瘫软了下去,她靠在窗牖一侧的墙壁上,听着外头的疏狂风声,阖上了眼睛,像是很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呼啸的风小了下去,秋雨也开始轻柔了些,变的淅淅沥沥。 浓重微凉的夜色里,鞋履静静地踩在地上的落叶上,枯枝折断,轻微的响声隐在雨水声中。 有人冒着雨,步履从容而来,在水坑中摸索了好一会儿,才将万般珍重之物捡拾了起来,裹在手心轻轻擦拭。 · 翌日便是温迟迟的生辰,宿州受灾严重,温迟迟与陈荨更不是铺张奢靡之人,便打算在京中设宴,请手底下得力的手下好好用顿饭便行了。 天明时雨已经停了,燥热褪去,积水空明,让人很是舒坦。 温迟迟带着怀柔起身用了早膳,便上了马车,往陈府里头赶。 怀柔窝在温迟迟温暖的怀里,懵懂地问:“阿娘,阿爹人呢?他昨天有没有欺负你呀?” “没有呀。”温迟迟应道。 “那你们昨天睡在一起了吗?”怀柔笑的眼睛弯弯,“昨夜我跟嬷嬷睡的。” 温迟迟不知晓怀柔从未跟嬷嬷睡过,便也没明白怀柔的心思,轻轻摇头,“也没有,昨夜他有事先走了。” “哦。”怀柔耸拉着脑袋,纵然再是个人精,失望之意也难免藏不住。 温迟迟没再说话,只摸摸她的头。 到陈府后,与陈荨忙活了一阵,便也就晌午了,一行人在正厅内热热闹闹地用了饭,又各自去铺子里忙事情去了。 到了晚些时候,铺子关门了,才到陈府重又欢聚在一起,玩行酒令的玩行酒令,打双路的打双路。 温迟迟如今对这些玩乐之物不敢兴趣,便让陈荨去放纵一番,自己哄着两个孩子睡觉。 怀柔和宝儿躺在一处,温迟迟耐心地给他们讲了会儿故事,便听见外头又起雨。雨声与她轻柔的声线揉在一起,两个孩子很快便睡着了。 温迟迟忽觉着一股凉意,抬头便见着窗牖半掩着,去关窗时,撇了一眼外头,隐隐见着了一道高挑的黑影,再眨眼时,便不见了。 眼花了吧,温迟迟未作多想,便将窗牖拢上了。 · 而后几天,温迟迟一心扑在怀柔身上,母女两相处很是融洽。 直到听陈荨说起宋也病了,温迟迟才后知后觉他许久没出现过了。 “到底是孩子的父亲,去看看吧?”陈荨瞄了眼温迟迟,试探地问。 “不去,”温迟迟给睡着的怀柔掖了掖被子,叹了口气,“并非我不想,只是如今宿州下面几个县瘟疫那般严重,那是要人命的,他来奔波的,万一染上传给怀柔了如何是好?” 陈荨又问:“那咱们就没个表示?莫不送个人参去表示一番?” “若是阿嫂想,那您便送吧。”温迟迟道。 “不送了,”陈荨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也别丧着个脸了,阿嫂不给你添堵。” 陈荨还想说什么,便被温迟迟拦了下来,噤了声,直到走到外头才开口跟温迟迟谈。 说了好一会儿话,温迟迟才回到房内,打算和女儿再一起躺会儿,掀开被子,便感受到了一阵濡湿。 温迟彻底僵住了,将怀柔抽泣着的小身子拢在了怀里,柔声哄她,“阿柔是不是做噩梦了?” 怀柔憋得狠了,刚开口便不住哽咽,断断续续地道:“......我想阿爹。” 温迟迟自是不会让她去宋也的,无言了会儿,又哄了好久,才令怀柔不掉眼泪。 因着怀柔,温迟迟虽没个表示,但也着实提心吊胆地令人打听了几天,听到宋也只是风寒严重了些,用了药已经渐渐好转后,这才松了口气。 总算是能给女儿一个交代了。 “那我可以去看阿爹了?”怀柔喝完最后一口羊奶,唇角沾的尽是乳白的奶,嘴却不住地往上扬。 温迟迟掏出手绢给她擦了擦,“可以。” “阿娘去吗?” “舅母带你去,阿娘下午要去谈生意。”温迟迟摇头道。 “好。”怀柔滑下了凳子,跑到一边捣鼓了一阵,将跟陈荨学着编的花环给温迟迟戴上,又轻轻亲了她一口,“阿娘我就去看看阿爹,他生病了......你莫要生气呀。” 难道她对宋也的厌恶就那么明显? 温迟迟默了会儿,“阿娘不生气,阿柔是个孝顺的孩子,我又怎会生气?” 说着,便牵着她的小手将她送到了马车上,“去吧。” 将怀柔送到马车上,又看着马车离开,温迟迟这才动身去布桩里头谈生意。 忙活了一下午,才坐到椅子上喝了口热水,便有下人急匆匆地走了上来,急道:“温娘子,陈娘子来寻你,说是有要事!” 温迟迟听到陈荨后,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才走几步,便见着陈荨过来了,“怀柔在宋大人那儿玩,没看住,磕到桌子上,脑袋流了好多血,你快跟我去瞧瞧。” 第100章 轻骑逐 听了陈荨的话, 温迟迟压根不敢细想,转身往门口走,快的跟脚下生风了一般, 一溜烟到了外头, 登上马车便往客栈中去。 捱了一路,真正踏进客栈往下走之时,逼着自己步子放缓些,才觉得脚落在了实地上。 由人领着往楼上去,到房间之时,便见着郎中往外头走了出去,温迟迟稍稍回头瞧了眼。 只见带血的纱布拿在郎中手中, 殷红的血迹晃的她眼睛疼。 陈荨赶过来的时候,看见温迟迟站在门口, 也不往里头去,还是上来拢了拢她的肩,“瞧着吓人, 想来应当没有多大事, 进去瞧瞧吧。” 说着,便要替温迟迟推开她面前的门。 还未推开, 便听见里头传来了银铃般的笑声, 继而便是男子隐隐的笑声,“一会儿见着了阿娘便不许这样了, 见到阿娘要说什么话, 知道了吗?” “知道啦, 阿爹。但是阿娘会不会不高兴呀......” 陈荨身边的丫鬟面面相觑, 还没反应过来说些什么, 便听见咣当一声, 门被猛地一下推开,撞到了墙上。 宋也正与怀柔说着话,听见巨响,愣了下,便见着温迟迟冷着脸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宋也蹙了蹙眉,拍拍怀柔道:“你去抱抱阿娘。” 怀柔揣度着阿娘浑身上下藏也藏不住的愠怒之意,缩了缩脖子,还是小跑到温迟迟身边,拉了拉温迟迟的手,“阿娘。” 温迟迟由着怀柔拉着,没有说话。 怀柔便以为阿娘是生阿爹的气了,也将宋也教她宽慰温迟迟的话抛在了脑后,稍显不安地道:“阿娘,你莫要生阿爹的气,是阿柔自己撞的,而且一点都不疼,而且阿爹......” 温迟迟听见怀柔的话,心内五味杂陈,又是心疼又是难过。 她蹲下身,只见她小小的脑袋上缠了一圈纱布,心内清楚其实是纱布挡着瞧不出来罢了。 但怎么可能不疼?郎中将才拿出去的纱布,沾的满是殷红血迹,淌了那么多血......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95节 没将她看好便罢了,宋也还叫她说什么话来诓骗她? 温迟迟心内很不是滋味。 她蹲下身,将怀柔拢在怀里,低声问:“还疼不疼?” 怀柔连忙摇摇头,却被温迟迟对她又是亲又是抱弄懵了,脸上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只一个劲地拱在温迟迟怀里。 抱了怀柔一会儿,见着纱布没有渗血的痕迹,温迟迟轻轻揭开了纱布一角,瞧了一眼,重又裹了上去。 “阿娘就是瞧瞧你伤的怎么样,你先跟舅母回去吧?阿娘先跟阿爹说会儿话,就回来看你。”见怀柔乖巧地点点头,温迟迟将怀柔递给陈荨抱着,“阿嫂,劳烦你了。” 直到看见陈荨抱着怀柔下去,温迟迟才将门带上。 饶是心里再清楚不过宋也秉性如此,她没有因他心肝郁结的道理,见着他利用这么小的孩子,将孩子教的满嘴没有一句实诚话便忍不住恼怒。 “一见着我就拉着张脸,我现在又没亲你,”宋也从榻上下来,趿了双鞋子,走到桌前,给温迟迟斟了茶,指了指一旁的凳子道,“坐吧。” 温迟迟没应。 良久后,宋也叹了口气,微凉的手指轻轻搭在温迟迟手上,拉她坐下,贫嘴道:“生气打我骂我也行啊,不勉强忍着不还手就是了,你憋着难不难受?” “难不成,”宋也抬眼看温迟迟,“你见我这么虚弱,舍不得打我?” 温迟迟甩开宋也的手,反复蹭着手上被宋也碰过的地方,冷眼看他,“你觉得我会吗?” 见宋也抬起漆黑眸子盯她,温迟迟也不想扯旁的,开门见山道:“我今日来也不想同你谈别的,只与怀柔有关,她年纪小,不辨是非,你作为她的父亲,就应当以身作则好好教她。” “我说笑的罢了,”宋也轻轻地笑了声,故作轻松地道,“我病的都快要死了,你都不肯来看我一眼,我会那么蠢还觉得你舍不得我呢?倒是我,闭眼之前想到你,就舍不得死了,鬼门关走一遭,硬生生挺过来了。” 宋也在答她上一句话。 温迟迟眉头深深地蹙起,“她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敬重你,孝顺你,可你也不能将她教坏了,小小年纪便撒谎,以后还怎么改?有什么意思?” “没意思。”宋也垂下眼帘,“你又不在意我。” 各说各话,废了一番口舌之力,结果对方油盐不进,插科打诨,压根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宋大人。”温迟迟对他彻底失去了耐心,也没再留情面,只沉声道,“怀柔伤的压根不重,你这么骗我有什么意思?” “我骗你?我骗你什么?”宋也兀自坐了下来,面上莫名。 “你骗我还不够吗?”温迟迟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你要骗我,那便是你人品败坏,即便是被你骗着了,我也无话可说。但是你怎么能让怀柔跟你一起撒谎骗人,你想她日后也跟你一样吗?” “我怎样?”宋也收起面上的笑,掀眼看她。 见温迟迟不答,宋也扣住她一对细腻的腕子,逼得她抬头回她。 温迟迟甩也甩不开,急得破口道:“你卑鄙又无耻!” 宋也将她的双手扣在怀里,凑近她,“真正卑鄙无耻的人不是我这样的。” 盯着温迟迟娇艳欲滴的红唇看了半晌,终还是没忍住,啃了上去,只轻轻叼了一口,想起那夜她那么厌恶他亲她,还是放开她,不自然地道:“......是,我是有些无耻,但我在改了。至于你说的,我骗过你,但我只是想见你一眼罢了,我也没教怀柔。” 温迟迟即刻掏出帕子,往唇侧擦,边冷笑道:“你能改?我同你说的话,哪次不是说好了,你又临时变卦?扔簪子那夜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如今又在做什么?” “怀柔的猫当真丢了?你让我阿嫂告诉我怀柔伤的严重,将我骗到这里来,怕事情败露,所以又让我看见郎中手中的血纱布?这一桩桩不是你做的好事么!” 宋也重重地咳嗽了两声,缓了会儿,否认道:“我没有。纱布上的血是我吐的,你阿嫂也是看见那上头的血,吓得以为是怀柔撞了头流的......” “说的当真好,”温迟迟冷笑道,“若不是我在门口听见你与怀柔串通好,便要傻傻地相信你了。” 宋也抬眼看她,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为什么不相信我?生病是真的,我病的都要死过去了,你究竟知不知道?” “宋也!”温迟迟不想听他剖白心思,“我不在意这个,我的意思是,怀柔......” “一天到晚都是孩子,那我呢?”宋也问,“那我呢,温迟迟?” “我错了,行不行?你就能不能回头哄哄我......哪怕是说句人情话敷衍我也行……”宋也越说声音越低,说到最后连自己都笑了,“可是你连装都不肯装。” 温迟迟眼睛落在宋也惨白的脸上,又落在他宽大的衣裳上,脑中蓦然想句话: 骨瘦形销,茕茕独立。 宋也又道:“我承认你阿嫂要去寻你的时候,我没同她说清楚,是藏了几分心思的。但那血是我吐的,你若不相信,我也可以现在咳出来给你看。” “不重要,”温迟迟转身,背着他,便往外走过去,临踏出门前,道,“身子还是好好将养,怀柔不能没有父亲。”说完,带上门,便离开了。 · 温迟迟回到院子的时候,怀柔还坐在一旁玩竹蜻蜓,见到温迟迟,立即将手上的小玩意丢到一边,上前抱住了温迟迟。 温迟迟笑了笑,带着她下去沐浴的时候,问道:“见你今日从阿爹那儿离开时欲言又止的模样,你有什么想跟阿娘说啊?” 怀柔乖巧地钻到了水里,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一点都不痛的,是真的不痛,阿娘不要担心我。” “真的?”温迟迟问。 怀柔点了点头,“我怕阿娘生气,更加不喜欢阿爹。阿娘,是我自己非要给阿爹喂药,才摔下来的,阿爹为了接我,手上还划了好长一道口子呢。” “好,阿娘知道了。”温迟迟垂下眼帘,“明天还去看他吗?” “可以吗?” “可以。” “去!”怀柔笑的眼睛弯弯,“那我白天陪阿爹,晚上陪阿娘。” 温迟迟也只将怀柔往宋也那儿送了两日,便见不着宋也的人影了,听说最近宿州又出了事端,宋也又开始忙公务去了。 近日陈荨也在筹划着送温迟迟母女跟宝儿离开,她叹道:“宿州不太平了,瘟疫那是要死人的,你便带着两个孩子先去金陵避避风头,等风波过去了再回来也好。” 温迟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阿嫂,不如你带两个孩子先去吧,城内的生意我可以接应的......” “你能什么啊你?你也就打点过几个布桩,别的过于庞杂费劲,你又不曾学过,哪儿能独当一面,”陈荨瞥了眼在一旁玩的怀柔,“就你那个女儿那么娇弱,我哪儿能带的惯呀?” 温迟迟彻底不说话了,走到一边陪孩子玩。 到了夜深人静,哄孩子睡下后,温迟迟才问调安神香的盘雪,“当初给你给你看病的陈大夫如今能请下山来一趟吗?” “我可以去山上请他,”盘雪道,“但毕竟已经年纪大了,还是归隐之人,未必肯入世,当初肯勉强同意帮我治病,还不是看在令尊与他相故的份上吗?” “你且去试试吧,”温迟迟叹了口气,“下午下人来禀,女学里头出问题了,我暂且也不准备离开了。” 第101章 古井水 陈荨很快便筹备好了送温迟迟与两个孩子离开宿州之事, 纵然瞒得很好,临行前一天,宋也还是派了人手过去接应, 也不知打哪儿来知道的消息, 陈荨叹了口气,便往温迟迟的院子中去。 到时,温迟迟手上拿着纹样底图瞧,怀柔正伏在温迟迟膝上,仰头看温迟迟,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听见门外传来的动静,温迟迟回头瞧了一眼, 便将图册收了起来,示意一旁的盘雪将怀柔抱下去。 “衣裳首饰以及旁的随行之物可首饰妥当了?”陈荨走进来, 向四周打量了一圈,问道。 温迟迟嗯了一声,而后抬起头看向陈荨, 郑重其事地道:“阿嫂, 我不走了。” 陈荨看见温迟迟的口吻不像是开玩笑,心内咯噔了一下, 脸色沉了下来, “如今都已经定好了,连宋大人派的人都过来了, 你说不去就不去了?这事万万不能玩闹, 还是尽早走得好。” 温迟迟听见宋也倒也不意外, 反而问陈荨, “若是宋大人一早知道, 我怕是走也必须得走了。阿嫂, 我并非儿戏之人,每个抉择都经过了我的深思熟虑才做下的。” “现在宋大人事事都依着你,你还防着他,是因为你也知道此事相当危险,那是要人命的。生死关头,宋大人不依你,阿嫂也绝无可能依着你,你收拾妥当,明日一早赶紧南下才是正道。” 温迟迟霎时间眼眶便有些红了,她深吸一口气,将女学里头出问题的事情说给陈荨听。 陈荨听着不禁额汗四起,急道:“那你将那些染病的学生隔开没?” 见温迟迟点头,陈荨的心也没放下多少,她道:“如今专治瘟疫的方子没有,染上瘟疫须得上报官府,你真是胆子大了不成,怎敢隐瞒下来的?” “阿嫂,学生们都吃一起睡一处,染病之人与三日内接触过的人都会被官差遣至保安坊,那儿收容的尽是染病之人,那未曾染病的学生呢,将她们送进去白白送死吗?”温迟迟看着陈荨,一字一句地道。 “难道你对她们的帮扶还不够多吗?那些学生,都是流落街头,吃不饱穿不暖的孤儿,这些年你给她们吃的,住处,这样的恩情已经够多了,你还想做什么活菩萨?”陈荨道,“你现在就跟阿嫂去官府。” 温迟迟后退一步,郑重地道:“我没想过放弃她们,事情也已经做下了,后果我都清楚。” “隐瞒此事那可是大罪......”陈荨骤然想到什么,抬头道,“对,宋大人,咱们去寻宋大人此事便能过去了。” “我不会找他,我已让人将陈梁希老先生请下山了,老先生唯一的要求便是我能在场,安抚学生们的情绪。”温迟迟道,“我走不了了,阿嫂。” “陈梁希老先生,是不是与父亲曾是故交?当初我怀宝儿,来给我保胎的那位?”陈荨问。 温迟迟点头应是,又道:“阿嫂,宿州的铺子本也不多,在旁的几个路州还有不少铺子,这才是占了大头的,你也不必拿生意之事堵我的嘴,我心里都明白。你带着孩子走,我留在这儿,没什么不好。” “宋大人不走,你也不走,怀柔那么小,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肯要她。”陈荨说着,心疼的眼眶都有些红。 “没有不要,”温迟迟强忍着鼻尖的酸意,“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有事,这段时间便要难为阿嫂你代为照顾了。” 陈荨看着温迟迟,没应好,也没说不好,重重地叹了口气,便往外头走。 温迟迟回头看了看陈荨,知道她是默许了的意思,转头看向盘雪,“仇暂且别报复了,跟我阿嫂走,保命才是硬道理。出城后,你往哪儿去都可以,当年多谢你助我出城。” 盘雪站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嗯了声,“走。” 翌日一早,前来接应的马车便在偏门停了下来,陈荨与温迟迟身形相仿,换上温迟迟的衣裳,戴上帷幔一时也让人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蒙混了过去,一手抱着怀柔,一手牵着宝儿上了马车,一路往城外去。 温迟迟安抚了怀柔好一会儿,此时身边静了下来,倒显得有些空落落的。 未作休息,温迟迟拿着收拾出来的行囊,登了马车,便往女学里头去。 因着跟陈荨与两个孩子住在一起,女学出事的这段时间温迟迟便一直没过来,到了学堂中,吩咐人洒除秽水,熏艾草,忙得根本没停下来过,到了下午之时,便同郎中商议解决对策。 药理温迟迟半点也不明白,因而陈梁希也只是同她说了些照顾病人的注意事项,以及如何除秽防护,温迟迟连忙点头应是。 但瘟疫凶猛,陈梁希虽师从名门,在太医署任职多年,也并非一时一刻能将解药研制出来的。 也只几日过去,女学里头患病的学生也多了起来,人手不够时,温迟迟也得亲力亲为,照顾患病的学生。 但好在温迟迟照顾的细致,给学生的药从未断过,学生也争气,没有一个放弃的。 但温迟迟最担心的便是才十岁的云兰,才来女学的时候便瘦瘦小小的,六年过去了,身上的肉也没长多些,如今这病又这样凶猛,又怎能扛得住? 温迟迟见着云兰瘦得皮包骨,眼睛大的往外凸的模样,心内很不是滋味,端了一旁的碗给她喂了好几口水,“退烧了便能慢慢好起来,莫要担心,难受便叫出来,不碍事的。” 温迟迟才说完话,给云兰喂的几口水便又被她吐出了出来,未及时避让开,秽物便直直地吐在了温迟迟的裙摆上。 温迟迟见云兰一脸愧疚,不忍心责备,反而宽慰起了她,准备等云兰睡过去,再去换衣裳,忽听见了药碗碎地的声音,便又忙了起来,便将此事彻彻底底地忘记了。 直至晚上闲下来,坐在屋内就着馒头吃了几口掂掂肚子,李夫子带着面纱进来,惊叹了一声,“温娘子,你裙摆上沾的是什么呀?赶紧得去换了。” 温迟迟低头,这才发觉裙摆还沾着学生的呕吐物,连忙去换了身衣裳。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一两万字正文完结,应该就这几天啦,我争取这个周末写完!qaq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96节 番外的话,我想想写什么先。 第102章 秋风起 将衣裳换好后, 温迟迟便也没放在心上,依旧如常照顾着患病的学生,翌日下午便开始有些畏寒, 手脚发凉, 还以为是穿得少了,刚一头扎进温暖的室内,没站稳,踉跄了下,头晕目眩之感便像潮水一般向她席卷而来。 一下没站住,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陈梁希老先生听见女学里头的夫子带出来的消息,连忙往女学里头赶, 给温迟迟把了回脉象,整个人面色都沉了下来。 温家自老一辈起便是商人, 当初温迟迟的爷爷来宿州做生意之时,见他孤儿寡母,维持生计困难, 便帮了他一把。 后来陈梁希刻苦学医, 进了太医署,于他这样的穷苦人家来说, 已算是平步青云, 飞黄腾达之事了,但他铭记这份绝境缝甘霖的恩情, 与温家的联系便也没断过, 因而即便出世多年, 温家的子孙有求, 他便下山, 说什么都不会拒绝, 遑论这本就是一桩善事。 除却温家的恩情,这几日同温迟迟相处下来,他也发自内心地佩服这位看似柔弱,实则有主见,善良心细的小娘子,他没有子孙后代,也将温迟迟当作半个女儿看待了。 此时见她病倒,陈梁希说什么也坐不住了,立刻动身朝门外去。 城中瘟疫肆行,太医署也拨了部分人过来,这里头便有他往日相熟的,即便再没撤,见了故人,也得生生商议出个对策,死马当活马医。 几个太医住驿站里头,陈梁希很快便到了驿站,去时驿站内没人,几个太医还在外看诊,便又收容病人的门坊去了一趟。 才打听到昔日故友张太医在哪儿就诊,匆匆赶去时便与迎面而来的高挑之人视线相撞,陈梁希隐约认出人,为避免事端,很快低下头,错开视线。 宋也一天忙得狠了,身体倦极,视线从陈梁希身上刮了过去,始终觉得有些古怪。而后想起什么,回头深深瞥了一眼。 · 温迟迟自从病了之后,便始终觉得脑袋很昏,身子畏寒,明明才十月的天,她躺在床上,身上裹了一床大棉被还不够,晚些时候,只觉得通体入坠寒冰。 睡得迷糊,朦朦胧胧中觉得有人过来了,身子就像贴在了一块暖玉身上,渐渐热了起来。 本想起来看看,但眼皮重的跟一块石头一般,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天明,温迟迟睁开了眼睛,看向来给她送药的李夫子,“昨夜是不是有人来给我喂过水?” 李夫子面上严严实实地罩了起来,将药放在温迟迟榻边的小案上,下意识地后退了好几步,直到撞上温迟迟探究的双眼,才面露尴尬神色,“......温娘子,瘟疫此般凶险,这也不是我们能当儿戏的,如今便是云兰也不行了,唉。” 李夫子叹了口气,对温迟迟道:“若是温娘子夜里起夜不方便的话,那便我留下,来给您添水吧......” 李夫子话还没说话,便见着温迟迟从床上站了起来,急匆匆地往外头赶。 十月末的清晨,天气还是有些寒凉的,甫一出门,那风就像绵密的针一般,猛地往骨头里面锥,脚下不稳,险些要坐在地上之时,一双手稳稳当当地托住了她。 温迟迟抬眼,便看见宋也神色沉沉地盯着她,用极其威严的声音斥道:“温迟迟,你简直是在胡闹,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阿柔那么小,你怎放心她一个人出城?”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温迟迟说话。 近日事忙,宋也便也没发现异常,直至看见陈梁希,觉得眼熟,让下属去查了查,才顺藤摸瓜,知晓温迟迟不光没走,还病了。 宋也听罢,当即后背发凉,整个人都站不住脚。直到现在,才察觉出来,他心内早早窝了一团火。 温迟迟对他的呵斥默不作声,抽开他的手,“你若是不想死,应当离我远一些的。” 见着温迟迟脸都白了,宋也才意识到这番话说的有些重了,语气软和了下来,“既然身子不舒坦,就别折腾了。”宋也轻轻拢住她的秀发,声音里藏着难言的黯哑。 他对她除了束手无策,又能怎样? 温迟迟反应过来,一个劲地推宋也,急道:“你能不能离我远点,能不能?” “不能,不走,”宋也不松,反拢的她更紧,声音压下了隐隐的无奈,“不听我的话,留在这便也罢了,如今赶我走,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温迟迟别过头,“看见你便觉得恶心,你在这儿我还怎么治病养伤。走啊!” “你赶我走,是担心我......你是在乎我的,至少有那么半点,”,宋也攥住温迟迟,手丈量着她瘦弱的腰侧,止不住地颤抖,却笑着道,“就算你恨死我,我也得在你身边,谁让你是孩子她娘?” “你也不是孩子了,宋也,为了阿柔,你也该离我远一点,这不是胡闹的。”温迟迟语气柔和,却相当坚定。 宋也默了,摊手,“走不了了,我就是舍不得你一个人,并不想计较那么多。” 温迟迟声音忽地哽咽,问宋也,“值吗?” 宋也盯着她看,沉声道:“你要是不想阿柔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你便给我好好活着。” 温迟迟重重咳嗽了两声,瘫软在宋也怀里,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怀柔完完全全交到你手中,我也不放心。” 宋也轻轻地嗯了声,唇侧挤出了丝笑意,“你问我值不值,皇位权势,我都不想要,只要你,你说呢?” “恨不恨我,宋也?”温迟迟被宋也重又抱到了床上,被圈在怀中,仰头问他。 “不恨,”宋也无力苦笑,“除你以外,你要杀谁,对谁动手,我都给你递刀,即便是我。” “我是不是特别没出息?” 温迟迟没声了,宋也以为她是睡过去了,宋也抱紧了她,絮絮叨叨地道:“也只有趁你病着,我才能占你便宜,多抱你一会儿,你还想着赶我走,你的心究竟得多狠?不许再离开我了,我不许。” 想起那段晦暗的日子,宋也笑着笑着眼泪便出来了,“那年怀柔病了,整张小脸都白了,整个太医署没有一个人能治病的,唯有二夫人知晓漠北名医的下落,我抱着孩子,走在雪地里去求她,威逼利诱都没有用,我都跪下来求她了,她还是不肯说。怀柔哭得气息也越来越弱,当时我在想,不如带着孩子死了算了,反正我和她都不重要,与你而言是累赘,我......” “不是,”温迟迟肩膀抖动,面前已经湿了一大块,“长公主身死我并不知晓,你的身世也并非我所说,二夫人......” “不重要,”即便是她所为,他都不会再计较,宋也低声道,“长公主来找我那日,我喝了酒,酒后便把此事告诉你了是不是?” 温迟迟冷声道:“你没相信过我。” “信啊,不相信能告诉我视为一辈子耻辱之事吗?”宋也无奈地笑了笑,“我想说,相信以外,还有另一种东西,那便是包容,没有底线,不讲原则,即便你犯了滔天大错,我都不会怪你,怪也怪不起来......” “这个世界,我最在乎谁,你如今该知道了吧?就算是我视作性命的怀柔,也是因为是你的骨血,是你十月怀胎所生,我才会呵护她,待她好,”宋也贴着温迟迟颈窝,“我心里都明白,谁也没办法跟你比。” 温迟迟眼泪不住地流,轻轻拢住宋也的腰,轻声道:“宋也,你瘦了。” “没呢。你先别哭了,行不行?”宋也哑声道,“是我不好,不该同你说这些的。” “我不想死了,”温迟迟止住了眼泪,抬眼看向了宋也,略带哀求地道,“女学里头的任何一个人我都不想放弃,特别是云兰,她病的那样重,能不能不要将她们送到坊里?” “好,我答应你,她们都不会有事,你先歇息吧。” 宋也静静地抱紧了温迟迟,郑重应道。 · 温迟迟睡着之后,宋也便起了身,朝外头走了过去,他先是到住着女学里头孩子住的地方瞧了一眼,便令人传信给太医署里头的人,询问解药研制的进度,约莫过了两天,宋也才将手中的给昏睡的温迟迟喂完药,外头便来了消息,说事情有了眉目。 只里头所需的药材一味药材极其难得,众人也未曾料到这药对治瘟疫有奇效,故而也是例行试验,偶然得之。 如今少的这味药材,长在极高的山脉之上,除却西北的高山,离这最近的一座山头,便是在泰安了,即便是驾千里马,日夜兼程,昼夜不停,来回少说也得三四天,更遑论那样的高山,要翻越亦需要不少的精力与功夫。 前路满满,水远天长,看不到去的路。 高山绵绵,重层叠嶂,也瞧不尽归途。 作者有话说: 三更,下面还有两章。 第103章 一池水 温迟迟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 也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之时身上不冷了,头也不烫了。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 懵了好一会儿, 觉得口干舌燥,下床倒了盏茶水灌进嗓子里,才缓解了火燎之感。 思绪渐渐清明,温迟迟回床边趿了鞋子,才穿好,外头便传来了一阵叩门之声,只听见李夫子在外头道:“温娘子, 我可以进来吗?” 半晌,温迟迟便去给她开了门, 看见她大喇喇地走了进来,不由奇怪道:“你现在不怕我了吗?面上也不罩东西就进来了。” 李夫子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这是昏睡久了, 还不知道外头的事呢。 “就说你福大命大,染病那样严重, 你不知道你那时候有多吓人, 那嘴唇乌黑的,浑身上下都在抖, 我险些都快将你后事给办了, ”李夫子喟叹一声, “所以有时候呢, 做好事积德也不是没有道理, 也正是因为你心善, 才撑了好一会儿,等来了解药。” 温迟迟此时一喜,“陈大夫竟制出解药了?” “嗯,”李夫子点点头,“不过......嗳!” 李夫子话还没说完,便见着温迟迟一溜烟走了出去,不见了人影,不由地叹了一声。 温迟迟走出没两步,便见者了匆匆赶来的陈梁希老先生,温迟迟问:“老先生,这瘟疫当真有方子治了吗?” “是的,老夫同昔日几个同僚一道研制出了一个方子,你也莫要担心,女学里头的学生无论染病的,还是未曾染病的,都已经喝下了药,便是云兰那丫头如今也是生龙活虎的,身子康健着呢。” 温迟迟听罢陈梁希老先生的话,悬着的心也渐渐地放了下来,然而喜不过一刻,心也慢慢落回了实处,开始思量事情。 她问陈梁希道:“老先生,方子可曾传出去了?若是可以,我能否看看?” “自是可以。”陈老先生将手头的方子递给了温迟迟。 温迟迟不通药理,但因着陈氏亦有药材店,药材还是认得的,她照着逐一看了遭,指着朱砂笔披红的一处道:“这榆香圈起来做什么,是药材不够了?” 陈老先生叹了声:“正是,如今城中统共不过一株,也只够一人吃的了,旁的正从西北调来,少说得五六天才能到。” 温迟迟想起,陈氏药铺里头是有几株的,于是便连忙吩咐人前去取。 吩咐去的是个小厮,带着榆香药材回来的确实盘雪,她笑道:“你也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了,走到城门口了,想起来,你一个娇滴滴的女娘还在这呢,我哪能走啊,想当年若不是你帮助,我也不能找着胞妹,风风光光送她出嫁,说到这,你也算对我有恩了。” 温迟迟点点头,从盘雪手里接过药,问她:“阿柔哭闹了吗?” “乖巧得很,宋狗当真好福气啊,连生的女儿都沾了光,随你,不像他。”盘雪道。 温迟迟心内有事,也只随口笑着应了声像他还得了,便抱着手里的药边往外走,边道:“你看好学生们,若是身体有个不舒服一定要好生照看,我先出去一趟。” “去吧,有我呢。”盘雪抱着双臂,看着温迟迟离开而后在她身后高声唤她,“这药我看着都霉了几株,再放放就要坏了,能用及时用啊。” 温迟迟蹙了眉头,总觉得盘雪是知道这药的用途一般,但她吩咐的时候也没人提起过。可她若是知道,为什么不提早拿出来救人?毕竟这味药当初也是为了给她治骨裂之痛余下的,她不会不知库房里还有啊。 虽想着,温迟迟也没往心里去,坐上马车便径直往知州府衙赶过去。 才在门口站会儿,没见到知州的面,不想王临安从里头走了进来,颔首道:“我姐夫没空见你,你若有事,你面前站着的人是谁,你该求谁,明白不明白?” 温迟迟没将王临安放在心上,但也还是点了点头道:“我确实有事相商。” “走吧。”王临安瞥了温迟迟一眼,掉头便往府衙旁的耳房中走,温迟迟也跟着进去。 “你的意思是,当初你办的女学有学生患病,你不曾上报?”王临安抿了口茶,问她。 温迟迟道:“是。只学生们同吃同住,若是收容进坊里,未曾病的感染了不说,对于官府的财力、物力也是一种消耗......” “荒谬!”王临安重重地搁置下了茶盏,斥道,“你质疑官差办事?这不是在打宋大人的脸吗?即便你们关系亲密,但有哪个男人能容忍女人质疑的?宋大人不保你,现在还不是可怜巴巴地求到这里来了。” “宋大人不知道。”温迟迟看向王临安,脸已经沉了下去,“此事同他无关,同他人更没有关系,罪责全在我一人。” “你还维护上他了,”王临安冷哼一声,压低声音道,“纲常不可废,可我偏偏舍不得罚你,你说怎么办?”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97节 温迟迟冷眼看他:“王大人,我是来同你做交易的,榆香这味药,我目前手上有几只,我可以答应给你,但我有两个要求。” “你说。” “第一,这味药必须得给性命垂危的百姓治病;第二,女学中其他人的罪由我代罚。” 王临安应道:“可以,药给我看看。”从温迟迟手上接过药,递给官差下去求证。 不出一刻,官差便带着药回来了,附在王临安耳侧道:“太医瞧过了,是真的榆香药材,还可用。” 温迟迟想起盘雪对她的叮嘱,对王临安道:“最好现下就用,否则失了药效,便不好了。” “知道,”王临安将药材重又放到了官差手上,吩咐道,“拿下去救人吧,先给性命垂危的小孩用,后青年男丁,妇人,老人,这边是救人的顺序,不可越过去。” 见着官差离开,王临安重又看向了温迟迟,眯眼道:“等我罚你呢?那你现在府衙中住几天,等瞧瞧你这药材的药效,再做定夺吧。”说罢,令人好生看管温迟迟,便兀自离开了。 温迟迟抬眼看了过去,心内忽有一种强烈的不安之感,手紧紧地攥着,不住地往外张望。 第104章 正文完 上穷碧落下黄泉。 盘雪目送着温迟迟怀抱药材登马离开, 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下去。 她转身,往院子里头走,左拐右拐, 穿过抄手游廊, 便见着小厮手上端了一碗药往房内去。 盘雪目光犀利地从药碗上扫了过去,叫住了小厮,“这碗药给宋大人送去的?我来吧。” 小厮不知盘雪与宋也之间的龃龉,因为常见盘雪待在温迟迟身边,又常在女学中帮忙,没有防备地道:“是给宋大人送去的,盘雪姐姐若是您忙, 便我送过去吧,不碍事。” “无妨, 我记得小厨房还忙着,没人添薪呢,你去灶下忙吧, 这里我来即可。”盘雪道。 说完, 盘雪便接过小厮手里头的药碗,往宋也房里走了进去。 盘雪将怀柔跟陈荨送出了城门后便回来了, 压根没离开过宿州, 自然也是知道宋也离开宿州之前便染了病。 本以为会死在半路上的,没想到来回跑马跑了五天五夜, 中途还能登趟上, 回来的时候竟还有一口气。 一只千年人参吊着, 竟还能撑到温迟迟与女学里头所有学生脱离危险期。如今这捡来的一只榆香给他用, 当真是便宜他了。 盘雪走到宋也窗前, 倒了盏热茶便往宋也面上泼了过去。 宋也病重高烧, 但意识还在,滚开的水泼到脸上,令他缓缓睁开了眼,冷冷地看着盘雪,“你来做什么?” “我来?我来报仇啊,来替温迟迟报仇,怎么样?”盘雪端着手上的药碗,舀了舀汤匙,“最后一碗药了,你的救命药,你猜猜,为什么在我手上?” 宋也眸子里已然是一片冷意,“我不需要药,滚。” “没有人不想活的,宋大人,你其实不是不想要药,是不想听到我说出那刺人的话罢了。对,是温迟迟将药给我的,她就是恨你,否则你带病,拼了半条命将解药带回来,她醒了那么久却不是第一时间来看你,而是去找王临安呢?” 盘雪看着宋也苍白的脸色,便知道捏住了他的七寸,脸上的笑意便也就更甚了。 她得意地道:“唉,看你实在是可怜,一个人带孩子这么大,接过到头来,妻子跟人跑了,孩子也要认人做父亲了,你呢,孤苦伶仃一个人的,这可不是报应吗?” “实话同你说,其实陈氏铺子里头还是有些榆香存货的,所以温迟迟便第一时间带着给王临安咯,你以为人家王老夫人以什么接纳她呢?温迟迟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多花一丝功夫在你身上的,宋大人,即便你赎罪,你认错,你当初怎么宠爱我,怎么伤害她的,就都能抹除了吗?你凭什么觉得她就要原谅你?” 轻飘飘的话语落在宋也的心间,将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重又戳的血淋淋。 瘟疫之痛,还不及心内剧痛万分之一。 不想将盘雪的话放在心里,却下意识地觉得她说的似乎也没错,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他面色惨白地道:“是她叫你来的?” “她忙着去见王临安,哪里有空想起你啊,”盘雪道,“与其说是叫,不如说,是默许我来。” 宋也无力地笑了笑,“说完了么?说完走吧。” “说完了。” 盘雪抬手,轻飘飘地将药碗抛掷在了地上,瓷碗具碎,腾腾热气与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盘雪低头,抬起那只站了药汁的靴子踩到了瓷碗碎片上,碾成碎霁,而后恶狠狠地道:“......你,还不如去死呢。” 说罢,便扬长而去,任由宋也自生自灭。 宋也没说话,看着盘雪离开,心内没有悲伤,亦没有愠怒,只有平静与麻木。 他强撑了坐起来,上山时抄了最近的一条路,身上被挂的尽是细而深,一动便会扯的伤口剧痛,宋也置若罔闻地,从床上下来。 雪白的中衣贴在他劲瘦的身上,除非恰到好处的腱子肉,身上也没什么肉,如今一折腾,瘦了好些,瞧上去便是风一吹就倒的模样。 宋也心内忽生一种庆幸之意,他该庆幸,温迟迟没看到他这样憔悴的模样,毕竟真要嫌弃他的话,他也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临风而立,飒飒的寒风从窗牖便灌了进来,就这么站了会儿,宋也起身,坐到了书桌上,提笔开始写。 这是一封递给陛下与昭示天下的认罪书,言辞恳切,追忆前尘尽三十余载岁月,细数件件桩桩旧事。 知道温迟迟认死理,为替她正名,认下了杨学士之死一事,与女学瘟疫隐而不发之事。 认罪书最后末尾有这么一句:“吾爱妻温迟迟,恭良贤淑,从容似水,也负之,后珍之,然为时已晚。故此书虽为陛下道,为天下人道,实为一人所道。” 一气呵成地写完后,宋也盯着那上头的看了许久,思来想去,还是将温迟迟换成了杭州温氏。 写成后,便将书信压在了桌子上,径直走了出去。 院子中有一块池子,宋也走到池边,身体已然吃不消了。 看了许久,若说此时还惦念着什么人的话,约莫还有怀柔吧。 自她出生后,便没离过自己的手,长大了,她会不会怨恨他? 其实怀柔很乖,很听话,做的做出格的的事,都是因为想阿娘。她偷偷溜进他的书房看温迟迟画像,她故意溜出去守在路边等温迟迟,他都知道。 可有时候连大人都忍不住,遑论小孩子呢? 想他此生,一直被抛弃,先是长公主,后是二夫人,兄长,弟弟,长柏,青松,乃至整个宋家,甚至还有温迟迟,只有怀柔,依赖他,信任他,会抱着他的手臂软糯地喊阿爹。 想着,便觉得眼底发涩,抬眼看向面前平静无波的水面,忽然生出了一种浓重的疲倦之意。 抬脚,一步一步向池子中逼近。 恍惚中,他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大约是听错了吧。 他又抬脚,却听见身后骤然传来了一声尖利而又焦急的叫声,“宋也,你不能再往前去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宋也的步子猛地顿住,却始终不敢往回看。 即便很想再见她一眼。 只是,再看到她,他又怎么舍得离开呢? “温迟迟,当初是我欠你,这么多年,我差你一句话,”宋也哽了哽喉头,低声道,“对不起。” 温迟迟听见宋也这样毫无那股子强势劲的话,忽觉得不安,她急道:“你就不怕我另嫁他人吗?” “以后你想嫁谁都行,我不会拦着你,只一点,怀柔不能受了委屈,若是......”似乎他也不能再放什么狠话了。 宋也闭了闭眼睛,缓缓道:“算了,你好就行。你说的对,我从未在意过你真正的想法,总是自以为是想将你拴在身边,却从未过问过,你快不快了,怪我,明白的太迟。” 温迟迟问他:“可是你就不怕我寻人不良,我们娘两到了旁人家受婆母欺负?” “王临安不是很好么?”宋也压根不敢细想,只哑声道。 “不好,一点都不好。”温迟迟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别人都不行,为什么你没考虑过自己呢,宋也?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宋也苦笑道:“我配么,你是在消遣我......” “簪子呢?”温迟迟打断宋也,问他。 宋也顿了一会儿,如实道:“在手里。” “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是能在十个数内,将簪子别在我的发间,我就肯再给你一次机会。”温迟迟道。 看着宋也瘦削的背影,温迟迟一字一句地道:“一、二、三......” “九。” 温迟迟抬眼,看向宋也,只见他脊背挺直,没有半分要动的意思,略等了一会儿,温迟迟复又道: “九——” 宋也再没忍得住,转了身,拖着沉疴的病体走向了温迟迟,将簪子别在她发间,小心翼翼地端详她许久。 温迟迟迎上宋也的视线,轻轻环住他的腰,柔声道:“这次我没想杀你的,我给你留药了的,你可以信我。” 宋也顾不得分辨真假,只要温迟迟肯说话哄他,他便会认。 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眼底发涩,眼眶亦红红的,“你要是敢骗我,要是敢......” 狠话终还是没放出口。 温迟迟倏地笑了,“我是在骗你,你怎样?” 宋也轻轻拖住那薄薄的脊背,手轻柔的搭在她的发间,道:“若是骗我,先演完这辈子再说。” “好啊,我演。”温迟迟笑应。 宋也不敢相信之余,便开始得寸进尺,“就演戏?难道就不能有一丝真情?就一点点……” “嗯……”温迟迟沉吟了一瞬,“可以考虑。” 宋也又问:“一点点是多少?” “可以是趾头大。” “那还可以是什么?”宋也问。 温迟迟没应,拉着他往回走,“走吧,回去好好养病,你若早死,一点点都没有了。” 秋风忽起,吹皱一池水。 风里隐隐传来一句话,“还可以是,生同衾,死同穴。”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应该还有点番外~ 下一本开现言校园文《雨帘里的盛夏》 下一本古言预计十一月,十二月开。 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98节 最后特别感谢追更的小天使们的陪伴,感谢你们支持正版,无论是夸赞还是批评我都接受啦,感谢垂爱。我也会慢慢改善,争取越写越好,大家九月快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