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情目》 含情目 第1节 题名: 含情目 作者: 黎欢 文案 初见季屿生,明纱失业又失眠,在剧院观众席上睡得昏天地暗。 散场时,她被一个温柔的声音叫醒,睁开眼发现他逆光站在旁边,清姿隽逸,绮丽的戏妆扮相尚未卸去,一双含情目眼波流转,嗓音清醇说:“听我唱戏就那么容易睡着吗?” 明纱对他一见钟情了。 - 追季屿生时,明纱发现他平时除了唱戏,私底下还从事着一种专门帮人完成遗愿的古老行当,江湖人称“夙愿师”。 某天,明纱给季屿生当助理,被他气急,丢下一句:“等我什么时候发家,变成富婆,我就让你来家里唱戏,从早唱到晚,直到把我哄睡,才许你下班,让你也尝一尝什么叫加班的人间疾苦。” 季屿生莞尔:“我可是很贵的。” - 后来,有一次他在外应酬,提前起身告辞。 旁人不解:“季老板这么急着离开,有事啊?” 季屿生淡笑:“我夫人有失眠症,晚上要听我唱戏才能安心入睡。” ★阅读指南: 【温柔清冷京剧武生x豁达开摆游戏世界观架构师】 本文含有爱情悬疑+赛博京剧+职场治愈等元素,为单元式故事结构,主cp贯穿全文,一个篇章主写一个故事。 ---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明纱,季屿生 ┃ 配角: ┃ 其它:京剧,戏曲,赛博朋克,悬疑,游戏,治愈 一句话简介:天生一对含情目看根电线杆也深情 立意:传承国粹。 第1章 离职。 明纱失业了。 原因很简单,她得罪了领导,领导让她卷铺盖滚蛋。 下午,明纱在工位上忙着收拾东西时,顺便接了个电话。 对方是某相亲平台声名远扬的红娘,艺名叫红九姨,入行短短几载,就把无数单身男女送进了婚姻殿堂,敬业程度堪比催婚办。 此刻,红九姨正喋喋不休地跟明纱介绍新物色的相亲对象。 “哎,实话和你说,这位季先生可不简单啊。他家底虽不算上等,但人长得俊,嗓音也好听,特别是唱起来戏来那叫一个春风入耳。” “你抽时间约他见个面,保证……” 明纱没在任何相亲平台注册过会员,但也不排除有爱管闲事的亲戚,偷偷替她发布过征婚信息。 这不是她第一次接到这种莫明其妙的推荐电话,恐怕也不是最后一次。 明纱烦透了。 她心平气和地说:“抱歉。” 然后不等红九姨反应,当即挂掉电话。 以往,明纱就是再烦,场面再尴尬,她也会耐着性子敷衍对方几句缓和气氛,以免得罪人。 她其实非常在意别人的目光,也怕别人在背后戳她脊梁骨,骂她不礼貌没教养。 但是她今天太累了。 累到竟然有了一丝不怕得罪人的勇气。 仔细想想,那大概是离职给她的勇气吧。 明纱收拾好东西,恰巧收到人事叫她去会议室办理离职手续的消息。 她穿过整齐的工位,在同事们困惑又极力掩饰的余光中走进会议室,然后反手关上门。 人事部的hr拿着一叠资料坐在桌对面,听见声音,抬头挑了挑眉,稍微和她寒暄几句,待她落座后,便直接进入正题。 “具体的离职流程,我们前几天也聊过了,你看一下协议书和离职证明,没问题的话,就在这几个地方签字再按个手印。” 前几天,那个不靠谱的领导,还想逼迫明纱主动辞职,好让公司省一笔赔偿费,否则就要在明纱下家公司背调时搞事情,让她无法顺利入职。 但是明纱就算再怂,也知道劳动法怎么写。 所以无论领导如何打压和恶心自己,她都坚持走“无过辞退流程”,坚持拿n+1赔偿,一分都不能少。 双方对峙那几天,领导没少当面骂明纱是难搞的刺头。但她充耳不闻,全当对方精神病发作,每天开开心心地按时上下班打卡。 最后领导自己受不了,就算破费也要送走她这尊大佛。 想到这,明纱仔细过了一遍协议书和离职证明,确定对方没在上面搞事情,才潇洒地签了名字。 “对了,请问你方便给我留个电话号吗?”明纱将签好的纸张递还给人事,硬生生地从窘迫的表情中挤出一丝微笑来。“后续其他公司背调,可能需要用到。” 人事面露难色,迟疑地报了一串数字,然后说:“关于背调内容,我会公事公办,但是背调电话如果打到其他同事或者领导那边,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明纱笑笑,表示明白。 处理完离职手续已经是傍晚,明纱打完最后一次卡,拎着包从大厦里出来。 她从没把公司当成家,来时只拿了个包,现在离开也是一身轻。 外头很冷,寒风像条湿冷的蛇,贴着人的关节肌肤到处乱蹿,即使穿着羽绒服和棉裤,也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申城的冬天总是这样的。 “要冻傻了。” 明纱哈了口气,搓搓手。 路上行人渐多,她快步走进熟悉的地铁口。 下班高峰期,地铁里人挤人,时间的流逝显得特别缓慢,人也极其容易麻木,好在这些年,明纱已经习惯。所以,当她凭借肌肉记忆和意念,从地铁出站口的人潮中挤出来时,早就记不清地铁上发生过的任何事,任何人。 天彻底暗了,路边的积雪堆得有些高,铺在地上宛如纯天然的苍白幕布,绮丽的霓虹灯光洒过来,有种诡异的美感,像极了梵高的油画。 路灯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有位裹成粽子的小老头在撒盐。 明纱从他旁边经过,回到小区,在路上随手点了个外卖。 这片区域房价高得离谱,所以明纱一直跟大学好友姜芯在这边合租。但即使这样,光是每月的房租,也几乎花掉了她四分之一的工资。 明纱按下电子锁,开门。 屋里漆黑一片,姜芯还没下班。 她开灯脱鞋,把包挂在墙上,然后走进客厅,躺在沙发里瘫了一会儿。 这时,刚才点的外卖到了。 明纱跳起来,开门拿外卖,习惯性地给骑手好评,紧接着一个人坐在桌边开始撮面。 点的是牛肉汤河粉。 肉沫浓汤底,软糯白|粉条,撒上几片劲道牛肉和一圈碧绿葱花,稍微搅拌一下,就能闻到香气。 其实,申城的粤式小吃店很少,也很难遇到味道特别正的牛肉汤河粉。 但是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即使心情再糟糕,她也永远记得要吃饭,这就够了。 在明纱撮面的间隙,微信通讯录的各大猎头与好友已经蠢蠢欲动,开始轮番用信息轰炸她。 【猎头july:你好,我是负责给腾乐、飞易、拳哈鱼等游戏大厂招聘的猎头july,请问你最近有换工作的意向吗?方不方便发一份简历过来,我这边有很多特别合适你的岗位哦~】 【明纱:不好意思,暂时不考虑新的机会,谢谢~】 【猎头ken:明纱同学你好,游美互娱正在高薪招聘游戏关卡策划,你过往的经历与该岗位十分匹配,请问有兴趣深入了解一下吗?】 【明纱:……额,谢谢。我之前主要担任的是游戏文案策划,目前还不打算转岗。】 【摸鱼佬:哎,友人,听说你最近离职了,需要内推的话可以联系我噢。保证全程跟进流程,及时反馈。】 【明纱:啊?我简历还没更新,下次吧,下次请你吃饭哈~】 微信消息爆满,明纱发现一条一条地回复实在不现实,后来,她干脆关机摆烂,一条也不回。 姜芯估计又加班了,明纱一个人吃完面,觉得周围都是静止的冷空气。她混混僵僵地用垃圾袋把餐盒打包好丢进垃圾桶,决定先洗个澡,然后回卧室酝酿睡意。 遗憾的是,她失眠了。 明纱紧闭双眼,催促自己快点睡过去,但是脑子里总会不由自主地蹦出一些毫无逻辑的想法。 她其实已经记不清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当游戏文案策划了,或许三年前她就不该卷入游戏圈的纷争。 几乎是一夜无眠,她眼见着夜幕散去,清晨的日光从窗帘缝隙漏进屋里,点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几声响。 “纱纱……纱纱……你醒了没啊?我今天煮了粥,赶紧出来吃吧。” 噢,是姜芯的声音。 今天周六,她双休,于是早起做了饭,真难得。 明纱从床上爬起来,穿着睡衣开门去洗漱。 姜芯正在客厅里布置餐具,听见脚步声就问她:“你真的离职了啊?” 明纱走到洗漱台前,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说:“没错。” 姜芯哦了声,把刚买的生煎包放进盘子里,又匀了点老干妈拌酱。 “那你还挺淡定的。” “不然呢?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见得能多拿一份赔偿金。” 含情目 第2节 “没想到啊,你才工作短短几年,就已经变成别人口中那种行尸走肉的成年人。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明纱没看出来哪里值得高兴的,她昨晚一宿没睡,这会儿有点神经衰弱,实在懒得思考问题,沉默着把自己捯饬一番,就回客厅给自己舀了碗粥。 姜芯抬头看见她苍白的脸,惊呼一声:“靠,你肾虚啊,怎么看起来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 明纱揉了揉太阳穴:“行尸走肉的成年人嘛,都被工作榨干了,哪来的精气神。” 闻言,姜芯突然放下筷子,凑过来仔细观察她的脸,贱兮兮道:“我有个办法,说不定能治好你的肾……” “打住。”明纱眼疾手快地夹起一个生煎包塞进姜芯嘴里,“你是不是又想说什么上不了台面的话?” 姜芯咬了口生煎包,含糊道:“哪有,我开玩笑的啦,我只系想问你,今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剧院听戏。” 明纱:“听戏?你确定?” 姜芯:“哎,别那么看我,票是我同事买的。她这周约了人,结果那人放她鸽子,所以她就把票转送给我了。” 明纱:“我就说,平时也完全看不出来你是剧院的付费用户。” 姜芯从包里取出两张票,得意地甩了甩,嘟囔道:“你就直接说要不要去嘛?我要是有男朋友,也轮不到你。” 明纱从姜芯手里抽了一张票出来,垂眸看了眼说:“当然要去。” 她失业又失眠,宅在家里完全不知道能做什么,姜芯虽不明说,但也想借机带她出去放松心情。 剧院离她们住的小区有些远,然而像明纱这样的穷苦打工人,向来都是能坐地铁就坚决不打车。所以,她和姜芯吃完饭,就提前出发了。 地铁11号线可以直达剧院。 她们从地铁口出来往前走几百米,便看见了剧院的路标牌子。 “终于到了。”姜芯指着不远处的建筑说:“要不你先进去找好位置,我去买瓶水。” 姜芯是看剧听戏嘴里必须要吃点什么才觉得自在的那种人,但是这家剧院禁止携带饮料食物入内,瓶装纯净水倒是勉强可以。 明纱说:“记得顺便我买包纸巾。” 姜芯比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 目送姜芯小跑着进了旁边超市,明纱收回目光,转身踩着高跟靴拾阶而上,鞋底敲击地面发出机械而重复的声响,与汽车鸣笛声、来往人群的嘈杂声混做一团。 明纱愣在当地,突然没来由的紧张、焦躁、不安。 长期两点一线的工作习惯,让她对陌生环境产生了畏惧。 明纱忍住想要掉头回去的冲动,僵硬地跟在检票口的人群后面乖乖排队,好在这个点排队的人不算特别多,才等了一小会儿就轮到她检票了。 明纱深吸气上前一步,向工作人员展示门票。 工作人员粗略地看了一眼说:“进去吧。” 明纱拽着门票的手,一下就放松了下来。 从检票口进来,跟着指示牌走,很顺利就进了剧院演出大厅。 室内灯光暗淡,温度有些低,暗红色的海绵座椅整齐排列着,丝绒质地的暖色帷幕在舞台后边高高挂起,模糊光影将浮雕壁画衬得华丽而旖旎。 姜芯的同事难得斥巨资定了前排正中央的位置,可以近距离观赏戏曲演出。 明纱找到位置坐下,安静的等了会儿,就见姜芯拿着水和纸进来,一屁股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 “给,这是你的纸巾。” 明纱接过纸巾,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下午两点多,灯光暗下来,忽然,身后有人说:“好戏要开始喽。” 话落,一阵开场锣鼓响,演员们粉墨登场,圆润动听的唱腔从台上传来,时断时续,宛如春雨潇潇渐入耳中,扣人心弦,唱绝四座。 明纱望着台上云步蹁跹的美艳花旦,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 早些年,她也听过类似的唱腔。 那时她还小,跟着爷爷奶奶住在青砖灰瓦马头墙的江南小镇。 镇上百来户人家,贫富有别。他们家刚好是穷的那批,穷得连一台彩色电视机都舍不得买,所以她很羡慕邻居。 邻居家住着一对中年夫妇,从城里搬来的,带了台大屏彩色电视机。他们夫妇似乎偏爱戏曲频道,下雨天总喜欢坐在阁楼的窗台边听戏。 江南多雨,每当雨水落在屋檐上嘀嗒作响,从隔壁传来的戏曲混在雨声中听不真切,奶奶就会搬着小凳子坐到门前,边剥玉米边跟着哼唱两句。 她偶尔也会帮奶奶一起剥玉米,但每一次都坚持不了多久,就伴着那凄凉婉转的戏腔,趴在奶奶的腿上睡得死沉、死沉…… 第2章 听戏 明纱是被姜芯叫醒的,她不知道自己在剧院睡了多久,但看情况似乎已经散场了。 压轴的旦角被几位热情观众围在角落里要合照,明纱只随意看了眼便收回目光,惬意地伸了伸懒腰。 姜芯见状故作委屈:“合着我请你来听戏,你倒是光顾着睡觉了。” 明纱揉揉眼睛,一副还没睡够的样子:“好久没睡过一个安稳的好觉了,实在没忍住,你别气,下次我请你吃火锅。” “不行,谁知道下次是哪次?我今天就想吃。” “好吧好吧,都依你。” “耶,鸳鸯锅走起!” 姜芯摆出胜利的姿势,大摇大摆地走出剧院。 明纱跟在她身后,活像只待宰的肥羊。 晚上,两人在夜市的某家火锅店点了一堆吃的,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明纱收到了几条微信消息提醒。 枫原酱肘子:【明纱,你最近得罪人了?】 酱肘子是明纱前几年在校招时所结识的一位hr,因两人都喜欢玩同一类型的游戏,又经常一起线上开黑,故成为了好友,这几年交情一直都不错。 明纱放下筷子,给酱肘子回消息。 明纱:【为什么这样说?】 枫原酱肘子:【今天,有人在我们行业群里骂你脾气暴躁,情绪不稳定,爱顶撞领导,被辞退了还想敲公司一笔赔偿费。】 枫原酱肘子:【不仅如此,对方还警示其他公司的hr和一些游戏圈内人,说你工作能力差,离职谈不拢就想走劳动仲裁敲公司一笔赔偿费,谁录用你,谁倒霉。】 明纱:【竟然还有这种事?哪个行业群啊?】 枫原酱肘子:【是我们的一个线上游戏人才交流群啦。】 明纱:【……你们在搞hr联盟?】 hr联盟是一个极其恐怖的存在,传说里面的成员可以肆无忌惮地分享求职者的任何信息,一旦上了招聘黑名单,那么求职者的职业生涯可以说是彻底毁了。 所以很多地方明面上是禁止hr联盟存在的,但是总有人喜欢走钢丝,在背地里偷偷组建hr联盟拿捏打工人。 枫原酱肘子:【唉,不是的。我们当初组建hr人才群,只是为了更好的交流和进步,但是你也知道嘛,人一多,总会出现那么几个搅屎棍搞臭我们hr的名声,我真是恨死那些个同行hr人渣了。】 枫原酱肘子:【不过,你放心,那个仅凭一面之词就想在群里撺掇其他人封杀你的搅屎棍,已经被群主踢出群了。】 枫原酱肘子:【我认识你好几些,还是有点判断力的,而且有些同你合作过的美术、策划和程序大大们,都对你的工作能力报以好评,包括你校招的第一家公司领导,也觉得你是个可塑之才。所以天下从无绝人之路,】 有人说成年人的交情,或多或少都会掺杂着一些利益纠纷,但明纱光看着屏幕上的文字,也能感受到对方正在努力帮忙维护她的自尊和脸面。 她沉默良久,回了两个字。 【明纱:谢谢。】 姜芯坐在明纱正对面,眼见着她一个人拿着手机愁眉不展的捣鼓半天,便打趣道:“喂,和谁聊天呢?那么嗨。” 明纱放下手机,拿起手边的鸡尾酒,笑道:“哪有跟你喝酒嗨啊。” “这就对了,今晚谁先醉,谁负责打扫卫生间。” “那我就更不能输了。” 两人动作一致地举起酒杯,在半空中轻轻碰了个响。 / 事实证明,论喝酒,明纱根本喝不过姜芯。 离那晚已经过去好些日子,姜芯一到工作日,又得赫赫业业地出门挤地铁上班,徒留明纱一个人在家里打扫卫生。 楼上似乎在装修,时不时传来几声地震般的响动。 明纱被闹得心烦意乱,拿着拖把跟扫地机器人似的,麻木地将卫生间的地板擦得铮亮。 她觉得此刻的自己有点虚弱,是那种连续几天没睡好的虚。 是的,她失眠了。 离职后,她已经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工作的事情,但逃避根本不是办法。这件事,就像她刻意隐藏在黑暗中的影子,一有亮光就恨不得扑过来一刀了结她。 “我需要休息和睡眠。”明纱的脑海里突然蹦出这样的念头,但是,她又不想吃安眠药,那玩意吃多了对身体很不好。思来想去,她最终找到了一个听起来不那么靠谱的办法。 明纱丢下扫把,打开手机登录剧院官网,购买了两张当天下午场的门票,然后将其中一张票的二维码截图,发给了大学好友苏晨,约她出来听戏。 苏晨大学主修古典舞,对中国传统文化一直有着一份独特的热爱,学生时代,没少向明纱灌输一些“古代舞蹈”和“戏曲舞蹈”的冷知识。当然,明纱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如今,苏晨是一名自由舞者,偶尔会接商演,剩下的大部分时间,不是练舞就是闲着,明纱难得约她出来听戏,她还挺高兴的。 第二次来剧院轻车熟路。 明纱在剧院大门与苏晨相会。 两人卡点进演出厅找到自己的座位,方一落座,台上便响起了司鼓与操琴声。 与此同时,一句“摆驾”传来,气韵纯净饱满,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仿佛将所有的情思愁绪都融进了唱腔里。 醇厚流畅,又不会气馁音懈,明纱的听觉被小小地惊艳了一把。 这场演的是京剧名篇《贵妃醉酒》的经典选段。 杨玉环在宫娥们的拥簇下缓步登台。 他头戴凤冠,身披蟒袍,一身行头华丽得精美绝伦,行动间自有一段风流,修长十指缓缓张开手中纸扇,再次开唱,已是戏中人。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明纱难得没有在演出一开场就犯困,听她后面两位大爷低声唠嗑。 含情目 第3节 “这戏曲啊,一开嗓就知道有没有那味儿。” “自打四大名旦逝世后,我偶尔也只能从留存的原声唱片里怀念一下名角们纯正的唱腔。” “唉,今天这位虽然比不过四大名旦,可身段和唱腔也是顶好的,是个不错的角儿,一看就知道下过功夫。” “哎,怎么不是呢?虽说现在是数字媒体时代,传统艺术并不算特别流行,很多京剧院也都招生困难了,根本赚不到什么钱,但只要还有一人能唱,咱就是最忠实的听众。” 明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听他们俩唠嗑得一套一套的,竟然逐渐有了困意,迷迷糊糊间,似乎听见其中一位大爷唉声叹气说,“唉,我也不清楚,咱们且看着吧。”之后,她就彻底睡着了。 明纱这一觉睡得香甜无比,梦里没有了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和傻逼领导,只有一个人,在下雨的江南小镇给她唱戏,唱罢,还埋怨她:“怎么一听我唱戏就想睡?” 清冷的嗓音带点哑,近在耳边显得过于真实,明纱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此刻,她前排隔着一个座位的地方正站着一个人,脊背挺直犹如一棵松,清瘦高挑却不显羸弱,脸上绮丽的戏妆尚未卸去,头戴凤冠,身披蟒袍,一把纸扇握在手里,袖口轻动时,她便能闻到一点淡淡的墨香。 明纱如同上课被老师抓包的瞌睡鬼,人有点懵,眼睛里含着层水雾,不知所措地望着面前的人。 她脑海里转过无数念头,此时却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或许是她刚睡醒的表情有些傻,对方再次轻声提醒:“散场了。” “啊?” 明纱回过神,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若大的演出厅,观众早已走光,只剩下几位工作人员在整理舞台道具。 明纱的目光重新落回眼前人身上。 室内昏暗,他逆光站着,温柔地对上她投来的视线。 那双漂亮的含情目眸光莹亮,眼神仿佛带着钩子,低眉瞬间眼波流转,笑意浅浅展开,像极了朦胧月色下的一汪湖水,里面有春与秋的缱绻,胜过她见过的一切风月云烟,不用下饵,就能钓得人抓心挠肺。 明纱回味了三秒这个眼神,心跳莫名有些快。 “你是刚才演《贵妃醉酒》的旦角吗?” 他嗯了一声,说:“你觉得今天这场戏唱得怎么样?” “啊?”明纱没反应过来,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太、太……” “太好睡了?”见她为难的样子,他唇角浮出点笑意来,似乎想让她放松不必过于拘谨。 可明纱还是紧张:“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明纱欲言又止,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看着他。 见状,他叹了一口气:“其实,听我唱戏不是不能睡,但睡觉也要注意人身和财产安全。演出散场后,剧院会在下午六点钟关闭大门,你稍微留意一下,别被锁在里面了。” 明纱被他说得怪不好意思:“谢谢……” “嗯。”他微微颔首,头顶凤冠轻摇,在暖色灯光的映衬下散发着旖旎光彩,“如果没事,我先走了。” 明纱本来想夸他唱得很好听,虽然她听到一半困得睡着了,但对方言语间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临走时还不忘叮嘱她注意安全,她只觉得他真是太好了。 明纱望着那人的背影,眼见着对方就要从她的视线里消失,她鬼使神差地喊了声:“哎,先生……” 那人停下来偏头看她,在一点点的模糊光影里,他整个人的线条都显得很柔和:“怎么了?” 其实明纱刚才那一声喊得连她自己都觉得莫明其妙,两人只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而已,她甚至都没看到他戏妆扮相下的真实模样。可是,那双漂亮的含情目,却鲜明得让她产生一种故人相逢的错觉,真是奇怪。 “没什么。”明纱微笑,和他告别,“祝你生活愉快。” 第3章 生活愉快。 如果再也不能遇见你,那就祝你生活愉快。 明纱刚入行那会儿认识一位老前辈叫周凡光。 周凡光是个程序员,在游戏圈摸爬滚打十余年,技术硬,人脉广。 但他这人吧,跟一般技术宅不同,贼爱讲相声,平时跟个弥勒佛似的,一张嘴就能把人逗乐呵。 那时,明纱还是个应届生,好不容易通过校招一路披荆斩棘进入游戏大厂,在试用期的时候,很多业务都不娴熟,跟其他岗位的同学对接工作偶尔会出现一些小摩擦,是周凡光教她如何快速融入集体,着实帮了她不少忙。 后来,周凡光与公司的合约到期,选择不续约,转而签了另一家游戏大厂,说是要去逐梦3a单机大作。 项目组的大家纷纷送上祝福,陪他吃最后一顿散伙饭。 当时明纱比较社恐,连一句漂亮的送别语都说不利索,于是周凡光就逗她说:“哎,你这样是不行的。人生路上,人来人往,在游戏圈待久了,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都不知道,所以啊,如果你觉得某位同事或者某个人不错,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友好地向他们表达这种萍水相逢的感情,那就祝他们生活愉快吧。” 之后,明纱再次听到周凡光的消息已经过了几年,他因长期高强度熬夜加班引发恶疾抢救不及时,变成了植物人,至今仍然昏迷不醒。但明纱却一直记得他的话。 那位旦角已经离开,明纱望着空荡荡的舞台如梦初醒,突然想起似乎忘记问他姓名了。 明纱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恰好这时,苏晨从侧门回到演出大厅,看到明纱仍在,庆幸地松了口气,“还好你没有走,我中途去了趟厕所,又在外面接了通工作电话,没想到演出就散场了。” 苏晨飞快地检查包里的物品,语气带着点儿迟疑,“对了,你刚才不会是睡着了吧?” 明纱点头:“……是的。” 苏晨:“唉,我刚才看见你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以为你听戏听得正入迷,就没叫你,没想到……” 苏晨:“话说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你以前也没有这种症状啊。” 明纱顿时语塞。 她之所以会买两张票约苏晨一起听戏,就是因为她比较了解苏晨。如果自己不小心在剧院睡着了,按苏晨的性子,一定会在离开或散场时把她叫醒。 但是,生活处处都是意外,万万没想到她的身体结构出bug了。 半睁着眼睛睡觉,这是什么奇怪的技能? 明纱头皮发麻,笑得有点虚:“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我有空再咨询一下医生。” “那就好。”苏晨半信半疑地点头,然后勾着她的胳膊说:“走吧,我们出去,一会儿剧院要关门了。” 两人并肩从剧院出来已是傍晚时分,落日余晖弥漫在云彩中挽起一道薄红霞光,将门口的宣传栏映得通红。 基于失业人员对招聘信息的特殊敏感度,明纱一眼就看见了贴在宣传栏上的招聘海报。 她猛地刹住步伐,凑过去仔细查看。 “典墨剧团诚招兼职助理,有意者可以将简历发送至邮箱……” 苏晨不是很理解明纱的行为,问她:“你一个游戏文案策划,看这个有什么用?专业又不对口。” 明纱用手机将招聘信息拍下来说:“万一我哪天突然想转行了呢?” “不是吧?你别告诉我你是认真的。”苏晨有点懵,忍不住说:“我记得你这家伙在大学时期,经常将‘想要变得跟游戏一样好玩’的中二病宣言挂在嘴边,一有空就马不停蹄地玩游戏,写游戏拆解和分析报告。不仅如此,当年你跟同好组建的游戏开发小组,还拿下了大学生游戏开发创作大赛一等奖。” 她顿了顿,继续道:“你真的舍得离开游戏圈哦?” 明纱沉默了会儿,突然笑道:“我开玩笑的,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紧张。” “害。”苏晨气得拿食指弹她额头,“就你这家伙机灵是吧!” “痛……”明纱连忙捂住额头说:“我等会儿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咱们今天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吧,以后有空,我还请你听戏哈。” 苏晨收回手说:“行,我刚好也要回舞室拿点东西,你别在外头逗留得太晚,早点回去。” 明纱:“好……” / 等苏晨离开,明纱给周夫人发了条微信消息,接着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申东新区医院。” 到达医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明纱顺路在附近买了一把剑兰花带进医院。 她素来不喜欢医院消毒水的味道,闻着犯晕,所以贼佩服那些可以长期在这种环境里工作的医护人员。 比起兵荒马乱的挂号厅,病房要安静许多。 明纱来到周凡光的病房,把剑兰插进花瓶,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周凡光说:“好久不见。” 周夫人去隔壁接开水,回来看见明纱,便跟她打招呼:“你来啦。” 明纱:“嗯,前辈最近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周夫人将保温杯放到桌上,走到床边帮周凡光整理衣服,问她:“对了,你呢,最近工作怎么样?” 明纱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实话实说:“我离职了。” 周夫人:“这样啊……” 气氛突然沉默下来,明纱站着有点无所适从。 过了好一会儿,周夫人叹了一声,问她:“你今后还打算继续做游戏吗?” 明纱愣住:“我……” 她头一回在面对这个问题时犹豫了。 “我不太确定。” 周夫人点了点头,轻声说:“你还年轻,如果累了,可以暂时停下来歇一歇。” / 晚上回去时,明纱一直在琢磨周夫人那句话。 姜芯今天没加班,比她早到家,点了一堆夜宵,在客厅里吃得正嗨,听到开门声,抬头问她:“你今天回来得那么晚,出去面试了?” “没有。”明纱摘掉靴子,换了双棉拖,走到姜芯旁边坐下。“只是出门见一见故友。” 姜芯噢了一声,就心无旁骛地接着干饭,没再管她。 明纱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通知栏里立刻跳出一则消息提醒。 jo学嘉:【嗨,明纱,还记得我不?】 明纱眼皮一跳。 jo学嘉原名周学嘉,是明纱校招时所待的第一个游戏项目的主策。这家伙是个直男加工作狂,以前明纱在他手底下做事,他每次发消息找她,不是有新需求分配,就是找她改稿改设定,快给她整出心理阴影了。 不过好在周学嘉平时待人还算不错,不会故意pua下属,工作能力也还行。 含情目 第4节 明纱:【记……记得。】 jo学嘉:【怎么看起来记得很勉强啊?】 明纱:【我们搞文案的,记人全靠意念。】 jo学嘉:【哈哈哈,不跟你开玩笑了,我今天找你是有目的的。】 明纱:【您哪次找我没有目的啊?】 jo学嘉:【也对,那我就不废话了。】 jo学嘉:【我今年从腾乐离职,和几位好友在申城创立了一家游戏工作室。我们现在正在开发一款3darpg游戏,非常缺人,如果你对我们的剧情策划岗感兴趣,或许可以投一下我们工作室。】 明纱手指僵硬地握着手机,没有立即回复周学嘉。 她搞不明白,自己才离职短短两周,怎么全通讯录都知道她失业了?她也没在朋友圈发过牢骚啊? 而且,她现在心境很乱,四周都是雾,根本看不到方向,这种时候坚持入职游戏公司不一定能重拾热情,反而有内耗的危险。 或许就像周夫人说的,她该停一停了。 明纱躺进沙发里,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许久,她终于下定决心回复周学嘉的消息。 明纱:【抱歉,我暂时还不急着找工作。我打算先休息一段时间,学习点新东西,等完全准备妥当后,再回到这个行业来。倘若那时你们工作室还缺人,希望我们能有机会再次合作~】 jo学嘉:【没事,我能理解,还年轻嘛,有点想法总是好的。】 jo学嘉:【等你想清楚了,可以直接联系我或者我们工作室的hr。】 【明纱:好,谢谢~】 回复完最后一条消息,明纱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刚被人从封闭腐朽的棺材里捞出来,豁然开朗,周围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于是,后面几天,明纱开始留意起一些兼职招聘信息。 虽说要休息,但休息不等于什么都不干,毕竟房租和伙食都要钱嘛。她准备先找个不费脑力的兼职工作,赚点生活费过渡一下。 她是个行动派,打定主意后,便认真地将那些招聘信息统一整理起来,然后针对各个岗位的具体任职要求,写了几份简历开始海投。 有图书管理员、咖啡店清洁工、剧团助理、甚至是殡仪馆司仪…… 姜芯惊呆了,指着她鼻子就骂:“靠,夏明纱,连殡仪馆你都不放过,真不要脸!” 明纱摊手:“都是工作,要严肃对待,一视同仁啦。” 第4章 是他 明纱投递的职位大多没有约面,连殡仪馆也给她发了感谢信。 【感谢投递,您的简历未通过初筛,我们已将您的信息录入殡仪馆人才库……】 明纱安慰自己,刚转行嘛,都在情理之中。 就在她准备投递第二轮简历时,她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021开头,后面接八位数字,是申城的本地号码没错。” 明纱做好心理准备,滑开接听键。 “喂,你好。” 对面特别有礼貌地跟她打招呼并介绍自己,“哎,你好,我是典墨剧团的hr杨钟莉。前几天我们在邮箱里发现了你的简历,请问你这周有空过来线下面试吗?我们老板想和你详细聊聊。” 明纱:“啊?有空的。” 杨钟莉:“好的,周四周五两天,你哪个时间段比较方便呢?” 明纱迅速思考了一下说:“周四下午三点左右吧。” 杨钟莉:“那我们把面试时间约在周四下午的三点到四点,你看ok吗?” 明纱:“可以的。” 杨钟莉:“好,等一下我会把面试邀约发你邮箱,麻烦你注意查看。” 明纱:“嗯嗯,好的。” 通话结束,明纱冷静了三秒,突然反应过来,开心得连脚下的拖鞋都甩了出去。 / 晚上,姜芯加班回到家,就见明纱站在窗台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给她那盆绿色芦荟浇水,便问:“瞧把你高兴的,有啥好事啊说来听听。” 明纱得意道:“我明天下午要去面试了。” 姜芯再次惊呆:“我去,这也行?哪家倒霉公司啊?” 明纱放下水壶说:“是一个剧团,唱戏曲的。” 姜芯不理解:“那他们招你干嘛?你以往的工作经历跟戏曲八竿子打不着。” 明纱说:“还是有那么一点关系的,他们想招一个兼职助理,偏文职方向,我以前好歹从事的都是文字工作。” 姜芯说:“无法理解。” 明纱唉了一声:“我等下要抽时间过一遍面经,等拿到offer再跟你解释。” “好吧。”姜芯闻言也不再打扰她了,只叮嘱道:“那也别睡得太晚,面试精气神也挺重要的,别让面试官看见你一脸颓相。” 明纱比了个ok的手势,笑道:“放心。” 深夜,晚风吹得窗户沙沙作响,树影摇晃,月隐天凉。 明纱看完面经,把卧室的窗帘拉上,在心里默背一遍自我介绍,定好闹钟,就睡下了。 / 明纱这一觉睡得磕磕碰碰,但幸好没做什么噩梦,第二天醒来,简单地吃个午饭,就出发去面试。 典墨剧团的办公地点并不起眼,也不像其他大公司那样气派。 那是一栋三层办公楼,不靠大街,出了地铁,要穿过三个红绿灯十字路口,再从森林公园向右拐五百米,然后进入长风创意园。 明纱跟着地图导航,走得倒也还顺利。 下午,园区里静悄悄的,冬日的暖阳懒洋洋地洒在透明玻璃门上,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微光。 明纱望着自己映在玻璃门上的倒影,踌躇不前。 她能明显地感觉到,心脏的跳动频率逐渐变得有些不可控。 约摸过了一小会儿,明纱长舒一口气,低头打开手机。 现在是下午两点五十五分。 提前五分钟到达面试地点是比较合适的选择。 明纱一咬牙,走上前推开玻璃门。 屋里空调开得很足,舒适的温度让她逐渐放松下来,分出精力去观察周围环境。 前台桌后坐一个穿粉色毛绒大衣的小姑娘,此刻正拿着手机旁若无人的摸鱼。 明纱走过去说:“你好,打扰一下,我是约好了今天下午三点过来面试的候选人。” “啊,稍等,我确认一下信息。”小姑娘连忙放下手机,慌里慌张地打开电脑。“请问是……夏明纱女士吗?” 明纱回答:“是的。” 小姑娘笑,寒暄道:“我是杨钟莉,上回给你打电话的hr,请跟我来。” 杨钟莉把明纱带去接待室,顺便倒了杯温开水放到她桌前:“你在这里稍微等一下,面试官马上就来。我先走了,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到前台喊我就行。” 整个接待流程跟明纱以往所经历的面试大差不差,她甚至已经能凭肌肉记忆快速做出一个合适的反应,“好的,谢谢。” “不客气~”杨钟莉轻轻地掩上门,然后离开。 明纱一个人坐在接待室里,大脑放空,焦躁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等待是一个难熬的过程,她把水杯放下,视线落到了窗外。 那里有棵法国梧桐树,雪渣子落在枯枝头,泛黄的叶摇摇欲坠,有种萧瑟肃杀的意境。 明纱毫无意义地在心里默数树上的枯叶,与此同时,接待室的门被人拉开了。 来者是一位大美人,有着细描的眉,欲说还休的嘴唇,微卷的复古盘发,身材纤细曼妙,配上一袭墨绿色的旗袍和纯白色水貂绒披肩外套,走起路来就像老电影里放慢的镜头,美艳又端庄。 许多人说起对申城的印象,会立马联想到经济中心与市区的繁华,但明纱反而觉得,旗袍更符合这座城市的文化底蕴跟气质。 如今看到这位女面试官,明纱只觉得她将整座城市的气质都穿在了身上。 “你好。”大美人在明纱的正对面坐下,柔媚的眼睛含着一丝笑意,“我叫梁婉玉,是典墨剧团的副团长,今天的面试官之一。” 也就是说今天的面试官不止一位,明纱捕捉到了梁婉玉话里的信息,果不其然,还没等她开口,接待室的门又被人拉开了。 明纱偏头去看。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男人的身影,他穿着典雅黑立领毛衣,外头搭一件卡其色风衣外套,很素,看起来十分休闲。 他手上拿着几张简历,向她们走近时,整个人的轮廓由模糊到清晰,就像胶片在显影水中慢慢浮现出鲜明的影像,身形修长,五官流畅,眉如墨画,下颚线极为优越,俊得不行,却偏生了对含情目,让他整个人的气质意外变得清隽疏朗许多。 是他…… 明纱怔了片刻,她几乎在看到对方眼睛的第一秒,就认出对方是那天的旦角。 以前,明纱曾经遇到过一个专门给人看面相的算命先生,他说,含情目擅长表达情绪和延伸故事感,极其容易让人过目不忘并脑补出许多风花雪月。 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明纱藏在桌子底下的双手紧张地扣在一起。 梁婉玉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轻笑着跟明纱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剧团的老板季屿生,他也是今天的面试官。” 有了梁婉玉的引导,明纱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抬头去看季屿生。“你好,季先生。” 两人的视线交汇,季屿生拉过梁婉玉旁边的椅子坐下,微微点头,不冷不淡地说:“你好。” 互相介绍完毕,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梁婉玉拿起明纱的简历看了一眼说:“如果你准备好了,那我们现在开始吧?” 含情目 第5节 终于…… 明纱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说:“好的。” 梁婉玉抬眸,将目光移到明纱的脸上,问她:“我们仔细看过你的简历,你过往在游戏圈的履历还挺不错的,是什么原因让你从上家公司离职,方便说一下吗?” 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很好应付。 明纱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主要是因为前公司业务变动后,发展方向与我的职业规划不符,而且当时我正处在职业瓶颈期,所以认真思考后,我决定离职休息一段时间,复盘一下以往的工作收获,顺便学习点新东西。” “这样啊……”梁婉玉略加思索,接着问:“那你觉得剧团助理这个职位,是你愿意尝试的新机会吗?” 明纱斩钉截铁道:“是的。” 梁婉玉就笑说:“剧团助理与游戏文案策划的工作内容区别还是挺大的,你能简单聊一聊对这两个职位的看法吗?” “额,稍等……”明纱瞬间语塞,为了掩饰尴尬,她端起水杯,小喝一口,然后慢慢地调整呼吸频率,再飞快地从大脑里搜索相关的知识碎片,把它们整合成一个令自己还算满意的答案。 “其实……”明纱放下水杯,回答梁婉玉的问题,“从我以往的工作经历来看,游戏文案策划需要拥有一定的文笔、创作能力、游戏拆解和分析能力,懂得如何理性的塑造人物,撰写优质剧情,为玩家营造代入感,同时还要擅长与多岗位沟通协作。总之这是一个理性与感性紧密结合的职位。” 明纱顿了顿,接着道:“而剧团助理这个职位,好像每个剧团都有不同的定义。比如,从贵团的招聘要求来看,似乎更希望候选人擅长倾听和观察,能够快速记录下各种碎片信息,并懂得有序地将这些信息整理成符合逻辑的文本或者故事。” 明纱:“听起来更偏向一个有创作能力的记录员,对吗?” “没错。”梁婉玉唇角的笑意越发明显,她放下简历,跟旁边一直缄默不言的季屿生交换了个眼神,然后哎呀一声,对明纱说:“抱歉,我去一趟卫生间,接下来由季老板跟你沟通哈。” 第5章 有意思 听到“季老板”三个字,明纱猛然想起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她和梁婉玉唠嗑半天,季屿生就一直不动声色地坐在旁边观察她们,完全不插嘴。 这种程度的耐心,老实说还挺……恐怖的。 梁婉玉已经离开,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季屿生长睫轻垂,在浏览她的简历。 他手里握着一支万宝龙维多利亚钢笔,笔夹以艳丽的酒红色打底,外层是镂空金套筒,笔帽顶部点缀着珍珠母贝。 这个钢笔品牌,最初据说是为了致敬维多利亚女王与水晶宫特别打造的。 明纱饶有兴致地看着季屿生用这支钢笔,在她简历上书写。 他的唇微抿着,神情很淡然,呼吸又稳又均匀,似乎一丁点儿都不着急,也不紧张。 写罢,他突然放下笔,抬头问她:“你的打字速度怎么样?” “啊?” 明纱的视线没来得及收回,正好望进季屿生的双眸里。 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有种诡异的吸引力在蛊惑人。 稍有懈怠,就会满盘皆输。 她连忙悄摸摸地捏了一把自己的手背,从神经传来的刺痛感,终于让她重新打起十二分精神。 明纱定了定神说:“时速三千。” 季屿生点头,又说:“请你简单描述一下梁面试官的形象。” 啊,什么逆天问题? 这不明摆着让她得罪人吗? 明纱犹豫道:“背后议论其他面试官,好像……不太好吧?” 季屿生说:“没关系,是经过允许的。” 明纱松了一口气,心道原来这也是考题的一部分,季屿生和梁婉玉早就串通好了,怪不得梁婉玉要找借口离开。 而且,季屿生刚才用的是“描述”二字,而非“评价”。描述一般是客观的,而评价通常会带有个人主观性。 也就是说,他想考察她的短期观察力? 今天的面试可太有意思了…… 明纱眨了眨眼,开始回忆。 “梁女士是一位……端庄而明艳的大美人,盘着复古发式,眉眼被细细的描画过……” “胭脂唇,红且艳。整体给人的气质就像九十年代的文艺片。” “对了,她今天穿了墨绿色的长旗袍和纯白色水貂绒披肩外套,剪裁和做工十分讲究,应该是出自匠人之手。我以前经过七宝老街,在橱窗里见过类似的款式……” 明纱说了一大堆话,口舌有些干,她停下来,去看季屿生的反应。 “嗯。”季屿生微微点头,并没有对她的表述给予太多肯定或否定,而是接着问:“在与梁面试官聊天的过程中,你从她的说话方式和行为里,得到了哪些有关于她这个人的内在信息,能简单地概括一下吗?” 季屿生的问题正在往一种特别诡异的方向前进,明纱彻底蒙了。“能给我两分钟思考吗?我需要组织一下语言。” 季屿生颔首说:“没问题,等你想好了再回答我就行。” 季屿生似乎是怕明纱过于紧张,不想给她施加太多压力,说完这句话便收回目光,低头整理简历,不再看她。 像他这种人,非常擅长通过委婉而理性的方式去达到一些目的,而结果往往十分有效。 明纱平静下来,开始思考如何用精简的语言,去概括梁婉玉的内在。 几分钟后,她尝试着开口。 “我接下来的叙述,可能会带有极强的个人主观性,请你和梁女士不要介意。” 季屿生突然就笑了:“好,你说。” 明纱这才放心道:“从刚才与梁女士的接触来看,我觉得她是那种行为处事让人如沐春风,但实际会有一些强势和腹黑的人。” “她平时应该挺擅长活跃气氛和控制局面,并且能够游刃有余地处理各种人际关系。” “我不确定她这种能力是纯天然还是后天形成的,但她所表现出来的松弛感,让我觉得她本人似乎也乐在其中。” “以通俗一点的话来概括,就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乐子人。” 明纱瞎掰扯一番,听起来竟然有那么一点道理。 就是不知道,她的回答是否跟季屿生想要的答案一致。 明纱迫切地去看季屿生的表情。 对方面不改色地说:“倒是一种很新的解答角度。” 他在简历上做了个记号,若有所思道:“剧团助理偶尔要出差,你介意吗?” 明纱心想,许多剧团为了谋生都会去其他城市巡演,助理偶尔跟着出差也在情理之中,于是她说:“完全不介意。” 只要包吃包住包来回车票就行! 季屿生收起笔,看着她道:“好的,我的问题问完了,你有什么需要向我了解的吗?” 终于到了喜闻乐见的反问环节,明纱激动道:“我就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招的是兼职助理而不是全职?” “理由其实很简单。”季屿生解释:“我之前的助理因为肌腱损伤,做完手术后,需要休息调养几个月,在此期间,我们想找一个人来代替她工作。” 明纱问这个问题,纯粹只是好奇。 她本意就是想找个短期兼职赚点生活费,毕竟在外头待久了,想再回到游戏圈,是会被人吐槽空窗期太长的。 如此看来,她跟该岗位简直绝配! 念及此,明纱噢了一声说:“我明白了。” 整场面试聊了将近一个小时总算结束。 季屿生把明纱送到门口。 室外皑皑白雪逐渐消融,穿堂风卷起丝丝凉意迎面吹来,湿冷刺骨。 明纱裹紧衣领,走下三格台阶,回首看季屿生。 雪花飘落如旋转的木马,他站在高处,望着远处梧桐,头发略显凌乱,卡其色外套被风吹起一角,表情有点儿气若闲庭的神性。 明纱愣了下,“再见”两个字卡在喉间,忽而见季屿生不经意地垂眸看向她,唇角微微扬起,清雅的声音穿过寒风,依然带着直达人心的暖意:“祝你生活愉快。” 他……还记得自己。 明纱从长风创意园出来,慢慢走去地铁口,经过公园时,周围一片红梅映雪…… 第6章 普度众生 从回到家的那一刻,明纱就格外的注意手机来电,恨不得连睡觉都把手机揣兜里。 但她等啊等,等了好几天,期间又面了另外几家公司,感谢信已经塞满邮箱,也没等到典墨剧团hr的来电反馈。 职场规矩,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一周内不反馈,就是默认婉拒。 “也许他们找到了比我更合适的候选人?”明纱失魂落魄地说。 姜芯小声道:“要不你再试试……其他兼职?” 这些天,姜芯也注意到明纱有些魂不守舍,于是跟她说话格外地小心翼翼,就怕哪个词太过扎心,直接火上浇油,把她们出租屋给炸了。 明纱叹气:“也对。” 她把手机丢到沙发上,眼不见心不烦道:“我先去洗澡了。” 姜芯安慰她:“去吧去吧,把烦恼都洗掉,洗个好心情。” 于是,明纱就拿着衣服进了淋浴间。 昨天,她们给浴室开窗通风,一直没关,此刻,狂风呼啸着从外头涌进来,明纱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摇摇晃晃地踱过去一把拉上窗户。 大冬天洗澡对明纱来说是个享受又折磨的过程,毕竟这个季节室内外温差极大,她在暖空调屋里待久了,从窗户漏进来的一丝冷空气,都能直接要了她半条命。 明纱打开花洒,用手指去试探水温。 水淅沥沥地洒在手背上,温热舒适,她紧锁的眉头终于慢慢舒展开。 她是一个相当懂得如何摆烂的人,握不住的机会,看不清的感情,不属于她的工作,没有缘分的朋友,这些都是人间带毒“奢侈品”,只要她不刻意强求,就能天天开心赛神仙。 含情目 第6节 明纱胡思乱想着把衣服脱下,用温水将身体打湿。她背部有一块烧伤的疤痕,有好些年头了,已经完全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烧伤的。 明纱略过那道疤,给身体抹上沐浴露,闭着眼睛仔细揉出一身浓密泡沫。 就在这时,客厅里的姜芯突然大喊道:“纱纱,你手机响了,需要我帮忙接听吗?” 明纱心跳骤顿,手里的花洒咣当落地,她猛地睁开眼睛,问道:“是不是021-20231314的本地号码?” 姜芯看了一眼来电提示说:“嘿,还真是。” “靠!”明纱关掉花洒,顾不得身上的泡沫,踉踉跄跄地滑到门边,拉开一条缝,把手伸出去,催促姜芯:“快快,把手机给我!” “噢,好。”姜芯飞快地跑过来,把手机塞进明纱手里。 明纱拿到手机,立马关上门,滑开接听键。“喂,你好。” 她的声音带着点濡湿的沙哑,在狭小的淋浴间里响起来,似乎还伴随着回声。 对面静了几秒,然后说:“夏明纱女士你好,我是典墨剧团的hr杨钟莉,请问你现在方便接听电话吗?” 明纱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方便的。” 杨钟莉:“好的,我们两位面试官综合评估后,觉得你还不错。” 杨钟莉:“所以,我想和你聊聊后续事宜,你那边怎么看?” 听到这句话,明纱已经乐得脚下轻飘飘,但还是故作镇定道:“我也非常希望能有机会和两位合作。” 话说到这个份上,说明双方的合作意愿非常高。 杨钟莉简单地跟明纱介绍了一下典墨剧团,详细谈好薪资待遇和入职事项,让她这两天注意查看邮箱接收offer,就结束了通话。 明纱把手机放进干燥的收纳盒里,然后边洗澡边想,人果然不可能一直倒霉…… / 杨钟莉办事效率奇高,明纱隔天上午就收到了offer,入职时间定在下周。 明纱决定请姜芯吃顿好的。 晚上,她去接姜芯下班。 两人坐在夜市的大排档里,路边人来人往,到处都是柴米油盐搅拌的烟火气。 姜芯小酌一杯,问她:“你真不打算多拿几个offer,再好好对比一下啊?” 明纱大手一挥,说:“剧团兼职助理蛮适合我的,而且,他们面试时提了好几个古怪的问题,我倒要看看,实际的工作内容会有多离奇。” 好奇心和探索欲,果真令人难以割舍。 姜芯表示尊重祝福,顺便给她加油打气:“那就祝你工作愉快,多赚多开心!” 借姜芯吉言,明纱待入职那几天确实挺开心的。 而且,越临近入职日期,她就越兴奋,直兴奋到失眠症复发。 然而,真到了入职当天,明纱发现身上那股兴奋劲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来自社恐的紧张。 那是一个下雨的清晨,气温略有回升,积雪已经全部融化。 明纱早起坐地铁去剧团报道。 出地铁口时,雨下大了,跟豌豆似的噼里啪啦当头砸下。 明纱撑着伞一路小跑到长风创意园,身上湿了大半。 她走到办公楼门前,关掉雨伞,抖了抖上面的水珠,把长发撩到肩后。 这时,雨中忽然传来沙、沙、沙的脚步声,沉稳有力,越来越近。 明纱下意识抬头。 她的视线穿过朦胧烟雨,看见了季屿生。 他手上撑着一把纯黑色的伞,步伐优雅别致,不过半分钟的时间转眼就来到大门前,长腿迈上台阶,在她身侧站定,伸手按住压簧,啪地一声关掉伞。 明纱内心仿佛有根弦跟着断了。 她忍不住偷偷地用余光去看季屿生。 他的睫毛很长,向上翘起了美好的弧度。眸光流动时宛如山间月水中星,熠熠生辉。 “清绝雅致”一词大抵就是用来形容他这种人吧。 明纱旁若无人地暗自琢磨着,季屿生突然侧眸看了过来。 明纱的目光来不及收回,直接怔在当地。 演练了许久的打招呼方式在这一刻完全不管用,她此刻心虚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季屿生稍稍弯起嘴角,注视着她的黑眸中蕴藏了一点笑意,声音低而清冷:“你的鞋带散开了。” “啊?” 明纱发出个单音节,猛地往下一看。 “还真是……” 原本系成漂亮蝴蝶结的鞋带散成两条线软趴趴的垂在地上,应该是刚才淌着雨水跑过来时散开的。 明纱连忙掩饰自己的慌乱,蹲下身重新给鞋带系了个蝴蝶结,可转眼又发现自己的鞋脏了。 洁白的运动鞋尖上突兀醒目的一片乌黑泥沙,看着怪影响美感。 明纱郁闷极了,正准备翻包找纸,季屿生就递过来一张湿巾。 他的手修长好看,骨节根根分明,手背和手臂上青筋隆起,好似蛰伏而出的猛兽,有种异样的诱惑力。 明纱咻地一下别起脸去看他。 季屿生长睫半垂,乌黑眼眸温柔地看着她时有点普渡众生的意思。 明纱莫名觉得,如果现在蹲在这里的不是她,而是七老八十的爷爷奶奶或者路人甲,他一定也是这个表情,这个动作。 丰神如玉,怀纳万物,温柔不止是对她。 “谢谢。”明纱接过纸,揭开,没话找话问他,“老……老板,你不进去吗?” 这一声老板喊得贼别扭,但一回生两回熟,季屿生也没打算现在就特意地去纠正她。 “在等人。”季屿生说着看向雨中。 与他同一辆车的男生撑着伞小跑过来,喘着粗气道:“行头都在车里,老张说他看着不碍事,让我们先进去。” 季屿生看了一眼车的方向,点头,然后对明纱说:“你一会儿先去前台找钟莉办入职手续,她会带你熟悉环境。” 明纱感激道:“好的,谢谢。” 这时,风起,雨丝斜斜往门前飘,台阶被雨水染成了暗色。 季屿生不再多言,跟那男生并肩走进办公楼。 过了一会儿,明纱擦干净鞋,从地上起来,把脏纸丢进门口的垃圾桶,也跟了过去。 第7章 她是我的助理 杨钟莉窝在前台摸鱼,余光瞥见明纱进门,手机迅速往桌上一扣,起身朝她招手,微微一笑道:“这边,今天由我来帮你办理入职手续。” 明纱也看出来了,这家伙是摸鱼界熟手,非常懂得如何优雅且高效的摸鱼,又能不耽误工作。 佩服。 明纱走过去,把身份证复印件、体检报告、学历证明等资料交给杨钟莉。 两人在一楼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总算办完入职手续。 杨钟莉将入职大礼包和几张表一同塞进明纱怀里说:“走,我带你熟悉环境。” 明纱抱着一种“啊,咱现在就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心思,跟在杨钟莉身后听她介绍东西。 “一楼空间主要是前台大厅和一些会议室、接待室。你看,走廊尽头那间小接待室,就是你上次来面试的地方。” 明纱疯狂点头:“有印象。” 杨钟莉说:“ok,一楼看完了,我们上二楼,楼梯就在过道旁边,你以后上班从这里走就行。” 明纱说:“好的。” 两人一前一后,踩着楼梯来到二层。 杨钟莉说:“二楼主要是练功房和排练室,剧团成员平时会在这里练功和编排剧目。” 明纱站在其中一间练功房门前看了片刻。 里头空间宽阔,采光通透,水银镜整片贴在东面墙上,北边则挂着花花绿绿的脸谱行头,墙下有一排清金漆木雕横架,上头插着刀、剑、斧、戟、枪、锤、锏等各式各样的武器。 此刻,正是上午练功的最佳时间段,几位小青年在踢正腿、翻筋斗,杨钟莉就没带明纱进去叨扰他们。 “走吧,我们接着去三楼。” 闻言,明纱收回目光,好奇道:“对了,我的工位在哪一层啊?” 杨钟莉说:“你没有工位。” 明纱顿时傻眼。 有没有搞错哦,剧团已经穷到连这点钱都要省了吗? 明纱暗自腹诽,纠结要不干脆直接跑路算了。 然而这时,她们已经并肩走进了三楼的培训室内。 明纱不信季屿生那种人当老板,会抠门到连个工位都不给助理准备,于是,她再次偏头去看杨钟莉,不死心地问道:“没工位,那我要怎么工作……” 她话只说到一半,突见杨钟莉瞳孔放大,惊愕地一把拉住她手腕,阻止她继续往前走。 明纱被杨钟莉拽得生疼,下意识的顺着她视线往前看去。 同一时间,有个白影从空中翻跃过来,离她们仅有几步之遥。那是一个连续后空翻进行中的动作,因为力的作用关系,没那么容易中途截然而止。 明纱听见衣袂翻飞,空气抖动发出了唰唰唰的声响。 那是一瞬间的事情,她一个常年不运动的社畜,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当下只晓得如果对方没收住力两脚踢过来,她起码得在医院躺上一年半载。 含情目 第7节 季屿生正在给学生们示范空翻动作,正翻到半空中时,突然发现明纱和杨钟莉站在后边,他双眉紧蹙,在下一次双手撑地时,借力侧翻转体,稳稳当当地落到了旁边。 那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宛如白鹤游天,没个十几年功力是办不到的。 杨钟莉松开了明纱的手,明纱这才意识到她一口气憋了好长时间,差点没把自己憋死。 季屿生重新系紧因动作而有些松垮的黑色腰带,问她们:“没事吧?” 明纱摇头。 这时,有个调皮的小男孩见明纱面生,就问季屿生:“这是谁家的大姐姐啊,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季屿生走过去拍了拍小男孩的脑袋,莞尔道:“她不是谁家的大姐姐,她是我的助理。” “啊?”小男孩脑袋转不过弯来,又问:“她是助理的话,那以后姚姐姐都不来了吗?” 季屿生很有耐心地解释说:“你们的姚姐姐生病了需要休息,只要你们不调皮捣蛋,专心把基本功练好,她以后会回来的。” 小男孩手舞足蹈:“好耶,我最喜欢姚姐姐了,她做的暴腌带鱼永远是我最爱的下饭菜。” 明纱心想,这小家伙喜不喜欢姚姐姐她不确定,但她看得出来他是真的馋了。 不过,助理一定要做饭好吃吗?面试时也没提过这茬啊,应该不是什么……硬性条件吧?也不会让她去考个厨师证学做饭的,对吧? 明纱越想越疑惑,忍不住盯着季屿生看,那神情太过热切了,就差没把“你们怎么还不告诉我具体的工作内容,不会是想讹我吧”写在脸上。 季屿生给杨钟莉递了个眼神,说:“你们先去隔壁室找副团长,她知道怎么处理。” 于是,杨钟莉便拍拍明纱的肩道:“走吧,我们现在去找婉玉姐。” 明纱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继续跟杨钟莉走。 两人出了门,明纱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季老板他不是旦角吗?可看刚才那架势,又有点儿像……武生?” 杨钟莉说:“谁告诉你老板是旦角啊?” 明纱小声嘀咕:“我之前在剧院看过他扮演的杨贵妃。” 杨钟莉解释说:“唉,那只是偶尔反串替别人撑场子,我们老板可是如假包换的大武生,长得好看,打戏也是一流的。” 明纱语调上扬地哦了声:“也就说,还是有人能同时演好武生和旦角的对吧?” “当然。”杨钟莉的语气莫名有些自豪,“特别是旧时代,有些京剧演员并不专工某一个行当,而是一专多能,多才多艺,可以应工两三种行当的表演。” 两人聊着转眼来到梁婉玉的办公室前,杨钟莉轻敲了下虚掩的门:“婉玉姐,我把新同事带来了。” 少顷,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梁婉玉拉开门,热络地看着明纱笑道:“你来啦,快进门,我跟你谈谈接下来的工作。” 杨钟莉完成接待引导的分内工作,直接把明纱丢给梁婉玉就开溜回前台继续摸鱼了。 明纱跟着梁婉玉进了办公室,有些心累:“我发现咱们剧团的工位好像有点少,大家平时工作机动性应该比较高,不怎么需要坐班?” “是啊,所以也就没给你准备工位。”梁婉玉笑着说,顺便把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叠资料递给明纱。 “你这两周的主要工作是把这些学生的信息录入电脑,同时还要牢记他们每个人的名字、长相和特点。” 明纱望着手里那叠厚厚的资料已经开始头疼,结果又听梁婉玉说:“除此之外,季屿生每周六、周日会给学生们串班上课,你需要协同记录下他对每一位学生的指导,然后整理成可读性较强的文本。等你逐渐熟练后,季屿生会重新给你安排新的工作内容。” 第8章 笔下旖旎 明纱心想,这工作内容听起来也不是特别离谱啊,不就一普通的记录员工具人吗? 真是面试造火箭,工作拧螺丝,哪哪都是误会。 不过也无所谓了,毕竟兼职嘛,能按时给她发工资就好,还要啥自行车。 想通后,明纱花了几天时间将学员信息录入电脑,然后开始协同季屿生工作。 既然剧团没有特地给她准备工位,换种角度思考,也就是说哪里都可以成为她的工位。 明纱最喜欢培训室里的藤椅沙发了,又软又舒服,困了还能往上一躺,直接入睡。 这天,季屿生在给武生班的小学员们讲课,明纱就窝在藤椅沙发里帮他作记录。 她敲字速度贼快,十指跟八爪鱼似的在键盘上移动,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到了午饭时间,几个小男孩突然猫着腰挪过来,上下打量她一番,又瞅了瞅她的包。 那种渴望的眼神,就好像包里装了什么山珍海味。 明纱一眼就认出为首的那位是上回馋暴腌带鱼的小子盛乐。 她关上笔记本,问他:“有什么事吗?” 盛乐咽了咽口水,说:“有……有好吃的吗?” 明纱直截了当:“没有。” 盛乐失望地哦了声,其他人也都散开了。 这样的事连续上演了几天。 起初,那些小学员还期待着新助理能像他们姚姐姐一样,会做好吃的带来剧团分享。但是后来他们发现,明纱每天都是铁心空手大爷,别说好吃的了,毛都没有。 而明纱穷到懒得思考问题,随便扯了个借口:“你们这个年纪正在长身体,吃多了容易发胖影响训练,季老师会伤心的,呵呵。” 是以,小学员们也逐渐学会了接受现实,不再白日做梦。 季屿生对此不置一词,也不生气,虽然她每次都把他搬出来当挡箭牌。 明纱不禁感叹:老板,真好用! 然而,任何工作,旷日积晷,都会有变得枯燥无味的一天。 明纱用电脑打字累了,就换成小本本来记,困到打盹就开录音。总之,无论用哪种方法,都要将季屿生对学员的指导内容记录下来,因为季屿生会时不时的抽空验收文本。 她之前以为,自己兼职的不过一个无关紧要的助理岗,但看季屿生的态度,似乎对她所写的记录文本十分重视,她实在有点好奇,这些文本最后会被如何处理? 大约过了两周,明纱已经能非常熟练地记录下任何情景里所发生的真实事件。 今天,恰逢剧团外出表演。 季屿生没有参演,所以留下来串班给花旦组的小学员们讲课。 “今天跟大家示范一下戏曲妆容的上妆手法。” “戏曲妆容是个大工程,会用到涂面化妆的手段,而生、旦行当的化妆,又称为俊扮,在演员脸上略施粉墨,以达到美化效果。” 明纱拿着笔,写下两句话。 这时,有块暗灰色的阴影落在她的笔记本上。 明纱笔尖微微一顿,仰头。 季屿生离她半步之遥。 “你今天可以不用做记录了。” 明纱不解:“为什么?” 虽然记录员工作繁琐,但突然让她停下来,她竟然有点不习惯。 季屿生说:“因为我需要一位模特。” 明纱望了一圈屋里的其他人,当即了然。小学员们要在旁边观看季屿生上妆学习手法,已经没人比她这个助理更合适给他当模特了。 想到这里,明纱啪地一声关上本子说:“好吧。” 她按照季屿生的要求洗完脸,换了身水衣坐到椅子上,化妆还没正式开始心脏就怦怦怦直跳。 旁边有个小姑娘打趣道:“明纱姐,我怎么感觉你紧张得浑身都在发抖?” 明纱死鸭子嘴硬:“没有啊,我挺自如的。” 说着,扭了扭脖子。 季屿生跟学员一起把行头和化妆道具搬进屋里。 “谢谢,放在角落就行,其他的我来处理。” 他将自己常用的化妆工具取出来,整齐地摆放到桌面上,转眼就见明纱端坐在镜子前一动不动。 怎么说呢,看起来有点过于紧张了。 他有些好笑地走到明纱身后,双手自然地搭在椅背两边,从镜子里看她:“放松。” 明纱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但似乎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她紧张? 她抬眼去看镜子里的季屿生。 他唇角含笑,在她目光投来时微微垂眸。 “准备好了吗?” 明纱心神一荡,面无表情道:“准备好了。” 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倒像是要上绞刑架。 季屿生推着明纱的椅子往外转一百八十度。 “好,我们开始上妆。” “戏曲妆容的第一步是化底色,将红白油彩调成嫩肤色,慢慢地拍在脸上。” 明纱平时还算注重保养,所以她的皮肤看起来白皙光滑,肤质细腻,油彩拍上去时,簿厚适中,很容易拍均匀。 季屿生的呼吸声近在咫尺,明纱很想闭上眼睛,但又忍不住去看他。 两人靠得太近,她实在无法忽视掉眼前的大活人,视线稍不留神就落在了他的眉眼间,带着一种对新鲜事物的探索和求知欲,慢慢掠过鼻梁继续往下,最后定格在他凸起一块的喉结上。 那里好像在微微浮动着,张力十足。 耳边传来季屿生微不可察的叹息:“你似乎很喜欢观察别人。” 噫……被发现了。 明纱咻地收回视线,识趣地闭上眼睛,反驳道:“我现在应该属于被观察的那个?” 眼下,她的脸确实就像被学员围观的“立体画布”。 季屿生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他说:“接下来是拍彩、拍红、定妆和扫红。” 这几个步骤,需要非常亲密的接触。 含情目 第8节 季屿生迟疑了几秒,对她说:“得罪。” “啊?”明纱后知后觉地点头。 这时,季屿生左手四指突然抵住她的颈侧,拇指动作温柔地将她下巴抬起来。 明纱是鹅蛋脸,五官较为立体,近看更加鲜明生动。 季屿生专注而认真地帮她上妆,她觉得眼睛有点痒,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别紧张。”季屿生轻声说,手上力道随即放轻,右手握着笔,细心地慢慢帮她描眉化眼。 似乎是为了照顾明纱的感受,季屿生的动作格外的小心翼翼。 明纱双眼紧闭,黑暗中,所有的触觉都变得无比清晰,这时候所有的温柔对她来说反而成了一种“凌迟”。 明纱调整呼吸,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迟疑道:“老板,我的脸皮其实挺厚的,要不按照你平时习惯的上妆节奏来就行?” 季屿生动作一顿,松开她,对站在一旁的学员说:“帮老师拿一下红色油彩。” “噢,好的。” 趁着学员翻箱找东西的间隙,季屿生从桌上挑了支唇线笔。 “好,那就按我的节奏来。” “现在眉眼画好了,接下来是用唇线笔勾出唇部轮廓,头别乱动。” 可能因为周围都是小学员,所以季屿生的语气听着很像在哄小朋友。 明纱心里一囧,问他:“老板,你平时除了唱戏,也会经常帮别人上妆吗?” 季屿生按住明纱的头阻止她乱动,俯身说:“没有。” “哦。” 明纱突然就沉默了。 季屿生执笔沿着她的唇部边缘画出一个清晰的轮廓。这时,学员找到红色油彩,把盒子递给他。 季屿生接过盒子打开,用唇笔给明纱涂上:“京剧元宝嘴,上簿下厚,画时要注意嘴唇大小与脸部对称。” 突然,有位学员问:“老师,上好唇妆,整个妆容就差不多完成了吧?” 季屿生放下唇笔说:“嗯,对的。” 学员们将明纱围成一圈,脸上都是藏不住的好奇。 “哇,漂亮。” “老师,要不顺便把行头也一并给明纱姐穿上,不然放着这么好看的妆容多可惜啊。” “对啊,我也想看!” 季屿生抵不住学员们的热情,问明纱:“你觉得怎么样?” 明纱顶着一脸妆坐在椅子上,此刻还不太敢乱动。 但人生难得有扮上花旦的机会,再拒绝就显得不太礼貌了。 明纱点头:“可以的。” 接下来勒头贴片、梳大头、插头面又是另外的大工程,他们来来回回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明纱的行头总算穿戴整齐。 季屿生将化妆工具收进箱子里。 学员们挤在明纱旁边,跟观察橱窗里的古董一样,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有位学员眼尖,睨到了架子上摆放的凤冠,毛手毛脚地端起来,问季屿生:“咦,老师,这个要怎么戴?” 季屿生关上箱子,从学员手中接过凤冠说:“我来吧。” 明纱发现,那凤冠跟之前季屿生在剧院戴的有些类似,于是,她抖了抖袖子,笑问:“我今天这一身扮的也是杨玉环吗?” 闻言,季屿生打量了她一眼。 而此时,她正穿着五彩大宫服,眉目浓黛,粉肌朱唇,在灯光斜照下尤显风韵,特别是抬眸一笑的瞬间,百媚丛生。 任何人穿上这一身,都会显得很有故事,戏曲扮相的魅力就在于此。 季屿生说:“对,京剧行头必须要符合戏中人物的身份特征,在《贵妃醉酒》中,杨玉环赴皇帝之约时穿女蟒来显示她尊贵的身份。等醉酒后,为了体现人物不同的精神状态和心理变化,就换成了宫装,而你现在穿的正是五彩大宫服。” 季屿生说着,把凤冠戴到了明纱头上,动作稍稍停顿,视线由头顶珠串落在她眉眼间,不经意与她目光交汇。 他眼底眸光淡然,看不出什么特别情绪。 明纱微怔,垂眸望向地板:“原来如此,长见识了。” 季屿生若无其事地松开凤冠,继续帮她调整脸颊两侧的丝穗:“好了,你可以站起来走一走。” 明纱一身行头,感觉身上略重,走起路来僵硬得好像人类早期在努力驯服四肢。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学员们忍不住怂恿她:“明纱姐,唱两句呗。” “对啊,唱两句!” 明纱心里没点数,开始捏起兰花指提气吊嗓子。 “咿~” “呀~” 吊了一小会儿,感觉气息通畅,心里一喜,转腔乱哼起来。 “自古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哎,人自迷。” 边哼边踮着脚尖,在屋里绕一圈。 滑稽的腔调在整个室内飘荡,余音不绝,直把大家给听笑了。 明纱唱罢,绕到季屿生身边,清了清嗓子问他:“我唱得怎么样,有拿捏到精髓吗?” 季屿生忍俊不禁:“嗯,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明纱当然晓得自己唱的什么垃圾水平,听到这话,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回头跟学员们合影留念,又找了几个好看的角度自拍,把图发给姜芯炫耀。 【明纱:怎么样,好看吗?附图:123。】 【姜芯:美美美,这是你们剧团的哪位大花旦啊?】 【明纱:是我。】 【姜芯:???】 【姜芯:靠,咱闺女出息了!】 看见姜芯惊讶的样子,明纱莫名爽了。 第9章 长夜渡雪 下午,季屿生又陪学员们训练了一段时间,到傍晚时分,就通知下课了。 明纱卸完妆,换回自己的衣服。 学员已经走光,楼道里鸦雀无声。 明纱提着包飞快地跑下楼,在二楼平台处撞见了同样准备下班的季屿生。 他似乎在接听电话,明纱不知道要不要跟他打招呼,就干脆放慢步伐,安静走在他后边也不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下到一楼,发现大厅里除了前台杨钟莉,还有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 那女人梳着贵妇头,身材略显富态,浓妆,但气色饱满,目光炯炯有神。 她一看到季屿生就满脸堆笑地凑过来,滔滔不绝。 “季老板你可总算下来了。” “还记得我不,我是张老跟你介绍过的红九姨啊。” “唉,刚才前台那小姑娘说你忙,非让我等到下课再找你聊。” “最近九姨我啊,又帮你牵线了几个优秀的姑娘,你要不找个时间和她们见见面?” 季屿生皱起眉,不说话。 明纱觉得“红九姨”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这时,红九姨也注意到了季屿生后边的明纱,仔细瞧了她两眼,惊讶得嘴唇都在抖动。 “哎哟,这位是……夏明纱小姐吧?” “夏小姐,你上回不是说对咱季老板不感兴趣吗?怎么这会儿又……” “九姨。”季屿生打断她,“这里是剧团,不谈私事,您先请回吧。” 红九姨不甘心地望着季屿生。 他言辞虽不算特别狠厉,但语气却是兀定且不容拒绝的。 红九姨明白,自己继续留下也无法说服季屿生,不如到时候找张老一起劝他。 想通后,红九姨笑道:“哎哟,九姨知道你忙,就不打扰你了,等你什么有空了给姨回个电话啊,咱们相亲平台的姑娘们可都特别喜欢你。” 明纱发现,红九姨虽然在跟季屿生说话,但眼神却有意无意的往她身上飘。 等红九姨走后,明纱终于想起自己曾经挂过一个电话,拒绝了红九姨给她推荐的相亲对象。 那位相亲对象姓季,如今看来,似乎就是季屿生。 明纱仿佛在大冬天被人泼了盆冷水,从头到脚都只剩下湿哒哒的尴尬。 她不确定,季屿生是否知晓自己曾是他无缘的相亲对象。 如果他知道,那么这些天她就是个滑稽小丑。 明纱心情复杂地抬眼去看季屿生,他似乎也在看她,只是那眼神毫无波澜,她读不出任何情绪。 “我……我先下班了,再见!”明纱丢下这句话,迅速逃离了那个让她无地自容的地方。 今天天气阴沉,室外狂风四起,云层很低,灰蒙蒙地飘在半空,惹得人心情忧郁。 含情目 第9节 明纱魂不守舍地走进地铁站,安静地跟在人群后面扫码过检票口。 候车站台到处都是下班的人,头顶上方的pis电视机正在播放天气预报。 “受强冷空气影响,我市明后两天将出现大范围降雪,请提前做好防范……” 约摸过了几分钟,班车姗姗来迟停在站点。 明纱同人群一起挤进车厢,麻木的在上面渡过了几十分钟。 晚上回到家,姜芯还没下班。 明纱随便叫了份外卖,草草吃完便开始洗漱休息。 可当她处理好一切躺在床上酝酿睡意时,她发现自己又失眠了。 / 申城昨晚飘了一夜的雪,次日清晨,室外已经变成白茫茫一片。 明纱被冻醒,睁着眼赖在床上感受被窝的余温,迟迟不肯起床洗漱。 她这一觉睡得并不好,大脑整晚都处于异常活跃状态,可她思考了一宿,也没想好接下来该如何面对季屿生。 明纱望着天花板挣扎了几分钟,最后妥协地掀开被子起床去洗漱。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因为自己“脸皮薄”就请假或者装病不去上班,这不符合她的财政规划。对,她需要钱来维持每一个平凡无趣的日子,这个理由让她所向无敌又动力十足。 明纱摒弃一切杂念,跟往常一样挤地铁去上班,到了剧团,却意外发现季屿生还没来。 她百无聊赖地边吃早餐边看大家晨练,心想,难道是今天大雪不好开车,所以季屿生迟到了?又或者因为红九姨那件事,所以他也不想再看到她? 明纱正胡思乱想着,副团长梁婉玉突然给她发了条消息。 梁婉玉:【明纱,你吃完早餐来我办公室一趟,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 明纱抽了张纸把手擦干净,回复梁婉玉的消息。 明纱:【我吃完了,现在过去。】 此时,办公室里只有梁婉玉一个人,她正在打包一个长方体铁皮盒子。 明纱敲了敲本就敞开的门:“打扰了。” 听到响声,梁婉玉扭头示意她:“先进来吧。” “好的。”明纱走进办公室,在梁婉玉侧对面站着,“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梁婉玉把打包好的盒子麻溜地转了一圈,郑重其事道:“你的入职培训结束了。” “入职培训……结……结束?”明纱摸不着头脑。“你的意思是说,我前几周所做的一切工作,只是入职培训内容?” “是的。” “而现在,入职培训结束了?” “没错。” 梁婉玉回答得太轻巧,明纱瞬间警觉起来:“那我……合格了吗?” 梁婉玉:“你猜。” 明纱眉目凝重,脑海里冷不丁冒出一个冰冷的的想法,难道季屿生已经对她忍无可忍,所以想借梁婉玉的口来辞退她? 见明纱如此焦灼,梁婉玉戏谑地笑了,她妩媚地眨了眨眼,“哎,别那么紧张,我逗你玩呢。”说着,拿起桌上用礼品袋装好的铁皮盒子,递给明纱,“喏,你把它带去青溪老街的博古典藏舍交给季屿生,他会给你安排新工作,到时候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 明纱以前在网上冲浪,没少看见类似“某老板出差,让员工在上班期间坐两小时公交去他家里帮忙遛狗”或“某老板一时兴起在网上发表武侠小说,于是全体员工的周报被迫变成小说点评”的离谱新闻。她当时还跟同事吐槽,这些资本家都是吃饱了撑着故意来折磨员工的。 然而事到如今,她自己却要不辞劳怨地坐一个小时地铁去青溪老街,就为了把手上的破盒子交给季屿生,简直可以入选“社畜茶水间年度地狱笑话精选集”了好吗。 明纱胸口里闷着一团火气,下了地铁,根据导航指引走进牌坊。 青溪老街始建于隋末唐初,在一个古镇上,有溪流从中穿过通入大海。老街周围商业化气息并不浓厚,亭阁古桥,戏台码头,都保留着岁月沧桑的原始味道。 大概是远离了市区的喧闹,老街的一切显得十分静谧。 明纱沿着溪流一路往里走,靴子踩在雪地上,一步一个脚印。她看着挂在裤腿上的雪沫,无声笑了,有种工作时间在外头自由溜达的快乐盈满胸腔。 到了溪流中段,路边的商铺逐渐多了起来,周围似乎有人在交谈,谈话内容混在断断续续的木鱼声中,听不太清。 明纱随意瞥了眼时间,突然加快步伐。 博古典藏舍就在青溪老街深处的一个角落里,和早餐铺挨着,看起来并不起眼。 明纱在附近绕了一圈,才发现挂在门顶上的五字木色牌匾。 博古典藏舍的店门大敞着,周围白雪皑皑,一片银装素裹,沉甸甸的红柿垂挂在屋檐顶,几只小团雀拍着翅膀扫落瓦片上的碎雪。 季屿生侧对门而站,在专心摆弄架子上的古董。 他今天穿了一袭冰山蓝交领长袍外套,看起来格外的有文人风骨,就像王羲之的书法,飘逸洒脱。 店里放了煮茶取暖用的火炉,上面架着一个水壶,水烧开了,腾腾热气顶起了盖子。 柜台角落里摆着一台老旧收音机,似乎在放《牡丹亭》。 “不入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唱腔婉转,悠悠入人心。 老街的石板路不过两三米宽,明纱提着铁盒子站在路边,抬眸望着对面的博古典藏舍,迟迟没有进去。 眼前的一切仿佛从北宋风俗画中抠出来的一方净土,里边的人不骄不躁,悠然自得,有着属于他的世界。 那一刻,明纱感觉自己像一位入侵者,却又忍不住想要继续靠近。 也许是她站在雪地里太久了,隔壁早餐铺的老板忍不住朝她吆喝道:“姑娘,热乎的火炉塌饼,皮酥肉厚料足,要来两个吗?” 明纱摇头拒绝:“不了,谢谢。” 这时,季屿生听见声音,往门外看了她一眼。 明纱连忙提着铁皮盒子走进博古典藏舍。 “老板,婉玉姐让我送盒子过来给你。”她说着把盒子往前颠了颠,示意季屿生看。 季屿生挽起袖子,把盒子接过去。 “先坐吧。” “哦,好的。” 明纱在火炉旁边找了张椅子坐下。 季屿生慢条斯理地打开盒子,用木勺取了一些干茶叶置入壶中冲泡。 明纱这才看清楚,铁盒子里装的全是那种翠绿色的望海茶叶。 过了一会儿,季屿生将一杯泡好的热茶放到她桌前。 “关于接下来的工作,婉玉都和你说清楚了吧?” 明纱刚进屋,满身寒气还未散去,有些坐立不安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被热气烫得皱了皱鼻子。“婉玉姐让我来找你,她说你会跟我解释清楚的。” 闻言,季屿生起身走到柜台后关掉收音机。 少了戏曲作为背景音,店里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季屿生从墙边的保险柜中取出一本棕色的牛皮册子,递给明纱。 “在我讲解工作之前,你可以先过一下里面的内容。” 册子入手分量很足,皮质的封面刻着脸谱浮雕,右侧以行云流水的鹤体落款“夙愿事件簿”,扉页题字:浮生所欠此一愿,尘世无由亡时还。 “这是?”明纱拿不准季屿生在搞什么鬼,干脆翻来册子自己看。 事件簿里记载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事,从明末到当代都有。比如明朝阁楼诡事,南平怨事,民国奇恋,蓝屿之泪,鲸啼等。而那些故事的开头,无一例外都是笔者接到委托,前往各地帮人完成遗愿。 明纱感觉自己手上端着个烫手山芋,放不放下都不合适,不禁用眼神询问季屿生,“老板,怎么突然给我看这个?” 她的思绪还停留在昨天由红九姨引起的相亲乱事里头,但季屿生这边,不仅完全不在意,似乎还有心情和她讨论新的工作内容。如此看来,倒是她杞人忧天,想得太多。 见明纱一脸纳闷的样子,季屿生耐心解释道:“我的师门平时除了唱戏外,私底下还从事着一种专门帮人完成遗愿的古老行当,这门行当被许多人称为夙愿师,从明代一直流传至今。” 明纱听了直犯糊涂:“我记得你不是唱京剧的吗?京剧形成于清朝乾隆时期,你的师门怎么从明代就会唱戏了,你可别骗我。” 季屿生说:“你这么说也没错,清朝乾隆五十五年,四大徽班进京,在徽戏和汉戏的基础上,融合了昆曲、秦腔等戏曲剧的优点和特长形成了京剧,而作为京剧前身之一的徽剧,则起源于明代嘉靖年间,当时很多群众称它是老徽调或徽班戏,我的师门就是在那个时候成立的。” 闻言明纱顿时来劲:“你们夙愿师是不是还会一些异能法术之类的,你现在要是能告诉我下期体彩是多少,或者我什么时候可以一夜暴富,我就信你。” 季屿生睨了明纱一眼,没有理她的俏皮话,继续说:“夙愿师并不具备异能法术,我们所接取的一切委托,都是可以凭借正常人的能力去完成,不会超出任何科学范畴。” 明纱摆手:“嗐,既然是正常人就能办到的事,为什么还要特意找你们夙愿师?” 季屿生面不改色:“你似乎忘了,这个世间,不是每个人都有亲朋好友,总有人会孤苦伶仃地老去,也总有人心里藏着事至死都不愿被亲友发现,夙愿师的存在,就是为了帮助这些人完成最后的遗愿。” 死而无憾,其实也算是另一种人生圆满。 明纱想起了自己的奶奶。 奶奶临终前希望她能找份好工作,和喜欢的人幸福美满地活到老。但是她至今也没完成奶奶的任何嘱咐,光是苟活这件事,就已经耗费掉她所有的气运。 人生还是太难,但是此刻明纱的内心动摇了。 刚开始听季屿生聊起师门,她其实觉得对方是在瞎忽悠自己,但仔细想来,无论是之前的面试内容,还是入职培训工作,他们都在刻意地去查证和培养她的记事及撰写能力。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明纱把《夙愿事件簿》关上,问季屿生:“为什么今天才告诉我这些?” 她差点就把他们当成某些不良组织了。 季屿生说:“我本来打算等你更加熟悉工作内容后,再让你上手业务,但是没有时间了。不久前,我接到了一起委托,而委托人的师父已于七天前去世,所以近期我们要帮助逝者完成最后一桩心愿。” 明纱愕然:“是什么心愿?” 季屿生面露难色:“逝者想把一件物品归还原主,但是逝者完全丧失了有关于这件物品的一切记忆。” “丧失记忆?”明纱好奇地追问:“难道逝者患有阿尔茨海默症?” 季屿生摇头:“不确定,也有可能只是记忆提取失败,或者单纯因为年代过于久远导致暂时想不起来。” 明纱撇嘴:“老板,你的理由也太牵强了吧。” 季屿生似乎笑了:“嗯,那你还记得自己九岁时发生过的某些事吗?” 含情目 第10节 明纱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摇头:“完全不记得了。” 季屿生说:“但你也并没有得阿尔茨海默症不是吗?” 明纱愣了一下,竟然被季屿生说服了,她思索片刻,问:“那现在怎么办?” 桌上热茶氤氲,屋外滴水成冰,季屿生拨了拨炭火。 “我们可能要南下出差一趟。” 第10章 长夜渡雪 他们要去的地方叫楚庭,是一座“早茶”与“花渡头”文化十分盛行的南方城市。 时至今日,明纱总算品出季屿生在面试时问她“介不介意经常出差”是什么用意了。 出发前一晚,明纱在卧室里收拾行李,姜芯就在旁边殷勤地和她分享防狼好物。 姜芯:“你们老板长得帅吗?” 明纱头也不抬地往行李箱里塞东西说:“挺帅的。” 姜芯举着一瓶防狼喷雾,摇了摇:“帅那就用这个。” 明纱莫明其妙地看她:“如果长得丑呢?” 姜芯放下防狼喷雾,拿起弹射伸缩电击棒。 “丑的话就用这个。” 明纱语塞:“都是色狼还分啥丑帅等级,遇到了建议直接一锅铲拍死,大家都省事呢。” 24寸的行李箱,没放几件衣物就塞满了。明纱把喷雾和电棒一并丢进去,双手使劲往下按了按,艰难地拉上拉链,设置好密码锁。 “收拾好了,明早出发。” “什么时候回来?” 明纱摊手:“我也不知道啊。” 姜芯嗤了声:“你出个差又不是去度蜜月,还能不知道回程日期?” 由于工作性质过于特殊,明纱自己也很迷茫,她自嘲道:“谁让我是个穷鬼,自己买不起回程机票呢?现在只能祈求……” “求啥?” “祈求我们季老板别半路辞退我,让我一个人在楚庭流落街头。” 季屿生办事既稳妥又高效,出发机票提前几天就订好了。他们从进入机场到坐上飞往楚庭的客机,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 乘客在空姐的引导下安全落座。 明纱和季屿生的位置相邻,她近过道,他靠窗。 飞机起飞时,广播设备里传来乘务员温柔甜美的声音。 “各位旅客,您乘坐的飞机即将起飞,请系好安全带,勿离开座位……” 话落,乘务员组织旅客做完安全检查,舱内灯光暗下来,飞机起飞途中遇到气流产生了颠簸,明纱感觉身体的失重感越来越明显。 黑暗中,她下意识抬起右手,想去抓座位扶手,却不料稀里糊涂一把握住了季屿生的手腕。 有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明纱察觉到季屿生的脉搏似乎有一瞬间的骤停,她猛地偏过头去看他。 这时,飞机上升到合适的高度,开始平稳飞行,舱内灯光全部亮起。 季屿生垂眸,没什么表情地瞥了眼握着他腕部的手。“你晕机?” 他的脉搏一下又一下强劲的跳动着,似乎有股生命力要从她掌心下蓬勃而出。 明纱连忙松开手。 “没……就刚才有点失重,现在好多了。” 为了掩饰尴尬,她没话找话问他:“对了老板,你私底下为什么要接那么多委托,咱们剧团也没穷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吧?” 季屿生:“不接私活怎么有钱给你们发奖金。” 明纱想了想:“好像有点道理,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当上夙愿师的?” 季屿生:“二十三岁。” 明纱在心里默算了一遍年龄说:“也才几年,你应该还记得自己办的第一起夙愿委托吧?” 季屿生没有立即回答她。 飞机窗外朵朵浮云纯白绵密,在蓝色苍穹之下聚拢逸散,变幻出童话中的可爱形态。 季屿生靠在座位里,似乎在回忆往事。 良久,久到明纱都快忘记这个问题时,他突然说:“我当上夙愿师所接的第一起委托,是我师父的临终遗愿……” 明纱一愣,懊恼自己刚才跟被人夺舍了一样,多嘴问了不该问的话,一点都不像平时的自己。好在季屿生只是起了个开头,并没有打算详细说下去的意思。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谁都没有继续说话。 明纱偷偷用余光瞄了一眼身旁的季屿生,发现他在闭眼休息。 飞机在飞行过程中,难免会遇到气流产生颠簸,所以他睡得并不算舒适,眉头一直微皱着,神情也没有往日那么淡然。 明纱意兴阑珊地观察了他好一会儿,自己也困得睡着了。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播音设备里又传来乘务员的声音。 “各位旅客,飞机预定在十五分钟后到达楚庭……” 季屿生睁开眼,看了看时间。 下午五点多,飞机在楚庭上空盘旋。 他侧头看着仍在熟睡的明纱。 她的睡姿不是那种豪放派,大概是怕睡着时会不小心碰到他和过道行人,她十分克制的在座位椅中缩成一小团,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这时,飞机开始逐渐下降高度,她整个人的上半身被惯性作用力顶着往前倾倒,眼看着就要撞到前座靠背,季屿生迅速伸手接住她的头。 这一下明纱立刻就清醒了。 当发现自己正处于脸朝前额头抵着季屿生掌心的诡异姿势时,她直接吓得挺起身体。 “我睡着的时候应该没有梦游……或者做出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事吧?” 季屿生收回手,干咳一声说:“没有。” “噢。”明纱半信半疑地看他,又问:“看样子,我们应该已经到达楚庭机场?” “嗯,飞机马上就要降落了。” / 傍晚,两人平安落地,一同在机场大厅取完行李,然后打车去预定的酒店。 楚庭不像申城,冬天很少下雪,时值满大街异木棉盛开,浪漫而绚烂。 粉色花瓣飞舞的街道,连晚风都是温柔的。 两人在酒店门口下车。 季屿生办事极其靠谱,房间都是提前从网上预定好的,他们一人一间,不存在找不到酒店或者房间不够需要两人同住的极端情况。 明纱有时会想,季屿生那么全能,一个人就可以把事情办得又快又漂亮,为什么非得多花一笔冤枉钱招个助理来受罪? 她没什么坏心眼,立刻就跟季屿生交流起这个想法。 等前台办完入住手续,季屿生把其中一张房卡递给她,似笑非笑道:“我只是先给你做个示范,下次出差,这些事情都要换你来做。如果做得不好,就没有奖金提成。” “……” 她就不该多嘴! 明纱顿时安静如鸡,拿着房卡滚进了自己的房间。 酒店房间不算大,好在干净整洁,设施齐全,也没有死老鼠和乱飞的蟑螂。 明纱稍微收拾了一下,打算找季屿生一起出门解决晚餐。 她锁好密码箱,关掉屋里所有的灯,取出房卡,拉开门,低头的一瞬间,发现门缝里被塞了几张小卡片。 来的时候并没有,不知道是谁刚才恶作剧乱塞的。 明纱捡起来看了一眼。 卡片上印着少儿不宜的画面,还贴心的留了联系方式。 “嘶,真是伤肾……” 明纱无语,她觉得脑壳有点疼,胡乱瞥了眼季屿生的门口,发现他门底下也被塞了同样的卡片。 她走过去俯身捡起那些卡片,准备一并丢进垃圾桶。 就在这时,门把咯吱一声响了。 季屿生拉开门,有些莫明其妙地看她:“找我有事?” 明纱手里拽着一把小卡片,僵在当地:“我……那个……咳……” 她的样子看起来格外滑稽,但脑袋转得飞快,净瞎掰扯道:“一些腾/讯视频vip会员卡,都过期了,你要吗?” 季屿生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卡片,了然。 “我没有那种需求,都丢了吧。” “噢,好的。” 明纱赶紧将卡片通通丢进垃圾桶,嫌弃的表情好似在扔什么烫手山芋。 季屿生从屋里出来,顺手关上门,问她:“一起去吃晚饭?” 明纱正有此意,饿得笑道:“好耶。” / 明纱以前在楚庭待过一段时间,一直对这边的早茶和汤河粉念念不忘。 含情目 第11节 如今跟着季屿生出门,她决定好好满足一下自己的胃。 晚上不方便跑太远,两人就去酒店附近的夜市。 楚庭民风淳朴,热情好客。两人一路走来,逐渐在店家和摊主一声又一声的“靓仔靓女”中犯起选择困难症。 狭小的步行街挤满了出来觅食的男女老少。 明纱站在路边的台阶上纠结道:“好像哪家都很好吃。” 季屿生扫了一圈,最后拍板:“吃面吧。” 明纱问:“哪家?” 季屿生指了指眼前一家装修古朴的小面馆。 这个时间点,面馆里的食客不是特别多,两人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开始点餐。 季屿生吃得很简单,就一碗鲜肉云吞面,不像明纱,点了份超大碗五及第汤河粉,还要再加丸子、酱菜和卤蛋。 季屿生吃饭的时候比较沉默,不太爱讲话,明纱只偶尔和他闲聊几句。 两人社交圈子不同,兴趣爱好大相径庭,唯一的共同话题貌似只有工作。 明纱满足的喝了口汤,眼神从碗里抬起来,问季屿生:“逝者好像也是唱戏的,不过唱的是粤剧。老板,你和她认识吗?” 季屿生拿着瓷勺舀了舀汤水,他做这个动作姿势特别好看,有种不经意的优雅。 明纱目光落在他的指间,就听他说:“王文音女士是曲粤坊有名的青衣,一生未婚,膝下无子女。她只收过一个徒弟,也就是我们的委托人禾莉。我师父那一辈和王女士有过一些交情,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明纱一知半解地噢了声:“这样啊。” 两人又继续闲扯了会儿,就都吃得差不多了,和店老板结完账,一起走回酒店。 夜色阴沉,沿路却是灯火通明,十里粉色木棉无声飘落,仿佛在深夜下了一场诡异而浪漫的花雨。 两人回到酒店时,头和肩上都落了少许木棉花瓣。 明纱站在门口摇头晃肩,试图把花瓣抖掉。 季屿生见状,进屋前便嘱咐她说:“明天我们要去见委托人,你早点休息,这次的委托可能有些麻烦,尽量养好精神。” 第11章 长夜渡雪 次日,明纱一大早起床点了两份早餐。 禾莉给季屿生发了一串地址,让他们去王文音故居找她。 为了不在途中耽误过多时间,季屿生选择网约车出行。 两人吃完早餐,刚走出酒店大门,就看见预约的出租车缓缓停靠在路边。 季屿生走过去拉开车门,向司机师傅报了手机尾号。 司机师傅是个本地人,用一口娴熟的粤语再次向他们确认地址:“你哋要去马场后街对啦?” 明纱就听懂了两个字:“马什么街?” “马场后街129号。”季屿生说着,招呼她先上车。“笔记本都带了吧?” 明纱爬进车里,检查了一下背包中的物品:“放心,所有需要用到的东西我都带了。” 季屿生颔首,坐到她旁边的位置上。 司机师傅瞥了眼后视镜说:“准备猴究出伐啦。” 王文音的故居在马场后街129号,是一座典型的骑楼建筑,距离曲粤坊不过两公里。 据说这种外廊式建筑物早先借鉴了希腊“帕特农神庙”的形制,十八世纪中末期又融入了南亚文化,再后来为了适应当地的气候环境,就演变成如今这种可以挡避炎热,创造舒适居住条件的“铺廊”式骑楼。 楚庭目前仍存有几处骑楼商业街,但位于马场后街的骑楼建筑已经被拆得差不多了。 明纱和季屿生到达王文音故居时,那里似乎正在搬迁。 冬日的早晨,阳光一点也不耀眼,街上行人稀少,客潮低迷。一辆白色小卡车停在129号门口,禾莉正在屋里指挥搬家工人清理家具。 两人下了车,在网上支付完订单,那司机师傅就一溜烟开车跑了。 禾莉发现他们,从屋里出来,热情地打招呼道:“季先生你来啦,这位是……” 她的目光探询地落在明纱脸上。 明纱扯了扯唇,笑道:“我是他的新助理。” “我说怎么看着有点面生。”禾莉佯笑,转头去看季屿生。“我记得前两年季先生都是和姚助理一起行动,听说她最近伤筋动骨,身体还没调养好啊,需要我寄一些草药过去吗?” 大概是有求于季屿生,所以禾莉表现得特殷勤,连套近乎的方式都很直白。 好在季屿生已经习惯了和各种委托人周旋,十分坦然道:“姚柠的伤有专业人士在处理,最近恢复得还不错。这位是我的新助理夏明纱,接下来我们会一起全力帮你完成王文音女士的遗愿。” 短短几句话,谁的情绪都照顾到了。 妙啊。 禾莉笑得眯起眼睛:“怪不得我朋友总说跟你合作会相当愉快,我现在已经有些感同身受了。” 她说着,把季屿生和明纱引进屋里。 “这间房子是我师父的故居,离曲粤坊很近,她从小在这里生活,只有大学期间离开过。不过,大学毕业后,她就回曲粤坊当青衣,继续在这边生活了将近三十年。” “里面都是一些旧家具和小物件,师父临终前,让我等她去世后就清空这里,把房子捐赠出去。” 房子有上下两层,室内空间方正,家居已经被搬走一大半,明纱和季屿生站在屋里,听禾莉讲述房子的过往,感觉周围空荡荡的,很寂寥。 晦暗的墙角落,有几位搬家工人在来回忙活,明纱看着他们一件又一件地将剩余物品搬上车。 那小小的一辆卡车,就这样搬完了一个人的一生。 禾莉右手拂过有些斑驳的花梨木桌,眼神中似乎流淌着对过往岁月的留恋。 “师父晚年时记忆衰退,忘掉了许多事情。她一直想让我帮她把珍藏的吊坠物归原主,但她完全记不起有关于吊坠的任何信息。” “从哪里生产,怎么获得的,要还给谁?通通不知道。” 听起来确实匪夷所思。 明纱问:“禾小姐,冒昧请教你一个问题,王文音女士是否患有阿尔茨海默症?” 禾莉:“啊,确实,医生曾经诊断出师父患有中度阿尔茨海默症。” 明纱给季屿生递了个小眼神,心说,你看吧,我之前的预判被证实了。 然而,季屿生在思考问题,完全没有搭理她。 明纱一个人挤眉弄眼了个寂寞,没显摆成功,有些挫败地在心里唉声叹气。 过了会儿,季屿生思考完毕,突然嗯了一声说:“你之前的想法是对的。” 不是吧,你这家伙现在才反应过来? 明纱一口气梗在心口。 季屿生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 禾莉不明就里:“季先生,你说的想法是?” 季屿生解释道:“你之前在委托函里提到过王文音女士有记忆衰退的现象,当时明纱就猜测,可能是由阿尔茨海默病引起的。” 禾莉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怪我没在委托函里写清楚。” 季屿生让禾莉别介意,然后又问:“方便给我们看一下那条吊坠吗?” 禾莉说:“当然。” 她打开自己的手提包,从里面取出一个墨绿色的珠宝首饰盒递给季屿生。 “我师父算是曲粤坊小有名气的角儿,但她一生未婚,几十年来也只收了我这么一个徒弟。师父待我亲如子女,教我学艺立世,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师父留有遗憾。如果你们能帮师父完成遗愿,想要什么谢礼,我都尽量满足。” 季屿生接过首饰盒,谨慎地打开。 里边放着一枚珐琅彩蛋吊坠,蛋壳以玑镂工艺雕刻出冰霜纹路,表面涂覆半透明白色珐琅,并镶嵌十六颗闪亮圆钻作为点缀。 当有光照过来时,彩蛋表面犹如教堂里的玫瑰玻璃窗,薄如蝉翼。 “咦。”被明纱遗忘的冷门知识在这一刻苏醒,她兴致勃勃凑到季屿生身边,踮起脚尖,把脖子探得老长。“能让我也瞧一瞧吗?” 闻言季屿生放低胳膊,用手转动首饰盒的角度,直到与明纱视线齐平,好让她可以仔细观察那枚彩蛋。 明纱以前从某些冷门书籍和杂志上见过类似的东西,她看了一会儿说:“这种珐琅彩蛋在十九世纪很流行,从设计手法和制作工艺来看,应该是出自法贝热珠宝制造商。据说法贝热曾经为俄国皇室制作过五十多枚复活节彩蛋,每一枚都设计精巧,暗藏玄机。” 季屿生侧眸看她:“你似乎对各国历史和民间艺术也有所涉猎?” 天天干着助理的活,难得碰上自己熟悉的领域,明纱心中有个得意的小人在跳舞,面上却故作谦虚道:“熟知各国历史和民间艺术也是游戏文案策划的修养之一,我以前就靠这个吃饭,一点微薄的知识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她就是要正大光明地显摆,这样季屿生才能发现她大有用处,在年底多给她发点奖金。 明纱显摆得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对了,法贝热在基辅、圣彼得堡、莫斯科等多地都设有工作室,他们的作品一般会标明生产地、日期、金银标准及制造商等信息……” 季屿生听了她一席话,轻轻开启彩蛋。 映入眼帘的是一朵白玫瑰,温润优雅,花瓣由白色珍珠母贝切割而成,中央镶嵌一颗圆钻花蕊,绿色花叶采用珐琅工艺技术进行涂绘,底座冰面则由白晶石打造,质感天然。 确实是谁看了都会赞叹一声“惊艳”的古老工艺品。但是他们观察了大半天,也没发现彩蛋吊坠及盒子上有任何的标识。 明纱突然又不确定了:“难道是秘密定制的?” 禾莉摇头说:“不太清楚,其实在给你们发送委托函之前,我曾经里里外外地研究过好几遍彩蛋,也是一无所获。” 明纱泄气:“果然相当棘手。” 季屿生敛眸,将彩蛋关上,并不气馁:“禾小姐,王文音女士经常和哪些人来往,你还有印象吗?” 禾莉想了想说:“师父平时深居简出,不爱交际,平时只和曲粤坊的人有来往。但我问过他们了,都说不清楚彩蛋吊坠的来历。” 季屿生皱眉:“你刚才提到,王文音女士在大学期间离开过故居,那她有没有什么关系比较好的同学,或者说恋人?” “噢,对。”禾莉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今天我在收拾师父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些照片和书信,就放在楼上,你们稍等一下,我去拿下来。” 禾莉小跑着上了楼。 明纱和季屿生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与困惑。 明纱一脸惆怅,趁着禾莉上楼取东西的间隙,简单整理了一下记录文本。 含情目 第12节 季屿生的目光落在电视桌旁边的矮柜上。 那里摆着两排俄罗斯套娃,有圣诞老人、波斯猫、黑白熊以及各种充满童心的可爱图案,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他走过去,将彩蛋放到套娃旁边,默不作声地观察了一阵子。 明纱被好奇心驱使,不禁也走到季屿生旁边瞧了瞧:“啊,仔细一看,彩蛋和套娃放在一块还挺和谐的,原来你喜欢这种童心爆棚的小物品。” 季屿生表情有片刻僵硬,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套娃和彩蛋吊坠都是来自俄罗斯的工艺品,我想看一下它们之间是否有潜在关联。” 这时,禾莉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走下楼梯说:“这些俄罗斯套娃好像是师父从学校里带回来的,一直放在柜子上也没怎么动过。家里没有小孩,我本来打算直接卖掉或者捐赠出去,季先生如果喜欢,不如收走吧,就当是师父曾经存在于人世的一些见证。” 季屿生从前所经手的委托事件中,也有一些人因为不知该如何处理逝者的特殊遗物,便将物品寄存在他的博古典雅舍里留作念想的。 念及此,他也不好再拒绝禾莉。 “多谢,东西我会保存好。” “哎,您客气了。”禾莉说着,将文件袋交给季屿生。“照片和书信我都放里面了,你们有空可以查阅一下。” “好。” 季屿接过文件袋,没有立即拆开,而是让明纱给彩蛋吊坠拍照,留作备份。 明纱从背包里取出单反挂在脖子上,找几个角度对着彩蛋咔嚓咔嚓一顿猛拍,然后朝季屿生比了个ok的手势:“老板,拍好了!” 季屿生说:“换手机再拍一遍。” 明纱啊了声:“何必多此一举?” 季屿生语气温和但态度强硬:“稳妥一些,总没有坏处。” 明纱无可奈何:“好吧。” 谁让他是给自己发工资的老板呢。 明纱又拿手机拍了几张交给季屿生过目。 她发现季屿生在处理委托事件时,真是严肃得一丝不苟,只要她稍有懈怠,就会被他点醒。 当然,这种认真的态度也让委托人放心不少。 季屿生检查完照片,把彩蛋吊坠还给禾莉,安抚她说:“事情有些棘手,想找到物主可能需要一些时间,不过请你放心,注意保重身体,我们会尽快整理出有用的信息,咨询相关人士。照片和书信我先带回去研究了,珐琅彩蛋比较珍贵,在找到真正的物主之前,原件还是由你来保管比较妥当。” 王文音去世后,禾莉忙得脚不沾地,身边连个能帮衬的都没有,她一个人硬撑了几天,早就疲惫不堪。而此时,那种虚弱无助的状态,终于被人察觉到,她不知怎的突然心里一酸,哽咽道:“好,你们有什么消息请及时联系我。” 第12章 长夜渡雪 他们跟禾莉告别,从王文音故居出来,打算在附近随便找个地解决午餐。 季屿生看中了曲粤坊对面的茶楼——陶香居。 那是一幢四层楼高的骑楼建筑,距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是当地为数不多的粤剧茶楼。 楚庭老一辈人喜欢在闲暇之余叹上一盅两件,欣赏粤剧,而陶香居承载了许多人的“饮茶记忆”。 明纱随季屿生穿过马路,走进陶香居。 中午正是客流旺盛的时间段,服务员难得抽空和他们介绍茶楼的布局。 “二楼是餐厅,粤剧茶座在三楼。两位是用餐还是饮茶听曲?” “饮茶。” “用餐!” 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服务员也愣住了。 明纱忙了一上午,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只想饱餐一顿。 但出差吃饭当然是老板公费掏腰包,她又不傻。 可钱既然不归她管,那她也就没啥话语权,只能惨兮兮地捂着肚子,用期待的小眼神去看季屿生,诚恳建议道:“老板,喝茶不管饱,也成不了仙,咱要不先填饱肚子,再去三楼听曲儿?” 季屿生淡定地瞧她一眼,含笑道:“一般这种茶座,除了茶水点心,也会准备些饱腹食物,所以我们虽然成不了仙,但也不至于饿死。” 服务员也笑着附和:“先生说得对,今天三楼刚好有折子戏专场,两位尽管放心选座点餐。” 明纱一听三楼也有许多好吃的,顿时来了精神,狡黠一笑,臭不要脸道:“还是老板考虑得周全啊。” 她这人有时说话不过心肺,张嘴就来,谁当真谁傻。好在一起工作了大半个月,季屿生也逐渐习惯了与她的相处模式。 两人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走上楼。 三楼前台服务区前方,有一个大约十几平米的演出舞台,周围布置了一些茶座。 此时好戏已开腔,两人选了靠中间的位置坐下,开始点餐。 明纱专挑些好吃果腹的餐食:“一份虾饺,一份花胶鸡,一份甜薄撑外加两份蜂巢芋角……” 季屿生依旧吃得简单:“一壶普洱和两份金沙海虾红米肠。” 明纱说:“老板,你就要了那么点东西,等下不会跟我抢吃的吧?” 季屿生放下菜单,长睫缓缓抬起,眸光流动,眼梢攒着几许笑意:“嗯,不可以吗?” 明纱心神一荡,心说不可以,这个人就是故意的,她才不会被美色|诱惑。 但转念一想,等会儿还要靠季屿生结账,于是非常没有骨气地讪笑道:“当然可以,呵呵……” 点完餐等服务员上菜还需要一些时间。 季屿生喜欢听戏,此刻,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舞台上。 他兴趣盎然,自有一番天地。 明纱不想打扰他,于是便独自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 茶楼里听戏的老年人居多,大家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听戏,顺便唠嗑家常。 明纱在短短几分钟里,不经意间被迫了解了十几个家庭的琐事。 老林家的男人出轨了,老朱家的小孩是高考省状元,小卖部的老板娘有睡觉磨牙的癖好,老王家的狗喜欢半夜乱吠…… 真是平平凡凡又异常精彩。 但,最让明纱在意的是,隔壁桌的老头和老太太似乎提到了王文音。 明纱的大脑自动屏蔽掉周围的杂音,努力用心去听他们谈话。 只见那穿中式唐装棉衣的老头说:“唉,可惜啊,文音先生就这么走了,我还记得二十年前,她跟梁先生合作的《游园惊梦》上了楚庭都市报和戏曲杂志,给曲粤坊争了不少光,那几年马场后街热闹得很,不像如今那么萧条。” 老太太赞同地点头:“是嘞,怪可惜的。你说她给大伙演了几十年粤剧,唱了多少名篇啊,怎么连个一儿半女都没留下?” 老头叹气:“要是……要是她脸上没那块胎记,或许还能找到个共度余生的,唉,真是造化弄人……” 明纱听他们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手上不知不觉打开了手机,在搜索框里输入“曲粤坊王文音”几个字。 毕竟是粤剧小有名气的角儿,没一会儿,便搜出了一些年代久远的文章和图片。 王文音一生清平,独善其身,全部的精力都用来专研粤剧,被许多人尊称为“先生”。 她的青衣扮相温婉端庄,风姿灼华,网上有很多她穿着戏服的惊艳场照,但生活照却寥寥无几。 明纱翻了半天,才从一篇人物访谈文章里找到王文音的素颜照。 照片里,她面对镜头,优雅从容地坐在藤椅上。她的表情很恬淡,有一种看淡人生的包容与释怀,金灿灿的阳光倾泻在她周身,呈现出薄薄一层淡黄色光晕,也让明纱清楚的看见了她左脸上的红色胎记。 就像打翻的红墨水不小心洒在了无暇白玉上一样,那片红色胎记在王文音本就金相玉映的脸上显得既多余,又令人惋惜。 明纱呼吸一滞,有股说不清的微妙情绪从心底蔓延开来,让她觉得很难过…… 也许是她沉默得太久,季屿生突然把目光从戏台转到她脸上说:“有什么收获吗?” 明纱怀疑季屿生可以一心多用,明明刚才注意力全在戏台上,既然还能同时感知到她在做什么。 明纱收起手机,将发现的信息详细说给他听,然后问:“老板,我们真的能找到物主吗?” 恰好这时,服务员开始给他们这桌陆续上菜。 季屿生倒了一杯普洱放在她桌前说:“先吃饭。” “哦,好。” 她确实饥肠辘辘,只能先填饱肚子。 两人安静地吃东西。 这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但点的菜基本都吃光了。 明纱的战斗力依旧坚|挺。 两人吃完饭,从茶楼出来,紧接着去了一趟曲粤坊咨询相关人士。 然而,正如禾莉所说,曲粤坊的人对于彩蛋吊坠的来历皆是一问三不知。 明纱顿时觉得前路漫漫:“老板,一点儿线索都没有,怎么办啊?” 季屿生说:“先回酒店。” 晚上,在外游荡了一天的两人回到酒店,双腿又酸又麻。 明纱一到房间门口就迫不及待地开始脱鞋。 她觉得今天自己一定是朋友圈当之无愧的步数王。 季屿生从口袋里取出房卡,贴在感应区。 嘀嗒一声,门开了。 他跟仍站在隔壁房间玄关处换鞋的明纱说:“等会儿把资料整理一下拿给我。” 明纱动作一顿,靴子半挂在脚上摇摇欲坠。 “大晚上的,你要资料做什么?” “工作。” “啊?” 明纱踢掉靴子,从鞋架上取下拖鞋换上。 季屿生还站在原地。 含情目 第13节 她走到门边,抬头看他。 朦胧柔晕的微光里,他神情坦然疏淡,再配上一张清心寡欲的脸,搞得任何人只要稍加歪曲他的意思,都像是在亵渎神明。可那含情带露的眉目,凝眸深处又皆是风情与故事,很难不让人产生遐想。 真是女娲手下割裂又完美的“艺术品”,多看一眼都是邪念。 明纱收回目光,随便扯了个借口敷衍道:“老板,大晚上还工作多容易猝死啊?” 季屿生说:“想早点休息的话,现在可以提前交给我。” 明纱笑了:“也不是,就是想问晚上加班有没有加班费。” 季屿生:“……” 起初,明纱也只是把这件事当成工作的一部分,但是,她的好奇心和探索欲已经旺盛得突破天际。生活中那些平凡或诡异的故事,对她来说都是致命诱惑。而且,不知道为何,她心里有股劲,特别想尽快帮王文音完成遗愿。 她想,季屿生的心情,大概也跟她一样吧。 晚上八点,明纱简单收拾了一番,将季屿生交代的东西全塞进背包。想了想,又从行李箱里取出防狼喷雾和电击棒,一并放进去。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是故事就是事故,这些东西冯管用不用得上,带着就对了。 明纱怀里抱着台笔记本,背上一个双肩包,裹着厚厚的外套来到季屿生房门前。 他屋里亮着灯,光从门缝漏出来形成一条线。 明纱腾出手轻轻敲了敲门。 “老板,是我。” 季屿生正在查阅王文音的书信,听到响声,把信件塞回文件袋里压在手机下,起身走过去开门。 冬夜寒气袭人,酒店走廊光线暗淡,地砖凉得跟冰块似的,门一开,过堂风迎面吹来,明纱哆嗦着打了个喷嚏,嗓子像粘着层浆糊。 “再迟一秒开门,你就没有助理了。” 季屿生侧过身给她让道:“进来吧。” 明纱踱着碎步蹿进屋里。 季屿生随手把门关上,将空调换成制热模式。 第13章 长夜渡雪 季屿生房间摆设布置得和她一模一样,属于酒店批量单人间,没什么新意。 明纱将笔记本电脑放到桌上,摘下双肩包。 屋里开了阅读台灯,光线温暖明亮,明纱垂眼瞥见了桌上被拆开的俄罗斯套娃,以及压在手机下方的文件袋。 她问:“老板,信里都写了什么,有提到彩蛋吊坠吗?” 季屿抽出文件袋给她:“想知道,可以自己查看。” “好吧。” 明纱把双肩包搁在旁边的沙发里,从他手中接过文件袋,揭开。 里面除了十几封书信还有两张大学毕业照。 明纱先取出照片,借着台灯的光查看。 照片是黑白色的,光影复古,有着八十年代特有的朴素感。王文音站在班级第二排右三的位置,左边是一位留双麻花辫的小美女。 两人亲密地靠在一起,小美女挽着王文音的胳膊,关系看起来似乎很不错。 照片上方写着一行字:滨城大学传媒学院戏曲表演专业八六届毕业生合影留念。 “原来王文音是滨城大学的学生啊。”明纱小声念叨,将照片翻到背面查找小美女的名字。“这位林书荛应该是她的好友?” 季屿生说:“没错,那些书信就是林书荛寄的。” 闻言,明纱放下照片,拆开书信。 所有信件无一例外都写着同一个寄件地址——滨城道厘街绣隆路21号。 毕业后,林书荛似乎每年都会给王文音寄信,内容无外乎都是一些工作和生活的小片段,以闲聊的方式娓娓道来,一如那些已然流逝在两人青春岁月中的消消话,平淡而惬意…… 这个习惯林书荛从八六年一直延续到千禧年间,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书信来往。 明纱将每一封信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信里没有直接提及任何有关彩蛋吊坠的信息,但她却注意到了一段话。 林书荛说,1999年的圣诞节,她和老公在 s·sch大教堂附近参加圣诞活动时,偶遇一位卖俄罗斯民间工艺品的商人,于是便想起了王文音。 明纱觉得,林书荛既然能通过俄国民间工艺品联想到王文音,那就说明,她肯定知道王文音喜欢或者曾经拥有过这样的工艺品。 这个发现让明纱欣喜若狂,她迫不及待地去看季屿生:“老板,你应该早发现了吧,林书荛也许知道彩蛋吊坠的来历。” 季屿生点头:“嗯,不过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明纱将信件重新塞回文件袋,想起王、林二人的友情,遗憾道:“你说,千禧年后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导致林书荛和王文音中断了书信来往?” 季屿生站在桌边,微微低头摆弄套娃,灯光为他的五官镀上一层暖色,“千禧年之后,互联网及电子设备逐渐普及,她们可能改用手机和聊天软件进行联络。又或者,只是疲于生活琐事,被岁月消磨了热情,两人又许久未见,长此以往,感情便被不经意地封存在记忆里……” 不曾想起,却从未忘记,已经是老友间最好的默契。 明纱说:“这些都是你一个人的猜测吧?” 季屿生漫不经心地抬起眸看了她一眼:“嗯,那你还有其他更具说服力的解释吗?” 额,还真没有。 明纱摇头,沉默地看着季屿生。 他今天穿了慵懒宽松的米白色针织衫,从袖口微微露出一小截冷白腕部,骨节分明的长指捏着套娃,在她的注视下,将它们从小到大一个接一个套回去,然后收纳进盒子里,安放到桌面角落。 他并不想为难她,也不打算继续原先的话题,只说:“你先整理一下文本,然后联系几个流量大的自媒体公众号帮忙发布失物招领信息。” “哦,好的。” 明纱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季屿生也没闲着,当即给禾莉发了条消息。 【季屿生:禾小姐,你认识林书荛吗?她是否知道王文音女士去世的消息?】 【禾莉:抱歉,不认识。我是在师父去世后,才发现那些书信的,之前并不知道师父有个朋友叫林书荛。老人家不习惯用智能手机和聊天软件,两人应该有二十多年没联系了吧,我也不知道对方的电话号码和社交账号,就没冒昧地去打扰。】 楚庭和滨城一个在南一个北,中间隔着几千公里路,两人又许久没联系,消息传不过去,也在情理之中。 季屿生盯着手机屏幕沉思片刻,问明纱:“单反你带来了吗?” 明纱正在专心打字,头也没回就说:“带了,在背包里,你自己拿吧。” 季屿生走到沙发边,提起背包。 呲啦——拉链拉开的声音传来,明纱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回头。 季屿生手里握着防狼喷雾,似乎在观察瓶身上的说明。 明纱表情痛苦起来:“那个……” 季屿生:“嗯?” 明纱:“成年人嘛,出门在外随手带点防身工具挺正常的哈,而且……” 季屿生抬起眼看她:“而且?” 明纱语出惊人:“不光是我,像你这种……出门在外也该备着点,外面的世界多危险啊。” 真是越解释越离谱。 季屿生放下防狼喷雾,又瞥了眼她包里的电击棒:“设备挺齐全,心却很大。” 明纱听懂了他的意思,讪笑两声:“嘿嘿。” 季屿生不再深究这个问题,找到单反后,重新帮明纱把东西一一放回包里,拉上拉链。 单反有无线传输功能,可以连接智能手机。季屿生启用了nfc,准备将白天拍的照片传到自己手机上,好巧不巧,这时候有个电话打了进来。 来电显示:张师叔。 季屿生放下单反,转身走到窗台边接听电话。 窗外夜色沉黑,远处灯光虚幻浮华,属于夜的诡丽在视线中交织,他嗓音清润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张柄荣连咳几声说:“你这小子可算接电话了,最近在忙啥啊,怎么都不来春和苑看望老头我了?” 季屿生说:“新接了一笔夙愿委托,在出差。” 张柄荣闷哼一声:“你小子怎么跟你师父一个德性,整天跟着工作到处跑,也不知道多操心一下自己的人生大事,还得靠我这个老不死的来催。” 季屿生的双亲很早就过世了,他小时候在孤儿院待过一段时间,后来又被春和苑的班主肖怀风收养,在戏班里吃百家饭长大。 张柄荣是肖怀风的师兄,春和苑的男旦。以前季屿生在春和苑跟着师父习武唱戏,张柄荣没少在私底下指点他一二,因而季屿生虽为武生,却也熟知旦角的身段唱腔。 平时季屿生比较习惯称张柄荣为“师叔”,但两人的感情其实与师徒无异。自打前几年肖怀风去世后,张柄荣就自发担起了“长辈”的责任,一得空就开始催季屿生结婚。 前不久,张柄荣听张太太说起红九姨的牵线业务很火,许多单身青年都是在她的帮助下成功找到另一半领证。 于是,张柄荣便给红九姨塞了个超级大红包,让她帮忙给季屿生物色几个合适的相亲对象。 谁知季屿生平日里不是在演出、上课,就是在出差跑腿的路上,一次相亲宴都没约成。眼见着“最强红娘”名节不保,红九姨急了,干脆直接去剧团堵人,于是就发生了那天的事。 明纱只是众多备选相亲对象中不起眼的一个,上次她挂掉红九姨的电话后,就直接被筛掉了,个人信息根本没推荐给季屿生那边。是以,季屿生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还有明纱这号相亲对象。 面对张柄荣的指控,季屿生也只是尽可能地安抚他说:“最近确实比较忙,而且……” 季屿生后面的话没说下去,但张柄荣知道他什么意思。 古往今来,夙愿师的工作,就是让逝者遗留在人世的最后一个愿望得以“落叶归根”。因此,在处理委托的过程中,难免会比普通人经历更多的死别,不断地见证一个又一个生命逝去。心态不稳,执念深重的夙愿师,往往容易因物而悲,伤及心肺。 季屿生的师父肖怀风一生未婚,五十多岁就英年早逝,便是这个缘由。 张柄荣说:“你年纪轻轻的,别学你师父胡思乱想,赶紧找个好姑娘谈恋爱结婚,我看红九姨介绍的那几位就蛮不错,要不你主动约个时间……” 难得张柄荣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催起婚来说话都不带喘的。 季屿生安静的听着,偶尔应一两声。 这时,酒店房间里的内线电话突然叮铃铃响起来。 含情目 第14节 明纱离得近,条件反射地伸手拿起话筒。 “喂,你好。” 酒店前台超级温柔的声音传来:“小姐,请问您需要更换床单被套吗?” “稍等。”明纱转头去看季屿生,将前台的话转述给他听。“老板,前台问你,需不需要更换床单被套?” 季屿生比了个“不需要”的口型,继续接听电话。 张柄荣那边讶然道:“你现在和女生在一起?” 季屿生:“……” 张柄荣:“我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季屿生:“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工作。” 张柄荣的语气透着一股子兴奋劲:“哎,不用解释,老头我年轻过,都懂。” 张柄荣说着将手机从耳边移开,跟旁边正在看电视的张太太小声念叨:“阿珍啊,怪不得季屿生那小子不肯出去相亲,原来是心有所属瞒着咱呢。” 季屿生叹气:“师叔……” 张柄荣哎哎两声,说:“你们好好相处,我先挂了。” 第14章 长夜渡雪 季屿生没开免提,明纱不知道他们具体在聊什么,只能从季屿生的语气和三言两语中判断对方应该是他的长辈。 明纱边打字边用余光去偷瞄季屿生。 他挂完电话,偏头,神色复杂地看过来。 明纱收回余光,假装认真打字。 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在屋里漂荡。 季屿生默不作声地走到桌边,继续传输照片。 他站的位置与她相隔不过半米,她垂眸看键盘时,意外发现两人被灯光拉长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了。 如果影子可以交流感情,那这个姿势算不算缠绵悱恻? 明纱脑袋里突然蹦出这样的想法,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加班太多引起了精神混乱。 她轻晃了晃脑袋,将注意力转回电脑屏幕上。 当她全神贯注地敲完最后一个字停下手时,屋里便只剩下彼此细微的呼吸声。 沉谧的寂静是横架在两人间的沟壑,但总有人要先跨出第一步。 明纱在心里默念三遍“不过分八卦老板私人生活是员工的传统美德”,强压下她对刚才那通电话的好奇,然后说:“老板,有些公众号已经表示愿意帮忙发布失物招领信息,还有几个没回复,我猜他们应该是下班休息了,需要等明天上班再继续沟通。” 她把电脑推向季屿生:“这是我写的失物招领文稿,你检查一下是否可行。” 季屿生放下单反,俯身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鼠标。 文稿内容简洁,一些敏感点被适当的隐藏了,剩下该有的信息都写得很清晰,为了防止有人冒认,还附加了几个需要对方自证的条件。 季屿生看完把鼠标还给她说:“可以,接下来你多留意一下公众号那边的消息,再试着联系法贝热珠宝商的工作人员,查证彩蛋吊坠是否出自法贝热某位设计师之手。” 明纱噫了一声:“原来你也认同我昨天关于法贝热的猜测哦?” 季屿生说:“既然提出这个想法,不管我认不认同,都要去查证。” 客观和理智始终占主导地位,主观的判断只能作为辅助,这是他习惯的工作方式。 他将单反放回包里,低头看了眼时间。“你把文档保存好就回去休息吧。” “啊,可以下班了?” “是的。” “终于……”明纱关上电脑往靠椅里一倒,困倦地伸了个懒腰。“但愿我今晚不会失眠。” 她这句话语气不像撒娇,但也不是指控,就是纯粹的感叹。 季屿生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给背包关上拉链,拎起来试了试重量。 明纱收拾完东西,抱着电脑说:“那我回自己房间了。” “嗯。” 季屿生随手拿着包,把她送到门口。 夜深了,这一层楼还亮着灯的房间寥寥无几,有个醉汉拎着啤酒从电梯口朝这边走来,经过他们时,廊道里顿时飘满刺鼻的酒精味。 明纱呼吸不通畅,难受地干咳一声。 醉汉听见声音停下来,斜睨了她一眼。 季屿生皱眉,侧身挡住他的视线。 醉汉盯着季屿生的背影打了个酒嗝,收回目光,扶着墙壁慢慢走远。 明纱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摸出房卡,她有点紧张,好在季屿生就站在旁边,他的毛衣有股清洗过后自然存在的雪松香,很淡,也十分清新好闻,让她镇定不少。 嘀嗒—— 门开了,明纱把房卡插进卡槽,按下灯控开关,房间瞬间亮起来。 季屿生站在门外提醒她:“别忘了背包。” “噢,好的。” 明纱后知后觉地腾出手,从他手里接过包。 两人的指尖无意识地碰触,明纱察觉有一丝暖意划过,转瞬即逝。 季屿收回手,依旧站在原地不动,似乎是想等她锁上门再离开。 他的眼神寂静平淡,注视着她时,仿佛在目送一场清风路过原野,不会让人感到冒犯或不适。 但明纱知道,当一个人过度地将情绪剖离,就会坠入无风的寂静海,连仅有的一丝涟漪都会随着时间消失殆尽,最后谁都无法再靠近。 那一刻,她突然有种想和他说“晚安”的冲动。 明纱张了张嘴,还未发出音节,忽而见季屿生眉眼舒展,莞尔道:“如果还失眠,可以试着……多听我唱戏。” “啊?” 果然还记得剧院那件事…… 明纱如鲠在喉,当真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建议的可行性,最后赞同地点了点头:“不错的建议,但事先声明,我绝对不要写什么听后感!” 季屿生似乎笑了:“放心,不会让你做那种事情的,晚安。” / 酒店的床不比自己家里的舒适,但这一夜明纱没有失眠,睡得还算不错。 第二天早上,她意识朦胧间收到了季屿生的一条消息提醒。 季屿生:【我出门办点私事,下午回酒店,你今天可以自由行动,有什么问题及时联系我。】 私事? 还需要特意避开她这个助理? 难道是……又被长辈抓去相亲了? 明纱惊得从床上坐起来,瞬间清醒。 她又把那条短信看了一遍,觉得自己反应过激得有些莫明其妙。 “我一个拿着几千工资的小助理,瞎操心老板的人生大事干嘛?还不如思考一下早餐吃什么来得实在呢。” 念及此,她打开外卖软件,给自己点了一份粥和流沙包。 离外卖送上门还有一段时间,明纱起床洗漱,顺便查看昨晚没回复的几家公众号有无动静。 一个人在酒店房间里忙活了一会儿,外卖就到了。 明纱边吃早餐边打开手机。 她平时挺宅的,除了工作就是打游戏,恰好今天有款常玩的游戏更新了角色卡池,游戏行业交流群的水友都在分享战果,什么一发入魂十连双金,看得人眼红。 暴躁华仔:【操,我就单抽试试手感,没想到出金了喂!】 我是傻逼别理我:【尼玛,这是我迄今为止出货率最高的卡池,今天暂停骂狗策划一分钟。】 连群里公认的非洲双簧都抽到了新角色,真是天降大运。 明纱的dna动了,她摩拳擦掌地登录游戏。 抽卡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仪式感。 bgm来一首。 幸运圣水喝一口。 风水宝地走一走。 准备妥当,点出抽卡界面,把积攒几个月的抽卡代币一股脑儿丢进去。 几分钟后,明纱欲哭无泪地退出游戏,将抽卡记录截图往群里一发。 明纱:【楼上都是死托,看看我,一百几十发快保底了毛都没有!】 懒鬼摸鱼中:【哈哈哈哈哈好惨,熏疼你一秒。】 嘟了个嘟:【@策划各位快出来挨骂!】 明纱抽卡坠机,整个人郁闷得像只鸵鸟,没有心情再继续水群,她放下手机,搬出笔记本电脑,开始执行季屿生昨晚托付给她的任务。 法贝热成立至今已有百余年,作为知名珠宝品牌,他们在世界几个大城市都有店面。 明纱没找到客服电话,只能摸到他们在国内的公众号,尝试私聊。 【您好,冒昧打扰一下。我有位朋友因缘巧合获得了一枚俄罗斯珐琅彩蛋吊坠,它的设计风格与faberge珐琅彩蛋系列极为相似,可惜我们对珠宝领域所知甚少,无法辨别出它的设计者和制造商,不知道faberge可以提供鉴定服务吗?我们真的很需要帮助,期待您回复,谢谢。附图:123】 明纱发完私信,转回法贝热珠宝品牌的公众号主页面,发现对方最新一条博文的时间显示是在三个月前。她不死心,于是又摸去faberge的官网给他们留言,然后不抱任何希望地进入漫长的等待模式。 含情目 第15节 几个小时后,faberge公众号皮下终于在下午三点多回复了私信。 明纱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一个红点是如此的具有诱惑力。 她深呼吸,满怀期待地点开私信。 【您的需求我们已经收到,这边建议您将实物带到faberge的线下门店进行鉴别,我们的工作人员会为您提供优质的服务哦~】 嗯……非常官方的回复,敬语用得比她还溜。 明纱将私信内容截图发给季屿生,也不等他回消息,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下午五点,明纱在卫生间洗衣服,酒店房间的门铃突然叮铃铃响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像极了被人掐住脖子的野鸡在哀叫,她手一抖,被自来水溅了一脸。 “哪位?”明纱苦恼地丢下衣服,扭头朝门口喊道。 铃声戛然而止,外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我,季屿生。” 明纱就喜欢这种会自报名字而不是让她听声辨人的行为,很省心。 她胡乱地扯了条毛巾,边擦脸边走过去开门。 季屿生风尘仆仆,似乎刚回酒店,眉宇间还留有一丝倦意,也不等明纱开口,就率先说:“你发的消息我收到了,禾莉那边同意把实物寄到faberge进行鉴别,但结果没那么快出来,所以在此期间,我们要先北上去一趟滨城。” 他们在楚庭待了不到三天时间,竟然又要北上了吗? 明纱神情茫然地用毛巾捂着下巴,眯起眼睛稍作回想:“滨城,信里提到的那座城市?” 季屿生:“嗯,我托朋友调查过,林书荛还住在滨城道厘街绣隆路21号。” “噢,这样。”明纱擦了擦鬓角有些潮湿的发丝,小声嘀咕:“我还以为你被拉去……相亲。” “相亲”两个字她只做了嘴型没出声,季屿生听不清,问她:“以为什么?” “没。”明纱摇头,转移话题,“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啊?” 季屿生说:“越快越好,这次时间比较紧急,又临近年底,飞机票和火车票都不太好买,我们可能需要努力一下。” 明纱:“???” 第15章 长夜渡雪 从楚庭坐火车直达滨城需要三十多个小时,而坐飞机只需要六个小时,但飞机票是火车票的四倍多。 季屿生说,夙愿委托是一场双方都认可的平等交易,当委托完成后,委托人会支付一笔钱给夙愿师,里面包括劳务费、路费以及住宿和伙食等费用。 可禾莉毕竟也是普通人,他们觉得没必要次次出行都坐飞机增加对方的经济负担,两人商讨后,决定优先选择火车。 明纱梦回大学寒暑假全宿舍人通宵达旦抢火车票的混乱场面,那可真是不堪回首。 想当初,她高中要是有抢票时那悬梁刺股的劲儿,说不定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能摸到五道口技术学院的门边边。 不过,也得益于过往的经历,让她在抢票这件事上显得很有经验,气势很足。 傍晚,两人吃完饭,坐在酒店隔壁的咖啡馆里消食,顺便“努力”。 这里网络通畅,不像酒店房间的网速那么“乌龟”。 明纱手机电脑双开,十指并用,数次刷新网络后,购票页面突然显示余票几张。 她心里一喜,眼疾手快地点击预定仅剩的两张卧票,窗口弹出,结果提示:售完。 “……” 什么母胎solo手速!!! 明纱心梗,在内心吐槽的同时,迅速转战其他车次,终于不负重众望地抢到了两张——硬座。 明纱把待支付的订单详情页面截图发给季屿生,耀武扬威道:“已经很努力了。” 季屿生坐在她对面,左手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垂眸看向手机屏幕,也给她发了两张截图。 明纱点开,放大,两张新鲜热乎的卧票映入眼帘,还是她刚才没抢到的那班车次,连下单时间都——相差无几。 “……” 片刻后,明纱默默取消掉硬座订单,干笑:“老板,你也很努力嘛。” 季屿生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顺手把自己常用的抢票软件分享给她,说:“今晚收拾一下行李,明天一早出发。” “好的。”明纱挠挠耳垂,飞快地点开链接下载软件,心想这辈子的火车票都有着落了。 - 次日清晨,城市灰霾逐渐褪去,笛声长鸣,他们所搭乘的长途列车徐徐开动,掠过蓝色站台。 车厢里人声嘈杂,方言四起。 明纱找到自己的床位号,把行李箱安放到下铺床底,然后开始坐在床上发呆。 季屿生和她不在同一节车厢,周围多是些三五成群拖家带口的人,大家凑在一起天南地北的唠嗑,热热闹闹。 明纱不擅长和陌生人交流,一个人无聊地打开手机尝试登录游戏,在连续几次网络中断被迫下线后,她终于放弃了。 唉…… 还是睡觉吧。 明纱愁闷地往床上一躺,翻来覆去,愣是没找到一个能让她舒适入睡的姿势。 倒是折腾久了,口有点渴。 她爬起来,端着杯子去车厢饮水机处排队接热水,过了一会儿,再次回到床铺,突然发现过道窗边坐着一个熟悉的人,手里拿着本《京剧谈往录》,书页摊开,封面微微泛黄,看起来似乎有些年头了。 明纱微愣,心中所有的烦闷瞬间烟消云散。 她走过去,在桌对面坐下,开心道:“你怎么来了?” 闻言,季屿生低垂的眼睫慢慢抬起,视线从书页转到她脸上,声音寡淡,带着点午后的慵懒:“跟别人交换了床位。” 嗯……答非所问,不过明纱一点都不在意。 只要人在这,什么理由其实不重要。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默契地没在说话。 火车沿着铁轨在粉色异木棉花瓣漂浮的山野田林哐当、哐当前进。 明纱捧着水杯持续走神,季屿生安静地坐在窗格子边微微侧头望向窗外,沿途风景就像一副展开的电影卷轴,乘着时间从他们眼前飞驰而过,由繁花与暖阳交织的白昼转入星轨浩瀚的暮夜,蜿蜒盘旋地向着北方,在元旦之日,来到了松雪童话世界。 滨城的冬天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这样的天气,许多本地人是不爱出门的,打车更是难上加难。幸亏,季屿生的朋友卫恺事先说好会开车过来接他们。 等列车停靠在站台,已经是次日夜里。 明纱推着行李箱跟在季屿生身后下车,两人顺着人流的方向通过验票口,走出火车站。 卫恺的车就停靠在广场边,头顶的高杆路灯散发着一圈淡橘色柔光,雪花在光里漂浮,他穿着超长的纯黑色军棉大衣和袭皮护耳前进帽,懒散地靠在车门上抽烟。 看见他们走近,卫恺随手掐掉烟丢进垃圾桶,高声喊道:“季老板。” 季屿生抬首望了卫恺一眼,和明纱说:“接我们的人来了,走吧。” 等两人并肩走到车边,卫恺直起身子,轻笑了声:“怎么,几个月不见,认不出兄弟的车了?” 季屿生瞥了眼雪地里扎眼的黑色奔驰说:“第五辆。” 这是卫恺在近几年里换的第五辆车,他摸摸鼻子,哼了声:“还是你记性好。” 在他们谈话的同时,明纱已经偷偷地将卫恺打量了一番。 他个头要比季屿生稍高一些,身材挺拔健壮,长着一张嚣张跋扈的脸,性格大致也随长相,张扬得不行。 也许是察觉到了明纱的目光,卫恺微顿,视线往下,拿下巴指了指她问季屿生:“不介绍一下你女朋友?” 这家伙似乎没有眼力见,说话完全不分场合,明纱瞳孔微缩,猛然察觉某些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欲念,被人直白地道破了。 有些事在不恰当的时机见了光就等于结束,她下意识地反驳:“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她的语气没控制好,听起来有些激动,卫恺也愣住了,他偏头去看季屿生:“啊,那?” 季屿生长睫微敛,眼中印着白雪的冷调,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嗯,她只是我的助理。” “助理?”卫恺眯起眼,语调拉长地哦了一声说:“懂了。” 他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明纱,笑得浪荡又肆无忌惮:“你好,助理小姐,我叫卫恺,请问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明纱:“……” 第16章 长夜渡雪 你懂个毛线哦。 明纱快被卫恺气死了,如果她会武功,第一个要暗杀的就是这个家伙。 明纱正幻想着如何悄无声息地把卫恺干掉,就见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从他们眼前抽走了名片。 咦? 明纱的视线随着名片移动,抬起头。 季屿生两指夹着名片,轻声和她说:“外面雪大,你先上车。” 手里的行李箱拉杆稀里糊涂地被人接了过去,明纱弯腰坐进车里。 车外,季屿生看着卫恺,也不生气,唇边甚至还有一丝“友善”的笑意。 但卫恺莫名从那眼神中感受到了一股“你小子……”的压迫感。他心虚地摸了摸后脖颈,坦白道:“这不年底家里催得紧吗?老头老太太整天盼着我早点完成人生大事继承家产,问题是我上哪去给他们找个大妹子啊。” 想到家里那点破事,卫恺长叹一声:“唉……兄弟,你行行好,把助理小姐借给我应付几天吧。” 季屿生把名片还给卫恺,安抚地拍了拍他肩膀,声音温温和和:“不借。” 卫恺一口气哽在喉咙,完全拿他没办法,又唉了一声:“成。” 两人把行李箱搬上车,在后面随便聊了几句。 “对了,姚柠的腿怎么样了?” 含情目 第16节 “已经康复得差不多,年后就能回剧团慢慢复健,你要是有空,可以来剧团看望她。” “那丫头这一折腾,估计一年半载的也没法上台演武戏了,她脾气那么倔,得多伤心啊?” 季屿生把行李箱往里推了一下,直起身说:“她的人生还很长。” 卫恺关上后备箱,又问:“那你呢,你的眼睛还能撑多久……” 季屿生抬首,漫天大雪倒映在眼中,雪的尽头是死寂的黑暗,他笑了笑:“先不谈这事。” 他们刻意压低的声音,被寒风吹得七零八落,那车门又装了强隔音的材质,明纱坐在车里听得并不清楚。 她安静地稍等了片刻,季屿生和卫恺一前一后拉开车门坐进来。 - 卫恺预定的酒店在中央大街附近。 窗外密雪斜织,他们的车在冰雕矗立的大街小巷轱辘前进,经过s·sch大教堂时,钟楼里传来一阵悠远的钟声…… 卫恺说:“林老太太的丈夫是一名敲钟人,已经在教堂工作了大半辈子。别看那老头眉目慈善,脾气可比我还燥,又是个妻奴,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住。林老太太最近感染了风寒,又听闻故友去世,精神不太好,你们明天和她谈话悠着点,否则被轰出门了可别怪兄弟我没提醒。” 明纱寻着钟声望去,那座红绿相间的拜占庭建筑,仿佛一位沧桑老者在冬雪中静谧地呼吸着。 她看着卫恺的后脑勺:“你知道得挺多啊,不会是私人侦探吧?” 卫恺低声笑起来,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怎么,你们季老板没跟你说过我是什么人?” 明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你难道没嘴不会自报家门吗?明面上却忍不住偏头去看季屿生。 他正靠在座位里假寐,听见他们的谈话,眼睫抬起,目光带着点困倦的慵懒,嗓音从喉间发出,拖着轻柔的尾音:“嗯,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明纱明白,季屿生的潜台词并非指卫恺真的不重要,而是朋友在他那里属于个人“私事范畴”,她只是一个助理,在正常的劳动关系里,如果不是工作需要,季屿生没有义务向她交代自己的家庭情况和人际关系。 边界感让他们泾渭分明,也让她得以一个安全的距离继续在他身边工作。 因此,有些事情他若不想说,那她也不必问。 明纱收回目光,朝后视镜的方向做了个鬼脸,开玩笑道:“看吧,你不重要耶。” 卫恺嘶了一声,一副装逼失败被伤透心的模样,但还是忍辱负重把他们送到酒店门口。“嘁,早知道你们季老板这么护犊子,连一个面子都不给兄弟,我卫恺就是把车丢进松花江,也懒得来接你们。” 明纱连忙劝他:“别啊,你这车好几百万呢。” 季屿生摇头,淡笑着把行李箱搬下车,顺手从里面取出一个包裹严实的礼物盒丢给卫恺。 “什么东西?”卫恺抬手接住,拎着丝带掂了两下。 季屿生说:“在楚庭买的端砚。” 卫恺点点头,上个月他在朋友圈秀书法抱怨没有趁手的砚台,没想到季屿生能记到现在。 他把礼物放到副驾驶:“我就不陪你们进去了,有什么事直接打我手机。” 季屿生颔首:“成。” 一旁的明纱笑着跟卫恺挥手道别:“感谢有您,温暖了四季,元旦快乐!” 卫恺别扭地朝她摆摆手,然后开车扬长而去。 晚上酒店的客人不多,他们坐了三十多小时的长途火车,身心俱惫,在前台迅速办完入住手续,就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明纱瘫在床上,摸出手机,意料之中,今天也没有收到来自父母亲的元旦祝福。 在明纱很小的时候,她爸妈就离婚又各自与他人重组了家庭。 她一直跟着奶奶住在乡下小镇,后来奶奶亡故,她便辗转在两个家庭之间。 父母及双方的家庭成员对明纱很客气,就好像她只是暂时寄宿在家里的客人。而且,他们也和许多亲戚一样,特别希望明纱早点结婚。因为在他们的观念里,嫁出去的女儿等于泼出去的水,只要明纱结了婚,他们从此就是三家人,不必再因她的存在而维持着仅剩的一点联系,也不用回忆起那段失败的婚姻。 明纱想起自己二十周岁过后,亲戚们便迫切地在各大相亲平台替她发布征婚信息的经历,突然失笑。 在她的认知里,亲情早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血缘概念。从来没人告诉她该怎么去经营亲情,她对待亲情的态度,完全是社会环境灌输给她的。 明纱打开微信,随手给她爸妈发送元旦祝福,至于他们是否能看到,会不会回复,对她来说其实不重要,已经不重要了。 明纱发完消息,顺便看看朋友圈。 每逢节假日,动态里都是晒礼物和美食的,她向下滑了几页,看见她爸妈在晒各自家庭的团圆饭合照。 弟弟妹妹们围着一桌美味佳肴,笑容灿烂。简单的画面,甚至不需要特别的构图,喜庆就已洋溢于表。 明纱盯着图片看了几秒,默默退出朋友圈,发现杨钟莉给她发了一条新消息。 杨钟莉:【纱纱元旦快乐,远在异地也要记得吃好喝好休息好。这是剧团今年为大家准备的元旦礼物盲盒,来挑选一个属于你的幸运号码吧!附图。】 本来都打算洗洗睡了,突然收到这样的消息,明纱飞快地从床上爬起来。 明纱:【噫,发礼物居然还记得我这个兼职助理,感动泪目ing。】 杨钟莉:【小场面别惊讶,咱们剧团虽然又破又小人也少,但季老板说了,别家公司该有的节日福利我们也要有,而且不能漏掉任何一位员工,他甚至连自己的那份礼物也考虑进去了。现在还剩两个礼物盲盒,老板说先让你选一个,剩下的归他。】 明纱瞥了眼照片里大写的“0”和“1”,心想行政的鬼点子果然和恶趣味一样多。 不过,既然只剩这两个号码,选什么还需要犹豫吗? 明纱:【我选零号!】 杨钟莉:【……】 杨钟莉:【唉~】 明纱:【怎么啦?】 杨钟莉:【没什么,我先帮你保存,等你回申城再自己拆开看。】 明纱:【噢,好的,谢谢~】 明纱客客气气地回完杨钟莉的消息,瞬间觉得滨城零下二十度的天气,也不是那么冷了。 次日,风雪依旧。 明纱裹上羽绒服,踩着雪地靴,全副武装下楼去酒店前台大厅和季屿生汇合。 林书荛家离他们所在的酒店不远,只需步行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达。 他们出了门,在中央大街路边买了两份老昌春饼。 明纱嘴馋,看见隔壁店在卖马迭尔冰棍,就眼巴巴地凑过去。 季屿生站在她身侧,见她手指被冻得通红还作死去扒拉冰箱,叹气:“大冬天,不冷吗?” “都说马迭尔冰棍是滨城的象征,我好不容易来一趟,无论如何都要买根尝尝。”明纱打开冰箱,挑了两根香草味的,把其中一根递给季屿生,“这个给你。” 冰棍冻得太久,连包装袋都结了一层透明冰渣,季屿生犹豫着探出手,指尖刚碰到包装袋,明纱猛然想起什么,唰地一下把冰棍拽回来。 “差点忘了你平时还要唱戏,那么好听的嗓音,可不能被一根冰棍毁了,不然戏迷们会伤心的,还是我一个人吃吧。” “……” 季屿生握空,收回手,也不介意她变脸速度堪比变色龙,自己问店老板要了一杯热饮。 两人边吃早餐边慢慢往前走。 这条欧式风情街,囊括了文艺复兴、巴洛克等多种风格的建筑,沿路人来人往,多了些异国面孔,白雪落在面包石上,层层叠厚。 明纱咬了一口冰棍,牙齿冻得打颤,胸腔里却蓄满了肆无忌惮的快活。 耳边传来流浪歌手深情性感的嗓音。 “日复一日,正在凝固的城市,严寒如约而至……冬天的气息在莫斯科弥漫…… 她仰头去看身旁的人。 “你当夙愿师这几年,去过千层之顶莫斯科吗?”她说罢,跟着电子吉他的旋律小声哼起来,“冬天的气息在莫斯科弥漫……静下心,倾听轻柔的雪飞扬窗外,如此迷人,当它覆在老屋屋顶,和无人小院的长椅……” 一首《莫斯科的冬天》跑调了大半,声线倒是夹着几分执拗的傻气。 季屿生弯起眉眼说:“我们只承接国内业务。” 明纱:“那藏传佛经里的博隅白玛岗呢?” 季屿生:“去过。” 明纱:“你对那个地方还有印象没?” 季屿生:“不记得了。” 他这些年南来北往,东跑西奔,做的是“替逝者办事”的行当,生死面前,来去匆匆,记忆新旧更迭,最后什么也没留下。 “这样啊。”明纱点点头,又说:“我以前在游戏公司上班,住在离公司两公里远的小区里,每天上下班都走同一条路,但奇怪的是,那条路我走了快三年,在离职后的第一天就完全想不起它长什么样了。” 季屿生垂眸扫了明纱一眼,她手里拿着冰棍,下巴埋在毛绒绒的围巾里,眼神专注地望着远处的雾凇。 她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并不需要他的分析、建议和回复。 季屿没吱声,捏着纸杯,仰头喝掉最后一口饮料。 短短二十分钟的路程,也只够他们闲聊几句,导航提示,道厘街绣隆路21号就近在前方。 第17章 长夜渡雪 那是一栋三层临街住宅,门前用栏杆围出十几平的小院子,门口左右各摆着一只堆好的雪人,从形状和妆造依稀能看出左边是海绵宝宝,右边是僵尸新娘。 有一对双胞胎小男孩在院子里打雪仗,看见明纱和季屿生走近,手里攒着雪团立即作警备状。 “哥哥,有不明敌人进入我方区域怎么办?” “先集火击毙女副手,再逮捕她的首领。” “好耶!” 明纱:“???” 凭什么是男首领和女副手,就不能是女王陛下和她的侍卫男宠吗? 明纱气绝,抬手挡住迎面飞来的雪团。 砰—— 雪团打在手臂上,跟白盐似的散落一地,与此同时,季屿生按下了门铃。 叮铃铃—— 含情目 第17节 刺耳的声音将双胞胎从谍战片拉回现实,他们丢下雪团,跑过来扒拉院门。 “你们是谁啊?” “来我家干嘛?” 小孩子问题就是多,林书荛的儿媳张莲从屋里出来,一手一边扯住双胞胎的后衣领,把他们从院门上拎开。 “你俩废话那么多干嘛,回屋写作业去。” “嗷,我才不要写作业!” “哥哥不写,我也不写!” 双胞胎嚷嚷着跑开,继续玩他们的雪地游击战。 张莲摇头,懒得再管双胞胎,打开院门说:“那啥,你们就是小恺说的季先生和明纱大妹子吧?” 季屿生点头:“打扰了。” 张莲轻笑:“哎,没事,快进来。” 两人跟着张莲穿过院子走进客厅。 屋里铺了地暖,温热的空气流转在周身,明纱感觉冻僵的部位正在慢慢回温。 林书荛坐在茶几边的沙发椅里,双腿上盖着一条毛毯,神情恹恹,似乎有些精神不济。 张莲走过去喊了声:“妈,你等的客人来啦。” 林书荛抬起头,对他们笑了笑。 她已年过六旬,头发不再乌黑光亮,眼睛浑浊,脸部蛋白流失布满皱纹,可微笑时,唇角会自然上扬成充满感染力的弧度。 明纱联想到毕业照中挽着王文音的小美女,她当时也是这样对着镜头笑的,那是一个时间带不走的习惯。 他们和林书荛颔首示意,然后在桌对面坐下,张莲去饮水机旁给他们泡茶。 季屿生正襟危坐,温声说:“您好林奶奶,今天占用您一点时间,向您了解一些事情。” 林书荛点头:“小恺说你们是夙愿师,来替阿音处理遗愿。我老了,腿脚不利索,阿音走时没能送她一程,她要是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需要老太太我帮忙,你们尽管说。” “有件东西确实需要您帮忙确认一下。”季屿生说完,明纱从包里翻出两张照片递给林书荛。 明纱:“林奶奶,您见过照片里的彩蛋吊坠吗?” 林书荛接过照片瞅了两眼,对张莲说:“莲子,帮我取一下放大镜。” “好嘞。”张莲将茶水放到桌上,转身去书房取来放大镜。 林书荛一手拿着照片,一手举着放大镜,仔细观摩。 有些事情急不得,他们沉默着耐心等林书荛唤醒久违的记忆。 半晌,林书荛终于移开放大镜说:“我见过。” 明纱心跳猛地加快,和季屿生对视一眼。 他眼眸清亮,继续引导林书荛:“您还记得王文音女士是如何获得这条吊坠吗?” “说起这条吊坠,年代可有些久远了。”林书荛将照片还给明纱,开始回忆彩蛋吊坠的来历。 王文音最初学习粤剧表演,并不是因为热爱。 她左脸有一块胎记,从娘胎里带来的。 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国内还没有普及整容美形,她家里又穷得叮当响,有碗白米饭吃饱已是万幸,根本没钱给她瞎折腾化妆品,那块胎记就这样一直跟着她越长越大。为此,同龄人常骂她丑八怪,大人笑她赔钱货。 王文音年纪小,听不懂那两个词的含义,但周围人讥笑时扭曲和夸张的面容让她很害怕,久而久之,她开始有了自闭症倾向。 生在穷人家患上这种富贵病等于无解,父母耐心陪她治疗了一段时间,后来实在治不好又生了个孩子,就让她缩在昏暗的小屋里自生自灭。 王文音十岁那年,有个叫“南竹”的民间戏班来村里表演,父母为了给弟弟攒学费,把她赶出睡觉的屋子,腾出房间租借给戏班当化妆间。 王文音忧郁得像只丧家犬,畏畏缩缩地趴在窗外看里边的戏曲演员化妆。 那些平时随处可见的普通人,在妆娘的妙手下,变成了戏文里所描述的大英雄和绝世美人。 她看得入神,被胭脂粉呛得打了个喷嚏。 众人发现她,叽叽喳喳地嬉笑起来。 “你看窗外有个女娃娃,在偷看咱们化妆哩。” “咦,这女娃娃脸上咋长了块胎记,小小年纪怪惨的。” “有胎记怎么了?再丑的女娃,老娘妙手一挥,也能让她变成天仙!”妆娘说着,走到窗边一把捏住王文音的脸蛋,左瞧瞧,右瞧瞧。 王文音小脸被捏得生疼,眼睫濡湿,眼角泛红,下意识的垂下眼帘。 她被一种屈辱感包裹着,完全不敢与人对视。 那股敏感自卑劲儿,让妆娘都愣了下:“啧啧,虽有不足,五官倒是挺别致,秋儿姐,你不是一直想收个徒弟吗,我看这女娃娃不错!” 被换做秋儿姐的青衣已经化完妆,闻言走过来拍掉妆娘的手,温柔地摸了摸王文音的脸颊,问她:“疼不疼?” 眼前的女人细柳扶风,浓妆重抹,连指尖都带着一种艳丽的妩媚,完全就是折子戏里走出来的美人。 王文音忘记挣扎,怔怔地看着秋儿姐。 妆娘叹气:“这女娃怎么不出声,别是哑巴吧?” 秋儿姐不气馁,再次柔声问她:“疼吗?” 王文音张了张嘴,嘶哑的嗓音断断续续不成字。 她太久没开口说话,早就忘记如何跟别人沟通。 秋儿姐摇头,失望地松开王文音,就在这时,王文音突然一把拽住秋儿姐的衣袖,艰难又痛苦地逼自己发出一段模糊的音节。 “她说能把我变成像你一样漂亮,是……真的吗?” 秋儿姐俯下身和她对视,笑道:“是真的。” 后来,父母从戏班那拿了一笔钱,把王文音交给秋儿姐说:“家里穷养不起你,别怨我们,走了就不要再回来,忘了这地吧。” 王文音望了眼她从小生活的地方,再也没有任何留恋。 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南竹戏班在楚庭成立曲粤坊,王文音跟着秋儿姐春诵夏弦,月落参横,咿咿呀呀十余年,终于如愿以偿扮上青衣。 登场那天,妆娘为她粉饰脸面,化眼描眉,梳头戴钗,她便成了戏台上亭亭玉立的美人,撵指唱尽繁华梦,水袖一挥众生醉,掌声与赞美都触手可及。 从那以后,王文音除了睡觉,极少再以素面示人。 秋儿姐告诉她,曲粤坊不做赔钱的买卖,花在她脸上的都是钱,只有成为名角得到更多观众的认可,她才能粉饰不足一直美下去。 王文音听在心里,决定继续学习戏曲表演,精湛技艺。 一九八一年,她考上滨城大学,秋儿姐送她去火车站,分别时语重心长地提醒她:“你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总有一天会遇见心上人,倘若那时你仍分不清什么是爱,可以坦诚的让他看看左脸,你会得到答案的。” 王文音摸了摸自己的左脸,笑道:“不会的。” 她孤身一人北上求学,与林书荛等人成为了室友。 那段时间,王文音依旧维持着除了晚上睡觉绝不以素面示人的习惯,室友们费尽心思为她保守秘密,努力维护着一个女孩微薄的自尊。 “像阿音这样会唱戏身段绝佳的姑娘,在我们那个娱乐生活贫瘠单调的年代,是很受欢迎的,学校一有什么文艺活动啊,大家就喜欢让她上台表演,追她的男生从宿舍楼排到餐厅,情书递了一沓又一沓,连照相馆的招商位都是她的青衣照。” 记忆斑驳,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浮现,林书荛脸上渐渐绽开一丛笑。 “可阿音心里有道坎儿啊,她完全不懂怎么接受别人的爱意,当然喽,大多数人也只是随便递封情书凑个热闹,就像赶场的折子戏,开场时锣鼓响天,热热闹闹,一散场就没了声。” 这一来二去,学校里便有了王文音心高气傲的传言,但王文音觉得,“心高气傲”这个词起码比“丑八怪”好听点,所以她不介意。 她同往常一样,宵寝晨兴,在校园里穿梭,然后就被一辆二八大杆给撞伤了腿。 撞到王文音的男生是社会心理学专业的帅气学长,叫陶常宁,他自发担起了人形拐杖的责任,每天骑车送王文音上下课。 如此过了三周,他们相爱了。 王文音痊愈那天,陶常宁送给她一条俄罗斯彩蛋吊坠,说她像一朵白玫瑰,比他见过的任何花都要温润优雅,而这朵白玫瑰已经驯服了他。 说到这,林书荛难受地干咳起来,缓了会儿气,继续道:“阿音很喜欢这个陶常宁学长,但她觉得自己不是白玫瑰,她将自尊碾碎在泥潭里,坦诚地卸掉妆容,把选择权交到陶常宁手上。” “那……”明纱坐立不安地挪了挪屁股,紧张道:“他们最后在一起了吗?” “是啊,他们在一起了,但是……” “但是?” 第18章 长夜渡雪 明纱觉得林书荛很有叙事天赋,话锋一转,整个故事瞬间变得跌宕起伏。 按理说,在知道是谁将彩蛋吊坠送给王文音后,他们的目的就算达到了,但季屿生显然不那么认为。 他双手交叠,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一个认真倾听的姿态。 明纱不用看也知道,他此刻是什么神情。 唇部自然闭合,眼眸宁静幽深,平和地注视着倾述者,既不过分给对方施加压力,也不悲天怜人装作感同身受,温润和煦,松弛有度,让对方在内心坚信,这是一个安全且舒适的交流过程。 明纱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继续执笔记录下后续发展。 陶常宁只和王文音交往一个月就暴露了本性。 他是一个极其擅于伪装且虚荣的人。 其实,当看到王文音左脸上的胎记,陶常宁就后悔跟她表白了。 但他全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还贴心扮演起一个“不在意爱人外表”的痴情人设。 事实上,陶常宁撞伤王文音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一个有预谋的计划。 他写了一篇关于“21天法则”的论文,为此,他决定在现实中进行一场实验,王文音就是他精心挑选的实验对象。 麦克斯维尔·马尔茨在《心理控制术》中表明“让一个人养成或放弃一个习惯只需要21天”,于是,陶常宁花了三周时间送王文音上下课,让她慢慢习惯自己的存在并爱上他。等两人交往后,他又用三周时间,让王文音接受在完全素颜的状态下和他约会。 他们的相遇没有爱,只有精密的计算和利用。 林书荛呼吸急促,毛毯下的双腿因愤怒而轻微抖动,“我们都以为阿音遇见了她的善缘,结果发现那是一个骑着凤凰牌二八大杆自行车的魔鬼。是以,论文发表后,陶常宁就出轨逼迫阿音自动和他分手了。” 这就是王文音的前半生,所有情节都在走钢丝,最终失控成一个既合理又不合理的“恐怖故事”。 含情目 第18节 明纱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这时,季屿生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打开看了眼来信,蹙眉。 等林书荛稍微平复情绪后,他说:“林奶奶,冒昧再向您请教几个问题。” “你说。” “陶常宁的家境如何?” “唉,他就一普通人,父母都是滨城本地的工薪阶层,勉强能供他读完大学,他一毕业就去他爸妈的单位谋职,退休后又在滨城开了家文具店。” “还记得地址在哪吗?” “记得,在南岗果格里大街45号。他孙子和小宇小枫是一个幼儿园的,我前两年送小宇小枫去学校,经常路过那里。” 季屿生还想再说什么,林书荛忽而低头猛烈咳嗽,震得胸腔都发出了轰鸣声。 见状,明纱连忙放下笔,绕过去轻拍她的背部,帮她顺气。 张莲从抽屉里取了药,端着一杯白开水走过来,提醒道:“妈,该吃药了,你咳嗽还没好,要注意用嗓。” 林书荛小声嘟囔:“让咱再聊会儿,不碍事的,你文音阿姨去世,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总觉得心里有根刺没日没夜的折腾,怪难受的。” “可是,我们已经和医生约好今天带您过去复查。” “就不能再推迟两天?” “鸽子哪能说放就放,更何况病情又不讲道理,万一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机怎么办?” 张莲说得对,事有轻重缓急之分,过分操劳实在对林书荛的病情无益。 季屿生暂时放下心中的疑惑,对林书荛说:“林奶奶,您分享的这些信息已经非常有用了,我们先去见陶常宁一面,有什么情况再跟您联系。” 明纱附和道:“对啊,您就安心养病吧。” 林书荛没辙,唉声叹气:“那成,这事就靠你们了。” 两人应允,等林书荛吃完药休息,他们和张莲互换了手机号码,让她有什么事随时电话联系。 午时,他们离开林书荛家,去附近的路边小饭馆用餐,明纱一落座就迫不及待地跟季屿生交流看法。 “你刚才突然问起陶常宁的家境,是不是有新发现啊?” 季屿生垂眸浏览菜单说:“禾莉给我发了一条短信。” “那是鉴定结果出来了?” “对。” “我能看看吗?” “可以。”季屿生打开信息页,截图发到她微信号上。 明纱摸出手机,按下电源键,半天不见屏幕亮起。 “额……” “怎么了?” 明纱哭丧着脸:“我手机没电了。” 季屿生沉默片刻,直接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拿我的看吧。” 啊?这是可以的吗? 就那么坦然地把手机交给了她? 里面难道没有一丁点死后也要爬出棺材删除的聊天记录和内容? 明纱忐忑地接过手机说:“就不怕我偷瞧你的秘密噢?” 许是她的反应有些过于好玩,季屿生抬眼,视线停在她脸上不动,眸里是温柔的笑意与威胁:“嗯,我在看着你呢。” 我在……看着你呢。 明纱怔怔地默念了一遍这句话,心跳猛地漏掉半拍。 手机上似乎还残留着季屿生的余温,从指腹蔓延开,氲得她心里痒痒。 她抬手捏了捏耳垂,在他的注视下,快速浏览一遍短信内容,完全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禾莉:季先生,鉴定结果出来了。彩蛋吊坠的设计风格确实是二十世纪初法贝热工作室常见的,不过,由于缺失了标识编号等信息,他们也无法查到具体出处,只能从吊坠的选材做工来判断它大概价值五位数。】 五位数! 明纱惊了,她把手机还给季屿生。 “这个价钱就算减去通货膨胀的部分,放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也不是一个普通大学生随便付得起的,但……” “也不排除吊坠是陶家传家宝,从祖上传到陶常宁那里,或是别人赠与陶常宁,然后他又转送给了王文音。” 季屿生点头:“所以,我们现在需要确定这条吊坠本就属于陶常宁,还是另有来历。” “怎么确定?”明纱犯愁:“我听林奶奶叙述,陶常宁可不是什么坦诚的人,让他说实话比登天还难。” 季屿生:“这种时候需要动用一点小手段。” 哈? ……手段? 他是打算顶着那张温柔无害的脸去讹人吗? 明纱瞬间毛骨悚然,不确定地看向季屿生。 他眉眼染着几分清冷之色,把菜单交给她,笑容轻缓:“我点好了,你想吃什么可以自己选。” “哦,好的。”明纱爽快接过菜单,莫明其妙就被收买了。 唉……兵行诡道,无伤大雅。 第19章 长夜渡雪 两人吃完饭, 稍作整顿, 下午直接打车去文具店。 车上,季屿生言简意赅地拟定了一个计划,让明纱到时候配合他。 明纱似懂非懂:“怎么配合?” “你平时有强迫症吗?” “哪方面的?” “比如有人当着你的面说谎,你是否会忍不住拆穿他。” “这……”明纱迟疑, “得看是谁在什么情况下说谎了。” 冬天, 车窗外的白雾从缝隙钻进车中,丝丝缕缕, 慢慢在车厢中飘散,他们每说一句话, 都在冒白气。 季屿生偏头看她,语气异常冷静:“我。” 明纱见风使舵, 耸了耸肩:“那我没有强迫症。” 双标得理直气壮,丝毫不慌。 季屿生收回目光:“等这笔委托完成了,回去给你多放两天假……” 难得啊, 工作了那么久,他终于舍得给她画饼了! 明纱得寸进尺:“年底奖金呢?” 季屿生:“会有的。” 明纱愉悦得嘴角上扬:“你是在贿赂我?” 季屿生惬意地靠进座位里,闭上眼养精蓄锐:“可以这么认为。” 季屿生偶尔会在路上见针插缝的找时间休息,每回这种时候,明纱总会肆无忌惮地开始欣赏起他的睡颜。 次数多了,她渐渐能分辨出他什么时候是真睡, 什么时候只是假寐沉思。 此刻, 季屿生清隽的侧脸对着她,安静地躺在冬日的寂静薄凉中。 他呼吸很浅,胸膛微微起伏, 长睫低垂投下淡色剪影,额前碎发比前些日长了些, 柔软地携着一段风情滑落在眉梢。 明纱看了好一会儿,也困了,她捂嘴打了个哈欠,小声道:“老板?” 没人应答,她继续试探:“季屿生?” “嗯。”季屿生深呼吸,睁开眼,目光清明,没有一点刚睡醒的样子,颇为无奈道:“怎么了?” 他确实没睡着,只是聚精会神在脑海里梳理计划。 起初,明纱喊第一声时,他没回过神,怎料她忽然一改往日习惯的称呼,直唤他姓名,他的身体比神思率先作出反应,自然而然地就回应了她。 明纱耸拉着眼皮,整个人蔫蔫的:“我困了,咱俩能换一下班吗?” “……” 季屿生大抵也知晓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饿了就吃,困了就想睡,受委屈立马直说,需要帮助便坦诚,绝不让自己憋屈,比任何人都关注自己的身心健康。 他叹气,打开手机查看导航,系统提示离目的地还有二十几分钟的车程。 “好,你睡吧,到了喊你。” 得了话,明纱不再矜持,裹紧外套,窝在座位里,眯起眼睛酝酿睡意。 大约过了几盏茶的功夫,司机将车开进南岗果格里大街,问季屿生:“停在哪里?” 季屿生抬首瞥了眼前方:“十字路口旁边的小广场就行。” 司机打转方向盘,把车开向指定位置。 明纱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睡得香甜。 季屿生见状,想起那天在剧院里,她就是这样,在他的主场睡得昏天地暗,旁若无人。 跟他待在一起,就那么容易困倦?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说:“到了。” 含情目 第19节 明纱不为所动。 他摇头:“我今天没有唱戏,你也该醒了。” 车在小广场路边停下,睡梦中那股左摇右晃的眩晕感随之消失,明纱隐约听见季屿生在喊她,缓缓掀开眼皮,揉了揉眼睛:“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季屿生把钱转给司机,拎上包,拉开车门,提醒她,“到果格里大街了,走吧。” “噢。” 明纱轻拍脸颊,驱散困意,转身从另一边开门下车。 空旷的小广场,雪花飘飘洒洒,漫天飞舞的苍白。 他们站在海棠树下,明纱迷茫地望着来往不绝的车流。 “文具店在十字路口的另一边,你怎么让司机把车停在这了?” “不急,我先打个电话。” “给谁啊?” “卫恺。” “噢。” 等司机离开,季屿生拿出手机,拨通卫恺的号码。 听筒那边,卫恺的语气莫名有种幸灾乐祸:“哟,这个点找我,有困难啊?” 季屿生不想和他绕弯子,坦白道:“对,我们想借用一下卫老爷子和雪浪花报社的名头。” “可以。”卫恺回答得很干脆,也不问他借去干嘛,就说,“你把助理小姐的微信号给我,随便你怎么用。” 阿咻! 明纱打了个喷嚏,捏捏通红的鼻尖,问季屿生:“那厮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也不是。”季屿生握着手机,沉思片刻,突然语重心长道:“他二十好几的人了,一直没有对象,家里人都很着急,以为他……” “患有那方面的隐疾?”明纱接过他的话茬。 季屿生颔首:“对,但我和他相识十多年,他身心一直挺健康。” “哦,懂了,是误会啊。” “嗯,所以现在全家都在帮他向全世界征婚。” 季屿生开了免提,卫恺听得一字不落,怒道:“靠,老子还没死呢,你和妹子瞎说什么!” 季屿生没搭理卫恺,继续道:“他这人没有什么太大的不良嗜好,钱颜兼具,偶尔会抽烟,但不上瘾,喜欢赛车,同时也惜命……” 卫恺听得头皮发麻,在另一边叫嚣:“喂……别这样夸老子,太怪了!” 明纱恍若未闻,跟季屿生一唱一和:“嗐,多大的事啊,先前,有好几个想谈恋爱的姐妹托我介绍帅哥,老板,你把他微信号给我,月老我当定了。” “好。”季屿生轻咳一声,对着手机正色道:“她同意加你微信了。” 卫恺:“……” 还不如不加! 卫恺感觉自己似乎做了笔赔钱的买卖。 季屿生和明纱那俩货荡着双桨把贼船划到他跟前,说给他留了vip席。 等他高高兴兴上船一看,嘿,他丫的全是套路。 但上船容易下船难,他懊恼地认命道:“成吧,别忘了把我微信号给助理小姐!” 挂了电话,季屿生如释负重。 明纱笑得脸都僵了:“我演技如何?” “可圈可点。” “你也不赖,等会儿还接着演吗?” “当然。” 他们走向十字路口,红灯倒计时结束,闪烁,转绿。 他们与人群一同穿过斑马路,来到对面。 45号文具店坐落在街角,店面不大,装修老旧,里头寥寥几排货架,摆着一些常见的实用文具,人站在门外往里看,一眼就能望到头。 此时,几位学生正凑在货架边挑选作业本,明纱的视线越过他们,转向收银台。 那里放着一张木制长桌,有位老头坐在桌后低头看报纸。 他身形精瘦,脸部皱纹又粗又密,双颊微微凹陷,头发斑白抹了油,一丝不苟,软塌塌地贴着头皮,鼻梁上挂着一副无框老花镜,嘴巴刻薄地抿着。 古稀之年满腹经纶的老头,属实难搞。 他们心照不宣地等学生们都结账离开,才踏进文具店。 老头听见脚步声,抖抖报纸,扫视了他们一眼,没说话。 季屿生径直走向收银台,与他打招呼:“你好,陶常宁先生。” 坚定果断的语气,甚至没有一丝犹豫对方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好似他真的认识对方一样。 老头诧异地放下报纸,食指抵住老花镜托往鼻梁上一推,犹疑地看着季屿生:“你们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陶先生是滨城大学的校友吧?我们是卫校长那边介绍过来的。” 陶常宁皱眉:“卫西?” 陶常宁在校期间,卫恺的爷爷卫西恰好任职于滨城大学,是他们那一届的校长。而卫恺的父亲卫芜则在滨城经营着一家叫“雪浪花”的地方报社,陶常宁方才手里拿的报纸,就是雪浪花报社印刷的。 季屿生暗中观察陶常宁的神情变化,说:“对,我们之前遇到了一点难题,向雪浪花报社求援,他们引荐了您,说您可以帮助我们,因此我们便不请自来了,希望没有打扰到您。” 在回答对方问题的同时抛出话引子,让谈话有来有回。 陶常宁果然好奇道:“什么难题让你们大费周折找上我这个陌生人?” “事情是这样的。”季屿生面不改色道:“我的外祖父几十年前为了筹钱,在滨城典当掉一条俄罗斯彩蛋吊坠,那是我外祖母的嫁妆,他本想等手头宽裕就赎回,谁知那家典当行没过几年就关门了,老板也不知去向。” “外祖母得知此事一直郁郁寡欢,外祖父心有所愧,让我们小辈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将吊坠找回,了却外祖母的一桩心愿。于是,我们便跟雪浪花报社求助,让他们帮忙留意一下吊坠的消息。就在几天前,有滨大的校友向报社反馈,说曾经见您把这条吊坠送给了别人。” 真能编…… 明纱暗自腹诽,这就是长得好看又平易近人的优势吗? 要不是她事先知道实情,差点就相信他睁眼说的瞎话了呢。 明纱不由自主地偷瞄了季屿生一眼,想看看他有没有出现心虚的表情。 季屿生长身直立在收银台前,从容不迫地与陶常宁对视,诚恳道:“陶先生,这条吊坠对我们来说意义非凡,如果您能帮忙找回,我们一定重谢。” 厉害……完全不虚嘛。 明纱配合地从包里取出照片,放到收银台上。“陶先生,这就是老板……外祖父当年典当掉的俄罗斯彩蛋吊坠,您瞧瞧。” 陶常宁的视线落到照片上,犹豫了会儿,问季屿生:“向报社提供线索的是哪位校友,我认识吗?” 季屿生直言:“对方没有透露姓名,只说自己是滨大社会心理学专业的学生。” 陶常宁点点头,拿起照片,神色复杂地盯着里头的吊坠。 须臾,他放下照片,语气幽幽道:“我确实已经把它送人。” 听此,季屿生和明纱表情凝重。 其实他们方才当着陶常宁的面撒谎,就是想观察陶常宁的反应。 如果吊坠是陶家传家宝,或本就属于陶常宁,发现一个那么明显的谎言,他没有理由忍住不拆穿。 可倘若吊坠的主人另有其人,是陶常宁后来所得,而他又不清楚他们的底细,在这种情况下,多半会顺应他们的谎言把话说下去。 一个常见的套话技巧,没想到还挺有用。 “陶先生花大价钱从典当行买下吊坠,想必是送给了极为重要的人。”明纱收回照片,沉吟道:“您还记得是送给谁了吗?” 第20章 长夜渡雪 想起往事, 陶常宁心有不悦, 臭着一张老态龙钟的脸:“记得,一个擅妒的女人。” 如此评价前女友,意见很大啊。 他们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陶常宁煞有介事地开始倒苦水:“吊坠其实不是买来的,是我意外捡到的, 后来实在没人认领, 我就把它送给了那个女人。” “送?”季屿生紧盯着陶常宁询问道。 这哪是送?分明是借花献佛。 “哦,就是送给她暂时保管而已。”陶常宁脸皮厚, 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当,继续说:“我和那个女人交往不到一个月, 就分手了。她嫉妒我和别人好,分手后, 不仅私吞吊坠,还从中作梗,破坏我跟心上人的感情。” 他话里话外都是bug, 逻辑混乱,完全不能自圆其说。 看来人一旦上了年纪,还是很难维持住全盛时期的精明。 明纱捏着下巴,略一思考,故作惋惜道:“您当初既然舍得将如此贵重的吊坠送给那位女士,说明您一定也是喜欢她的, 为什么才交往不到一个月就分手呢?” 陶常宁嫌弃地哼了声:“我总不能让别人在背后戳我脊梁骨, 笑我娶了个丑媳妇。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她不仅人丑心也丑!” 他指责对方时,表情有种咬牙切齿的扭曲感, 就像老树枯皮,在慢慢地裂开, 如此丑陋。 明纱心梗得慌,真想啐他一口,又怕玷污自己的唾沫。 她一个旁观者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王文音。 最后,还是季屿生保持着仅有的理智,耐着性子将话题进行下去。“聊了那么久,您还没告诉我们那位女士的姓名。” 陶常宁将思绪从回忆里抽离,似乎觉得让他亲口说出那个人的名字,都是在侮辱他一样,不情不愿地提了一嘴:“她叫王文音,老家在楚庭,吊坠应该还在她手里,你们可以去问问看,至于她肯不肯还给你们,难说喽……” 果然是连王文音死讯都不知道的垃圾,明纱面无表情地将桌上的照片收起来,一点都不想和糟老头子多说一句话。 已经如愿得到有用的信息,季屿生也没心思再与陶常宁周旋:“多谢您提供的帮助,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了。” 陶常宁摆摆手,继续看报。 含情目 第20节 从文具店出来,暮色渐晚,天空灰蒙蒙一片,从头顶铺开,白雪覆盖的城市亮起霓虹色。 明纱跟着季屿生安静地走了一小段路,越想越气:“我都不知道人类的语言竟然可以如此肮脏,什么实在找不到失主就送人了,谁信?自己长得也没多好看,还嫌弃王文音女士,他怎么不照镜子,瞅瞅他那满脸疙瘩,跟蟾皮似的,细看都是一种残忍……” 季屿生头一回见明纱字句如珠,骂人连气都不带喘的,想来是和当事人共情,真真切切的急火攻心。 等她慢慢平复情绪,他安抚道:“好在我们已经确定陶常宁并非吊坠原主。” 明纱叹气:“这也许是近几天以来唯一的好事了。” 他们非常庆幸,王文音的执念不是陶常宁。她那么好的一个人,临死都还惦记着把吊坠归还给失主,到了陶常宁嘴里却成了擅妒的恶女,真是令人窒息。 “想来,一个人死后,我们大抵也只能从别人口中去窥探他的人生,但无论诽谤诋毁,还是恭维称赞,又有几句是真话呢?”他们走到路边等车,明纱突然望着沉黑夜色这样说。 季屿生感慨:“逝者已逝,流言蜚语刻不进他的墓志铭,恭维称赞也上不了他的功德簿,你我皆凡人,只能尽力让逝者遗留在人世的愿望叶落归根。” 明纱定定地看他问:“这就是你们夙愿师的祖训啊?” 季屿生轻笑:“你现在和我是一条船上的人,应该叫我们。” 真是……他怎么也突然纠结起这种小问题了? 明纱郁闷地改口道:“好吧,老板,我们的线索又断了耶。” 之前,碍于林书荛的病情,他们没有细问,而是提前来找陶常宁。 一定还有什么信息被他们忽略掉了。 季屿生拿出手机,翻看张莲的号码,最终还是没有按下拨号键。 明纱见他犹豫不决,便问:“怎么又不想打了?” 季屿生把手机放回口袋里:“还是让林奶奶安心休息吧,我们先回酒店,明天再说。” 明纱应道:“也行。” 林奶奶有病在身,大晚上确实不好打扰她老人家。 两人心不在焉地坐网约车回酒店。 明纱进了房门,火急火燎地拿着充电器给她那破手机续命。 一下午没看手机,浑身不自在,总怕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消息。 电量刚达到百分之十,她就迫不及待地按下开机键。 手机屏幕亮起,无线网络自动连接,微信立刻跳出一则消息提醒,明纱定晴一看。 季屿生:【今天辛苦了,早点睡,这是卫恺的个人微信名片。附图】 明纱:“……” 嗯……他倒是挺信守承诺的。 明纱撇撇嘴,点开二维码,添加卫恺的微信号,发送备注:网络一线牵,月老送姻缘~ 哎嘿,没过几秒,那厮立马就同意了。 卫恺:【助理小姐(狂奔)你终于记得(尖叫)添加(激动地扭腰)我的微信号了!】 满屏触目惊心的文字,一看就是网络十级冲浪选手。 明纱也学他:【恺兄(阴暗地爬行)我刚回酒店(气喘呼呼)先洗洗睡了(精神不济)明天还要早起搬砖(内流满面)等我回申城(左摇右晃)再给你介绍对象。】 卫恺:【您老(忧郁挥手告别)请随意。】 明纱:【再(麻溜地滚了)见!】 简单结束对话,明纱登录几个常玩的游戏,一一领取签到奖励,才有些恋恋不舍地放下手机,洗漱睡觉。 她实在太累了,当晚连梦都没做,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闹钟响了几次愣是没听见。 等她起床收拾妥当,拿着餐券到酒店餐厅时,季屿生已经慢条斯理地坐在那用餐了。 “起一大早,怎么也不叫我呀?”明纱点了碗大碴粥和烧饼,在季屿生对面坐下。 季屿生状似无意的看了她一眼,不答反问:“你昨天似乎睡得很晚?” 明纱舀了口粥,不在意道:“凌晨一点半睡的,也就比平时晚点,熬夜人熬夜魂,都习惯了。” “这样。”季屿生停下筷子:“卫恺他……” 明纱含着烧饼:“噢,加了。” 季屿生点点头,突然间就沉默了。 明纱见状,识趣地专心低头吃早餐。 过了一会儿,季屿生看时间差不多,便放下筷子,拿起手机给张莲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一个小男孩,奶声奶气道:“喂,你好,请问你是要找我妈妈吗?” 季屿生的语气不自觉地温和起来:“是的。” 小男孩闻言,举着手机屁颠屁颠往厨房跑,中气十足地喊道:“妈,有位叔叔找你!” 正在洗碗的张莲关掉水龙头,擦干净手,接过手机喂了一声:“哪位。” 季屿生寒暄道:“张阿姨你好,我是季屿生,昨天刚到您家拜访过。” 张莲:“噢噢,原来是你啊。” 季屿生:“嗯,林奶奶的病怎么样了?” 张莲:“昨天去医院打针吃了药,精神好些了,你是……有事找她吗?” 季屿生:“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麻烦您帮忙问一下林奶奶,王文音女士生前有结识过俄罗斯人吗?” 张莲:“行,你稍等会儿,我帮你去问问哈。” 季屿:“好的。” 张莲拿着手机走进林书荛卧室,跟她说了几句话,立即回复季屿生:“我妈说了,纯俄罗斯人没有,倒是有一位中俄混血军人,叫安……安德·伊里奇·萨卡洛夫。” “中俄混血军人?”季屿生低语,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 这时,明纱搁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叮咚一声响,她探过头瞅了眼,迅速抹干净手,拇指利落地滑开锁屏。 是公众号那边的私信。 之前拜托他们帮忙代发失物招领启事,如今终于有了回音。 她一字一句仔细查看完认领人的基本信息,嗖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跟丢了魂似的。 季屿生抬眼看她:“怎么了。” 明纱眼神微动,兴奋道:“安德·伊里奇·萨卡洛夫” 季屿生:“嗯?” 明纱哎了一声,解释说:“我们之前不是找公众号帮忙发了失物招领启事吗?刚才有一位中俄混血海军战士认领了吊坠,他是中国北海航海保障中心连城航标处长山岛的灯塔守护者,就叫安德·伊里奇·萨卡洛夫!” 第21章 长夜渡雪 之前, 明纱给公众号投递失物招领启事, 只放了彩蛋吊坠外壳的照片,要求认领方必须自证身份,准确描述出彩蛋壳里头的饰品形状、颜色及材质。 安德绝就绝在,他对吊坠的细节特点相当熟悉, 描述得跟实物丝毫不差。 而且, 他还告诉明纱,白玫瑰的某片花瓣里, 有一串隐形俄文,是他们家族的姓氏, 因为采用了特殊油墨进行标记,在自然光下不可见, 得用红外光照射才能显示。 季屿生得知此事,迅速电话联系在楚庭的禾莉。“禾小姐,我们今天得到一个消息, 有人在公众号那边认领了吊坠,需要你帮忙做最后一步验证。” 禾莉消沉几日,盼来曙光,悬在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声音都亮堂不少:“哎,您说, 只要是能帮上忙, 让我做什么都行!” 季屿生问她:“家里有红外激光笔吗?” 禾莉翻箱倒柜:“没有,我现在马上去买。” 她有点儿激动,季屿生也不跟她打哑谜, 直接告诉她验证方法:“买到笔后,你打开彩蛋, 用红外激光照射一下玫瑰花瓣,应该可以看见一个串俄文。” “好的。” 禾莉挂掉电话,出门买笔。 一个小时后,季屿生接到了她回电。 “季先生,您说得没错,玫瑰花瓣上确实有串俄文,我用软件翻译过来是萨卡洛夫这个姓氏。” 季屿生松了口气:“我想,我们已经找到了吊坠真正的主人。” 接下来,只要把吊坠归还给安德,这次的委托就算大功告成。 长山孤岛位于黄渤海交界处,四面环海,交通不便,而安德作为灯塔守护者,也不能随意离岗。于是,秉着“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态度,他们决定亲自替禾莉将吊坠送到安德手中。 快递从楚庭寄到滨城最快也需要两天时间。在等待吊坠到来的这段时间里,明纱大门不出,整天闷在酒店房里和群友们开黑,过足了游戏瘾,直到傍晚季屿生突然来敲她房门,她才关上电脑,哼着小曲儿跑过去开门。 “找我什么事啊?”明纱拉开一条门缝,露出个脑袋,上下打量季屿生。 他穿着黑色羊绒大衣,站得笔直,心情看起来似乎不错。 “今晚教堂广场那边有冰雕艺术展。” 明纱有点懵,没反应过来:“然后呢?” 季屿生从口袋里取出两张票:“我预支了我们俩明年的员工旅游福利。” 这回她听懂了:“老板,你这样算不算假公济私?” 季屿生微微一笑:“嗯,不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 反正年后她就要滚回游戏圈了,员工旅游福利又带不走,早用早享受。 明纱喜滋滋地接过自己那张门票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季屿生说:“如果你方便的话,七点。” 明纱一看时间,心道完了,现在已经六点多,本来还想化个妆臭美一下呢。 她把心一横,丢下一句:“那我们就七点再汇合吧。” 然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上,收拾去了。 含情目 第21节 季屿生看着紧闭的房门,眼睛里流淌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我先去楼下大厅等你。” “好。” 明纱应了他一声,打开行李箱,找出化妆包,对着镜子捯饬半天,总算化了个让自己满意的淡妆。 “可惜大冬天,不能穿自己喜欢的裙子。” 明纱遗憾得裹上羽绒服,把单反塞进包里,取出房卡,坐电梯下楼。 酒店大厅里,季屿生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茶几边翻看杂志。 那是一本旅游休闲杂志,写风土人情,也写旅途中的奇遇。 他刚翻到有位游客在大教堂邂逅心中所爱,电梯门突然开了,像是心灵感应般他抬起头,发现明纱朝着自己走来。 轻盈地,雀跃地,带着与雪夜截然不同的熹光来到了他身边,眉开眼笑地和他说:“我收拾好了,可以出发了吗?” “嗯。”他起身将杂志放回书架上,轻声道:“走吧。” - 冰雕艺术展的重头戏在元旦到春节期间,最佳观赏时间是天黑之后,冰雕内的彩灯亮起,流光溢彩,相映成辉。 临近下班潮,观展的游客逐渐多。 露天大广场上,银妆素裹,凝固的艺术将时光封冻,他们漫步在灯光冰影之间,悠闲惬意。 以往,工作日的这个时间点,她大概还坐在四面环墙的办公室里,敲着键盘等下班呢吧? 明纱想起前几年的社畜日常,忍不住扭头看季屿生,越瞧越觉得他模样俊俏惹人喜。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灼热,季屿生睫毛轻动,垂下眼帘,瞥了她一眼,问:“在看什么?” 被逮个了正着,明纱心虚地摸摸鼻子,干脆更加肆无忌惮地盯着他说:“老板……” “嗯?” “应该有挺多人和你说过吧?” “说什么?” “你的眼睛真好看。” 话落,一道光从远处升腾而起,划开夜幕,在教堂上空盛开绽放。 季屿生停下脚步,动作僵硬地站在雪中。 烟花坠落的那一刻,万千光彩尽数褪去,黑暗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于他眼前慢慢凝聚,直至吞没全部光线。 当黑暗降临时,有一瞬间,他甚至都看不清她的脸,可是她说,他的眼睛真好看。 他深吸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是吗?” 明纱肯定道:“是的。” 想了想,又补充说:“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致力于让他相信她的审美,真是什么形容词都乱用上了。 季屿生转过身与她对视,颇为无奈地抬手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瞎说,那是林黛玉,不是我。” 指尖冰冰凉凉,温柔地与她碰触,又迅速抽离。 明纱错愕地注视着眼前人,怔怔地,站在原地不动,半响,才有些知味地回过神,小声嘀咕:“我哪有瞎说,难道你每天起床都不照镜子的么。” 说话间,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美食摊位区。 有许多商贩举着冰糖葫芦来回转悠。 明纱思维本就跳跃,看见吃的,就忘了先前眼睛那茬,拦下一位经过的商贩,指了指山楂提子,言简意赅道:“要两根。” “好嘞。”商贩麻利地抽出两根冰糖葫芦,“二十块。” 季屿生默默打开手机,扫码付钱。 明纱拿着冰糖葫芦,递给他一根:“尝尝,甜的,不伤嗓。” 季屿生顺其自然地接过去,拔出最顶上的一颗山楂咬了口,酸酸甜甜的滋味在舌尖渗开,他不适地皱了皱眉。 明纱笑道:“原来你不喜欢吃甜的啊?” “嗯。” “那你还吃。” “饿了。” 吃了山楂不是更饿…… 他唇间沾染着一点薄红糖衣,粘稠的泛着微光,像滴在冷白玉上的血,衬出了欲。明纱望着那处,脑海中隐约闪过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 斑驳而模糊的记忆片段,散落在旧时光里,蒙上厚厚一层灰土,只要她试图捡起来,头就开始晕晕沉沉,不受控制地阵痛。 明纱知道,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在阻止她庸人自扰。 没关系。 她安慰自己,人的成长本来就是一个不断遗忘的过程,七岁时忘掉三岁之前的事,十岁时又忘掉七岁之前的事,等以后她七老八十的时候,估计连今天是跟谁一起来看的冰雕展,都记不得了呢。 季屿生见她失魂落魄半天,不知道又胡思乱想些什么,轻叹了声:“发呆久了脑袋是会长蘑菇的。” “啊?”明纱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摸了摸头说:“差点忘了……一路上光顾着跟你聊天,照片是一点没拍!” 她从包里找出单反,调好焦距,将拍照模式换成夜间,镜头对准他,嘿嘿一笑:“夏明纱大摄影今晚无条件为您服务。” 季屿生:“……” 如果说前面的时间明纱只顾着聊天,那么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她就是全程心无旁骛地到处乱拍。 末了,还三番五次让季屿生给她当人形模特,等彻彻底底逛完一圈往回走时,她的相册已经收获颇丰。 “啧,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明纱翻看完相机里的照片,小声跟季屿生念叨。 晚九点多,冰雕展闭园,游客陆陆续续折返,大门出口人群攒动,他们一没注意,就被挤散了。 不是吧? 明纱抬头四处张望,没看见熟悉的身影。 算了,她先去路边停车场等他也是一样的。 想到这,明纱拿出手机,准备给季屿生发条消息,告诉他等会儿在停车场汇合,刚往输入框里打了个字,忽闻身后有人说:“我在这。” 明纱下意识回头,发现季屿生就站在背后,离她仅有半步之遥,笑容清许地垂眸看着她。 明纱心里头莫名踏实了不少,转过身,先声夺人道:“我还以为你迷路了呢。” 言罢,下一秒,右手突然被人握住。 季屿生随声附和,“人太多了,确实有点认不清。”说着,反而将她的手腕撺得更紧,“要不……你带路?” 说是让她带路,结果到头来却是他牵着她往前走,慢慢挤出人群,穿过白雪流萤飞舞的暗巷。 这一路寒风萧瑟,空气泛起涟漪,沿途雾凇枝叶颤动,雪粒一点点抖落,在壤隙生出微弱火星。 明纱的视线落在两人手上,终于想起少了什么。 相册里没有他们的合影。 - 夜里,回到酒店,明纱的鼻炎症复发了。 隔天起床,纸巾就没离开过手,每隔几分钟,就要擦拭一下鼻涕。 吊坠已经寄到酒店被季屿生签收,他们打算下午出发去长山岛。 早十点,季屿生来问她行李收拾进度。 她捂着鼻子,连打几个喷嚏,眼眶里蓄着生理泪,眼角通红,嚅嗫道:“还差一点,再给我几分钟……啊咻……” 季屿生见状,问她:“感冒了吗?如果不舒服的话就请假,这一趟我可以一个人去。” 她摇头:“是鼻炎,老毛病了,不碍事。” 等明纱收拾妥当,两人将行李寄存在酒店里,中午简单吃过饭,便打车去朝雾港口。 每周,都会有一艘补给船,从朝雾港口开往长山岛,为灯塔守护者补充水、蔬菜、粮食等物资,这也是安德与外界唯一的联系。 他们下了车,去港口找安德介绍的联系人,补给船的船长——老吴。 老吴是个精壮大汉子,常年出海,晒得皮肤黝黑,人很健谈。 他们找到老吴时,他正在港口边数物资,得知他们要去长山岛找安德,粗着嗓门道:“哦,是你们啊,安德前天还和我电话聊起你们来着。最近冷空气比较频繁,海域不太平静,有晕船的记得带上药,注意保暖,不然在船上病了,那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明纱和季屿生连连点头,手脚勤快地帮忙把物资搬上船。 老吴说:“这三箱大鱼和几袋肉蛋蔬菜,够安德吃几个星期了。” 处理完物资,他们稍等片刻,低沉地“雾号”在耳畔哞哞回响,补给船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朝雾港,驶向大海。 冷冬,高天滚滚寒流急,海风卷起漫天飞雪,四周像拉起了白色的帐篷,海平线与天空交融,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 船舱内,老吴在和船员闲聊,明纱和季屿生挨坐着,风浪时不时颠得整条船不停地起伏摇晃,她感觉有点头晕,连忙倒了几粒维生素片含在嘴里,缓解不适感。 季屿生见她精神萎靡,便问老吴:“船上有热水吗?” “有的。”老吴指了指厨房:“在里面,有需要自己倒就行。” 季屿生起身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他端来一杯热水递给明纱。“暖暖胃。” 明纱喝了一口,感觉身体暖和了许多,就把杯子捧在手中,听着海浪声小眯了会儿。 再次醒来,已经到了傍晚,轻盈的暮霭在远处漂浮逸散,被海浪拥簇的孤岛出现在视野中,岛上铺满白雪,雪峰顶端矗立着一座灯塔。 随着补给船逐渐靠近,塔下突然响起轻快、激昂的小提琴音,鹘鹰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在灯塔周围盘旋鸣叫,荒凉寂寥的孤岛瞬间变得热闹了起来。 老吴指着礁石上的人影说:“那个就是安德,他在欢迎你们的到来。” 明纱抬眼望去,乍见一位高大挺拔的老者,面朝大海,迎风而立,肩上架着一把小提琴,身姿有种正气凌然的优雅,手指灵活地拉动琴弦,与海浪、鹘鹰、寒风一同合奏。 几分钟后,船舶徐徐靠岸,琴音截然而止。 安德走到码头边迎接他们。 “中国北海航海保障中心连城航标长山岛百年灯塔,欢迎你们的到来。” 含情目 第22节 借着岛上微弱的光线,他们这才看清安德的五官。 他有着东斯拉夫罗斯部族特有的薄唇,直颌,高挺鼻梁,即使已经上了年纪,面部轮廓依旧非常清晰,浅蓝色双眸沉默地注视着人时,有种不怒自威的威胁感。 季屿生简单自我介绍道:“您好,安德·伊里奇,萨卡洛夫先生,我是季屿生,这位是我的助理夏明纱。” 安德朝他们微微点头:“请跟我来。” 老吴留在码头负责指挥船员搬运物资。 安德打着手电筒在前头带路,他们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走上台阶,来到孤岛中央的小屋里。 第22章 长夜渡雪 十几平的小空间, 被人打扫得一尘不染, 临近窗户的墙边,有一个彩绘餐边柜,上面摆着一台老式留声机。 安德将小提琴挂到墙上,示意他们:“请坐。” 两人在矮桌边坐下, 安德转身倒了两杯热茶放到他们面前:“夜里风浪大, 海面起雾不方便出航,你们今晚在岛上将就一下, 等明早雾散了,再坐老吴的船回去。” 两人跟安德道谢, 端起茶杯小喝一口,润润嗓子。 安德等他们缓冲了一会儿, 开口问:“我能看一下那枚吊坠吗?” “当然可以。”季屿生放下杯子,“我们这次来,主要就是替王文音女士归还吊坠” 明纱从包里取出吊坠放到桌前:“请过目。” 安德垂眸拿起吊坠, 打开,拇指老茧厚硬,轻轻摩挲着玫瑰的花瓣,如隼眼鹰目般锐利的眼神里,难得掖出一丝柔情,一如与多年老友久别重逢。良久, 他感慨地舒了一口气:“想不到, 最后,它还是回到了我的手中。” “其实……”明纱咽了咽口水,于心不忍地打断他与吊坠叙旧, “从接取委托以来,一直有些疑团萦绕在我们脑海中, 无法解释,所以我们此次冒着风雪大浪上岛,除了替王文音女士完成遗愿外,还想和您当面聊聊。” “原来如此。”安德关上首饰盒,抬眸看向他们,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呈现出深浅不一的放射状灰色射线,色彩迷离,深邃,形似阿拉尔草原的恶魔之眼。 明纱静距离与他对视,觉得自己似乎快被吸进去了。 好在安德很快移开目光,沉声说:“我和你们讲个故事吧。” 他的视线越过他们,望向窗外。 天彻底黑了,风雪于他眼前铺开,一道橙红光束从灯塔射向深黯海面,缓缓拉开长夜序幕…… - 一九八三年,冬。 父亲病逝,北海航海保障中心连城航标长山岛无人守塔,刚入伍的安德决定接任父亲的岗位。 他处理完父亲的葬礼,在滨城办理交接手续,忙活了大半个月,等彻底闲下来时,发现一直珍藏的吊坠遗失了。 那是安德离开俄罗斯时,外祖母送给他的礼物。 他的父亲是中国驻俄军人,母亲是俄罗斯人,两人一见钟情,二见倾心,在莫斯科喜结连理生下了他。 后来,父亲被分配去北海长山岛守塔,安德便和母亲一起住在莫斯科的外祖母家。 成年后,安德决定回国完成学业,然后参军入伍,和他父亲一样成为一名骄傲的中国军人。 离开时,外祖母把这枚俄罗斯彩蛋吊坠交给了他。 那朵在冬雪中绽放的白玫瑰,寓意着顽强的生命力,是他们萨卡洛夫家族的荣耀,外祖母希望这枚吊坠能为他带来幸运。 滨城的冬天,总是伴随着漫天飞雪,飘飘洒洒,望不到尽头。 圣诞平安夜,安德祈完愿,打算等节后找家报社刊登寻物启事。 他从教堂出来,广场上到处都是庆祝节日的人群。 漆黑的夜幕里,烟花在空中爆开,晶莹剔透的冰雕散发着霓虹光彩,教堂被鹅黄柔光映衬得庄严又不失浪漫。 他驻足在一片纯白冰雪中,耳畔忽然传来女子嬉闹的声音。 “阿音,你就给我看一眼吊坠嘛!” “不过是个小玩意,有什么好看的。” “我就看一眼!” “不给。” 诡丽夜色笼罩着这片雪境,安德蓦然转身,与此同时,被追赶的女生没刹住步伐,直接往前扑来撞进了他的怀中。 安德被撞得微微趔趄,下意识抬手一把握住她的肩膀,借力稳住两人身形。 怀里的人身形单薄,柔若无骨,双手搭在他的窄腰处,一袭水袖青衫随风摇摆,泼墨似的长发齐齐垂在肩后,好似朦胧夜色中的一方写意瀑布。 她怔忡片刻,缓缓抬起头来,美目流转,静静地望着他。那顺目低眉的姿态,乍看之下温良谨顺,实则如冰如雪,如三月杨花漫天飞洒袭人面,凛然不可犯。那是一种极其细腻柔婉的风情与含羞的妩媚。 安德心中一动,邪恶地想,倘若他此刻手上稍加用力,估计能直接将她揉碎在怀里。 与她随行的同伴,见此情况,不知如何是好,慌张地喊了一声:“阿音,你没事吧?” 王文音在学校晚会表演完戏曲节目,还没来得及卸妆和换衣服,就被林书荛拉出来逛灯展,本就匆忙,没成想竟撞到了人。 她回过神来,松开安德的腰,直起身子,用蹩脚的英语跟他道歉:“i'm very sorry, i accidentally bumped into you.” 安德怀里一空,略有不舍地收回手,声音沙哑醇厚:“我是中国人。” 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比许多滨城本地人都要标准,王文音意外地上下打量他一番。 他本就是东斯拉夫部族人与中国北方人的混血儿,生得高大挺拔,有着刀锋刻画的鼻梁,浓黑卷曲的鸦色睫毛,肤色白皙,一张被月光祝福过的容颜,冷峻不带一丝悠扬,明明穿着一身军装,周身却莫名围绕着一种吸血鬼电影里的阴郁气息。 她会认错也情有可原。 王文音换用普通话和他说:“刚才跑得太急,不小心冲撞了你,抱歉,你没事吧?” 安德目光幽深,薄唇微抿,摇头,并没有打算为难她。 王文音松了一口气,对他笑了笑,招呼林书荛准备离开。 这时,他突然出声喊住她:“小姐。” 王文音停下来,有些紧张道:“怎么了?”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些怕眼前这个有着异国面孔的男人,可能是因为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时,会呈现出一种犀利的威胁感,也有可能只是因为他身上那股潮湿的阴郁气息。 安德凝视了她一眼,弯腰从雪地里拾起一个香囊袋,握在手中:“这个是你掉的吗?” 王文音摸了摸腰间,神色黯然,鼓起勇气走到跟前,自他手中接过香囊,声音礼貌疏离:“谢谢。” 泛着冷光的白皙手指擦过他的指尖,挑开绑带,从香囊里取出一枚吊坠,小心翼翼地查看。 安德目光悠然收紧,反手握住她的手指,眼里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这枚俄罗斯彩蛋吊坠看着十分玲珑精巧,不知从何而来?” 他的手指修长,掌心宽大,关节处覆有硬茧,王文音被他握得生疼,只好如实回答:“一位朋友送的。” “是吗。”他徒然松开了她的手,五官掩在夜色中,分辨不出什么情绪。 王文音如斯重负,将吊坠放回囊中,临走时,顺手把一张义演门票塞给他,算作谢礼。 第23章 长夜渡雪 那是安德头一回听戏曲。 傍晚, 他处理完公事, 从社区出来,走着走着,便来到一家花店前,问老板娘买了一束白玫瑰。 他捧着花, 一路步行到滨城大会馆, 途中全是朝他行注目礼的路人,但他没有任何感觉, 全凭本能地拿着已经快被自己翻烂的门票,进入活动演出大厅。 里头鼓乐喧天, 座无虚席,他绷着张脸, 沉默寡言地坐在人群中,听完童音大合唱,东北二人转, 女子民族舞,玫瑰的主人终于出现了。 八尺戏台上,薄云漏月秀屏开,玉梅入风春色来,王文音踏着仙人步伐,舞起水袖, 一个云手, 一个盘腕,一个转身,几步圆场, 青衫鼓荡,水袖轻颤, 亦真亦梦……咿咿呀呀唱尽杜丽娘的一腔心事。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缱绻。 安德幼时在国外天天被西方歌剧熏陶,哪里听得懂多少戏曲唱词,他不过是爱她的一嗔一喜,一笑一怒,一娇羞。 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他终于明白,那天与她意外邂逅,为何没有向她道破实情,拿回属于自己的吊坠。 一切不合逻辑的行为背后,只是因为一个如此简单的动机。 那场义演最后大获成功,主办方筹到不少灾区募捐款。 王文音下了台,在化妆室里对镜卸妆,会馆工作人员捧着一束白玫瑰进来,站在她身后,笑道:“文音小姐,有位先生让我把这些花送给你。” 王文音摘下头上珠钗,从镜子里瞥了眼温润优雅的白玫瑰,略有欢喜道:“那位先生……姓陶吗?” “哦,不是。”工作人员摇头,“他说他叫安德。” “这样……”王文音神情寂寞,从唇边挤出一丝微笑,“你把花放到桌上吧,谢谢。” 她卸完妆,有些失神地望着左脸上的胎记,片刻,释然地深吸一口气,起身换回常服。 工作人员从化妆室出来,跟等在走廊里的安德说:“先生,花已经送进去了。” 安德背靠墙壁,手里灵活地把玩着一枚徽章,闻言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工作人员离开后,他又继续等了半个小时,王文音终于收拾好东西,捧着花出来。 他直起身,转头,视线落在她左脸薄红的一片胎记上,神情闪过一丝错愕,却仍旧无法控住地迈开步伐走向她。 就在这时,王文音突然眼神闪躲地望着他身后,微微一笑,柔情似水地喊了声:“常宁。” 安德猛地停下,仿佛一只被困在荆棘笼中的猎鹰,沉默不语,一动不动。 陶常宁快步从他身旁经过,走到王文音跟前,亲昵地搂过她的腰,与她小声寒暄。 “抱歉,今天有点急事来晚了,没能欣赏到你的表演。” “没关系,下次单独跳给你看。” “那可说好了,只跳给我一个人看,不许反悔。” “放心,我没有骗人的习惯。” “这才差不多,对了,这些花是谁送的?” “哦,是一位……戏迷。” 王文音睫毛轻轻扑闪,弯起眼睛,眸光潋滟地瞧了安德一眼,微微点头,与陶常宁手牵手,略过他,慢慢走远。 含情目 第23节 良久,安德如梦方醒,鼻间似乎还能闻到一点清淡的玫瑰花香。 他撺紧手里的徽章,盯着两人消失的方向,眼神越发晦暗…… - 从滨城大会馆回到学校,王文音本以为两人大概率不会再相遇了,未曾想,之后她的每一场演出,安德都坐在观众席中,或远或近的注视着她,虽不直接与她碰面,却会在演出结束时,托人为她送上一个俄罗斯套娃当彩头。 短短几天时间,就送了好几个。 她似乎低估了这个男人的耐心和毅力,也高估了陶常宁对她的爱。 临近期末,王文音同往常一样和陶常宁在校内约会,走到人多的地方,他突然正色道:“要不,以后出来约会,你还是都化妆吧?” 王文音瞳孔微缩,沉默许久,笑道:“可是,我已经习惯在台下素颜,你难道还没习惯这张脸吗。” 陶常宁不敢看她的眼睛,左顾而言它:“算起来,我们在一起有一个月了吧?” “嗯,三十二天,怎么了?” “哦,没什么,过两天我有一门考试,需要专心复习,就不陪你了。” “好……” 目送陶常宁逃也似的从自己身边离开,王文音自嘲地笑了笑。 后来,逐渐有同学朋友发现,陶常宁经常与另外一个女生在校外幽会,便旁敲侧击地提醒王文音,让她注意着点。 王文音面不改色,跟个没事人一样,到了休息日,依旧和同学一起去老戏园茶馆之类的地方串戏,赚点生活费。 周六晚上,她与同伴演完一出《游龙戏凤》,底下几个登徒子见色起意,非要她陪酒倒茶,她不愿意,登徒子怒极,直接端起茶水往她脸上泼去。 千钧一发之时,有人将她护到身后,冷声呵斥为首作乱的人。 王文音抬起头,发现安德背部宽阔,脊梁挺直,宛如独立于山巅的苍松,挡在她与登徒子之间。 那些登徒子见他穿着军装,怕惹上麻烦,便就此作罢 安德担心他们伺机报复王文音,虚扶着她去了后台,等她卸完妆,由衷提议:“我送你回学校吧。” 他倚站在门口,也不进屋,给足了王文音安全距离,可王文音仍是怕他,从镜子里偷偷看了他一眼,婉谢道:“我男朋友等下会来接我,就……不麻烦先生了。” 闻言,安德直起身,长步迈进屋里,走到她身后,从镜子里与她对视:“你知道的,他不会来了。” 他长得高大,往旁边一站,遮住头顶光线,王文音被笼罩在他的阴影里,垂下眼帘,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手里的簪子。 安德低头,目光落在她腕白肤红的手上,那纤纤玉指,涂了薄薄一层桃红色指甲油,在柔光下透出一点晶莹来。 他神思恍惚,一把握住她的手,声音透着一股森冷的寒意:“说话。” 王文音略微愣神,唇边慢慢浮出一点柔媚的笑意来。“刚才先生帮我解围,我还没感谢您吧?不如,今晚请您看出好戏。” 第24章 长夜渡雪·终章 晚来天欲雪, 夜幕下的江畔餐厅别致而洋气, 是滨城许多小情侣约会用餐的圣地之一。 安德跟着王文音走上二楼。 她选了一个半开放式的隔间,从卡座的位置往下看,恰好能将一楼的全貌纳入视线。 正对湖畔的那扇窗户旁坐着一对男女,郎才女貌, 在尽情地享用烛光晚餐。 好一对令人艳羡的有情人, 如果那个男的不叫“陶常宁”的话。 安德皱眉,有些不解:“这就是你请我来看的好戏?” 王文音一瞬不瞬地望着楼下的两人, 情绪并没有多大起伏:“朋友告诉我,那个女生是位富家小姐, 叫金怡晨。他们经常在这里约会,一周两次。” 她异常冷静, 表情认真地询问他:“你说,我要不要给他们来一出《赶坡》或《桃花庵》助助兴?” 安德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并不言语。 许久, 演奏师在客人的要求下弹起钢琴,唯美浪漫的琴音流淌在餐厅里,陶常宁和金怡晨聊到情深处,喝了交杯酒,开始甜蜜地拥吻。 香艳旖旎的画面,毫无预警地在他们眼前上演, 王文音眸光闪烁, 忽然扯掉身上的吊坠,砰地一声砸到了地上。 这一声惊响,彻底打破了她和安德之间若即若离的氛围。 安德目光一转, 发现她眼睛潮湿,神情冷漠, 胸口急促地起伏着,不知是因为被背叛而难受,还是觉得那吊坠碍眼。 他弯腰捡起掉在桌子底下的吊坠,握在手里,细细擦干净上面的灰尘,问她:“嫌脏了?” “嗯。” “那个男人和你说过吊坠的来历吗?” “没有。” “那我来告诉你吧。” “其实,这枚彩蛋吊坠来自于俄罗斯的一个古老家族——萨卡洛夫,后来,萨卡洛夫的女主人将它交给了自己的外孙,安德·伊里奇·萨卡洛夫。” “他将吊坠带回中国,却意外的遗失了。奇迹的是,某天他遇见一位女生,而那个女生的身上刚好就有这枚吊坠。” 安德说着,走到王文音的身后站定,动作温柔地将吊坠重新戴回她脖颈间:“这次是我送你,戴好,别再丢了。” 王文音僵硬地坐在椅子里,没听见似的,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楼下那对“有情人”。 安德挫败地抬起双手,搭着她的肩,俯身,在她耳边呢喃:“阿音,你回头看我一眼。” 耳朵被他的气息烫得酥麻,王文音睫毛翕动,收回目光,偏头看他。 近在咫尺的距离,两人的呼吸已经交缠在一起,他只要微微低头,就能吻上她的唇,拥有她。可是,她濡湿的眼神没有沾染一丝情|欲,冷淡地注视着他时,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就那么喜欢趁虚而入?” 安德顿住,还没来得及思考她这句话的意思,又听她声音压抑着哭腔道:“你现在这幅样子,又是在怜惜谁?” “你和他,你们都一样。” 她擦掉眼泪,将他从身边一把推开,拿着包转身离开茶座。 安德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开始懊恼自己太过心急,太想拥有她。 可是,任谁看见心上人为另一人黯然神伤,都无法坐怀不乱的吧?他只要一想到那个男人可以正大光明地搂着她的腰,与她并肩而行,每每夜里,他就心神不宁到无法入睡,一闭眼就全是那天她柔媚的笑。 《牡丹亭》写的到底是杜丽娘还魂记,还是柳梦梅的一场梦?他不得而知。 王文音下到一楼,没在管安德,径直走到柜台前,问服务员要了一瓶绿酒,往窗户边走去。 陶常宁正和金怡晨交谈甚欢,余光瞥见一个人影渐行渐近,不经意扭头,发现是王文音,整个人都呆住了:“你……怎么来……” 没等他说完,王文音直接咬开瓶塞,将那瓶绿色的液体一咕噜全倒到他头上,笑得温柔肆意:“你不是喜欢头顶绿色吗,这一瓶酒我请你。” 见状,金怡晨吓得瞪大眼睛:“你……你是谁?” 王文音无视她,把空酒瓶立在桌面上,转身推开门离开了湖畔餐厅。 - 至此,陶常宁出轨富家千金的消息,便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 金怡晨原是被陶常宁蒙骗,不知道他有女朋友,得知此事嫌丢人,和他闹掰了。 陶常宁觉得是王文音害他身败名裂,分手时,对她恶语相向:“你以为我当初是喜欢你才和你交往吗?我不过是在拿你做实验,像你这样黑心肠的丑女,就该一辈子带着假面具示人,永远得不到别人的真心,在戏台上腐烂。” 王文音表情寡淡,内心毫无波澜地欣赏着陶常宁发疯。其实,当初接受陶常宁的表白,除了是真的喜欢他这个人之外,还因她需要一个理由与自己的脸和解。 如今,她早就可以顶着素颜自然地走在阳光下,就算被人骂丑八怪,也不会再偷偷地躲起来哭。 至于陶常宁说让她一辈子在戏台上腐烂,那正好是她毕生所求,戏曲赋予了她众多可能,当需要美貌时,她便可化身为杨贵妃,当想感受爱时,那她可以是杜丽娘和崔莺莺,如果哪天想拥有勇气了,就来一出《花木兰》,她不要别人的怜悯,她要做自己的上帝。 经此一事,大家以为王文音会消沉一阵子,然而她不仅期末考得不错,还拿到滨城“梨园贺新春”活动的表演名额。 寒假期间,学校不给学生留校住宿,王文音就在校外租了个小单间,为节目做准备。 放假前一天,她在收拾行李时,翻出一个大箱子,里面装着许多稀奇古怪的物品,都是昔日戏迷送的彩头。 林书荛无意间瞧见堆在箱底的俄罗斯套娃,和她开玩笑道:“谁家小朋友送的彩头啊,还一送一大盒,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想到送礼的人,王文音也笑了:“哪里是什么小孩,不过是个成日绷着脸的愣头青。” 之前收到这些套娃,便直接跟其他彩头一并存放到箱子里了,今日仔细一看,竟觉得格外可爱。 她打开盒子,取出一个套娃来,拆开查看,忽然有封信从里头掉了出来。 薄薄一张蓝白色信纸,上面用钢笔一笔一划地写着几行字: 命运把你带到我身边,就这样我想你每一天。 与你在梦中相遇的瞬间,我的心在跳,激动不安。 如此默默无望地爱着你,有时苦于一厢情愿,又为嫉妒暗伤。 你的过去我不曾参与,我将童年回忆奉献予你。 当你看见它们的可爱模样,是否也会因我展露一次笑颜。 她看着那苍劲有力的字迹,指尖微动,整颗心仿佛陷进一层软绵绵的云朵中,被一种温柔细腻的情绪包裹着,这种感觉令她非常陌生,她几乎立刻就将信塞回套娃中,一把关上了箱子。 依次送走舍友,王文音独自拖着行李离开学校,住进新租的筒子楼小公寓,一切都开始正式步入正轨。 这天傍晚,她从剧目中心排练回来,在阳台洗鞋,顺便练练嗓子,才哼了几句,隔壁阳台忽然传出断断续续的小提琴音。 像是故意跟她作对似的,她一开嗓,小提琴音就嗞~嗞~地响起来,她一停下,琴音也跟着停了。 王文音郁闷地丢下鞋子,起身拨开头顶衣物,往隔壁阳台看了一眼,发现是安德。 他穿着军棉大衣,侧对着她站在阳台里,下巴微仰,左肩夹琴,右手执弓,迎着傍晚的风,很优雅惬意的样子。 她诧异道:“你……住在这里?” 安德放下小提琴,转身看她:“嗯,好久不见。” 离他们在湖畔餐厅分别不过才一个星期,他竟已觉度日如年,在她没出现的日子,他每天都祈求着能在梦中与她相见,甚至有了去她们学校找她的冲动。 他大抵是疯了,被困在她所编织的《牡丹亭》中无法自拔,现下看她的眼神都是藏不住的热忱与渴求。 王文音被安德盯得不自在,随便找了个借口逃回屋里。 两人再一次的意外相遇,并没有打乱王文音的计划,她仍旧每天晨起去剧目中心排练,在傍晚时分回公寓。而安德总是在下班后,故意绕到剧目中心大门口等她。 次数多了,她终于忍不住问他:“先生,您下班那么早,就没有一点自己的私人夜生活吗?” 安德和她在风雪中并肩而行,嘴上说军人就该保持严谨的生活作风,要什么夜生活,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向她越靠越近,暗搓搓地抬起手,隔着军用手套,将她冰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包裹在掌心里。 含情目 第24节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不过是牵着她一只手,他空洞得满目疮痍的一颗心,就已被填得满满当当。 后来安德才知道,从剧目中心到公寓的短短十几分钟,是他用余生四十多年的孤独,换来的一次相守。 那天,组织要求安德年后立刻到长山岛赴任,傍晚下班,他一如既往地去剧目中心接王文音,两人听闻夜里有流星,不能免俗,回到公寓就各自搬上椅子到阳台等着。 安德本想借此机会,问王文音愿不愿跟他一起去长山岛,可是等到凌晨,也不见流星划过。 王文音丝毫不意外地望着夜空,和阳台另一边的他说:“好像,上天从来都没有眷顾过我,从小带着胎记出生,被同龄人嘲笑欺凌,被父母抛弃,长大后连交个男朋友都是虚情假意,所以,我早就不会再随便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了,就算是上天也不行。” “既然今晚没有流星,那我便做自己的流星。” 她眼中倒映着璀璨星河,熠熠生辉,闭上眼,虔诚地向自己许下了心愿。“希望终有一日,我能不负平生所学,成为戏曲名角,以己之身,弘国粹之万丈光华……” 安德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侧脸,突然间沉默下来,藏在心底的话再也问不出口。 她本就是戏台上自由自在的穹鹰,是他一场情难肆意的梦。他连爱她都要小心翼翼,又怎么忍心把她困在无人的孤岛? 王文音许完愿,偏头问他:“你呢,你有什么心愿吗?” 安德目光如海,幽远深邃地注视着她,释怀道:“愿你所愿……皆如愿。” 闻言,她心口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对他展颜一笑。 几日后,王文音的节目在“梨园贺新春”活动上开演,反响不错,似乎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因为她的戏而认识她。 活动结束,曲粤坊那边来信说秋儿姐病重,让她回去团聚。 王文音连夜买票收拾行李,安德强忍着不舍,送她去火车站。 是夜,寒风肆虐,天空飘起大雪,纷纷扬扬,一点点变白,又一点点变亮,他站在寂静无人的广场,目送她拉着行李走向车站入口。 “阿音。”他扯下防寒口罩,在她彻底消失之前,终是忍不住喊了一声:“你回头看我一眼。” 刹那万籁俱寂,王文音停下脚步,蓦然回首。 天空泛起鱼白,远处传来了船舶鸣笛声,日月同辉的瞬间,安德低头,在吊坠上落下深情一吻。 明纱望着独立于山巅的白色灯塔,执笔写下结语。 “当长夜散去,天光亮起,这个冬天总会结束的。”——《夙愿事件簿·长夜渡雪》 第25章 戏古弥新(1) 从长山岛回到申城, 季屿生信守承诺, 给明纱放了几天假。 明纱在家里挺尸两天,得知申城正在举办cjwinter国际数码互动娱乐展览会,从床上爬起来,马不停蹄地逛展去了。 作为全球泛娱乐领域影响力的年度盛会, cjwinter一直备受关注, 已连续几年吸引了英特尔、高通、amd、英伟达等科技硬件类厂商,以及索尼、微软、任天堂、万代南宫梦和国内一些强势游戏厂商的参展。 今年展会推陈出新, 增设了cjwinter电竞主题馆,几大热门电竞项目将以表演赛的形式亮相, 为观众带来精彩的角逐。 除此之外,还能在现场抢先体验到各大厂商的新游内测内容, 机会非常难得。 明纱作为非酋一员,活了二十几年,从来没抢到过热门游戏的内测资格, 每回都只能在游戏主播的直播间里过过眼瘾,然后默默地看着游戏内测名额在闲|鱼被炒到高价。 她一个曾经的游戏圈从业人员也这么惨,何况其他玩家呢? 唉…… cjwinter展通常会连续开放四天,今天是第三日,逛展的人依旧络绎不绝,据说前两天单日最高人流可达十几万人次, 不是一般的热闹。 明纱独自拿着票跟在人群后边排队过安检, 走进展馆。偶有几位coser和主播从眼前晃悠而过,在得到允许后,明纱举起单反给他们拍几张照留念, 便转身去了游戏主题馆。 之前,因为工作需要, 明纱平时基本什么类型的游戏都会体验一番,但她自己私底下会比较偏爱内容向的游戏。 此行,发现一直关注的某个arpgroguelike游戏在展会上开放了内测体验,明纱两眼放光地挪到展台前。 “你好,请问想体验你们的游戏需要什么条件吗?” 工作人员见惯不惯,将游戏角色立牌摆到桌上,耐心讲解道:“您只需要扫描立牌上的二维码关注游戏公众号,然后转发置顶的第一条博文,就可以用我们提供的平板畅玩游戏内测内容。” 明纱把工作人员所说的流程照做一遍,坐到展台体验席打开平板,带上耳机,进入游戏。 上午十点半,连续下了七天雪的申城,难得出了一点太阳,季屿生受朋友之邀,带几位小学员来cjwinter国潮主题馆,参观赛博朋克戏曲艺术展。 小学员们年纪小,看什么都觉得稀奇,一进展会就开始蹦蹦跳跳,东张西望。 “老师,你看那边有个人在cos钢铁侠耶,好酷!” “老师,那些小哥哥是在打比赛吗?我想去看看。” “看什么看,真没出息,等我将来当上电竞选手,给你坐前排。” “哦,你不唱戏了吗?” “老师,我们中出现了叛徒,咱们把他踢出剧团吧!” “老师,他们在卖阿妮亚的抱枕,咱们买一个回去吧?” “老师……” 季屿生今天穿了一条复古纯白羊毛呢长外套,上头绣有仙鹤,被几个孩子簇拥着前进时,好似幻彩智能灯光下移动的一抹雪色。 他无奈地摸了摸小学员的头:“我们先去看戏曲艺术展,下午再带你们到处逛一逛。” “好耶!!!”小学员们欣喜地迎合道,总算安分了些。 几人跟着季屿生浩浩荡荡地往国潮主题馆走。 一路上时不时有人向他们投来注目礼,交头接耳地嘀咕。 “好帅,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哪个游戏商请来的coser。” “应该是老师吧,你看他后面还跟着几个学生。” “老师更妙啊,刚好是父母辈喜欢的职业,带回家都有底气。” “你想得有点多噢~” “做梦又不犯法,我连婚房长啥样都想好了,头一次见这种清冷中带着点书卷气的挂,呜呜呜,好想去要合照,好想加微信……” 季屿充耳不闻地径直从人群前走过,经过游戏主题馆时,旁边的盛乐忽然扯了扯他的衣服,踌躇道:“老师,你看那个是不是明纱姐?” 季屿生转头,顺着盛乐所指的方向望去,就见明纱悠然自得地坐在arpgroguelike游戏体验席中。 她戴着电竞耳机,微低头,双手捧着平板,目光全神贯注地跟随手指在屏幕上移动,黑色长发随着她的动作从肩后滑落到胸前,露出一截细长白皙的脖颈。 完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盛乐确定是明纱,立刻松开季屿生的衣服:“我去和明纱姐打个招呼。” 说着,作势要狂奔过去,结果被季屿生扯着衣领口,给重新拎了回来。 “别去,你明纱姐在休假,我们就不要打扰她了,让她好好尽兴地玩几天。” 严巧附和道:“老师说得对,可怜明纱姐,每天上班都要面对盛乐这张烦人脸。” 听到这话,盛乐顿时不乐意了:“喂,你瞎说啥呢?” 严巧义正言辞:“我哪里瞎说了?你要是不烦人,明纱姐怎么一看到你就犯困?” 盛乐气得直跳脚:“明明是你整天咿咿呀呀唱得太难听,害她打盹,还想把锅甩给我。” 严巧:“是你!” 盛乐:“是你!” 两个小屁孩争执不下,身为“典墨剧团助理夏明纱犯困之谜”的真正幕后大boss,季屿生适时地打断他们,惆怅道:“她是因为听了我唱戏才犯困,跟你们没有关系。” 盛乐和严巧瞬间安静如鸡,内心甚至不约而同地生出一种“像老师那样一副好嗓音,竟然也有催眠效果”的安慰感来。 季屿生哪里不知道他们的小心思?见他们此刻有“握手言和”的趋势,也就不再纠结此事。 “走吧,郑先生等我们很久了。” 于是,一行人结伴进了国潮主题馆。 中午,明纱打游戏打得正上头,忽然间肚子饿了,她抬头看了眼时间,竟然已经十二点多。 怪不得…… 明纱摘下耳机,在座位里伸了个没形的懒腰,掰掰有些酸痛的手指,打算去美食区买点饮料和关东煮,简单解决一下午餐,再继续回来玩游戏。 她起身,和工作人员打声招呼,拿着包离开座位,按照指示牌,拐去美食区,不料却在途中遇见了两位前同事。 是范晓悦和薛莹莹。 明纱对同事没啥意见,但因为离职时跟前公司领导闹得不太愉快,所以,她实在不想回忆起那些糟心事了。 本打算装作没看见,直接溜走,但两前同事似乎有些过于热情,一看见她就快步走过来喊道:“夏明纱!” 明纱没溜成,从嘴角挤出一点笑意:“好巧,你们也来逛展啊?” 范晓悦:“是啊,一年一度的cjwinter是从业者和广大玩家共同的线下游戏盛宴,怎么能错过?” 明纱点头:“也是。” 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范晓悦忽然问:“对了,你如今在哪家游戏大厂工作?” 果然,和前同事闲聊永远绕不开这个话题,明纱如实道:“我现在就随便做点兼职,没在游戏公司了。” “这样啊……”范晓悦意兴阑珊地嘀咕了声。 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薛莹莹撇了撇嘴,说:“今年业内不好过,到处都是游戏公司裁员的消息,满大街的高材生,hr邮箱都被简历挤爆了,你找不到工作也正常。要我说你就该在公司夹好尾巴做人,游戏圈那么小,得罪谁也别得罪领导,舔都不会还想在职场混,骨气又不能当饭吃,太过自视甚高连年终奖都拿不到,现在还落得如此下场,后悔了吧?” 莫明其妙被人当面说教一番,明纱心里无比咯噔,仿佛吃饭吃到一半,在碗里发现无头苍蝇,快恶心吐了。 她不明白,自己和薛莹莹并没有太多工作交集,但听对方的语气,似乎跟她积怨已久?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在前公司的人际关系,突然觉得脑壳抽痛…… 职场真是无趣极了。 她定了定神,面无表情地看着薛莹莹说:“嗯,你舔了那么久,是公司上市给你股份?还是游戏月流水过亿给你分红了?是公司新游预约人数已经突破百万?还是你参与制作的游戏拿到tga大奖被玩家认可了?是领导年底给你涨薪?还是不用996啦?” 明纱语速很快,念念有词地往外蹦字,完全不给薛莹莹插嘴的机会,末了,弯起眼睛,云淡风轻地总结道:“你看,那么多问题你都不关心,你只关心我能不能找到工作进入游戏大厂,我谢谢你。” 一时之间,薛莹莹气得脸都黑了。 这边,季屿生逛完赛博朋克戏曲艺术展,带着小学员们出来觅食,又发见了明纱。 几人站在不远处,几乎听完了她和同事的对话。 含情目 第25节 盛乐捏着下巴,傻乎乎道:“嘿,没想到明纱姐还挺会怼人的,厉害。” 季屿生纠正他:“那不叫怼人,那是在维护自身人格,合理反击。” “就是。”严巧赞同地点点头,瞥了盛乐一眼,笑骂:“傻帽。” 盛乐故作生气地掐了她一把,她嗷地闷哼一声,泪眼婆娑地和季屿生说:“老师,盛乐他欺负我。” 见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盛乐也急了,立刻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小麦色手臂伸到她眼前,嘟囔道:“别哭了,我让你掐回来。” 严巧嫌弃地别开目光:“谁要掐你,脏死了。” 他们这样打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季屿生摇了摇头说:“走吧。” 盛乐放下袖子问:“去哪啊老师?” 季屿生轻笑:“去和你们明纱姐打声招呼。” 盛乐:“……” 是谁刚才说要让她好好休息来的哦? 第26章 戏古弥新(2) 薛莹莹仍想说些什么掰回脸面, 却被清脆稚气的童声打断。 “明纱姐!” 几个半大小学员比季屿生先行一步飘到明纱身边, 拉着她的手左摇右晃。 “明纱姐,你饿不饿,要跟我们一起去吃午饭吗?” 明纱被他们围着,也没啥心思去管范晓悦和薛莹莹了。 她俯身, 捏了捏严巧的脸蛋, 笑问:“你们怎么在这,季老师呢?” “你在找我么。” 熟悉清冷的声音自身侧传来, 明纱不用转头去看,也知道是谁。 倒是范晓悦和薛莹莹好奇地看着季屿生, 视线一直有意无意在他脸上转悠,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她们这样的行为有些掉逼格, 于是极力掩饰地挪开目光,眼神飘忽,开始在心里找补, 企图将季屿生整个人拆分开,从他身上找出些缺点来,才肯善罢甘休。 “切,长得帅又怎样,老师一年才赚多少啊?工资连我的二分之一都没有。” “别说,看着挺像吃软饭的凤凰男, 夏明纱那点工资养得起他吗?” 两人小声咕哝, 又忍不住瞧了季屿生一眼。 季屿生目不斜视地从她们眼前经过,走到明纱面前,语气十分自然地邀请她:“一起吃午饭吗?” “可以啊。” 明纱求之不得, 懒得再跟范晓悦和薛莹莹假装团结友爱,牵起严巧的手, 准备和季屿生一起离开。 可范晓悦和薛莹莹仍旧不依不饶,非要让明纱出一次丑,才觉得心理平衡。 “哎,明纱,怎么不和我们介绍一下你男朋友。”薛莹莹眯起眼睛,语气幽幽道:“谈恋爱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男朋友就那么让你拿不出手啊?” 靠! 还没完没了。 倘若往常有人说季屿生是她男朋友,明纱一定开心到心花怒放,恨不得当场和那人称兄道弟,夸他有眼力见,眼光好。 但薛莹莹不配。 明纱心里有团火气在横冲直撞,杀气腾腾地转身瞪了薛莹莹一眼。 这时,国潮主题馆的馆长郑云河来请季屿生一起用餐,瞧见他在这边,走过来热络地喊了声:“季老板。” 他声音洪亮,顿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季屿生朝他点头示意:“郑先生。” 郑云河环顾一圈,笑逐颜开:“哟,人挺多,都是您剧团的学员啊?” 季屿生抬手,向他简单介绍:“这位是我的助理夏明纱,至于这几个小的,是我学生。” 直接忽视掉了范晓悦和薛莹莹。 她们面露尴尬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郑云河慈爱地拍了拍盛乐的肩,诚心邀请道:“正好,赛博科技的总裁温叙也在,我们已经在隔壁饭店备好酒席,季老板你要是方便,就带着明纱小姐和几位小朋友一起过来用餐,温总裁想和你谈笔生意。” 季屿生心下了然,抬眸看向明纱,说:“可能又要占用掉你的休假时间了。” 明纱摸摸鼻子:“没事,下次记得补给我。” “行。”季屿生承诺她,和小学员们说:“走吧,我们吃饭去。” 几人将范晓悦和薛莹莹远远地抛在身后,跟着郑云河走出展馆,来到隔壁的饭店。 在前台报了预约的手机号,便有专门的服务员领着他们去了二楼的童趣包间。 郑云河让服务员安排好座位,然后将菜单递给明纱:“明纱小姐,我跟季老板有些工作上的事要商量,你先和孩子们在这里用餐,想吃什么随便点,不用客气,有问题直接叫服务员就行。” 听郑云河这样说,明纱反而更好奇了。 到底是什么事需要避开他们单独和季屿生谈呢? 如果是夙愿委托的话,她必须要在场的吧? 明纱满脸疑惑地扭头去看季屿生,发现他正好也在看她。 像是早已察觉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季屿生弯起唇露出安抚的笑意。 “没事,等我的消息。” 好吧。 明纱收回视线,拿过菜单平摊到桌面上,开始招呼学员们点餐。 “大家看看菜单上有什么想吃的,都可以和姐说……” 小学员们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一蜂拥全围到了明纱身边,滔滔不绝。 “我要一杯香芋奶昔。” “我要一盘水果沙拉。” “烤鸡……一只孜然烤鸡……” 活脱脱一群小饿鬼。 季屿生宠溺地看着他们在明纱的组织下,有条不絮地点餐,总算放下心来。 郑云河适时提醒他:“季老板,咱们走吧?” 季屿生:“好。” 两人跟着服务员,来到走廊尽头,在商务大包厢前停下,掀开门顶的五色珠帘,走了进去。 里面的装修风格与童趣包间截然不同,如果说童趣包间是色彩明快亲近大自然,那么这里就低调得十分规整。 季屿生第一眼就看到了温叙。 他一身西装革履,端坐在圆桌边,人虽上了年纪,面容却保养得不错。 听到脚步声,温叙缓缓抬起眼来,发现是季屿生和郑云河,便笑容满面地起身相迎道:“老朋友,你终于替我把季老板请来了。” “哎,咱俩谁跟谁啊。” 郑云河也跟着客套两句,顺便把他介绍给季屿生:“季老板,这位就是赛博科技的温总裁,刚从国外回来。此次,cjwinter国潮主题馆里的大部分潮玩作品,都是他们公司所提供的。” 季屿生与温叙虚握了一下手:“你好,温总裁。” 温叙淡笑:“季老板,请坐。” 季屿生顺势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 趁着服务员上菜的间隙,温叙开始和他聊起合作的事。 “季老板,不知道今天现场展出的潮玩作品你都看了吗?” “嗯,郑先生都和我一一介绍过了。” “那你觉得那套赛博朋克戏曲系列盲盒怎么样?” 季屿生沉默了会儿,不答反问:“温总裁的意思是?” 温叙直言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们赛博科技准备将赛博朋克艺术与传统戏曲文化相融合,打造一款潮玩ip。你在展会现场所看到的戏曲系列盲盒,就是我们设计师的首次尝试。接下来,我们希望能和戏曲界的各位大师密切合作,在春晚引领大家走进赛博朋克里的东方世界。” 季屿生面对面盯着温叙的眼睛,在心里深思熟虑一番,说:“我虽学戏十数载,却也只是略精一二,不及全国各大剧院的老前辈们万分之一,断不敢妄言为戏曲大师。” 他微挑眉,笑道:“温总裁,你找错人了吧?” 温叙打量着季屿说:“你可能不知道,这个潮玩ip创意,是我宝贝女儿提出来的,也是她向我推荐了你,想必,你应该认识她。” 季屿生沉声静气:“温总裁的千金是?” 温叙脸上有一种老父亲特有的骄傲,轻声道:“温慕慈。” 第27章 戏古弥新(3) 明纱和学员吃饭吃到一半, 季屿生忽然间回来了。 明纱右手拿着筷子, 左手抓了只黄金虾,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他:“这么快,怎么不多聊会儿?” “就是,我们还没吃完。” “……” 真是一群没良心的小家伙。 季屿生沉默不语地瞥了明纱一眼, 走到桌边。 盛乐勤快地拉过备用椅子, 让出明纱旁边的座位:“老师,你坐这。” 季屿生点点头, 在明纱身边坐下,随手拿过一套新餐具, 拆开,说:“就那么怕我跟你们抢吃的?” 含情目 第26节 又转移话题。 明纱隐约察觉到季屿生有心事, 可是他不想说,她也懒得刨根问底,自顾自地剥掉虾壳, 故作嫌弃道:“就你那点食量,连盛乐的五分之一都不到,谁怕啊。” 盛乐无辜躺枪,嘴里的鸡腿顿时不香了:“明纱姐,你教育老师,干嘛要扯上我。” 他这话说得无心, 明纱却愣住了。 一直以来, 她在季屿生手下工作都很肆无忌惮心直口快,就是莫名有种他不会跟自己生气计较的底气,但触及到底线的事她向来是不碰的。 原来, 在别人的视角里,她刚才是在……教育季屿生吗? 明纱大脑乱成一团麻线, 开始努力思考到底是盛乐童言无忌,还是她越界了。 见明纱半天不说话,季屿生倒了半碗汤,轻笑着说:“我是合理膳食,哪像你。” 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倒显得她作茧自缚。 明纱回过神来,扒拉两口米饭,没好气地哼了声:“就你大道理多,我懒得管你。” 几人用餐结束,下午随便逛了逛,直到傍晚展会清场,明纱才跟季屿生他们分别,独自打车回家。 通常,这个时间点,姜芯还在挤地铁。明纱在沙发上躺了几分钟,想起之前拍的照片还没处理,有气无力地挪回卧室,把单反中的sd卡拔出来,裹上外套出门去洗照片。 在小区大门路口找到常去的照相馆,一进门,洗照片的老师傅就笑呵呵地跟她打招呼:“又来洗照片呀?” “是的。”明纱把sd卡交给洗照片的老师傅。 里面除了有她在楚庭、滨城和长山岛拍摄的风景照,还有一些季屿生的照片。 老师傅用电脑浏览一遍,笑道:“这位是你喜欢的男明星啊,看起来挺绅士一小伙儿,长得真帅。” 是她喜欢的没错啦,但季屿生是京剧武生,应该不算明星吧? 明纱胡思乱想着,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好像人家夸季屿生就是在夸她一样,忍不住跟老师傅唠嗑起来。 “师傅,他不是明星,是一位京剧演员,叫季屿生。” “不知道您平时喜欢听戏不,他唱得可好听了,武打动作也十分流利爽快,像《长坂坡》和《战翼州》这种经典剧目更是手到擒来,您有空可以到申城大剧院去看一回,绝对值那个票价。” 说到最后,竟然还不忘替季屿生做起生意来,真是下了班还操着做员工的心。 老师傅连连应承道:“哎……好。” 等照片洗好,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明纱揣着一沓照片回到家里,发现姜芯正在厨房切水果。 她做贼似地轻手轻脚挪回卧室,把季屿生的照片一一摆在书桌上欣赏。越看越觉得,照片无法显现出他本人的全部神韵,还是真人更深得她心。 唉…… 明纱盯着照片里的人,莫名又想起了奶奶。 小时候因为家里穷,奶奶竟然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她现在渐渐记不清奶奶的模样了。 明纱抱着双膝窝在靠椅里,兀自发呆。 这时,姜芯端着切好的水果进来,问她:“要吃水果吗?” 明纱猛然惊醒,动作大得连带着椅子都摇晃了几下。 “你紧张什么?”姜芯抓住椅背,阻止她晃倒,一垂眸,就发现了书桌上的照片。 “靠,那么多单人照片,还各种视角,夏明纱,你咋整得跟刑警观察犯罪嫌疑人似的,这谁啊?”姜芯猎奇地探过身,从桌上拿起照片瞧了一眼,啧啧道:“确实像纵火犯。” 明纱从姜芯手里抢回照片,无语道:“你说谁是纵火犯啊?” 姜芯任把水果盘放到桌上,用牙签扎起一块梨肉丢进嘴里,含糊不清道:“偷走夏明纱春心的男人,不是芳心纵火犯是什么?” “我去你丫的。”明纱被姜芯的比喻土到了,直接掰开两片橘子,塞进她嘴里,“补充点维生素,少说两句。” 姜芯反客为主,从她手里接过橘子嚼了嚼,认真道:“我说真的,这男的到底是谁啊?” 明纱叹气:“我老板,季屿生。” 姜芯默然,过了会儿,她沉吟两声,问:“你不会是……真喜欢他吧?” 明纱跟只小刺猬一样抱着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下意识地点头:“嗯” “靠!”姜芯突然间急了,“夏明纱,见色起意也不是像你这样的,他可是你老板,古往今来,喜欢上自己老板的员工,有哪几个能善终啊?” “我知道。” 明纱抬起头,双手托腮,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照片里的人说:“我一直都知道,员工和老板之间只要存在劳动契约,那么他们的关系就是不对等的,不管他们如何避免,以上克下的状态都无法彻底消除,甚至还会转变为情感上的单方面压制。这也是为什么许多公司会静止上下级谈恋爱的原因之一。” 姜芯:“想得倒通透,那你干嘛还自投罗网?” 终于说出长久以来闷在心里的疑虑,明纱紧绷地神经松懈下来,直起身,与姜芯对视,目光灼灼地微笑道:“所以呀,我现在也只是一个人偷偷地喜欢着他。等年后,前助理病好回剧团,我就跟他解除劳动关系,然后告诉他……我喜欢他。” 姜芯彻底没了脾气,唉声叹气地注视着椅子里的明纱。 卧室天花板装了一盏球形透明白炽灯,橘白色的光透过灯罩暖洋洋地洒在她身上,她眉眼弯弯,唇角含笑,全身都洋溢着一种春日花苗破土而出时,那种湿漉漉的青涩气息。 姜芯觉得明纱悟了,又生怕她要完蛋。 在姜芯心里,明纱一直都维持着一个还算理智的形象。她从来不会放弃自己应有的利益,也不会让自己陷入一个难堪卑微的境地。然而现下,她理智地将自身情感分析了一遍,却还是坚定不移地喜欢那个男人。 但她似乎忘了,喜欢这件事根本就藏不住,只能装,装不知情。 唉…… 姜芯天马行空乱想一通,等回过神来,水果盘已经空了。 明纱将最后一个葡萄丢进嘴里,不要脸道:“多谢款待。” 姜芯:“……” 她就不该瞎操心! 姜芯欲哭无泪地端着空盘子,头也不回地滚出了卧室。 明纱的耳根子总算清净不少。 她将照片整理好,放进文件袋中,接着起身去浴室洗漱,然后上床休息。 - 临近春节,典墨剧团事情多得堆杂在一起。 等明纱休完假期再去剧团上班时,梁婉玉已经忙得不可开交。 “哎呀,我的明纱,你总算来了。”梁婉玉活络地握着明纱的手,从资料堆里抽出几张货单塞给她,双手合十,央求道:“帮我去储物间对一下货,拜托啦。” “噢,好的。” 明纱拿着货单转身正要走,又被梁婉玉喊住。 “对了,一会儿,春和苑的老班主张柄荣要来找屿生谈事情,那老头儿脾气有点古怪,你清点完货物顺便去门口接一下他。” 第28章 戏古弥新(4) 明纱清点完货物, 去门口等张柄荣。 经过前台时, 杨钟莉神神秘秘地朝她招手:“明纱,过来。” 明纱走过去,问她:“怎么了?” 杨钟莉蹲下,打开矮柜, 从里面抱出一个礼物盒放到桌上说:“你的元旦礼物, 拆开看看。” 没想到,休假回来上班还有惊喜, 真不错…… 明纱在杨钟莉一脸期待的目光下,抽掉蝴蝶结绑带, 打开盒子,里面猛地弹出一个人偶娃娃, 朝她咯咯尖叫两声,她直接丢下盒子,吓得后退两步:“拿开……快拿开!” 杨钟莉看着惊疑未定的明纱, 捂腹笑得前仰后翻:“哈哈哈……我们本来是准备吓一吓老板的,结果被你抽到了……哈哈哈……” 明纱委屈道:“咱礼物可以接地气,但能不能别接地府啊,这人偶长得也太……稀奇别致了,不是我等凡人审美可以接受的。” 杨钟莉缓了口气,俯身捡起地上的礼物盒, 笑道:“人偶娃娃只是包装的一部分, 里面还有一盒茶叶。” “我说呢。” 明纱上前,掏出茶盒打开,发现里面装着季屿生常喝的那种望海茶叶。 上回在博古典藏舍, 他还亲自泡给她喝来着,味道不错, 挺甘甜可口,她一个不爱喝茶的人,都忍不住多喝了两杯。 光想着,明纱已觉有些口渴,她舔了舔有些干的嘴角,问杨钟莉:“老板抽到的礼物是什么?” 杨钟莉眨眨眼,挪移道:“一个粉色机械键盘。” “……” 礼物确定不是抽反了? 明纱惆怅地把人偶和茶盒装回去,重新打包成原样,突然心生一计,问杨钟莉:“老板的礼物他拿走了吗?” “没有,他这几天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根本顾不上查看礼物。” “那这样,等中午休息时,我拿上去给他?” 她是季屿生的助理,由她帮忙处理礼物倒也合理,杨钟莉说:“行,就交给你了。” 得到应允,明纱把礼物暂存在前台,去门口等张柄荣。 冬日暖阳洒在门前台阶上,一片金灿灿。明纱双手插在外套兜里,兴味索然地站在门口,时不时低头,探出小腿,感受阳光洗礼。 约摸到了十一点,一辆车停在典墨剧团大楼前。 明纱抬头。 车门打开,一根磨得光滑的无漆红木拐杖从里头伸了出来。 明纱眼神微动,走下台阶,来到车门边,恭敬道:“请问您是张柄荣先生吗?” 拐杖敲在地上,一个穿着褐色唐装的老头儿弯腰从车里出来,上下打量明纱片刻,抖了抖胡子,声音沙哑地哼了声,跟身后的助手说:“季屿生这小子,是没手没脚吗?大冬天让人小姑娘顶着寒风在门口接我,他自己却在暖空调屋里享受,真不害臊。” 打扮得挺知书达礼的一位老先生,怎么就长了张会怼人的嘴呢? 明纱在心里唉声叹气,面上却哄着张柄荣说:“老先生,季老师正在给孩子们上课呢,我工作不忙,索性就替他下来接您。今天天气冷,咱们别待在外头了,快进屋吧。” 明纱作势要去扶张柄荣,他突然顿住,仔细瞧着她的脸道:“哎,我咋觉得你看着面生,声音倒是有些熟悉……” 明纱十分确定自己和张柄荣没有过任何交集,听他这样说,只当他打趣自己,勉强保持笑意:“老先生您和我开玩笑呢。” 含情目 第27节 结果张柄荣努力回忆一番,指着她道:“哦……我想起来了,酒店……是酒店,我上回给小季打电话时,你们俩就在楚庭的酒店里。” 张柄荣为自己拥有一个好记性而得意,满面春光道:“你和小季谈得顺利吗?进展到哪一步了?是不是该见父母了?我和阿珍还等着喝你们的喜酒……” 张柄荣真是当之无愧的脑补大师,她还纠结着在什么时机告白比较恰当,他就差替她和季屿生把结婚证给领了。 明纱头一回觉得说实话违心,无比忧伤道:“我是季老板的助理,我们俩没谈,上回只是陪他出差而已,您呀是误会了。” “竟然还没谈上。”张柄荣顿时不高兴,臭着一张脸说:“季屿生那小子怎么一点也不积极努力,我得找他去。” 张柄荣挣开助手,拄着拐杖急冲冲地往屋里走,明纱连忙跟上他,软声劝道:“老先生,台阶陡,要不您先在一楼会客室稍坐一会儿,我去把老板叫下来好不好?” 张柄荣斟酌片刻,勉强点头:“成,我就在下面等着,你们去把季屿生喊下来。” 明纱:“好嘞。” 同助手一起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张柄荣搀扶进会客室,明纱松了一口气,转身又跑上三楼。 季屿生讲完课,跟其他老师换班,拿着保温瓶从培训室出来,在走廊与神色慌忙的明纱不期而遇。 他抬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姿势,指了指培训室。 明纱喘着粗气说:“老板,我正要找你。” 季屿生垂眸,拧开瓶盖,问她:“什么事?” 明纱目光不经意落在他的指尖上,说:“春和苑的老班主在楼下会客室等你,你赶紧去看一下吧。” 季屿生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热茶,皱眉:“我师叔张柄荣?” 明纱疯狂点头:“就是他。” 季屿生拧好盖子,立刻转身下楼。 明纱跟在他身后。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说:“吴老师在和学员讲课,你去帮他做个记录。” 明纱僵住,扯了扯嘴角:“哦,好的。” 知道季屿生想支开她,单独和张柄荣谈话,她也懒得当电灯泡,老老实实去培训室配合吴老师上课。 季屿生下到一楼,推开培训室的门,对坐在桌边的张柄荣喊了声:“师叔。” 张柄荣早就等得不耐烦了,阴阳怪气道:“想我张柄荣一把年纪,如今要见自己师侄一面,竟比登天还难。” 季屿生不怒反笑,贴心地坐在张柄荣旁边,为他斟茶:“等您什么时候天天都见着我,又该嫌我烦了。” “少跟我来这套。”张柄荣娴熟地从季屿生手上接过茶杯,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他放下茶杯说:“我这次来呢,主要是想告诉你,地方台那边想挑两个戏曲节目上春晚,申城大大小小的剧团戏班都把节目样片发送过去备选了,就你一点动静都没有,你到底咋想的啊?” 季屿生看着张柄荣,解释道:“师叔,我还没想好送哪个节目过去参选。” “你们剧团不是有个挺受欢迎的经典戏曲节目叫《十三绝神》,你把它送去不就成了?”张柄荣说着,火气又莫名窜上来,“我告诉你,电视台负责人后天就要确定入选的节目,你再犹豫,黄花菜都凉了。” 季屿生低眉沉思了会儿,承诺道:“师叔您别急,明天我会把节目demo送过去的。” 张柄荣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难得地露出个好脸色来,跟他唠起家常:“对了,刚才送我进来的小姑娘,是你女朋友吗?” 眼见着张柄荣又被八卦之魂附身,季屿生叹息:“不是。” 张柄荣气得一拍大腿:“那你怎么坐得住啊,年纪轻轻的不积极努力,喜欢的女孩子跟别人好了,有得你后悔……” “师叔。”季屿生打断张柄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语气果决:“这件事,我有自己的节奏,请您尊重我。” 张柄荣哑然地张了张嘴。 他从小看着季屿生长大,知道他是什么脾性。 肖怀风把季屿生领回来时,他才十一岁,为了能在春和苑生存下去,他从小就学会察言观色,收敛锋芒,让自己看起来温和无害,平易近人,做任何事情都绝不过火,永远留有一分余地,也听别人劝。可物极必反,这样一个人,一旦偏执起来便是万劫不复。 张柄荣冷静下来,摸了摸胡子,干咳两声:“成吧,希望你能意会我的良苦用心。春和苑还有事等着我回去处理,就不跟你在这耗着了。” 季屿生和颜悦色道:“我送您一程。” 他起身,小心地扶着张柄荣,把他送到门口。 “师叔,您慢走。” 张柄荣弯腰坐进车里,抬首看着独自站在台阶上的季屿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声:“屿生啊,人活着,总要和这个世界产生点什么联系,总要有点念想,这是你师父教给你的最后一课,不要忘了。” 季屿生站在原地,缄默地目送着那辆车从视线里消失,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才转身回剧团。 中午,明纱吃完饭,拿着礼物去三楼办公室找季屿生。 他坐在办公桌前,电脑里正在播放节目样片,他眼睛虽看着电脑屏幕,神情却有些魂不守舍。 明纱敲了敲门:“老板。” 季屿生眼帘轻动,右手拖过鼠标,点击关闭视频页面,抬头看她:“找我有事?” 明纱走到桌前说:“公司的元旦礼物你还没看吧?我拿过来了。” 季屿生视线下移,看向她手中的礼物盒,笑了笑:“帮我放在桌上就好,谢谢。” 明纱郁闷:“你就一点也不好奇里面装着什么?” 季屿生哦了一声,问:“那里面装着什么呢?” 好敷衍的语气,跟哄小孩似的…… 明纱懒得跟他拐弯抹角了,直接说:“你抽到了一个粉色机械键盘,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她把左手边的盒子递给季屿生,笑得意味深长:“从此你就是剧团最粉嫩的键盘侠了,快打开看看。” 季屿生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双手接过那个疑似被人动过手脚的礼物盒,慢慢抽掉蝴蝶结绑带。 明纱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动作,紧张得咽了咽口水:“老板,你快点啊。” 在她的催促中,季屿生终于垂眸打开了礼物盒。 花里胡哨的人偶娃娃瞬间蹦出来,弹到他面门前,咯咯咯地连叫了几声。 季屿生笑容凝固在脸上,与那人偶娃娃静距离对视着,嘴角往下塌了塌。 空气仿佛有一瞬间的静止。 明纱努力憋笑,憋得双颊通红:“噗……” 季屿生无可奈何地瞥了她一眼:“调皮。” 明纱吐了吐舌头,收起幸灾乐祸的表情,坦白道:“其实,你手里那个礼物盒装的是望海茶叶,我抽到的。我寻思着,自己平时不爱喝茶,而你好像也不怎么用机械键盘,不如我们俩交换一下礼物吧?” 明纱偷偷观察季屿生的表情,发现他不为所动,又继续诱惑道:“你看键盘这个樱花粉色跟我多配啊,你再看,茶叶那个翠绿色跟你多……” 季屿生目光幽深,睨了她一眼,她缩了缩脖子,立马改口,以退为进:“我是说,望海茶叶有种很清新淡雅的香气,跟你给人的感觉非常相似,而且,你平时不是经常用它来泡茶润嗓吗,所以我就想……把它送给你……” 明纱越说越小声,总感觉自己好像在骂季屿生是绿茶男一样,心虚得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了。 好在,季屿似乎很认真地听完了她的胡言乱语,然后问她:“这就是你对我的印象?” “啊?” 话题突然拐了十八道弯,完全刹不住车。 明纱懵懵地:“对啊,有问题吗?” “没问题。”季屿生唇边浮出点笑意来,“茶叶我收下了,键盘你拿回去打游戏吧。” “成交!” 明纱心满意足地抱着键盘午休去了。 季屿生摇了摇头,重新将注意力转回电脑屏幕上。被她这一闹,那些郁结于心的烦闷情绪莫名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他看完节目demo,关上电脑,把外套盖在身上,靠在椅子里小睡了一会儿,等午休一过,又打起精神去给学员讲课。 到了下午三点,明纱拿到机械键盘那股兴奋劲逐渐退却,听着季屿生唱戏,又开始犯起困来。 她拍了拍脸颊,决定曲线救国,和梁婉玉她们一起拼单,点杯下午茶提提神。 在点单界面纠结半天,最后选了一杯生椰拿铁。 边工作边等了四十多分钟,骑手就来电,让她出门取外卖。 明纱丢下笔,飞快地跑下楼,远远便看见停在门口的小摩托车和穿着黄色工作服的骑手。 她走过去报了自己的手机尾号,从外卖小哥手里接过下午茶,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小哥就火急火燎地骑上摩托车,嘟一声没影了。 明纱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心情愉快地拎着下午茶,准备回去工作,一转身,却发现有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生,站在剧团一楼窗户边的梧桐树下。 她穿着纯白色的学院风连衣裙,外面套一件褐色连帽开衫,下半身是长筒袜和英伦风复古小皮鞋。一头浓密中长发扎成甜美的双马尾,空气刘海随风而动露出额头,皮肤白到近乎发光,仿佛要融进这冬日的暖阳里。 发现明纱在看自己,她轻轻牵动唇角,露出小虎牙和浅浅的酒窝,清澈的笑意,有一种不被社会洗礼过的单纯美好,让明纱在隆冬腊月的寒风中,联想到了夏日,蝉鸣,街角林荫路和十八岁的天空…… 第29章 戏古弥新(5) 女生在窗户前站了许久, 终究还是鼓起勇气走到明纱跟前, 用一种很纯真的语气询问她:“姐姐你好,打扰一下,请问你认识季屿生吗?他是不是在这里上班呀?” 姐姐? 姐! 眼前这位看起来年纪与她相仿的女生竟然叫她姐?! 明纱脑中轰的一声响,开始怀疑自己的认知是否出现了问题, 对方也许真实年龄很小, 只是长得比较着急,又或者这只是对方的一种礼貌方式, 她没必要太过在意。 明纱缓过神来,回答她:“嗯, 他在这里上班,你找他有事吗?” 女生低下头, 盯着鞋尖,扭捏道:“我……” 温温吞吞的样子,看起来像极了一只垂耳兔。 明纱耐着性子说:“我是季屿生的助理, 你要是有事找他又不方便现在说,不如先和我进屋坐坐?” 女生认真考虑了一下,抬起头,眼睛弯成月牙,对她璨然一笑:“好啊,谢谢你。” 明纱被这个笑颜晃花眼, 轻声说:“不客气。” 她拎着下午茶, 顺便把人带进屋,走到前台敲了敲桌面,和窝在桌子后边摸鱼看剧的杨钟莉说:“莉莉, 帮忙登记一下访客。” “啊?哦。”杨钟莉摘下耳机,手忙脚乱地从抽屉里取出登记表, 递给女生:“麻烦您在上面登记来客信息,谢谢。” 含情目 第28节 女生接过登记表,拿起笔,在纸上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下了名字、手机号和来访日期等信息。 明纱站在旁边,余光无意瞥了一眼纸面,然后就看到了女生的名字。 温慕慈。 还挺好听…… 明纱暗自思忖着。 温慕慈登记完信息,将表格归还给杨钟莉:“你好,我写完了。” “好的。”杨钟莉接过登记表,看了一眼说:“温慕慈小姐是吧?你先和明纱小姐姐去会客室坐一会儿吧,我跟老板打声招呼。” 明纱接过杨钟莉的话茬,为温慕慈引路:“请跟我来。” “好的姐姐。”温慕慈嗫嚅道,有些忐忑地跟着明纱往会客室走。 廊道里静静悄悄的,显得两人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明纱把温慕慈带到会客室前,推开门,按下电灯开关,昏暗的房间立刻亮堂起来,她对温慕慈说:“你先随便找个位置坐,我去帮你倒杯水。” 温慕慈站在门口,看她忙前忙后,迟疑道:“阿生他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明纱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意识到温慕慈嘴里的“阿生”是谁。 她拿着一次性纸杯,在饮水机处接好温开水,回头发现温慕慈仍呆呆地站着。 她把水杯放在桌上,替温慕慈拉开椅子:“我只在典墨剧团工作了两三个月,你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等他来了,你可以亲自问她。” 温慕慈又垂下了脑袋,双手无意识地绞着手指根,弱弱地说了声:“抱歉。” 明纱隐约察觉到她的不自在跟紧张,语气不自觉放温和了些,微笑道:“这种事情没什么好道歉的,你先坐。” 温慕慈点点头,慢慢地挪到桌边坐下。 明纱舒了一口气,拿起遥控器,把空调温度调高,漫无边际地和她闲聊道:“你……还在上学吗?” 温慕慈双手握着纸杯,摇头:“没有,我高中就缀学了。” 明纱哑然,她本来见温慕慈的行为举止中透露着一种学生特有的雉气,又喊她姐姐,就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 明纱在心里叹了口气,正准备跟温慕慈道歉,玻璃门突然咯吱一声被人拉开了。 温慕慈回头发现来者是季屿生,嗖地一下直接站起来,眉眼刹那舒展开,似有星光落入双眸,莹润发亮,明媚灿烂地朝他露出笑容,亲切地喊了句:“屿生,好久不见。” 八年未见,眼前的女生跟他记忆中的模样基本没什么区别。季屿生定在当地,眼神复杂地望着温慕慈,半响,颔首道:“好久不见。” 温慕慈宛如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整个人都变得鲜活了起来,以一种喜悦到无法自持的姿态快步走到门口,把季屿生拉进屋里:“我有好多事要问你,别忤在门边啊,快进来!” 她的动作有种怪异的孩子气,季屿生没有反抗,顺势坐到了桌边。 明纱感觉有点透不过气,明明才把空调温度调高,怎么一下又冷遍了全身? 她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让她不适的地方,没什么感情地丢下一句:“那你们聊,我先去工作了,有什么需要到前台喊钟莉就行。” 一眼都不看季屿生,放下遥控器就要离开。 可是,还没来得及迈开步伐,手腕就被人撺住了。 “我需要你。” 季屿生紧握着明纱的手腕,五指仿佛要掐进她的肉里。 明纱僵硬地立在原地,垂眸盯着两人相贴的部位,火热的温度从他掌心传来,渗透她的皮肤,顺着血液流遍全身。 他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抬起头,冷静地注视着她,再次一字一顿道:“我需要你。” 明纱瞳孔微缩,猛然间意识到什么,偏头去看温慕慈。 温慕慈手肘支在桌面上,双手托腮,微微歪了歪脑袋,眯起笑眼,对她浅浅一笑:“姐姐。” 明纱望着那纯洁无瑕又带着点稚气的笑容,大脑飞速转动,艰难地咽了咽口,轻声问她:“慕慈,你今年多大了?” 温慕慈努力思考说:“26岁呀,怎么啦?” 26……她26岁了! 明纱终于意识到,这个女孩身上为什么有种纯真又别扭感觉。 她和季屿生对视一眼,拉过椅子也坐了下来。 片刻的安静过后,温慕慈眨巴眨巴眼,问季屿生:“你真的在申城建立了一个剧团啊?” 季屿生点头:“嗯。” 温慕慈疑惑道:“那小柠怎么没在?” 季屿生:“她的腿受伤,在住院调养。” 温慕慈:“犹克呢?” 季屿生:“进娱乐圈当演员了。” “啊?”温慕慈睫毛耸拉下来,十分沮丧,稍微酝酿了一会儿情绪,才断断续续地问出那个人的名字:“恺……恺他……” 季屿生:“你离开后,他就退出戏班和父母回滨城,不再唱戏了。” 温慕慈诧异地睁大眼,有些不知所措地咬着手指,怔怔地看着季屿生道:“昔日的梨园量子队,只剩你一个人了?” 季屿生平静地点了点头:“嗯,就剩我一个人了。” 温慕慈松开手指,忍了三秒,突然哽咽着哭出声:“对不起……对不起……” 她双眸濡湿,难过得边用手背擦拭眼睛边抽泣,泪水怎么止都止不住:“对不起……是我背弃了梨园量子队的誓言。” 见温慕慈这般痛苦得快要喘不上气,明纱连忙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 季屿生神色动容地欲抬手想要安慰她,最后却只是停在半空,又收了回来:“没关系,你已经很努力了。” 温慕慈抹掉眼泪,从明纱手中接过纸巾擦了擦鼻涕,眼睛通红地看着季屿生:“听说你拒绝了我父亲的合作要求?” 季屿生:“嗯。” 温慕慈:“为什么?” 季屿生:“那只是一个不太成熟的demo,还无法登上春晚这样的大舞台。” 温慕慈停止了哭泣,生气道:“屿生,你骗人,你和恺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当时你们说,那个demo是我们梨园量子五人组的心血,由我来作戏词安腔,你们四个上台演绎,等以后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科幻故事在国内慢慢普及,老师和观众就会接受赛博朋克京剧的表演形式,接受我们离经叛道的创意。” 季屿生看着仍旧天真烂漫的女生,他们四个已经被时间推着往前走,从懵懂无知的孩童变成了大人,各奔东西,没入社会的洪流,只有她被时光留在了青春年少里,留在了十三岁,永远走不出的十三岁。 他们四个才是真正背弃誓言的人。 季屿生深吸一口气说:“幼时的幻想当不得真,而且时间太紧急了,现在突然换掉节目,典墨剧团不一定能获得春晚的表演资格。况且,戏曲这门艺术,讲究的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姚柠,犹克,卫恺他们三人已经缺勤了很长一段时间,就算现在硬把他们聚在一起,来替你唱这出戏,那也只是过家家而已。” 明纱默默地看着季屿生,有那么一瞬间突然觉得他很可怕,就像科幻电影里那种只会按照特定程序运转的机器人一样,时刻鞭笞自己要遵循逻辑法则,冷静得可怕。 温慕慈被季屿生一番话赌得哑口无言,双手用力地握着纸杯,指甲扣得发白,难过地低头盯着空无一物的水面,眼泪就这样从眼角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嘀嗒。 泪珠滴在水杯中,与温水融为一体,她眨了眨眼,小声祈求道:“如果这是我的委托呢?” 季屿生平放在桌面上的双手轻轻颤抖了一下。 温慕慈抬起脸,坚定地看着他,又露出了那种纯真无邪的笑容来:“我以委托人的身份委托你,帮我完成这个遗愿,可不可以?” 一个残忍又无法拒绝的愿望,明纱终于明白季屿生为什么说需要她了。 他在恐惧。 即使已经处理过上百起夙愿委托事件,他依然会对不知何时而突然来临的离别感到惧怕。 也许有一天,他的亲人,师父,朋友,同事,甚至是儿时玩伴,都会变成他的委托人。 他需要一个人来警醒他,不要退缩,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就像这一次,他既是夙愿师,也是当事者之一。 明纱心里千回百转,不知是什么滋味,定了定神,学着季屿生往日的做派,公事公办道:“慕慈小姐,你的心愿我们已知晓,接下来,我们会尽快行动帮你完成心愿,这段时间请你务必保重身体,不要过度焦虑。” 得到承诺,温慕慈长吁一口气,瞥了季屿生一眼,起身乖巧地给他们鞠躬:“谢谢姐姐和屿生,那我先回去了。” 季屿生静默地坐在椅子里,闻言,眼神终于动了动,叫了她一句:“阿慈。” 温慕慈停下来,期待地看着他。 他张了张嘴,努力地从唇边攒出一丝微笑,轻声说:“请你……照顾好自己,生活愉快。” 温慕慈破涕为笑,点了点头:“我会的。” 明纱问她:“需不需要我帮你叫辆车?” 温慕慈摇头说:“不用了,我爸爸的司机在外面等我。” 明纱只好作罢,转问:“那我送你一程吧?” 温慕慈嗯了一声:“好啊。” 明纱起身,把温慕慈送到门口,看着她坐进车里,才贴心地嘱咐道:“路上注意安全,有什么事随时电话联系。” 温慕慈隔着车窗朝她挥挥手:“姐姐再见。” “再见。” 希望真的仍有重逢之日。 轿车远去,明纱收回目光,转身发现季屿生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剧团门口。 看到他那副闷闷的样子,明纱火气莫名就窜上来了,赌气地骂道:“到底我们俩谁是老板啊?” 季屿生神色淡然地看着她,右手抵唇轻咳一声,十分简洁地肯定道:“我。” 明纱伸手:“那加钱!” 季屿生垂眸盯着她洁白的掌心说:“年底可以考虑。” 明纱放下手,嘁了一声,骂道:“万恶的资本家。” 季屿生笑而不语。 明纱气消了,沉默了会儿,表情认真地问他:“温慕慈她……” 季屿生面色凝重地说出了实情:“阿慈的智力只有13岁,永远地停留在13岁。” 含情目 第29节 明纱醍醐灌顶,脑海中隐约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纯白色的连衣裙,不合时宜的称呼,别扭的孩子气,永远纯洁无暇的笑容……所有所有不自然的行为,在这一刻都变得如此合乎情理。 她震惊地看着季屿生。 而季屿生只是神色黯然,语气惆怅地问她:“之前你说要给卫恺介绍对象,已经进行到哪一步了?” 明纱愣愣地摇头:“还没有任何行动。” 季屿生放下心来:“那就好,你忘掉这事吧,不必给他介绍了。” 明纱不理解:“为什么?” 第30章 戏古弥新(6) “不为什么。” 季屿生转身进屋。 明纱顿口无言, 心想, 他故意吊起她的胃口,又不给饭吃,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抬步跟进去,盯着季屿生的后脑, 骂道:“老板, 你好烦!” 两人从前台走过,杨钟莉自得其乐地埋头刷短视频, 头也没抬一个,只把他们当空气。 季屿生走上楼梯, 想了想,从外套里取出手机, 翻开通讯录,找到卫恺的号码,拨通。 滨城赛车场, 雪浪杯汽车挑战赛现场热火朝天,几辆越野车在冰天雪地中风驰电掣,一路“狂飙”,扬起阵阵尘雪和雾气。 卫恺一个漂移打转,进入冲刺路段,望了眼远处挥舞的黑白方格旗, 将油门踩到底, 直冲向终点线。 比赛结束,他解开安全带,摘下头盔, 甩了甩头发,这时, 来电铃声响了,他从护膝里取出手机,边接听电话,边打开车门下车。 “喂,大戏曲家今天找我有事啊?” 季屿生没搭理卫恺的调侃,安静了几秒说:“她回来了。” 卫恺抬头望着远处的雪山,张嘴打了个哈欠:“谁啊?你直接说名字,别跟我打哑谜,你季屿生就不是那种人行吧?” 季屿生低吟了声:“阿慈,温慕慈。” 卫恺拿着手机,人形冰雕一样站在过道里,没了动作,也没了言语。 许久,他眼底神色波动,问道:“她在哪里?” 季屿生简短地说了两个字:“申城。” 得到想要的答案,卫恺挂掉通话,转身往赛场出口的方向走,走着走着,就变成了奔跑,飞速地奔跑,风雪从他脸侧呼啸而过,青褐色的水泥路在脚下不断地倒退,他似乎听见了风吹树叶的细响与夏日的蝉鸣…… - 回忆里申城的夏天,连空气都是寂静干燥的。 他那时还很小,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初中生。因为父母工作调动,要来申城创业,他便跟着从原来的中学转到陌生的学校,可转学没几天,就不小心得罪了年级小霸王,从此便一直被同年级的小混混们欺负,根本没人敢、也没人愿意做他的朋友。 他总是一个人背着书包上学,放学,偶尔被小混混们围殴,脸上挂了彩,就垂头丧气地从学校后门绕道回家,每天都过着旧伤未好再添新伤的校园生活。 但是无论再怎么艰难孤苦,他都从未放弃自己,从未自哀自怜让自己变成以暴制暴的霸凌者。 当时,连载漫画《一拳超人》中有一句话说:“人在被打入黑暗的时候,会自发地寻求光芒,不管那道光芒有多么微弱,多么微小,只要它存在于眼前,那就有希望……” 这句话一直激励着他,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也能拥有自己的光。 十一岁的他带着这样的想法,沿着林荫路,走到梧桐书店旁,又遇到了那个女孩。 她穿着和他一样的蓝白校服,低头坐在青石台阶上写戏词,有只老黄狗趴在她脚边乘凉。 头顶的梧桐树叶遮天蔽日,阳光被挡得稀碎,从缝隙中漏下来洒在她身上,闪闪发光。 她挥笔,写到尽兴处,不知不觉地哼出声来。清澈空灵的嗓音与夏日的蝉鸣声交织奏响,老黄狗懒洋洋地眯起眼睛,吐着舌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跟着摇晃尾巴。 他站在台阶下,远远地仰视着她,萦绕在耳畔的歌声空灵悦耳,宛如天空之城传来的夏日回响。 他嘴笨,本想夸她,话到嘴边憋得涨红了脸,愣是说不出口,最后只闷闷地嘁了一声。 女孩听见声音,垂眸看了他一眼,并不生气,只是微微歪头,朝他露出笑脸,然后指了指腮帮子,说:“你又和别人打架了?” 他抬手轻碰了一下她所指的那个位置,顿时痛得轻呼出声,表情都跟着扭曲了起来。 女孩把笔记本装回书包中,从里面掏出一个ok创可贴,走下台阶,递给他。 他看了眼女孩掌心里的创可贴,别扭地偏开头,嫌弃道:“我不要。” 女孩见他一直没有动作,也不气馁,直接撕开创可贴,温柔地贴到他脸上,把边缘压平整。 他痛得嗷了一声,却并没有反抗,像小狗一样哼哼唧唧道:“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孩收回手,朝他弯起眉眼,露出虎牙:“温慕慈,我的朋友他们都叫我阿慈,你呢?” 他颓着脑袋,踢了踢脚下的石头,闷闷地嘟囔了个字:“恺。” 温慕慈没听清:“还?” “恺,第三声的那个恺。”他越解释越心急,冥思苦想半天,硬是不知道怎么向她形容这个字,最后干脆说:“伸手。” 温慕慈迟疑地伸出右手。 他又说:“摊开掌心。” 温慕慈照做。 她的手指细而白,很瘦,他一捏全是骨头。 “你到底吃什么长大的啊,怎么瘦得跟个小僵尸一样,手那么凉,还一点肉都没有。”他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在她掌心里写下了一个“恺”字,摆起脸道:“记住了,我叫卫恺。” 温慕慈点点头,视线落在他腕间的电子手表上,突然神色慌忙道:“糟糕,和梨园量子小分队的约定时间快到了!” 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突然被温慕慈顺势拉着手,在林荫路上狂奔起来。 风吹得两旁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青褐色的水泥路节节倒退…… 温慕慈拉着他一路狂奔到春和苑,热得满头是汗,松开他的手,擦了擦脸颊,气喘吁吁地跟他说:“到了。”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问:“这是什么地方?你把我带过来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 他说着挥了挥拳头,威胁道:“我告诉你,我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年级小霸王都被我打趴下过。” 温慕慈无视他的威胁,淡定地瞥了他一眼,推开院门说:“这是我们梨园量子队的秘密基地。” 他疑惑道:“什么秘密基地?” 温慕慈和他解释说:“我们打算组一个赛博朋克京剧小组,将科幻故事与传统戏曲相融合,打造一种新的表演形式。现在这个小组一共有四个成员,我,屿生师兄,犹克和姚柠师妹。我负责写戏词,他们三个负责表演。但是,还远远不够,我们想招募更多的成员。” 说到梨园量子队,她的眼里有亮光在闪烁,诚恳地邀请他:“恺,你愿意加入我们成为梨园量子队的一员吗?” 他看着温慕慈,许久,没说话。 若大的院子里,似乎有人在荒腔走板练嗓子,隔着一堵墙,咿咿呀呀听不真切。 她朝他微微一笑,在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天气里,那个笑容宛如四月春花,撑起了所有的温柔与盛夏。于是,他眼中全部的光,都凝聚在她一个人身上,耳边嘈杂声倾数退去,只剩下她清澈稚气的声音:“恺,你要加入我们吗?梨园量子队随时都欢迎你哦……” - 意识逐渐恢复,卫恺停在赛车场出口,弓着腰,双手搭在膝盖上,喘息不止。 他调整了一会儿,直起身,打开手机购票软件,买了一张当日飞往申城的机票,行李也不准备,直接打车去了机场。 - 申城这边,季屿生挂掉电话,回头,发现明纱仍坚持不懈地跟在他身后。 他脚步微顿,将手机放回外套口袋里,等她跟上来,说:“不出意外的话,卫恺这两天就会到申城。” 明纱哦了一声,问他:“然后呢?” 季屿生说:“跟我来一趟,给你看样东西。” 两人去了三楼的办公室。 季屿生坐到椅子里,打开电脑,把温叙发来的demo播放给明纱看。 “这个节目叫《觉醒》,一开始只是梨园量子队成员的一些幻想,后来慕慈根据我们每个人的想法,将它编成戏词,并安了腔。” “十几年前,《觉醒》的表演形式与思想,对那个时代来说,还是过于超前了。而且当时我们还小,并没有能力更具体地去完善它,师父也希望我们能踏踏实实的唱好传统剧目,不要捅娄子,给春和苑丢脸。” 明纱站在旁边,双手自然地搭在椅背上,俯视着电脑屏幕说:“也对,虽然那会国内已经开始出现一些科幻作品,但相关的科学技术发展并不成熟,想要在舞台复现《觉醒》戏词里描绘的故事画面,确实困难。” 季屿生点击暂停,说:“即使是现在,也算不上容易。一个节目,除了戏词、伴奏和表演人员外,还有舞台布景、灯光、妆造、服装等一系列的问题需要操心。这些都是《觉醒》demo里没有体现,需要我们重点设计的。” 而且,因为表演形式的改变,他们不能完全照用传统戏曲的经验,迄今为止,国内的赛博朋克京剧舞台又寥寥无几,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明纱犯愁,俯身将下巴架在椅背上,蔫蔫道:“办法总比困难多,老板你再努力努力呗,我们先把表演人员凑齐了,拿下春晚表演资格,其他的再想办法。” 她说话时,气息隐隐吹动,在他头顶上方迂回。 季屿生靠进座位里,缓缓说道:“卫恺不用担心,犹克我会尽快去联络,姚柠腿伤无法上台,可以从剧团里选一位刀马旦补上。至于电视台那边,相信有了赛博科技的赞助,犹克所带来的流量热度,以及传承国粹这个噱头,他们对《觉醒》的满意度会有所提高。” 电视台说到底也要赚钱,重视收视率,而节目收视率影响因素太多,他只能不断的增加筹码去打动电视台,赢取一个春晚表演的机会。 明纱眼神向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季屿生。 从接下委托到现在,才过了半天时间,他竟然已经思考了那么多问题?如此看来,那天在cjwinter展和温叙商谈后,他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吧?只是还没说服他自己而已。 明纱思考半天,稍微也有了一点头绪,她的语气夹带着一丝兴奋说:“我有一个想法……” 季屿生默不作声地从椅子里抬起头,等她把话说完。 明纱对他得意一笑,提议道:“其实,近两年来,次世代3d科幻游戏在国内非常流行,许多头部游戏厂商在这方面也有一些技术储备和经验。我们或许可以联合《觉醒》demo和慕慈的想法,出一份角色、场景和服装的设定稿,找游戏画师帮忙加急出图,后续,可以按照设定图来布置舞台场景,定制服装,设计妆造……” 说到这,她换了个姿势,直起身来,从椅子后面绕到他身侧,用商量的语气说:“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小小提议,如果你有其他更好的想法,可以无视。” 季屿生的目光在她脸上打转片刻,温柔的眼波里暗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略略点头:“可以,不过……” 明纱眼皮一跳:“不过什么?” 季屿生说:“春晚在即,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后面加班可能会比之前严重。” 明纱感觉自己就是个冤大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自受,不禁在心里痛骂季屿生这个该死的资本家。 可转念一想,倘若《觉醒》最终真能登上春晚舞台大获成功,那她也算帮慕慈圆了一个的心愿,为国粹的传承与创新,出了一份力,虽然这份力看起来微不足道,但等以后她出去面试,别人问她“哎,你除了爱玩游戏,还有其他的兴趣爱好,或者做过什么让你自己印象深刻的事吗?”,她还能不要脸的回一句“我曾经参与过春晚大热舞台《觉醒》的制作过程,为它写了几份设定稿”什么的,顿时就觉得偶尔加加班也可以忍受了。 唉…… 我果然擅长自我安慰。 含情目 第30节 明纱在心里乱想了一通,当天果不其然就开始加起班来。 傍晚,学员们下课后,其他职员也陆陆续续离开了剧团,办公室里只剩下明纱敲击键盘的声音。 她揉了揉有些困倦的双眼,将写到一半的设定稿保存下来,关上笔记本,伸了伸懒腰,往窗外看一眼,发现天已经彻底变黑,路灯斜照着寂静的园区小路,偶有一两个外卖小哥骑着摩托车飞驰而过。 明纱莫名就饿了。 她收回目光,拆开一包薯片,吃了几口,觉得干,便端着杯子去接水。 饮水机就摆在办公室门口附近,她走过去,将杯子放在出水口下方,按下温水开关,等杯子自动蓄满。 就在这时,她听到有人在走廊里打电话。 是季屿生的声音。 “我也是前天才知道的消息。” “嗯,慕慈来找过我了,她需要我们的帮助,犹克。” “我是夙愿师,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不能辜负委托人对我的期待和信任。” “明天,我会把《觉醒》的demo发送给电视台相关负责人,如果你确定可以参与,我就在表演人员名单里添加上你的名字。” “嗯,好。先挂了。” 明纱听着季屿生的声音出神,直到水接满溢出杯子滴在鞋上,她才猛然惊醒地松开手,欲哭无泪地盯着湿了一半的鞋面。 季屿生走进办公室,把外卖放到桌上,见她傻站在饮水机旁,便问:“怎么了。” “唉……没什么” 明纱郁闷地端着杯子从他身侧飘过,回到办公桌边,突然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她望着外卖盒问,馋道:“你点了什么,好香啊。” “虾粥和烤肉。”季屿生解开塑料袋,把外卖盒子推到她面前,“给你的加班餐。” 明纱脱口而出:“啊?竟然还有这种好事?” 季屿生将一次性餐具递给她问:“我看起很像那种会让员工饿死在工位的老板吗?” 明纱接过餐具,瞧了他一眼说:“也就只有模样不像吧?” 季屿生笑了笑,不再纠结这个话题,搬过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安静地低头吃饭。 明纱矜持了三秒,打开盒子,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尝了尝,随口问道:“对了,刚才和你通话的那个人是犹克吗?” 季屿生点头:“嗯。” 明纱扒拉两口米饭,嘟囔了声:“老板,要不你和我讲讲,你们梨园量子队小时候的故事吧?” 季屿生一贯温沉的呼吸有些重了起来,抬头看她,问:“你想听哪方面的?” 明纱思考了一下说:“比如你们是怎么相识的,慕慈的智力为什么只有十三岁,她后来为什么要离开,梨园量子队怎么就解散了……” 季屿生短暂地与她对视,很快又移开目光,说:“好。” 明纱立马挺直腰背,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季屿生放下筷子,起身走到墙边打开书柜,从相册本里取出一张老照片,回到桌边递给她说:“这是梨园量子队小时候的照片。” 明纱连忙擦干净手,接过照片,仔细查看。 年少往事已如烟,季屿生打开记忆匣子,清朗若水的眸底郁色沉沉,略有疲惫地徐徐开口。 “我,姚柠,犹克跟慕慈都是师父领回春和苑的孤儿。慕慈从小身体不好,无法登台唱戏,所以师父就改教她写戏词。我们四个年纪相仿,便想着一起建个京剧小组,将来可以有个依靠。” “她小时候喜欢看科幻作品,尤爱《星际牛仔》,又对量子科学感兴趣,就给小组取名叫梨园量子队。” “至于卫恺,他是在慕慈的邀请下,后来才跟着我们在春和苑一起学戏……” 第31章 戏古弥新(7) 从季屿生的叙述中, 明纱大致了解了他们小时候的故事。 十五年前的夏天, 赤日炎炎,蝉声阵阵,季屿生、犹克、姚柠三人聚集在春和苑的秘密基地里,等待温慕慈过来一起排新戏。 到了约定时间, 院门推开, 温慕慈将卫恺带到他们跟前说:“这是梨园量子队的新成员卫恺,以后会跟着我们一起训练。” 三人虽与卫恺素不相识, 但也不是什么特别排外的性格,温慕慈写的新戏《觉醒》需要四位演员, 卫恺的加入让《觉醒》得到了进一步的完善。 那是温慕慈利用课余时间偷偷写了大半年的新戏,讲的是在不远的未来, 由于科学技术的高速发展,人类进入了元宇宙世界。而旧世界四个代号为时间游侠、桃夭歌姬、白袍将军、傩面圣王的京剧大师,因为曾经引领过潮流, 一直被人们所喜爱。科技成熟后,人类将他们做成数据放入元宇宙中,沉睡若干年,再次觉醒,发现世界已经变了…… 温慕慈根据他们四个自身的特点,一一为他们分配了合适的角色。犹克饰演时间游侠, 姚柠饰演桃夭歌姬, 季屿生为白袍将军,卫恺则是傩面圣王。对应的京剧行当分别是短打武生、花旦、长靠武生和勾脸武生。 当时,《觉醒》在许多成年人眼里或显中二, 但少年心怀乌托邦,心仍向阳肆生长。他们五人坚信, 未来《觉醒》一定能为传统戏曲文化的传播提供新的想法。为此,他们每日相约在秘密基地训练,结伴同行。 如此过了两年,意外发生了。 中考结束那天,卫恺在学校后门等温慕慈一起去秘密基地,不料却遇到了当年霸凌他的年级小霸王。 年级小霸王和几个小混混将卫恺堵在学校后门的围墙边,想趁着在这所中学的最后一天,报当年的一拳之仇。 温慕慈来找卫恺时,发现他正在被人欺负,急得想报警找人帮忙,混乱中被人推倒一头撞晕在墙上。 小混混们发现大事不妙逃之夭夭,卫恺连忙顶着伤把慕慈送去医院,并将消息告诉季屿生他们。 师父肖怀风得知此事,气得在医院痛骂了他们一顿。好在慕慈很快转醒,医生给她做完全身检查也说没什么大碍,只需要休养几天,他们才放心下来。 之后,警方让肇事者赔偿了治疗费,并对其进行处罚,这事便过去了。 等慕慈病好,他们又如往常一样聚在秘密基地交流想法,可没过几天,其他戏班子有人发现他们在偷练《觉醒》,便将此事告发到肖怀风面前,讽刺他说:“肖怀风,你就是这样教徒弟乱编故事乱改戏词的?你看看他们演的什么玩意儿,几百年来的国粹全给他们糟蹋了,还赛博朋克京剧,就几个小屁孩还想整出点新的东西来?多大能耐啊?” 肖怀风迫于压力,只好让他们闭门思过几天,不允许他们再碰《觉醒》。卫恺为了能继续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唱戏,正式拜入肖怀风门下。 从此,《觉醒》成为了梨园量子队成员共同的一场梦。 那之后,一切似乎重归于静,直到他们一起考入同一所高中,慕慈的成绩突然急速下滑。起初,大家都以为她只是不适应高中课程,过些时日就好了。 可是无论她多努力学习,她的成绩一直都是年级垫底,反应变得缓慢,记忆力越来越差差,甚至连动作也透露着一种温吞的稚气,跟小孩子一样。 到了高二,她的状况仍旧没有任何好转,肖怀风意识到不对劲,连忙带她去医院检查。 这一查,便查出了大脑损伤。 医生将检查报告交给肖怀风时,温慕慈就静静地站在旁边,听医生和肖怀风说:“病人是由于后天性大脑损伤引起的智力发育迟滞,她现在的智力只有十二三岁,可能以后也不会有所提高了,要做好准备,积极治疗。” 她听懂了医生的话,又无法去深入思考。 十二三岁的智力,让她可以认识到大自然和生存的规律,却不能通过逻辑去将事情联系起来。 她只是觉得很难过。她再也无法和梨园量子队的成员们一起成长。 十几岁的时候,她和他们之间的差距或许还不明显,可是,等到成年、二十岁的时候呢?恐怕她连跟他们站在一起都开始变得违和,而他们也只会越来越成熟稳健,考上理想的大学,去向远方,将她远远地甩开。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被永远的留在了十三岁的时光里。 - 高三的某一天,温慕慈第一次逃课了。 她独自一个人背着书包,在林荫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就莫名来到了梧桐书店前,她与卫恺相遇的地方。 幼时那只老黄狗已经不知去向,或许是变成萤火虫飞去了远方。 慕慈望着满地的梧桐落叶,轻轻走上台阶,在她幼时常坐的位置坐下,放下书包,从里面取出笔记本和笔。 她把笔记本搁在双腿上,咬开笔盖,低头在纸上起笔,一个“觉”字还没写完,眼泪便模糊了双眼,止不住地淌出眼眶,滴落下来沾湿了纸面,她连忙擦干净泪渍,翻到下一页继续写。 她只剩下这一点天赋了,她只会写戏词了,如果连这件事都做不好,她不知道自己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卫恺下了课,到温慕慈的班级去找她,却没有发现人。问了季屿生他们和春和苑那边,也都没有任何消息,仅剩的一点理智终逐渐崩溃,他开始发疯一样到处找她,最后,终于在梧桐书店旁边的青石台上发现了温慕慈。 黄昏落幕,车流如织。他站在青石台下仰视着他的女孩,他的第一缕光。 落日余晖映出她眼角的泪痕,她安静地坐在台阶上,边抽泣,边固执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他走过去,站在她下方的两格台阶处,将她整个人都拢进自己的阴影里,缓缓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哑声安慰道:“阿慈,没关系,你已经很努力了,没关系的……” 温慕慈笔尖轻顿,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他朝她微微一笑,承诺道:“没关系,我会陪着阿慈,永远都和阿慈在一起……” 第32章 戏古弥新(8) 温慕慈擦掉眼泪, 放下笔, 起身,义无反顾地扑到卫恺怀里,在傍晚温柔的风中,轻轻地拥抱了他。 人世间太嘈杂, 她耳边只有他沉稳的心跳声, 一切似乎又回到那年,这里未曾改变。 可是腰间结实的触感如此真实, 不管她承不承认,他都已经变得高大许久, 不再是从前那个贴着ok绷的小小少年。 她抽了抽鼻涕,松开他, 嗫嚅道:“恺,我们回去吧。” 卫恺双手捧着她的脸,拇指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 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好,我带你回去。” 他牵着她的手,沿着林荫小路,走进夕阳,走过红绿灯,没入黑夜。 小时候总嫌弃这条路太过漫长, 无论他们跑得多快都看不到尽头, 如今却觉时光短暂,怎么一眨眼便回到了春和苑。 温慕慈下意识地松开了卫恺的手,他却再次与她十指相扣, 严丝合缝,给她勇气, 也给自己勇气:“阿慈,我早就决定今后也要像这样牵着你的手,勇敢地走下去了。” 温慕慈默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她也早就决定,放手让他们长大了。 两人并肩走进春和苑,正屋里亮着灯,师父肖怀风和季屿生他们都站在门口,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未等两人开口,肖怀风便色厉内茬道:“你们终于知道春和苑怎么走了?” 怕他骂慕慈,卫恺急忙解释:“师父,是我硬拉着慕慈陪我去……” 肖怀风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打断卫恺,“你闭嘴,还轮不到你小子说话。”他看了眼慕慈,语气不自觉地温和起来,叹息道:“阿慈,这位是你的亲生父亲温叙。” 温慕慈大脑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陌生男人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从卫恺掌心里抽出手,转身跑了。 肖怀风摇了摇头,让他们几个小的先去睡觉,他单独与温叙聊一下温慕慈的病情。 等过几天,温慕慈逐渐消化完这件事,肖怀风私下里和她说:“阿慈,你的父亲过几天想带你去国外治疗,你愿意和他一起走吗?” 本以为她会犹豫,没想到她只是乞求他说:“师父,能不能等高考过后再把我送走,我想多陪他们一段时间,就一段时间,求求你了,不要告诉他们……” 或许离别早已无法避免,可是她想和他们一起走完最后一个夏天。 含情目 第31节 肖怀风怜爱的摸了摸温慕慈的头,答应了她的请求。 时光飞逝,很快就到了六月艳阳天,全城高考的日期。 他们五个被分配到了不同的考试地点。温慕慈坐在考场里,周围都是奋笔疾书的学生,她看不懂几道题,最后的作文却认认真真的写了一千多字。 “在一个个流转逝去的季节中,秘密基地的花草也不断变换着模样,我恍惚推开院门,看到已经慢慢长大成人的大家,耳边传来熟悉的京胡戏鼓声,我却忍不住想要哭泣……曾经的梦想,一起在此地许下的愿望,我永生难忘……但人生之路携手行至此,已是莫大荣幸,在这一场流金六月过后,我将鼓起勇气,亲自把他们送往下一场山海……” 高考结束,三周后开始出分。季屿生、犹克和姚柠都考到了理想的成绩,温慕慈依旧垫底,卫恺看了眼自己的分数,故作惋惜道:“糟糕,没考好,这个分估计去不了我意向的大学,得复读一年。” 温慕慈犹疑地抓过他的手机,仔细查看他各科分数,发现他最拿手的物理只考了六十分,便知他是故意的,她气得瞪了他一眼。 卫恺摸了摸鼻子,以笑脸相迎道:“往后,还得请小阿慈再次多多关照了。” 他说过,要永远和她在一起,他怎么舍得让她一个人孤独的留下来。 温慕慈把手机还给卫恺,鼻子一酸,眼睛便红了,她却故作轻松地弯起笑眼,露出虎牙,和大家说:“过两天,就是我的十八岁生日了噢,可不可以请大家帮我完成一个很幼稚的愿望呢?” 几人面面相觑,点了点头。 两天后,温慕慈再次把大家召集到秘密基地。 季屿生给她买了生日蛋糕,姚柠给她买了喜欢的发饰,犹克送了她一本戏词,卫恺则买了只抱抱熊。 几个成年人提着礼物,一起站在十几平的小院落里略显拘束。 幼时广阔的一方天地,如今看来,已经狭小得快要容不下他们全部人,而他们所需要思考的东西,也不再只有这十几平。 转眼间,已物是人非,只剩温慕慈的微笑一如既往的纯真。 她傻里傻气地拎着一个水桶,里面放着小铲子和一些海棠花的种子。 她把水桶放到矮石桌上,奶声奶气地和他们说:“我想让你们帮忙一起把这些种子种下去,到时候你们都去学校了,我就天天给它们浇水,几年后,海棠花开,我们又能聚在一起了。” 季屿生皱眉说:“我们寒暑假会回来,并不需要等几年。” 可话一说完,他就后悔了,明知温慕慈的智力只有十二三岁,他却要用成年人的逻辑去要求她做事情,未免过于残忍。 念及此,他低喃了一声,改口道:“抱歉,今天先把种子种下去吧,等寒暑假我们回来再跟你轮流浇水,你看这样可以吗?” 温慕慈眉眼弯弯,笑得像个小孩子:“好啊。” 于是,几人合力将海棠的种子,种到秘密基地的土壤里,给温慕慈过完了她的十八岁生日。 那之后,他们开始忙活填志愿的事情,卫恺的父母要搬回滨城开办报社,见他成绩刚好超过滨大的录入分数线,便拒绝了他复读的请求,让他第一志愿填报滨城大学。 卫恺气得和父母大吵一架,离家出走,连续几天都呆在春和苑过夜,跟季屿生挤一张床。 温慕慈得知此事,知道卫恺是为了誓言,才想留下来和她一起复读的。但她不想这样,是她先背叛了他们的誓言,她要同父亲离开了,她不能让他一个人背负着永远也无法实现的誓言活下去。 温慕慈连续失眠了几天,最终决定提前和温叙离开申城去国外治疗。 第33章 戏古弥新(9) 明纱与季屿生隔着桌子对坐着, 耳边是他温沉的声音, 眼前是他清冷的眉宇,未经勾画却优雅出离的唇弧,根根长睫下满目氤起的浓郁柔情,就像电影大荧幕的近景, 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都如此深刻。 她知道,一直盯着一个人看会显得有些不礼貌, 但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定了定神, 继续问他:“然后呢?” “然后……”季屿生稍稍抬眼看过来,修长的眉微凝, 这时,头顶的灯突然迅速闪烁一下,灭掉了。 明纱惊愕地睁大眼, 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她紧张得喊了一声:“怎么回事?老板,你忘记给公司交电费了?” 黑暗中没有人回答她,只有低沉压抑的呼吸声在她不远处徘徊着,她隐约看到一个模糊身影, 一动不动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心里疑惑,连忙起身,摸出手机, 打开手电筒功能,往前一照。 微弱的亮光打在季屿生脸上, 他正仰头望着她,那一双温润的含情目里,渐渐凝起一层春水,仿佛新月沉入了古井,熠熠生辉。 明纱的心跳频率莫名乱了,就这样举着手机,呆呆地俯视着他,忘了下一步动作。 须臾后,他不适地眨了眨眼,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唇色发白,轻声低喃:“眼睛疼……” 明纱连忙移开手机:“抱歉,你没事吧?” “嗯。”季屿生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再次睁开眼,她模糊的轮廓终于逐渐变得清晰,他放下心来,重新回答她刚才的问题。“可能是跳闸或者园区停电了,今天先聊到这,吃完饭,我送你回去。” 现在这种情况,确实不太好继续加班,明纱点点头,重新坐下来,借着手电筒的光,扒拉完最后几口饭,口齿不清道:“我吃完了。” 季屿生将餐盒垃圾打包好,拿上外套,示意她:“走吧。” 两人按下办公室和走廊里所有的灯关,下楼顺手把垃圾丢到门口的垃圾桶里。 室外沉黑,晚风徐徐,明纱跟着季屿生沿着小石子路,慢慢往园区入口走。 他打开手机,在软件上约了辆车,和她说:“司机还有三分钟就到长风创意园门口,我们走过去刚好。” 明纱摇摇晃晃地踩在右侧路缘石上,检验自己的平衡感,听他这样说,直接跳下来,蹦到他身边问:“老板,你上大学时,驾照没考到手啊?” 其实,明纱早就好奇了。之前闲聊,杨钟莉说季屿生是买过车的,但她从来没见过他自己开车,平时出行不是打车就是坐地铁,除了没有驾照,她实在想不出其他原因。 季屿生收起手机,不疾不徐道:“技术不好,怕上路对自己和他人都不负责,就一直没考。” 一个听起来挺不靠谱的理由,不过确实也有那种考了几十次都没有拿到驾照的悲催车友,明纱就没细想,只安慰他道:“车技差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之前考驾照时认识一个教练,他人挺负责的,教学手段也相当厉害,多菜的人经过他一番调教,最后都能如愿以偿拿到驾照。要不,我把他的微信号推给你?” 季屿生神色略显疲惫,语气礼貌又疏离:“多谢,不必了。” 明纱满腔热情瞬间冷却下来,偏头看他,无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明明已经走得这样近,怎么……就又疏远了? 他不对劲…… 两人缄默地走到园区入口,司机恰好刚把车停在路边。 季屿生拉开车门说:“你先。” 明纱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矮腰坐进车里,不经意抬眼看季屿生。 他顺势坐到她身边,关上车门,转眼见她没系安全带,就从座位缝隙里把安全带拉出来替她扣上,整个过程没有与她产生任何一点肢体接触,神色一派温和:“你住在哪?” 明纱郁闷地抿了抿嘴,报了一串地名,不再看他,有些赌气地双手环胸,闭着眼睛半靠在座位说:“我先躺下了,到我们小区记得喊我一声。” 火气还挺大。 季屿生无声沉笑,和司机师傅说:“先去盛嘉园小区。” 司机师傅哎了一声,开车上路。 晚间路况比下班高峰期顺畅了许多,明纱半梦半醒地在车上渡过了几十分钟,终于到她们小区大门了。 她隐约察觉到车停下时狠狠颠簸的那一下,却仍闭着眼睛,故意装睡,等季屿生喊醒她。 “到了。”季屿生从容地喊了她一声。 她掀开眼皮瞥他一眼,直起身,啪地一下解开安全带,伸了伸懒腰,哈欠连天道:“多谢。” 季屿生提醒她:“别忘了包。” 她噢了声,把包拿上,打开车门下车,又将门关上,隔着车窗朝他挥挥手:“明天见。” 季屿生温润的声音里掠起了丝笑意:“明天见。” 明纱放下手,转身往小区门口走,出租车重新启动,徐徐开进夜幕,她转身回望出租车消失的方向,有些怅然若失。 他刚才那副模样,俨然是介意她问驾照的事了,却仍是对她那么温柔。 明纱心里五味陈杂,慢慢走进小区,在路上拐了几分钟,找到她们的楼栋号。 候梯厅里静悄悄的,她按下上行键,等了一小会儿,电梯门打开,她走过去,按下十八层,这时,手机忽然叮咚响了一声。 她疑惑地滑开屏幕,通知栏立马跳出一则新的微信消息提醒。 季屿生:【我把《觉醒》demo视频传给你留作备份,你可以边参考视频内容边写设定稿,等电视台那边确定下春晚的表演节目,我们再去赛博科技找温叙和阿慈详细聊聊舞台的具体流程,晚安。】 明纱浏览了一遍消息,视线落在最后的“晚安”两个字上,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人到底是关心她呢?还是故意气她呢? 她哼了一声,手指飞快地点击键盘,在输入框里打了一串字。 明纱:【老板,现在是下班时间耶,你是不是无法理解社畜下班后收到工作消息的愤怒?】 发送成功,仍觉得不解气,想了想,又敲了一串字过去。 明纱:【等我什么时候发家,变成富婆,我就让你来家里唱戏,从早唱到晚,只唱给我一个人听,直到把我哄睡了,才许你下班,让你也尝一尝什么叫加班的人间疾苦。】 季屿生坐在车里,看了眼满屏的文字,依稀能想象出她现在是什么表情。 他莞尔地回了一句:【我的出场费可是很贵的。】 第34章 戏古弥新(10) 回到家, 明纱开门, 随手把包挂到墙上,开始换鞋。 浴室里传来淅沥沥的水声,大概是姜芯在淋浴。 明纱换好拖鞋,走到沙发边, 直接半躺着一动不动地瘫在里面。 过了一会儿, 姜芯洗完澡,边擦头发边从浴室里出来, 看见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便问:“现在才回来, 又加班啊?” 明纱点点头。 姜芯停在她跟前说:“你摆烂的姿势不对劲,他们给几个钱啊, 就让你这么没命的加班?” 明纱有气无力地抬眼看姜芯,没什么表情道:“两倍。” 姜芯愣住,“你们剧团还算遵纪守法, 不像我司,九九六毛都没有。”她嘟囔了几句,见明纱依旧消沉,又问:“你跟那个男的……叫什么名字来着?” 明纱:“季屿生。” 姜芯:“哦,对,季屿生, 你跟他进展怎么样了?” 明纱偏头看姜芯, 唉了一声:“任重而道远。” 听此一言,姜芯顿时犯起“知心姐姐”瘾,喋喋不休地给她各种支招:“他难追, 你不如打直球,他再无动于衷, 那咱就换个人喜欢,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明纱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姜芯翻白眼:“那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说啊?” 明纱打开微信,又把季屿生给她发的消息看了一遍,说:“我以前总觉得他不像个活人。” 含情目 第32节 “啊?” 这一下,姜芯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了:“没想到你……你还有这种癖好……” “比喻句你懂不懂?”明纱懒得搭理姜芯,继续说:“我以前刚认识他那会儿,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厌世感,可从谈吐举止来看,他似乎对世间万物又怀有某种特殊的热爱,这种爱是一视同仁而温柔的,里面也包括着我。” 明纱感觉自己的表述虽有些混乱,思绪却异常清晰,她转过身,直视姜芯的眼睛,认真道:“但我不想这样,我比较贪心。” 姜芯努力消化完她的每一个字,傻眼:“你的意思是,你想成为他的世俗欲望?” 总算是解释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了,明纱心满意足地拍了拍姜芯的腿,起身哼着小曲儿走进自己的卧室。 姜芯盯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 晚上,明纱洗漱完,一身清爽地躺在被窝里,将《觉醒》demo视频存进手机,想了想,又取出耳机,下载了几首季屿生唱过的戏曲,让他的声音伴着自己入眠。 明纱这一觉睡得香甜无比,次日,精神抖擞的早起去上班,路过前台时,杨钟莉正在低头吃早餐,听见脚步声,口齿不清地跟她打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 明纱往前走了几步,想起昨晚断电的事,又倒退回来敲了敲前台桌面说:“莉莉,我问你件事啊。” 杨钟莉嘴里不停,抬头看她:“你说呗。” 明纱问:“昨晚九点左右,咱们剧团停电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杨钟莉噢了一声说:“应该是园区在维修电路吧。” 明纱:“原来如此。” 杨钟莉:“怎么啦?” 明纱:“没什么,我先去工作了。” 明纱离开前台,直接去三楼的培训室找季屿生,结果发现他人没在,正疑惑时,就收到他的一条微信消息。 季屿生:【我这两天要出差一趟,你可以把电脑搬去我的办公室里工作,那边比较安静。】 明纱:【好的,谢了啊。】 得到允许,明纱提着笔记本电脑拐去季屿生的办公室。 灰褐色的实木免漆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蹑手蹑脚地走进屋里,把电脑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入职时,考虑到她的工作不怎么需要坐班,行政就没给她准备工位,未曾想,有一天,她竟然可以独占季屿生的办公室。 果然,只要活得够久,什么惊喜都有。 明纱喜滋滋地坐到季屿生的办公椅里,单腿蹬了一下地板,借力将椅子旋转两圈。 季屿生给办公室装修得十分古朴雅致,实木长形办公桌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副字画,下方是接近整面墙的书架,上面摆着戏曲、乐器、书法等各类书籍,而办公桌侧对面靠近窗台的位置则放着一张书案,案上有笔墨纸砚和一盆文竹。 明纱停止旋转,起身走到书案前。 砚台里的墨水已被洗净,残留着微不可察的淡香,与文竹散发出来的甘苦相辅相成,变成了一种很谦敬的书卷气。 季屿生身上也有这种微不可察的清香呢。 明纱在心里嘀咕了句,垂眸,视线落在书案未写完的字帖上,小声念了出来。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 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写得真好看,等过年请他帮忙题一副对联沾沾喜气。 明纱乱想着,返回办公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工作。 屋里安静祥和,鼻间萦绕着似有若无的淡香,就像是季屿生的气息一直在默默的包裹着她一样,即使他不在身边,她也感到莫名的快慰和心安,工作效率都倍增不少。 就这样过了两天,设定稿终于写完了。中午,明纱吃饭时,突然听见剧团成员在讨论春晚节目的事。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团长已经帮典墨剧团拿到春晚的表演资格。” “啊?还是演《十三绝神》吗?” “不是,已经改成跟赛博科技合作的赛博朋克京剧舞台《觉醒》,到时候大明星犹克也会参演。” “那咱们还有机会吗?” “有啊,《觉醒》还差一位花旦演员,大概率还得从咱们中选一位。” “上天保佑选我吧,这辈子能上一次春晚我就知足了,求求了。” 原来,季屿生说出差是去跟电视台谈合作了? 明纱心不在焉地吃完午饭,然后将设定稿发给季屿生审阅。 明纱:【老板,设定稿写好了,你有空记得查阅一下,有什么问题,我们后续再沟通修改。】 她发完消息,等了几分钟没收到回复,便拿着手机回季屿生的办公室,躺在他的办公椅里专心睡午觉。 约摸到了两点,她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书案前站着一个人,在提笔写字,背影像极了季屿生,以为是做梦,不自觉呓语道:“季屿生,你回来啦。” 这一声叫得亲昵又缠绵,季屿生手下一顿,墨水从毛笔锋滴落到宣纸上晕染开,心仿佛也跟着湿成了一片。 他将毛笔洗干净,挂回笔搁上,转身走到办公桌边,不远不近地俯视着窝在他椅子里睡得香甜软绵的她,目光渐渐幽沉,良久,才轻声回她:“嗯,我回来了。” 这时,午休结束铃响起,刺耳得令人抓狂,明纱猛然惊醒,一睁眼就看见桌前站得笔直的季屿生,瞬间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季屿生看着她挪移道:“醒了?” “醒了。”她点头,有些纳闷地从椅子上坐起来说:“你什么时候回剧团的?怎么也不吱一声?” 季屿生解释说:“我没有打扰别人午休的习惯,既然你已经醒了,就跟我出差一趟吧。” “这么突然。”明纱诧异地抹了把脸,边穿外套边问:“去哪?” 季屿生:“电视台已经确认选用《觉醒》作为春晚节目之一,你的设定稿也写完了,我们现在去赛博科技找阿慈和温叙商量舞台的具体流程。” “这样。”明纱连连点头:“我准备好了,走吧。” 季屿生:“嗯” 两人火急火燎地走出剧团,在园区外面拦了一辆出租车。 等上车后,明纱忍不住问季屿生:“你前两天出差是去跟电视台谈判了?” 季屿生:“不止。” 明纱:“那是?” 明纱本想问季屿生除此之外他还干了什么事,却被手机来电声打断。 “稍等,我接个电话。” 季屿生打开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滑开接听键。 “喂,师叔。” 一听见季屿生的声音,张柄荣就骂骂咧咧道:“季屿生,你小子是想气死我吗?” 季屿生语气很镇定:“怎么了师叔?” 张柄荣哼了一声:“你小子干了什么好事,你自己不清楚?是不是把春晚参选的传统京剧节目,换成了那什么朋……朋克舞台?” 季屿生补充道:“是赛博朋克京剧舞台。” 张柄荣气到声音颤抖:“对,好家伙……现在申城几家剧团的负责人都找上春和苑来骂我教导无方,让你破坏规则拿到了春晚的表演资格。你赶紧自己来解释一下!” 季屿生挂掉电话,揉了揉眉心,和司机说:“抱歉师傅,先不去赛博科技了,麻烦转道把我们送到春和苑。” 明纱立刻察觉到不对,颇为担忧地看着他问:“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突然间要去春和苑?” 季屿生摇头:“没事,我会解决。” 他语气过于兀定,明纱反而愈加犹疑担忧,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慌得紧。 她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季屿生。 他淡了笑意的唇角微抿着,不说话。 她败下阵来,沉默地偏头看向窗外。 二十多分钟后,出租车在春和苑路边停下。 明纱跟在季屿生身后下了车,一起从正门走进春和苑。 那是一个罕见的五进厅庭院,以绿石为基,青砖为墙,中间一条青石路从主庭院拱门直延伸到后门,将南北四院一分为二。 明纱踩在青石路上,由着季屿生带路。 显然,他对这里相当熟悉,从哪个门进,在哪个点拐弯,走那条路更快捷,他都轻车熟路。 两人从拱形门洞走进主庭院,经过一个精致独特的观景亭,来到南面的露天戏台。 近期申城气温变化大,忽冷忽热十分反常,还未到时节,露天戏台院墙后边几棵已经落叶的梨花海棠,光秃秃的树干上竟开出了无数的粉白花朵,一束一束全是花骨朵,绚丽妖娆,阵阵馨香。 明纱抬首,吃惊:“那是……” 季屿生眸光温和,眼中似有怀念,不疾不徐道:“春去冬来,四季轮回,庭有海棠,韶光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他们梨园量子队年少时一起播下的种子,如今已经开出花来,真是奇迹。 两人驻足片刻,在露天戏台中排练的几个戏曲演员认出季屿生,指了指大厅,嗔骂道:“才来,荣班主早在里头等你了,还不快进去。” 季屿生点点头,和明纱说:“走吧。” 两人并肩来到大厅,里面除了张柄荣,左右两边还坐着几位班主团长,都是其他剧团德高望重的掌权者。 他们方一抬脚跨过门槛,所有人便齐唰唰地转头看过来,以探究、质疑、愤怒等各种复杂的目光,极具压迫性地上下打量他们。 明纱没见过这架势,心里有点紧张,眼睛不敢乱看,直直地望着面色还算祥和的张柄荣。 从他们进屋的那一刻,氛围就莫名变得尴尬肃静,张柄荣假意咳嗽一声,朝他们招招手,说:“屿生啊,这几位是申城其他剧团的班主团长,都是有头有脸的戏曲演员,他们此次来,主要是想……” 没等张柄荣把话讲完,坐在右下位置那个穿着中式黑色刺绣加绒唐装的中年男人便打断他说:“季老板你应该知道,电视台每年都会向各大剧团戏班征集两个戏曲类节目上春晚,这是申城从几十年前就延续至今的传统,也是梨园行各位拿出当家好戏,公平竞争的一个机会,对不对?” 季屿生的目光与他交汇,从容不迫地点头:“郑班主,您说得没错。” 郑班主皱眉,眼神犀利地逼视着季屿生,慢慢转动手里的檀木手串:“那我倒要问问季老板,您拿了一个不算戏曲类的节目来参选,还占用掉一个春晚戏曲类节目的表演名额,算不算破坏规矩,恶意竞争?” 都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同行无理取闹,故意找茬。这些人兴师动众地把季屿生喊来春和苑,原来是为了问他的罪。 明纱感觉,眼下他们两人就跟被审讯的犯人一样站在大厅中央,周围人的眼光就没有几个是友善的,都恨不得抓到一点把柄就扑过来,把他们生吞活剥。她用余光扫了季屿生一眼,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 季屿生深吸气,尽可能的淡定平和道:“郑班主,您误会了吧?我们典墨剧团所用来参选的节目《觉醒》,无论外显还是内里,都含有铁打的戏曲元素,怎么就不算戏曲类节目了呢?” 他一反驳,屋里其他人的脸色更加不悦了,位于左二位置的中年女人讽刺道:“你说的戏曲元素,就是瞎改戏词,乱编故事,然后再套个乱七八糟的科幻外壳?谁教你的,肖怀风啊?年纪小喜欢幻想,偶尔做做梦没问题,但你硬整这么一出不切实际的赛博朋克京剧,你师父迟早要掀棺材板!” 含情目 第33节 万万没想到,十几年前,这些人就曾用这个理由阻止梨园量子队继续完善《觉醒》,而如今十几年过去,王老师已实现太空授课第一人,玉兔二号完成了首次登录月球背面的壮举,天问一号火星探测器完美发射成功,国内互联网也从pc互联网阶段发展到互联网加时代,后来兴起的全息投影技术甚至已经在军事、文化、教育、医学等领域得到广泛运用,他们却仍是用“赛博朋克京剧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样冠名堂皇的理由,来讨伐《觉醒》,也未免太小看成长的力量了。 以前他年纪小无法反抗别人的质疑,可现在他可不是什么随意任人拿捏的小孩子了。 季屿生清朗若水的眸底郁色沉沉,稍稍侧目看了中年女人一眼,说:“刘女士,《觉醒》保留了京戏唱念做打、服装和妆容的重要特点,在此基础上进行故事改编,它与传统戏曲剧目最大的不同就是,大多数传统戏曲剧目讲的是过去古人的故事,而《觉醒》讲的是现代和未来的故事,并尝试将这个故事放到赛博朋克的舞台上进行演绎。” 他温柔的眼波里暗涌着一丝冷意,继续道:“不管诸位是否承认,都无法刨除《觉醒》里的戏曲元素,多说无益,不如将选择权交给观众,至于最后是人人喊打还是功成名就,各凭本事。” “好一个各凭本事。”刘女士旁边的年轻男人气笑了,咬牙切齿道:“季屿生,你把一个智障女孩写出来的东西搬上舞台,就是在糊弄观众,就是瞧不起申城大大小小的剧团……” “够了!”一直沉默不言的张柄荣直接将手里的茶杯摔到地上,指着年轻男人骂道:“黄逸景,你不要太过分,这里是我春和苑的地盘,温慕慈是我春和苑教出来的徒弟,你嘴巴放干净点。” 那个叫黄逸景的年轻男人顿时哑火,连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张柄荣撑着拐杖从椅子上站起来,敲了敲地板说:“该解释的我师侄都解释过了,今天的谈话就到这,各位请回吧。” 第35章 戏古弥新(11) 张柄荣态度强硬, 众人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纷纷噤若寒蝉,唯郑云流班主将檀木串捏得咯咯响,阴阳怪气道:“既然荣班主一定要包庇底下的人,我们几个也没什么好说的, 等他们此次在春晚上丢了脸, 让全国观众笑话梨园行,看你们典墨剧团和春和苑以后还怎么有脸再开戏……” 都说同行之间是冤家, 以前他们郑德戏班曾经连续四年拿到过春晚的表演资格,可从前年开始, 就被典墨剧团截了胡。 而且,这个新成立没几年的典墨剧团, 新戏旧戏都能唱,这几年积累了不少戏迷,逐渐在申城冒出头来, 搞得他们郑德戏班和其他几个剧团的生意都寡淡了许多。 他们此番前来,就是想借机打压季屿生的气势,给他安个“糟蹋国粹”的罪名,让他日后难以在梨园行立足。 季屿生大抵也知道这些人心里想什么,他性情寡淡,喜静, 平日里轻易不和人结仇, 但生意场上的冤家实在无法避免,只好顺其自然。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郑班主,不慌不忙道:“事情不到最后, 还请郑班主不要妄下结论,您若是真关心春和苑跟典墨剧团未来的命运, 不如春晚那天来给《觉醒》捧个场?” 季屿生字里行间用的都是敬语,却无异于直接撕破脸皮,郑班主气得脸色铁青,丢下一句,“咱走着瞧。”衣袖一拂,气冲冲地和其他人一起离开了春和苑。 这一场闹剧总算结束,季屿生向张柄荣赔罪道:“师叔,抱歉,因为典墨剧团的事,连累春和苑跟着一起遭殃。” 张柄荣还在气头上,看都不看季屿生一眼,直接挥手:“赶紧走,我不想和你小子说话!” 季屿生知道张柄荣在闹别扭,也不想忤在那继续惹他生气,识相地说:“那师侄就先离开了,等过些时日,再来给您拜年。” 两人退出大厅,从原路出去。 张柄荣回过神来,嘿了一声,敲着拐杖骂道:“季屿生那小子天天惹我生气,过年还想坑我一个红包,什么人啊,气死我也……” 明纱从抬脚踏出大厅门槛那一刻,就一直努力憋笑,憋得满脸通红,直憋到走出春和苑大门,她终于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说:“你师叔真是个可爱又护短的老头儿。” 季屿生赞同:“就是有时候生气起来也挺可怕。” 明纱好奇:“你小时候也是那种顽皮捣蛋,经常惹长辈生气的孩子吗。” 季屿生:“应该……不算。” 明纱点头:“也对,你更像专门帮顽皮小朋友做掩护的那种人,对应到影视剧里,就是主角闯祸你善后,主角打架你助攻,主角杀/人你收尸,主角犯错你顶罪……” 她这个无厘头脑洞开得无边无际,季屿生唇角的笑意不曾乱过,问她:“倘若我像你所说的如此强大,为什么不能自己做主角呢?” 明纱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脑袋顿时卡壳,老半天才忽悠他说:“因为影视剧里经常这么演啊,身怀绝技双商在线的大师兄,永远都只能默默无闻地给主角当工具人,被发好人卡……不过,你也不必气馁,如果让我来编的话,你一定会是独一无二的主角。” 季屿生眉宇之间情绪难辨,安静片刻,问她:“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啊。 明纱偷偷地在心里这样说,嘴上却道:“因为你是老板,会给我发工资!” 季屿生:“牵强的理由。” 明纱:“哪牵强啦,有钱不赚王八蛋。” 两人你来我往,侃侃而谈,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 季屿生:“师父,去赛博科技。” 之前途中出现突发状况,他们被张柄荣叫去春和苑时,季屿生早就提前和赛博科技的负责人打招呼说会晚点到。 这一路顺畅无比,他们到达赛博科技大楼时,温慕慈已经在门口等着。 跟前几日不同的是,她今天有些精神萎靡,笑容看起来无比虚弱,一头秀发已经剃成光头,以贝雷帽遮掩。 瞧见他们下车,温慕慈远远地招了招手。“姐姐,阿生。” 是化疗过了吗?明纱疑惑地同季屿生对视一眼,并肩走到温慕慈跟前,软声问她:“今天风大,阿慈怎么不在屋里待着,万一感冒了怎么办?” 温慕慈扯了扯头顶的帽子,扭捏道:“爸爸说你们马上就过来,我等不及,就先下楼了。” 温叙在旁边叹了一声,和他们说:“阿慈前几天把头剃了,却一直不肯化疗,非要等你们一起把《觉醒》的流程定下来,她才能安心地乖乖住院。我犟不过她,你们帮我劝劝。” 温慕慈气鼓鼓:“爸爸!” 温叙无奈:“行吧,你们也别在外面站着了,先进屋,我们去会议室详细谈谈。” 两人应和,跟着温家父女一起去会议室。 会议现场,除了他们四人,还有赛博科技几位负责跟进《觉醒》项目的负责人。 大家围着一张长桌,安静地等温叙开口。 屋里暖气很足,他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卷起毛衣袖子,打开多媒体,正色道:“大家也都清楚,我们赛博科技跟典墨剧团合作的项目《觉醒》,已经拿到春晚表演资格,接下来主要是探讨一下《觉醒》舞台的具体流程。季老板在京剧行,比我们都熟悉戏曲,此次就先由他来讲一讲需求和方案,欢迎季老板。” 大家配合地鼓了鼓掌,温慕将话筒递给季屿生。 他接话筒,低头附在明纱耳边问:“u盘带了吗?” “噢,带了。”明纱连忙翻开包,从里面取出一个黑色的u盘交给季屿生。 他唇弧微起,还给她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拿着u盘走到多媒体前,连上电脑,调出ppt界面。 做完准备工作,他抬起身,俯视着座下的众人,娓娓说道:“各位都了解,《觉醒》是温小姐和她朋友共同的创意,因此,我们典墨剧团也会尊重温小姐的想法,尽可能在她意愿的基础上,利用我们的专业知识对舞台进行改进。” “那么,现在由我来向大家简单展示一下舞台设定稿……” 季屿生拿着话筒,往侧边退开几步,让出多媒体大屏幕,这时会议室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先生,我们总裁在开会,你没有预约不能进去……” “让开,我要见温慕慈。” 第36章 戏古弥新(12) 会议室的玻璃门被人强硬地从外头拉开, 大动静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季屿生停下来, 抬首望着来者。 卫恺站在门边,目光扫过众人,立刻捕捉到坐在角落里的温慕慈。他静静地看着她,凌厉的星眸中是过往十年里积压下的情感。 良久, 他轻唤了她一声:“阿慈……” 温慕慈眼神闪躲, 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几位负责人见状,顿时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这谁啊?” “我也不知道。” “大家正开会呢, 怎么就闯进来了,真没礼貌。” “他跟温总的千金是不是认识啊?” “有可能……” 季屿生远远地凝视了卫恺一眼, 唇侧笑意依旧温和,可是只有卫恺知道, 那和善的目光中有一种他熟悉的威胁感。 卫恺沉默着在心里权衡利弊,没有立马进行下一步动作。 季屿生心知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和其他人解释道:“各位, 十分抱歉,容我介绍一下,这位先生叫卫恺,也是《觉醒》的表演者之一。卫恺先生之前跟我说,他非常喜欢《觉醒》,想要更多地参与到舞台的制作流程中来, 所以我便邀请他一起来参加今日的会议, 未曾想路上堵车他迟到了几分钟。” “噢,原来如此。《觉醒》有卫恺先生这样热爱舞台又负责的合作者,想不火都难啊。” “卫恺先生您请坐, 会议才刚开始,季老板正要跟我们讲解《觉醒》舞台的设定。” 本来尴尬混乱的场面, 不知不觉间变得如此融洽。 果然,这家伙每次顶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坑人,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他怎么不去当骗子呢? 明纱头一回在心里唾弃季屿生,又忍不住羡慕他的控场能力。 她挤眉弄眼地给卫恺递了个眼神。卫恺冷静下来,和众人赔笑道:“对不起各位,我来晚了,季老板您继续。” 他走到明纱旁边,安分地拉开椅子坐下,眼睛却一直盯着对面的温慕慈。 季屿生不再搭理卫恺,将目光重新转向多媒体大屏幕说:“舞台演出是一门包罗万象的综合艺术,它可以给观众带来视觉和听觉的享受,而眼睛和耳朵的存在,应当归功于光和声音的存在。因此,我们本次主要是通过这两个方面,将赛博朋克与传统京剧相融合,去向观众展示《觉醒》这个故事。接下来,就请我的助理明纱来聊一聊具体的设计内容……” 明纱正听得入神,莫明被季屿生cue到名字,霎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懵懵的:“我?” 季屿生冷静地看了她一眼,眸色深不见底,脚步声沉沉踱到她身边说:“设定稿是你写的,里面的许多设计点我也认可,由你来讲再合适不过。” 他淡笑着把话筒递给她。 她犹豫地接过来,朝他无声做了做口型:“老板,你这跟把推上断头台也差不多了。” 季屿生面不改色地附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放心,刀落下来有我这个老板顶着,还轮不到你。” 此番情景,在外人眼里看来,就好像季屿生在叮嘱她一些会议注意事项,只有明纱自己知道,她现在紧张得心跳加速,连手脚都在轻微发抖。 想来,上一次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讲ppt还是毕业答辩的时候,那可真是往事不堪回首。索。 明纱屏气敛息,做好心里建设,抬头看季屿生。 他俯视着她,乌黑浓密的长睫如蝉翼般轻垂,清润的声音低昧地在她耳边徘徊:“别紧张。” 明纱的视线在季屿生脸上转悠,深呼吸三秒,僵硬地腾起身,顶着压力走到大屏幕前。 她握着话筒,努力把底下的人都想象成泥地里的萝卜,咽了咽口水说:“在视觉上,我们主要对角色的整体造型和舞台场景变化进行了改进设计。” “在《觉醒》故事中,时间游侠本是一位受到旧世界压迫的青年,进入光与宙的世界后,意识苏醒,成为了游离在时间之外,快意江湖夜雨悬灯的现代侠士,神秘且不受世俗所限制。” “各位深知,我国的侠文化历经沧海横流,自成一派。最典型的便是《水浒传》所体现的狭义精神。而时间游侠的经历与豹子头林冲亦有相似之处,所以他的造型,我们参考了关良的水墨画《林冲风雪山神庙》与传统京剧《夜奔》,在人设的服化道中,融入传统戏曲的服饰形制元素,以黑色箭衣、夜奔盔、厚底靴为主,然后结合赛博朋克元素和表现形式,添加发光材质,打造科技流光感。” 听到这,座下有位负责人不禁发问:“我看到设定稿和参考图中,有许多地方都设计了机械部位和饰品,你能说说原因吗?” “噢,是这样的。”明纱看着他说:“机械心和进化中的机械手臂,是为了表示他进入赛博朋克世界后,意识苏醒,身体上所发生的变化。武器也改成了更符合时代特点的智能触控雪刃刀。至于一片式朋克光驱智能墨镜,和镜片上不停转动的虚拟数字时间齿轮,是为了暗示他的身份和异能……” 含情目 第34节 “原来如此。”那位发问的负责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请继续。” “好的。”明纱颔首,聚精会神道:“妆容方面,我们的想法是,在传统京剧面妆的基础上,采用荧光颜料在脸部勾勒出具有电流感的线条,使整个妆容可以在光线昏暗的情况下,突出炫酷的未来感……” 她的声音抑扬顿挫,在会议室里回荡,循序渐进地向众人解说各个角色的设计重点。 众人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表示赞同或满意。 等她讲完人设时,天不知不觉已经黑了,她只好加快速度,简单地谈一谈场景。 “舞台布景有两种。一种是现实世界的场景,以人类所处的现代都市背景为主,具有生活气息。另一种是光影陆离的高科技虚拟世界,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赛博朋克乌托邦。” “这两个场景要在舞台上无缝转变,传统戏曲舞台的布景方式并不适用。所以,我们的建议是,如果时间和能力允许,使用裸眼3d全息投影技术来布置沉浸式舞台场景,是最合适的。” 季屿生点点头,接过她的话说:“此事你不用担心,前几日我和云图幻漫数字技术有限公司的负责人聊过,他们公司愿意为我们提供技术支持。” 啊,难道他出差那几天,还去云图幻漫谈合作了? 明纱望了季屿生一眼,发现他正好也在看自己。 她收回目光,长舒一口气,最后总结道:“以上就是我们对《觉醒》舞台的一些想法。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后续可以沟通。” 话落,会议室里短暂沉默了一霎,温慕慈忍不住率先为明纱鼓起掌来。 《觉醒》最先是她的创意,可是因为受到智力的限制,她只懂闭门造车,把想法写在纸上,完全不懂如何去跟别人沟通,也无法清晰明了的将创意过程表达出来,并一步一步地去实现。所以她很羡慕明纱,也很庆幸能有人看懂自己的创意。 有温慕慈带头,其他人也对明纱的讲解给与了肯定。 晚上,《觉醒》舞台设定交流会圆满结束,几位负责人离席,明纱和季屿生被温叙留下来继续商讨舞台的制作流程。 “你们的想法我没意见,但是有几点我必须要强调清楚。”温叙收敛了笑意,沉道:“《觉醒》不仅是慕慈的一个梦想,也是我们赛博科技下个季度重点推出的ip作品。等春晚结束,我们会将《觉醒》的几位重要角色打造成赛博朋克京剧潮玩ip,推出系列手办、盲盒、周边等产品。所以人设图最好由我们赛博科技的原画师来画,你们再从中选出最满意的一版,交给服装设计师和造型师来实现最终效果。你们看ok吗?” 明纱一开始确实是想跟游戏原画师合作,可如今涉及到对方的商业利益,她一个小助理也没什么资格拍板,只能由季屿生来决断。 季屿生深思熟虑一番,说:“我在cjwinter展参观过赛博科技的潮玩作品,原画师的实力非常强劲,人设图交给他们负责,我们这边很放心。” 温叙抚掌笑道:“那就这么定了,接下来你们典墨剧团可以安心排练,其他事情交给我们来办。” 季屿生点头:“合作愉快。” 谈完公事,已经晚八点多,彻底错过了晚饭时间。明纱和季屿生都有点饥肠辘辘,准备起身告辞出去饱餐一顿,转头却发现卫恺仍忤在座位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温慕慈。 而温慕慈却一直低着头,似乎是有些害羞和无所适从。 唉…… 这两位。 明纱走过去用手指戳了戳卫恺的背部,提醒他:“喂,散会了,你走不走啊?” “哦。”卫恺如梦初醒地站起身,视线却仿佛黏在了温慕慈身上一样,半点没动。 温叙轻咳一声,跟温慕慈说:“慕慈,你替爸爸送一送季老板。” “好的,爸爸。” 温慕慈乖乖地起身,走到他们身边,怯生生道:“姐姐,阿生,我送你们到楼下,可以吗?” 明纱捏了捏她脸颊,笑道:“当然可以。” 第37章 戏古弥新(13) 四人一起坐电梯下楼, 途中谁也没说话, 死一般的寂静。 到了赛博科技大厦门口,明纱回头跟温慕慈说:“夜里外面冷,就送到这吧。” 季屿生则简洁地和温慕慈道别:“请保重身体,再见。” 温慕慈裹着厚厚几层衣服, 脖子上围了条粉白色围巾, 笨重地站在门台上,恋恋不舍地和他们挥挥手。 她双手套着毛绒绒的粉色手套, 上头绣有兔儿结,活泼又俏皮, 和她惨白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果没有伤病,这样一个热爱生活的女孩子, 应该会是父母的掌中花,大家心中真正的小公主吧。 没有被社会毒打浸染过,却也永远失去了成长的机会, 这到底是恩赐还是诅咒? 以明纱目前的人生阅历来看,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她只是每次看见温慕慈的笑容,心里都会产生一种很压抑难过的情绪,而这种情绪她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在温慕慈跟前展现出来的。 这个只有十二三岁智力的女生,希望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开心幸福。 明纱眼睛一弯,朝温慕慈微笑, 转眼发现卫恺仍站在门台上, 没有一点要跟他们离开的迹象,不禁好奇地多瞧了几眼。 季屿生漫不经心地提醒她:“走了。” “噢,好。” 明纱三步一回头, 问季屿生:“你说,卫恺那家伙, 到底在跟阿慈说什么啊?要不,我们等等他?” 季屿生脚步一顿,目光幽深地看着她说:“你觉得呢?” 没等她开口,他又继续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晚饭还没吃,你不饿吗?” 都说饿到极致便成佛,明纱方才胃里空空都没啥知觉,结果季屿生一提,她饿感又回来了。 “好吧,那还是吃饭更重要一点,走走走……” 明纱催促季屿生,趁着附近各大饭馆还没关门休息,两人脚步匆匆地离开了赛博科技大厦去觅食。 夜色融融,灯光透过双开玻璃门在台阶上拉出一扇淡黄色光幕。 卫恺和温慕慈面对面的站在这扇光幕里,两人相隔不过一米左右的距离,却仿佛咫尺天涯。 他看着她,终是忍不住向前靠近一步,拉近两人的距离,声音沙哑地叫了她一声:“阿慈。” 温慕慈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心想,他是不是还在气她当年不告而别,怪她不守承诺。 她很害怕,怕他今天找上门来,是为了找她要当年的答案。 几年过去了,她依旧没有一点长进,智力没变化,还落得一身伤病,她不想让他失望…… 温慕慈低眉胡思乱想着,下一秒突然被人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她的头埋在卫恺的胸膛上,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她脸一热,心脏像是找到了共鸣,也随着他的频率怦怦怦地跳动着。 卫恺收紧手臂,将温慕慈揉进自己的怀里,下巴搁在她瘦弱的肩膀上蹭了蹭,声音夹着一丝疲惫的倦意,与她耳鬓厮磨道:“你小时候说想嫁给我当新娘,这句话还算数吗?” 温慕慈眨了眨眼,不明白他话里的含义,小声嘟囔了句:“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卫恺松开温慕慈,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俯身平视着她的眼睛说:“那你现在愿意嫁给我吗?” 温慕慈无法及时作出思考,愣愣地看着卫恺。 如此近的距离,她从他的眼睛里甚至能隐约看到自己的轮廓。 见她许久不说话,卫恺也不急,亲昵地与她额头相抵,委屈道:“你不愿意的话,我嫁给你也是一样的。小阿慈愿意娶我这个八尺大汉吗?” 不问过去,不问未来,也不问她当初离开的理由,他只想和她在一起。 她的生命如此可贵,他不想再浪费掉她任何一秒的时间。 温慕慈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要很努力很努力的思考,才能意识到他是在用开玩笑的方式向自己妥协。 她突然觉得心脏很难受,头也晕晕的,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人抽干,连保持最基本的站姿都勉强。 她尝试着抓住卫恺结实的手臂,稳住身形,眼眸濡湿地坦白道:“恺,我听见医生和我爸爸说,如果后天化疗失败,我就只剩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了。” 卫恺瞳孔微缩,整个人都暗淡了下来。 月隐天凉,四周一片寂静。 温叙在楼上等了半天,仍不见温慕慈回来,总觉得不放心,便下楼来找她。 温慕慈听见脚步声,用仅剩的最后一点力气挣脱开卫恺,跑向走过来的温叙。 “爸爸。” 温叙连忙扶住她,宠溺道:“季老板他们都走了吗。” 温慕慈点头:“走了。” “好嘞,我们回去休息,你答应爸爸,等《觉醒》流程确定下来就安心住院化疗,可不许反悔。” “爸,我知道啦。” 父女两你一言我一语地走远了。 卫恺神色黯然地转身走进夜幕。 曾经照亮过他的那束光正在一点点的变淡变暗,而他却什么都做不到。 命运一旦残忍起来,真是杀人诛心。 - 明纱和季屿生在附近转悠了一圈,余光瞥见kfc白胡子老爷爷的商标,猛然间想起今天是疯狂星期四,于是二话不说就把季屿生拽进了肯德基旗舰店。 两人站在点餐台前,明纱把菜单递给季屿生,问他:“老板,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季屿生接过菜单,低头浏览,闻言嗯了一声,问:“什么日子?” 明纱一本正经道:“今天是地球撞彗星,太阳从西边升起来,阿里收购腾讯,抖音和快手结婚,微博倒闭,我中了500亿彩票大奖的日子。当然,以上都是我瞎编的。我只想告诉你,今天是疯狂星期四,麻烦v我五十,谢谢。” 季屿生:“……” 空气凝固了三秒,明纱笑眯眯地望着季屿生,他无可奈何地放下菜单,跟服务员说:“来两份疯狂星期四套餐,谢谢。” 十几分钟后,两人坐在小餐桌边啃鸡腿。 明纱吃嗨了,举着三黑枸杞燕麦饮和季屿生说:“老板,来干杯,庆祝我们拿到春晚的表演资格。” 季屿生摇头:“你喝奶也能醉吗?” 明纱撇嘴:“来嘛!” 季屿生叹气,默默地放下手里的鸡腿,拿起燕麦奶和她轻轻碰了一下纸杯。 明纱心满意足地仰头咕噜两口,放下杯子,一抬眼,就看到卫恺失魂落魄地从肯德基门前走过。 她眨了眨眼睛,跟季屿生说:“老板,你看那是谁?” 含情目 第35节 第38章 戏古弥新(14) 季屿生回头, 卫恺从他的视线里走过。 他起身, 走到门口喊了声:“卫恺。” 卫恺看见他,愣了一下,转身走进肯德基跟服务员要了罐可乐,坐到他们桌边。 初见时意气风发嚣张跋扈的大个子, 如今就像一颗缺乏光照的小白杨, 蔫蔫的。明纱把剩下的鸡块分给他一些。 卫恺没动鸡块,单手揭开可乐易拉罐的瓶口, 棕色气泡沿着杯壁滋滋滋地往上冒,他猛灌了一口, 冰冷刺激的气味冻得身体都凉了半截。 他抬起头,闷闷地问季屿生:“什么时候开始排练。” 季屿生平和地注视着他说:“明天。” 卫恺点点头, 抽了张纸巾把手擦干说:“好。” 用餐结束,季屿生把明纱送回小区,嘱咐她:“明天记得把数码摄像机带来。” 明纱推门下车, 比了个“ok”的手势:“放心。” 回到家里已经已经是深夜,姜芯难得没睡,敷着面膜窝在客厅沙发里熬夜刷剧,得知犹克明天要去典墨剧团排练,把手机一丢,挪回卧室翻箱倒柜, 找出两张明信片塞给明纱。 “姐妹, 明纱大善人,帮我要个签名,求求了。” 明纱忙着把明天工作用的设备装进包里, 头也没抬:“叫爹。” 姜芯撅了撅嘴,没骨气道:“爸, 女儿这辈子的幸福就全靠您了。” “……” 明纱睨了姜芯一眼,接过明星片塞进包里,关上拉链,直起身说:“事先声明,我就帮你要一个,如果犹克不愿意,或者他的经纪人和助理拦着,千万别怪我。” 姜芯勤快地帮她捶背捏肩:“哪能啊,就是天塌下来,我也不怪你!” 明纱十分受用地大手一挥说:“行了,朕要上床歇息了。” 姜芯有模有样地颔首道:“臣妾恭送陛下。” - 第二天一大早,天蒙蒙亮,明纱背着包挤地铁去上班。 到剧团时,季屿生正在二楼选饰演桃夭歌姬的花旦。 明纱放下包,也跟着跑去凑热闹。 典墨剧团一共有三十多位正式成员,能唱旦的有十二位,现在要从她们里选出一位身段、唱腔、台风跟桃夭歌姬最匹配的花旦。 女生们站在宽敞明亮的排练室里,等待选拔开始,生角们三三两两地围坐在地上,给她们加油打气。 明纱从外头捡了张不要的瓦楞纸,放在角落里当坐垫,打开她的数码摄影机。 镜头在屋里转了几个角度,最后落在季屿生身上。 他今天穿了白色水衣,红色金团花彩裤,黑色厚底朝方靴,那素净的黑白与旖丽的红相互映衬,往屋里一站,竟显出了些玉树临风的气质来。 明纱的视线定在季屿生清俊的脸上,不动。 他低头翻开《觉醒》的戏词本,从里面选了两个小片段,翻手,抬掌给女生们示范唱腔。 “玻璃斜影雨打碎,桃腮粉面如梦渺。机械之心幻作蝶,飞入虚拟光宙界。” “世人皆叹我为赛博妖精,哪见我红涤作裙,蓝带为边,花枪在手踏红尘千浪,独领风潮。” 他清润的嗓音别有一番韵味,唱罢,自然垂下手,收敛气息,和大家说:“就选第一段的唱词和第二段的念白吧,谁先来?” “我我……” “团长,我来。” 大家都很活跃,季屿生和第一位举手的女生说:“你先来。” 那女生往前走一步,清了清嗓子,捻起兰花指开唱。 “玻璃斜影雨打碎,桃腮粉面如梦渺……” 明纱用摄像机将整个选拔过程记录下来。 等所有的旦角都试唱过一遍,成员们通过投 票选出了一位叫“晏清”的妹子,作为桃夭歌姬的扮演者。 选拔结束,卫恺也来了,季屿生把明纱和晏清叫去排练室。 不多时,一辆加长保姆车停在典墨剧团大门口,车门自动拉开,一位身穿canali秋冬最新款夹克大衣的墨镜男从里面出来。 这时,楼上的人都抑制不住兴奋地开始扒拉窗户,八卦。 “是犹克,好贵气。” “男明星果然不一样,即使今天没有太阳,也能帅得bulingbuling发光!” “啊啊啊,好想找他要to签。” 犹克摘下墨镜,抬头望着楼上,无声弯了弯唇角,给众人来了个单眼wink。 卫恺倚在窗台边,嫌弃地嘁了一声,跟屋里的季屿生吐槽道:“就他会装,油腻的骚包,真恶心,这么多年一点没变!” 季屿生淡淡地嗯了一声,拧开保温瓶盖,仰头喝了两口茶锁喉,没继续搭理卫恺,余光漫不经心地扫了明纱一眼。 她蹲在角落里,手忙脚乱地倒腾背包,不一会儿,便从里面找出两张明信片来,盯着照片中的男人笑得心花怒放。 季屿生拎着保温杯,慢步走过去,状似无意地提醒她:“一会儿我们排练的时候,你用摄像机帮忙做一下记录,好方便我们复盘。” 突然听见他的声音,明纱吓得连忙将明星片重新塞了回去,心不在焉地打包票道:“好的,老板。” 季屿生垂眸看她,右手轻握成拳,半掩着唇,轻咳一声,又补了一句说:“这几天的排练很重要,我的唱词部分不少,你撑着点,可千万不要睡着了。” “这你就更不用担心啦。”明纱把包收好,站起身和季屿生说:“那一位活生生的大明星就在眼前,我要是睡着了多亏啊?我才不睡,就算天天喝冰美式,我也会撑到排练结束,老板你就放心吧。” 季屿生哦了一声,问她:“你……喜欢犹克?” 明纱点头:“对啊,他的影视剧我和我室友友都挺喜欢看的,怎么了?” 季屿生神情晦涩不明:“没什么。” 几分钟后,杨钟莉把犹克他们领进排练室,门外瞬间堵满了来看热闹的人。 犹克一进门便热情地向两位故友敞开怀抱,步伐摇摆着走过来:“哟呵,几年不见,大家都变得人模狗样了啊。” 卫恺翻了个白眼,直接走过去一拳锤在他的胸膛上,骂道:“死东西。” 犹克惨叫两声,跟季屿生告状说:“师兄,卫恺这小子下手没轻没重的,你得帮我主持公道。” 这俩货打小就喜欢玩闹,季屿生早习惯了,当下便由着他们自己较量去。 经纪人萝拉见犹克跟卫恺插科打诨,一点明星样都没有,无奈摇了摇头,走到季屿生跟前,和他说:“季老板,您也知道,犹克毕竟是明星,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演员的行程在官宣之前一般是不公开的,还请您和剧团的各位孩子说说,别泄露了他的照片。” 季屿生表示理解:“这件事你放心。” 他走到门边,和围观的众人说:“大家在电视台官宣之前,不要把犹克的照片发到网上,都回去练功吧,别挤在门口了。” 众人嘻嘻哈哈一哄而散。 萝拉单独把犹克叫到角落里,叮嘱他一些事情,然后吩咐助理菁菁说:“这几天盯着他,别让他闯祸,有什么事第一时间电话联系我,知道了没?” 箐箐乖巧地点头:“好的,萝姐。” 萝拉这才放心地拍了拍犹克的肩膀:“行,你们排练吧,我先走了。” 犹克摆手跟她道别:“萝姐,再见。” 等萝拉一离开,犹克便彻底释放天性,跟卫恺勾肩搭背地去换衣间更换练功服。 明纱坐在墙边摆弄摄像机,耐心等他们开始排练。 这时,箐箐忽然走过来看了一眼她的摄像机,厉声道:“是谁允许你乱偷拍的?” 明纱愣住,立马就听季屿生说:“我允许的。” 他走到她们身边,解释道:“她是我的助理兼摄影师,是我让她来帮忙录制排练视频,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箐箐的气势瞬间弱下去,语气也变得友善了起来:“没问题,就是……在未得到我们公司那边的允许之前,视频不要乱传给别人,也不要随便发到网上去炫耀。” 季屿生:“嗯,这个问题我刚才已经强调过,也跟萝拉小姐做了保证,而且我的助理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那就好。”箐箐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确实不善,连忙跟明纱道歉:“对不起,是我多心了。” 明纱摇了摇头,尽力从嘴角挤出一丝微笑说:“没事。” 箐箐松了一口气:“那你继续,我就不打扰你了。” 等箐箐走远了一些,明纱将目光转向季屿生,他站在她的右侧,她一抬眼恰好看到他窄而修长的劲腰,笼在白色水衣里,外头缠着的腰带,眼下看起来,仿佛是为了禁锢住那一节风骨。 她捏了捏有些烫的耳垂,移开视线,和他说:“谢谢。” 他抬手整理袖子,问她:“谢什么?” 明纱小声嘟囔了句:“明知故问。” 他轻笑了声,没在说话,转身走到镜台前,用白布擦干净手,从架子上取下笔,沾了些红色彩墨,俯身对着镜子,提笔从眉心往上勾出一抹朱砂红来。 明纱好奇地盯着他问:“你在额头上画了什么?” “是蜡扦儿,也叫通天或者英雄扦。” 他放下笔,再次转身时,原先那一双春水莹润的含情目,竟意外变得凌厉了起来。 他看着她,轻声说:“通天是生角的象征,作用是使得男性角色看起来更加精神、硬朗。” 第39章 戏古弥新(15) 两人正闲聊着, 卫恺和犹克换好练功服出来, 依次走到镜台前,提笔在额头画上一道通天。 明纱问:“这是梨园行的规矩吗?怎么你们一个个都这样?” “不是。”季屿生低头在兰锜边挑选武器,“那只是我们师门遗留下来的一个习惯。师父在世时常说,生角在排戏时画上一道英雄红, 就代表入了戏。而人一旦入戏, 便要学会忘却凡尘琐事,为角色服务, 行为举止得与戏中人如出一辙。” “这样。”明纱似懂非懂地调侃道:“你师门规矩挺多,你小时候没少吃苦头吧?” 含情目 第36节 她越说越起劲, 笑嘻嘻地挪到季屿生身边一脸好奇道:“喂,季屿生你小时候挨过板子吗?” 她靠得太近, 说话时气息都扑在季屿生脸侧,他一转身便挤得她往旁边挪了一小步,他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俯身用指腹蹭了蹭银枪刃,问她:“你说呢?” 明纱捏着下巴,盯着他微微泛红的耳垂,沉思道:“那就是有了?” 季屿生不言语,从兰锜上抽出一柄龙胆亮银枪,握在手中挥舞了两下试试手感。 明纱细看, 只见他水衣袖口里露出一节白皙的手腕来, 骨节分明的五指紧握着枪柄,一用力手背上的青筋便根根爆起,曲张虬结着延伸至她所看不见的地方。 那白中透着诡异的青红色, 看起来就很香甜美味的样子,明纱莫名觉得牙尖痒痒, 心想那影视剧中的吸血鬼,在面对猎物的血液时,总是抑制不住骚动,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不是吸血鬼,都快难受得枯死了,可怜巴巴地看着季屿生,小声道:“老板,你好香。” 季屿生反手握着银枪立在手中,屈起食指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佯怒道:“排练快开始了,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呢?别走神。” “哦。”明纱委屈地揉了揉脑袋。 犹克见状,啧啧两声,用手肘撞了一下卫恺的肩膀,在他身上嗅了嗅说:“我觉得我们俩也挺香的啊,你闻闻?” 卫恺无语地翻了白眼:“闻个屁,一股汗臭味。” 犹克不信邪,又抬起袖子闻了两下,问一旁的晏清:“妹子,你觉得呢” 晏清挠了挠腮帮子说:“抱歉,我今天有点鼻塞。” “啊?那摄影师小姐呢……”犹克不死心地抬脚往明纱的方向走来。 明纱一慌,连忙拿摄像机挡住自己已经红到不行的脸,在心里默念:别问我别问我千万别问我…… 就在明纱快社死的时候,季屿生在半路拦住了犹克:“排练快开始了,你捣什么乱?” 犹克被他单手捏着肩膀拖走,整个人都后怕地缩了缩脖子:“哎,师兄给个面子,别动师法别锤我……要是被粉丝观众知道了,多丢脸啊?” 季屿生把犹克拖到排练室中央,跟卫恺晏清说:“你们都准备一下。” “好的。” 卫恺和晏清走到自己的站位摆好登场姿势,季屿生松开犹克,和不远处的明纱说:“麻烦帮我们打开伴奏,谢谢。” 因为乐队那边还在磨合新作品,他们平时排练只能先用电子伴奏。 明纱挪开摄像机,走到墙边,打开录音扩音器,抬手向季屿生示意:“开了。” 季屿生点头,跟犹克分别站好。 眼下,四人在排练室中央呈一字排开,从左到右分别是:时间游侠、白袍将军、桃夭歌姬、傩面圣王。 灯光与日光交相辉映,他们闭着眼睛摆出角色各自的经典姿势一动不动,仿佛沉睡在元宇宙中的虚拟手办。 寂静的空间里,突然传来时间齿轮转动的声音,滴答滴答,越来越快…… 砰!是舞台探光灯亮起的声音,在架子鼓与电吉他富有律动感的节奏下,时间游侠第一个缓缓睁开双眼。 明纱捧着摄像机,根据《觉醒》的联唱顺序,将镜头转到犹克的身上。 他轻轻抬手,以丁字步亮相,唱起戏词。 “时空交错,高楼霓虹四面起。” “齿轮转动,月色漂浮八方晃。” 唱罢,跨步往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我在不夜城边缘游走,流入梦与残光。” “看 彩球灯照亮城市之顶。” “听电子乐聒噪整条街道。” 最后整袖,勒胸,一个云手变脸,定在原地不动。 这时,镜头一转,一句中气十足的念白贯彻整个排练室。 “可——叹——” 画面中白袍将军猛地睁开眼,虚空作出一把扯掉身上波纹导管的姿势,脚踏两寸厚底,手舞长/枪气吞河。 “暮色沉浮骤雨渐歇,霓光流淌战鼓遥响。” “戏台上风雪卷刃,朔风里世界置换。” “千载一梦,携将苏醒。” “血染白袍皆洗净,十里长街任斗酒。” “犹自高塔点繁星,银枪掠苍穹。” 鲜血洗净的白袍,一身正气,在沉鼓声中随风猎猎轻响。 明纱努力捕捉他的动作,突见他身子稍向前俯,右足站稳,左足带屈上提,顺势绕枪而翻,下腰转身,那动作有一股猛劲,脚下极快,明纱来不及眨眼,他已结束了这个行云流水的“鹞子翻身”经典动作。 老祖宗留下来的好东西,果然惊艳! 明纱在心里感叹,不免又想,等到录制春晚节目的时候,他穿上量身定做的战袍,在全息投影所打造的场景里,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起霸耍枪,一定会更加精彩和威风凌凌吧。 就这一瞬间的愣神,那边桃夭歌姬已开腔。 “玻璃斜影雨打碎,桃腮粉面如梦渺。” “机械之心幻作蝶,飞入虚拟光宙界。” 一个圆场,捻步,耍花枪,嗓音比谁都清亮。 “世人皆叹我为赛博妖精,哪见我红涤作裙,蓝带为边,花枪在手踏红尘千浪,独领风潮。” 明纱拿稳摄像机,等她唱完,慢慢地移向傩面圣王,耳边霎时传来铿锵有力的嗓音。 “猛听得爆竹响铜管轰鸣,唤起我诛魔护世之傩神。” “想当年开天辟地,秦川一战百神愁。” “此世欲有穹顶蔽天日,有生之时责续尽。” “钢铁牙,机械爪。” “炫光映照假面笑,神威依旧荡四方……” 一个排练回合结束,明纱将视频保存下来。 季屿生招呼其他人一起复盘唱腔、动作流程。 几个人将明纱围成一圈,她抬脸看季屿生,问他:“那我开始播了啊?” 季屿生站在她身侧,点头:“嗯,播吧,让大家都看一看哪些地方还需要改进。” 明纱按下视频播放键。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十几秒后,卫恺和犹克开笑道:“瞧你那动作跟个猴似的,才多久没碰戏,功夫就丢得一干二净了。” 犹克呸了一声:“说得好像你比我强多少似的。” 两人互相嫌弃地对喷起来。 季屿生站在明纱身侧,俯身指了指屏幕,凑在她耳边说:“这里。” 明纱下意识地偏头,想问他怎么了,但是由于两人靠得太近,她头一动,他的唇直接碰到了她的耳朵,那冰冰凉凉的触感,从耳垂轻轻擦过,软软的,两人皆是一愣,很快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互相挪开了一点点。 季屿生望着屏幕,轻声说:“这里,先暂停一下。” “噢噢,好的。”明纱努力忽视掉那一秒的悸动,按下暂停键,挺直身体,将手里的摄像机抬高。 季屿生跟犹克说:“这两句走板眼了,节奏乱,动作也没到位。” 犹克认真听完点点头,在旁边小幅度调了一下唱腔和动作。 接着看完视频,季屿生又指出卫恺和晏清一些比较明显的错误,给他们提供建议,记下自己没做到位的地方,几个人便又各自调整去了。 到了中午,大家满头是汗,累得瘫坐在地上休息,明纱趁着这个时间去给摄像机充电,季屿生便让行政那边帮忙给大家订盒饭。 约摸半个小时后,杨钟莉拎着盒饭上楼。 卫恺和犹克跑得比兔子都快,争先恐后地从杨钟莉手里接过袋子。 “我要那份有猪蹄和鸡腿的。” “你一个明星,吃那么多肉也不嫌胖。” “饿都饿死了,谁管那种事。” 听到他们讨论盒饭的声音,明纱连忙放下手机,飞奔过来探头问:“有啥好吃的?” 杨钟莉解开袋子说:“有红烧猪蹄拼炸鸡腿饭和糖醋鱼茄子套餐,你要哪个?” 明纱脱口而出:“我要红烧猪蹄拼炸鸡!” 杨钟莉拿出一盒红烧猪蹄拼炸鸡腿饭递给明纱,把剩下的交给季屿生。 几个人没什么讲究地蹲在地上解决完午餐,准备午休。 犹克支着左腿,靠坐在墙上玩手机。 明纱想起姜芯托付给她的重要任务还没完成,立刻从包里翻出两张明信片,慢慢地挪过去。 “打……打扰一下?” 犹克听见声音,抬头看她,嘴角一勾,问:“有事吗?” 其实,明纱也没料到,那个在镜头里成熟稳重又光彩夺目的大明星,私底下的性格会如此活泼淘气,完全颠覆她的认知。 不过没有关系,姜爱妃的任务她是一定要努力完成的。 明纱有点紧张,双手举着明信片,诚恳道:“请问,你方便帮忙签个名吗?我和我室友都非常……非常喜欢你!” 季屿生洗完手回到排练室,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他的小助理双颊绯红疑是有些害羞地向犹克索要签名,他脚下稍稍停顿,抬步朝他们走去。 犹克余光瞥见季屿生,玩心突起,向明纱眨了眨左眼,爽快地从她手里接过笔,咬开笔盖,动作干净利落地在两张明信片的背面,签上自己的大名,递还给她。 “签好了,以后也要继续多多支持我的影视剧噢。” “一定!” 明纱满目欢喜地接过明信片贴在心口,结果一转身,差点和身后的季屿生撞上。 含情目 第37节 “老……老板?” 第40章 戏古弥新(16) 明纱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做贼心虚地把明信片藏在身后, 脑海中不断循环着同一条弹幕。 你追星被老板同事发现了! 你追星被老板同事发现了! 你追星被老板同事发现了! 明纱一脸恨不得原地飞升地表情,死活不肯给季屿生看见手头里的东西,胡扯道:“啊,好困。老板您忙, 我先午休去了。” 她一直面对着季屿生, 往侧边挪了一步,手脚僵硬地后退走路。 这不此地无银三百两, 更奇怪。 季屿生好整以暇地看着明纱,等她快撤到门口的时候, 他语气悠悠道:“站住。” 明纱立正,定在原地不动, 眼珠上下左右转动,一套眼保健操都快做齐了,就是不看季屿生。 季屿生慢步走到她跟前, 唇角含笑,朝她抬抬下巴说:“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捂得这么严实?” 见她抿紧嘴不肯说话,他又故作思考道:“嗯,是师弟的明信片吗?那一套造型我之前似乎没见过。” 啊啊啊,他故意的! 明纱眼睛一闭, 睁开, 破罐子破摔地灿笑道:“老板,不瞒你说,我一直有个小心愿, 就是希望有生之年能凑齐《觉醒》所有主演的签名。” 她学着犹克那不正经的模样,给季屿生抛了个媚眼说:“既然今天大家都在场, 不如我们先把正事给办了吧。” 季屿生:“……” 她到底知不知道最后那句话有歧义? 季屿生默不作声地看着明纱。 她把自己那张明信片抽出来,递给他,满怀期待道:“犹克已经签过了,要不,你也帮忙签一个吧?” 缓解尴尬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把旁观者拉下水,让他也变成事件的人物之一。 明纱的算盘打得叮当响,季屿生面无表情地审视了她一眼,垂眸,视线落在她手里的明信片上,声音寡淡:“可以。” 咦? 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季屿生接过明信片,向她摊开掌心:“笔。” “啊,好的。”明纱反应迟钝地把笔放到季屿生的手上,“您请。” 季屿生拔开笔盖,低头,在犹克姓名旁边行云流水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好了。” 明纱接过明信片一看,“季屿生”三个字写得那叫一个疏朗通透,形断意连,风神潇洒,赏心悦目,哪像犹克跟她。但转念一想,季屿生平时会练书法,字写得好看是他该得的,也就释然了。 明纱爱不释手地打量着明信片,越瞧越喜欢,不禁幻想道:“等以后《觉醒》火遍大江南北,我就把这张明信片装裱起来,挂在我们家大厅里当传家宝,你觉得怎么样?” 她跳跃的脑回路,季屿生早就见识过,当下她口出此言,他也不觉得意外,反而配合地点头道:“嗯,我看可行。” 明纱顿时喜笑颜开道:“那你们可得更努力一点,让我如愿以偿啊。” 季屿生也跟笑了:“借你吉言。” 下午,等大家排练结束,明纱让卫恺和晏清也帮忙签了名,总算凑齐四个主演的名字。 晚上,她拿着明信片回去交差。 姜芯在阳台晾衣服,她走过去得意地在姜芯眼前晃了晃手里的明信片:“噹噹,你看这是什么?” 姜芯张大嘴巴,把衣服往盆里一丢,眼神追着明信片移动,激动道:“纱纱老师,你果然貌美如花人见人爱,申城选美冠军不是你我不同意,你永远是我成功追星的神!” 明纱可耻地满足了,嬉皮笑脸道:“姜老师吹起彩虹屁来果然天花乱坠,那我就大发慈悲地送你一张明信片好了,不用谢我。” 她将带有犹克签名的那张明信片塞给姜芯,迈着吊儿郎当的步伐回到自己的卧室。 想起下班时季屿生的嘱咐,她解下背包,从里面取出摄像机,打开电脑,从白天拍的排练视频里选出一版效果最好的,传到电脑里备份。 趁着视频传输的间隙,明纱玩了一会儿手机,这时,她突然收到了来自温慕慈的添加好友请求。 备注信息:姐姐好,阿慈找你有点急事,可以加一下好友嘛? 明纱目光一凝,点击同意通过,跳转到聊天对话框。 温慕慈:【姐姐好,阿慈找你有点急事,可以加一下好友嘛?】 明纱:【已经加了,阿慈有什么事尽管说。】 温慕慈:【怎么说呢,作为原作者,我应该要去现场观看大家排练的,但是我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多长时间,爸爸也让我马上住院,不允许我再乱跑,非常抱歉……】 明纱:【没事,这不是你的错,而且,大家为了《觉醒》,都有在很努力的排练噢。】 温慕慈:【嗯嗯,听屿生师兄说,你录下了《觉醒》的排练视频,我明天就要化疗了,在那之前,我想看一看他们的排练情况,能麻烦姐姐把视频发给我吗?拜托了!】 明纱:【可以啊。】 虽然箐箐说过不经他们公司同意,不能擅自将犹克的排练视频传给他人,可温慕慈毕竟是《觉醒》的原作者,没有她就没有《觉醒》,所以给她看排练视频应该不需要经过任何人同意吧? 明纱念及此,立刻用手机将视频发送给温慕慈。 不一会儿,温慕慈接收了视频,发来一个“感谢”的表情包。 温慕慈:【屿生师兄说得没错,纱纱姐真是人美心善又可爱呢。】 ??? !!! 季屿生跟别人夸她了!!! 明纱抑制不住地在椅子里扭起扭秧舞,差点连人带椅直接翻下桌。 “夏明纱,冷静,冷静。” 她稳住身形,深呼吸,吐气,定了定神,又把温慕慈那条消息重新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一遍。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阿慈本来就天真,那句话看起来还挺阴阳怪气的?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季屿生当着别人的面夸她啦! “啊,我果然很优秀。” “有我这个助理是季屿生前世修来的福分。” “我劝他赶紧喜欢我,马上和我修成正果。” 明纱忍不住自言自语地自恋起来,故作淡定地给温慕慈回消息。 明纱:【阿慈啊,你家屿生师兄跟你说我长得美?】 明纱:【心地善良?】 明纱:【还十分可爱惹他欢喜?】 那边,温慕慈看着嗖嗖嗖跳出来的聊天消息,挠了挠耳朵,心想,好像没有最后那四个字,具体的用词也不是那样的,不过她也记不太清楚了。 她冥思苦想半天,没什么坏心思地给明纱回了个“笑脸”表情包。 温慕慈:【大意如此~】 明纱自动解读为绝大部分都是真的。 她坐在椅子里,不安分地摇晃着小腿。 明纱:【嗯嗯,我明白啦。】 明纱:【阿慈要化疗,晚上就不要熬夜啦,早点休息。】 明纱:【明天,加油!】 温慕慈:【好的,姐姐再见。】 明纱:【再见~】 结束对话,明纱抱着衣服去洗漱。 温热的水从脖子淋到脚,全身皮肤都变得白里透红的,光滑又顺手。 她边往身上抹沐浴露,边将工作上的琐事都想了一遍,胡思乱想到最后,便联想到季屿生,嘴角不禁往上浮了浮,哼起小曲来。 “可——叹——” “暮色沉浮骤雨渐歇,霓光流淌战鼓遥响……” 白天听他唱,不知怎的就记下了,可她自己唱起来却又完全不着调。 “这京剧啊,还是得花功夫好好练上一段时间才起得来调。” 明纱小声嘟囔着,手往背部一滑,突然间碰到了那一块烧伤的疤痕。 她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迅速洗完澡,跑回被窝里躺着,夜里不知不觉就做起梦来。 淅沥沥的雨声,由模糊到真切,滴落在江南小镇的河流中。 奶奶坐在门前屋檐下剥玉米粒,她趴在奶奶的腿上,看雨水沿着青石路四处流淌,不多时,整个小镇都下起雨来。 嘀嗒、嘀嗒……雨滴敲打着灰瓦,树叶,窗台,隔壁阁楼的窗户猛地被人推开,凄凉婉转的昆曲声传入耳中,她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青玉色旗袍的女人倚在窗台边。 女人的脸笼在朦胧烟雨中,仿佛隔着一层薄纱,似真似幻,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看清。 等她快要放弃的时候,女人突然转头,朝屋里招了招手,紧接着一个青秀的男孩小跑到窗台边抱住女人的腰,稚声稚气地喊了声:“妈妈。” 意识到她在偷看,男孩偏头看下来,就在两人视线隔着雨帘对上的瞬间,明纱被闹钟震醒了。 是梦。 明纱抬手摸了摸眼角,手下湿漉漉的一片。 明明昨晚那么高兴,怎么就莫明其妙地在梦里哭了? 明纱不得其解,她爬起来,穿衣洗漱,一如既往地挤地铁去剧团上班。 早上九点,除了卫恺,其他人都按时来排练。 含情目 第38节 明纱问季屿生:“卫恺那家伙跑哪去了。” 季屿生神色凝重:“慕慈今天做化疗,他请了半天假去医院,下午回来。” 明纱点头:“这样。” 虽然大家都很担心温慕慈的病情,但也不能全部都挤去医院里,妨碍医务人员的正常工作,只能在心中为她祈祷,祝她能渡过难关。 几人心不在焉地各自训练着,到了下午,卫恺神色匆忙地回到剧团。 大家问他温慕慈的病情是否有所好转。 卫恺摇了摇头说:“还在化疗中。” 后来,他便开始经常请早假去医院,然后在下午回剧团跟其他人合体排练,等晚上其他人都离开,他就一个人练自己负责的唱词部分。 就这样连续了几天,温慕慈最后一个化疗疗程终于出结果了。 那天,卫恺回来得很晚,他走到三楼排练室门口时,夕阳的余晖刚好透过玻璃窗户折射到他脸上,他不适地抬起手挡了挡。 其他人听见脚步声,全部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他。 明纱举着摄像机不动,画面里,卫恺慢慢走进来,脸色苍白得仿佛行尸走肉的僵尸,她顿时愣住。 这些天以来,她每天都在用摄像机记录他们的排练过程,对卫恺的状态最清楚不过,然而尽管如此,他现下的变化也大到她几乎快要认不出来。 到底是什么让一个人在短短的时间里心力交瘁到容貌也跟发生巨变? 明纱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放下摄像机,问他:“恺,阿慈她……” 卫恺怔怔地从她身边走过,声音沙哑没什么情绪起伏:“化疗失败了。” 闻言犹克气得一把扯住他的衣服领口,怒骂道:“那你他特么的还回来,不知道在医院陪她吗?” 卫恺抬起头看他,神情颓废,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犹克见不得卫恺那孬样,挥拳就想揍他。 季屿生一把拉住犹克的手腕,直接将他从卫恺身边扯开,厉声道:“阿克,别冲动。” 这一下,犹克仿佛找到了出气口,指着他语无伦次地啐骂道:“季屿生,就你清醒冷静是吧?你特么就从来没把我们当做家人,我们在你眼里只是唱戏赚钱的工具人,委托人。以前师父去世时你就顶着这幅清高脸让我们冷静,现在阿慈都这样了,你还是这幅死人脸,你特么从小到大都不知道人情味三个字怎么写是吧?你怎么不早瞎了!” 那一番话,明纱一个外人听着都觉得杀人诛心,她难过地偏头去季屿生,他的唇微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走到犹克面前,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他已经挥拳而出,裹挟着阵阵劲风,一拳将犹克撂倒在地,世界顿时安静了。 明纱震惊得无声张了张嘴。 箐箐吓得连忙跑过来挡在犹克身前,生气道:“你干什么,他可是演员,脸要是受伤了你赔得起吗?” 季屿生收回手,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频率,垂眸瞥了眼歪倒在地上的犹克,语气十分平淡:“抱歉,没忍住。” 箐箐:“……” 犹克抬手蹭了蹭被锤青的腮帮子,顿时疼得嘶了一声,人也清醒了不少,向箐箐摆手说:“没事……没事……他手下留情了。” 明纱:“……” 那你还故意气他? 第41章 戏古弥新(17) 犹克捂着脸, 从地上爬起来。 箐箐仔细查看他的腮帮子, 发现那里肿了一小块,急得手忙脚乱:“完了,要是被萝拉姐知道我没看好你,年后我会被公司辞退的!” 她忐忑不安地用纸巾给犹克擦了擦受伤的部位, 犹克疼得闷哼两声:“痛痛痛……别动。” 箐箐停下手, 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犹克安分了许多,萎靡不振地低着头, 没有半点发过癫的样子。 他小时候有狂躁症,心里一焦虑难受, 就会无差别攻击身边的人,后来跟着肖怀风在春和苑学戏, 数十年如一日的泡在戏园子里,一板三眼,一曲九回肠, 慢慢磨功夫,磨心智,沉淀下来后,病症也跟着好了不少。 季屿生知他方才情绪失控崩溃发狂,是因为担心温慕慈所以又犯起病来,自己那一拳也是为了能让他尽快冷静, 如果师父还在的话, 可能不止一拳而是师法了。 恍惚想起往事,季屿生神色变得温和起来,跟大家说:“先休息半小时, 五点继续训练。” 他把目光转向犹克,提醒箐箐:“一楼冰箱里有冰块, 你帮他冷敷一下,等过了四十八小时,再进行热敷,很快就能消肿了。” 箐箐反应过来季屿生是在和自己说话,连忙点头:“好的。” 等箐箐带着犹克下楼,季屿生走到休息区拍了拍卫恺的肩。 卫恺坐在椅子,抬起头看他,不语。 无言的默契,就像年少时,温慕慈不告而别随温叙出国,他醉酒发疯在秘密基地躺了一夜差点猝死,是季屿生第一个找到他,并将他拖回屋。 以前总不明白,为什么师父会选季屿生当夙愿师,现在想来,所有师兄弟姐妹中季屿生是最合适的,也只有他能当了。似乎只要他还在,无论他们四处漂泊,走得多远,最后还是忍不住会回到这个“家”里看一看,不是吗? 可转念一想,夙愿师这门行当,能渡人却难以渡己,不知道他这些年是否曾经后悔过。 卫恺慢慢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声音闷闷地问季屿生:“节目录制日期定下来了吗?” 季屿生回答他:“定下了,在春节前一周。” 卫恺:“这样的话,我们只有十天左右的准备时间了,来得及吗?行头、乐队和场景那边进度怎么样?” 温慕慈现在仍躺在医院里,他恨自己无法替她承受痛苦,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尽力了却她一桩心愿,让多年前梨园量子队种下的种子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季屿生理解卫恺迫切想要帮温慕慈完成愿望的心情,他安抚他说:“《觉醒》的伴奏乐队已经磨合得差不多了,过两天就可以跟我们合体排练。场景还在调整中,云图幻漫那边给的说法是,等我们去电视台联排的时候,就能在舞台上查看效果。至于行头……” 明纱正在和赛博科技的美术负责人微信沟通,听见他们的对话,走过来说:“先打断一下,我有件事想和你们谈谈。” 季屿生转头看她:“怎么了?” 明纱向他晃了晃手机,开心道:“人设图画好了,一共有五个版本,你们选一版吧,顺便看看还有哪些地方需要修改调整的,我整理一下意见,明天统一反馈给赛博科技那边。” 难得的好消息,季屿生紧蹙的眉头舒展开,眼里也有了一点浅淡的笑意:“好,等人设图确定下来,就可以立即找服装设计师量身定做行头。” 眼看万事都已逐渐步入正轨,忙活了大半个月的明纱心中莫名斗志昂扬,忍不住举起手,在空中挥舞了两下拳头:“《觉醒》冲啊,奥利给!” 季屿生和卫恺无语地看着她,摇头。 下午休息结束,季屿生将所有人召集在一起,让明纱把人设图传给大家看,听听他们的意见。 犹克用毛巾裹着冰块,捂了捂腮帮子,口齿不清道:“你们的人设我没什么意见,但是时间游侠我喜欢第三版,造型神秘潇洒,配饰合理,很符合人物的气质。哦,如果能给帽沿加上一层透视黑纱,或许更有侠士的诡秘飘逸感。” 晏清也壮起胆子,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我觉得第二版的桃夭歌姬不错,头盔两侧附加了机械耳机这个设计点太妙啦!” 她越说越激动,抑制不住的长篇大论起来:“歌姬嘛,就该有属于自己的bgm,边听着战歌边战斗,就很酷很有感觉啊!” 明纱大脑嗡嗡嗡响,飞快地敲击键盘,记下几个关键词,接着问:“恺,老板,你们呢?” 卫恺说:“傩面圣王是武将,他的傩面造型要以豹子眼、火烧眉、高鼻梁、獠牙嘴作为重要特征,突出煞气。起工制作完成后,再以雄鸡冠上之血,开光点神,傩面即生神性。目前看来,第三版更符合。” “好的。”明纱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给季屿生递了个眼神。 季屿生看着人设图琢磨了一会儿,说:“第四版的白袍将军更贴合人设,不过,我有一些高难度的翻身动作,配饰太多,可能会影响到动作的美观和流畅度,所以……” 他用笔指了指图中的几个配饰:“去掉这些不必要的繁琐配饰,会更好。” 明纱一一记下来。 以前,她在游戏公司当文案策划,就天天被领导们摁头收集意见改稿改设定。真没想到,来剧团当助理,还是逃不过这场劫难。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如今她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明纱长舒一口气,关上笔记本:“ok,你们的意见我会统一整理起来,然后等明天上班时,再努力跟赛博科技的美术负责人沟通,你们就专心排练吧。” 季屿生颔首:“辛苦了。” 他那语气听起来有点不痛不痒的,明纱打算借机宰他一顿。 她笑眯眯道:“既然我都这么辛苦了,老板,你晚上不给我们加餐吗?” 季屿生说:“可以,等会儿我让钟莉给你们发条点餐链接,想吃什么自己点。” 答应得还挺快,被人宰都不矜持一下吗? 明纱小声腹诽,心里无端生出一丢丢的负罪感来,然而没过几秒,又愉快地开始思考起晚餐吃点什么好。 等傍晚,杨钟莉发来点餐链接,她打开看了眼菜单,甚至觉得还能把季屿生宰得更狠些。 “是点干锅鸡还是咸蛋黄小龙虾呢?” 明纱正纠结着吃什么,突然听旁边的晏清说:“团长请客,都点都点,犹豫一秒都是看不起他!” 于是,明纱飞快地下了单。 一份干锅鸡,一份咸蛋黄小龙虾,外加米饭、青菜、汤和饭后小甜点。 那边,季屿生点完餐,看了眼订单详情页说:“可以,真不帮我省钱。” 明纱没有一丁点愧疚感,借口一套一套的:“我胃口好,说明我身体好有福气,工作效率也高!” 季屿生看了她一眼,低声笑道:“你从哪学来的歪理。” 明纱摊手:“自学成才,无师自通,你不要太过羡慕。” 她那得意的小模样,真真是把“不要脸”三个字融会贯通到极致。 季屿生淡笑不语,由着她。 晚上,外卖工作人员把餐食送到一楼,大家各自拿着食物找地方吃去。 明纱端着大盒小盒走上楼梯,路过季屿生办公室时,突然被他叫住。 “等等。” 明纱脚步一顿,倒退到他办公室门前,往屋里头瞄了一眼问:“怎么了,老板?” 季屿生坐在办公桌后,桌面被他收拾得很干净,上面垫着一张鹅黄餐垫纸,旁边搁着一个迪士尼经典玛丽猫系列水杯。 季屿生抬手轻敲了两下杯子。 咚、咚—— 清脆的响声顿时唤醒了明纱的记忆。 嗷,那是她的。 上次在他办公室工作忘记带走了! 季屿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苦恼道:“你认识它的主人吗?” 含情目 第39节 “认识,当然认识。” 明纱讪笑着慢吞吞挪到办公桌前,在季屿生的注视下,淡定地向杯子探出手,想装作无事发生地把杯子顺走。 然而,因为手里端了太多饭盒,她这个动作做得格外艰难。 季屿生叹气,在她的指尖碰到杯身前,突然将杯子从她手边挪走了。 明纱手指探空,愣了一下。 季屿生把杯子放到餐垫右边,轻声说:“吃完再走吧。” 啊? 明纱收回手,低眉看他。 他静静地坐在椅子,打开自己的饭盒,把筷子掰开,握在手里,见她没有动作,他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等她坐下来,等她一起晚餐。 宁静的夜晚。 每次她和季屿生待在一起的时候,他只要不说话,周遭环境就会变得如同月光洒在无风无波的亭湖中一样,宁静祥和。然后,以他为中心,无形地向外延展开一个自在舒适的领域。 “好。” 明纱放下了手中的盒子,从书案边搬来一张椅子,在季屿生对面坐下。 第42章 戏古弥新(18) 两人沉默地吃完饭, 室外下起雨, 潮湿的空气,仿佛可以挤出水。 明纱望着玻璃窗户上凝结的水滴,问季屿生:“你们晚上还练吗?” 他起身,将餐盒垃圾分类打包好。 “不了, 今晚让他们休息一下, 明天再继续。” “那我现在把今天的排练视频传给阿慈。” 明纱打开手机,屏幕右上角显示电量只剩百分之十几。 “算了, 手机没电,还是等回家再传吧。” 季屿生拎着一袋垃圾, 从抽屉里拿出钥匙,和她说:“走吧。” 明纱疑惑:“去哪?” 季屿生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下班了, 你是打算留在公司过夜吗。” 明纱反应过来:“让我通宵加班,你想得美。” 两人离开办公室,一起走下楼梯。 明纱想到了什么, 突然停在台阶上不动。 季屿生回头看她:“怎么不走了?” 明纱欲哭无泪:“我没带伞。” 她用期待的眼神看季屿生:“老板,你……” 季屿生惆怅:“我也没带。” 明纱:“……” 好吧,差点以为能和他共撑一把伞。 明纱无比忧郁地跟着季屿生下到一楼。 杨钟莉已经下班了,前台没人。 季屿生把垃圾丢进桶里,转身走到前台长桌后,拉开立柜, 俯身查看。 明纱问:“你在找什么呢?” 季屿生说:“之前, 剧团有几把备用伞放在里面,现在一把都不剩。” 他关上柜门,直起身:“估计是今天雨下得突然, 大家都没带伞,被剧团成员借走了。” 冬天的雨冰冷刺骨, 不像其他季节那么温柔缠绵,寒风夹着水汽从大门蹿进来,明纱把手揣进衣袖里,冷得直跺脚。 “要不,叫司机把车开到大门路边,我们直接冲过去吧?” 真是抖成筛子依旧头铁。 季屿生沉默地打开手机叫了辆车。 等司机把车停在大门路边,明纱作势要冲进雨中,季屿生拉住她,脱下自己的毛呢大衣,从头罩在她身上。 “走吧。” “哦。” 她本来就比季屿生矮和娇小一些,那件毛呢大衣套在她身上,下摆直垂到膝盖处,看起来跟穿雨衣也差不多。 明纱扯了扯衣领,被他残留的余温包裹着,人顿时就不哆嗦了。 两人冲进雨中,打开车门坐进车里。 季屿生轻车熟路地跟司机说:“去盛嘉园小区。” 司机开车上路。 明纱想了想,打开微信,给姜芯发了条消息。 明纱:【姜姜,你下班到家了吗?】 姜芯:【正在坐电梯上楼。】 明纱心中燃起希望。 明纱:【我今天没带雨伞,一会儿九点左右,出租车会停在小区门口,你能帮忙送两把雨伞过来吗?求求了!】 姜芯:【两把?】 姜芯:【除了你,还有谁在车上?快快如实招来。】 明纱实在受不了这个八卦的女人,回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明纱:【同事呗。】 姜芯:【夏明纱,你就装吧,我倒要下去看看是什么性质的同事,嘿嘿……】 明纱看着“嘿嘿”两个字,脑海中立马浮现出姜芯猥琐八卦的笑容。 她咦了一声,关掉手机,嫌弃地晃了晃脑袋,偏头,发现季屿生闭眼靠坐在她旁边,微仰着下巴,眉头轻蹙。 因为方才淋了一点雨,他发梢半湿的落在眉眼两侧,弧度优美的鼻梁骨上隐约能看出被雨水轻吻过痕迹,像极了搁浅在岸边的美人鱼,让人徒增邪念。 明纱目光灼热地瞧着季屿生。 司机猛地将车停在盛嘉园小区门口,他睁开眼,察觉到她的目光,偏头看她。 明纱来不及收回视线,干脆继续盯着他说:“老板,我到了。” 她把外套脱下来,还给他:“谢谢。” 季屿生垂眸瞥了一眼外套,没接。 “从小区门口到你们楼还有一段距离,你……” 明纱打断他:“没事,我让室友帮忙送伞过来了。” 她看向车窗外。 姜芯拎着两把雨伞,从门卫亭处走过来,打了个响指。 明纱摇下车窗。 姜芯挑了挑眉,小声抱怨道:“等你有几分钟了。” 她把雨伞递给明纱,同时,好奇地往车里探了一眼。 这一看,不禁“喔”了一声,又想说些什么上不了台面的话。 季屿生礼貌地朝姜芯点了点头。 姜芯脸一热,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明纱接过雨伞,给她递了个眼神,无声警告:别给我丢人现眼。 姜芯撇嘴,哦了声。 明纱转头,将其中一把雨伞递给季屿生,笑道:“没想到吧,我有两把雨伞,给。” 她的办法总是比困难多,从不坐以待毙,等别人来拯救自己。 那是一种从小在恶劣的成长环境中,逐渐养成的自救与自爱的能力。 这一点,她和他是一样。 季屿生接过雨伞:“谢谢。” 明纱嗯哼了一声:“不谢。” 她推开门下车,对着车窗摆摆手:“明天见。” 季屿生:“明天见。” 出租车消失在雨雾中。 明纱和姜芯撑着伞往小区里走。 姜芯片提着裤腿,小心翼翼地观察路况:“我靠,怪不得你一去剧团工作就开始春心萌动,你们老板长成那样,谁顶得住啊?” 她啧啧两声,摇头:“颜值果然是最好的催情剂,我猜你面试时就已经对他见色起意了吧?” “错了。” 两人走到大楼门前,明纱踏上台阶,收起伞说:“比那更早。” “啊?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说来听听……” 姜芯跟在明纱身后,喋喋不休地打听她和季屿生的事情。 含情目 第40节 明纱也不恼,神神秘秘地附在姜芯耳边说了四个字:“不告诉你。” 姜芯吃了瘪,懒得再理她。 回到家,明纱把包挂到墙上,给手机充电的同时,顺便把当天的排练视频发给温慕慈了解进度。 以往,温慕慈一收到视频都会立马回复她,但是今晚,她等到凌晨也没有收到任何来自温慕慈的消息。 想到白天卫恺说的话,明纱面色凝重起来,临睡前给温慕慈发了几条留言。 明纱:【阿慈,晚好。】 明纱:【今天的排练视频我发送给你了。目前《觉醒》各方面都进行得很顺利,你不用担心哦。】 明纱:【好好养病,以后,我每天都会跟你简单说一下当天的进度。等你状态好些,得了空再看视频也没有关系,晚安。】 明纱发完消息,把手机放到床头,盖上被子睡了。 隔天上班,她一到剧团,立刻跟赛博科技的主美沟通人设图修改方向。 那边意外的好说话。 赛博主美:【就这些意见,没别的了?】 明纱:【嗯,春晚马上来临,我们这边时间还挺紧急的,你看图纸大概多久可以改好?】 赛博主美:【最快两天,我跟太太们商量一下,让他们尽快出图。】 明纱:【好的,那就拜托各位了,有什么突发情况请随时联络。】 结束对话,明纱盘算了一下,两天出终稿,后续订做戏服最少也要一周时间。然而,现在离节目录制只有十多天,希望到时候不要出什么意外吧。 她跟季屿生汇报了这件事。 季屿生让她不必过度焦虑,安心工作。 两天后,赛博科技的主美如约发来终稿。 这回,大家果然都很满意,马不停蹄地把图纸送到了服装设计师的手中。 在等待设计师制作戏服的那一周,他们已经和乐队磨合得差不多,而各大电视台,也开始在网络上给春晚预热,逐步官宣节目表演嘉宾。 晚上,明纱回去,一如既往地跟温慕慈说起《觉醒》的进度。 明纱:【阿慈,晚好。】 明纱:【离申城电视台春晚彩排还有三天,《觉醒》的训练已经进入尾声,戏服明天就会送到剧团,我到时候拍几张他们试穿的照片发给你。】 明纱:【今天也要好好休息哦,晚安。】 发完消息,依旧没有回复。 自从上次温慕慈化疗失败,她们之间就好像断线了一样。 明纱心神不宁地将被子盖过头,心想反正训练也结束了,不如明天拍完戏服就去医院看望她。 - 申城新区医院里,温叙拿着温慕慈的手机,看完明纱给她发的消息,叹了一口气。 温慕慈虚弱地半躺在病床上,轻声喊他:“爸。” 温叙眼睛突然间就红了,边抹眼泪边说:“哎,爸爸在呢。” 温慕慈挣扎着爬起来,祈求他:“爸,你把手机还给我好不好?” 为了让温慕慈安心养病,不要过度操劳,温叙已经没收她的手机好些天。 可是,没了手机,就看不到明纱的消息,无法得知《觉醒》的进度,她根本睡不着,又怎么可能安心? 温叙紧握着手机,犹豫不决。 他知道,如果他把手机还给温慕慈,让她随心所欲,就等于放弃她,承认她的病情治不好了。 他拿着那个手机,仿佛在捏着最后一丝希望,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 温慕慈坐起来没几分钟便累了,于是又慢慢地挪动身体,躺回床上,平静地望着天花板。 那一片纯白色,让她想起一些往事。 她偏头看着温叙,努力弯了弯唇,露出纯洁无暇的笑容来,说:“爸,我记得小时候,你带我看了一部你最喜欢的动漫。” “里面有一句台词说,人生就是一列开往末途的列车,路途上会有很多站,很难有人自始至终陪着走完,当有人下车时,即使不舍也该心存感激,然后挥手告别。” 说到这,她停下来,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频率,接着道:“爸,我想在下车之前,亲眼看完《觉醒》的彩排和录制。” 闻言,温叙怔怔地看着温慕慈。 他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每天不是为了工作谈判应酬,就是游走在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中。 如今,那些动漫,在他们这种浑身都冒着铜臭味的商人眼中,就是不值钱的东西,他早就忘了自己的喜好。 可是,孩子毕竟是孩子,她永远怀有一颗赤子之心,永远热忱,也永远只有十三岁…… 温叙将脸埋进双手中,难过的呢喃了声:“好,爸爸答应你。” 第43章 戏古弥新(19) 次日上班, 服装设计师让人把行头送到剧团。 十几个衣箱, 用面包车运到门口。 季屿生叫上几个人,一起把箱子搬上楼,摆放在排练室。 红褐色的香樟木戏箱,雕有龙凤呈祥的图样, 上面落了铜锁, 整体造型古朴,美观大方, 处处透着一种厚重感。分量看起来也十分沉重,放在地上时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季屿生说:“小心, 别弄坏了行头。” 明纱看着地上大大小小的箱子,惊呼:“只是你们四个人的行头而已, 竟然有十几个箱子,也太夸张了吧?” “不必惊讶。”季屿生弯腰,打开其中一个箱子说:“历来, 一切戏曲演出用具都是用特制的箱子来装载的,轻便耐磨,便于流动演出。我们把这种箱子称为‘衣箱’。” “传统戏曲班社,根据衣箱管理的方法和制度,将衣箱分为了五类:大衣箱、二衣箱、三衣箱、盔头箱和把箱。另有梳头桌一类放置化妆物品。统称五箱一桌。” 明纱站在箱子旁边,闻到了一股自然淡雅的幽香, 沁人心脾。 她蹲下来, 双手撑着腮帮子,抬头看着季屿生说:“好复杂。” 季屿生检查完服装道具,关上箱子, 笑了笑:“如此分类,也是为了更好的保存和管理戏曲用具。在以前, 五箱一桌可是戏班的重要财产。” “你说得对。” 明纱蹲得腿麻,从地上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打哈欠道:“恺他们怎么还不来?” 季屿生低头看了眼时间,回她:“快了,再等等。” 两人继续闲扯了几分钟,到九点时,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来了。 没等季屿生说话,晏清已经急不可耐地蹦到箱子前,左瞧瞧,右瞧瞧,感叹:“简直是绝世宝贝。” 她轻轻地抚摸着箱子的边缘,一脸迷恋垂涎的表情。 明纱觉得,如果不是周围有人,晏清估计会直接上脸蹭箱子。 当然,卫恺和犹克也好不到哪去,他们看箱子的眼神,比看情人都炽热。 卫恺敲了敲大衣箱问:“哪几个是我的?” 季屿生说:“铜锁上有角色编号,都检查一下各自的服装道具有没有缺损再试穿。” 得到提示,几人开始翻看铜锁,查找自己的衣箱。 片刻后,晏清拿着几件戏服问:“明纱姐,你可以帮我穿戴一下行头吗?” “可以的。” 明纱随晏清进女更衣室,在她的指示下,帮她捯饬了一番。 晏清端坐在镜前,光在她周身蒙上一层冷僻的色彩,她穿着红涤长裙,以蓝带为边,头戴式机械耳机上的七星额子探灯散发出蓝色幽光,那叫一个英姿煞爽。 明纱把两根雉尾翎插在她的发顶上说:“好了。” “谢谢。” 晏清起身,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扮相,很是满意。 明纱问她:“你觉得穿上这身和传统戏曲服装有什么不同吗?” 晏清仔细思考了一下说:“有一点重。” 明纱拨了拨她的雉尾翎,笑道:“重就对了。” 材料都换了能不重吗? 她们从更衣室出来,卫恺跟犹克的行头也都已经穿戴完毕,正在跟乐队的伴奏老师交谈,就是没看到季屿生。 明纱走过去问:“老板呢,还没好吗?” 卫恺向男更衣室门口抬抬下巴。 明纱偏头看过去。 季屿生从里头拉开门,微微俯身走了出来。 随着他的动作,头顶的白珠花翎轻晃,光彩熠熠,照亮了他英俊的容颜。 此刻,他两眉入鬓,面如傅粉,唇如抹朱,白袍银铠,肩靠背旗,行动间那身段神采,自有大将之风度。 姿颜雄伟,相貌堂堂,如同塞外硝烟的滚滚风雪,凛冽地漫入她的视线。 那一瞬间,她的世界也跟雪虐风饕,无端生出刀口舐雪的快感来。 这不就是《觉醒》真正的白袍将军吗? 上次季屿生反串杨贵妃,明纱觉得他的旦角扮相美,还遗憾他为何最终入了生行。 现下看到他的武生扮相,她才明白什么叫本行“舒适区”。 肖怀风不愧内行人,眼光真毒辣。 明纱暗自思忖着,季屿生已经走到他们跟前。 她连忙错开目光,低头,假装在看手机,偶尔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用余光偷偷瞧他一眼。 含情目 第41节 季屿生没发现明纱的小心思,转身问卫恺他们:“都合身吗,有没有缺损的地方?” 卫恺他们摇摇头。 季屿生又说:“那今天便穿着戏服排练几场,提前适应一下,以免到时戏服妨碍动作,导致录制出错留下遗憾。” 他走到角落,跟乐队的老师们商讨一番,让他们也稍稍准备。 明纱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刚准备收起来,这时,通知栏突然弹出一条消息提醒。 是温慕慈发来的。 明纱诧异地点开聊天框。 温慕慈:【姐姐,我今天出院啦。】 明纱:【咦?我本来打算等今天排练结束就去医院看望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温慕慈:【嗯嗯,我实在太想大家了,昨晚忍不住请求爸爸带我来剧团看大家排练。】 明纱:【等等……】 明纱:【你的意思是说,你今天要来剧团?】 温慕:【对啊,我们现在已经到楼下啦。】 明纱拿着手机走到窗户边往下看。 剧团大楼门口停着一辆车,旁边,温慕慈坐在轮椅上,由温叙推着。 明纱回头,对准备开始排练的大家说:“先等等。” 季屿生问:“怎么了?” 明纱指了指楼下:“阿慈今天要来看大家排练,她现在已经到楼下了。” 话落,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卫恺已经揭开面具,二话不说地冲出门。 今天风和日丽,天气很好。 温慕慈安静地坐在轮椅中,抬起脸颊,感受舒倘漫长的朝阳洒在身上的暖意。 卫恺下楼便看到眼前这一幕。 温慕慈皮肤苍白得都快消失在日光里了。 他心疼地走过去,轻唤她:“阿慈。” 温慕慈听见声音,看向卫恺,笑容有些青涩。 卫恺在轮椅前蹲下,把她的手握着手里,轻吻着她的手背说:“病还没好就开始到处乱跑,一点都不乖。” 温慕慈从他掌心中抽出手说:“病房里闷死了,我想来看看大家的排练情况。” 她打量着他那一身色彩明艳、造型奇特的青蓝色傩舞戏服说:“你们已经开始了吗?” “还没有。” 卫恺直起身,跟推着轮椅的温叙说:“楼梯不方便走,伯父,还是我来吧。” 温叙点头:“好。” 卫恺俯身直接将温慕慈打横抱起。 因为长期使用药物治疗,她的身体娇小又瘦弱,他抱着怀里,竟然感受不到多少重量。 他心下凄然,双手紧了紧:“阿慈怎么轻得跟纸片人一样?风一吹都要飞走了。” 温慕慈揽着他的脖子,脸颊埋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声,闻言佯怒道:“胡说,我上个月测体重时还胖了一点,不信你问问我爸。” 卫恺闷笑了一声,没说话,抱着她穿过大厅,走上楼梯。 温慕慈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眉眼,小声呢喃:“几年不见,恺变帅了呢。” 卫恺挑了挑眉,委屈道:“我再帅,你也不肯嫁给我。” 温慕慈放下手,突然就不说话了。 他已经跟她求过无数次婚,每一次她都只是沉默。 他拗不过她,也不想她为难,便不再追问。 两人到达三楼时,温叙也将电动轮椅抬了上来。 卫恺将温慕慈放回轮椅中,帮她调整好姿势:“走吧,我们去跟大家打招呼。” 他推着温慕慈走进排练室,大家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头的事情,有些动容地看着他们,点头示意。 最激动的是晏清,紧张得说话都结巴了。 “温……温老师好,我叫晏清,是典墨剧团的小花旦。” “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觉醒》,感谢您给了我饰演桃夭歌姬的机会,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温慕慈没见过这仗势,不知所措地看着晏清,羞涩道:“谢谢你的喜欢。” 等简单地跟乐队老师们打过招呼,温慕慈问季屿生:“师兄,我可以坐在旁边观看你们排练吗?” 季屿生点头:“可以,我们马上开始了,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直接告诉明纱,或者喊我一声也行。” 他说着,看了明纱一眼。 明纱接收到他的眼神,悄悄地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跟温慕慈说:“姐姐就在旁边给大家录视频,阿慈要是有事,记得喊姐姐啊。” 温慕慈乖乖地嗯了一声:“好的。” 交代完事情,季屿生重新指挥大家排练。 也许是因为温慕慈在旁边的缘故,大家格外的努力和斗志昂扬。 鼓锣奏响,他们开场入戏,一唱三叹,从晨光熹微到日落西山。 温慕慈眉目恬静地坐在轮椅中,眼前是大风起兮,千古京华;耳边是画鼓声震,余音绕梁。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年幼时,他们几个小孩,躲在小小的一方庭院中,咿咿呀呀唱着别人听不懂的戏词,期盼着有朝一日能登上更大的舞台,引动京戏新潮流。 人生何其有幸,能和一群伙伴,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到生命的最后阶段。 她已经很幸福了。 温慕擦了擦眼泪,待大家排练结束,她跟明纱说:“姐姐,能帮我跟《觉醒》团队拍几张大合照吗?” “当然可以,我正有此意。” 明纱将视频保存下来,中气十足地喊了声:“这是私下排练的最后一天了,大家都先别走啊,我们拍几张照片留作纪念,乐队老师也一起吧。” 此话一出,大家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围在一起。 卫恺走过来,把温慕慈推到他们四个主演中间,乐队老师们则站在左右两侧。 温慕慈扯了扯卫恺的衣摆,别起脸看他,张了张嘴说:“恺。” 卫恺俯下|身问:“怎么了?” 温慕慈抬手摸了一下他的面具边缘。 卫恺会意:“想要?” 温慕慈有些腼腆地点头。 卫恺把脸凑过去说:“想要就拿去吧。” 温慕慈喜形于色,当即动手摘下卫恺的傩面戴到自己脸上,问明纱:“姐姐,我帅不帅?” 娇弱的小身躯,顶着一张凶神恶煞的傩面,看起来奶凶奶凶。 明纱朝她比了个大拇指:“帅!” 少顷,众人准备就绪。 明纱举着摄像机来来回回地找角度。 “都看着镜头啊。” “哎,犹克,你跳起来干嘛,不要捣乱噢。” “大家别绷着脸,多笑笑。” “说你呢,老板。” 季屿生弯了弯嘴角,认真地望着镜头,明纱总算满意地按下拍摄键。 咔嚓—— 画面定格。 明纱挑了几张好看的照片保存下来,然后把摄像机塞给温叙,让他也帮自己跟其他人拍几张留念。 一群人就这样倒腾到了傍晚,才逐渐散去。 犹克因为工作行程的原因,要离开剧团回经济公司,临走时,跟他们相约三日后在申城电视台春晚彩排现场相见。 第44章 戏古弥新(20) 各大卫视的春晚阵容一直以来都备受网友关注。 眼看着年关将近, 各卫视牟足劲, 在春晚阵容的官宣上做文章,搞出众多新花样。 时不时就有明星演员的路透图,贺新春活动视频,节目信息之类的话题, 频繁登上热搜, 令人眼花缭乱。 明纱在家挨过度日如年的三天,在彩排前一天下午, 接到季屿生打来的电话。 她清了清嗓子,滑开接听键。 “喂, 你好。” 那边清醇温润的声音传来。 “是我,季屿生。” 我当然知道是你, 你不说话我也知道是你。 明纱拿着手机,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含情目 第42节 姜芯坐在旁边,嫌弃地看着她, 酸溜溜道:“夏明纱,你淡定点。” 明纱食指抵在唇前,朝她做了个“安静”的动作,问季屿生:“老板,找我有事吗?” 季屿生开门见山:“明天彩排,幕后准备需要一些人手, 你要是方便, 就以工作人员的身份,随我们去申城电视台彩排现场吧。” 明纱一听,手里其他节目的瓜顿时都不香了。 在春晚彩排现场, 不仅可以看见好多明星演员,还能了解到一些不为人知的幕后故事, 提前观看表演,抢先体验春晚氛围,那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她立刻回道:“好啊,明天什么时间在哪里集合?” 季屿生说:“八点在剧团门口集合,我们一起坐车过去。” 明纱下意识地点头:“好的,收到!” 季屿生沉吟片刻,在挂电话前嘱咐她:“行,你休息吧,晚上早点睡,不要熬夜,明天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季屿生好像比她还关心她的睡眠状态,这是养生派的执念,还是…… 明纱胡思乱想了几秒,发现季屿生还没挂电话,她连忙说:“明天见。” 季屿生嗯了一声,这才结束了通话。 明纱把手机丢到沙发上,跳起来摇摆惊呼:“春晚,我来啦!” 姜芯拾起抱枕,锤了两下她的屁股:“去去,一边去,别挡住我看电视。” “噢。”明纱冷静下来,拿着手机,滚回了自己的卧室。 - 次日,明纱早起到剧团跟季屿生他们集合,一群人一起坐大巴车去电视台彩排现场。 当天,申城梅奔中心热闹非凡。 明纱坐在大巴车里往外看,大老远就瞧见路边摆满了各位明星嘉宾的易拉宝,广场上似乎还有不少人在排队领取周边应援物。 门口也早就人山人海,十个里头得有八个是扛着摄像机大炮的,具体也不太能分得清是哪位嘉宾的粉丝。 他们下了车,这时,犹克也来了。 几人在工作人员的护送下,从栏杆中间走过,尖叫声此起彼伏。 “千末加油!” “柳烟艳压全场!” “好烦,谁知道我家许逸风哥哥什么时候来啊?” “许逸风!许逸风!许逸风!” “犹克演出顺利,不要紧张,我们永远爱你!” 人声鼎沸中传来撕心裂肺的一句,明纱被那人的热情所感染,也忍不住小声喊了两句。 “犹克加油!!” “《觉醒》嗨翻全场!!!” 卫恺鄙视道:“没想到你也是这家伙的粉丝,真没眼光。” 明纱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卫恺,转头去看犹克,却撞上季屿生投来的视线。 他看她的眼神平和淡然,又有某种探究的意味。 明纱被他盯着,不知为何就产生了一种“被人现场捉奸”的怪异感来,心虚地收回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地干咳了一声。 犹克没察觉到这个小插曲,他的注意力全在那群粉丝身上。 他回头,朝粉丝们微笑着挥挥手,然后指了指喉咙,想让粉丝们注意保护好自己的嗓子,不要为了他把嗓子喊哑了,紧接着便快步与明纱他们一起走进梅奔中心。 彩排正式开始前,后台兵荒马乱,工作人员把他们领到临时演播室。 主持人说:“先录新春送祝福视频和几段vcr花絮,你们一人来一句吧?” “好。” 季屿生领着三个队友站到幕布前,周围全是摄像机和工作人员,他们顿时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主持人说:“可以开始了。” 季屿生:“嗯,那就按照表演顺序,先从犹克开始。” 作为演员,犹克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当下一点都不慌,甚至还能活跃气氛:“没问题,但我觉得光念祝福语一点新意都没有。不如,我们四个用不同的戏曲腔调,把祝福语唱出来,给屏幕前的观众花式送祝福怎么样?” 主持人就喜欢会来事的,立马附和:“这个提议好!” 犹克满面春光:“行,那我就来个老本行京腔,你们三呢?” 季屿生言简意赅:“秦腔。” 晏清紧张得直哆嗦,一时竟想不起自己除了京剧,还能唱什么? 明纱在镜头外朝她比了个手势,低声说:“昆曲,你昆曲唱得贼好听。” “噢。”晏清反应过来,感谢地朝明纱点点头说:“我唱昆腔。” 卫恺叹气:“那我只能来个越调。” 四人确定好唱腔,开始对着镜头起范。 犹克(京腔):“玉兔回天绕月游,蛟龙出海荡神州。” 季屿生(秦腔):“红灯楹联添祥瑞,爆竹烟花喜气稠。” 晏清(昆腔):“龙腾盛世春正好,华彩良宵人欢笑。” 卫恺(越调):“且将旧梦翻飞去,重写英姿在辰时。” 合:“梨园芬芳贺新春,戏气洋洋辰龙年,大年初一看申城卫视,和我们一起迎接新年~” 录完新春送祝福视频,主持人又让他们分别展示了一下各自的小“绝活”,轮到季屿生时,他说:“趁着今天这个机会,我来教大家几个京剧里常用的扇子功吧。” 超清镜头下,他将扇子合拢握起,手一转,扇子便飞快地舞动起来,似笔走游龙,说不出洒脱恣意。 “这个动作叫‘指转扇’。” “首先,将扇叶收拢并关好,右手的食指平托着扇骨架,中指随即放在扇架前,右手掌心朝上。然后手腕往怀里转,用食指拨动扇身往下转……” 他认真地向镜头示范动作,企图教会所有人。 明纱眼睛看懂了,等他们录完vcr下来,去后台化妆室的途中,她对季屿生说:“老板,你刚才那个扇子功我也学会了。” 季屿生垂眸看她,眼中蕴藏着一丝笑意:“当真?” 明纱胸有成竹:“不信,你把扇子给我,我现在就转给你看。” 季屿生犹疑地将折扇递给她。 她接过来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番,讨价还价道:“如果我能转起来,你就把扇子送给我行不行?” 折扇上有他亲自题的诗,她想着两人相处了那么久,总得留点什么吧,万一年后她离职……两人再也见不到了呢? 季屿生看着她,点头:“可以。” 明纱开心地把扇子拢在手中,回忆了一下季屿生方才的动作,有模有样地转动手指,结果扇子直接脱手而出,啪的一声砸中她的脑门,然后掉到了地上。 季屿生愣住。 明纱哭丧着脸,捂住额头:“不……不小心失误了,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季屿生捡起扇子,作势要去查看她的额头,在快碰到她皮肤时又收回了手,轻声问:“疼不疼?” 明纱嘟囔:“有点。” 季屿生无奈道:“扇子功不是几分钟就能快速学会的动作,你要是真心想学,这把扇子就送给你,等你私底下有空多练练,不懂再问我,如何?” 那感情好啊,虽然出了点意外,但是扇子总算如愿以偿的到手啦。 明纱咧嘴一笑:“好啊。” 季屿生说:“既然答应了就好好练,我到时候可是要验收成果的。” “噢。” 明纱在心里为自己默哀三秒。 一群人转眼间便来到了化妆室。 工作人员已经事先帮他们把行头搬进来。 梁婉玉开始组织化妆师帮他们四人上妆穿戴行头,明纱则在旁边打下手。 忙活了大概两个多小时,节目总导演那边派人来通知说轮到他们《觉醒》彩排了。 几人便跟着工作人员去主舞台。 这一次,启用的是云图幻漫为他们精心打造的3d全息投影场景。 当戏腔在光影陆离、繁华炫酷的赛博朋克场景中响起时,在场所有人都被狠狠地惊艳了一番。 明纱在台下,依稀听见旁边的几个摄影师在小声讨论。 “这个赛博朋克京剧舞台挺得劲的,播出后估计能掀起一番热潮。” “表现形式是挺大胆的,争议肯定不少,就看最后观众买不买账了。” “咱们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不如等大年初一看热度能不能带飞收视率。” 彩排一直延续到晚上才结束,所有人都显得有些疲惫,安静地坐在回程的大巴上休息。 明纱打开手机,登上微博,点开申城卫视的公众号主页面。 最新几条博文是关于典墨剧团和犹克加盟申城卫视春晚的消息,以及《觉醒》舞台的一个几秒剧透视频。 那视频带着“犹克激情演绎赛博朋克京剧舞台”的词条。 明纱好奇点进去,发现该词条已经在热搜迅速登顶。 第45章 戏古弥新·终章 看似只是一个春晚舞台的爆料登上热搜, 实际是各方资本博弈的结果。 含情目 第43节 犹克的经济公司想为他打造新人设吸粉, 赛博科技想通过《觉醒》宣传潮玩ip,云图幻漫想借此展示他们最新的研发技术拉拢投资,温慕慈和典墨剧团想要引动京戏新潮流,电视台想制造话题带飞收视率。 每个人都带着不同的目的而来, 又为了同一个方向而努力, 这应该是资本和文娱艺术领域之间,一次还算正常良好的合作。毕竟在这个年代, 酒香也怕巷子深。 明纱逐渐意识到,她喜欢的季屿生, 其实从来都不是什么真正的“阳春白雪”,他在世俗的大染缸里泡得比她还深。 仔细想来, 他才二十多岁就带着典墨剧团在资本市场中生存发展起来,就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更何况他还能在短时间内,熟知各方资本的需求, 为己所用。 在底线允许的范围内,他会动用一些手段去实现目的,而他本人对此行径,从不加以掩饰。 但是,由于他的长相气质过于清冷,平时待人接物也很随和, 又是个唱戏的, 总会使人联想到温柔无害不问世事的隐士。 明纱忍不住抬头瞥了眼坐在侧前方座位里的季屿生。 大巴车摇摇晃晃地在路上行驶。 他身上盖着条棉大衣,额前发丝滑落下来半遮住眉眼,安静地靠在椅子里闭眼假寐。道路两边有些萎靡的光晕时不时扫过, 为他清俊的侧脸镀上一抹暖色调的暧昧光泽,让人浮想联翩, 徒增“□□欲”。 明纱看着季屿生,莫名想起他前不久一拳把某位八尺大汉撂倒在地的场面,连忙摇了摇头,收回目光,警示自己不要被他的外表蒙骗。 她重新将注意力转回手机屏幕上。 热搜的实时互动里,网友对赛博朋克京剧舞台的看法褒贬不一,有表示期待的,也有直接开喷的。 【俺就一句话,国粹很美,赛博朋克牛逼!】 【啊啊啊,是犹克的新舞台,快来个姐妹告诉我还有几天过年!!!】 【几年前,我还是个高贵的外星网友,看到京剧就想划走,谁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会无限循环播放一个几秒的预告,甚至嫌弃它太短呢?赛博朋克京剧是什么神奇的东西,申城卫视赶紧抬上来,懂?别逼我跪下求你。】 【太酷啦,春晚一定会去看的,现在有没有好心人康康孩子,推荐一下类似这种带有赛博朋克与戏曲元素的舞台或者影视剧啊,想看!】 【是什么鬼东西,我不懂,我只知道申城卫视的压轴嘉宾是许逸风,请认准我们风哥的《为你》舞台,入股不亏哦。】 【不喜欢这种整天咿咿呀呀无聊透顶的东西,狗都不看,不如期待一下许逸风的表演。】 【不懂为什么要搞得花里胡哨的,老老实实的唱传统京剧不行吗?虽然那几秒钟我也看不出什么就是了。】 当有新事物出现时,大众的第一反应多是质疑,而且正式舞台尚未录制播出,所以眼下网友对《觉醒》的看法评论也算在正常的讨论范围之内。 明纱看了一小会儿,退出话题,返回热搜页面,转眼便看见另一个“是什么让京剧百年传承毁于一旦”的相关话题词条被顶到了热搜前十。 明纱眼皮一跳,心绪不宁地点进去。 话题置顶的第一条微博,是郑德戏班班主的几百字小作文。 梨园郑班主: 【京剧百年传承如今毁于一旦,我从未想过京剧会被以如此儿戏的方式,搬上春晚舞台。 几百年来,我们继承了先辈们的衣钵,将京剧原封不动的口手相传至今,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它改一个字都是不对味不尊重先辈们的努力。 可如今,典墨剧团却完全罔顾京剧的存亡,无视同行艺术家的劝阻,以不正当的竞争方式,将传统京剧大改特改成令人耻笑的尴尬舞台,如此行径,简直是在糟蹋国粹,玷污先辈。 我们郑德戏班永远不接受赛博朋克京剧的表演方式,强烈抵制典墨剧团和该舞台……】 明纱逐字逐句地看完,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妙了。 这简直就是造谣式排雷,节目都没播出,他也没看过《觉醒》,怎么就能提前预知《觉醒》会令人耻笑? 而且明明是他自己技不如人,却污蔑典墨剧团以不正当手段竞争。 明纱气不打一处来,又见郑班主的发声得到了一些梨园行戏曲演员的支持,底下还有一群不明真相的群众被他忽悠跟着一起抵制《觉醒》的,她顿时倍感头疼。 以往,春晚出现过某些节目由于争议过大,被电视台临时换掉的情况。 看来,那天在春和苑,郑班主他们早就想借群众之手搞掉《觉醒》,不然不会在如此关键时刻,特意发个几百字的小作文来讨伐《觉醒》。 当然,除了他们之外,犹克在娱乐圈的竞争对手也没少在这件事里推波助澜。 明纱深吸一口气,跟坐在旁边的梁婉玉说:“婉玉姐,你有看到那条热搜吗?” 梁婉玉神色还算淡定:“看到了。” 明纱:“我们要不要发个声明解释一下?” 梁婉玉:“我们剧团的公众号,以前啊,都是用来发活动宣传和演出信息。声明之类的,要问一下团长的意见。” 也对。 这件事确实该由季屿生拿主意。 明纱转头,朝仍在假寐的季屿生喊了一声:“老板,醒醒。” 季屿生的头动了一下,睁开眼,有些疲惫地应了她一声,问:“怎么了?” 明纱将手机递给他:“看看这个。” 季屿生浏览完热搜置顶,简单翻看了几条热门博文,衡权利弊过后,说:“用公众号表明一下我们的立场吧,这是我们作为表演者和半公众人物的责任。至于网友最后是否会相信我们,是否期待《觉醒》,那是他们的选择,我们无从干涉。” “好嘞。” 因为没有带电脑,他们只能临时用手机码了条声明发到公众号上。 典墨剧团: 【既然被人提及,那我们无论如何都该表明一下立场。首先,赛博朋克京剧和传统戏曲绝对不是站在对立面,赛博朋克京剧更像是从传统戏曲这棵大树上延展出来的分枝。 最初,我们创作这个舞台,是希望大家能通过分枝来欣赏大树的多样性。 我们剧团中,其实有很多演员从小就开始学戏,他们和大家一样,都很尊重敬佩梨园前辈。 而且,我们始终相信,前辈们一定不希望我们固步自封,永远只能在他们的光环下兢兢业业的勉强存活。 当年,四大徽班进京,在徽戏和汉戏的基础上,融合了昆曲、秦腔等戏曲剧的优点和特长形成了京剧。 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结合时代特征,将传统京剧形式与朋克机械的美术风格相融合,来书写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新故事呢? 带着这样的疑问,我们的主创温小姐倾尽毕生心血,创作出了《觉醒》。 无论最后舞台表现如何,我们都会虚心接受大家的建议,但我们绝不接受未卜先知式的恶意诋毁。 百年京剧传承,路在何方? 台下多说无益,不如台上见真章。】 微博刚发出去那会儿,热度还不是很高,一直在实时上升热点里排徊。 这时,另一边,躺在保姆车上的犹克睡醒,揉了揉眼睛,打开微博冲浪,在首页看到了这条微博,随手一转,直接引爆话题。 全国大江南北的网友们,纷纷在话题里发表各自的观点,或者与人辩论,其中不乏戏曲行内人。 【啊啊啊,他们声明写得好真挚,一点都不敷衍,突然感受了被人重视的快感,光冲这点,舞台我看定了!】 【很多人不关注梨园行,不了解情况。现在我想告诉大家一个现实,那就是无论我们承不承认,传统艺术形式,在大众传播上已经式微。许多众所周知的戏曲流派后继无人,繁华不复,只能勉强维系生存局面,京剧的创新几乎停滞。不仅是典墨剧团,其他同行也在努力的寻找新出路。所以,特别希望各位能给我们一些发展空间。】 【靠,我好喜欢他们最后那句话,废话再多,都不如大年初一,台上见真章。申城卫视赶紧把节目抬上来,老娘等不及啦!!!】 经历跌宕起伏的几个小时,局面终于控制住,明纱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回到家后,稍作整顿,休息了一天。 腊月二十二日,申城春节联欢晚会在梅奔中心正式录制。 节目开始前两小时,后台化妆室里人来人往,忙得眼花缭乱。 明纱帮晏清穿戴好行头,从桌上拿过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拧开盖子,喝了几口。 季屿生已经勒好头,此刻正站在镜子前整理服装,余光瞧见她,不动声色的说:“帮我拿一下头盔。” 他没有点名道姓,但明纱莫名觉得这句话就是和她说的。 她目光落在箱子顶的蓝白色头盔上,问他:“是这个吗?” 季屿生点头:“嗯。” 明纱小心翼翼地捧起头盔,走到他身边:“喏,给你。” “谢谢。” 季屿生接过头盔戴上,调整角度,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拿起手机,瞥了眼来电显示,转身走到角落里。 “喂,阿柠。” “师兄,听说你们今晚要录制春晚节目?” “是的。” “可惜我到不了现场,你帮我跟恺他们打声招呼,就说大年初一,我会记得贡献收视率的,请不要辜负我的期待。” “好的。” 挂掉电话,他抬眸看了明纱一眼:“走吧。” 明纱有些懵:“上哪?” 季屿生说:“去候演厅,节目快开始了。” _ 晚八点整,观众入场通道关闭,春节联欢晚会正式开始录制,主持人登台调动现场气氛,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明纱和季屿生来到候演厅跟卫恺他们汇合。 几人所站的位置可以看见观众席。 温慕慈坐在第三排正中间的位置,手里拿着个“加油”的青色灯牌,目光沉静,微笑地望着舞台。 她小小一只,几乎要淹没在人群中。 可是他们几乎一眼就能找到她。 明纱跟晏清努力地朝温慕慈挥手示意。 挥了大半天,温慕慈总算注意到他们,偏头看过来,用尽全身力气,把手里的灯牌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加油!” 期盼已久,得偿所愿,这一刻没有什么比“加油”两个字显得更有力量。 众人接收到她的鼓励,心里踏实不少。 台上,表演嘉宾们一个接着一个赶场,载歌载舞,为观众们带来精彩的表演。 季屿生沉默地望着舞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含情目 第44节 明纱在旁边光明正大地观察他。 这人不说话时,显得虚无缥缈,好似山间一缕青烟,风一吹就会消失不见。 也许是她的目光过于肆无忌惮,季屿生终于收回视线,笑着问道:“观察了我这么久,有看出什么端倪吗?” 明纱皱了皱鼻子,语气丧丧地说:“一点儿也没有。” 见季屿生没搭话,表情也分不出什么情绪,她又问:“你……会紧张吗?” 这一回,他唇边浮出点笑意来,坦白道:“会的。” “真的吗?” “嗯。” “我不信,除非你把左手给我。” 季屿生微微抬起左手。 明纱一手握住他的手指,一手搭在他腕间。 指腹下,他的脉搏平稳有力地跳动着,根本看不出来有一丁点紧张的痕迹,倒是她,猛然间意识自己做了什么,心跳节奏彻底乱了。 台上人唱着醉人情歌,台下人笑得欢呼雀跃,在一片喧嚣中,明纱抬起头,在即将跟季屿生四目相对的瞬间,猛然松开手,小声骂道:“骗人。” 季屿生笑而不语。 直播进行到后半场,快接近尾声时,终于迎来众盼所归的时刻。 主持人宣布:“接下来,我们即将看到的节目有:典墨剧团和犹克所带来的赛博朋克京剧舞台《觉醒》,许逸风的唱跳舞曲《为你》。” 晏清紧张得碎碎念:“我不紧张,一点都不紧张,我的目标可是全国巡演,绝对不能栽在这里。” 季屿生见状,干脆将其他人也召集在一起说:“上台后安全第一,不要紧张,珍惜为数不多的表演机会,相信观众,也相信自己,加油。” 处事不惊,温柔沉稳,同时又拥有着强大的控场能力,其他人看他的目光就像在看定海神针,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走上舞台。 啪——像是风暴前的片刻宁静,舞台灯光突然熄灭。 观众们屏息凝神,翘首以盼。 明纱和温慕慈抬头望向那一片黑暗。 时间似乎有一瞬的静止,她们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 紧张又带着点期待的复杂情绪萦绕在胸腔,时间的齿轮开始转动。 滴嗒、滴嗒…… 青、蓝、紫三色霓虹流光骤然从四周慢慢向舞台中央汇集,与此同时,毫无感情的机械冷音,仿佛从遥远的宇宙传来。 “生命体征指数正常。” “脉率正常。” “已进入脑电波入侵阶段。” “实验体即将觉醒。” 砰!灯光大亮,将所有人带到了另一个时空。 一句气息匀长,独具韵味的京剧唱腔响彻在旋转静止、光亮刹那的星球宙海。 “时空交错,高楼霓虹四面起。” “齿轮转动,月色漂浮八方晃。” 舞台中央的透明实验观察舱流光四溢,沉睡的时间游侠慢慢睁开眼,跨步向前,一身夜奔装,穿行于钢铁丛林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快意江湖。 “我在不夜城边缘游走,流入梦与残光。” “看 彩球灯照亮城市之顶。” “听电子乐聒噪整条街道。” 念白结束,一阵锣鼓敲响,白袍将军猛地睁开眼,目光定格,眸中似有千军万马。 “可——叹——” 他身着白袍银铠,肩靠背旗,头戴夫子盔,脚蹬厚底靴,钩脚尖,亮靴底,于舱中从容而出,手舞长/枪气吞河,方寸之间演绎将帅风骨,一招一式皆是风流倜傥。 “暮色沉浮骤雨渐歇,霓光流淌战鼓遥响。” “戏台上风雪卷刃,朔风里世界置换。” “千载一梦,携将苏醒。” “血染白袍皆洗净,十里长街任斗酒。” “犹自高塔点繁星,银枪掠苍穹。” 你方唱罢我登场,桃夭歌姬续开腔,傩面圣王神威荡四方。 众人于星球宙海追随时间游侠的身影,在浮光掠影间聆听白袍将军的荡气回肠,随赛博妖精飞入虚拟光宙界,同护世傩神开天辟地共战群魔。 短短的几分钟里,似乎已亲眼见证了传统戏曲文化经过历史长河,在冷硬的数字化媒体时代,开出一朵最绚丽的花来 那一刻的惊艳与感动,足以震撼人心…… “啊啊啊,好酷!” “徽戏为基,昆曲为魂,秦腔为骨,赛博为皮,历经风雨,国粹觉醒。” “啊啊啊,觉醒!觉醒!!觉醒!!!” 欢呼声响彻于耳。 明明是一个燃炸的舞台表演,可是,那片青色灯海处依稀传来了哽咽声。 半夜,申城卫视春节联欢晚会节目录制圆满结束,嘉宾陆续离场。 卫恺直接从后台冲向观众席,一把将温慕慈抱起,激动道:“阿慈,我们成功了!你看到了吗?我们成功了!!” 温慕慈喜极而泣,双手捧着他的脸,低头轻吻他的嘴角:“谢谢你们,帮我完成心愿。” 卫恺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脸说:“不只是阿慈一个人的心愿,也是梨园量子队的心愿。” 温慕慈赞同道:“嗯嗯,是我们共同的心愿。” 两人相视而笑。 后台化妆室,明纱同其他工作人员将服装道具整理好,装进箱子。 做完这些,季屿生把她叫过去,将一个盒子递给她。 明纱愣了一下,茫然:“送给我吗?” “嗯。” 明纱犹豫着接过来。 那盒子上镶嵌了些玉石花鸟,彩墨轻点,栩栩如生,凑近,还能闻到淡淡的香味。 她疑惑:“这是什么?” 季屿生说:“紫檀百宝嵌香盒,里面放了一些沉香,可以用来安神助眠。” 明纱头一回遇见比医生还操心她失眠症的人,心里五味陈杂,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盒子说:“我发觉你这人还挺适合当管家,如果生在古代,家里有那么一位面面俱到心细如发还会唱戏的管家,我做梦都能笑醒。” 季屿生不把她的玩笑话放在心上,只笑道:“会唱戏的管家收费都很贵,你舍得吗?” 果然,一想到要花很多钱,明纱立刻打住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直截了当道:“不舍得。” 季屿生莞尔,星眸微转,一时无言。 托他的福,从春晚联欢晚会现场回去后的几天,明纱睡眠状态明显有所好转,人不仅变得精神许多,皮肤也光泽有气色了。 忙完春晚,接下来又到了给剧团准备年会的日期。 明纱想着,不如把恺、犹克、慕慈他们都请过来,就当是顺便给《觉醒》一起办庆功宴。 上午,上班时间,她火急火燎地跑去办公室找季屿生。 他穿着一身水墨渲染的米色复古交领长袍,站在书案前,黑色腰封衬出优雅曲线,倾长脖颈与手腕显露在外,右手执笔,俯身在宣纸上练字,心情看起来似乎很不错的样子。 明纱敲了敲本就敞开的门:“老板,我找你商量点事。” 季屿生保持着写字的姿势:“请进。” 明纱走到他身侧直截了当道:“剧团这两天不是要办年会吗?不如我们顺便请恺他们过来聚餐,庆祝《觉醒》演出成功?” 季屿生放下笔,转身看她:“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 他走到办公桌边,从笔记本底下抽一封信递给她:“打开看看。” 明纱满腹狐疑地接过来,拆开。 入眼是青秀的字迹: 【屿生师兄展信佳,当你收到信件时,我和恺已经离开了申城。 不必寻找我们,人生走到这里,我已无憾。接下来的时间,我想和恺到处逛逛。 这是一场没有目的地的旅程,或许有一天,我会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走向终点,彻底回归大自然,但请你相信,那时的我,一定是幸福的。 这些年来,辛苦你了,谢谢。 对了,我和恺离开申城前,去了一趟春和苑,秘密基地的梨花海棠已经盛开,真好啊。】 明纱阅读完,把信纸叠整齐,重新塞回信封中,垂眼,无意间瞥见了季屿生亲笔在宣纸上写下的一行字。 “春去秋来,四季轮回,庭有海棠,韶光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夙愿事件簿·戏古弥新》 第46章 屿覆长生草(1) 剧团放假的前一天是年会晚宴。 明纱洗完澡, 从衣柜里选了条腰部镂空的酒红色蝴蝶结礼裙穿上, 走到客厅。 “姜姜,帮我系一下绑带。” “噢。” 含情目 第45节 姜芯丢下遥控器,指挥她:“转过身去。” 明纱照做。 她皮肤白皙光滑,从酒红色礼裙中裸露出来的半截后腰曲线优美, 乍看之下像是掩藏在红玫瑰下的白色绸缎, 纯洁与魅惑兼具。 “啧,腰还挺细。” 姜芯用力扯了扯两条绑带, 系上一个蝴蝶,羡慕地往她腰上掐了一把。 那是明纱敏感的部位, 她痒得往前挪了一步,指着姜芯鼻子骂道:“流氓!” 姜芯吐了吐舌头, 做出大灰狼的架势,嚎叫:“嗷呜~” 明纱气笑,懒得继续跟姜芯打闹, 坐在沙发上换鞋。 姜芯忤在旁边,朝她抛了个媚眼,贼兮兮道:“哎,你打扮成这样,要跟季屿生约会去啊?” “我倒是想啊。” 明纱穿好鞋,起身拿上包和外套说:“今天公司年会, 我去参加晚宴, 晚点回来,不用想我,拜拜。” “唉, 等等。” “怎么了?” 姜芯飞快地跑回自己的卧室,拿出一副塔罗牌, 神神秘秘道:“我今天刚学了塔罗牌占卜,技术杠杠的,算什么都准,不如,让我帮你算一下今晚的桃花运怎么样?不收费哦!” 明纱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这玩意要是真的准,还算啥桃花运啊?体育彩票,买股,抽奖,抽卡,哪一样都比这强,懂?” 她拉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姜芯望着紧闭的房门,骂了句“庸俗”,然后兴致勃勃地暗自帮明纱抽了张牌。 “这是………” 姜芯大惊失色,不满意地重新洗了一遍牌。 明纱走出小区,直接打车去酒店。 年会地点在悦海酒店的小型宴会厅,有餐桌和小舞台。 明纱不是特别习惯人多热闹的场面,一到达宴会现场,就开始迷茫,下意识地寻找熟人。 晏清坐在临近舞台的第二张餐桌边,大老远瞧见她,起身挥手:“明纱姐,这边。” 明纱走过去。 晏清拍了拍自己右边的椅子说:“宴会快开始了,你跟我们坐一桌吧!” “好啊。”明纱拉开椅子坐下,“谢谢。” “她是故意的,你跟她说啥谢谢啊?” 杨钟莉忍不住插了句嘴,指了指明纱旁边的空座位,问她:“知道那是谁的位置吗?” 明纱把外套搭在大腿上说:“谁啊?” 杨钟莉提醒她:“咱们团长。” 晏清在旁边嘿嘿笑了两声:“团长毕竟是团长,再怎么温和,我坐他旁边还是会紧张。但是,明纱姐不一样,你天天跟团长待在一起,是她的得力助理,现下坐他旁边最合适不过了。” 明纱:“……” 她说晏清咋突然那么殷勤,合着是把她当成季屿生的气压隔离板啊。 明纱正郁闷着,季屿生和梁婉玉前后脚进到宴会厅,在屋里扫了一圈,径直往他们这边走来。 其他人看见他俩,纷纷打招呼。 “团长,婉玉姐……” “嗯。” 季屿生颔首示意,拉开明纱旁边的座位椅坐下。 明纱听见声响,默默地挺直了身体。 跟他同桌吃饭也不止一两回了,今天却格外地紧张心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悄悄地用余光瞥了季屿生一眼。 他把外套脱下,搭在椅背上,微微挽起袖子,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眸。 明纱连忙收回余光,低头,假装在玩手机。 这时,服务员开始陆续上菜。 梁婉玉说:“年会晚宴正式开始,大家别拘着,可以尽情地开吃啦!” 话落,席间顿时活跃起来,喝酒聊天,嬉笑打闹。 明纱端着碗,埋头苦干,什么好吃的都往盘里夹,往嘴里塞,直把自己吃得半撑,才放下碗,端起手边的酒杯,喝了一口。 刺激的味道,在舌苔间漫开,瞬间辣得她眼睛濡湿,咳嗽了一声。 好辣……这是什么酒?她不过喝了一口,竟然已经有些微醺,就不该嘴馋的。 明纱皱了皱鼻子,放下杯子,突而听见旁边的季屿生说:“是霸王醉典藏系列,七十度。” 她微张嘴,沾染了酒色的唇瓣,饱满艳丽,在暖黄色灯光的映衬下,平添了些暧昧:“怪不得呢。” 季屿生移开目光,把手边的餐巾纸递给她问:“好喝吗?” 明纱下意识地接过来,擦了擦嘴角:“好喝,就是有点上头。我们剧团果然个个都是戏痴,喝酒都要选楚藏霸王醉。”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偏头盯着季屿生问:“老板,不会是你选的吧?” “你说呢?”季屿生随手倒了半杯葡萄汁,推到她桌前。 “我猜不出来。”明纱摇头,端起杯子,猛灌两口,点评道:“还是果汁适合我。” 季屿生轻笑了声,没说话。 待酒饱饭足后,梁婉玉走上台,组织大家抽取年会奖品。 轮到明纱时,她兴奋地搓搓手:“信女愿一生荤素搭配,只求能抽到一等奖吧,实在不行二等奖也不错,反正千万别是阳光普照,求求了。” 她念叨完,十分有信念感把手伸进抽奖箱,抓了张卡片出来。 上面写着:恭喜你抽中二等奖,完成以下挑战即可获得28888元奖励! 二等奖! 28888元!! 差不多是她的两倍工资!!! 时来运转,鸿运当头,明纱激动得整个人都有点懵懵的:“要完成什么挑战?” 梁婉玉笑道:“二等奖的挑战是随机挑选一位异性,和你一起唱两段《游龙戏凤》。” 啊? 到底是哪个家伙想出来的挑战题目? 唱戏,她根本不会! 明纱可怜兮兮道:“我不会唱戏,能换个挑战方式。” 梁婉玉笑得腹黑:“不行哦,你可以求助外援,或者让你的搭档临时教你几句,剧团里很多人都会唱这出戏的。” “那……如果我唱跑调了算完成挑战吗?” “只要开唱就算完成。” 好吧,为了28888元,她忍。 可是,搭档要选谁呢? 剧团里跟她比较熟的异性只有…… 明纱为难地扫视一圈。 接收到她的目光,脸皮厚的男生们跃跃欲试,脸皮薄的则恨不得变成隐形人钻到桌子底下。 明纱的视线最终落到季屿生身上。 周遭嘈杂,他安静地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一副置身事外不染纤尘的姿态。 明纱无端生出叛逆心,远远地望着他,喊了声:“老板。” 一切嘈杂声尽数褪去,大家纷纷一脸八卦地转头去看季屿生。 他神情没什么变化,手里拿着酒杯,目光沉静地与她对视。 明纱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朝他双手合十,请求道:“老板教过许多学生,今天可以教一下我吗?拜托拜托。” 嘶,无形勾人最为致命。 平时,大家聊天,偶尔也会八卦起季屿生身边长得还不错的助理,但因为季屿生总是一副七情六欲皆抛尽的模样,很难看出他是有情|欲的人,所以大家也极少往那方面去想。 可今夜,明纱一身酒红色礼裙,配上明媚艳丽的妆容,十分吸睛地往台上一站,是跟季屿生截然相反的风情,性感得让人很有世俗的欲望。 大家莫名就好奇,如果他们俩一起对戏会发生什么化学反应,眼下越发地期待起季屿生的选择。 众目睽睽之下,季屿生捏着杯子,漫不经心地仰头将杯里的酒饮尽,唇边笑意浅淡:“好,我教你。” 他理了理袖子,起身走上台,在她身边站定,轻声问:“想学哪几句?” 明纱捏了捏灼热的耳垂,尽量不去看季屿生,可周身全是他好闻的气息,熟悉舒适,不带任何侵略性,她抑制不住地想要靠得更近,沉溺其中。 她鼓起勇气,抬头看他,眨了眨眼问:“有没有简单容易学的?” 季屿生:“嗯,那就‘骂声军爷理太差’到‘不该踏碎这海棠花’中间的两段吧。” 他抬手起调,耐心地逐句教了她一会儿,两人开始对唱起来。 明纱:“骂声军爷理太差,不该调戏我们好人家。” 季屿生:“好人家来好人家,不该头戴海棠花。扭扭捏捏人人爱,风流就在这朵花。” 明纱:“海棠花来海棠花,反被军爷取笑咱。我这里将花丢在地,踏来踏……” 几小段唱词,明纱跑调大半,直把大家给逗得哄堂大笑。 她羞得埋下头,转眼见季屿生唇边攒着几许挪移的笑意,一来气,把心一横,哼完最后一句:“从今后不带这朵海棠花。” 含情目 第46节 总算勉强完成挑战,拿到奖品。 之后,一群人嘻嘻哈哈直到晚上十一点宴会结束,才陆续散去。 明纱因为着急去洗手间,把外套落在在了宴会厅里。 等她从洗手间出来准备回宴会厅拿外套时,却在走廊里碰见了季屿生。 他手里搭着她的外套,神色有些微醺后的慵懒。 明纱状似无意地走过去问:“还没走啊?” “嗯。” 季屿生把外套还给她:“要一起吗?” “好啊,走吧。” 明纱接过外套,转身欲走。 季屿生无意间垂眸,发现她后腰的绑带不知何时已散开,他眉头轻蹙:“稍等。” 明纱顿住,疑惑回头:“还有事吗?” 季屿生的视线落在她腰间,轻咳一声:“裙子的绑带散开了。” 啊? 明纱反应过来,脸颊蓦地有一丝薄红,手忙脚乱地去摸绑带,想重新系上,可反手的动作有些笨拙,加上心里紧张,她弄了半天也没搞好。 季屿生微微叹息:“我来吧?” 明纱僵住,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点头:“好。” 闻言,季屿生走到她身后停住。 她松开绑带,抬手,将肩后的长发撩到胸前一侧,露出曲线柔美的纤细脖颈。 季屿生眼神晦暗,略过那处,低头,长指挑出绑带,尽量不触碰到她的肌肤,将绑带的两端从孔中穿进去,依次交叉,系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好了。” 他气息徐徐,轻抚过她耳边,有一丝丝的温热酥麻。 明纱松开长发,舔了舔唇角:“谢谢。” 俩人结伴走出酒店,在路边等出租车。 夜色朦胧,月光被树叶揉成细碎的清辉,洒在地上,偶有车辆从他们眼前飞驰而过。 季屿生看着对面的路灯,问她:“今年打算回家过年吗?” 明纱点头:“嗯,票已经买好了。” “这样。” 片刻沉默过后,网上约的出租车停在了他们跟前。 两人坐上车,季屿生依旧让司机先送她回小区。 到盛嘉园门口,明纱推开门准备下车,季屿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从外套里取出一个厚实的红包递给她。 明纱睁大眼,略微迟疑:“给……给我的?” 季屿生清俊的五官半隐在黑暗中,分不清什么表情,语气却似乎夹带着一丝笑意:“嗯,新年快乐,明年见。” 明纱不再矜持,接过红包么了一口,下车,隔着车窗和他挥手道别:“明年见。” 出租车渐行渐远,季屿生回头看了一眼仍站在小区门口目送他的人。 她的身影迅速模糊,沉入黑暗。 第47章 屿覆长生草(2) 隔天, 明纱在房间里收拾行李, 接到夏康的电话。 夏康:“纱纱啊,什么时候回来过年?” 明纱:“腊月二十八。” 夏康:“行,我让阿姨帮你打扫一下房间。” 明纱:“谢谢。” 夏康:“跟你爸说什么谢谢,多生分。” 明纱不知道怎么接话, 沉默。 夏康叹气:“那就先这样, 到省城了给我打电话,我开车去接你。” 明纱点头:“好。” 结束通话, 明纱站着发了会儿呆。 以前读书时,每逢过年和寒暑假, 她基本都在两个家庭之间辗转,就像飘来飘去的浮萍, 没有根,也无法靠岸。 后来,大学毕业出来工作, 攒了些钱,却没有了长假期,她便极少再回去过年,连续几年一个人在出租屋里凑合。 今年,季屿生给她放了十多天的小长假,她想回去祭拜奶奶。 明纱收拾完行李, 给她妈妈打电话报备。 陈珊得知她要去夏康那边过年, 松了口气:“行,妈知道了,以后有空多来这边看望我和小泉, 我们念着你呢。” 明纱笑了笑:“好的,明年一定。” 母女俩闲聊了几句, 陈珊急着外出买年货,便挂了电话。 明纱收起手机,转身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第二格。 里面放着一把折扇,是那天春晚彩排她从季屿生手里坑来的。 明纱拿起折扇,轻轻展开。 扇面上画着几株松柏一对仙鹤,落笔题字:犹思甘浔昨夜雨,不知故人何时归? “甘浔?” 奶奶的老家就在甘浔镇,她年幼时一直寄住在那里,好巧? 这句诗是扇子本来就有,还是季屿生后来写上去的? 明纱凑近扇面,熟悉淡雅的墨香萦绕在鼻间,她沉迷地闻了闻,这时,卧室的门被人敲得咚咚响。 “纱纱,你在里面吗?” 明纱回过神,连忙合拢扇子,迅速打开行李箱,把扇子放进去,拉上拉链。 “哎,在呢。” 她应了一声,起身走过去开门。 姜芯斜倚在门框上,问她:“我记得你好像买到了明天下午的火车票?” 明纱:“对啊,怎么了?” 姜芯:“俺也一样,咱们搭个伙,一起拼车去火车站吧?” 明纱:“行。” - 次日,吃过午饭,明纱查缺补漏,关好房间门窗,拿上钥匙,拖着行李箱出来,朝姜芯门口喊了声:“你好了没啊?时间快来不及啦。” “好了好了!” 姜芯火急火燎地从屋里出来,锁上门,打了响指,兴致勃勃道:“我宣布,归乡小队,出发!” 明纱噗呲一声笑了:“上班果然费脑,傻里傻气的。” 姜芯呸道:“我去你的,走走走,司机快到小区门口了。” 两人一起坐网约车去火车站,然后在候车厅等了一阵子。 姜芯老家和明纱不是一个省城的,班车检票时间比她早半个小时多。 姜芯:“我要走了,赶紧说点好听的。” 明纱:“行吧,那祝你一路顺风,新年暴富,越来越漂亮。” 姜芯:“这还差不多。” 姜芯满足地拉着行李箱去排队,通过检票口后,回头朝明纱挥挥手,转身涌入人群。 送走姜芯,明纱只身一人等到傍晚,检票,上车。 从日落西山到薄云漏月,一路颠簸。 晚十点多,在徽城站点下车,与夏康汇合。 停车场人来人往,夏康贴心地从明纱手里接过行李。 “你先上车,行李我来放就好。” 明纱站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打开后备箱,将行李搬上车。 三年多未见,夏康似乎老了一些,身子骨也没从前硬朗了,唯一不变的就是,他对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客气。 明纱等夏康关上后备箱,喊了声:“爸。” 夏康愣了一下,从唇边挤出点笑意来:“哎,外头冷,先上车吧,我载你回家。” 明纱:“好。” 明纱推开门坐进车里,一路无言。 回到家,徐菲和夏明哲已经睡了。 夏康怕她介意,解释道:“临近年底,家里事多,你阿姨和小哲忙白天忙着备年货,估计是太累,就提前睡下了,不是故意不等你,你不要……” “我知道。”明纱打断夏康,笑说:“没事,早睡身体好。” 她还没小肚鸡肠到连这种事都要计较,而且这里是他们的家,她只是一个寄宿客,房主想做什么,不需要向她解释。 明纱看着夏康,不禁生出一种“你爸觉得你应该会介意这种事”的惆怅感。 含情目 第47节 夏康见明纱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放下心来,问她:“你还没吃饭吧?我们留了一些饭菜,我去帮你热热。” 他走进厨房,开火。 明纱放下行李,过去帮忙。 两菜一汤,很快热好。 明纱简单吃完,和夏康说:“爸,我去洗漱休息了。” 夏康:“好,去吧。” 明纱洗完澡,进屋,脱鞋,坐在床上环顾四周。 几平米的小客房,很多摆设都换掉了,熟悉又陌生。 她没回来那几年,这间房子一直被拿来当储物间,前几天,夏康得知她要回这边过年,才给腾出来,简单地打扫了一遍。 明纱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思绪万千。 不知道姜芯已经平安到家了没? 年后,前助理回来,她也该离职了,游戏行业招聘会回暖吗?周凡光前辈的身体是否有所好转? 明纱神游半天,又想到了季屿生。 他新年是回春和苑,还是一个人过? 对了,扇子上面那句诗…… 明纱拿过手机,打开微信,点进朋友圈。 第一条是姜芯晒家常菜报平安的动态。 明纱安心了些,继续往下刷了几条动态,看见杨钟莉发了好多年会抓拍的照片。 晚餐,抽奖,挑战,各种场面,明纱定睛一看,甚至发现了自己跟季屿生对唱的合照。 她迅速点击照片,保存,眼睛不经意往动态下方一瞥,就看见原本的点赞人数里,比方才多出了季屿生一个。 “他还没睡?” 明纱退回主界面,点进季屿生的头像,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在聊天框里输入:睡了吗?我想问你件事。 消息发送成功,她揣着手机,紧张得在床上滚了两圈,那边很快就有了回复。 季屿生:【还没,请说。】 明纱翻了个身,呈俯趴姿势,看着手机。 明纱:【之前,你不是送了我一把折扇吗?我今天仔细一瞧,发现上面有两句诗。我就想问问,那是不是你写的。】 季屿生似乎有些犹豫,明纱看见聊天页面上方一直提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她耐心等待片刻,接收到了他的回复。 季屿生:【嗯,字是我写上去的,但诗的原作者并不是我。】 季屿生:【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明纱:【噢,因为诗里提到了一个叫甘浔的地名,我奶奶家就在甘浔小镇,我小时候在那边住过一段时间。】 季屿生:【原来如此。】 季屿生:【传闻,甘浔镇的民间手艺人十分擅长制作折扇,我前几年去那边旅游,在手工师傅的指导下做了几把。】 季屿生:【说起这个,你的扇子功练得怎么样了?】 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明纱被他问得措手不及。 明纱:【啊,那个……还有进步的空间。】 季屿生:【嗯,不急。有不懂地方,随时都可以问我。】 明纱:【包教包会?】 季屿生:【包教包会。】 明纱随手发过去一个“用力嘬对方脸”的表情包。 明纱:【我截图了,你现在反悔也来不及啦,哈哈哈。】 季屿生:【……】 季屿生沉默了会儿,反手给她丢来一个“皮卡丘摸摸头”的表情包。 季屿生:【可以,证据就先存放在你那,等你学会,再销毁也不迟。】 季屿生:【夜深了,睡吧,晚安。】 明纱抬眸看了眼时间,竟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一跟他聊天,就觉得时间流逝得飞快,精神异常抖擞,根本睡不着。 明纱甩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包过去。 明纱:【失眠了,睡不着。】 季屿生:【我送给你的那盒助眠沉香呢?】 明纱:【没带回来。】 季屿生:【……】 明纱看着那个省略号,脑海中立马浮现出季屿生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她趁热打火,继续甩出一个“穷到失眠需要安慰”的表情包。 明纱:【要不,你唱戏给我听吧?】 季屿生:【……】 明纱:【你的戏腔好听又助眠,比沉香管用多了,真的!】 季屿生:【得寸进尺。】 明纱对着手机屏幕吐了吐舌头。 她其实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又不好意思直说而已。 明纱:【求求你了。】 季屿生:【会扰民。】 明纱:【我带上耳机,你把被子盖过头,躲在里面小声哼几句,声音不会传出去的。】 季屿生:【……】 季屿生:【稍等。】 啊?他这是同意了? 他同意了! 明纱激动地踢了踢小腿,找来耳机插上。 明纱:【我准备好了,来吧。】 她轻飘飘地回了他一句,完全不知晓,在夜深人静时,那句话的歧义杀伤力有多大。 季屿生看着屏幕,万般无奈地摇了摇头,精挑细选出几首自己常听的戏曲歌单分享给她。 明纱等了半天,没如愿听见季屿生的声音,倒是发现聊天界面冒出几首戏曲歌单。 明纱:【……】 明纱:【这是什么?】 季屿生:【我常听的几首曲子,对你的失眠症应该会有帮助。】 明纱:【谢谢您。】 季屿生:【不客气,赶紧睡吧,别再熬夜了,晚安。】 明纱:【晚安~】 明纱退出微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唉…… 虽然丢了西瓜捡芝麻,不过没有关系,他现在已经愿意和她分享歌单,下次,就该真唱给她听了! 明纱欲哭无泪地循环播放季屿生分享的戏曲,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第48章 屿覆长生草(3) 大年除夕, 家家户户贴春联, 挂灯笼,喜迎新春。 天蒙蒙亮,明纱被鞭炮声吵醒,辗转反侧, 难以继续入睡, 干脆爬起来帮忙。 夏康清点完祭祖用品,把对联年画交给明纱。 “贴在大门左右两边就行。” “好的。” 明纱搬着椅子到门口, 开始忙活。 夏康见夏哲无所事事地在客厅里跑来跑去,便和他说:“去帮你姐姐扶一下椅子。” 夏哲做了个鬼脸, 拒绝道:“我不要!” 夏康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问明纱:“你一个人能行吗?要不还是我来吧?” 明纱说:“没事, 我可以的。” 她在春联背面涂了层浆糊,站到椅子上,贴在大门两侧。 红喜入眼, 年味渐浓。 一家子忙碌到夜里,难得歇息,围在桌边吃年夜饭。 明纱端着碗,安安静静。 含情目 第48节 徐菲和夏康在旁边天南地北的唠嗑,聊夏康的工作,夏哲的学业, 甚至是邻里的破事, 聊到最后,不知怎的就把话题拐到了明纱身上。 徐菲:“明纱啊,上次听你爸说你在给人当游戏文案策划?” 明纱:“已经换工作了。” 徐菲:“换了好, 游戏那是害人的东西。” 徐菲:“你看你弟,学习成绩一落千丈, 就是被你们这些搞游戏的给害的。” “……” 怎么啥都能怪到她们搞游戏的人身上? 明纱埋头喝了口汤,小声说:“我记得今年好几个省状元都是游戏高手,人家玩游戏照样能上清华北大。我弟他不是被我害的,他是被他自己给耽误的,怪不得我。” 徐菲:“哎,你……” 徐菲气得用筷子戳了戳碗,偏头给夏康使眼色。 夏康假装没看见。 徐菲踢了他一脚,突然对明纱笑道:“瞧你伶牙俐齿的,女孩子脾气太刻薄可不好找对象,我记得你明年生日一过,就27了吧,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每次回来,都逃不过被人追问,他们就那么盼着快点把她嫁出去? 明纱放下碗,抬头看徐菲:“不知道,你别问了。” 徐菲笑得愈发灿烂:“如此说来,就是还没有男朋友喽?” 徐菲:“这样,前几天呢,有同事托我给他们家弟弟介绍对象。” 徐菲:“那男的不错,高中毕业后自己一人开了家杂货铺,生意不错,三十好几还没讨老婆,你要不趁着放假和她见一面,你也老大不小了,再独下去该成剩女了,我和你爸也不可能一辈子兜着你……” 徐菲喋喋不休,一个人唱独角戏唱得起劲,完全不管其他人什么心情。 明纱被她说得心里烦,大过年的又不能直接跟她翻脸,为了让她闭嘴,只能随口扯了个谎。 明纱:“谢谢您,我有男朋友了,我们很相爱,您呢,就别再瞎整些没用的东西棒打鸳鸯了行吗?” 明纱话里话外含沙射影,语气有些不耐烦,徐菲愣住,委屈地看着夏康。 夏康唉声叹气:“纱纱,你徐阿姨也是关心你的人生大事,一片好心。既然你已经有男朋友,那就找个时间带回来给我们看看吧。” 徐菲附和道:“对啊,不约个饭,谁知道对面是人是鬼。我看大年初二到初六,就非常适合走亲戚,你把他喊来家里,我们商量一下订婚日子。” “……” 明纱人还坐在桌边,魂已经无语升天。 就在她快被夏康和徐菲两人“混合双打”到放弃挣扎开摆时,手机响了。 明纱迅速丢下筷子,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滑开接听键,不等对面说话,就先声夺人。 “喂,屿生。” “我正和我爸他们聊起你呢?过年期间有空来我们家坐坐吗?” “什么?” “你已经去国外和伯父伯母团聚了,要到三月中旬才回国?” “嗯,我知道了……” 明纱边接电话,边起身往自己的卧室走。 徐菲和夏康面面相觑。 手机另一边,季屿生沉默地听着她演完整场戏。 明纱走进卧室,反锁上门,深吸一口气。 “老板。” “嗯,演完了?” 明纱有点心虚:“是……是的,非常抱歉。” 季屿生静默了会儿,声音淡淡的说:“没关系,是可以利用的。” 闻言,明纱愣了下,感觉心跳速度莫名变得有点快。 她拿着手机,走到窗台边,望着室外的万家灯火。 除夕夜,连晚风都夹着年味,让人忍不住跟着期待起来。 她无声笑了笑,跟季屿生说:“谢谢,你打电话找我有什么事吗?” 季屿生:“哦,没事。戏园子里的小朋友调皮,拿我手机不小心点到了你的号码。” 明纱:“只是这样?” 季屿生:“嗯。” 好吧,还以为他特意打电话过来跟她说新年祝福呢,没想到是她自作多情。 明纱撇了撇嘴:“既然你找我没事,那我问你件事呗?” 季屿生:“什么?” 明纱嘿嘿笑道:“老板,你晚上会在剧团大群发红包吗?” 季屿生:“……会的。” 明纱:“那你给我预告一下几点,我提前准备准备。” 季屿生语气带了点笑意:“你对这种事情还挺上心啊?” 明纱:“那是,唯一可以心安理得不劳而获的机会,我怎么能放过!” 季屿生:“行,今晚凌晨零点,你记得查看一下大群消息。” 明纱乐:“好的。祝你生意兴隆,财源滚滚,新年快乐!” 话落,季屿生站在甘浔镇博古典藏舍的后院中,抬头,突闻咻地一声巨响,烟花腾空而起,在古镇广场上空绽开。 他眼中倒映着绚丽的色彩,声音不自觉温和起来:“嗯,你也一样。” 明纱挂掉电话,拍了拍脸颊,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到客厅,收拾自己的碗筷。 “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徐菲停下筷子,扭头看她:“你男朋友到国外了?” “对。” 明纱转身走进厨房。 徐菲收回视线,意兴阑珊道:“行吧,等他回国了,再约也不迟。” 明纱没搭话。 她放好碗筷,回到客厅,拿着遥控器,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春晚节目。 大合唱,小品,相声,脱口秀,一年比一年无聊,索然无味。 明纱丢下遥控器,回自己屋和姜芯联机玩游戏,一上头,便忘了时间。 明纱:【糟糕,快零点了,我先撤啦。】 姜芯:【你搞啥啊?这年头还有什么比开心游戏更重要的!】 明纱:【钱。】 姜芯:【……】 姜芯:【你说得对。】 离零点还有两分钟,明纱狠心关掉电脑,打开手机,开始蹲点。 季屿生果然守约,零点一到,就往群里发了个拼手气红包。 平时死气沉沉的大群,顿时变得热火朝天。 明纱眼冒红光,飞快地点开红包。 微信提示:恭喜您抢到68.12元~ 明纱开心到模糊,点开季屿生的头像,跳转到聊天框。 明纱:【谢谢老板,祝老板发财。】 季屿生:【嗯,你运气怎么样?】 明纱:【抢到了68元,嘿嘿嘿。】 季屿生:【群里有抢到两百多的。】 明纱:【……】 明纱:【就不能让我高兴会儿吗?】 季屿生:【可以,群里还有抢到一块多的。】 明纱:【……】 明纱憋了三秒,没忍住,放声大笑起来。 明纱:【哈哈哈……季屿生,你啥时候也开始学会讲冷笑话了……】 季屿生没回话,发来一个“乖巧微笑”的表情包。 明纱淡定下来,躺在床上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明纱:【你们戏班,过年都有哪些习俗啊?】 季屿生:【以前,每逢小年日,戏班为了讨个好彩头,会把大家召集起来,唱一台罕见的“反串”大戏,为过去画上句号。之后,便要“封箱”,直到大年初一再开锣唱戏……】 明纱:【哇,除了杨贵妃,你还反串过哪些角色啊?】 季屿生:【不记得了。】 明纱:【骗人。】 季屿生:【很晚了,睡吧,晚安。】 又开始催她睡觉,真是老年人作息,养生派大师。 含情目 第49节 明纱猫在被窝里,腹诽季屿生两句,打消了继续缠着他的念头。 明纱:【行吧,晚安。】 明纱退出微信,把手机放到床头,听着邻舍喧闹爆竹声,一夜连双岁,辞旧迎新,亮灯到天明。 大年初一,夏康和徐菲带着夏哲出去喝茶打牌。 明纱一个人在家,追剧,吃零食,打游戏,快活到晚上八点,想起重头戏,连忙丢下手中所有事,打开电视机,调到申城卫视。 她盘腿坐在沙发里,咬开一袋薯片,从第一个节目熬到第八个节目,都不舍得起身去一趟厕所,终于等到了《觉醒》。 科技幻想之音传来,锣鼓声起,梨园新韵乘着赛博银翼唱响千家万户。 明纱坐在电视机前,无法自持地尖叫出声。 “啊啊啊,好帅!” 明纱喊完,听见门把转动的声响,回头,发现夏康徐菲领着夏哲站在门口,莫明其妙地看着她。 明纱:“……” 夏哲挠了挠头,问徐菲:“妈妈,姐她是不是疯了?” 徐菲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大过年的,别胡说。” 夏康有些担心:“纱纱,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明纱尴尬地笑道:“没事,只是不小心磕到了膝盖而已。” 夏康皱眉:“严重吗?需不需要冷敷一下?” 明纱:“一点小伤,不碍事,我先回屋休息了。” 她拿着手机溜回卧室,关上门。 依稀能听见门外徐菲在和夏康吐槽:“那么大一个人,还毛手毛脚的,大过年多不吉利,磕伤了,谁有空带她去医院啊?” 夏康:“你也知道是大过年,就少说两句吧。” 徐菲:“行行行,她爱咋滴咋滴,我懒得管,反正她也待不了几天,等大年一过,她走了我眼不见心不烦。” 夏康知道徐菲今天输牌心情不好,所以看明纱不顺眼,当下也只能劝道:“她今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咱就多关心她一些,等以后,她结了婚,也就没我们什么事了,你就放宽心吧……” 徐菲哼了声,没说话。 明纱揉了揉耳朵,将注意力放回手机上,打开微博。 实时热搜,带着“赛博朋克京剧舞台《觉醒》”的词条,仿佛坐上火箭一样,迅速登顶。 网友们的评论也从昔日的褒贬不一,变成了多数支持。 【啊啊啊,不愧是我等待多日的舞台,《觉醒》这回是真的觉醒了!】 【梨园盛世,喜迎新春,太牛啦~】 【我们老师今天疯狂在群里跟我们分享这个舞台,真的好看。】 【我突然发现,周围很多混acg圈子的年轻人,因为《觉醒》都开始关注传统戏曲了,真神奇~】 明纱把微博话题分享给《觉醒》乌托邦大群,又将几条特别精彩的评论截图下来,发送到群里。 明纱:【大家都看今晚的春节舞台和微博话题了吧?特别想问一下你们,梦想成真是什么感觉?】 犹克:【一个字,爽~】 晏清:【爽~】 明纱:【@季屿生你呢?】 季屿生:【还不错。】 犹克:【楼上别破坏队形。】 明纱看着聊天消息,轻笑出声,又想到了恺和阿慈。 既然他们已经抛下一切,踏上人生的旅途,那她也不方便再打扰。 只是,不知道他们此刻在旅途的哪一站,那里会有天南地北的烟火气吗? 明纱带着这样的遗憾睡去,次日清晨醒来,却在群里收到了恺和阿慈的消息。 卫恺:【爽~】 温慕慈:【爽~】 简单的一个字,将过去无数个不眠不休的日夜一笔带过,人生得意须尽欢,真好哇。 第49章 屿覆长生草(4) 大年初二, 家里来了很多人。 夏康和徐菲在前厅陪客人聊天, 夏哲跟邻居家的孩子小泉到处打闹。 明纱端着杯子去洗手间洗漱。 夏哲和小泉趁机溜进她房间。 “咦,这是什么?” 夏哲发现了桌上的折扇,拿起来看了眼,跟小泉说:“我们来演武侠片吧?” 小泉鼓掌:“好啊!” 两人拿着折扇和青龙玩具刀在客厅里追来追去。 明纱洗漱完出来, 发现她的折扇被玩具刀刺穿, 从中间破成两半。 她愣了下,快步走过去, 一把从夏哲手里抢回折扇,骂道:“谁允许你动我的东西了?” 夏哲做了鬼脸, 跑到徐菲身边,委屈道:“妈, 姐姐好凶。” 徐菲瞪了明纱一眼:“怎么回事?” 明纱强忍着怒意,解释说:“夏哲他,弄坏了我的扇子。” 闻言, 徐菲不耐烦道:“一把扇子而已,坏了我再买给你不就行了,大过年的,至于骂你弟吗?你也二十好几的人了,跟小孩子计较那么多干嘛,万一给他留下心理阴影怎么办?” 什么鬼逻辑? 做错事的人反倒成受害者了? 明纱彻底被徐菲整无语, 她冷静下来, 掷地有声道:“阿姨,那我问你,如果我爸送给你的定情信物被我弄坏了, 你会跟我计较吗?你还会觉得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吗?” 徐菲被问得哑口无言。 明纱鄙夷地睨了她一眼,苦笑:“这把扇子对来说就是如此重要, 您有空,多关心一下弟弟的教育问题,别光顾着打牌。” “你……” 徐菲神情窘迫,但又不想在客人面前丢了脸面,委屈地向夏康求救。 夏康给明纱递了个眼色,厉声道:“行了,没大没小的,跟你阿姨怄什么气?不懂什么叫过年和气生财吗?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吧,别再提了。” 客人见状也帮腔道:“你爸说得有道理,大过年的,一家子要开开心心才对嘛。” 明纱不想让客人尴尬,也不想跟她爸吵起来,闷闷地嗯了声,转身进屋,锁上门。 她走到桌前,把折扇摊开平放到桌面上,怔怔地盯着那条裂缝看了好久,起身翻箱倒柜,找出一瓶胶水,一遍又一遍,尝试着将裂开的部位重新粘好。 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无法严丝合缝的令折扇恢复原样。 “算了。” 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后,明纱鼻子一酸,有气无力地把胶水丢回抽屉里,收拢起扇子,小心翼翼地存放进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晚上,夏康送走客人,敲了敲她的房门。 “纱纱,开一下门,爸有话对你说。” 明纱丢下衣服,走过去开门:“进来吧。” 夏康看见她往行李箱里塞东西,欲言又止,老半天,才叹息道:“白天那件事,你……” 明纱打断他:“爸,你就别劝我了。关于那件事,我保留自己的观点。就算是我亲妈和其他小孩弄坏了我的扇子,我一样会怼他们。” 她顿了下,笑道:“这不是养女和继母之间的家庭战争,而是关乎一个小孩行为举止的礼仪规范,和三观的塑造。倘若,今天夏哲弄坏的不是我的东西,而是他同学或者陌生人的重要物品呢,您想过后果吗?” 夏康本来是想劝明纱去跟徐菲道歉的,如今听了她一番话,顿时无地自容,根本开不了口。 他惭愧地看着明纱打包行李,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明纱:“收拾行李。” 夏康:“不是说放假到初九才回去上班吗?还介意白天的事啊?” 明纱:“没有。” 明纱关上行李箱,直起身,对夏康说:“我今年回来,主要是想去一趟甘浔镇祭拜奶奶,顺路看望您。现在看到您身体健康阖家幸福,我就放心了。等大年初三一过,我就坐车去甘浔镇,在那边玩几天,再回去上班。” “原来是这样。” 夏康知道,明纱小时候跟奶奶比他们这些做父母的更亲近,见她有这份孝心,他眼下虽有些不舍,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道:“也好,明天,我多做几个你爱吃的菜吧。” 明纱:“好,谢谢您。” 夏康摆手:“又和你爸说谢谢,多生分。” 明纱摸了摸鼻子,笑道:“习惯了。” 隔天,夏康把明纱要提前离开的事告诉徐菲,徐菲乐得做饭都积极了不少。 明纱心静如水地和他们吃完最后一顿饭,初四一大早,便拖着行李,独自一人坐大巴车去甘浔镇。 清晨,一场雨过后,沿途青山含黛,云雾缭绕。 明纱打开车窗,清风从山间迎面吹来,她惬意地眯起眼睛。 约摸两个小时后,大巴停在甘浔镇车站,明纱拉着行李下车,打开导航,将目的地定位到皖梦民宿。 四年没回来,青砖灰瓦马头墙的甘浔镇,依旧保持着原始面貌,就是春节假期,路上的游客似乎变多了。 明纱走走停停,万般流连,到达皖梦民宿时,已经是中午。 含情目 第50节 民宿的老板娘是一位湘妹子,叫秀涵。 人如其名,长得清秀有内涵,通身一股文艺范,还挺热情好客。 明纱在她的指点下,扫码登记入住信息。 “我提交好了,你确认一下。” 秀涵点头,仔细确认信息无误后说:“行,房间我给你预留好了,就在二楼,行李重不重,需要我帮忙提上去吗?” “谢谢,我自己来就行。” 明纱提着行李跟秀涵走上楼梯。 秀涵见她孤零零一个人在春节出行,胆子挺大,便随口问道:“我看你年纪轻轻的,是跟朋友约好了来甘浔这边旅游,还是找工作呀?” 明纱沉吟道:“是探亲。” 秀涵面露意外:“啊,那怎么不住在亲戚家呢?” 明纱说:“不方便。” 秀涵噢了一声,不再深究这个问题。 到了二楼,秀涵打开门,把钥匙交给明纱,告诉她一些注意事项,然后说:“你先休息吧,我就在楼下,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找我,我们店会营业到凌晨。” 明纱微笑:“好的,谢谢。” 待秀涵离开,她放好行李,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个多小时,觉得精神状态不错,便起身拿着钥匙出门觅食。 甘浔古镇虽然是旅游区,但物价却比申城低很多,明纱在路边买了份蟹壳黄烧饼和一杯豆浆,沿着青石路,边走边吃。 那蟹壳黄烧饼层多皮薄,一口咬下去,又酥又脆,唇齿留香,满满的回忆。 明纱小时候最爱的就是这一口。 她满足地解决完午餐,在镇上到处闲逛,意外邂逅一家古色古香的手工扇铺,便再也挪不动步伐,转身抬脚走了进去。 十几平的小店,三面墙上都挂着各式各样的扇子。有折扇、团扇、纸扇、绢扇,满目玲琅,千姿百态。 老板正埋头坐在方桌边,提笔为新扇子作画。 明纱走过去,轻声说:“打扰了,请问这里可以提供材料让客人自己做扇子吗?” 老板放下笔,抬头看她:“可以,你只需要交材料钱,做好的扇子随便你怎么处理。” 明纱有点心动,她想,既然季屿生送给她的扇子已经坏掉了,不如她再亲手做一把送还给他赔罪,然后再跟他讨要一把新的。 打定主意,她立刻在老板的指导下,动起手来。 选扇骨,裁扇面,提字作画,粘浆糊,上扇套……一套流程下来,就忙活到了晚上。 老板说:“新做好的扇子需要晾晒一下,你是拿回去自己处理,还是放在店里过两天再来取?” 明纱考虑到自己现在住民宿,不方便晒东西,而她也不急着离开甘浔,便回道:“还是放在店里吧,我过两天自己来取就好。” 老板颔首:“行,等明天太阳出来,我帮你拿到院子里晒干。” 明纱道谢,付账,从扇子铺出来,穿过张灯结彩的大街小巷,在路上打包一份晚餐,带回皖梦民宿。 秀涵正窝在一楼大厅的沙发里追剧,瞧见她,随口打招呼道:“回来啦,今天玩得开心吗?” 明纱点头:“挺开心的。” 她拎着餐盒走到楼梯边,突然想起一些事,又折返回来,问秀涵:“老板娘,我跟你打听一件事。近几天,甘浔后山开放吗?” 秀涵仔细回忆了一下说:“开的。” 明纱松了口气:“那就好。” 秀涵见她这副模样,不禁好奇:“你明天要去后山玩吗?” 明纱点头:“对,去探亲。” 秀涵哦了声,闲扯道:“后山风景不错,就是位置有点偏,去玩的人比较少,你注意一下安全啊。” 明纱弯了弯唇,笑道:“好的,多谢提醒,我先上楼啦。” 秀涵嗯了声,转头看电视。 明纱拎着餐食回自己房间,坐在矮桌边,细嚼慢咽地慢慢吃完晚饭,打开手机,规划明天去后山的路线。 从甘浔镇到后山墓园有两条路,分别连接着正门和侧门,距离最近的是沿河的西溪路,步行只需要二十分钟左右。 明纱选择完路线,唉声叹气:“几年没回来,怎么连路都不认识了,现在竟然要靠导航才能找到奶奶,真是世风日下,怪不得幼时奶奶常说我是路痴。” 她放下手机,起身去洗漱。 捯饬了四十多分钟,吹干头发,定好闹钟,睡下。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天晚上便梦到了奶奶。虽然次日醒来,梦的具体内容已经记不清,可是,想要迫不及待地见到奶奶的心情,却愈发浓烈。 晨曦微露,甘浔古镇静谧安然。 明纱全副武装,戴上帽子和口罩,拿着包和手机,出发。 她沿着西溪路往前走,河道两边的景色从小桥流水人家,逐渐变成谷场菜园寒山苍翠,人也越来越少。 不多时,她来到后山,走进古老的镶花大铁门。 清晨的墓园,鸟声如洗,薄雾还未彻底散去,在墓碑间四处缭绕浮动,仿佛笼着层轻纱。 明纱跟随记忆,往深处去,经过一个打扫落叶的老人,这时,一阵风吹来,薄雾散去,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长身直立在高低错落的墓碑间。 是他。 第50章 屿覆长生草(5) 季屿生他怎么在这里? 明纱心里的疑惑胜过了惊喜, 没有第一时间跟季屿生打招呼, 而是条件反射地躲到树枝后。 大年初五宜祭,太阳一出来,豁开云雾见青天,季屿生站在一座墓碑前, 一身素白, 与周边景致浑然一体,清修如鹤, 望似仙。 他将手里的捧花摆放在墓碑前,点燃香烛, 一拜三叩,起身离开了墓园。 明纱从树枝后出来, 慢步走到季屿生方才所站的位置,垂眸。 丛林深处虫飞鸟鸣,青烟袅袅, 冬日暖阳将墓碑上的红色碑文照映得格外醒目。 “先考季勋,先妣林蕙之墓……” 这是季屿生父母的合葬墓? 他们是甘浔人吗?为什么她对他们一家子完全没有印象,难道他们是她搬走后才搬来的? 香烛燃到一半,散发出浓郁的檀香味,明纱呼吸着,感觉大脑有些昏沉。 胸口堵, 好难受……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扫墓老人的面前。 “您好, 老爷爷,打扰一下。” 面容清癯的老头停下打扫动作,抬头看她, 惊讶道:“原来是你啊。” 明纱愣住,浑身都被一种不自在又诡异的感觉包围着。 “您……认识我?” 老头笑道:“我没退休前可是镇长, 在甘浔生活了一辈子,镇上大大小小的人家,就没有我老易不认识的。” 见明纱仍一脸质疑的表情,他捋了捋胡子,继续说:“我问你,你奶奶是不是叫宋婵,住在镇北的画桥附近?你九岁时宋婵亡故,你随父母离开了甘浔镇。” 明纱仔细一想,还真是。 她上下打量老易一番,确实觉得有点眼熟,将信将疑道:“既然您是老镇长,啥都知道,那我跟您打听一件事呗?” 老易嘚瑟地挑了挑眉:“你说。” 明纱看向季氏夫妇的墓碑,问他:“你刚才应该有看到一位白袍青年在这里祭拜了吧?” 老易点头:“看到了,你想向我打听他?” 明纱神情羞涩,略有迟疑:“……对,墓里葬的是他父母吗?他们一家子也是甘浔镇上的人?” 老易啧了声,不可思议地看着明纱,奇怪道:“你竟然不认识他们?” 明纱摇了摇头:“不认识” 老易皱眉:“一点印象也没有?” 明纱茫然:“没有。” 老易叹了一声:“真是造孽,他们以前就住在你奶奶家隔壁,是你们的邻居,你小时候还经常跟季沅一起玩来着。” “季……季沅?那是谁?” “就刚才的年轻人啊。” 明纱整个人都懵懵的:“他不是叫季屿生吗?” 老易摆手:“之前叫季沅,后来才改成季屿生的。” 明纱僵在当地,脑海中隐约闪过无数画面碎片,却完全无法正常拼接起来,她怔怔地看着老易。 “为什么我完全没有印象?” 老易长吁短叹,惆怅道:“长大了想不起儿时的事也算正常,但你应该还记得十几年前的甘浔大火吧?” 明纱摇头,沉默着等老易把话说完。 老易眯起眼睛,盯着墓碑上的名字,跟她说起了一些往事。 “十几年前夜里,甘浔镇北有家饭馆瓦斯爆炸,引起大火,连累到周围几户人家。” “咱们甘浔镇多为木结构建筑,一起火便是黑烟滚滚,火势冲天。许多人在熟睡中,还未反应过来,就已葬身火海。” “我听老一辈人说,当年,林蕙和季沅本来有幸逃出了火海,后来听见宋婵在呼救,林蕙起了恻隐之心,又跑回去救你们,谁知道最后虽然把你给救出来了,她自己却因重伤不治身亡。” “林蕙死后,季沅成了孤儿。” “曾经有人劝说你父母,让他们看在林蕙救过你的份上,收养季沅,但是你父母没答应,于是他就被送去了孤儿院。” 含情目 第51节 “前两年他回甘浔镇,在镇北红白古树旁边开了家博古典藏舍,我才知道他已经改名为季屿生……” 日上三竿,陆陆续续有人来后山墓园祭拜祖先。 明纱听完老易一席话,魂不守舍地走到宋婵墓前。 她看着照片里笑容可掬的宋婵,轻声喊了句:“奶奶,我来看你了。” 阴阳两相隔,永世再无期。 小时候看恐怖片,会吓到不敢自己一个人上厕所,等到身边开始有人离世,却连做梦都想梦见鬼。 人的记忆那么短暂,如果已故之人拒不来梦中,那么生者很快便会将他们彻底遗忘。 比如,现在。 她竟然开始觉得奶奶的脸变得有些陌生了。 明纱泪眼潸然,吸了吸鼻子,动手拔掉周围的杂草,对着墓碑拜了又拜,小声和宋婵聊起天来。 “奶奶,您别光顾着想我,有空就常来看我吧。” “对了,您还记得隔壁家那个叫季沅的小子吗?” “他现在改名叫季屿生了。” “我对季沅已经完全没有印象,可是……我真的好喜欢季屿生,我想和他在一起……” “您说,他有没有恨过我?” 说到这,明纱哽咽了一声,抬头望着天边的金日,刺眼的光线直射过来,她不适地眨了下眼睛,抬手挡在额前,笑了笑:“不知不觉就跟您唠嗑了那么久,已经快中午了,您歇着吧,我明年再来看您。” 明纱简单整理了一下情绪,拿着包离开墓园,回到甘浔镇。 中午,古镇人影交织如画,炊烟袅袅,空气中夹杂着令人垂涎的饭香。 明纱六神无主地走在青石路上,四周景象逐渐与幼时记忆重合,她糊里糊涂就走到了镇北红白古树旁。 狭窄的街巷人来人往,嘈杂喧嚣,她站在博古典藏舍的斜对面,隔着川流不息的人群,望向店里。 季屿生手里拿着账本,站在柜台边跟店伙计交代事情。 “清点一下这两天新进的货,没问题就摆到货架上。” “元宵过后,重新整理账务信息发送给我。” “好嘞,老板。” 店伙计在手帐上记下季屿生交代的事情,随口问他一句:“老板,你明天就要回申城了吗?” 季屿生点头:“对。” 店伙计将手帐放进柜台抽屉里,遗憾道:“怎么不多待几天?” “剧团有演出,走不开。” 季屿生把账本归还给店伙计,走到工艺架前,取下一把折扇,顶转把玩,似乎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唇边不自觉地浮出笑意,偏头往门外看了一眼。 明纱一惊,慌张躲进旁边的民族刺绣服装店里,假装在看衣服。 季屿生没发现她,视线掠过红白古树,在对面的糖水铺停顿了片刻,收回,跟店伙计寒暄了几句,然后转身走进后院。 明纱心不在焉地盯着眼前的手工刺绣半身裙,店老板以为她心动了,不禁笑呵呵道:“我们的裙子都是一针一线手工绣出来的,质感好,又有文艺范,跟你特别搭,性比价也高,只需要两百多,你喜欢可以先去试穿一下,看看合不合身。” 明纱回神,连忙推辞:“噢,不用了,谢谢。” 她逃也似地离开服装店,回到皖梦民宿,把自己关在房间中冷静了好一会儿,拿出手机给夏康打电话。 铃声响了几秒,电话接通。 “喂,爸爸,我是明纱。” “哎,我知道,你打电话给爸有事吗?” “我今天去给奶奶上香了。” 夏康短暂静默了下,说:“你有那份心,奶奶会开心的。” 明纱用力握着手机,指甲抠得发白,她舔了舔有些干的唇角,心平气和道:“我在墓园遇见了甘浔镇的前任镇长老易,他和我说了一些往事。” 夏康呼吸一滞,咽了咽口水,紧张道:“他……都和你说什么了?” 明纱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淡漠生冷。 “他和我说,十几年前甘浔镇大火,我是被邻居家的林蕙阿姨以命换命,给救出来的。” “她死后留下了一个孤儿,叫季沅。你们拒绝收养他,把他送去了孤儿院……” 她越说声音越沙哑,到最后近乎是咬牙切齿道:“爸爸,你们就没有一丁点同理心和愧疚感吗?” 夏康一时语塞。 明纱深吸一口气,强颜欢笑:“也对,就连我这个亲生女儿对你们来说都不算重要,更何况是季沅,你们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死活。” 夏康理屈词穷,声音磕磕绊绊地辩解道:“纱纱,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爸爸说……我和你妈当时正在办理离婚手续,光是处理你的抚养权问题,就已经耗尽全部心血,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顾全其他。而且,你也知道,重组家庭本来就困难重重,如果再收养他,你徐菲阿姨不会同意跟我在一起的。” 这些道理她当然知道,可是就是因为太懂,反而觉得更加地难受无力。 如果当初死的是她就好了,这样她父母就能没有后顾之忧的离婚重组家庭;季屿生也不会变成孤儿被送去孤儿院,不需要看别人脸色长大,活得小心翼翼。 以前她总是好奇,季屿生为什么看起来像个没有七情六欲的假人,为什么能如此得心应手地彻底剥离情绪,让自己坠入无风的寂静海,因为他的心本来就是死的,所以肖怀风最后选了他当夙愿师,多么讽刺。 她一直努力地想要靠近他,想让他多喜欢一点这个世界,想变成他的世俗欲望,到头来却发现,他所有的苦难都是她造成的,多么可笑。 明纱想要继续质问夏康,可是一张嘴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淌,她胡乱地用手背擦拭眼角,颤声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假如我今天没有碰到老易,你们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夏康知道,现在无论他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当下只能如实地把真相告诉明纱。 他缓了会儿,轻声道:“当年,你被人送去医院救治,醒来后丧失了一部分记忆。” “医生告诉我们,你是由于灾后急性应激综合症导致的失忆,让我们不要刺激你。” “那时你才九岁,年纪小,本来就记不得多少事,我和你妈便想着顺其自然,等你慢慢记起来……” 明纱仿佛一瞬间被夺走了所有力气,艰难地呼吸着。 其实,这些年,她经常会梦见一些关于旗袍女人和清秀少年的模糊画面,但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看清他们的脸。 她以为那是梦,现在才知,那是潜藏在她脑海中的记忆片段。 背后烧伤的疤痕,是火灾遗留下来的痕迹,梦中的甘浔镇永远都在下雨,那一定是因为火灾发生时,她曾经无比地期盼上天能降下一场大雨,拯救他们所有人。 第51章 屿覆长生草(6) 明纱挂掉电话, 颓然地抱着双膝坐在床上, 把脸埋在膝盖中,慢慢平复心情。 就这样待到下午,手机突然震动着响起来。 她抬起头,翻开手机, 看了眼来电显示, 滑开接听键。 “喂,你好。” 手工扇子铺的师傅粗着嗓门:“喂, 妹子,你昨天在我们店做的两把扇子已经晒干, 你看今明两天什么时候有空过来拿一下吧?” 明纱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丧:“好, 我一会儿就过去拿。” 跟扇子铺的师傅约好时间,她结束通话,起身去浴室, 站在洗手台边,掬了把温水拍在脸上,睁开眼,看向镜中。 因为哭得太久,双眼已经有些微微红肿,脸色看起来也显得十分疲惫。 明纱扯下毛巾, 用冷水打湿, 拧得半干,小心翼翼地在双眼周围冷敷按压。 半盏茶功夫过后,双眼逐渐退肿, 精神状态略有恢复,她披上大衣出门去取折扇。 两把扇子的材料都是她精挑细选的, 扇面上还有她的信笔涂鸦和题诗,就是画得有些潦草,书法也惨不忍睹。 扇子铺的师傅得知她要把扇子送人,贴心地给她整了两个翻盖盒装放,挪移道:“灵魂画手,一笔一划都费尽心思,收到礼物的人肯定会感动到热泪盈眶。” 明纱不信他的邪,双手接过盒子,开玩笑道:“折扇定情,互许终身,浪漫情人节礼物,对象都感动哭了是吧?” 师傅比了大拇指,咧嘴笑道:“你很懂嘛!” 废话,淘宝三毛钱广告词,她都不用特意记就能背下来。 明纱将盒子放进挎包里,和师傅闲扯了几句。 临走时,师傅和她说:“镇上今晚有渔舟唱晚活动,挺精彩热闹的,你没事可以去看一看。” 明纱从墓园回来,一整天都闷在民宿里,根本没注意到镇上有活动,现在听师傅提起,忍不住心血来潮道:“那是什么类型的活动啊?我前几年来甘浔时好像还没有。” 师傅唉了一声说:“前年,苏城的一个民间戏班来在我们这扎根落地。他们呢,比较擅长卷梢戏,就是把戏船停泊在游人众多的地方演出,往船头搭起戏台,拿船舱做戏房,绮彩华灯,奏乐演戏。老一辈们和许多游客都挺爱看的。” “这样。” 明纱被他说得兴起,决定转道去看上一出,放松心情。 她从手工扇子铺出来,夜幕降临,甘浔小镇花灯亮起,深巷酒香,水汽氤氲。 西溪河中有人泛舟而行,岸边停着两艘戏船,周围人头攒动。 明纱在桥头附近的小吃店坐下,要了一碗腊八粥,一份石头馃,两份毛豆腐,边吃东西,边用眼神在戏船周围努力搜寻。 他最喜欢听戏,肯定不会错过眼前的活动。 明纱心里想着季屿生,在戏船周围扫了一圈,偏头,恰好发现他坐在河对面的客栈二楼上饮茶。 屋檐下灯笼交相辉映,凉风习习,月色朦胧。他端坐在那里,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鹅黄暖光。 说来奇怪,两岸距离不算近,她并不能完全看清季屿生的五官,但她就是能凭感觉认出他来。 如果是以往,她早就恨不得立刻跑到客栈,假装和他偶遇,然后霸占他对面的位置,陪他一起用餐聊天。 然而现在,她却连见他一面都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气,真是胆小鬼…… 明纱在心里暗骂自己,不受控制地翻出手机,给季屿生发消息。 明纱:【老板晚好,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 她点击发送,抬头看向对岸。 少顷,季屿生似乎已经接到消息,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给她回复。 季屿生:【?】 含情目 第52节 明纱甩了个给猫顺毛的表情包过去。 明纱:【我说出来你答应我千万别生气啊。】 季屿生:【好,你说吧。】 明纱:【你送我的扇子不小心裂……裂开了。】 季屿生:【……】 他确实如她所愿没有生气,但是,这个省略号看着就很郁闷魔性又无语啊。 明纱在输入框里删删减减,正犹豫着要怎么跟他解释,又收到了一条他发来的消息。 季屿生:【怪不得最近挺安分,连着几天都没找我学习扇子功要领。】 明纱吐了吐舌头,手指飞快地敲出几串字。 明纱:【我现在不是找你赔罪来了嘛。】 明纱:【你看,这是我新做的两把扇子,漂亮吧?】 她兴致勃勃地把扇子图片发给季屿生欣赏。 季屿生望着图中那两把“卧龙凤雏”,眉眼含笑。 季屿生:【嗯,还挺……有个人特色。】 明纱当他是夸自己。 明纱:【觉得好看你就选一把吧,我送你。】 季屿生低眉,瞥了眼第二把扇子。 那扇面上画着一个似人非人的“生物”,笔法行云流水,能看出来创作者很努力,他万般疑惑。 季屿生:【第二把扇子上画的是什么?】 明纱:【你呀。】 季屿生:【……】 季屿生:【我在你心里长这样?】 明纱如鲠在喉,莫名生出一种负罪感来。 明纱:【画技虽然……确实有点惨不忍睹,没有画出你十分之一的神态,但是……】 季屿生:【但是?】 明纱:【我已经非常努力了。你就把眼睛一闭收下吧好不好?或者选另一把也行啊!】 明纱手里拿着手机,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河对岸的人影。 他似乎无奈地摇了摇头。 季屿生:【行……那就第二把。】 明纱心里一喜,乘胜追击。 明纱:【好耶,你能不能再送我一把扇子啊?】 季屿生:【……你手里不是还给自己留了一把?】 明纱:【不一样的,你做的扇子我用起来比较顺手,学得也快。】 牵强的理由。 季屿生唇角微弯,食指轻敲了两下茶杯。 季屿生:【可以,不过这一次如果再弄坏,我可要罚你了。】 明纱:【放心,我保证没有下次。】 她没什么真情实感地跟季屿生发誓,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和他用手机聊天。 到了亥时,好戏结束,周围观众逐渐散去,季屿生起身下楼,从她视线里消失。 明纱眨了眨眼,心情低落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客栈二楼,半响,收回视线,终究忍不住问出那句话。 明纱:【老板,你什么时候回申城?】 季屿生从客栈出来,在河岸边停下,垂眸瞥了眼消息,蹙眉。 季屿生:【你怎么知道我眼下不在申城?】 明纱:【哦,我忘记听哪个同事说起你春节要出门一趟了。】 季屿生:【这样。】 他凝眸,抬首,往河对岸看过来。 明纱咻地躲到桌子底下,紧张得手心出汗。 他收回目光,转身往深巷里走去。 季屿生:【明天晚上回。】 明纱从桌子底下站起身,一转眼,发现小吃店老板正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她。 明纱干咳一声,淡定道:“订婚戒指掉桌子底下了。” 老板表示理解:“这么重要的东西得小心点啊,如今这世道,没几个人能拾金不昧的,万一被坏人捡去,可就惨啦。” 明纱连连点头:“您说得对。” 她打开微信,扫码付款,离开小吃店,在路上重新给季屿生发消息。 明纱:【你是晚上几点的火车票?】 耐心等了一会儿,他回复道:【晚上八点半的飞机。】 明纱迅速打开飞机购票软件。 明天晚上八点半左右,只有一辆班机从徽城飞往申城,余票所剩不多。 她犹豫良久,最后一咬牙,从年会抽到的奖金里拿出一千多,买了张飞机票,退掉初九返申的火车票。 几分钟后,出票成功,平台发来短信提醒,明纱在心里安慰自己。 跟那一千多块比起来,还是季屿生更重要一点,更何况,年会奖金说到底不还是季屿生出的钱?我花他的钱泡他,我不亏! 明纱内心在滴血,气势冲冲地沿着方才季屿生消失的那条深巷走去。 夜晚,雕花彩灯斜照着寂静的青石板路,旧色斑驳的砖墙缝隙里,冒出几根细细的野草。 明纱挎着包,在朦胧月色中踽踽独行,偶有一两位旅人从她身边经过。 没一会儿,如墨般沉黑的夜空,突然飘起细雨。 明纱放慢步伐,抬头,看见千缕雨丝,密密斜斜自天而下,在她周身飘动,被暖黄灯光辉映出清亮的光彩。 她的视线透过雨丝,往前望去。 朦胧的灯光影影绰绰,照在不远处的破瓦残垣之上,依稀可见晶亮的雨丝倏忽而逝。 甘浔,下雨了…… 枯萎的记忆,破土而出,在无边丝雨中重新开出花来。 明纱抬步,试图向那片破瓦残垣走去。 周围人迹罕至,十分寂寥,唯有她的靴子压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就在她走到砖墙拐角处,即将靠近废墟时,模糊中突然被人一把扣住手腕。 “别在往前走了。”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落在潮湿的雨夜中,没有一丝温度。 明纱怔愣片刻,毛骨悚然地回头。 那人左手撑着把孟棕竹的油纸伞,右手搭在她腕间,五指温热有力,一把将她扯到身前,长睫轻垂,自上而下,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不知道听哪位同事说,我春节要出门离开申城一趟?” “你不就是那位同事吗?” “是谁教你这样跟踪别人的?” 明纱抬起头,细雨落在眼睫,模糊了视线。 她对上他的视线,目光迷茫,眼眶湿润,抿紧嘴不言语。 季屿生愣了下,语气不自觉地温和起来:“说话。” 明纱慢慢回过神,终于看清了季屿生的脸。 他站在她身前,将伞罩在两人头顶,耐心地等她答话。 明纱的视线落在他眉眼间。 四周夜色沉黑,唯有那双漂亮的含情目眸光莹亮,温柔地注视她。 她用尽全身力气,把手从他的禁锢中抽离出来…… 第52章 屿覆长生草(7) “抱歉。” 明纱做贼心虚地解释道:“我刚才在西溪河边发现一个身影和你特别像的人, 但我又不确定是不是你, 于是便想着跟过来确认一下,没想到真的是你。” 她感觉自己好像在说顺口溜,理由烂到她自己都不相信,可季屿生似乎并没有起疑心, 也不打算继续深究这个问题。 “原来如此。” 他的目光越过她, 看向她身后不远处的废墟。 “走吧。” 明纱有些迟钝:“去……哪里?” 季屿生收回目光,笑了一下:“送你回去。” 含情目 第53节 “啊?”明纱回头, 恋恋不舍地望着那一片废墟。 季屿生撑着伞转身,发现她没跟过来, 疑惑道:“怎么了?” 明纱三步一回头:“没……没什么。” 季屿生提醒她:“我手里的油纸伞只能勉强为我们遮挡一下小雨,再不走, 等一会儿雨下大,我们都会被淋湿的。” 听到这话,明纱不由得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季屿生身上。 随着雷声轰鸣, 雨越下越大,一道闪电劈开夜空,她借着瞬息而逝的冷光,瞥见了他半湿的肩头,再不敢过多停留,悄无声息地往他身边挪了挪。 “走吧。” 两人并肩穿过悠长寂寥的雨巷, 即将到达皖梦民宿时, 季屿生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下步伐,怔在当地。 眼前灯影逐渐模糊,青砖灰瓦, 花街雨巷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片黑暗和淅沥沥的雨声。 他又失明了。 这一次, 眼疾发作的时间比上次在滨城还要久,就在一瞬间,他失去了所有的方向感。 明纱往前迈出半步,被雨淋湿鞋尖,意识到季屿生没动,又折返回来。 “怎么不走啦?”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见他仿佛失去所有知觉一般定在原地不动,慌张得一把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 “老板?” “季屿生?” “你别吓我。” 急切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慌乱无措,他冰冷的手腕被她用力地抓在手里,一片温热。 季屿生眨了眨眼,黑暗中慢慢地透出一点微弱的亮光来,然后缓缓地向四周扩散,她模糊的面容逐渐在他眸中变得清晰起来。 他微微蹙眉,反手握住她的腕部,五指用了十足的力气:“别动。” 明纱僵住,松开紧握成拳的手,慢慢冷静下来,语气颇为苦恼道:“你刚才怎么回事啊?我喊你好几遍,你都没搭理我。” “没什么。” 季屿生紧握着她的手腕,抿唇笑道:“走,我们回去。” 明纱垂眸瞥了眼他衣袖下两人交缠的双手,不安分地动了动手指头,耳根泛红,点头:“好。” 转眼间来到皖梦民宿门口。 季屿生松开明纱:“进去吧,睡觉前记得洗个热水澡,喝点红糖姜茶,别着凉了。” “噢。” 明纱走到屋檐下,想起还有东西没给季屿生,连忙从包里翻出装着折扇的盒子,双手奉上。 “喏,这个送你。” “什么东西?” “你亲自挑选的折扇。” 季屿生接过去没打开,礼貌地跟她说:“谢谢。” 明纱眼神飘忽地左看看右看看,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明天几点坐车去机场啊?” 季屿生:“下午四点半。” 明纱假装惊讶道:“好巧,我明天这个点也要去赶飞机,我们一起吧?” 季屿生好笑地看着她:“不是给你放假到初九吗,怎么不多玩几天?” 明纱撇了撇嘴:“玩够了,累得慌,想回申城躺几天。” 季屿生沉吟片刻说:“行,明天我在甘浔停车场等你。” 明纱开心地眨了一下左眼:“那我们不见不散!” 季屿生嗯了声:“不见不散。” 目送季屿生离去,明纱开心地小跑上楼,回到自己房间。 深夜雨未停,她洗完澡,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听着雨声入眠,一觉睡到天亮。 次日醒来,雨过天晴。 明纱心情大好,飞快地把行李收拾妥当,中午去外面吃了顿饭,回来在沙发上玩玩游戏,等到下午四点和民宿老板娘交接完房间,直接拖着行李箱去停车场跟季屿生汇合。 甘浔镇有直达飞机场的大巴,两人买了票,在路上渡过两个小时左右的车程,于傍晚六点多抵达机场,根据指引办理登机手续,坐上飞往申城的班机。 晚上,飞机升入高空,窗外漆黑一片,明纱又饿又困,睡眼惺忪地咬开一袋面包,狼吞虎咽。 季屿生听见她吃东西的细响,偏头看过来。 明纱嘴里含着面包,吃得正香,发现他的目光,动作瞬间收敛了些,把手上还没碰过的一片面包递过去:“你饿吗?要不要来一片?” 季屿生微笑着摇头:“不饿,谢谢。” 他收回视线,不再看她。 明纱自在许多,三两下解决完最后一片面包,因为吃得太急,下咽时难受地干咳了几声。 季屿生顺势将手边的一盒果汁饮料递过去:“候机厅买的,还没开封过。” 明纱渴得嗓子哑,懒得再扭捏,接过饮料吸溜两口,整个都活了过来。 她咬着吸管,口齿不清道:“总觉得……你特别像某个动画片里的角色。” 季屿生疑惑:“哪个?” 明纱眯起眼睛,奸笑道:“哆啦a梦!” 季屿生的神情无比淡定:“为什么这样说?” 明纱松开吸管,偏头看他,有理有据道:“你看啊,每次我一有什么需求,还没来得及开口,你就已经提前把我需要的东西准备好了,不是哆啦a梦是什么?难不成你还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明纱凑到季屿生身前,用眼睛仔仔细细地把他打量了一遍。 季屿生端坐在椅子里,不为所动:“你在找什么?” 明纱盯着他颈部微微隆起浮动的喉结,咽了咽口水,柔声说:“想找找看……你有没有万能口袋。” 季屿生长睫半垂,眸光染上月色的清辉,不经意地睨了她一眼,轻声问:“那你找到了吗?” 明纱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速率在变快,她缓了缓神,胡扯说:“找到了,里面装着很多很多东西,非常的富裕。” 季屿生轻笑了声,没搭话,问乘务员要了条毛毯递给她。 “睡吧,到了我叫你。” 明纱鼓了鼓腮帮子,不再发散思维,笑吟吟地接过毛毯盖到身上:“那我就恭谨不如从命啦,哆啦a梦先生。” 季屿生无奈摇头,眼神故作威胁地瞥了她一眼。 她连忙闭上眼睛,假装已经睡着。 季屿生收回视线,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也靠在座位里闭眼休息。 飞机在平流层平稳飞行,偶尔掠过一两座大城市,灯光璀璨的夜景转瞬即逝。 约摸过了几个小时,飞机到达申城上空,开始逐渐下降高度。 季屿生看着睡梦中不知何时便把他胳膊当枕头抱住死不撒手的明纱,眉眼含笑,抬手拨开她额前的乱发。 “醒醒,我们到了。” 明纱蹭了蹭他胳膊,嘟囔了声,换个姿势继续睡。 季屿生无可奈何地半捧住她的脸,拇指指腹轻轻地摩挲过她唇角,又喊了一声:“明纱。” 这一回,她听见自己的名字,终于有了反应,朦朦胧胧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抱着季屿生的胳膊,惊得一下就清醒了。 “抱歉,我……我睡着的时候应该没……没有欺负你吧?”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季屿生从容淡定地收回被她压得略微麻木的胳膊,低头整理袖子,“没有,你把毛毯叠一下。” “哦,好的。” 明纱将毛毯叠整齐,还给乘务员。 飞机在低空盘旋了几分钟,平安降落。 两人在机场大厅提取行李,走出航站楼,季屿生比了个手势:“稍等,我接个电话。” 两人拉着行李挪到大门右侧的角落,明纱安静地等季屿生接听电话。 “喂,阿柠。” “医生那边怎么说?” “行,我正月十六派车去接你出院。” “也可以,路上注意安全。” “嗯,你休息吧,再见。” 季屿生挂掉电话,顺便约了辆出租车,和明纱说:“走,我们去路边。” 明纱哦了声,心不在焉地跟在他身后,踌躇道:“老板,阿柠正月十六就可以回剧团了是吗?” 季屿生脚步微顿,转身,神色不明地看着她,点头:“是。” 明纱笑了笑:“真好。” 所有的一切都和他们面试时聊的一样,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间几个月就没了。 两人沉默地坐上车,一路无言。 到了盛嘉园小区门口,出租车停下,季屿生帮明纱把行李搬下车,叮嘱她:“好好休息,初十见。” 初十距离正月十六,刚好是一周时间呢。 明纱拉着行李,点点头:“好,初十见。” 含情目 第54节 第53章 屿覆长生草(8) 回到出租屋, 明纱稍作休整, 第二天起床重新将房间打扫一遍。 姜芯因为跟公司调过休,要晚一点才回申城。 明纱忙完,还剩两天假期,于是便打算抽空去看望周凡光。 她事先跟周夫人杨桐简单打了声招呼, 初八那天, 在路上买了些画笔颜料和零食,拎着大包小包去周凡光家里拜年。 杨桐热情地把她请进屋, 颇为不好意思道:“人来就行啦,带那么多东西干嘛?” 明纱笑了笑:“只是一些文具和零食, 给星羽准备的。” 周星羽坐在客厅里看动画片,听见明纱的声音, 立马丢下遥控器,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明纱姐,好久不见!” 一年未见, 周星羽已经从懵懂无知的小学生,长成了意气风发的小少年。 明纱万般感慨,俯身捏了捏他清秀的脸蛋:“星羽长高了不少,今年九月份该上初中了吧?” 周星羽羞涩地往后躲了一下,顶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无比认真道:“快点长大才好, 这样我就能和妈妈一起照顾爸爸了。” 提到周凡光, 明纱揪心得难受,抬手摸了摸周星羽的头:“真乖,听你妈说, 你最近拿了学校绘画大赛一等奖,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她在周星羽面前晃了晃手里的礼物。 周星羽眼冒星星, 期待道:“都是给我的吗?” 明纱眨眼:“没错。” 她把礼物递给周星羽。 周星羽迟疑地看了杨桐一眼。 杨桐说:“还不赶快谢谢明纱姐。” 周星羽肉眼可见地开心,双手接过礼物,感激道:“谢谢明纱姐!” 明纱欣慰地点了点头。 等周星羽抱着礼物回房间,她问杨彤:“周前辈最近还好吗?有没有转醒的迹象?” 杨桐神色黯然地摇头:“没有,还是老样子。” 两人说话间,走到周凡光的卧室。 明纱望着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周凡光。 他的生命在悄无声息的流逝,可是时间对于此刻的他来说却是静止的。 他们都在等待奇迹出现,等待他意识转醒,可是,那一天也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到来。 一件无法通过努力去实现的事情,对于病人的家属来说,简直就是煎熬。 明纱很难想象,杨桐一个人要如何渡过如此艰难漫长的过程,去等待一个不明的未来。 她感慨万千,转头对杨桐说:“星羽今年九月份就该小升初了吧?您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杨桐苦笑:“马马虎虎吧,过几天他爷爷奶奶会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事情总会解决的。” 明纱安心了些:“那就好,您这边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都可以和我说。” 杨桐摆手:“你工作那么忙,哪能什么事都麻烦你。” 她想起周凡光以前的人际关系,怅然若失道:“老周以前一堆朋友,现在也就你来得最勤,阿姨已经很知足了。” 明纱挠了挠耳朵,有些语无伦次:“您和前辈以前帮过我很多忙,星羽又特别可爱,倒是我,有事没事老爱跑过来叨唠你们,我还怕你们烦我呢。” 听她这样讲,杨桐笑道:“怕什么,我巴不得你常过来陪我唠嗑。” 明纱也笑了:“您说得对。” 两人在客厅里聊工作,聊生活。 到了午休时间,明纱才意犹未尽地起身告辞。 她从周凡光家出来,在外面随便找了个饭馆解决午餐,下午直接坐车回小区。 姜芯正躺在长途火车的硬卧上,得知明纱已经回申城吃香的喝辣的,隔着几百公里的距离,给她发消息抱怨。 姜芯:【刚吃几口火车上的盒饭就拉肚子了,救命,我快疯啦。】 明纱:【你还有多久可以到达申城啊?】 姜芯:【六个小时!】 明纱:【熏疼你三秒,再忍忍呗,回头我请你吃饭。】 姜芯:【忍不住的,我现在不仅头晕眼花,还恶心想吐,呜呜呜,你来车站接我吧,我怕我一走出车站就直接嘎掉,连个收尸的没有。】 明纱:【……有那么恐怖?】 姜芯:【是的!】 明纱:【行吧。】 明纱话里行间都是嫌弃,晚上,人却很准时地出现在火车站门口。 姜芯脸色惨白,有气无力地拖着行李箱走出火车站。 明纱给她拨电话,提示她:“看一下出口右侧的广场路边。” 姜芯扭头,在人群中搜寻片刻,很快便看见明纱。 她拉着行李箱,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说:“我刚走出车站,就被一道光闪得睁不开眼,正疑惑怎么回事,仔细一看原来是你的美貌和心灵在发光。” 明纱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指指天空,惊讶道:“噫,大晴天竟然有彩虹耶!” 姜芯跟着抬头望天:“哪呢?” 明纱将一瓶维生素c丢给她:“你自己吹出来的你看不见?” “……” 姜芯有苦说不出,打开瓶盖倒出三粒维生素片含在嘴里。 明纱见她神色有所缓解,就近带她去吃了顿热乎乎的饭菜,然后一起打车回小区。 姜芯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火车,累得不成样,简单捯饬后,往床上一躺,雷打不动。 明纱一个人待着无聊,坐在沙发里玩手机,不知不觉间就点开了招聘软件。 都说人生如浮萍,聚散终有时。很久很久之前,她就明白,总有一天,自己会离开剧团,回归到熟悉麻木的生活中去。她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而她竟然隐隐有些不舍。 二十一天法则,果然不管放在哪个人身上,都如此的强力有效。 明纱百味陈杂,粗略地浏览一遍游戏公司hr们新发布的招聘信息,随手收藏了几个有意向的岗位,退出软件,给自己定下离职日期。 这是一开始就谈好的,无论最终她和季屿生之间结果如何,她都是要离开的。 明纱带着这样的想法,继续在家里摆烂一天,转眼间又到了上班的日子。 她一去剧团,就听见大家在到处谈论季屿生隐退的事情。 “《觉醒》舞台春晚大火,典墨剧团这两年也在迅速发展中,团长他才二十几岁,正是大好年华,为什么偏偏选在事业上升期隐退呢?” “唉,我也想不通。” “就没有一个人能劝劝他?” “都劝过,没用的。他什么性格你不清楚吗?而且消息已经放出去,为了回馈一直以来支持他的戏迷,他将在申城大剧院开戏,从初十唱到正月十五。” “连唱六天,他嗓子受得了吗?” “隐退前最后几场戏,受不了也得硬着头皮上,总不能给自己和戏迷留下遗憾吧?” “也对……” 明纱年后上班第一天,猛然被大家灌了一耳朵八卦,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 她走到那几个成员身边,问他们:“季屿生要隐退?真的假的?” 因为过于吃惊,连昵称都忘记转换过来。 成员们点头:“真的,今天是团长开戏的第一天。” “几点?” “申城大剧院下午三点场。 ” 明纱愕然,挎包都没摘,直接转身去季屿生办公室找他。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她轻敲了几下没人应答,自己推开门,发现季屿生没在。 这会儿他会去哪里呢? 真的已经决定不唱戏了吗? 拥有那么优秀的身段嗓音,忽然间隐退,戏迷们肯定会难过的……她也一样。 明纱关上门,心事重重地跑下一楼,碰见梁婉玉在指挥成员们搬东西。 她满腹疑团,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梁婉玉召唤过去:“明纱,你来得正好,帮我把这几件东西搬上大巴。” “噢噢,好的。” 就这样,明纱稀里糊涂地跟着几位成员一起将衣箱道具搬上车,然后被大巴运到了申城剧院,才回过神。 “婉玉姐,典墨剧团今天要开戏吗?” “对啊。” 梁婉玉忙着指挥大家将行头道具搬去剧院后台,见明纱一脸茫然,便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先别纠结了,季屿生下午要演出,里面正缺人手,我们要提前把东西备齐,进去帮忙,免得到时候出乱子。” 那么……季屿生眼下就在剧院里面喽? 明纱深吸一口气,不再多言,手脚勤快地与众人一起从侧门把东西搬进剧院。 京剧后台别有乾坤,离开场还有几个小时,工作人员就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演员们坐在化妆镜前精心打扮,季屿生站在角落里和剧院负责人商量事情,明纱内心蠢蠢欲动,但又不好贸然去叨扰他,就在旁边帮其他演员打下手,顺便偷听他们谈话。 “事发突然,多谢剧院肯临时把场地借给我们演出。” “哎,季老板,您就别跟我客套了。谁不知道《觉醒》在春晚大火一把,直接引动京戏新潮流,许多之前不关注戏曲的年轻朋友们都被带进坑里了。” 含情目 第55节 “本来啊,我还怕临时开戏来不及宣传,票会不好卖。谁知前天,剧院刚在网上开放售票,就被一抢而空。可怜我这个戏迷,连张票的影子都没见着。” “您说笑了,我手里还有几张票,您既然有兴趣来听我们唱戏,这票我送您。” “得嘞,那我就谢谢季老板了。” 负责人接过季屿生送的戏票,仔细瞧了两眼,叹道:“唉,听闻您正月十五唱完最后一场就要隐退,老实说,我还挺舍不得的,也实在琢磨不明白,您究竟是为了什么,要选在这喜庆的日子和戏迷们道别。” 不光是负责人琢磨不明白,明纱也一样。 她竖起耳朵,和负责人一起等待季屿生回答。 季屿生神色淡然地笑了一下说:“有些私事需要处理,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 第54章 屿覆长生草(9) “明白, 您自己心里有谱就好。我那边还有些事, 就不耽误您工作了,一会儿演出见。” 负责人是个老油条,深谙人情世故,察觉到季屿生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立刻转移话题, 随便找个借口离开了。 季屿生送走负责人,转身看了明纱一眼。 明纱正想开口和他说话, 他忽然移开目光,偏头对化妆师说:“麻烦帮我上一下妆。” “好的, 您先坐下吧。” 化妆师动作干净利落地打开彩妆盒,挑选工具。 季屿生拉开椅子, 坐到镜子前,缄默不言。 明纱一句话咔在嘴边,又给憋了回去。 旁边一堆人, 现在不是谈话的好时机,而且,她算是看出来了,季屿生并不想跟任何人讨论他隐退的问题,包括她。 刚才回答负责人的话,也不过只是一种社交礼仪。 明纱冷静下来, 偷偷用余光观察季屿生。 他端坐在椅子里, 眼神毫无波澜地平视着前方,表情没什么变化,非常配合化妆师的动作。 明纱鼓起勇气, 抬眼往镜子中看去。 两人的视线在镜中交汇,他看她的目光清冷疏离, 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就是太像他们初见时他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 明愣了一下。 怎么会这样? 难不成他已经知道小时候的事了? 明纱心里凉了半截,率先移开视线。 一群人忙不迭失到下午三点,准时开戏。 今天唱的是传统剧目《战翼州》,演出大厅座无虚席,各个年龄段的观众都有。 明纱在后台随时待命,帮赶场的演员换装,一场戏下来,没听进去几句。 一个多小时后,演出在观众们热烈的掌声中落幕,季屿生被几个小粉丝围着要签名,明纱协同工作人员整理舞台道具。 没一会儿,季屿生签完名走过来说:“辛苦了,接下来几天还有演出,道具先搬到后台。” 几人会意,手脚麻利地开始动手搬道具。明纱混在其中,贡献了一份微薄之力。 这时,有人发现她,诧异道:“明纱姐,你怎么在这儿呢?道具交给我们来处理就行了,你赶快去帮团长掭头吧。” “掭……头?” 什么新术语,她听不懂啊! 明纱搬东西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手里的物品顺其自然地被几位大兄弟接过去。 她两手空空,抬头,发现季屿生静立在舞台幕布旁,似乎是在等自己。 她挪过去,不确定道:“那我帮你掭……头?” 季屿生眉眼温和地嗯了一声,抬步往后台化妆室走去。 明纱跟在他身后,满脑子都在思考掭头到底是什么意思。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无人的拐角,季屿生忽然一声不吭地停下,明纱在神游中,没反应过来直接一头撞到他后背上,痛呼一声。 “嘶,你这人怎么走着走着就不动了!” 季屿生转身,垂眸盯着她的脸,唇边悠然浮出一点笑意:“你知道掭头是什么意思吗?” 哈? 他是在质疑她的专业能力吗? 明纱捂着额头,看了他一眼,大脑飞速转动,试探道:“卸妆?” 季屿生挑眉:“接近了。” 明纱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偷偷瞥了眼他铠甲下风姿诱人的身段,脸莫名有些红:“虽然有点难为情,但如果你一个人动作确实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帮你脱……脱衣服,毕竟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嗯……语气听起来的确身不由己的样子。 季屿生彻底被她气笑了:“你平时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呢?” “啊?” 明纱眨了眨眼,郁闷:“难道掭头不是内个意思?” 掭头,等于摘掉行头,这不挺有道理的嘛! 明纱皱眉,越发不解。 季屿生叹不可察地转身,解释道:“确切的说,掭头其实指的是,演员卸妆时褪去盔帽及水纱、网巾。” 明纱恍然大悟,狡辩说:“跟我所理解的卸妆和换衣服意思相差不多嘛,不用这么在意细节!” 季屿生轻笑了一声:“你不介意就行。” 他们前后脚走进化妆室,大家仍在忙碌中,听见脚步声,下意识地抬头看过来,发现是他们,见惯不怪地低头继续手里的活。 两人心照不宣地收敛了笑容,脚步轻轻地走到到化妆台前。 旁边有工作人员在给其他演员掭头,明纱观摩了一小会儿,心领神会,撸起袖子,拍了拍椅背,干劲十足道:“老板,你坐这,我马上就给你掭头!” 学得还挺有模有样。 季屿生摘下倒缨盔,颇为好笑地看着她说:“先帮我把盔甲卸掉。” 刚学的步骤立刻被打乱,明纱懵神:“???” 季屿生神色自若地看着她:“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有什么问题吗?” 明纱:“……” 她刚才就不该多嘴! 明纱一咬牙,视死如归地挪到季屿生身前。 他抬起双手,淡定地目视前方。 明纱低头,手忙脚乱地在他身上摸索了会儿,开始帮他宽衣解带。 季屿生身上那套盔甲有十几斤重,明纱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想到他今天就穿着这身行头,在台上表演了许多高难度动作,不禁为他捏一把汗。 “你后面几场戏,也需要穿盔甲吗?” “差不多,明后两天依旧是《战翼州》,第四第五天演文戏,正月十五演《长坂坡》。” 明纱把盔甲放进衣箱,问他:“你又不是超人,连着演几天高难度的武戏,不累吗?” 季屿生微弯了弯唇角:“在身体的极限范围之内,能应付得过来。” 明纱犯愁地赌气道:“头一回见你这样的不理智。” 她抬手作势要去解他的水衣,压低声音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忽然要隐退,明明那么喜欢京剧,明明挖空心血也想要把更好的作品带给戏迷,我不信你就没动摇过……” 季屿生一把握住她探到腰侧的手,制止她下一步动作:“水衣先不脱……” 明纱僵住,意识到自己一沉浸式思考,就容易出现僭越行为,连忙解释:“抱歉,我刚才走神了,所以……” “没事。”季屿生打断她,拉开椅子坐下。“现在可以卸掉头饰了。” “噢。”明纱缓过劲来,走到他身旁,细心地帮他卸妆掭头。 等她忙完,季屿生跟她说谢谢,然后起身去更衣室。 明纱站在外头等季屿生换衣服,猛然间想起自己刚才似乎问过他关于隐退的原因,然后被他轻轻松松地转移了话题。 明纱郁闷地跺了跺脚。 他既不想随便找个借口敷衍她,也不想告诉她实情,所以连引诱的招数都使出来了。最最最可恨的是,她竟然毫无知觉就落入了他圈套里。 美色果然误人心! 明纱越想越气,就在她即将抓狂的时候,更衣室的门被人推开,季屿生换了身常服,一身清爽的从里头走出来。 明纱故作愤懑地瞪了他一眼,从唇边挤出一丝没什么感情的笑意:“对了,你刚才好像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季屿生从钱包里取出一张票,疑惑道:“你刚才问了什么?” 跟她装傻! 明纱和善得像只笑面虎:“没什么,你就当自己幻听吧。” 他百般推脱,她懒得再自讨没趣,闷闷地开始收拾东西,戴上挎包。 “演出结束了,我应该可以直接下班,不用随大部队回剧团那边吧?” “可以。”季屿生笑了笑,把一张戏票递给她。 明纱愣住,装作不稀罕地瞥了眼:“几个意思?” 季屿生语气没什么起伏变化:“正月十五的《长坂坡》,是我隐退前的最后一场戏,我请你看。” 含情目 第56节 第55章 屿覆长生草(10) 晚上回到家, 明纱坐在客厅里, 看着那张戏票出神。 姜芯问:“哪来的?” 她说:“别人送的。” 姜芯挪动屁股,坐到她旁边看了一眼,又问:“谁送的?追求者啊?” 明纱没回答,收起戏票, 转身回了自己的卧室。 这几天, 典墨剧团新增了几位来培训的小学员,明纱被季屿生安排去接待学员及其家属, 并负责将学员的个人信息录入电脑。 她觉得自己在剧团工作了几个月,一人身兼多职, 职位涵盖助理、后台打杂、记录员、夙愿师等多种类型,工作内容极其丰富, 前所未闻,却依旧能坚持到现在,简直是奇迹。 但转念一想, 每天上班都能看见季屿生,钱包也比之前鼓了不少,还没有傻逼领导作威作福,没有同事使绊子,她又觉得自己还能再多坚持几天。 工作嘛,精神、财富和人总得贪一样, 才能咬牙坚持下去, 不然她早掀桌子回乡种田去了。 人一旦忙碌起来,就很难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等明纱妥善处理完季屿生交代的事情,抬眼一看日期, 已经是正月十五。 行政那边准备等季屿生他们表演完《长坂坡》,就组织大家一起去看元宵灯会。 上午, 明纱将打印好的学员资料叠整齐,放到季屿生的办公桌上,借用他办公室吃了顿还算可口的午餐,然后和行政部的人一起坐车去剧院听戏。 明纱拿着票,找到自己的座位号。 第五排正中间的位置,恰好是她跟季屿生在剧院初遇时,她所坐的位置。 之前,她失业又失眠,在这里从季屿生开唱直睡到落幕,都没怎么看他表演。后来,她入职典墨剧团给他当助理,他在台上表演,她时常借着工作人员的身份待在后台听他唱戏,却从来没有以观众的身份,认认真真地看他演完一场戏,真是令人嘘唏不已。 现在,季屿生送她这样一张票,请她来看他隐退前的最后一场戏,她不免又开始浮想联翩,想他会不会也有一点喜欢她呢? 明纱落座时恍惚了一下,听见周围的观众都在小声讨论季屿生。 “季老板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怎么年纪轻轻的就想不开要隐退呢?” “我听别人传言说,他打算转幕后了。” “好好一个角儿转幕后多可惜,我就好他那一口地道的京腔和一流的身段,以后只怕再难遇到这么满意的角儿喽。” “唉,话说回来,我听说季老板当年第一次登台唱的就是《长坂坡》,那是他最拿手的传统剧目,如今隐退唱的最后一出戏同样是《长坂坡》,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明纱静坐在座位里,打起精神,稍微留意了一下周围观众对季屿生的评价。 这时,演出大厅的灯光暗下来,戏慕开。 明纱将注意力转回舞台上。 这出戏选自《三国演义》,讲的是赵子龙舍死忘生单骑救主的故事。 明纱全神贯注地望着戏台上的季屿生。 看他身前身后百步威风,眼角眉稍千层杀气,将过桥、掩井、夺剑等名场面刻画得入木三分,赢得满堂喝彩。 血染征袍透甲红,当阳谁敢与争锋。古来冲阵扶危主,只有常山赵子龙。 勤学苦练十数载,一梦将醒方知喜怒哀乐早已藏入粉墨。 她那看似眉目如画怀纳万物的温柔心上人啊,却连道别都如刀锋般凛冽。 明纱双眸微湿,台上之人从她目光里走过,翩若浮云,一眼惊鸿。 快落幕时,她徒然想起那些曾经入戏自尽的演员,忽然没来由地开始紧张起来。 她紧盯着季屿生,努力捕捉他的身影,十指绞得发白,在他不经意看向观众席时,无声动了动唇——我看着你呢。 似威胁警告的一句话,季屿生错开目光,调整姿势,最后以一个行云流水的翻身动作结束整场戏。 明纱松了口气。 四周,喝彩声此起彼伏。 “好!” “好极了!” 在热烈的掌声中,本场其他演员和季屿生一同向观众行完谢幕礼,退回后台,独留季屿生一个人站在台上。于是,大厅里所有人便心照不宣的安静了下来。 季屿生喘着气,神色略显疲惫,拿着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微微缓了一小会儿说:“我学戏十数载,能在申城扎根成立典墨剧团,多亏了各位的捧场。今天,虽然是我隐退前的最后一场戏,但典墨剧团依旧会有非常多出色的京剧演员,在戏台上活跃,而我也会以幕后人员的身份,参与到典墨剧团后续的演出工作中,希望往后各位能继续多多关照,我在这里,谢谢大家了。” 他放下话筒,感恩地向观众九十度鞠躬。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难得的是,来去皆坦荡,问心无愧。 满厅鸦雀无声,似乎都在为季屿生的隐退感到遗憾。 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忽然高呼道:“精湛沉浑凝练,声畅腔浓音韵美。演绎古今天下事,粉墨人生荡激情。季老板不愧为梨园子弟!” 接着,又是满厅的感同身受跟喝彩。 明纱牟足劲,将双掌拍得快而响,借着那股忘情的戏后劲,扯着嗓子朝季屿生喊道:“季老板,我永远喜欢你的身段唱腔……” 可喝彩的观众实在太多了,她的声音很快便淹没在了喧哗声中。 也不知季屿生听没听见。 散场后,明纱在剧院门口接到行政部负责人发来的团建提示。 约摸过了二十几分钟,季屿生他们换好衣服从剧院出来,和她一起打车去团建的地方。 正月十五闹元宵节,自然少不了汤圆和灯会。 明纱酒足饭饱,捧着碗汤圆继续战斗。 季屿生气定神闲地坐在旁边,欣赏她的吃相,挪移道:“看来,剧团平时该多准备一些零食了。” 杨钟莉立刻附和道:“我也这么觉得,上个星期,我订购了一个月量的零食大礼包放在茶水区,也不知道哪几个饿死鬼两天就给我干完了!” 饿死鬼之一的明纱听到指控,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碗,绝不做自爆第一人。 季屿生看了眼她面前的空碗,突然说:“偶尔加班,饿得快,饭量大也挺正常的,以后剧团每月的零食经费可以多加一些。” 杨钟莉闻言吐槽道:“老板,你就宠着他们吧!” 季屿生淡笑不语。 一群人吃完饭,见时间还早,便结伴去看灯会。 入夜,灯光点点,繁星满天。华彩楼前,瑞兽闹春,九曲桥畔,鱼跃龙门。 明纱和季屿生走在人群后面赏灯游园,很快便跟大部队走散了。 她着急地捏了捏耳垂,打开手机说:“要不,我打电话联系钟莉,让她给我们发一下定位指路过去汇合?” 季屿生拉住她欲拨电话的右手:“不用这么麻烦,我已经给他们发过消息了,灯会场地本就不适合多人聚集游玩,三两成群分开走对他们来说或许更安全自在,等回去时,再各自清点人数报备就行。” 老板在身边的话,确实很难玩得尽兴。 但……那群家伙,竟然就这样毫无心理负担地独留她一个人面对季屿生,也太气人了。 明纱偷瞄了季屿生一眼,退出手机联系人界面,点头:“也好。” 季屿生松开她的手,语气平淡地说:“走吧,我们到处逛逛。” 两人慢步走过亭台楼榭,四周人声喧闹,千盏花灯交相辉映,绚丽夺目,俨然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 明纱余光瞥见岸边有河灯祈愿的活动,不能免俗,激动地提议道:“河灯好漂亮,我们也去祈愿吧!” 季屿生垂眸,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好。” 明纱一听,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往河岸边走去,催促:“快点,万一商贩收摊我们就买不到河灯了。” 季屿生难得见她一副慌慌张张生怕河灯商贩跑路的样子,无可奈何道:“你已经想好要许什么愿望了吗?” “当然。” “我的愿望就是尽快存够一笔钱,然后找个安静的古镇定居,开家奶茶店养老,高兴就营业,不高兴就休息,谁的脸色都不看,也不用再提心吊胆担心被失业,平时没事就喝喝茶晒晒太阳,在院子里种满鲜花,如果能再养只狗狗那就更好啦……” 她一口气说完,不像是临时想出来的。 季屿生偏头望着她的侧脸,沉思道:“还挺朴实无华的。” 明纱嗯哼了一声,在花灯摊前停下,问摊主买了两只莲花河灯,将其中一只送给季屿生:“今天开心,这个给你,如果你实在没有什么愿望的话,那就祝我一夜暴富。” 季屿生双手捧过花灯,眉眼笑意清浅。“谁和你说我没有愿望的?” “诶嘿?” 明纱故作惊讶地将耳朵凑过去:“既然有心愿,不如偷偷告诉我,万一河灯不灵,而我恰好能帮你实现呢?” 季屿生弯起眼睛,不为所动:“我拒绝。” 明纱:“……” 明纱:“好吧。” 不说就不说,她只是想试探一下他,并不是非要知道他的愿望才甘心。 岸边聚集着好些青年男女,他们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点燃酥油,一起将两盏莲花灯缓缓推入河中,看着它们缠绵着飘向河中央。 水流潺潺,不多时,千盏河灯于四面八方漂流而来,照在水面上,流光溢彩,犹如天上银河降至人间。 明纱连忙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虔诚地许下心愿。 这时,元宵游园灯会进行到高/潮,数道烟花升入夜空,于黑色天际绽放出刹那芳华。 明纱睁开眼,偏头去看季屿生,却发现他正好也在注视着自己。 近在迟尺,四目相对,他温柔的眼睛,眉目含情,将她模糊的影子,圈进那一双深褐色的眸中,吞噬殆尽。 烟花易冷,繁华易逝,唯有眼前人触手可及。 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双耳泛红,不顾一切地覆过去吻上了他的唇角,然后在他愣神的瞬间,迅速抽离。 “灯会快………快结束了,我们去和大家汇合吧?” 第56章 屿覆长生草(11) 明纱脸皮薄, 第一次主动干这种事情, 哪怕已经回过神来,心里还是紧张。 含情目 第57节 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季屿生,但又非常想了解他对自己的看法,想看他此刻是什么反应。 明纱带着一种矛盾的心情, 小心翼翼地瞄了季屿生一眼。 他的五官半显露在花灯的柔光中, 神情淡然,被她“采撷”过的两片唇自然地微抿着, 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长睫下垂, 半遮住双眸,眼神深邃, 漫不经心地睨了眼被她蹂/躏过的唇角的方向,很快又移开看向她,语气冷静得出奇:“走吧。” 明纱败下阵来, 埋低头,整个人就像一棵蔫了的小白杨,闷闷地哦一声,好像刚才被轻薄了的人是她一样。 灯会闭幕,他们到门口跟大部队汇合。 钟莉快速清点完人数,开始组织大家拼车回家。 轮到明纱时, 钟莉问她:“纱纱, 你是要跟晏清她们坐这辆车走,还是等下一趟跟老板他们一起?” 明纱瞟了季屿生一眼。 他站得笔直,拿着手机在给别人回消息, 岑寂得没有一丝一毫被吻得弥乱过的痕迹。 明纱心灰意冷,强颜欢笑道:“我跟晏清她们一起走吧。” 她拉开车门坐进车里, 落荒而逃。 夜里十点多,神不守舍的回到家,把包直接丢到桌上,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双手抱过靠枕,将脸埋进枕头中,小声呜咽起来。 啊啊啊,好丢脸…… 她怎么就经不住诱惑! 姜芯洗完澡出来,见明纱缩成一团窝在沙发中,小声抽泣,吓得把毛巾一甩,快步走过去,安抚地拍了拍她肩膀问:“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明纱摇了摇头。 姜芯又问:“那就是被人欺负,受委屈了?” 明纱止住抽泣,移开抱枕,抬起头,脸上没有一丝泪痕,唇角往下塌了塌,摇头:“不是。” 姜芯焦灼地推了她一下:“我的姑奶奶,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倒是说说嘛?” 明纱回想起刚才的情景,舔了舔唇,嗫嚅道:“今天晚上,剧团组织大家一起去看元宵灯会,逛到一半的时候,我和季屿生跟大部队走散了,然后我们……” 明纱简单地向姜芯描述了一遍当时的情景。 “所以,你头脑一热就把季屿生给……那个了?” 明纱无比忧郁地点了点头。 姜芯没什么同情心地捧腹大笑:“哈哈哈……原来不是别人欺负你,而是你欺负了别人……哈哈哈怎么会那么好笑,我快不行了……” 明纱:“……” 听着姜芯魔性的笑声,明纱更忧郁了,她气愤地抓过手边的抱枕砸过去。 姜芯双手接住抱枕,缓了会儿,说:“好啦好啦,我不取笑你了,我们有事说事。” 她坐到明纱旁边,定了定神,问她:“那季屿生接受你了吗?” 明纱摇头:“我不知道。” 姜芯皱眉:“你亲他的时候,他有没有出现反抗的神态动作?” 明纱仔细回想了一下,肯定道:“没有。” 姜芯啧了一声:“那他到底是什么反应嘛!” 明纱唉声叹气:“他没有任何反应。” 她甚至分辨不出,他当时是否有过一丝的情动。 或许,今夜的情不自禁,只有她一人囿于囹圄,而他早就不在意了。 明纱神情沮丧。 姜芯犯难,犹豫了一会儿,提醒她道:“不接受也不拒绝,会不会是……故意钓着你啊?” 明纱沉默须臾,兀定道:“他不是那种人。” 她宁愿相信季屿生不爱她,也不会质疑他的人品。 姜芯彻底没辙:“要不,你再找个机会试探他一下?” 明纱很想采纳姜芯的建议,但下次真的还有机会吗? 她打开手机备忘录,看了眼日期,苦笑:“好吧,他要是那么容易追,也不会一直单身到现在,我再接再厉。” 明纱睡前信心十足地立下flag,结果隔天上班一看到季屿生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根本不敢看季屿生的眼睛,也不敢和他对视,碰见他就尽量绕道走,有工作交叉实在绕不开,那就…… 明纱深吸一口气,敲了敲季屿生办公室的门。 “老板,是我。” “请进。” 明纱推开门,走到办公桌边。 季屿生正在查阅新学员的资料,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她:“有事吗?” 明纱眼神飘忽地盯着季屿生身后的书架,公事公办道:“有委托人想见您,我把他请到恰谈室了,您什么时候有空下去和他聊一聊。” 季屿生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说:“现在就可以,走吧。” 他把桌上的资料重新叠整齐收好,起身。 明纱紧张地捂着侧颈,左瞧瞧右瞧瞧,就是不看他。 季屿生眼里蕴藏着一丝笑意,走到她跟前问:“昨晚失眠落枕了?” “没。”明纱被他盯着,无处可逃,连忙松开脖颈,轻咳一声,磕磕绊绊道:“委托人等着有一会儿了,我们赶紧下去吧。” “好。” 季屿生收回视线,不再看她,率先抬脚走出办公室。 明纱松了一口气,拍拍胸膛,也跟了过去。 两人慢慢走下楼梯,刚到一楼,就听杨钟莉兴高采烈地笑道:“老板,明纱,你们看看谁回来了!” 明纱顺势抬头往前望去,只见两个人站在前台旁边。 女的扎着高马尾,上穿一件白色长袖露脐卫衣,下着嫩黄色高腰阔腿裤,手臂搭着条女士冬季运动外套,非常休闲随性。 她看见季屿生,调皮地眨了下眼:“师兄!” 季屿生似乎早就猜到她今天会来剧团,颔首微笑:“欢迎你回来,阿柠。” 姚柠将外套甩给身后的男人,作势要扑过来抱季屿生,却被男人一把扯住后衣领,给拉了回去。 “你出院时,我都叮嘱过你什么,还记得吗?用不用我再跟你重申一遍?” 姚柠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要好生休息,保持情绪稳定,不要激动,不要乱跑,不要做高难度动作……我都记着呢江大医师。” 江遇满意地松开她:“那就好。” 姚柠小步挪到季屿生面前,总算发现明纱这个隐形人,上下打量她一番,疑惑道:“这位是剧团新来的成员吗,我怎么没见过?” 这一天还是来了,明纱被她瞧着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下意识地偏头去季屿生。 他不露声色地扫了她一眼,和姚柠介绍道:“她是我的助理,夏明纱。” 姚柠眯起眼睛,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向明纱伸出手:“你好,感谢你在我住院期间,帮我打理工作。” 明纱垂眼,友好和善地虚握住她的手,努力微笑:“没事,拿钱办事应该的,恭喜你康复出院。” 姚柠扯了扯嘴角,松开明纱:“谢谢。” 季屿生的视线在两人间移动,和姚柠说:“今天有委托人,我和明纱要去一趟恰谈室,你刚回来就先到三楼和孩子们打声招呼,然后好好休息一下吧,等会儿,我让钟莉给你们准备午餐。” 姚柠一听有夙愿委托,熟练道:“我跟你一起去旁听吧,毕竟以后这项工作还得靠我。” 季屿生叹息:“不急。” 他看了看江遇的方向:“你先带江医师去楼上休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姚柠猛然间想起被她撇下的江遇,无可奈何:“好吧。” 安置完姚柠和江遇,季屿生转身冷隽地看了明纱一眼,说:“走,我们去见委托人。” 明纱点头,连忙跟过去。 此次前来找他们的是杭城某企业家的助理,他粗略地讲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然后将名片递给季屿生说:“季先生,我上司想约你详细聊聊委托事件。” 季屿生看着名片上的信息说:“好,这几天,我会找时间去探望一下张总。” 助理得到承诺,满意地离开了剧团。 明纱收起笔记本,心情复杂地喊了季屿生一声:“老板。” 躲了他一上午,连看他一眼都别扭,这下终于肯好好地正视他了。 季屿生颇为好笑地问:“怎么了?” 明纱垂着脑袋,支支吾吾:“我……我想辞职。” 季屿生微愣,眸光转动,缓缓抬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好一会儿,才轻声说:“是吗。” 明纱点点头,刚才那句话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但是……不能逃避。 在重拾对行业的热情之前,先找个兼职工作过渡,好好休息,顺便赚笔生活费,等年后再看新的工作机会,这是她从来剧团面试那天起,就规划好的事情。 虽然,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在这几个月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被他的温柔所禁锢,走火入魔不愿醒来。 但不往前走,就永远没有机会,也永远放不下。 她根本不满足于他偶尔施舍的温柔,她想要他的全部,哪怕会因此失去他,她也要去试一试。 明纱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鼓足勇气抬起头看季屿生,微笑道:“我们面试时说好的,你需要人来接替前助理的工作,而我需要一份兼职工作,等前助理调养好身体回剧团,我们就结束劳动关系。” 第57章 屿覆长生草(12) 明纱一番话说得从容不迫简明扼要, 私底下却不知偷偷练习过多少次。 含情目 第58节 季屿生唇边的笑意逐渐冷掉, 不经意地看向她的手。 她一紧张就下意识地攥紧手指,这个习惯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良久,他抬眸,神色不明地望着她, 依旧不言。 没有立即等到季屿生的回答, 明纱心里有些摇摆不定,面上却愣是逼迫自己尽量不要避开他的视线。 她张了张嘴, 再次唤他:“老板。” 季屿生眉心轻蹙,眼底情绪被低垂的长睫所掩盖, 唇边攒出点浅淡的笑意来。 “可以,你想清楚了就行。” 任是明纱已经想象过无数种她提离职时两人对峙的画面, 眼下也愣住了。 他同意得太快了吧? 倒也不必如此尊重她的选择,好歹假装挽留一下她啊? 明纱一时之间不知是喜是悲,沉默地站着, 像个失去表情的人偶。 季屿生耐心地等她缓过神,才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我让人事那边提前准备一下。” ??? 竟然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帮她筹备离职事宜了! 明纱备受打击,沉思了会儿,说:“这周五吧,等我把手头的工作交接完就走。” 季屿生点头:“行。” 总算克服心理障碍跟季屿生提出离职,并得到他的口头应允, 明纱一身轻松, 中午忍不住多吃了一碗米饭,然后躺在培训室的藤椅里做了一个多小时的春秋大梦。 等午休结束,醒来, 得知季屿生为了庆祝姚柠康复出院,打算请全剧团的人喝下午茶。 明纱想着, 反正自己不久就要离开,还矜持个什么劲,于是,狠狠地宰了季屿生一笔。 季屿生十分了解她的行径,看到订单详情,当下也只是淡笑着下单付款。 明纱吃饱喝足,将手头的工作处理完,摸鱼到傍晚,接到一个快递电话。 她瞥了眼来电显示,接通。 对方是xx快递公司的配送员,嗓门很大,语气却意外的礼貌。 “喂,你好,请问是夏女士吗?” “是的。” “你有一个xx包裹,请问方便下楼来取吗?” “噢噢,方便的,麻烦你稍等一下,我现在就下去。” 明纱挂掉电话,想起自己年前兴起在网上订购了一些奶咖,谁知过年期间快递停运,直到现在才给她送来,也不知道过期了没。 明纱飞快地跑下楼,从快递小哥手里取了包裹,往回走。 杨钟莉正在喝奶茶,余光瞧见她,松开吸管:“哎,等等!” 明纱闻声停下:“喊我有事?” 杨钟莉把茶杯搁在桌上,弯腰打开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纸袋包裹,甩了甩:“这是老板的快递,今天刚送到的,配送员没打通他的手机,就先放在我这保管了,你顺便拿上去给他吧。” “ok。” 明纱接过纸袋,翻到背面。 寄件地址写的是申城某家三甲医院,她疑惑地皱眉。 从医院寄过来的纸质快递,只有可能是病历、检查报告或者诊断证明,那是季屿生的还是…… 明纱来不及细想,就听杨钟莉说:“有什么问题吗?” 明纱摇头:“没,我现在就拿上去给老板。” 她转身走上楼梯,在没人的地方,又偷偷查阅了一遍寄收信息,万分确定快递是医院寄给季屿生的,按日期推断,他应该是初八或者初九去过一趟医院? 明纱思潮起伏,耽误了一小会儿功夫,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打算直接去问季屿生。 她来到培训室门前,当天最后一节课结束,学员们成群结队的背着包往外走,热情地跟她道别。 “明纱姐,再见!” “哎,明天见。” 等人走得差不多,她走进屋里,发现季屿生拿着保温杯站在饮水机旁,弯腰接水。 她走过去说:“老板,你的快递。” 季屿生直起身,喝了口水,接过纸袋瞥了眼说:“谢谢。” 明纱忤在那不动,问他:“老板,里面装的是你的检查报告吗?” 季屿生按上瓶盖,看她,颔首:“嗯。” 明纱顿时紧张起来,欲言又止地试探道:“你身体……不舒服?” 季屿生移开目光,神色淡淡的:“剧团一年一度的正常体检,不必惊讶。” 明纱长长地哦了声,半信半疑地盯着他的脸。 季屿生被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非但不难为情,还颇为兴致地问她:“我脸上有答案?” 明纱捏着下巴,若有所思:“没有,我就想看看你是否撒谎了。” 季屿生眉梢染笑:“那你看出来了吗?” 明纱犯愁:“也没有,倒是发现了点其他东西。” 季屿生轻眨了下眼,拇指摩挲着瓶盖,完全不显山露水:“详细说说?” 明纱收回目光,低头摸了摸后脖颈,羞涩道:“就发现你还挺……挺好看的。” 季屿生手指顿住,目光幽深地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明纱语无伦次道:“那个,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下班了!” 然后拎着包,逃也似的离开了“作案现场。” 季屿生目光探究地望着明纱消失的方向,唇边无声荡开笑意,提着纸袋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他将保温杯放在桌上,拆开纸袋,坐在椅子里慢慢查阅检查报告。 病人身患眼疾多年,近期频繁出现视线模糊和间歇性失明等症状,大约两年至三年左右,可能会导致完全失明…… 他冷静地看着“完全失明”四个字,眼底有薄薄的情绪浮漫出来,最后又重归静寂。 没有惊喜也毫不意外的结果,早在十几年前就已坦然接受了这样的命运,也不知道刚才在期待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将检查报告叠整齐放回纸袋中,锁进抽屉。 明纱回到家,想起自己的口无遮拦,又开始懊恼起来,暗中发誓,接下来的几天,一定要本本分分的守好底线,不要节外生枝,一被美色蛊惑就乱了方寸,要尽快夺回主场! 想是这么想啦,但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她一到上班时间,就开始没来由的紧张,恨不得立刻变成透明,夹好尾巴做人。 好在季屿生念及她周五要离职,没在给她安排新的工作内容。 明纱乐得清闲,空出时间,整理了一下手头的工作,交接给姚柠。 “这是《夙愿事件簿》,前几个月的委托事件,里面都有很详细的记载。” 姚柠接过牛皮册子,打开,低头看了眼目录页,问她:“前天,那个委托人来找你们,都说了什么?” 明纱回忆了一下,说:“噢,你是问那个男助理啊?他前天,主要是帮杭锦生物科技公司老总康杰来约见面时间的,具体事宜还得见到康杰本人才能清楚。” 姚柠点点头:“明白了,我会陪师兄去见他的。” 明纱嗯了声,从包里取出一叠资料:“这是今年剧团的学员名单和详细信息,我在内网也留了备份,一会儿把网址发你。” 姚柠挑眉:“行。” 妥善交接完所有工作,明纱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点什么,没有了以前那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潇洒。 她在心里嫌弃自己,上班竟然上出感情来,真是欠虐。 但也仅仅只是萎靡了几分钟,很快便进入离职前最后的狂欢状态。 想来,她在剧团工作的这些日子,大家待她不薄,于是咬咬牙,在周四下午,难得的破费请所有人喝了下午茶。 大家得知她要离职,都有些不舍,纷纷在群里跟她道别。 “祝明纱姐前程似锦大展宏图。” “一夜暴富,腰缠万贯!” “美貌如初,迷倒众生,迎娶高富帅……” 明纱看着那些五花八门的祝福语,感激地笑了笑,猛然间想起自己这两天好像没看到季屿生。 他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出差了吧? 明纱越想越奇怪,忍不住给梁婉玉发了条消息。 明纱:【婉玉姐,最近都没看见老板,他出差了吗?】 梁婉玉:【哦,春和苑那边找他去处理一点私事,周五会回来帮你办离职手续的,放心哈。】 明纱:【这样啊,谢谢。】 梁婉玉:【不客气~】 明纱关掉手机,情绪莫名有些低落,心不在焉地待到下班时间就回家了。 第58章 屿覆长生草(13) 她同往常一样, 吃饭洗漱, 然后取出紫檀百宝嵌香盒放到床头柜上,早早地躺在被窝里酝酿睡意。 说来好笑,季屿生和她分享戏曲歌单,送她沉香, 倾尽全力想要缓解她的失眠症, 到头来,她却因为他而失眠了。 明纱闭上眼, 闻着沉香自然温和的香气,舒缓神经, 静心宁神,直到凌晨两点钟, 才堪堪入睡。 含情目 第59节 次日听着闹钟醒来,下眼睑不出所料一片淡青色,一看就是没睡好的样子。 明纱对镜自视, 里面倒映出一张萎靡不振的脸,她痛苦地拍了拍脑门。 顶着这张死人脸去办事,成功率起码降低一半! 明纱冥思苦想一番,从化妆盒里取出一管眼霜,细细地擦在眼部周围,按摩至吸收, 然后破天荒的给自己画了个淡妆, 全方位欣赏起自己的美貌来。 这才像样嘛! 她选了只桃粉色的口红,拔开盖子,将唇瓣晕染出水润饱满的质感, 抿了抿嘴,满意地提着包, 出门去上班。 早上准点到剧团,路过前台,杨钟莉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纱纱?” 明纱顿住脚步,将挎包往肩上提了提,转身微微一笑:“怎么了?” 杨钟莉仔细端详她的脸,赞赏道:“今天气色不错。” 明纱内心可耻地满足了,臭美道:“多谢夸奖。” 她在杨钟莉灼热的目光中,走上楼梯。 最后一天,没有工作,她吃完早餐,意兴阑珊地摸了会儿鱼,开始拿着单反到处拍照留念,经过练功房时,被大家热情地缠着合照。 “明纱姐拍他做什么,拍我呀,我肯定比他先红。” “你瞧瞧你说的是人话吗?” “你们两个卧龙凤雏争个屁,我先来!” 明纱被他们围在中间,应接不暇,几次举起单反又放下,良心提议道:“要不,我给大家拍个大合照吧?” “也行。” “可以的。” 成员们自发地站成三排,明纱游刃有余地往对面墙后退几步,举起单反。 她找到一个不错的构图角度,正欲按下拍摄键,成员们遂不及防齐齐偏头看向门口。 “团长来了。” “团长早上好!” “团长要一起吗?” 练功房霎时被欢声笑语覆盖,好不热闹。 明纱移开摄像机,眸光一转,发现季屿生站在门口,一贯平和的神色间,多了些复杂情绪,微妙得令人难以捉摸。 他终于舍得出现了,差点还以为要等到签字盖章时才能见到他。 明纱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故作镇定道:“一起吧?” 季屿生双目如潭,视线在她脸上打转片刻,微微敛眸:“好。” 他走向人群,大家默契地给他腾出中间的位置。 “老板,你站这吧。” “谢谢。” 季屿生站好,转身,抬眸看向镜头。 明纱借着单反的遮挡,开始无所顾虑地窥视他。 似是发觉了她的小动作,季屿生眉眼舒展,眸光转动,凝望着她,唇角向上微抿出好看的弧度。 此情此景本来不过是很正常的眼神交流,但因为隔着镜头,莫名有种两人在暗搓搓偷情的错觉。 明纱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忙不迭失地错开目光,定了定神,按下拍摄键。 合照结束,成员们碍于季屿生在场,适当收敛了些,不再打闹,专心练功。 明纱抱着单反,随季屿生上三楼。 他声音清缓,娓娓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明纱盯着脚下的台阶,轻声回答:“昨天就收拾好了。” 季屿生眸光微沉:“那就行。” 他今天上午有课,简单叮嘱她几句,就给孩子们上课去了。 明纱到处转悠了一段时间,不知不觉又回到培训室,安静地坐在边上,托着腮帮子看他教孩子们唱戏,打发时间。 以前每每这种时候,听到他醇厚流畅的唱腔,她都会困得睁不开眼,现在却是半点睡意都没有,只想多看他一会儿。 不得不说,他还挺适合“教书育人”这项工作,以后倘若有了孩子,估计家教都不用愁。 明纱看着季屿生,漫无边际地脑补起来,转眼间就到了中午。 她应付地吃完午餐,小睡了一觉,下午上班时,便收到杨钟莉的消息。 杨钟莉:【纱纱,你现在方便来一楼办理离职手续吗?】 明纱:【方便的。】 明纱拿着手机,步履稳健地飞奔下楼。 杨钟莉塞给她几张表格,详细地跟她讲解完离职流程和注意事项,然后说:“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随时问我。” 明纱点头:“好的,谢谢。” 她拿着表准备去找对应的负责人签字,却在二楼楼梯休息平台处碰见了姚柠。 对方背靠在墙壁上,支着右腿,抱臂斜睥了她一眼,似乎是在等她。 明纱眸光微动,慢慢走上楼梯,将工作交接单和笔一并递过去。 “打扰了,请确认一下工作交接进度。” 姚柠唇角微瞥,伸手接过纸笔,垂眸瞥了眼,飞快地在表格上签下名字,递还给她。 “谢谢。” 明纱收回表格,转身欲走,姚柠抬抬下巴,冷声说:“等等。” 明纱顿住,问:“还有事吗?” 姚柠直起身,几步跨到她跟前,悠悠道:“夏明纱,徽城甘浔人,毕业于甘浔镇小学,曾经就读于徽城淮山第一中学,是申城大学人文地理学专业的本科生,拿过大学生游戏开发创作大赛一等奖,在两家游戏大厂和一家中厂待过,从小父母离异……” 突然被人当面揭家底,任谁都会觉得心里非常的不舒坦。 明纱目光骤然一凛:“你调查我?” 她也怀疑过,对方是不是偷看了她入职是填写的个人信息表,但那张表上,只简单地填了大学教育情况和家庭成员信息,根本看不出如此详细的内容。 唯一的可能,就是对方特地调查过自己。 “我才没那么无聊。”姚柠嗤笑了一声,眯起眼睛,附在她耳边小声道:“看来,你还没想起我。十几年前,甘浔镇失火,烧毁了半条街,我家也在其中。” 明纱瞳孔微微一缩,偏头看向姚柠,眼中满是愕然。 如果姚柠没撒谎,那么她和季屿生一样都是火灾的幸存者之一?他们一起被送去了孤儿院,那么,季屿生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是谁了? 明纱捏着手里的表格,双眉紧锁, 姚柠很满意她的表现,退开半步,直视她的眼睛,扬唇道:“你喜欢我师兄?” 又是个一针见血,想要击溃她所有理智的问题。 明纱睫毛扑闪,缓缓抬眼,对上姚柠的目光,正色道:“显而易见。” 听到这个回答,姚柠略微怔愣,似乎没料到明纱会如此直白的承认,她意味深长地瞧了明纱一眼,讪笑道:“祝你好运。” “借你吉言。” 明纱不再停留,心事重重地转身走上三楼。 季屿生下午没课,培训室里找不到他的人影,明纱猜他应该在办公室。 她拿着离职确认单,来到季屿生的办公室门前,踌躇不决。 她想要的答案就在里面,她只要推开这扇门一切都会清晰明了,可是,她为何如此惶恐不安? 明纱望着那条虚掩的门缝,发呆半响,抬手轻敲两下。 “老板,是我,明纱。” 里头传来熟悉的声音。“请进。” 明纱推开门,看见季屿生提笔俯身在书案前,抄写东西。 她走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是《坛经·般若》 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只缘心迷,不能自悟…… 最近是有什么事扰乱了他的心境吗? 明纱在心里默念着宣纸上的经文,暗自出神。 季屿生悬腕落下最后一笔,问她:“需要我签字?” 明纱思绪回笼,点了点头:“嗯,有几张确认单需要你帮忙签名。” 季将毛笔搁在砚台上,理了理袖子,转身走到办公桌后坐下。 “拿来吧。” 他语气平淡,眼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明纱失落地将表放到他桌前。 他拿起来从头到尾浏览一遍,确认无误后,拔开笔盖,在对应负责人处,落笔。 写到“屿”字时,眩晕感随之而来,眼前所有一切实物瞬间消失,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白光,他手一抖,笔尖轻顿,在纸面上划出一道短痕。 明纱见他签到一半突然停下不动,紧张道:“是确认单有什么问题吗?” 季屿生:“不是。” 黑暗逐渐将白光吞噬,他摸索着将笔锋微微向右移动,跟随肌肉记忆,像曾经无数次闭着眼睛练笔一样,写下最后一个字。 “好了。” 他放下笔,回想她刚才所站的位置,将表格往前递。 含情目 第60节 明纱一瞬不瞬地看着签名处的“季屿生”三个字,心跳陡然加速。 从今天开始,他们之间的劳动关系将荡然无存,他不再是她的老板。 太好了…… 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叫老板,那个死板的称呼每次都在提醒她,要尊重劳动契约,不要僭越,不要遐想。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明纱迟疑地接过确认单拽在手里,俯视着面前的人,目光眷恋地在他温和的眉眼间流连,舔了舔唇角,毫无预兆地喊了声:“季沅。” 季屿生身体略微僵住,轻眨了下眼,目光毫无波澜地平视前方,静默不语。 明纱深吸一口气,认真地注视着他,将掌心抠得发白,声音带着一丝羞怯:“季屿生……” 闻言,他掀开眼帘,微微抬起下巴,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就在他彻底被黑暗包裹的瞬间,蓦然听见她真挚温柔的声音,如同一个又一个水泡不断在冬日的金色暖阳下慢慢膨胀绽开,满腔热枕,轰轰烈烈。 “我喜欢你。”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四周静寂,唯有因他悸动的心跳声如此清晰可闻。 明纱咬了咬唇,怕他没听见似的,继续低语了声:“季屿生,我喜欢你。” 如果此刻,他尚未失明,就能发现她破釜沉舟的表情,满怀期许的目光,察觉到她已经紧张到手脚哆嗦,却忍不住想要向他表达喜欢的冲动。 可是,他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他在她最爱自己的时候,失去了感知能力。 良久,他垂眸,淡色的唇轻轻抖动了一下,哑声说:“抱歉。” 第59章 屿覆长生草(14) 明纱在踏进办公室之前, 曾经想象过, 如果被季屿生拒绝了,要怎么做才能让双方都体面,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可是,当她真的听到那两个字, 大脑还来没来得及思考, 眼眶就先红了。 因他加速跳动的心脏,被一股酸涩感包裹束缚着, 勒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好难受…… 她今天其实,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他说, 比如,自己在剧院睡醒见到他的第一眼, 就对他一见钟情了。比如,她早就从别人口中得知他们小时候的故事,早就知道他是季沅…… 她一点都不在乎他是什么身份, 她只想爱他,想让他成为自己一个人的季屿生。然而,他似乎并不需要她的爱。 以前,每当他那双漂亮的含情目,温柔地注视着自己时,她总会忍不住想, 他是不是也曾为她心动过一瞬。 现下看来, 那不过只是她一个人的自以为是和一厢情愿。 明纱垂下眼帘,努力不让自己在季屿生面前掉眼泪,可一开口, 声音却抑制不住地夹着哭腔。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季屿生下意识地伸手,在桌面上小心翼翼地摸索着, 想给她找纸巾,最终却力不从心地放下手,点头:“嗯。” 他对她还是那么温柔,有求必应,又问必答,除了刚才拒绝她时是那么的决绝坚定。 意识到这点,明纱心里更难受了,她止住哭腔,声音干涩而喑哑:“你从小到大,有没有喜欢或倾慕过的异性?” 料想不到她会问这种事情,他清隽的面容染上些许沉郁的色彩,如实回答:“没有。” “我明白了。” 明纱如释重负,紧握着离职确认单的手松了一丝力,颓然地丢下一句:“抱歉,打扰您了,感谢这几个月以来的照顾,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再见。” 几乎是丢盔弃甲狼狈地逃出办公室,眼泪终于忍不住淌湿眼眶。 幸好走廊里没有人。 她抬起手背胡乱地擦拭了几下眼睛,转身拐进洗手间。 早上精心描画过的眉眼,此刻红肿一片。 不过是被他拒绝了而已,怎么就哭成这样,真不争气。 明纱在心里暗骂自己,随手扯了几节卷纸,仔细擦掉眼角的泪痕,待在洗手间里慢慢平复情绪。 几分钟后,她偷偷溜回培训室取挎包,重新给自己补好妆,然后直接下楼去找梁婉玉。 “离职申请书和确认单都签好名字了,你看一下。” “好的。” 梁婉玉接过表格,一一过目,放回桌上,从文件夹里取出几张纸交给她。 “没什么问题,这是解除劳动合同协议书和离职证明,你在空白处签一下名字。” 明纱照做。 最后,梁婉玉公事公办,在落款处盖上公章递还给她,微笑道:“感谢你为剧团做出的贡献,请收好,之后如果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随时电话或微信联系我们。” 举手投足专业又体面,明纱折服,感激道:“谢谢。” 梁婉玉两眼微弯,妩媚一笑:“我送你一程吧。” 明纱点头,也不自觉地跟着微笑道:“好啊。” 两人出了办公室,慢慢走下楼梯,不知不觉就聊到了那场面试。 梁婉玉说:“其实,在面试过你后,我和季屿生都觉得你是一个很成熟理智的人,能力也相当不错。善于观察,共情力强,形象佳容易让人卸下心防,还豁达。所以,我们经过一致商讨,最后在约面的几十个候选人中选择了你。” “原来是这样。” 明纱头一回,听到面试官正儿八经地谈起对她的印象,有点难为情。 好在他们对自己的评价还算正面,她的心情似乎都变得好了一点。 原来,她在季屿生的眼中,曾经是一个成熟理智又豁达的人啊。 但……喜欢上他其实是很难保持理智的一件事情。 她刚才就这么不计后果地跟他告白,向他坦露自己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会不会觉得很失望? 会不会觉得,看错人了? 明纱胡乱思考着,又想起他刚才是那么毅然决然地拒绝了她,鼻子不禁一酸。 她根本一点都不豁达…… 明纱努力压制住想哭的冲动,收敛起情绪。 很快两人便走到一楼大厅门口。 梁婉玉说:“我就先送到这里,祝你前程似锦未来可期,我们有缘再见。” 明纱松了一口气,抬眼,望向楼梯口。 那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还在期待什么?难道想让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像往常一样温柔地把她送到小区门口,然后叮嘱她早点休息吗? 她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可笑,自嘲地弯了弯嘴角,收回目光,温声说:“有缘再见。” 而后,将包往肩上一挎,转身。 万里长梦终醒时,不如归去。 可是,季屿生,我还是喜欢你,还是很想喜欢你…… 季屿生静坐在椅子里,失神地望着明纱所站过的位置。 他的眼睛已经逐渐恢复了清明,那盒抽纸就放在他右手边几厘米处。 她刚才似乎哭了,他在桌面上摸索着,很想把纸巾递给她,但他连这样最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 下午四点多,她应该已经离开剧团了吧? 他起身,心神不宁地走到书案前,轻挽衣袖,拿起毛笔,继续抄写经文。 才抄了会儿,右手仿佛不受控制般微微一转,自动在纸上提笔落墨,写下“明纱”两个字。 他悬腕,盯着这个名字发呆,浓墨顺着笔锋滴落在纸面上,晕染出一片乌黑的斑痕。 他回神,闭了闭眼,忽然放下笔,快步走到窗户边,往下看。 二月早春微寒,凉意萦绕在空气中,吹得人眼睛生疼。 明纱从外套兜里抽出手,抬起来默默擦掉眼角的泪,缓缓地往外走,一次也没有再回头。 季屿生倚站在窗户边,神色晦暗,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的背影,亲眼将她送出自己的世界。 从此陌路无期,山水难相逢。 第60章 屿覆长生草(15) 明纱在家消沉了几天, 姜芯看不下去, 借着休息日拉她出去吃烧烤。 “还好你有朋友,不然一个人失恋又闷在家里生气,多凄惨,多容易抑郁啊。” 明纱休息几天, 本来已经逐渐缓过劲, 现在听她这样说,反而更郁闷了, 打开可乐,往嘴里猛灌一口。 姜芯原想趁机开解她, 结果酒入愁肠,根本停不下来, 借着酒劲开始向她倒苦水,吐槽起自己的垃圾公司奇葩领导。 于是最后,明纱一顿饮料喝到撑, 不仅没有忘记季屿生,还要负责将醉得走路都晃悠的姜芯拖回家。 当然,这些事情都不足以击垮明纱,真正让她崩溃的是,次月交房租打开工资卡,发现自己入账工资还没有房租多……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明纱痛心疾首地把钱转给房东, 将“季屿生”远远地抛在脑后, 立刻打开电脑,修改简历。 金三银四是人才招聘高峰期,找工作的人多得数不清。 明纱由于四年待了三家游戏公司, 最近还有过几个月的空窗期,没少被hr嫌弃跳槽频繁空窗期长。 幸而, 在自投、内推、猎头介绍三管齐下后,还是轻松拿到了几家游戏公司的面试机会。 含情目 第61节 于是,明纱连续一个多月,不是在面试,就是在去面试的路上。 申城各大游戏公司有个臭毛病,喜欢扎堆在某个产业园,或者某条街。所以有时,她一天甚至可以三面,刚从这家游戏公司出来,转眼就进了隔壁的另一家游戏公司。 就这样高强度连轴转一个多月,每天不仅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各种奇葩面试官的敲打,还要见证“物种多样性”,人也跟着消瘦了不少。 好在,星光不负赶路人,最后的结果虽不算特别满意,但也收获了几家公司的offer,进入背调阶段。 四月中旬,申城天气回暖,明纱抱着西瓜歪在沙发里看电视,接到了意向公司之一的hr拒信。 盛天乐游hr:【非常抱歉,由于背调没通过,综合考虑后,我们决定取消offer,祝你找到更合适的岗位~】 ??? 明纱懵逼。 就差临门一脚竟然还能背调亮红灯? 她明明没有造假,所有信息都如实填写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纱:【请问,能告诉我是什么原因导致背调不通过吗?】 盛天乐游hr:【抱歉,我不太方便透露~】 ……无语至极。 明纱放下手机,猜想对方可能是有了更合适的候选人没看上她,所以随便找个理由来搪塞她。 但是,这样的念头不过坚持了几个小时,另外一家意向公司也以同样的理由取消了offer。这时,她不得不开始警惕起来,打电话去问内推的同学。 “你们公司莫明其妙取消了我的offer,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唉,说实话,我们面试官对你的印象不错。但我刚打听到一点消息,说你上家游戏公司背调联系人反馈的负面信息太多,我们领导和行政那边都有点犹豫,所以就……” 明纱揉了揉眉心:“我明白了。” 帮忙内推的朋友也有点蒙圈,挂电话前问她:“明纱,你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啊?” 明纱苦笑:“可能吧。” 工作四年多,唯一一次闹得不欢而散是因为上家游戏公司领导。 没想到半年过去,对方仍在记恨着她,甚至不惜一切也要断她后路。 明纱回忆起一些不太美好的事情,胃里不禁冒出一股恶心感。 就算现在没有一家游戏公司肯要她,她也不后悔当初和对方闹掰离职。 更何况那个油腻秃顶领导,也没有那种只手遮天的能力。 最后谁先走投无路还不一定呢。 明纱在家耐心等待另外几家游戏公司的反馈,闲着无聊,便看起《劳动法》。 就在她宅家宅到即将发霉时,最想去的那家游戏工作室的hr告诉她背调已通过,让她准备入职。 否极泰来,绝处逢生,明纱把《劳动法》一丢,愉快地奔赴新公司,继续她的职业生涯。 / 几天后,明纱入职伽玛游戏工作室,担任一名高级游戏文案策划师。 他们文案组目前有八位正式员工和一位实习生。 主文叶楠安排一位叫琳达的老同事带明纱熟悉环境和工作流程,帮她渡过了紧张、羞涩、被围观的萌新第一周,紧接着第二周就直接把试用期任务书甩她桌上,开始安排她工作。 工作室现在做的这款游戏叫《星索轨迹》,涵盖roguelike和角色扮演等玩法,目前还在研发中,预计第四季度可以进行内测。 明纱主要负责补充世界观、角色设定和叙事等工作,俗称啥都干。 每天上班就是擦擦键盘,完成主文交代的任务,听小泉和萌萌聊八卦,看几位主字头领导battle,抢下午茶,被美术吐槽,体验竞品,和同事开黑,等待下班,如此循环往复。 刚开始,周围同事对明纱还不算熟悉,几顿下午茶几场游戏下来,已经熟到可以在游戏里互喷对方菜。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到了六月份,工作室忽然来了位程序员大牛,听同事说,是工作室用百万年薪从某游戏头部厂挖来帮忙解决技术难题的。 早上,明纱刚在工位落座,小泉和萌萌就转过椅子,在她背后交头接耳,叽叽咕咕。 小泉:“你看见新同事吗?” 萌萌:“看见了,挺帅一小哥。” 小泉:“我听说,他是全球top3大学计算机专业的硕士,拿过很多奖,还当过电竞选手。” 萌萌:“这样的履历,来我们工作室,会不会有点大材小用了?” 小泉:“也许人家是喜欢我们所研发的游戏,甘愿为爱发电,扶贫。” 萌萌:“唉,你说他明明可以靠颜值吃饭的,怎么就想不通呢?” 明纱的工位在她们之间,每次都能无意间被灌一耳朵八卦。 眼下听到萌萌感慨,不免也有点好奇。 她转过椅子,凑到两人旁边,边吃早餐边问:“你们在聊啥呢?说来让我下下饭。” 小泉给她递了个眼神,小声嘀咕:“新来的技术大牛是位帅哥,你刚才经过他工位没看见吗?” 明纱停下嚼咽的动作,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我早上一路狂奔踩点进公司就直奔自己工位了,没注意到你们说的那个人。” 小泉和和萌萌恨铁不成钢地唉声叹气,正要告诉明纱新同事的工位在哪,就被主文叫去开会了。 几人从过道走去会议室,经过h区时,萌萌拍了拍明纱的肩,用眼神示意她看h区第二排最左边的工位。 明纱疑惑地偏头,发现一位白毛帅哥坐在那里,头上绑着运动护额发带,脖颈间挂着副电竞耳机,跟从动漫里走出来一样,就很醒目。 明纱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哇塞,这人好特别。 白毛帅哥敲完键盘,扶起耳机戴上,不经意地抬眼往这边看来,视线和她对上。 明纱一愣,连忙错开目光,和大家一起进了会议室。 她虽然喜欢看帅哥,但被主文连续“轰炸”两个多小时,等开完会出来,差不多已经彻底忘了这茬,直到几个星期后,主文突然把新同事拉进对接群,和她们几个文案说:“许一珩同学主要负责游戏客户端的框架搭建,以后剧情配置方面如果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咨询一下他。” 小泉和萌萌平日在暗地里八卦起新同事,那叫一个豪迈,什么都能聊出花来,聊罢,还教育起明纱说:“工作那么辛苦,要学会劳逸结合,累了就多看点帅哥,犒劳一下自己,有益于身心健康。 然而,等真的有机会和帅哥接触,她们反而矜持起来,连话都不敢说一句。 明纱调侃她们有贼心没贼胆,被她们在游戏里联合双打,虐得惨不忍睹。于是,也跟着哑声了。 八月,工作室老大要拿游戏demo去拉投资,主文让明纱尽快将写好的剧情配置到游戏里,她应下,连续几天加班加点,眼看剧情就快配完,结果编辑器出现程序bug,突然蹦掉,明纱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直接嘎了。 她丢下键盘,起身环顾四周。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七夕节,许多同事都准点下班约会去了,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已经没什么人。 明纱也很想早点回去躺着,但这个月是她的转正月,如果这件事搞砸,她估计可以直接卷铺盖滚蛋…… 明纱深吸一口气,拿上手机不抱任何希望地往h区走去。 许一珩的电脑屏幕还亮着,可是人已经不在工位。 她失落地盯着工位牌看了一会儿,转身欲走,忽而听见一个干净爽朗的声音从头顶上方徐徐传来。 “你找我有事?” 明纱抬头,发现是许一珩,眼睛都亮了不少。“是的,你现在方便吗?” 许一珩抬手看了眼腕表,挑眉说:“现在是八点半,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闻言,明纱神色黯淡地垂下眼帘,突然又听他笑道:“不过,我还没吃晚饭,如果你愿意请我吃夜宵的话……” 什么意思??? 不就是一顿饭吗?她请得起! 明纱咬咬牙,大手一挥:“可以,等解决了bug,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许一珩撇嘴轻笑:“一言为定?” 明纱点头:“驷马难追。” 许一珩满意地随她走去文案组工位,在她的办公桌前坐下。 明纱指了指电脑屏幕,和他说:“我配剧情配到一半,忽然跳出这个提示,紧接着就闪退了出来……” 许一珩神色蓦然变得无比认真,从她手里接过鼠标,重新复现这个bug,找出根源,十指飞快地敲了几串代码,崩掉的编辑器瞬间恢复正常。 明纱在旁边感叹:“厉害!” 许一珩伸了伸懒腰,不以为意道:“小问题。” 明纱当他谦虚,感激地向他道了谢,便开始争分夺秒地将剩下的剧情配进游戏里,终于赶在十一点之前处理完所有工作,带他出去吃夜宵。 今天是七夕,明纱一看见街头到处都是成双成对的小情侣,就开始后悔了。 刚刚在公司急着处理工作没来得及细想,现在才知在七夕夜和异性同事出来吃饭有多尴尬。 但是来都来了,后悔也没用,再说许一珩晚上没吃饭,估计已经饿得饥肠辘辘,哪还能想那么多。 他们在公司附近找到一家养生砂锅粥店,要了两份海鲜砂锅粥,坐在角落里慢慢吃。 饭店的tv电视机正在回放申城春节联欢晚会,明纱右手捏着汤匙,埋头舀粥,忽而听见熟悉的戏腔,手一晃,几滴粥洒在左手背上,她被烫得痛呼一声。 许一珩见状紧张道:“你没事吧?” 明纱摇了摇头:“没事。” 她擦掉手上的污渍,听着《觉醒》出神。 许一珩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用勺子轻敲了敲碗,戏谑道:“怎么,和我这个同事出来吃饭就那么不情愿?放心,我吃不穷你的。” 明纱回过神,抬头看许一珩,余光遂不及防瞥见两个熟悉的人影往这家店走来。 第61章 屿覆长生草(16) 怎么就遇见了他们? 明纱借着置物架和盆栽的遮挡, 偷偷观察停在柜台边的两人。 姚柠望着电视屏幕央求道:“师兄你看, 电视在回放申城春节联欢晚会,我们就在这里用餐吧好不好?” 季屿生淡淡地嗯了声:“好。” 含情目 第62节 两人向服务员点好餐,开始四处张望寻找空位。 明纱条件反射地抓起桌上的菜单挡脸,祈求他们没发现自己。 许一珩嗦了口虾粥, 抬眸看她, 很受伤道:“我说,跟我出来吃饭让你觉得很丢脸啊?” 明纱连忙放下菜单, 抬起食指朝他“嘘”了一声:“你先别说话,我不是那个意思, 一会儿再和你解释,乖。” 许一珩丢下勺子, 瞥了她一眼:“乖?” 额…… 明纱望着面前这位气宇轩昂的大高个,深深滴意识到了自己用词不当。 许一珩似乎没打算放过她,眯着眼笑起来:“哄小孩呢?你好歹也是我们工作室的文案大佬, 词汇量这么匮乏?” 他嗓音亮堂,一开口周围几桌人不约而同地望过来。 季屿生脚下轻顿,偏头,视线越过铁艺置物架看见她,微怔。 明纱痛苦地丢下菜单,安慰自己。 看到就看到,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个告白失败的追求者, 对他来说可能只是不值一提的过客,等几年后再次相遇,说不定他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呢。 她咬着下唇, 远远地望着季屿生,兀自发呆。 许一珩顺着她的目光, 扭头,突然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语气丧丧的:“好好一位大帅哥坐在你面前,别光顾着看别人,不然我多受伤。” 明纱被他一搅和,心里那点故人重逢的酸涩感彻底烟消云散。 她拍开许一珩的手,自言自语地嘟囔:“好好一个帅哥,偏长了张利嘴,到底是谁说程序员都是可爱的宅男宅女?简直刻板印象,我才是真宅好吧。” 许一珩收回手,揉了揉耳朵,嘶道:“有人在说我坏话,耳朵好痛。” 明纱被他逗得噗呲一声,掩嘴别开脸笑起来,就瞧见服务员指了指他们旁边的位置,对季屿生和姚柠说:“今天过节,店里几乎满客,就那边还有空位,要不你们先和两位客人将就着拼一下桌,粥马上好。” 她的笑意瞬间凝固,整个人都僵住了。 姚柠这时也看到了她,快步走过来,把包挂到椅背上,和她寒暄:“原来是你,好巧。” 明纱收敛起情绪,微弯唇角:“是啊,真巧。” 她说着,忍不住抬头去看姚柠身后的季屿生,无声张了张嘴,老半天才憋出四个字:“好久不见。” 季屿生颔首,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而后移开,不经意地扫了许一珩一眼,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 “好久不见。” 四人对坐,沉默片刻。 姚柠将手机搁在桌面上,提起水壶往杯里倒水,随口问:“和男朋友出来约会啊?” 明纱正端着水杯喝水,差点呛得一口水直接喷出来。 她低头难受地干咳几声。 许一珩和季屿生神色担忧的看着她。 许一珩:“怎么了?” 季屿生:“没事吧?” 明纱抬眼。 两人几乎同时抽出纸巾递过来。 她顿时蒙圈,不明所以地扭头看季屿生。 他什么意思? 是念及旧情,还是习惯性的对她好…… 明纱觉得自己不应该继续眷恋季屿生的温柔,可是曾经相处的点点滴滴仿佛刻进骨子里,这一刻心跳仍旧无法抑制地加速起来。 她的目光落在两人手上。 季屿生在触及她的视线时,神情变得微妙又复杂,很快便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去。 明纱气绝,从许一珩手里接过纸:“谢谢。” 她擦了擦嘴,解释说:“你误会了,我们是同事。” 姚柠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同事,你们看起来挺有情侣相的。” 许一珩听她这样说,也不在意,反而期待地冲明纱笑道:“不和我介绍一下帅哥靓女?” 明纱抚额,几番纠结后,从脑海里搜索出一个还算恰当的词:“这两位是我的前同事,姚柠小姐和季……季老板。” 季屿生握着水杯的手不留痕迹地紧了紧。 “前同事?”许一珩别有深意地哦了声,嬉皮笑脸道:“还以为会是个特别的故事。” 明纱假装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埋头将碗里最后一点粥吃完,恰好这时,服务员开始给季屿生他们上菜。 明纱见许一珩也吃得差不多了,朝他抬抬下巴。 许一珩会意,挪开椅子起身。 季屿生听见动静,没什么情绪起伏的轻声问:“要走了吗?” 明纱点点头:“对,你们慢吃。” 他嗯了声,挪了挪椅子,给她让出路。 明纱屏住呼吸,告诫自己不要丢人,不要回头,飞快地从季屿生身侧经过,往门口走去。 许一珩跟在她身后,像只被主人遗忘的大型犬,双手交叉抱着后脑勺,喋喋不休道:“喂,小同事,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呀。” 明纱长吁一口气,停在饭店门外。 许一珩几步跨过来,在她旁边站定。 明纱打开手机,开始叫车:“我要回去了,你是继续浪一会儿还是……” 许一珩斩钉截铁地打断她:“跟你拼车一起走。” 明纱一掂量,说:“也行。” 两人走到路边等待出租车。 明纱挎着包,一言不发。 许一珩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她的侧脸,唇角上扬:“怎么苦着张脸,有心事啊?” 明纱否认:“没有,你看错了。” “不能够。” 许一珩抬步跨到她身前,挡住她的视线。 他穿着运动夹克外套,衣链大敞,里面一条薄薄t恤,依稀能瞧见微微隆起的胸肌和健美的锁骨线条。 明纱被眼前的景色晃得目光散乱,一抬眼就发现许一珩谐谑地望着自己,调笑道:“不确定,那我再看看?” 陌生的男性气息,越过“警戒线”,强势的环绕着她。 明纱下意识地后退几步,错开目光,望向不远处,提醒道:“车来了。” 许一珩摸摸鼻子,嗤笑了声,转身。 第62章 屿覆长生草(17) 车停在路边, 两人拉开门坐进去。 明纱加班一整天, 精神有点不济,意兴阑珊地望着窗外,听许一珩和司机天南地北的一路唠嗑。 今晚,明明两个人都加班到了十一点, 她已经疲惫到极致, 而他好像浑身都有用不完的劲,跟永动机似的。 明纱转头, 用余光瞥了眼许一珩,刚想感叹年轻就是好啊, 突然想起他只比自己小一岁,这下更扎心了, 收回余光,忧郁地抱着双臂窝在座位里闭眼假寐。 司机师傅以为她不舒服,问许一珩:“妹子晕车啊?” 许一珩看了明纱一眼, 反应过来,悄声说:“我同事加班一整天很辛苦的,我们就让她安静地休息一会儿吧。” 司机理解地点点头,不再说话。 明纱睡了几十分钟,隐约察觉车快开到她们小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偏头, 一句“季屿生”欲脱口而出,却在看见旁人一头醒目的白毛时,堪堪记起今夕何夕。 不是他…… 她失望地别开脸, 沉默。 许一珩双手撑着后脑勺,懒洋洋地靠在座位里, 一脸无所谓道:“怎么一看见是我就好消沉的样子?” 明纱:“你想多了。” 许一珩:“是吗?” 明纱:“嗯。” 许一珩失笑,歪头看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微微眯起眼睛:“那你刚才是想对着我喊谁的名字?” 明纱被他盯得心虚,敷衍道:“可能是我的游戏新宠吧。” 许一珩瘪嘴,抬手摸了一把自己微卷的白毛问:“也是白色的吗?” 明纱闷咳一声:“嗯,白色的。” 司机将车停在小区门,她赶在许一珩再次开口前下车,挥手:“再见。” 许一珩打开车窗,弯身,手肘支在大腿上,掌心托着腮帮子瞧她,朝窗口摆摆手:“再见。” 目送出租车远去,明纱心乱如麻地回到家,累得蒙头就睡。 次日醒来,看见响过几次的闹钟,已经没有了和季屿生久别重逢的欢喜,只剩下睡过头即将迟到的紧迫感。 她火急火燎地洗漱,出门挤地铁,狂奔进办公室,喘着气拐去餐区。 来得太晚,早餐已经被拿完。 她忍着饿意,往自己工位走去,经过h区时,许一珩敲了敲桌面,摘下耳机,朝她道:“喂,小同事。” 含情目 第63节 明纱悠然停下:“有事?” 许一珩拎起桌上打包好的早餐抖了抖,似乎早就料到她今天会迟到,眨眼轻笑:“顺手帮你拿了一份,不用谢我。” 明纱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响,舔了舔唇,迟疑地从他手里接过早餐:“谢谢。” 许一珩嗯哼道:“都说了不用谢我。” 明纱不觉失笑,点了点头,往前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 “对了。” 许一珩抬头:“???” 明纱盯着他紧实的下颚线,叮嘱:“下次记得喊我前辈。” 闻言,许一珩双唇抿直,静了三秒。 明纱期待地竖起耳朵。 许一珩突然咧嘴轻笑了声:“纱纱。” 明纱:“……” 也行。 明纱回到自己的工位,埋头吃完早餐,打开电脑,开始忙碌。 上班就是这样的,持续性枯燥乏味,间歇性心惊胆战,偶尔喜从天降。 到了八月底,工作室凭demo拉到几笔巨额投资,当天,下午茶都丰富了不少。 行政在大群po出加了几层滤镜的照片,提示:【各位,下午茶已经摆放在餐区,请享用~】 明纱丢下键盘,和小泉萌萌朝餐区飞奔而去,收获了一杯奶茶,一份炸鸡,两个蛋挞。转头发现隔壁餐桌还有纸杯蛋糕,又挤过去,踮起脚尖,探手,眼看就要勾到了,突然有人抢先一步,将蛋糕拿起来。 她一愣,别起脸。 许一珩用勺子沾了点蛋糕胚上绵密的奶油,尝了尝,挑眉一笑,递给她:“孝敬前辈。” 明纱没接:“最后一份了,你吃吧。” 下午茶谁抢到算谁本事大,没什么好在意的。 她满载而归,在工位大快朵颐,十分满足。 二十几分钟后,楠姐开完会回来,敲了敲她电脑:“纱纱,跟我来洽谈室一趟。” “噢。” 明纱放下奶茶,抽出湿巾擦干净手,起身和楠姐走进恰谈室。 楠姐关好门,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说:“算一算,你来咱们工作室也有四个月了吧?最近还习惯吗?” 明纱坐直身体说:“都挺好的。” 楠姐点头,和她闲扯了会儿,不知不觉就聊到背调的事。 “那时,人事跟我们说,你上家游戏公司领导对你的负|面|评价太多,可能是个定时炸弹,让我们考虑换一位候选人,我和主策都没同意。” “仅仅只是因为某位领导的片面评价,就放弃一位合适的人选,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而且,我以前还是个小文案的时候,也遇见过和你类似的事情,当时我的主文向制作人担保了我,所以我……” 楠姐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明纱已经大致明白什么意思,她感激地微笑道:“谢谢。” 楠姐也跟着笑了:“谢什么,你这个履历就算我们不录用你,其他公司也会录用你,优秀的人到哪都不缺工作不是吗?” 明纱被她说得颇为不好意思,谦虚道:“那也是咱们工作室包容性强。” 楠姐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和她聊工作。 “事实证明,我和主策的眼光还不错,从这几个月的工作情况来评估,你确实有让我们破格跟人事要人的能力。” “接下来,制作人那边想往世界观里加入一个新的势力设定,作为《星索轨迹》一测的差异化内容,展示给玩家。” “我打算让你和琳达共同负责这一块。” “啊这?”明纱顿了顿,问她:“也就是说我试用期通过了?” 楠姐笑:“是,所以继续加油吧。” 从洽谈室出来,明纱心里悬了几个月的石头终于落地。 她大概也明白楠姐为什么想让她负责这一块,制作人对新势力的畅想关键词是“戏曲”、“离经叛道”和“奇术师”。 游戏被称为第九大艺术,涉及到像戏曲这种偏门专业知识,肯定需要认真查阅资料和线下走访取材。 文案组目前也就只有她在剧团待过一阵子,而琳达是戏曲戏剧学专业毕业的,由她们合作创作最合适不过。 《星索轨迹》内测在即,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彷徨,她们接到任务便迅速行动起来。 工作日一起收集资料讨论设定,休息日就相约走访当地的戏曲艺术家。 许多老一辈对游戏抱有很大的偏见,认为玩游戏会消耗很多时间、精力和金钱,让人变得颓废,因此她们没少吃闭门羹。 好在,有一部分前辈偶尔也上网冲浪,将民间小众戏曲搬到线上直播平台演出,和观众互动。 这些前辈在得知,世上还有游戏这样有趣好玩,既可让人沉浸其中,又能将各地文化巧妙展示给玩家的载体后,觉得万分新奇,热情地接待了她们。 这天中午,她们采访完京剧彩塑脸谱非遗传人,在老城区小饭馆用餐,琳达突然提议:“下午,我们去走访典墨剧团吧。” 明纱一口桂花条头糕糊在嗓子眼,难受地啊了声:“这么突然?” 琳达说:“他们一曲《觉醒》在今年春晚占尽风头,算是戏曲改编最成功的案例之一。现在很多年轻人一提起京剧,除了某些众所周知的经典名篇外,就是《觉醒》了。那么有代表性的作品,我们没有理由不去拜访一下它的创作团队和演出者。” 她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头头是道,明纱安静下来,稍作思考。 琳达抽过一张纸,抹了抹嘴,疑惑:“你怎么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典墨剧团不是你的老东家吗,预约起来应该挺方便的吧?” 明纱喝了口水,纳闷道:“还好。” 琳达面上一喜,说:“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我们吃完饭就出发!” 明纱:“……” 第63章 屿覆长生草(18) 明纱奈不过琳达, 吃饱喝足, 哈欠连天地被琳达拖上公交。 她在车上已经想好托词,待会儿要怎么应对季屿生,结果,季屿生今天没在, 是梁婉玉接待了他们。 白紧张了…… 明纱如斯重负的同时, 不免又有些低沉。 想见他,是因为还喜欢着他, 不想见他,是因为自己不知该以什么身份和他相处。 难道要顶着张“甲方脸”, 义正言辞地对他说:“给你个机会和我们工作室合作,请你不要不识抬举。” 明纱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忍俊不禁。 会被乱棍赶出门的吧…… 就胡思乱想的半分钟空隙,梁婉玉接了两杯开水放到她们桌前说:“季屿生去杭城出差了,要几天后才回来。” 明纱道谢, 端起水杯喝了一口,问:“是夙愿委托吗?” 梁婉玉点头:“是的。” 琳达听不懂她们的对话,疑惑:“什么夙愿委托?” 明纱尽量简单明了地和她讲述了一遍夙愿师这个职业。 琳达听完后,感叹:“没想到,在若大的现代化城市里,居然还存在着这样一门古老的行当, 真稀奇。” 她捏着下巴, 认真地思考起来:“等我以后快死了,也要委托夙愿师帮忙处理遗愿清单。” ??? 有这么诅咒自己的嘛? 明纱绝倒。 琳达回过神,和梁婉玉说:“既然季老板不在, 那您方便带我们参观一下剧团吗?” 梁婉玉点头:“当然可以。” 三人花了半个多钟头逛完三层楼,停在培训室门口。 盛乐看见明纱, 撒丫子跑过来,惊喜道:“姐,你回剧团吧,我们可想你了。” 明纱哑然,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姐有其他工作的,要努力赚钱养老,等以后有空再回来看你们。” 盛乐啊了声,突然痛苦道:“老师是不是亏待你啦?既然这样……那我以后唱戏赚钱养你好了。” 严巧大老远听见他胡言乱语,小跑过来抱住明纱的手,呸道:“你以后也就一捡破烂的,养得起谁啊?” 盛乐气极:“姐,你看她又瞧不起我!” 严巧做了个鬼脸:“就瞧不起你咋的?明纱姐以后是要和我组团养老的人,有你什么事?” 明纱啼笑皆非:“姐能自己赚钱养老,你们的钱啊,就留给着买好看的戏服穿好不好?” 恰好这时,课间休息结束,老先生开始招呼大家练功,她俯身,抬手揉了揉两个小不点的脑袋说:老先生要讲课啦,快去,不然一会儿得挨板子。” 盛乐和严巧一听,立刻尽释前嫌,马不停蹄地飞奔回培训室。 终于送走了…… 明纱深吸一口气,转身。 琳达笑吟吟地看着她,一脸八卦道:“有奸情啊?” 明纱一巴掌呼在她脑门上:“有个毛线奸情,我比纯甄牛奶都纯洁,走吧,我们回去。” 琳达不信,一路缠着她走到门外。 “快给我说说,你们经手过的夙愿委托故事!” “我倒是想告诉你,但那是别人的隐私,我签过保密协议的。” “好吧。”琳达闷闷不乐地咕哝了句,突然停下脚步。“等等!” 含情目 第64节 明纱问:“又怎么啦,我的大小姐?” 琳达豁然开朗道:“有趣,这不就是我们想收集的素材吗?” 明纱懵:“什么意思?” 琳达自顾脑洞大开:“一个看似普普通通的剧团,汇集了数位拥有特殊能力的奇术师,他们白天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唱戏讨生活,一到夜里便化身为……” 哎?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明纱经琳达点拨,也有了些想法,接着她的话道:“驭傀师,就叫百面驭傀师。每个角色都携有一面脸谱,那是他们重要的身份象征物。每当异能觉醒时,他们为了防止被民众认出,便带上面具,和破坏社会秩序的傀儡们战斗,为城市清扫战后残渣,替战争死难者完成遗愿。” 琳达抚掌,语无伦次道:“对……我还想到了一句座右铭:在黎明到来之前,总得有人戴上罪恶之冠,维持着千疮百孔的平衡。” 嗯,中二味果然很冲。 两人一拍即合,接下来的日子,便开始将那些还不算成熟的想法细化,紧接着就是被制作人和主文轮番按头修改了几十版设定,然后再和美术、策划及程序磨合。 等将具体的设定落实到游戏里,已经到了十一月份。 第四季度,是工作室最繁忙的阶段,因为《星索轨迹》年底要开始内测了。 为了缓解大家的压力,项目组又招进几位新人,他们文案组就有一位实习生。 楠姐将实习生领到明纱桌边,和她说:“纱纱,你带我们新同事熟悉一下环境。” 明纱应下,带着妹子在工区转了一圈,转到h区时,许一珩正在全神贯注地敲代码。 他有两台电脑显示屏,其中一台屏幕里挂着个独立游戏。 明纱余光一扫,觉得无比熟悉,又细看了一眼,发现是《终末禁地》。 这是她大学和几位游戏同好一起制作的独立游戏,当时有幸拿到全国大学生独立游戏创作大赛一等奖,没想到几年过去了,竟然还有人在玩他们的游戏。 明纱怀念起青葱岁月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回头再看看现在只想摆烂躺平的自己,嫌弃地皱了皱鼻子,问许一珩:“你是很喜欢这个老游戏吗?” 许一珩察觉到她的气息,摘下耳机,转头轻笑:“读书那会儿很喜欢玩,觉得有趣,后来因为学业繁忙就暂时搁下了,几个月前,因为某种契机就突然很想再拿起来玩玩。” 对一个游戏行业从业者的最大赞美,无外乎夸他的游戏有趣。 明纱心里已经乐开花,面上却详作淡定道:“这样啊。” 许一珩嗯哼了声,突然道:“还给我装呢?” 明纱摊手:“我装啥了?” 许一珩大咧咧地转过椅子,抬头看她,轻笑:“《终末禁区》唯一的世界观架构师。夏明纱同学。” 明纱一愣,蹙眉:“原来你都知道?” 许一珩眯起眼睛看她,徐徐开口:“我当然知道,我从几年前就知道了。” 明纱静了一会儿,错开目光,讪笑:“那我以前还挺厉害的。” 许一珩肯定地点点头:“你现在也可以更厉害。” 明纱抿了抿唇:“借你吉言。” 她心情复杂地带实习生逛完项目组,回到工位坐下,脑海里不断地回想着许一珩刚才那句话。 她真的还可以更厉害吗? 工作了将近五年,棱角已经被磨得平滑,所谓的“热爱”也不再像年少时那么纯粹了。 一个人到底要走多远,才能回头看到最初自己呢? 明纱神游着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框里输入“终末禁区”四个字,页面方一跳出来,坐在对面的楠姐忽然起身,敲了敲她电脑,焦急道:“纱纱,我要请假几天陪女儿去做阑尾炎切除手术,戏曲部分的配音,已经确定和典墨剧团及雅音社合作,你明天和琳达一起去监棚吧。” 明纱慌里慌张地关掉搜索页面,点头:“好的,没问题。” 楠姐拿起包,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辛苦了。” 第64章 屿覆长生草(19) 某些游戏公司会有专门的配音监棚岗, 但他们工作室太穷, 所以一直都是其他文案写好台本,由主文负责统筹和对外沟通,把控最终的配音文件质量。 当初,给百面驭傀社各个角色选cv时, 配导精挑细选, 找遍大半个配音圈,也没找到几个声线特别合适又会唱戏的配音演员。 最终经过商讨, 双方达成了共识,决定让cv和戏曲演员合作, 来完成百面驭傀社各角色的配音。 而各个角色的cv和戏曲演员,也是由文案组的大家共同投票选出来, 然后再跟配导那边商量的。 老实说,最后定下典墨剧团和雅音社,明纱也十分意外。 现在主文有事请假, 把这个重任交给她和琳达,她们也只能硬着头皮上阵。 上午,简单吃过早餐,跟琳达提前几分钟到达梵音绘声工作室。 本以为她们会是最早到的,结果才踏进梵音绘声工作室,就看见典墨剧团的人在跟配导交谈。 明纱几乎一眼就认出人群中最醒目的纯白色。 深秋, 天气微微凉, 季屿生穿着一件白色毛衣,慵懒随性,不染尘埃。 但从那极致的白中显露出来的肤色肌理, 反而更像某种无声引诱,越保守, 越能撩拨人心。 明纱爱惨了他一张白纸待染的模样。 她隔着人群,不远不近地观察季屿生。 几个月不见,他头发似乎剪短了些,不过看起来更加精神了。整个人依旧那么滴水不漏,情绪稳定,让人感觉很舒服,和他交谈的配导嘴都快开心得咧到耳根后。 她在心里叹气,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不是她的呢?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季屿生遂不及防偏头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交,皆是一怔。 他今天也在?是带小学员来配音,顺便旁听监督他们的吗? 明纱没有避开视线,从唇边挤出一丝笑来,和他点头示意。 心里说不难受都是假的,但她今天可是甲方耶,怎么着也得拿出甲方的气势来。 季屿生望了她一眼,微微颔首,收回视线,继续和配导交谈。 好冷淡,时间真是一把剜心利剑,不知不觉间,他们的关系已经走到只剩点头之交的地步。 明纱心里千回百转,琳达突然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仔细瞧,你前老板长得还挺俊,一看就是那种清冷禁欲挂,跟咱们工作室的活宝大帅哥许一珩完全不是一个类型,典型的偏执又难追。” ??? 什么振聋发聩的言论!!! 不愧是有过乙女游戏文案工作经历的熟手,光凭外表就能剖析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来。 明纱无语地扯了扯嘴角。 她原以为自己是因为喜欢季屿生,才觉得他哪哪哪都好看,现下听琳达一言,倒放下心来。 果然,大家的审美相当一致呢。 不过,她们在背后议论合作方是不是有点不道德? 而且…… 明纱心里头不知为何有点烦躁,甚至有种,想把季屿生藏起来仅供自己观赏的冲动。 她被自己邪恶的念头震惊到,连忙定了定神,压低声音和琳达说:“虽然我也认同你的某些观点,但是,请答应我,千万不要当着他的面说这些,有点……不礼貌。” 琳达拿胳膊肘拐了她一下,干笑:“放心,一点突发奇想而已,我有分寸。” 明纱笑了笑:“那就好,我们去和配导打招呼吧,工作要紧。” 琳达点头:“行。” 两人走上前,和配导寒暄了几句,没一会儿,雅音社的人也来了。 大家简单准备一番,开始工作。 明纱拿着台本站在控制室里监工,偶尔和琳达及配导讨论几句,看看配音演员的台词配得味道对不对,是否符合角色的人设。 大家初次合作,刚开始时,沟通过程难免有些磕磕绊绊,连着磨合了几天,总算流畅不少。 这天,轮到戏曲演员配角色唱词部分,明纱听着总觉得味道不对。 “白茶的声音特点应该是沉而不浑,带着一点慵懒的松弛感,这几句唱词能不能再改改节奏?” 戏曲演员也是头一回接触游戏配音,有点犯懵:“要怎么改?” “就是……” 明纱的脑海里已经有一个雏形,但她并非戏曲专业人士,一时之间竟难以组织出恰当的词汇,准确地描述给戏曲cv听。 她焦急地盯着台本,犯愁。 这时,季屿生清润的嗓音徐徐传来:“哪几句,可以让我看看吗?” 明纱诧异地抬起头。 季屿生走到她身侧站定,熟悉而令人心安的气息瞬间包裹着她。 她捏了捏耳垂,将台本抬高,示意季屿生看:“就这几句。” 季屿生动作自然地捏着台本的另一角,垂眸,查阅她所说的几处唱词。 两人靠得太近,他温热的气息徐徐扫在她耳畔和脸上,她警铃大作,强压下内心的悸动,和他认真介绍角色。 “白茶是一个看上去随性而懒散的人。他幽默风趣,一直都遵循着自己的内心而活。” “行事作风虽看似离经叛道,为人却相当靠谱,无论在怎样困难的境地下,都能做出最理智的判断。经常以一种轻松的方式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却因为语气过于戏谑,常常被人误会成开玩笑。 “抛梗接梗他老在行,单口相声也能演出花样。反正有他在的地方,总不至于让人感觉到无聊。” “所以,我们想在唱腔和节奏上,融入一些角色个人的特质,让他变得更有记忆点。刚才,咱们的戏曲cv唱得也不是不好,就是有点……” 明纱卡壳,轻眨了下眼,努力在大脑中搜索合适的词语。 季屿生盯着她的侧脸,突然道:“有点四平八稳和紧?” 明纱回过神,抬眼看他,激动道:“对对对,如果能……” 季屿生眉眼含笑,接着说:“如果能加入一些律动感,节奏再轻松缓慢些会不会更好?” 含情目 第65节 他说罢,亮嗓哼唱了几句。 独特别样的唱腔旋律,听着竟然有种爵士和戏曲融合的感觉,相当惊艳。 明纱脑海中的想法总算得到具象化,心中窃喜,疯狂点头:“是这样!” 一旁的配导和琳达沉思片刻,也赞同说:“这样处理,确实更符合角色人设,我们就用季先生的唱法,再试一试吧。” 白茶的戏曲cv会意,和季屿生请教了几个关键点。 季屿生耐心地一遍遍给他讲解示范,直把他教到融会贯通,大家才又重新开始配音。 一群人就这样忙到中午,身心俱疲,配导抬手看了眼时间说:“大家先吃饭休息一会儿,养好精神,下午再继续。” 明纱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和琳达心照不宣地打开外卖软件,点餐。 约摸过了三十几分钟,骑手将外卖送到门口,打电话通知她们下楼取餐。 她们和骑手道了谢,一人拎着一袋肯德基超值午餐套餐,慢慢走上楼梯。 到了二楼走廊里,琳达突然说:“我总觉得季屿生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明纱呼吸一窒,紧张道:“哪不对劲了?” “就挺深情的。”琳达小声念叨了句,凑过来,神神秘秘道:“喂,你老实和我说,你和他是不是有过一腿啊?” 明纱:“……” 她倒是想啊,但是人家拒绝了她。 她能告诉琳达,她跟季屿生告白被拒,现在还对他抱有非分之想吗? 不可能的好吧! 她还要脸! 明纱内心波澜起伏,表面却故作洒脱地轻笑道:“误会啊,他那双眼,就算看根电线杆,也是这么含情脉脉的。” 她觉得自己这个回答简直机智,可一转眼,却发季屿生正站在二楼露台外面接电话。 似是听见了她的声音,他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转身望向廊道里,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 明纱的笑容瞬间消失,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尴尬地轻咳一声,硬着头皮,在季屿生的注视下,拉起琳达的手,快步走进休息室,再不敢多看他一眼。 第65章 屿覆长生草(20) 一周后, 楠姐假期结束, 明纱和琳达将监棚工作转交给她,回公司上班。 中午,明纱坐在工位吃饭追剧,许一珩给她发了条消息。 许一珩:【上周都没看到你, 身体不舒服请假了?】 明纱擦干净手, 回他:【不是。上周楠姐有事请假,我和琳达替她出差去梵音绘声工作室监棚, 就没有来公司。】 明纱发完消息放下手机,专心吃饭。 过了一会儿, 许一珩端着盒饭走到她工位旁,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她的电脑屏幕。 明纱发现有个阴影遮住头顶灯光在桌面晃动, 她立马扭头。 许一珩扒拉了两口饭,朝她抬抬下巴,有些口齿不清道:“有款新游前几天公测了, 还挺好玩的,你有关注吗?” 明纱摇头:“最近太忙没怎么注意。” 许一珩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说:“我一会儿把链接发你,感兴趣的话,我们可以联机。” 明纱嗷了声,问他:“负责带飞吗?” 许一珩关上盒饭,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挑眉轻笑:“那要看你具体的表现了。” 他眯着眼一脸骄傲得意的样子, 看着挺欠夸的,明纱不禁生出一丝想逗弄他的心思。 她余光扫了眼被自己丢在桌面置物架上零食,从中抽出一根棒棒糖递给许一珩。 “你看我表现得怎么样?” 许一珩嗯哼了声, 没动:“这就想收买我啊?我看起来有那么不值钱吗?” “不要算了。” 明纱懒得惯着他,收回手, 故意当着他的面慢条斯理地剥开糖纸。 许一珩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手,难耐地吞了吞口水。 明纱视而不见,将剥开的糖纸丢进垃圾桶,正欲将糖塞进自己嘴里,许一珩的喉结突然滚动了一下,趁周围人不注意,一把握住她的手,俯身,先她一步张嘴含住棒棒糖。 他掀开长睫,近在咫尺地逼视着她的眼睛,湿热柔软的唇瓣无意间轻触她的指腹,低低笑了声:“多谢前辈款待。” 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指尖传来,明纱迅速松开手,绷着张脸睨了他一眼。 似乎有点过火了…… 许一珩叼着棒棒糖,直起身,摸了摸后脑勺,讨饶道:“晚上下班先别走,我带你飞。” 明纱斟酌片刻,说:“我先自己玩几天,卡关了再找你吧。” 许一珩抬手从嘴里取出棒棒糖,点头笑:“也行。” 晚上下班,明纱点进许一珩发给她的链接,将游戏下载到电脑里,玩了两个多小时开始上头。 后来,她几乎每天都见针插缝的上线升级游玩,比上班都勤快,遇到不会的地方就网上搜攻略,自己琢磨着玩,实在卡关过不去才偶尔cue许一珩联机。 这天,明纱完成主文分配的任务,登上游戏,拿着水杯起身去接水,回来时看见企业微信有一则新的消息公告。 她点开,发现是工作室准备请季屿生来拍摄《星索轨迹》游戏宣传片的通知,她愣了下,有点惊喜和意外道:“上次,咱们市场部的同学不是说要请明星吗,怎么突然就换了人选?” 坐在斜对面的琳达飞快举手:“是我向他们推荐了季老板。” 明纱给她比了大拇指:“牛啊,你是怎么想到的?” 琳达放下手,嘚瑟道:“之前小左老跟我抱怨,说他们看中的某位明星坐地起价,难约,配合度不太佳,而咱们工作室又穷得叮当响,给的宣传经费都不够人明星塞牙缝的。” 琳达:“我一想,咱们不是跟典墨剧团合作过吗?季老板的流量虽比不过明星,但他在自己的圈子和某次元热度还挺高的,《觉醒》一个几分钟的视频都快被剪辑出花来了,跟咱们的游戏方向匹配度奇高,要价也低。” 琳达:“与其请那些根本不玩游戏的明星来宣传,不如请他,效果反而会更好。于是,我就费了老大劲和市场部们的同学推荐他,没成想最后,他们竟然谈下来了。” 性格外向能言会道的人在职场果然吃得开,明纱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本以为,世界那么大,她和季屿生在剧团分别之后,只要双方不去寻找,不去刻意偶遇,碰见的几率还是蛮小的。而她也会扎身于繁忙的工作生活中,逐渐将季屿生忘却,就好像他从没来过她的世界。 可是,又再一次的相遇了。仿佛有条无形的红线,努力地将他们牵扯在一起,舍不得断开。 既然缘分如此,那她是不是可以再勇敢一次? 明纱带着这样的念头,开始在心里期待拍摄日的来临。 她按部就班的工作生活,养好精神,约摸过了两周,工作室在五楼摄影棚架起设备,开始拍摄宣传片。 明纱心不在焉地挨到下班时间,关闭电脑,急匆匆地和琳达一起去五楼观摩拍摄情况。 许一珩眼瞅着她们从自己工位边飘过,一把摘下耳机,仰脖高声道:“今天跑得那么快,晚上不联机了啊?” 明纱摆手,头也不回:“我有更重要的事,今天不联了,你自己一个人玩吧。” 许一珩闷闷地哦了声,没说话。 明纱和琳达飞快地坐电梯下到五楼,拍摄仍未结束,她们远远地站在边上看热闹。 季屿生在聚光灯中心拔剑起舞,一招一式尽显飒爽英姿。 明纱安静地看着他。 上一次这样,还是在一年前《觉醒》排练期间,真怀念啊…… 她们观摩季屿生拍完舞剑镜头,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导演提示中场休息一下,换套造型妆容,等八点再继续拍摄。 造型师一个人忙不过来,连忙向监棚的工作人员寻求帮助:“时间太赶了,你们这边有没有会化戏曲妆容的员工可以帮忙搭把手?” 工作人员说:“我在群里问一声。” 他打开工作群,发了条求助消息。 明纱看见,犹豫了会儿,一咬牙,回复:【我会化,我来帮忙!】 监棚工作人员回她:【行,你赶紧去五楼化妆室吧。】 明纱收起手机,跟琳达说了一声,直接去化妆室。 门没有关,季屿生神色疲惫地坐在椅子里,由着造型师给自己弄妆造。 明纱敲了敲门板,干咳一声:“打扰一下,我是工作室派来打下手的。” 季屿生听见声音,偏头意外的看了她一眼,无言。 造型师说:“快进来吧,先帮季老板上妆。” “噢,好的。” 明纱并不介意季屿生的态度,径直走到他跟前,打开化妆盒,开始忙活。 造型师见她游刃有余,十分熟练的样子,随口打趣说:“你这上妆手法挺老道的啊?” 明纱笑:“没,是别人教得好。” 她说着,状似无意地瞧了季屿生一眼。 季屿生闭着双眼,神色并无异样。 她移开视线,继续手里的动作。 造型师接着好奇道:“是哪位老师?” 明纱沉吟不语,这时,季屿声突然睁开眼,语气淡淡地说:“我教的。” 造型师噎住,半响,意味深长地喔了声:“原来你们是师徒啊。” 明纱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以前给季老板当过助理。” 季屿生默认。 造型师笑道:“了解。” 含情目 第66节 两人闲扯着忙活了一阵,造型师将笔递给明纱:“你帮季老板描一下眉眼,我去趟洗手间,马上回来。” 明纱点头接过笔。 造型师转身出门。 明纱垂眸,左手小心翼翼地一把捏住季屿生的下巴。 他愣了下,很快便服从地顺着她的力道,微微抬高下颚,眸色幽深地望着她。 明纱俯身,凑到他面前,执笔落在他眉眼间,气息如兰地轻声说:“明明有双深情眼,却偏生了一颗澹泊寡欲的心,真是暴殄天物。” 闻言,一直心静如水的季屿生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愠色,猛地抬手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按。 明纱痛呼一声,错愕道:“你弄疼我了。” 季屿生紧锁着她的目光,手下稍微松了点力气,却依旧扣住她手腕不放,淡色的唇轻轻动了一下,低声问:“你喜欢这双眼睛?” 没有立刻得到回答,他眸光扑闪,拇指磨过她的腕部血管,按住脉搏,感受她的心跳频率,再次开口:“你喜欢这双眼睛?” 明纱在这一刻,隐约察觉到他有微妙的情绪爆发和偏执,但她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她紧张地看着他,有点委屈道:“我喜欢你,季屿生,我喜欢你。” 季屿生见她眼睛泛红,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已经失控,颓然地松开手。 “抱歉。” 这是他第二次和她说“抱歉”了。 “没关系。”明纱凄然地笑了笑,握紧笔,继续俯身为他描眉化眼:“凡事不过三,一年忘不了那就三年,反正我记性差,最后一定能忘记你,然后再找一个比你更好的人。” 季屿生握着椅子扶手,淡淡地嗯了声:“你说得对,以后你一定能遇见比我更好的人。你们会在古镇开家奶茶店养老,高兴就营业,不高兴就休息,谁的脸色都不看,也不用再提心吊胆担心被失业,平时没事就喝喝茶晒晒太阳,在院子里种满鲜花,再养只小狗……” 第66章 屿覆长生草(21) 他们一起在元宵灯会放河灯的画面历历在目, 她当时不过随口许下了一个心愿, 他却记得一清二楚。 这个人为什么可以这样温柔又残忍? 明纱心情复杂,提笔为季屿生细细描眉。 不多时,造型师回来,从她手中接过笔, 两人又忙碌了几十分钟, 赶在开拍之前帮他做完妆造。 晚八点,明纱简单收拾情绪回到摄影棚。 琳达用胳膊肘拐了拐她的手臂, 一脸八卦道:“喂,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有没有发生点什么不可描述的让人脸红心跳的……” 明纱苦笑,抬手戳了一下琳达的额头, 阻止她胡言乱语:“你想啥呢,我看起来是那么不矜持的人嘛?” 琳达捂着额头,恨铁不成钢道:“美色当前, 你既然还顾着自己那点颜面,夏明纱,你是不是不太行啊?” 她已经很努力过了,但事与愿违能咋办? 明纱怅然若失地望着聚光灯下的季屿生,干脆摆烂道:“对,我就是不行。” 话音刚落, 身后忽然传来爽朗的一声笑。 “说谁不太行呢?” 明纱回头, 许一珩拿着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雪糕,隔着包装袋,往她脸颊上贴了贴。 “嘶, 凉。”明纱被冻得倒吸一口气,瞬间清醒, 后退半步,用眼神指控许一珩,没好气道:“我平时待你不薄,你竟然想谋杀我!” 许一珩挪移:“哪能,善待你还来不及。” 他把手里的雪糕分给明纱和琳达,瞧了眼众人视线中心的季屿生:“我说,刚才有人怎么跑得比兔子还快,原来是急着看帅哥。” 明纱不搭腔,拆开包装袋,咬了一口,绵密的巧克力在舌尖慢慢融化,甜得腻人。 一旁的琳达却说:“这雪糕有股浓浓的醋味,很不对劲,看到有人比你受欢迎,心里不爽了?” 许一珩也不生气,从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受不受欢迎倒不重要,关键是……” 他拖长尾音,垂眸,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明纱沾染了一丝巧克力浆的下唇。 这时,明纱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走到角落滑开接听键,立马听到姜芯哭丧的声音:“纱纱救命,我今天早上出门忘记带钥匙,现在蹲在门外像个煞笔,你什么时候下班啊?” 好惨…… 明纱忍住发笑的冲动,提议道:“你先玩会儿手机,我马上就回去。” 姜芯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道:“行行行,我电量撑不了多久,你跑快点啊!!!” 明纱嗯了声,挂掉电话,回头和他们说:“我的怨种室友忘记带钥匙了,我现在要回去解救她。” 许一珩双手插兜,问她:“拼车吗?” 明纱摇头:“不了,我坐地铁更快一点。” 许一珩挠挠鼻子:“也行,我和你一起。” 明纱莫明其妙道:“我们好像不在一条地铁线吧?” 许一珩扬唇:“我上个月租房合同到期刚搬家,现在是一条线了。” 明纱点头:“那行,走吧。” 两人转身往门口走去。 季屿生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茶水,余光不动声色地往门边看,拧开盖子仰头喝了口茶,却尝不出什么滋味。 两人的背影很快消失,他收回视线,将瓶子立在一旁的桌上。 夜里,明纱匆匆忙忙赶回小区。 姜芯垂头丧气地蹲在门外,看见她回来,从地上跳起,嚷嚷道:“我的大救星,你终于回来了,再晚一步,就该在门口看到一具憋尿猝死的尸体。” “没事,我收尸的技术也杠杠的。” 明纱调笑着将钥匙插进锁芯,拧开门,一眨眼就瞧见姜芯一脸便秘地冲进洗手间。 明纱摇了摇头,脱鞋进屋,把包挂在墙上,端着水杯去接水。 几分钟后,姜芯从洗手间出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吐槽道:“你们工作室真是没人性,竟然加班到十一点,让我好等一阵。” “倒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明纱坐在沙发里,喝掉半杯水,润了润嗓子,解释:“今天季屿生来我们工作室拍摄游戏宣传片,我下班和同事顺道去观望了一会儿,所以晚了点。” 姜芯见她表情很自然地提到季屿生,沉默了会儿,小心翼翼道:“你……还喜欢他啊?” 明纱微怔,没说话。 姜芯欲言又止:“那他……接受你了吗?” 明纱摇头,咕噜咕噜猛灌了几口白开水。 姜芯了然,喋喋不休道:“嗐,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不喜欢你是他没眼光。我看上次那个程序员小哥就不错,和你一个圈子,有共同话题,长得也帅……” 明纱打断姜芯:“今天有点累,我先去洗澡了。” 姜芯摆手:“去吧去吧,好好洗个热水澡,再睡一觉,也许就……” 忘了那个臭男人。 没等姜芯说完,明纱已经端着水杯起身回自己卧室关上门。 她知道姜芯想安慰自己,但这件事并不是换个人喜欢的问题。 她走到桌边,放下水杯,抬眸扫过书架,发现立在角落的相框已经有些落灰。 她拿起来,用纸巾仔细擦干净上面的灰尘,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着响起来。 她一把将相框扣在桌面上,从兜里摸出手机接听电话。 听筒里很快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喂,是我,许一珩。你安全到家了吗?” “嗯,有事吗?” “我和几位朋友准备组局玩线上狼人杀,正缺一个人,你要来吗?” 明纱思考了几秒,拒绝道:“抱歉,有点晚了,我想早点休息,你们玩吧。” 那边沉默片刻,很快又笑道:“那……祝你晚安好梦,明天见。” “嗯,明天见。” 挂掉电话,明纱松了一口气,拿起相框,盯着照片里的人出神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狠下心,把它锁进了小箱子中。 既然已经决定要忘记,那就拿出行动来,何必继续沉溺于回忆里的温柔。毕竟,他是自己一见钟情的人,多看一眼都能欢喜好久。 再见了,季屿生。 她咬了咬唇,起身,拿着衣服去洗漱,而后上床睡觉,等待新的一天来临,继续她周而复始的工作生活。 三个工作日后,宣传片拍摄结束,进入后期制作阶段,市场部开始在各大平台发力宣传,而研发部门此时也开始备战内测,加班情况越来越频繁。 明纱每周不是995就是996,白天忙得脚不沾地,晚上累得倒头就睡,什么也不想,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星索轨迹》开放首次内测那天,才得以缓解。 第67章 屿覆长生草(22) 明纱搞了个游戏内测号, 以玩家视角体验了一把《星索轨迹》, 顺便记录下一些bug和需要改进的点。 老实说,像他们这种跟着项目组逐步成长起来的研发人员,在看到游戏demo经过大家千八百次打磨,慢慢变得精致有趣的过程, 所获得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是玩其他游戏无法给与的。 而前期因加班、意见分歧、争执、磨合、被同行打压所产生的痛苦和煎熬,都在此刻, 揉杂成了唯一的一点甜。 这也是明纱当初坚定选择进入游戏行业的原因。 为期四天的内测很快结束,《星索轨迹》得到大部分内测玩家的好评, 游戏官网预约人数突破三百万。行内人士和外界媒体也对《星索轨迹》,给出了“玩法新颖”、“内容精致”、“有爆款潜力”的评价。 一时之间, 《星索轨迹》成为近期玩家最期待的游戏,被推上风口浪尖。用户调研部和客服,每天都能收到成百上千条来自玩家的反馈和建议。 含情目 第67节 然而, 就在工作室的大家普天同庆之时,网上的舆论突然发生了转变。 一位叫“游戏动a”的知名大博主,在各大平台强烈指责“白茶”的技能动作抄袭了另一款国外手游《战翼r》。 白茶是《星索轨迹》里十分受玩家喜爱的角色之一,游戏内测时,许多自来水画师和同人圈大手都给他出过二创作品。“抄袭”消息一出来,很多玩家都表示非常失望, 纷纷取关《星索轨迹》官博, 向制作组讨要说法。 市场和运营部的同学对此都很懵逼,连忙跟研发部门了解情况,制作人得知后, 大发雷霆,在群里痛批负责白茶技能动作的员工。 上午, 明纱吃完早餐打开电脑,楠姐皱着眉走到工位旁面色严肃地和她说:“来会议室一趟。” “噢,好的。” 明纱放下鼠标,忐忑不安地跟着楠姐走进会议室。 里面除了制作人,还有主策和负责白茶技能动作的战斗策划。 明纱一看,便知这是一个“问责”会议,她深吸一口气,拉开椅子坐下。 制作人率先开口,语气不悦道:“战斗策划同学说,白茶的技能动作是你和他一起商讨才定下来的,你在其中提供了很多的参考和想法?” 明纱看了一眼旁边的战斗策划,肯定道:“是的。” 制作人问:“有玩家指出,白茶的技能动作抄袭了另一款国外手游,你知道吗?” 明纱点头:“知道。” 制作人板起脸:“那你解释一下吧。” 明纱偏头去看楠姐,楠姐朝她微微一笑,说:“没事,你把这个技能动作是怎么来的,详细和大家说一遍就ok。” “好。”明纱没什么表情地应了声,尽量简洁清晰地和他们解释。 “为了设计白茶这个角色,我们走访了许多当地的剧团戏班,在戏曲老艺术家们的配合下,收集到一些从几十年前流传下来的戏曲绝活,也查阅了相关的资料。” “我和战斗策划同学觉得,白茶这个人设比较特殊,所以在设计他的技能动作时,参考了一些戏曲的动作招式。整个设计流程,每一个动作的出处,包括为什么要这么设计,我都有详细的备份。不存在说有抄袭另一款游戏的行为,而且……” 说着这,明纱缓了口气,继续道:“据我所知,《战翼r》前两年才开始公测,而我们所参考的戏曲绝活几十年前就存在了。我不明白,咱们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东西,怎么就变成国外游戏独有的了?而我们自己用都不能用?” 她言辞恳切,会议室里霎时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战斗策划说:“白茶的技能动作毕竟是我经手的,出了事,由我来负主要责任。既然有玩家质疑我们抄袭,那我和文案同学会尽快出一份白茶的创作历程文稿,给大家分享一下这个人物的背后故事和设计流程,打消大家的疑惑。” 制作人闻言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他们,神色缓和了很多:“《星索轨迹》内测爆火,让我们成为了同行的眼中钉,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所以,还是谨慎点好。文稿写好先让我过一遍,再发给市场和运营那边,他们会负责公关。今天就辛苦你们了,都回去工作吧,散会。” 明纱闷闷不乐地从会议室出来,经过h区,回到自己的工位。 楠姐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我知道被人质疑心里很不好受,但这个行业的弊端就是这样的,压力大,被喷是常事,能坚持下来的都是抗压十级选手。” 明纱强颜欢笑:“我知道。” 楠姐点头:“那行,其他工作先挪后,今天把白茶的创作历程整理一下,加油!” 明纱嗯了声,打开电脑开始工作,一直从上午忙到下午,期间只去过一趟厕所。 琳达见她中午没吃饭,把一杯奶茶和两个蛋挞放到她桌上说:“凑单买的,你记得喝啊,凉了味道不好。” 明纱感激地向她道谢,抽空把东西吃完,坐在电脑前,继续整理创作历程。 晚上,同事们陆陆续续下班,她垂眸看了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 已经八点多了啊。 好饿,好困,头好晕…… 明纱在心里叫嚣着,这时,突然有人将一份热乎乎的海鲜粥放在她左手边。 明纱意外地扭头,热心同事已经转身离开。 她冲着对方的背影喊了声:“许一珩,谢谢你。” 许一珩摆摆手,轻笑:“不用谢,下次记得请我就行。” “没问题。” 明纱打开饭盒,挖了勺热乎鲜美的粥放进嘴里,尝了尝味道,然后一点一点慢慢地吃完,继续加班奋斗到凌晨,白茶的创作历程分享稿总算撰写完毕。 她和战斗策划仔细对过一遍,确认没问题后,发给相关的工作人员,关上电脑,起身伸了伸懒腰,望向窗外。 此时,夜色沉浮一片寂静,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虽说从剧团离职回到游戏圈,就已经做好了会经常加班的觉悟,可是心里头难免还是有些酸涩。 特别是今天…… 她疲惫地收回视线,拿上包,关灯,下班。 次日,市场和运营同学在各大平台发布了白茶的创作历程分享稿,《星索轨迹》抄袭言论不攻自破,有人扒出博主游戏动a是收了某游戏大厂的钱,才故意针对《星索轨迹》,舆论风向瞬间反转,游戏动a掉粉数万,而《星索轨迹》的预约人数也从三百多万增长到了五百万。 各路玩家纷纷扬言支持国产游戏,期待《星索轨迹》二测能带来更多有关戏曲文化的精彩内容,为《星索轨迹》的爆火贡献一份力量,希望制作组继续加油,不要被大厂打压倒闭。 一直困扰着明纱的“抄袭”风波,就这样在玩家们的鼓励下,逐渐地翻篇了。 年底,大家忙完手头工作,陆陆续续地调休请假回家过年。 明纱熬到最后一天,踩点下班。 回到家,夏康突然打电话过来问她:“纱纱,今年要带男朋友回来这边过年吗?” 明纱愣住,努力珍藏在心海隐秘角落的回忆,抽丝剥茧般浮现出来。 去年撒下这个谎时,她因为季屿生那句“没事,你可以利用我”,欢喜了好久。 她曾经信心十足的以为,他起码也是有那么一点喜欢自己的,只要她足够努力,一定可以把他变成真正的男朋友,然后在今年光明正大地带他回去见家长。 可之后,她就从别人口中得知了甘浔大火的真相。 他们有什么资格见他? 他们怎么有脸敢见他? 明纱强压下心底的愤怒,尽量平静道:“工作太忙,今年就不回去了。” 夏康知道她还对当年那件事耿耿于怀,安静片刻,说:“也行,工作太累确实不适合车途劳顿,你一个人在申城过年要注意安全,缺年货就和爸说,爸给你寄过去。” 明纱敷衍地嗯了声:“谢谢,我知道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 夏康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闻言,只好打消念头,简单叮嘱她几句便结束了通话。 明纱把手机丢到床上,躺着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起身去洗漱。 姜芯已经回家,若大的房间,只剩她孤零零一个,她洗完澡,吹干头发,打开电视看了会儿,觉得无聊,直接关掉回卧室睡觉。 腊月二十八,她一大早起床收拾屋子,从衣柜里找出一个木制密码收纳箱,把它搬到桌上,打开。 里面放着两把折扇,一个现金红包,和数张照片。 她依次拿起来仔细擦干净,又重新整整齐齐地放了回去。 辞旧迎新,又一年到来,她和他的联系被时间消磨得只剩下这个小小的箱子。 遗忘原来也不过如此…… 第68章 屿覆长生草(23) 明纱一个人凑合着过完除夕, 大年初一, 和琳达他们几个留申的同事朋友一起出去玩剧本杀。 到了店里,发现许一珩也在。 他们选的是沉浸式剧本,双凶局,有搜证场景和换装。 明纱倒了大霉抽到凶手牌, 需要分析各种线索找出同伴, 模糊其他玩家的视线,洗清嫌疑逃脱。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拿凶手牌, 难免有些紧张,搜证时手都是抖的, 一个密码箱翻来覆去愣是解不出密码。 “他最喜欢的一首歌是《夜曲》,对应到手机九宫格键盘上的数字应该是9378, 但密码需要八位数字,不对啊,这个到底怎么解……” 明纱抱着密码箱直犯嘀咕, 这时,许一珩走过来看了眼说:“是89698185。” 明纱试了一遍他说的数字,密码锁嘀嗒一声弹开了。 她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是这个数字?” 许一珩轻笑:“房间主人的职业是程序员,《夜曲》的拼音yequ,在ascii对照表中的编码为89698185。” 怪不得他解得那么快,原来是遇到同行了。 “谢了啊。”明纱由衷地道谢, 从箱子里取出物证低头仔细查看, 诧异道:“原来是……” “怎么了?”许一珩闻言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她身后,张开双臂, 将她圈在自己和桌子之间,挡住其他人的视线。 明纱皱着鼻子, 嫌弃地回头瞅他一眼说:“原来是你。” 许一珩眨眼,低头附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徐徐道:“嘘,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不要告诉别人哦。” 明纱被他温热的气息撩拨得耳根酥麻,迅速弹开,定了定神:“我知道,你别靠得那么近,不然别人会怀疑我们的。” 许一珩闷笑了声,说:“好。” 一群人嘻嘻哈哈玩了三个多小时,在明纱和许一珩彼倡此和的极致甩锅下,被耍得团团转,最后还是让他们双双逃脱了。 游戏结束,大家顺道在附近吃完饭,许一珩秉着助人为乐的精神,开车送她们几个同事回家。 明纱坐在副驾驶,很是好奇,前几个月还跟着她一起挤地铁的人,怎么眨眼间就喜提新车了? 而且,还是辆保时捷panamera,这家伙不会是故意装穷来上班体验人间疾苦的吧? 没等明纱发问,后座的琳达已经率先八卦道:“我靠,许一珩,你年底中彩票了啊,这车好几百万呢,你真下得去手!” 一旁的萌萌附和:“我拿到驾照也有好几年了,连辆十几万的国产车都舍不得买,土豪果然和我等凡人不一样,呜呜呜。” 许一珩狡黠一笑:“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程序员,别捧杀我。” 这家伙谦虚也不打草稿,一直沉默的明纱没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说:“我也想当一个平平无奇的百万年薪小程序吗,希望各位大佬能看出我的编码潜力,给我一个转行的机会吧!” 许一珩瞥了她一眼,唇角微扬:“别啊,咱们纱纱老师这么聪明,转行过来我饭碗不保。” 四人一路闲扯个不停,车里氛围轻松愉快,明纱唇边的微笑就没怎么消失过。 半个钟头后,琳达和萌萌依次下车,只剩下她和许一珩。 “是盛嘉园小区吗?”许一珩随口问了句。 “嗯,对。”明纱回答,看向窗外,感受微风吹拂所带来的悠闲惬意。 含情目 第68节 傍晚,保时捷panamera碾过夕阳余晖停在盛嘉园小区门口。 许一珩说:“到了。” “谢谢。” 明纱说着低头解安全带,捣鼓半天,卡槽没弹出来。 许一珩问:“怎么了?” 明纱焦急道:“好像卡住了。” 许一珩说:“我看看。” 他俯身凑过来,从她手中接过安全扣,上下翻看,说:“有异物卡住了,我帮你弄出来。” 明纱紧靠在座位里,望着匍匐在她身前的人,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一小会儿,许一珩啪地一声解开安全扣,抬头看她,轻笑:“好了。” 明纱移开视线小声道:“谢谢。” 许一珩双手撑在座位椅两侧,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眯起眼睛问:“你是在……紧张吗?” “没……没啊。” 明纱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垂眸,就在这时,赖在她身前不肯起来的人突然慢慢向她逼近,声音喑哑干涩,带着一点渴求:“那我可以吻你吗?” 他说完,不待她回答,抬手亲昵地抚上她的脸颊,故意用拇指蹭了蹭她的唇角,而后微微侧头,凑上前…… 鼻间少年人清爽炙热地气息愈加浓烈,明纱瞬间清醒,下意识地用手机挡在脸前。 许一珩停住动作,掀开眼帘看她。 明纱咬了咬唇,拒绝道:“抱歉,我……我做不到。” 许一珩静默三秒,低笑了声,松开她:“没关系,是我太心急了。” 明纱不敢再看他的表情,拿起包,干巴巴地丢下一句“谢谢你送我回来”,落荒而逃。 她心乱如麻地回到出租屋,抱着双膝坐在沙发里,不禁又想起了刚才荒唐的画面。 作为一个成年人,不是不知道许一珩对自己的心思。 她已经很努力地试着去遗忘,但是,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爱上别人。 就像小时候很喜欢某样东西,如果一直得不到,哪怕用再多其他更好的东西来弥补,心里仍旧会有缺口无法被填满,空荡荡地泛着无尽的思念和占有欲。 况且,那个像金日一样灿烂的少年,也不该成为她的疗伤填补剂。 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明纱胡思乱想着在家宅了几天,期间琳达几次约她出去玩,她因为心情不佳,就婉拒了。 等到年后假期结束,她收拾好心情,又开始了按部就班的生活。 《星索轨迹》的二测日期定在六月份。因为一测的成功,大家对二测内容的期待值非常高,导致研发部的每个人都很压力山大。 明纱每天上班,都能感受到制作人和几个主字头领导的低气压,办公室大部分时间也是死气沉沉一片,唯有在抢下午茶时,才会迸发出一丝生机。 这天,明纱左手一杯奶茶,右手一份炸鸡,慢慢地挪回工位,突然被迎面而来的楠姐匆忙叫住。 “纱纱,咱们二测有些剧情台词需要修改,你帮我电话联系一下配导和季老板,问他们近期什么时候可以补录。” 楠姐丢着这一句,不等她反应,就和几个领导进了会议室。 明纱懵在当地,眼见着会议室玻璃门在她面前迅速关上。 好吧,打个电话而已,她紧张个什么劲。 明纱深吸一口气,返回工位,将奶茶炸鸡搁在桌上,摸出手机,走到无人的角落。 幸好,她当初被季屿生拒绝时,没有因为伤心欲绝就大脑宕机删除掉他的联系方式。 明纱打开手机,从联系人里找到季屿生的名字,盯着手机屏幕酝酿了几秒,按下呼叫键。 手机铃声响起的一瞬间,心跳频率瞬间飙升,手心紧张到捏出汗。 很快,电话接通。 她清了清嗓子,故作淡定道:“喂,您好,请问是季老板吗?我是伽马工作室的文案策划夏明纱。” 那边安静须臾,轻声问:“你好,有事吗?” 明纱望着窗外的城市高楼说:“我们游戏有些剧情台词需要修改,想问一下,典墨剧团的几位戏曲cv近期……” 明纱话还没说完,听筒里突然响起玻璃破碎的声音,紧接着便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 她刚想问发生了什么,就听季屿生说:“你联系一下婉玉姐。” 之后,通话便截然而止。 第69章 屿覆长生草(24) 明纱按照季屿生的提示, 电话联系梁婉玉, 和她约定了补录时间,临挂电话前,无意间提起季屿生。 梁婉玉说:“哦,他和阿柠去临市处理夙愿委托了, 要过几天才回来。” “这样啊。”明纱思考片刻, 说:“那补录的事情就麻烦你。” 梁婉玉笑:“没事,应该的。” 挂了电话, 明纱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心神不宁地等了几分钟, 重新给季屿生打电话,依旧没接通。 怎么回事?刚才她好像有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 希望没出什么大问题。 明纱胡思乱想着有点泄气,心里头越发的不安起来,一整天都没什么心思工作。 晚上下班回家, 她洗完澡坐在床上,又忍不住给季屿生打了几遍电话,这回语音直接提示对方已关机。 好吧…… 明纱带着满心疑惑,连续几天辗转反侧,艰难入睡。 这天,她无精打采地顶着两黑眼圈去上班, 一落坐, 就听旁边的萌萌义愤填膺地咒骂道:“啊啊啊,气死我了,这些人贩子就该拖出去枪毙, 活着都浪费空气!!!” 明纱打开电脑,捧着杯子慢吞吞地喝了口水, 问她:“怎么了?” 萌萌气呼呼道:“你看一下今天热搜上的社会新闻。” 明纱好奇地打开手机,点开微博热搜,标题“申东警方成功侦破一起拐卖少女案”十分醒目地跳入视线。 她皱眉,点进去,仔细浏览过话题置顶的第一条博文。 【前几日,申东警方在热心市民季某、姚某、田某的帮助下,侦破了一起拐卖少女案,成功解救出受害者。目前,犯罪嫌疑人已被逮捕,受害人情绪稳定,季某在解救受害者的过程中与犯罪嫌疑人发生冲突,身上多处受伤,已转至医院治疗,初步判定无生命危险……】 明纱眼皮一跳,目光在“季某”二字上短暂停留,下移,看向配图中被打码的患者,手一抖,杯子遂不及防咣当落地,水瞬间溅出来,淋湿了她的裤子。 萌萌和小泉听见响声,奇怪道:“纱纱,你怎么回事啊?突然间反应这么大,吓我们一跳。” 明纱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没……没事,只是身体有点不舒服。” 她擦干净裤子,捡起水杯放好,动作僵硬地拿着手机走到洗手间,一遍又一遍地给季屿生打电话。 摁到手指麻木精神恍惚时,终于接通,她呼吸一窒,那边疑惑道:“喂,你好?” 明纱听出是姚柠的声音,反而冷静了下来,省略过寒暄环节,直接切入正题:“热搜上说的热心市民是你们吗?” 姚宁迟疑了会儿,突然抑制不住地哽咽出声,断断续续道:“对……我和师兄接到夙愿委托去临市出差,在回来的途中,碰见了一起拐卖少女事件,受害者撞破车窗向我们求救。我和司机当时很害怕,但师兄说,那个女孩才十几岁,还那么小,如果我们不救她,她的一生就毁了。” 明纱保持着仅剩一点的理智,声音沙哑道:“那他又是怎么受伤的?” 姚柠稍微缓了缓,说:“师兄在牵制人贩子等待警察救援的过程中,和他们发生了冲突。本来以师兄的身手,那些人是伤不到他的。但是那天,他眼疾复发突然间失明了……” 明纱怔住,诧异道:“眼疾?” 手机另一边,姚柠望了眼躺在病床上熟睡的人,悄声向廊道尽头走去:“对,是十几年前甘浔镇大火引起的后遗症。” “师兄因为患有眼疾,在孤儿院待了几年,都没有人愿意收养他。最后是师父见他唱戏天赋不错,才将他领回春和苑。”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完全失明,所以私底里经常偷偷练习如何在失明的状态下生活。几年前,他在甘浔买下一个小院子,开了家博古典藏舍,打算等自己完全失明后,就在那里渡过余生。” 姚柠在廊道尽头停下,抬手擦了擦眼泪,继续道:“这是师兄作为夙愿师接的最后一起委托,他本来打算等这次委托完成后,就让我接任夙愿师的工作,隐退回甘浔镇。没想到,在回申的途中就遇到了这种事……” 明纱安静地听完,心里头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堵得慌,堵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每呼吸一下心脏都跟着抽痛。 原来,他早预见自己的未来,在她出现之前,就已想好余生的归宿。 那种无论过程多么跌宕起伏,最终都会走向同一个结局的命定感,成就了他,让他得以平静从容的面对一切,将自己从世俗的欲望中抽离出来。 是她非要与他纠缠不清。 明纱背靠着墙壁,扯住胸口的衣服,无力地滑蹲在地上,声音嘶哑地祈求道:“可以告诉我他在哪家医院吗?我就过去看他一眼……” 姚柠深思一番,暂时抛却对她的偏见,念了一遍医院地名和病房号,挂掉电话。 明纱在地上蹲了几分钟,慢慢缓过劲来,抹掉眼泪,起身走回办公室写了张假条。 / 夏日午后,天气闷热,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棱照进医院廊道,4305号病房门前站着几个人。 明纱放慢步伐,停在不远处。 穿浅蓝色连衣裙的女生拉着一对中年夫妇的手,央求:“爸妈,我想进去和屿生哥哥道别。” 中年夫妇摸了摸她的头说:“去吧,好好感谢一下人家,我们在外面等你。” 女生点头,蹑手蹑脚地走进病房,没几分钟就出来了。 等他们一家子慢慢走远,明纱抬头看了一眼门牌号,抬步跨进4305。 此时,阳光清浅,季屿生双眼缠着一圈白色纱布,静静地坐在病床上,偏头望向窗外。 初夏,清风微醺,拂开绿色窗帘,火红的石榴花苞蘸着些许清水,婀娜娇艳,一簇簇垂挂在窗前。 世界宁静得仿佛一幅画,偶有几声蝉鸣从树间传来,他聆听着风吹草动,唇边不自觉地浮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明纱蓦然停在病床边。 他听见声响,转头,轻声问:“谁?” 含情目 第69节 明纱的视线落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 几个月不见,他似乎清瘦了些,头发也变长了,倒是那股清冷偏执劲儿,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又爱又恨。 明纱缓缓伸手,抬起他的下巴,指腹轻抚过他的唇角。 被触碰过的地方,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季屿生微愣,眉头轻蹙,冷声道:“是谁?” 明纱不说话,目光聚在他微抿的唇间,俯身吻了上去,没有任何技巧地将他微凉的唇蹂|躏出一点温度来,满意地听到他压抑而凌乱的气息。 她睁开眼,偷瞧他的表情,双手不自觉搭在他的肩上,胡乱地舔了一圈他的唇角,准备抽离起身。 就在这时,默默承受一切的人,突然揽住她的腰,一把按住她的后脑勺,舌尖顶开她的牙齿,继续加深这个吻,慢慢将她的唇舌吮弄得濡湿发烫,逼得她喘不过气,难耐地“呜咽”了一声,手足无措地去推他的肩膀,却怎么也推不开。 过了一会儿,他发狠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松开,在她耳边哑着声音呢喃道:“明纱。” 明纱衣衫凌乱地被他半抱在怀里,大脑宕机,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她明明没出声啊。 明纱暗忖着,抬手欲去确认季屿生的眼睛情况,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别乱动。” “哦。” 作乱不成反被抓,明纱尴尬地缩回手,起身,乖乖地搬了张椅子坐到床边,盯着季屿生,忍不住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季屿生沉默了会儿,语气有些生硬地说:“只有你碰过我。” 明纱回想起元宵灯会自己偷吻他的画面,迅速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含义,心跳猛地加速,莫名有些窃喜和羞涩,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儿。 明纱慢慢缓过神来,问他:“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眼疾?是觉得我不配知道,还是怕耽误我?” 季屿生说:“都不是。” 明纱等了几分钟,没等到具体原因,叹息,稍微酝酿了一下情绪,踌躇道:“你……恨过我吗?” 闻言,季屿生神色微变,张了张嘴,反问她:“既然那么在意我是否恨你,为什么在没得到答案之前就跟我告白,不怕我趁机报复你吗?” 明纱被问得低下头,无意识地捏着手指根,吞吞吐吐道:“因为这是当时我所能想到的最佳时机。” 从一开始,她就决定要在两人结束劳动关系时,告诉他自己的心意,哪怕后来得知他是季沅,这个决定也没有改变过。 她明白,自己一旦离开剧团回到游戏行业,就一定会进入无休止的加班生活,在两点一线来回奔波。而他,身兼二职,不仅要教孩子们唱戏,还要前往各地处理夙愿委托。到了那时,两人分隔两地,她根本找不到时间也没有合适的理由和他相见。 她确实是很喜欢很喜欢他,但在生存压力面前,又有谁能随心所欲呢? 而且,她已经得知当年甘浔镇大火的真相,如果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心安理得接受他对自己的温柔,只会让她更有负罪感。 所以,与其瞻前顾后,不如破釜沉舟。哪怕心里对他有愧,她也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于是,她带着一点微茫的勇气,在离职那天向他表白。就算最后被他拒绝,也永不后悔。 明纱迁思回虑,简单地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季屿生。 他沉吟良久,无奈地轻笑了声:“你可真是……” 明纱满面羞惭,不敢看他,突然,又听见他微微叹息道:“季沅或许恨过你,但我没有。” 第70章 屿覆长生草(25) 他小时候想不通, 母亲为什么明知有危险也要去救明纱, 直到不久前,他意外碰见一起拐卖事件,从人贩子手中救下小女孩,才终于理解了母亲当年的行为。 况且, 她也是甘浔火灾的受害者之一, 奶奶去世,父母离异, 从小就成为了单亲孩子,她的处境又比他好到哪里去? 他唯二恨的不过是“遗忘”和“贪欲”。 恨她忘记了他们, 恨自己无法压制内心的欲望喜欢上她,开始眷恋起世俗的温度。 但,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从哪一瞬间开始喜欢她的,也许其实是无数个瞬间, 无数次的心动。 那天,听到她的告白,是他最开心也是最黑暗的一刻。 他甚至有种冲动想要立刻接受她,可内心不免又顾虑,她会不会只是因为对他有愧怜悯他,是不是还没遇到更好的人才喜欢他。 所以, 他选择拒绝她, 让她离开,给她机会去认识更好更匹配的人。 可就像她说的一样,凡事不过三。 他已经给过她两次逃离自己的机会, 这一次,哪怕她喊“疼”, 他也不会再放手了。 明纱听到季屿生说不恨自己,心里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不禁又担忧起他的眼疾来,小心翼翼道:“你的眼睛还能治好吗?” 季屿生语气平淡:“如果有合适的眼角膜移植,可以重新复明。” 明纱眼睛一亮:“也就是说,还有机会喽!” 季屿生等了十几年也没等到合适的供体,深知机会渺茫,但是此刻见她满怀期许,不忍打击她的积极性,微微点了下头。 这时,医生突然敲门,提醒他说:“季先生,五分钟后,我会过来帮你的腰腹部位换药,你提前准备一下。” 明纱挠了挠耳垂,声如蚊蝇道:“需……需要我回避吗?” 季屿生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好玩,方才按住他强吻了一会儿都无所畏惧,现下不过是看医生给他身体上个药而已,她竟然害羞了。 他闷笑一声说:“不必,你胆子那么肥,什么都做过了,不差这一会儿。” 啊啊啊,他是故意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明纱脑中嗡地一声响,结结巴巴地嘀咕:“我刚刚那是情不自禁,和现在不一样的……” 季屿生笑:“哪不一样?” 明纱绷着脸,不语。 她刚才一进门,就看见他静坐在病床上,一副宁静致远与世无争的模样,仿佛随时要乘鹤而去,看着就很欠吻。 而且他这个人又那么理智,任何语言的规劝对他来说都显得太过苍白,还不如身体上的亲近来得更直接热烈。 她也早就试探过,他对自己的亲近并不排斥。 于是那一刻,她莫名想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自己在身体和心理上,都对他怀有强烈的欲望跟渴求。 就是没想到,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他弄得一身凌乱。 现在,羞耻心逐渐回笼,她立马就怂了。 就在两人沉默地对峙时,医生推着移动式医疗小推车进来,停在病床边。 季屿生听见动静,抬手,摸索着慢慢解开病服纽扣。 见状,医生边准备药物,边跟明纱说:“他行动不方便,你帮忙搭把手,将他腰上的纱布解下来,记得小心一点,别碰到伤口。” 明纱难为情地啊了一声,医生淡定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问题。” 明纱硬着头皮走过去和季屿生说:“我来帮你吧。” 季屿生松开手,点头:“好。” 明纱俯身,动作温柔地替他解开最后两颗纽扣,他瞬间衣衫大敞,背脊挺直,好像一棵松,挺秀着,露出了精致健美的锁骨线条。 明纱耳根发烫,却忍不住用眼神狠狠地瞧了一把他的身材,视线转向他倾长结实的窄腰,绕到他身后,全神贯注地动手解掉他腰上的纱布。 季屿生屏息凝神,因为看不见,触感陡然被放大几倍。她谨慎地抽出纱布,指腹无意间划过他后腰的骶棘肌,微弱的气息轻抚过颈部,喷洒在耳畔,似有似无地撩拨着他。 他呼吸微沉,脸上确是一派油盐不进的表情。 明纱察觉到他的变化,念及他身上有伤,不敢再乱动,把纱布从他腰间拿掉,迅速退离,和医生说:“好了。” 医生颔首:“行,接下来交给我。” 明纱站在旁边,很快便看见医生动作娴熟地给季屿生抹完药,重新换上新的纱布。 她忍不住问:“他的伤严重吗?大概什么时候可以痊愈啊?” 医生收起医疗用具,回答道:“伤口没发生感染很快就能愈合,这几天尽量不要做剧烈运动,注意休息。” 季屿生干咳一声,点头:“谢谢。” 医生轻笑:“行,那你休息,我先出去了,有什么事记得摇铃。” 等医生离开,明纱搬了张椅子坐到病床边,盯着季屿生看了一会儿,没忍住低笑出声,恶人先告状道:“说你呢,这几天不要做剧烈运动,注意休息,听到没?” 季屿生慵懒地靠坐在病床上,忍俊不禁:“只要你不乱动,一切都好说。” 明纱哼了声,底气不足道:“谁让你引诱我,我又不是故意欺负你的。” 季屿生唇角微浮,笑而不语。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到傍晚,明纱才恋恋不舍地起身说:“我回去了,过两天周末还来看你。” 季屿生点了点头,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 明纱从医院出来,回到家简单休息一晚,隔天开始销假正常上班。 这一次,项目组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将《星索轨迹》二测的时间扩长至二十天,以便更好地收集游戏bug和玩家意见,来调整游戏的难度、玩法和其他内容,为三测和申请版号做准备。 一直死气沉沉的办公室,因二测时间将近,逐渐变得活跃起来,明纱偶尔加班到晚上,路过h区,还能看见策划们在积极讨论新功能和玩法,陪程序员一起加班。 许一珩坐在椅子里,被几个策划团团围着,奈不住他们七嘴八舌地言语轰炸,语气严肃地解释道:“这个功能玩法可以实现,但需要一定的时间优化,强行在二测上线,可能会出现各种问题,你们做好心里准备。” 策划一听,心里马上有谱,哀求:“我就说没有珩哥实现不了的功能吧,这事就靠你了,等二测结束,哥们几个请你吃饭!” 策划的嘴骗人的鬼,许一珩深知他们的套路,冷笑:“只要你们几个平时没事,别瞎整些逻辑不通落不了地的策划案,就算是报答我了。” 策划们被怼得哑口无言,嘿嘿笑了几声,渐渐散去。 许一珩重新戴上耳机,抬眸,余光瞧见明纱从工位旁走过。 他弯唇,故意清了清嗓子:“咳、咳。” 明纱脚步轻顿,转头看他,奇怪道:“你干嘛,吃多噎住了?” 许一珩单手撑着腮帮子,目光在她脸上打转,嘴角往下塌了塌,故作委屈道:“加班好饿,偏偏某位文案同事还不肯搭理我。” 见他一副惨兮兮的样子,明纱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丝负罪感,语气软了几分:“我桌上还有些零食,你想吃什么自己去拿。” 年后,两人工作异常繁忙,除了对接任务时,几乎没有单独说过话,就连一起玩游戏的次数也变得寥寥无几。 含情目 第70节 许一珩误以为明纱是因为大年初一那件事开始讨厌他,故意躲着他。 眼下,见她愿意和自己分享零食,内心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眉梢轻挑,试探道:“前几天游戏有新活动上线了,周末有空一起联机吗?我负责带飞,你考虑一下吧,啊?” 明纱想起自己周末要去医院看季屿生,狠下心说:“抱歉,我周末有急事需要处理,你找一下工作室的其他同事联机吧。” 许一珩失落地哦了声,突然神色认真地问:“是因为……那位先生吗?” 他平日里老是嘻嘻哈哈的,跟谁都能闹到一块,明纱是头一回,听到他郑重其事地用敬语去称呼另一个男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她微怔片刻,肯定地点了点头:“是。” 许一珩收回目光,望向置物架上的游戏角色手办。 那是他不久前特地跟模型师定制的,本来打算找机会送给她赔罪,现在似乎没有了送出去的理由。 他伸手,将手办取下来,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苦笑:“连骗都不肯骗我一下……” 明纱怕自己再心软,语气十分生硬道:“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许一珩意外地抬头看向她,轻笑了声,“公平竞争,是我技不如人,和赛制评委没有任何关系。” 他像是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此刻,反而坦荡了许多:“替我向那位先生问句好。” 明纱答应下来,逃也似地离开了公司。 周末,晴空万里,天朗气清。 明纱遵守约定去医院看望季屿生。 她穿过石榴花开的石子路,来到住院部,轻车熟路地坐电梯上到四层,径直往4305走去,却和刚从屋里出来的姚柠迎面撞上。 姚柠挑眉撇嘴,简洁道:“聊聊?” 明纱望了一眼4305的门口,点头:“可以。”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廊道无人的角落,姚柠突然从包里取出一张飞机票递给她。 明纱疑惑:“做什么?” 姚柠面无表情道:“这是飞往徽城的机票,我瞒着师兄偷偷买的。他下周三就要出院回甘浔了,如果你还爱他,想和他在一起的话,那就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明纱错愕,犹豫着接过机票看了眼,说:“我以为你……” 姚柠嗤笑了声:“以为我喜欢师兄讨厌你?” 明纱点头:“嗯。” 姚柠无语:“这是我听过最搞笑的笑话,夏明纱,我有男朋友的。” 明纱愣住,仔细回想了一遍,问她:“是江遇医师?” 姚柠没好气道:“对,我讨厌你,只不过是因为你们一家子,明明对我师兄做过那么恶劣的事,他最后还是要义无反顾地喜欢你。而你不仅什么都不记得,居然还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他对你的温柔。” 面对姚柠的指责,明纱抿紧唇,无话可说。 姚柠瞥了她一眼,继续道:“我们梨园量子队五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说是家人也不为过。自从师父去世后,大家天各一方,唯有师兄依旧守着京剧,守着夙愿师这门行当。明明看着挺温柔无害的一个人,办起事来却像铜墙铁壁一样可靠,我们几个人从小到大都很依赖他,也很希望他能遇到一个交心的人,不用再继续受苦。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喜欢你,他竟然只想要你……” 明纱安静地听完了姚柠一番话,默默收起机票,心情复杂地转身朝4305走去。 季屿生坐在床上,精神看起来似乎不错,听到脚步声,微微偏头说:“你来了。” 不管发生几次,明纱仍是忍不住讶异于他“听声辨人”的能力。 她将不远处的椅子搬到病床边坐下,嘻笑道:“是啊,特意来陪你聊天解闷呢,一个小时80块,便宜好用,稳赚不亏,季老板考虑考虑我的陪聊业务呗?” 季屿生半靠在病床护栏上,轻笑:“那我得先试用一下,看看你的业务能力是否及格。” 明纱苦恼:“你想怎么试?别是让我唱戏给你听吧?” 季屿生本来没这个念头,听她这样说,当真思考了一下,问:“不行吗?” 明纱自掘坟墓差点挖坑把自己埋了,懊恼道:“你明知道我唱戏有多烂的,能不能申请换种解闷的法子啊?” 季屿生问她:“你想用什么法子?” 明纱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放下包,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他身后,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拇指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蹭了蹭他的喉结,然后偏头去咬他的耳朵,认真问:“这样可不可以?” 他呼吸略微凌乱,喉结在她的指腹下,难耐地上下浮动,声音沙哑地厉声警告:“别乱动。” “好吧。” 明纱气馁地松开手,作势要起身,突然被他一把拉住,瞬间万分动弹不得。 “叫你别乱动,没让你离开,就这样陪我聊会儿天吧。” 第71章 屿覆长生草(26) 明纱重新靠回去, 双手懒洋洋地环着季屿生, 下巴搁在他肩头,亲昵地和他聊了会儿天,无意间就聊起工作室的游戏。 “过几天,《星索轨迹》就要二测了。这一次, 项目组不仅对一测版本进行大优化, 也增加了许多新的内容,大家最近都有点忙得不可开交呢。” “看得出来, 你十分喜欢《星索轨迹》。”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一款中重度游戏从研发到上线,最起码也要花2到3年的时间, 能顺利上线的都是千里挑一,更多的是熬了几年, 还没熬到上线,突然被腰斩,团队直接宣布解散的。” 说到自己的行业, 她语气都变得认真轻快了起来,恨不得和他聊上一整天。 “对于我们这种底层的游戏从业者来说,游戏作品其实就相当于我们的对外名片。我们熬了几年,看着它从一个小demo慢慢落地,变成现在拥有几百万预约量的潜力作品,这其中所付出的时间和心血, 不仅是用金钱就能衡量的, 真想看看《星索轨迹》上线后能达到什么高度。” 季屿生握着她的手,慢条斯理地把玩着,问:“你们定下公测时间了吗?” “还没有。”明纱叹气, 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肩膀说:“看制作人那边的意思,大概会在年底进行三测的同时申请版号。等版号顺利下发, 不出意外,明年六月份左右就能正式上线。” “这样。说起来,典墨剧团也算参与过《星索轨迹》的配音工作,我有点期待,你们最终会用什么表现形式,将戏曲文化通过游戏呈现给玩家。” 明纱闷笑道:“等游戏公测时,你可以亲自来体验一把,保证不会失望的。” “好。”季屿生语气平淡,没什么意味地捏了捏她的手指根。 明纱被捏得酥软,猛然想起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哪怕《星索轨迹》能正常上线运营,他到时候也无法亲自去体验。 想到这,明纱心里有点难过和沮丧。季屿生和她交流时的行为动作太过流畅正常,导致她总是忘记他患有眼疾这件事。 明纱更用力地将他抱紧,微笑道:“那我们约好了哦,游戏上线那天,记得去给我们贡献流水,我会负责当你的向导和眼睛,带你逛一逛我们所创造的世界……” 她声音不大,温柔地落在他耳中,不轻不重地拨动他的心弦,他遂不及防转身,双手捧住她的脸,拇指按住她的唇角,俯身将她后面的话吞入腹中。 突如其来的亲吻让明纱措手不及,被动接受他的气息,感受他细细地在她唇上辗转。 周围的空气似乎有一瞬间的静止,他上下舔舐过她的唇瓣,声音低沉地诱哄道:“张嘴。” 明纱反应过来,微微张嘴,顺从地闭上眼睛,抬手抱住他,十指插进他的发间,缓解他在舌间缠绕摩挲所带来的酥麻和痛楚。 过了一会儿,她被他欺负得眼角濡湿大脑空白,气息不稳地唔了声,断断续续道:“季屿生……我……我快不行了……” 听到她的求饶,季屿生长睫微垂,呼吸变得愈发灼热,贪婪地攫取了一下她的气息,才慢慢从她唇中抽离,抬手去摸她的眼角,闷声问:“哭了?” 明纱气喘吁吁地趴在他肩上,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撑起身看着他,嘴硬道:“才没有。” 季屿生笑而不语,手从她眼角滑落到唇边,描摹她的唇形,轻声道:“肿了。” 她之前怎么不知道这家伙那么能气人呢? 她忿忿不平地张嘴咬住他的手指,不甘示弱道:“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季屿生任她咬着,温声问:“饿不饿?” 闻言,明纱气消了大半,松开他的手,顺势坐到他身边,摇头说:“不饿。” 季屿生沉默着伸手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她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忍不住用头蹭了蹭他下颚,徐徐开口:“我听阿柠说,你下周三要回甘浔镇?” 季屿生嗯了声,说:“那边没有川流不息的人群与车辆,环境比较适合视力障碍者生活。” 他语气平静得过分,明纱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思考了很久,才下定决心问他:“你会等我吗?” 季屿生还是太了解她了,不过简单的五个字,已经瞬间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他静默着松开她,没搭话。 明纱从他身上起来,认真地看着他,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季屿生,你会不会等我?” 她做不到抛弃现有的一切,在周三陪他回甘浔。 从头到尾参与一个爆款游戏的研发,是她职业生涯的梦想和追求之一。她熬了两年,好不容易和伙伴们一起将《星索轨迹》打磨成现在这样,她想亲眼看着它公测,不能在关键时刻半途而废。 而且,如果《星索轨迹》能正常公测畅销,项目组会有丰厚的年终奖和分红。她工作这几年,虽然已经攒了一些钱,可这些钱还不够她回甘浔隐居,维持她后半辈子的生活。 她知道自己就算现在和他离开,将来也一定会后悔和留下遗憾。 她不想只是短暂的与他欢愉一场,她想要和他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但长久的生活需要钱来维持,她在元宵灯会许下的心愿并不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她这些年真的有在努力为此做准备。 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她马上就能一一实现了。 明纱心慌意乱地望着季屿生,他半垂下眼帘,任她抓着自己的手,表情没什么情绪起伏,抿着唇不说话。 明纱等了片刻,心里一急,拉起他的手,用自己的脸去摩挲他的掌心,眷恋道:“我会比任何人都爱你的,你不要喜欢别人好不好?” 夏日午后,风轻云淡,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两人身上,鼻间消毒水的味道都被石榴花香冲淡不少。 季屿生安静地坐在病床上,听着她对自己说出这样温柔又残忍的话,无奈地深吸一口气,顺着她手上的力道,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沉声说:“这是最后一次,记住你说的话。” 第72章 屿覆长生草(27) 晚上回到家, 明纱取出机票看了好一会儿, 最终还是狠下心把它放进了抽屉里。 周三,她一如既往地早起出门挤地铁上班。候车站台人潮汹涌,行色匆匆,她被推搡着挤上地铁。 另一边, 季屿生和姚柠已经办完行李托运手续, 正准备办理登机牌过安检。 姚柠停在护栏外,看了眼时间, 焦急地朝入口处四处张望。 季屿生察觉到她的动作,疑惑:“怎么不走了?” 姚柠心里一急, 拜托道:“师兄,离检票还有一段时间, 要不我们等等再进去吧?” 季屿生听着周围熙熙攘攘的嘈杂声,和她说:“一会儿人多可能需要排长队,现在进去刚好, 走吧。” 含情目 第71节 姚柠无法反驳,急得跺了跺脚,这时,手机突然叮咚一声响,她打开看了眼来信,上面只有一行字:谢谢你, 但短暂的分离, 是为了更好的厮守。 姚柠看完瞬间明白,唉声叹气地陪季屿生一起通过安检进入候机大厅。 上午十一点半,从申城前往徽城的客机准点起飞。 明纱处理完手头的工作, 伸了伸懒腰,下意识地转头。 窗外, 青空栀浅,流云薇眠。 她松了口气,收回视线,拿起桌上的生椰冰拿铁喝了几口,继续整理文档。 六月底,《星索轨迹》二测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几个游戏官群异常热闹,明纱和同事一起混迹在玩家里,每天打开群就是999+的消息。 葡萄冰酒:【啊啊啊,好急好急,我是急急国王,想和白茶老公贴贴!!!】 猪头少年:【给你们一个机会马上公测,别不识抬举@星索轨迹】 青春暴躁期黑化中:【玩法、剧情和美术都好戳我,能不能给我一个内测号,你爹我快馋死了(哭唧唧)】 峡谷收尸专业户:【官方稳住,我听说有个研发了将近五年的游戏,因为数据太差迟迟不上线,导致投资人实在顶不住集体跑路了。】 一颗小虎牙:【@峡谷收尸专业户你是说隔壁的换皮手游《神诡大陆》吗?那个破游戏,不管是玩法还是剧情和美术,都是一坨答辩,妥妥的骗氪游戏,跟《星索轨迹》根本没啥可比性,倒闭了更好。】 群消息刷新得太快,明纱还没来得及看就飞快地掠过去了。 倒是一旁的萌萌,津津有味地潜水了一会儿,突然对她说:“纱纱,我记得《神诡大陆》好像是你上家游戏公司的项目。最近,好多玩家和maimai游戏行业圈的人都在爆料,说神诡项目组由于资金问题已经宣布解散,有位领导因为吃回扣还被立案调查了,你知道有什么内幕吗?” 时隔两年多,再次从现同事口中听到前游戏公司的消息,明纱已经淡定了许多。 说起来,她早些年在神诡项目组任职文案策划时,就已经发现了太多的坑和雷点。 比如,项目组管理混乱,领导层是一群根本不玩游戏的油腻中年,靠关系和拍马屁上位,平时无心制作游戏,只想着内斗和pua下属,一提到游戏,除了换皮就是抄。几年研发下来,把资金都挥霍光了,技术和画风却没有一点进步,玩法也是老一套,剧情更是领导单方面的yy和强制喂屎,一旦员工有不同的想法,就会被冷暴力和霸凌。 这样一款游戏,走到今天这种局面,一点也不奇怪,就是苦了底层的打工人,赫赫业业白干好几年。 明纱无比庆幸自己当初跑得够快,没有继续跟那群傻逼领导内耗下去。 她心情复杂地打马虎眼道:“他们内部就还挺混乱的,具体的我也不太好说,反正以后求职谨慎投递简历就对了。” 萌萌一听,秒懂,继续在各大平台吃瓜。 就这样忙碌又充实的渡过每一天,很快,《星索轨迹》二测周期结束,他们又开始了长达几个月的优化和打磨工作。 到了年底,财务那边要清账,让行政通知楠姐说文案组的团建经费再不用掉就要过期了。 楠姐一拍大腿,连忙找个机会把她们几个拖出去大吃一顿。 明纱连续加班了几天,本来精神挺萎靡的,突然听楠姐说文案组还有一笔人均800元的团建经费,顿时活了过来。 他们选了个不忙的工作日晚上出去吃自助餐,尽情的花天酒地了一把。 明纱不胜酒力,在团建时小酌两杯红酒后,开始犯懵。 晚上十点多,团建结束,琳达和她一起拼车,问她:“你住在哪,还记得吗?” “我又没醉,当然记得,就在……”明纱脸色潮红地打了个酒嗝,乖乖地念了一串地址。 琳达把她送回小区,在她下车时叮嘱道:“你自己能行吗,要不我送你上楼吧?” 明纱这时意识还算清醒,她摆了摆手说:“谢谢,没事的,我自己能走。” 闻言,琳达不再坚持,和她道别说:“那我先回去啦,拜拜。” “拜拜。” 明纱眼看着出租车远去,转身,步伐轻晃着走进小区,回到家,在客厅里呆坐了一会儿,酒劲突然间上来,开始有了醉意,有气无力地半躺在沙发上打盹。 姜芯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看见她一副醉眼朦胧的样子,走过去抬手摸了摸她额头,惊道:“我靠,醉成这样,你到底喝了几杯啊?” 明纱比了三根手指,嘟囔道:“我没醉,你别冤枉我。” 都开始说胡话了,还嘴硬。 姜芯无语至极,把她从沙发上掺扶起来。 明纱揽着姜芯的肩膀,回头瞥了眼遗落在沙发里的手机,叫嚣道:“手机,我的手机……” “啊,行行行。”姜芯无奈地捡起手机,塞进她手里,把人扶回卧室,往床上一丢,倒了杯温开水,搁在床头柜上,叮嘱她:“水我放这儿,渴了记得喝。” 明纱眯起眼睛,虚瞧她一眼:“谢谢你……姜姜,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这还差不多! 姜芯嫌弃地拉起被子往她身上一盖,警告道:“好好躺着,别到处乱跑,我要回去睡了,听到没?” 明纱乖巧地点头,等姜芯关上门离开卧室,她难受地一脚踢掉被子,翻来覆去半天,愣是睡不着。 她晕晕乎乎地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按下一个熟悉的号码。 是夜,甘浔镇一片寂静,月光透光窗台洒进屋里。 季屿生安顿好导盲犬,摸索着走到床边解掉衣裳,换上睡衣,刚躺下,手机突然就响了。 他伸手拿过来,滑开接听键。 “喂。” 清冷温润的嗓音,因为困倦,多了一丝慵懒,格外地撩人。 明纱意识混沌,紧抱着手机,呢喃细语:“季屿生……季屿生……” 将近半年多没有联络,她娇媚得快掐出水的声音,此刻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喊着他的名字,季屿生瞬间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微微叹息:“嗯,我在。” 人一旦喝醉,就格外遵循自己内心的想法,听到他的回应,明纱夹着被子胡乱蹭了几下,哭唧唧地撒起娇来:“季屿生,我睡不着。” 季屿生微愣,有些好笑道:“那要怎么办呢?” 明纱翻了个身,无意义地低吟两声:“你唱戏给我听好不好?想听你的声音……” 话筒里,她的呼吸声越来越凌乱,季屿生拉开被子起身,光脚往浴室走去,同时远程指挥她:“把耳机戴上。” 明纱迷迷糊糊瞥了床头柜,伸手,一把抓过耳机插上:“好了。” 季屿生走进浴室,关上门。 没一会儿,温柔低沉的声音,带着蛊惑和安抚的意味,缓缓传进她的耳朵里。 她满足地弯了弯唇,安静地听着,身上的燥热感慢慢消失,气息逐渐变得平稳匀长。 约摸过了半个钟头,季屿生回到卧室和衣躺下,轻声和熟睡的她说了句晚安,随即挂掉电话。 次日,明纱被闹钟吵醒,从床上弹起来,揉了揉眼睛,脑海中隐约闪过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她连忙拿过手机按掉闹钟,打开通话记录,确认了一眼联系人和通话时长,愣住。 四十多分钟!!! 她只记得自己昨晚喝断片,没脸没皮地打电话给季屿生,央求他给自己唱戏哄睡,他好像唱了几分钟吧,之后她就彻底睡着什么都不记得了。 后面的半个钟头,她不会还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明纱捂着脸,呜咽一声,缓了几秒,掀开被子爬起来,照常洗漱上班。 好不容易摒弃杂念,全神贯注地处理完上午的工作,一到中午休息时间,人松懈下来,昨夜的画面又开始浮现,搅得她心烦意乱。 她飞快地吃完午饭,拿着手机走到一个无人的露台,深呼吸三秒,鼓起勇气拨通季屿生的手机。 “喂,是我。” “嗯,我知道。”季屿生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拎着水壶,慢慢走到院子里,问她:“有事吗?” 明纱欲言又止道:“那个,昨天我们……通话了那么久,都聊……聊什么了啊?” 季屿生提着水壶给院子里的花浇水,耐心等她说完,静默三秒,反问:“你真的想知道?” 明纱本来挺有信心不管昨晚发生了什么,她都能接受的。可现在听他这样问,她那点好奇心霎时烟消云散,恨不得立马飞到甘浔捂住他的嘴。 她望着对面的高楼大厦,反悔道:“我一点都不想听,你别说了。” 季屿生闷笑一声,将水壶放下,抬手拂过山茶花茎,缓缓道:“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第73章 屿覆长生草(28) 明纱小时候学过这首诗, 大概的意思仍然记得。 她耳根微微发烫, 迅速开口阻止他继续往下说出一些让自己无地自容的话。 “我要去午休了,下次再聊,拜拜。” 她心跳如鼓地挂掉电话,回工位趴着睡了一觉, 下午醒来, 精神饱满,工作效率一骑绝尘。 到了元旦假日, 《星索轨迹》迎来最后一次删档内测,为期一个月。 幸运的是, 在第三次内测结束后不久,二月份游戏版号审批完毕顺利下发, 其中就有《星索轨迹》,项目组的大家随之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版号对于游戏来说, 就相当于车主的“驾驶证”,能不能上路横着走,就靠它了。 年底放假之前,传来期盼已久的喜报,大家在处理年终收尾工作时,都变得格外的有干劲。 这天下午, 明纱和音频组的同事讨论完剧情配乐问题, 回到自己的工位,突然收到行政部发来的一条消息。 行政小q:【亲爱的夏明纱同学,今天是您的生日, 为了感谢您为工作室所做出的贡献,小q特地给您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 记得抽空来前台取一下哦~】 明纱日理万机,早就忘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现在经行政提醒,才猛然间想起来。 她攥着手机起身去前台取生日礼物,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回走,经过h区,忽然被许一珩拦下。 她上班上到魔怔,痛苦地刹住脚步,垂眸看他,紧张道:“怎么啦?难道是剧情配置又出现bug了?” 许一珩嘴角抽了抽,不说话,飞快地将一个游戏手办特典礼盒塞进她怀里,不待她反应,便迅速戴上耳机,偏头看向电脑屏幕,一脸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认真敲起代码。 明纱看了眼怀里的盒子,又瞧了瞧许一珩。 他侧对着她,脸部轮廓英气十足,耳朵却爆红到几欲滴血。 真是个别扭的男生呢。 明纱莞尔,小声和他说了句“谢谢”,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工位,打开礼盒。 里面放着她最喜欢的游戏手办模型和一张小卡片。 她抽出卡片查看,上面只有简单的四个字:生日快乐。 她微微一笑,感激地重新将礼盒装好。 含情目 第72节 傍晚下班,明纱提着礼盒离开公司,在半路收到一条物流信息提醒,于是又顺路在小区门口的快递站取了个包裹,收获满满的回到家,一进门,就开始查看快递单信息。 她最近没网购,包裹的寄件方又写着某电商官方旗舰店,她百思不得其解,带着一点好奇,从抽屉里找出剪刀,小心翼翼地将包装层层剪开,定睛一看,发现是台最新款ps5游戏机。 明纱冷静了几秒,尖叫出声。 啊啊啊,这款游戏机,她一直放在购物车里,本打算等公司发年终奖就下单,没想到竟然提前在生日这天收到了! 明纱激动得抱着游戏机在客厅里跳起舞。 另一边,季屿生让阿姨将小院次卧打扫干净,重新布置一番。 博古典藏舍的伙计阿丰见状,十分纳闷。 自从老板回甘浔居住,便叫人将这间卧室装修成了温馨典雅的闺房,还每隔一小段时间,就请阿姨来打扫一遍,隔三差五更换盆栽和花卉。 但奇怪的是,老板自己却不住,也不外租让别人住。 阿丰私底下偶尔会怀疑,老板是被妻子抛弃的寡夫,惨兮兮地在这边打理好一切,期待着妻子有天能回心转意。 可老板的心态格外良好,情绪也相当稳定,每天不是养花种菜,就是带导盲犬出门遛弯,偶尔远程处理典墨剧团的疑难杂症,查查小店的货物和账,兴起时还会接受茶楼的邀约给客人唱戏,怎么看都不像是被人抛弃后意志消沉的样子。 只有在下雨天,他才偶尔看见老板打开那台老旧唱片机,抱着导盲犬坐在屋檐下,听着雨声和咿咿呀呀的戏曲,流露出一丝落寞的神色来。 也正是如此,阿丰才隐约觉得他们老板似乎在等人。 待阿姨离开,他试探地问季屿生:“老板,年底是甘浔镇旅游旺季,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咱租出去赚点钱买年货吧?” 闻言,季屿生转身面对着他,轻皱眉。 那双眼睛虽看不见,却意外的澄明,专注地思考问题时,显得十分沉稳睿智。 “她不喜欢别人睡她的床。” 阿丰头一回听季屿生提起“那个人”,好奇道:“老板,她是谁啊?” 季屿生微眨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淡声说:“你未来的老板娘。” 阿丰诧异地僵住,心里头有一万匹马狂奔而过,暗忖自己还真猜对了一点,继续问:“那咱老板娘啥时候回来啊?” 季屿生没搭理他,独自拿着手机走到院子里,拨通了一个号码。 明纱激动半天,累得瘫在沙发上喘气,打开手机,准备下单买蛋糕和烧烤,和姜芯一起简单过个生日。 这时,手机铃声响了。 她瞥了眼来电显示,窃喜,急忙接听。 温和清润的嗓音隔着电话传来。 “喂,是我,季屿生。寄给你的快递收到了吗?” 明纱取快递时,确实有猜测过是季屿生送的。 现在听他这样直白的承认,愈加欢喜。 “收到了,我很喜欢,谢谢你!” 她对着手机,用力地“么”了两声。 季屿生眉眼含笑,抬手抵唇,掩饰地清了清嗓子:“喜欢就好。” 两人自从那日她喝醉之后,已经许久没有联系,现在一打开话匣子,根本停不下来,瞎聊胡侃了十几分钟,口干舌燥仍未尽兴。 最后,是季屿生怕她错过庆生时间,才提醒道:“今晚,记得吃蛋糕。” 明纱连连点头,保证道:“放心,我会连你那份也一起吃掉的。” 季屿生轻笑了声,说:“好。” 明纱称心如意地继续和他闲扯了几句,临挂电话前,他突然破天荒地喊了她一声:“纱纱。” 明纱愣住,心里没来由的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诧异道:“怎么啦?” 话筒里安静片刻,明纱耐心等了几秒,紧接着就听见他微微叹息道:“安得抱柱信,皎日以为期。” 就这样,明纱凑合着过完一个还算开心的生日,想见他的心情因为那句话逐渐达到巅峰。 离春节还有几天时间,她提前买好飞机票,勤勤恳恳地做完文案收尾工作,坚持到最后一刻,等公司宣布放假,直接飞奔回家,开始收拾行李。 就在她把衣物一件件塞进行李箱时,许久未联系的陈珊突然打电话过来。 明纱点开免提键,把手机放在床上,边收拾行李,边高声道:“喂,妈。” 陈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抑制不住地哽咽出声:“纱纱,你外公今天病故,妈妈以后再也没有爸爸了。” 明纱停下手中的动作,半蹲在地上缓了好几分钟,才慢慢反应过来。 陈珊压抑地止住哭声,和她说:“这几天家里要给外公办葬礼,你有空的话,就回来见他最后一面吧。” 第74章 屿覆长生草(29) 阿丰家住甘浔镇, 在博古典藏舍上下班都很方便, 年底忙完家里的事,就过来这边看店,顺便帮季屿生置办年货。 “黑猪肉十五斤,火烘鱼十袋, 腊肉香肠两盒, 笋干八袋,鸡鸭各三只……另有各类零食果干茶叶点心……” 阿丰拿着季屿生给他的订单明细表, 一一清点年货,吐槽道:“我的天, 老板娘胃口可真行!” “能吃是福,不要嫉妒她胃口好。”季屿生低眸, 嘴角含笑,看起来心情似乎很不错。 阿丰噎住,暗忖老板娘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自家老板就已经开始护起来了,日后不得被拿捏得死死? 他在心里为季屿生默哀三秒,嘻皮笑脸道:“得嘞,老板娘就算上房揭瓦,在您眼里那也是身体好活力四射。” 季屿生无视阿丰的调侃,问他:“前几日进的几坛老白酒还在吗?” 阿丰点头:“在的。” 季屿生说:“帮我拿一坛。” “诶?您不是说过戏曲演员不能随便沾酒吗。” 阿丰疑惑着从展示架上取下一个陶瓷酒坛子, 想到季屿生方才惦记“老板娘”的样子, 心下了然,笑呵呵地把坛子交给他,八卦:“难道是给老板娘准备的?” “显而易见。”季屿生直截了当的承认, 隔空往阿丰嘴里撒了把狗粮,完全不顾他单身多年的死活, 在他怨念的目光中,抱着酒坛子转身走进后院。 上午,冬日暖阳洒在屋檐篱笆上,金灿灿一片。 季屿生坐在石桌前,拔开坛塞,将烘干的花瓣泡进白酒中,加入几粒冰糖,密封放好。这时,桌上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喂了一声。 明纱听到他的声音,怀念又难过。 她犹豫了几秒,愧疚道:“抱歉,我过年就不回甘浔了。” 季屿生唇边笑意减退,语气冷淡地嗯了声:“我知道了。” 明纱拿着手机,擦了擦眼泪,尽量不让自己在跟他通话时哭出来,慢慢解释说:“外公昨天病逝,我想回杭城参加他的葬礼……” 年岁渐长,亲人迟早会一个个先后离开,这是人生必须要跨越的门槛。 她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和父母的感情十分寡淡,反而跟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更亲近一些,眼下,连最后一位祖辈亲人也离世了,说不悲痛揪心,都是骗人的。 季屿生安静地听她倾诉,隐约发觉她在努力压制着哭腔,他轻叹一口气,温柔地和她说:“喜怒哀乐都是人类的正常情绪,难过的话,是可以哭出来的。” 明纱微怔,堵得严实紧密的心,在此刻仿佛破开了一个小口子,听着他沉稳的呼吸声,再也无法控制的抽泣起来。 “季屿生,我好难受……” “我知道。” “季屿生。” “嗯,我在。” 就这样毫无意义地喊着他的名字,哭了几分钟,明纱终于慢慢平静下来,看了眼时间说:“我现在要出门去机场了。” “好,路上注意安全。” “季屿生。” “嗯?” 明纱深吸一口气,在结束通话前,认真地和他说:“我喜欢你。” 季屿生神色缓和下来,轻声回应她:“我知道。” 等她挂掉电话,他抱着陶瓷坛子慢步走到梨树下,咬开木塞,将刚泡好的花酿尽数洒在了黄土之上。 / 腊月二十七,天阴沉沉,明纱赶回杭城参加外公的葬礼。 厚重的阴霾笼罩着庄严的殡仪馆,明纱给外公敬完香,和陈珊安静地坐在一旁,看工作人员揭开棺木,为外公放上鲜花。 殿内响起缓慢低沉的乐曲,她起立鞠躬默哀,认认真真地和外公道别。 等葬礼结束,才带着浓浓的思念和不舍离开了殡仪馆。 回到家中,陈珊泣不成声,接连几日郁郁寡欢,明纱不忍心弃之不顾,留在杭城安抚她,顺便过了个压抑凝重的新年。 等外公头七一过,年假结束,她又开始匆匆忙忙地收拾行李,准备回申城工作。 离开那天,陈珊送她去机场,在车上突然和她寒暄起来。 “妈老了,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像你外公一样突然离开,现在唯一的心愿不过是希望家人能平安健康。” “你妹在家,学习生活各方面我都很放心,反而是你只身一人在外,我总是忍不住要担心挂念。” “仔细算来,你年纪也不小了,什么时候能找到个真心相爱的人结婚呢?” “前两天,你叔的同事带儿子来家里拜年,还问起你的婚恋情况,他们家对你印象挺不错的,你要是实在找不到满意的人选,不妨先和他儿子处着试试?” 每次,无论她回哪边家里过年,都会被催婚,这似乎已经成为一种传统艺能,虽迟但到。 明纱揉了揉太阳穴,不再像以前那样和陈珊打太极,开门见山说:“我有男朋友了。” 陈珊一愣,狂喜:“什么时候谈的?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 明纱面无表情:“不久前刚谈的。” 陈珊噢了声,滔滔不绝道:“那他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家庭条件怎么样,年收入有多少,什么时候可以带回家给妈看一下……” 含情目 第73节 父母大概也只有在谈及她的婚嫁问题时,才会这般热情高涨。 明纱看着一脸急不可待的陈珊,又想起了被她和夏康抛弃的季屿生。 如果他们发现自己喜欢的就是当年被他们拒养的那个人,一定会以为自己在发疯报复他们吧? 而且,季屿生虽说不恨她,但她不确定他是否能接受陈珊夏康,毕竟他们可是曾经伤害过他的人。 他这一生已经够辛苦了,她实在不愿再揭开他的旧伤疤。 还是再等等吧…… 明纱纠结挣扎许久,最后只说:“看他的意愿和时间。” 陈珊闻言愣住,不悦道:“哪有准女婿不见岳父岳母的,你别是被人骗了吧?他要是真喜欢你,肯定会抽空见我们一面,你平时没事多提醒他一下,这还没结婚呢,一点礼数都不懂。” 明纱敷衍地嗯嗯两声,下了车,拉着行李箱飞快地走进机场,远远地将陈珊的话抛在脑后。 如果季屿生实在不方便,她恐怕永远都不会安排他跟父母见面的。 第75章 屿覆长生草(30) 年后返岗, 明纱还沉浸在亲人离世的情绪中, 明明也没做什么,一摸键盘就觉得浑身疲惫,坐在工位上直犯困。 琳达说,她这叫节后综合征, 丢给她一盒咖啡, 让她回回血。 于是,明纱每天上班就变着花样给自己泡咖啡, 连续喝了一周,人是精神了不少, 结果晚上又失眠了。 这样极端的精神状态,一直延续到工作室宣布《星索轨迹》全球同步公测将定档四月二十七日, 才有所好转。 为了能更好地推动游戏研发进度,规范工作流程,工作室又从大厂挖了位经验丰富的pm, 给《星索轨迹》制定项目计划和排期表。 大家忙完公测版本的任务后,继续马不停蹄地为首次活动版本做准备,天天各种会议,各种对接,不分日夜的加班,忙得飞起。 曾经那种忙到焦头烂额的痛苦和充实感, 再次席卷而来, 明纱根本没时间再伤感,下班回家直接倒头就睡。 就这样卷到四月,工作室开始集中大规模买量造势, 在线上线下进行宣发,给游戏公测做最后的冲刺。 恰好那段时间, 文旅部要在申城会展中心举办大型cacg动漫游戏展。主办方联系了伽马工作室的负责人,双方一拍即合,决定让《星索轨迹》参展。 明纱好不容易熬到周五,本打算双休日宅家休息,一听有漫展,便蠢蠢欲动地和琳达约了起来。 周六,她轻装简行,按时到达指定地点,发现琳达已经在那等着。 她飞快跑上前,一把揽住琳达的肩膀说:“走吧,我们去地铁站。” 琳达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说:“再等等。” 明纱纳闷:“漫展快开场了,还等什么啊?” 琳达神神秘秘地笑道:“等我们的司机。” 话音刚落,只见一辆扎眼的保时捷panamera停在路边。 车窗摇下,许一珩偏头看过来,扬唇轻笑:“两位美女乘客请上车。” 别说,这家伙扮起司机来,还挺有模有样的。 明纱无语沉默。 琳达催促着把她塞进后座:“走走走,我们上车逛展去。” 三人年纪相仿,且都是acg爱好者,一路上话题不断。 到了会展中心,明纱和琳达先下车,在入口处等许一珩停车,然后一起检票进场馆。 明纱从痛包里取出单反,挂到脖子上,和他们说:“今天我喜欢的漫画家有签售会,我打算排队买本单行本,再去其他主题展区逛一逛,你们呢?” 许一珩嗯哼了声,不答反问:“你是说nico老师吗?” 明纱惊讶:“你怎么知道?” 许一珩施施然说:“今天被邀请参展的高人气漫画作者就那么几位,稍微关注活动的同好都清楚,再者……” 他垂眸,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她的痛包,抬抬下巴,嗤笑:“你包上扎着那么显眼的漫画角色吧唧,想不发现都难吧?平时一点都没察觉,咱们纱纱老师私底下会喜欢这种抖s角色,隐藏得够深的啊?” 明纱被他明晃晃地瞧着,有些羞耻,立马抬手捂住包,别扭道:“个人萌点,请勿想入非非,谢谢!” 见状,许一珩欠揍地笑道:“偷偷告诉你,我有他的绝版限量手办哦。” “……” 明纱觉得自己起码一个小时之内都不太想搭理这个人了。 她苦哈哈地跟在人群后面排了许久的队,总算如愿以偿拿到nico老师的特签单行本,爱不释手地抱着本本和许一珩他们到处乱逛,收刮周边。 两个小时下来,痛包被塞得满满当当,手上还提着大大小小的福袋,根本腾不出手拍摄。 许一珩没想到她们俩这么能买东西,自发承担了拎包的工作:“我来拿吧,俩位公主还是开开心心逛展更重要。” “你小子果然嘴甜,今天没白让你跟着来!” 琳达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地把福袋丢给许一珩。 他拎在手里试了试重量,又和明纱说:“你的呢?福袋和痛包一起挂上来也没问题,不用心疼我。” “……” 一句话把明纱心里那点担忧全部堵了回去。 她动作干净利落地摘下痛包挂到他肩膀上,又将福袋递过去:“谢谢,回去请你喝奶茶。” 许一珩挑眉:“ok。” 离漫展闭馆还很早,三人继续结伴逛了一圈,很快便来到游戏主题馆。 这个点,《星索轨迹》的展区已经被观众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异常火爆。其中不乏热情玩家和自来水coser。 运营组的人大概率是没料到《星索轨迹》会如此受欢迎,今天准备的人手很少,只有几位工作人员在场,面对众多热情观众,有些应接不暇。 明纱站在人群包围圈外,抬头看展区上方的led显示大屏。 此时,显示屏里正在播放他们工作室和季屿生合作拍摄的游戏宣传片。 她目不转地盯着屏幕里的人出神,耳边不断有观众热情咨询的声音传来,此起彼伏。 “这个游戏公测礼包要怎么领取?” “《星索轨迹》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开放预下载,我好急,你们透露一下消息呗?” “今天展出的角色周边在游戏公测后会有通贩吗?” “告诉策划对我的景云老公好点,别搞幺蛾子,不该改的技能别乱动!” “游戏公测后会有加码福利吗?免费十连抽百连抽什么的搞起来吧,求求了……” “白茶不歪,玩到关服!!!” 大家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蹦,几个工作人员被人群簇拥在中间,手忙脚乱,晕头转向。 这时,负责此次线下活动的运营小姐姐发现了他们三个,朝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往后门来。 琳达用手肘戳了戳明纱:“嘿,运营小姐姐在叫我们!” 明纱回过神,简单分析了一下周遭的情况,说:“走吧,我们过去问问她有什么事。” 三人绕过人群,走向后门。 运营小姐姐激动地拉住明纱和琳达,疲惫不堪道:“你们今天是来玩的吗?” 明纱和琳达对视一眼,点头:“是的。” 运营小姐姐又问:“那你们等会儿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吗?” 明纱摇头:“没有。我们打算随便逛逛就回去了,怎么啦?” 运营小姐姐眼中的希望死灰复燃,双手合十,央求道:“我们人手不够,实在忙不过来,拜托你们留下帮帮我们吧,求求了……” 他们身为游戏开发者,本来就该为玩家服务。而且,眼下展区的场面确实挺混乱,大家同事一场,无论如何都该互帮互助,渡过难关,毕竟《星索轨迹》是团队共同的心血,游戏爆火对谁都好。 念及此,他们立刻答应了运营小姐姐的请求,穿上工作室的文化衫,开始配合工作人员服务线下玩家。 许一珩和琳达的任务是向观众介绍游戏详情。 明纱则负责引导观众扫码关注官博和预约游戏,领取线上礼包和线下游戏周边福利。 “小姐姐,游戏q版杯垫和亚力克钥匙扣只能选一个吗?” “是的。” “今天的周边以后会有通贩吗?” “不会哦,这些周边都是此次线下活动的限量福利。” “我已经预约好了,到时候游戏公测会有提醒吗?” “游戏公测时,一般会发送短信到你填写的手机号上,请注意查看。” 一群人分工合作,尽可能耐心地为线下玩家解答疑惑。 但《星索轨迹》在acg圈的爆火程度,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从上午到下午,一直有观众源源不断地往展区涌来。 明纱连续说了几个钟头,嗓子直接哑了。 最后,是几位热心玩家见他们团队人少,各方面都不太成熟,在熟悉流程后,便自发地向后来的其他观众安利《星索轨迹》解答疑惑,整理游戏周边,帮他们分担掉一部分的工作。 就这样忙活到傍晚漫展闭馆,人群逐渐散去,运营小姐姐总算松了一口气,和那几位热心玩家说:“谢谢你们帮了大忙,我跟项目组那边申请一下,给大家发半天劳务费吧?” 那几位热心玩家闻言,连连摆手婉拒。 “我是因为太喜欢你们的游戏,才顺便帮忙的,又不是为了这个。” “我也一样,只要你们项目组认真做游戏,大家永远都会支持你们。” “加油,热爱不止,星轨永恒!!!” 明纱在旁边帮运营同学收拾东西,猛然间听到几位玩家当面喊出这样中二又热血的口号,心头一震,莫名有些感动。 热爱不止,星轨永恒。 她当初坚持从事游戏行业,从一位玩家努力变成如今的游戏开发者,经历了职场的风风雨雨,依旧舍不得转行离开,不正是因为“热爱”二字吗? 对于一位开发者来说,能做出一款受许多玩家所喜爱的游戏,已经非常满足了。 含情目 第74节 明纱带着这样的心情,偷偷观察其他人的神情,发现不止是她,今天在场的工作人员几乎都有为之所动。 于是,大家心照不宣地在会展中心关门赶人前,和仍未离开的玩家们一起拍了几张大合照留念,并将那张写满玩家祝福语的《星索轨迹》宣发大海报带回工作室,贴在了墙上。 第76章 屿覆长生草(31) 四月二十七日, 《星索轨迹》全平台公测。 上午, 明纱早早地守在电脑前,调出游戏登录界面,边吃早餐边等十点游戏开服。 然而,九点半时, 办公室里不知道是谁大声嚷嚷了句:“星轨开服啦, 大家冲啊!” 明纱紧张得一口干掉手里的三明治,点击登录游戏, 发现uid已经是百万之后了,她气得嚎叫两声, 欲哭无泪道:“不是说十点开服,怎么提前了?” 琳达和萌萌嘲笑她:“噗, 大家快看这里有个老实人。” 楠姐难得插了句嘴,解释说:“星轨关注度太高,技术那边为了缓解服务器的压力, 就提前半小时开服了。” 小泉庆幸道:“还好我以前被骗过,知道技术那边的德行,提前留了一手,可怜我们文案组最后一个好孩子,就这样被官方背刺啦。” “……” 合着官方连自己人都背刺,偏偏他们文案组就她一个大怨种上当。 明纱无比郁闷地登录游戏, 给自己取了个酷炫狂霸拽的昵称, 流畅地看完开场动画,结果一眨眼,服务器因为同时登录人数过多直接瘫痪, 她被卡出来后,再也登不进去。 各大平台玩家骂声一片, 《星索轨迹》瞬间被送上热搜。 “我艹屮艸芔茻,怎么玩的每个爆火游戏,开服都必蹦,老传统艺能了,这回不发个几十连抽说不过去吧?@星索轨迹。” “十连继续骂你,二十连间歇性失忆,三十连永久失忆,五十连我是星轨护卫队队长,@星索轨迹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官方提前开服开了个寂寞,该蹦还是蹦,你们的游戏服务器是用土豆做的吗?还能不能行啊!” “@星索轨迹开门,快开门!我知道你在家,不要耽误我跟老公老婆们见面!!!” 明纱此刻意外地和玩家们感同身受,连连附和,在心里吐槽:就是就是,垃圾服务器。 她把玩家评论截图丢到群里。 技术大哥讨饶:【在修了在修了。】 很快,在技术人员的全力排查和抢修下,游戏重新恢复正常。 运营组那边跟上头商量后,决定给玩家补偿二十连抽,随后这事便慢慢翻篇过去,大家开始其乐融融地讨论起游戏内容。 当天,《星索轨迹》在短短几个小时迅速登顶十一国畅销榜,持续引发大量的关注与争议。 有太多双眼睛在盯着《星索轨迹》。其中,有期待和凑热闹的玩家,也有嘲讽等着看洋相的同行,以及浑水摸鱼预测《星索轨迹》不过是一日狂欢的各路人士。 但是,无论争议声多大,作为一款由小团队所开发的大型游戏,能在多国上线并取得如此亮眼的成绩,无疑是相当惊人的。 后面几天,《星索轨迹》以其精致的游戏风格和丰富新颖的内容,赢得众多玩家的喜爱,持续霸榜,热度不减,狠狠地给同行上了一课。 五一假期,明纱宅家玩游戏,顺便把她为季屿生注册的游戏账号发给他。 明纱:“我答应过你的,说话算话。” 季屿生:“谢谢,恭喜你们的游戏爆火。” 明纱:“咱俩谁跟谁啊,对了,你下载游戏了吗?” 季屿生:“还没。” 明纱:“啊,那你现在去找个人帮忙下载登录吧,我带你飞!” 季屿生:“好的,稍等。” 挂掉电话,季屿生拿着手机走进博古典藏舍。 此时,店里没有顾客,阿丰正坐在柜台边摸鱼玩游戏,余光瞥见季屿生走过来,吓得一把将手机藏进口袋里,紧张道:“老……老板,今年五一假期,店里生意不错,卖出了好几件东西……” 季屿生打断他:“我不是来查店的。” 阿丰放下心来,问:“那您是来?” 季屿生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他:“麻烦你帮我下个游戏。” 阿丰瞠目结舌:“您要玩游戏?” 季屿生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阿丰看了看他的双眼,没敢直说,沉默了儿,问他:“您想下哪个游戏?” 季屿生说:“《星索轨迹》。” 阿丰愣住,嗐了一声:“原来您也喜欢星轨,这就帮您下载,只要您喜欢星轨,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 他喋喋不休地将《星索轨迹》下到季屿生的手机里,异常热情道:“老板,我之前参与过这款游戏的内测,现在也算元老级玩家,需要我带你吗?” 季屿生思考片刻说:“帮我升到可以联机组队的等级就好,后面你老板娘会负责带我飞。” 阿丰:“???” 合着他就是一工具人呗! 阿丰憋屈地给季屿生下完游戏,又帮他过完新手关卡,顺利地跟明纱组上队。 之前,他隔三差五就听季屿生提起老板娘,一直很好奇,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和她接触,忍不住背着季屿生偷偷跟她私聊。 博古丰哥:【嘿嘿,老板娘好,我是博古典藏舍的伙计,你可以叫我阿丰。】 明纱看到“老板娘”三个字,差点没一口水直接喷到显示器上,她定了定神,敲了一串字过去。 濒危物种明诡:【老板娘?谁让你这么叫我的?】 咦?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难道老板和老板娘已经离婚了,一直以来其实只是老板的单相思而已? 阿丰胡思乱想一番,挠了挠头。 博古丰哥:【我们老板生哥私底下一直这么跟我称呼你。】 濒危物种明诡:【季屿生?】 博古丰哥:【对啊,你要是不喜欢这个称呼,那我换一个?】 明纱心里暗爽。 濒危物种明诡:【啊,不用,就这么叫。你把手机给老板,我和他聊聊。】 博古丰哥:【哦,好的。】 阿丰将手机还给季屿生说:“老板,我已经帮您和老板娘组好队了。” “谢谢。” 季屿生拿着手机走回后院。 明纱用语音喊了他一声:“是你吗季屿生?” 季屿生回她:“是我。” 明纱盯着游戏里相贴的两个角色,问他:“准备好起飞了吗?” 季屿生格外配合地嗯了声:“好了。” “那就跟紧我不要走丢了哦。”明纱轻笑,拖家带口地在游戏里走动起来,高呼:“冲啊,明珠生蚌小队!” 季屿生淡然地静默了会儿,问她:“为什么是这个名字?” 明纱贼兮兮地笑道:“因为有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啊,你要是实在不喜欢,叫春生夏长也行。” 季屿生叹气,说:“第一个挺好的。” 就这样,明纱边用语音和季屿生交流,边带他到处逛逛游戏里的经典场景,偶尔有空就帮他过过副本,杀杀野怪。 虽然大部分时间,季屿生都会因为走位失败,导致他们明珠生蚌小队全军覆没,但明纱还是很开心,还是忍不住想要傻乐。 两人高强度玩了几天,直到五一假期结束,才有所节制。 三号晚上下线时,明纱依依不舍地和季屿生说:“我明天要去上班了,等休息日有空再继续带你玩。” 季屿生沉默良久,突然笑了笑,说:“好,我等你回来。” 明纱微怔,鼻子莫名有些泛酸。 她魂不守舍地退出游戏,打开桌上的日历看了一眼。 原来,从她离开剧团到现在,已经快三年了。这几年里,两人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可以数得过来,他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等了她这么久。 其实,如果他现在立马让她回甘浔,她一定会奋不顾身回去见他的吧。 明纱心里五味杂陈,拿起笔,下定决心般在某个日期上画了个圈。 五一假期结束,《星索轨迹》在一个月之内更新了两次卡池活动,流水再创巅峰,而后逐渐进入稳定运营阶段。 到了六月底,工作室老大在游戏庆祝大会上宣布,《星索轨迹》项目组决定以游戏月流水为标准,对开发团队进行收益分红。 该消息一经发布,立刻传遍整个游戏圈,hr的工作邮箱每天都被塞得爆满,收到的简历是年前的几十倍不止,团队开发人员也从两百人左右,增长到了现在的三百多人。一切都在有条不絮地进行着。 这天下午,明纱验收完下一个版本的活动剧情,酝酿了几分钟,将早就写好的离职申请书发送给楠姐。 楠姐看完,把她叫去会议室,不解道:“《星索轨迹》正处在高速发展阶段,月流水爆涨,未来潜力无限,外面很多求职者想进都进不来,你怎么突然想不开要离职呢?是薪资方面不满意吗?” 明纱摇头:“不是因为这个。” 楠姐困惑:“那就是在晋升方面有诉求?” “也不是。” 明纱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离职原因和楠姐简单说了一遍。 楠姐意外地看着她,老半天才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当初面试时,我们也聊到过你的职业规划,我还以为你的梦想是成为一位著名的游戏世界观架构师,让内容向游戏可以在国内占有一席之地,没想到才过了几年,你就已经打算放弃深耕多年的游戏行业回老家,真是令人唏嘘。” 想起面试时吹的牛,明纱怪不好意思,她尴尬地笑了笑,说:“其实,我的梦想也算实现了不是吗?《星索轨迹》从上线以来,在内容方面的口碑一直都很不错,起码现在已经有很多玩家开始关注游戏剧情和设定,而不是像以前那样一键跳过。” “或许内容向游戏在国内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但这是我作为一个底层从业人员,所能通过努力做到的最厉害的事了。” 毕竟,理想和职业之间隔着太多东西,本来就很难一蹴而成。能在离开前做出一个爆款游戏,给自己所热爱的行业留下寥寥一笔,拿到满意的奖金,她已经比大多数同行幸运太多。 楠姐耐心听明纱讲完,有些触动。“也对,游戏世界观架构师听着很高大尚,但大部分游戏公司其实都不需要这个职位,最多只会招几个听话的执行文案。” 楠姐:“无论我们承不承认,在资本市场中,我们都只是可以随时被丢弃的螺丝钉。” 含情目 第75节 所以,《星索轨迹》能凭借内容在各大游戏巨头的压制下突破重围,对他们这些决心搞内容的从业者来说,相当于证道成功。 已经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开心的事了。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几秒,楠姐最后还是尊重她的选择,温柔地笑道:“既然你已经有了离职的决心,那我也就不再强人所难了,祝你未来生活愉快。” 明纱感激地弯了弯唇:“谢谢。” 第77章 屿覆长生草(32) 怕文案组其他同事工作分心, 明纱并没有过度声张, 直到完成了所有的工作交接,才自掏腰包请全组人喝下午茶,顺便把自己要离职的事情告诉他们。 大家表示惊讶之余,也纷纷送上祝福, 往她包里塞了各种小礼物和零食。 离职当天, 明纱办完离职手续回到工位,琳达她们几个立马放下手头的工作, 一起围过来,开始七嘴八舌。 “姐妹, 苟富贵,勿相忘。” “这个袋子挺重的, 我帮你拎下楼吧。” “走走走,我也送你一程。” 就这样,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把明纱送到楼下, 将毕生所学的吉利话都讲了个遍,就差提前祝她新年快乐了。 明纱啼笑皆非,恋恋不舍地和她们再三告别,而后转身,独自一个人慢慢往外走。 夏日午后,阳光炽热, 路边有公路园丁在修剪花草,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芬芳,淡淡的,很好闻。 明纱深嗅一口气, 感觉任督二脉都被打通了,身体格外的轻松。 她抱着收纳箱, 步伐轻快地走到园区入口,看见许一珩蹲在门牌石旁边吃雪糕。 怪不得她刚才经过h区没看见他,原来是躲在这摸鱼呢。 大热天的,也得亏他不怕晒。 明纱在心里腹诽,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 许一珩瞧见她走近,吹了句口哨,从地上站起来,朝她抬抬下巴,问:“要走了?” 明纱停下,点了点头:“对。” 许一珩将竹签丢进垃圾桶,二话不说直接走过来,从她手里抱过收纳箱,往前走。 “哎,你这人……” 明纱反应过来,追上去,看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许一珩说:“在工作时间跑出来,不怕被上司发现教训一顿啊?” 许一珩偏头往下睨了她一眼,不以为然地轻笑道:“只要你不告发我,没人会发现的。” 明纱无可奈何,郁闷道:“你一直都这么随心所欲的吗?” 许一珩挑眉,反问她:“这样不好吗?” 明纱沉默了会儿,淡笑道:“没有,挺好的。我羡慕还来不及呢。” “你在说什么傻话?”许一珩瞥了瞥嘴,语气十分认真地说:“我才是真正羡慕你。” 明纱垂眸看着鞋尖,幽幽道:“我就普通人一个,有什么好羡慕的。” 许一珩停在大马路边,把箱子放在花坛台阶上,低头凝视了她好一会儿,唇角弯起一抹弧度,声音夹着笑意说:“其实,你得奖的那一届大学生独立游戏制作大赛,我也参加了。” “噫?”明纱诧异地抬头看他。 他望着马路中央川流不息的车辆,叹气:“已经过了7、8年,你不记得也正常。” “当时,我们小组输给了你们,与一等奖失之交臂,只拿到二等奖。” “评审和玩家的反馈意见是,在游戏创意、画面风格、玩法和技术等方面两组都有所突破,但你们组的游戏内容做得比我们更加精致,所以一等奖给你们组也算实至名归。” 好久远的记忆…… 明纱站在旁边,安静地听着许一珩讲起大学时期那场游戏竞赛,突然觉得恍如隔世。 老实说,她确实怀念过当年和几位同好一起参加竞赛的时光,但她也确实记不起来,那场竞赛的二等奖得主,以及小组成员的名字。 没想到,许一珩当年也在,并且还输给了她们小组。 明纱有些迷茫:“那么,你其实早就认出我了?” 许一珩嗯哼了声,漫不经心道:“我以前当过电竞选手,比较喜欢和擅长竞技类游戏,对内容向游戏一点都不感兴趣,甚至在看游戏剧情时会忍不住一键跳过。后来输给你们,我觉得很不甘心,于是便偷偷地玩了你们的游戏。” 真是个嘴硬体正直的家伙,明纱颇为好笑地盯着他问:“体验感如何?” 也许是觉得自己当年的行为有些孩子气,许一珩也跟着笑了:“嗯,还挺上头的。” 这时,网约的出租车停在他们跟前,明纱还想再说些什么,许一珩突然替她打开车门,眯着笑眼,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明纱只好把话憋回去,弯腰坐进车里。 “谢谢。” 许一珩低笑了声,没说话,帮她把纸箱搬上车,啪地一声关上门,退开一步,和她挥挥手。 “再见。” 明纱颔首,如斯重负,长舒一口气,转身坐好,和司机说:“去盛嘉园小区。” 出租车重新启动。 许一珩站在盛夏的烈日中,望着逐渐远去的出租车,无声张了张嘴。 再见了,我的青春。 / 回到家,明纱休息了几天,顺便帮姜芯物色新室友。 等双方定好转租日期,签下合同,她便开始打包行李,准备搬家。 离开的前一天是周五,她去等姜芯下班,然后两个人在附近的餐厅吃了顿散伙饭。 酒饱饭足后,姜芯有些微醺,跟八爪鱼一样抱着她撒娇:“呜呜呜,好舍不得你,以后再也没有人跟我一起插科打诨,痛骂资本家了。” 明纱被姜芯逗笑了,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拖回家安顿好。 次日清晨,姜芯破天荒早起送她去火车站,分别时,面色凝重地嘱咐她:“结婚记得给我发请帖,实在找不到伴娘呢,我可以牺牲色相给你当一回,要是那个臭男人以后对你不好,你把他休了,再跟我一起组团养老也不是不行。” 明纱被她气笑了:“你怎么就不盼着我过得好点?” 姜芯摆了摆手,勉强道:“行吧。那就提前给你拜个早年,祝你平安健康,一生顺遂。” 工作几年,能遇到一个性格、生活习惯、兴趣爱好各方面都契合的室友,属实不易。 如今听姜芯正儿八经地跟自己告别,明纱心里突然有点不舍和难受,忍不住伸手抱了抱姜芯又迅速松开说:“我要进去了,就送到这里吧。” 姜芯故作淡定地嗯了声:“再见。” 闻言,明纱不再过多停留,拖着行李箱走进火车站,在候车厅等了二十多分钟,很快便检票坐上开往徽城的列车。 早上八点多,蓝色列车缓缓离开站台。 明纱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景色,心里想的却是马上就要见到那个人了。 因为想给季屿生一个惊喜,所以她没有提前告知他自己今天会回甘浔。就是不知道,时隔这么久,季屿生再次看到她,会是惊喜多一点还是惊吓更多一点呢? 明纱胡思乱想地神游了两个多小时,突然听见列车广播提示:下一站徽城南站,请需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 她回过神来,拿上行李箱,等列车停稳后,下车检票出站,乘坐机场大巴前往甘浔镇。 就这样一路车途劳顿了几个小时,终于在下午三点多到达目的地。 再一次回到甘浔小镇,周围的景色陌生又熟悉。 明纱迫不及待地寻着记忆,走进宽窄不一的小巷,两旁的旧屋,透着一股沧桑,她踩在青石砖上,脚底发出“嗒嗒”地声音,清晰可闻。 午后,阳光慵懒如煦,如诗般穿过红白古树茂密的枝叶,洒在博古典藏舍的屋檐上。 这个点,店里没有顾客,阿丰正举着把蒲扇,在跟蚊子艰苦奋战,斗得你死我活,忽然听见轮子滚在地上的轱辘轱辘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 他好奇地走过去查看,瞬间愣住。 “你是?” 明纱将行李箱提上台阶,朝他点点头,笑道:“我是明纱,请问季屿生住在这里吗?” 阿丰瞳孔微微一缩,大脑飞速运转,很快就反应过来,抚掌哟呵了一声,激动道:“你是老板娘对不对?我听老板说过你!” 明纱食指抵唇,朝他嘘了声,眨眨左眼,悄声问:“你们老板在家吗?” 阿丰见状,立刻配合地压低声音说:“在啊,正坐后院里听戏呢。” 明纱把行李箱交给阿丰,心血来潮道:“那你先帮我看一下行李,我去后院看看他。” 阿丰接过行李,小声给她指路:“老板娘,门在那边。” 明纱比了个ok的手势,猫腰,蹑手蹑脚地往后门走去,很快便看见一方舒阔的院落。 此值蔷薇盛开的季节,粉白色的花朵布满围墙与栅栏,满架的蔷薇,花开如瀑。 季屿生穿着一身中式清雅竹衫,坐在花架下的藤椅里乘凉,他的旁边是一张石桌,上面放着一台老旧录音机,有舒缓流畅的戏曲迎着风娓娓传如耳中。 “离时陌上花似锦,如今楼头柳又青,一度春来,一番花褪,时光还来复去……” 此去经年,芳草连横,树影婆娑,他还唱着那首陈年旧戏,活在有她的回忆里。 明纱沿着花木盘桓小径轻步向前,鞋底踩在绿苔蔓延的青石上,不小心打滑了一下。 季屿生听见动静,神色微变,伸手按掉录音机,蹙眉:“谁在那里?” 明纱扶着石桌稳住身形,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眼前人,止不住地思念瞬间涌上心头。 季屿生抿唇,疑惑地抬头望向她。 此时,清风徐来,满架蔷薇一院香。 她再也无法控制对他的思念,抬手捏住他的下巴,恶作剧般俯身吻上他的唇角,戏谑道:“猜猜我是谁?” 第78章 屿覆长生草(33) 含情目 第76节 没等他回应, 柔软的唇瓣再次覆上来, 忐忑又生涩地贴在他唇上,亲出一抹晶亮的水色,濡湿又冰凉。 她其实没什么技巧,就一纸糊的老虎, 偏偏这种时候, 还要故意附在他耳边问:“猜出来了吗?” 季屿生皱眉,低低喘了口气, 忽而抬手揽住她的腰身,一把将人拉进怀里, 启唇吻了回去。 明纱被季屿生按在怀里,睫毛轻颤, 双脚几乎站不住,发颤的指尖搭在他青筋虬结的小臂上,任由他舔入她的唇缝, 与她唇舌交缠。 不知过了多久,树梢摇曳微风起,空气中缭绕着馥郁香甜的蔷薇花香,他沉溺在她的气息中,将她抱得更紧,喉结滚了滚, 慢慢吻过她的唇、脸颊, 而后往下,一口咬在她细白的脖颈间。 “唔……”明纱嗓音轻细地低吟了声,似是被他弄疼了, 有些受不住地抬起双手扶住他的肩膀,颤声求饶:“季屿生……季屿生……是我, 我回来了……” 季屿生松开她的脖颈,抬起头,闷笑了声:“嗯,我知道。” 他亲昵地搂着她的腰,让她趴在自己身上缓气。 两人就这样相拥着感受彼此的心跳,过了好一会儿,明纱突然用头蹭了蹭他的胸膛,可怜巴巴道:“季屿生,我饿了。” 季屿生微愣,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掌心隔着衣服贴上她的腹部,轻轻摩挲,唇角含笑道:“看来确实饿坏了,路上怎么都没吃东西?” 明纱哼了声,嘟囔道:“还不是因为着急回来见你。” 季屿生淡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说:“现在人也见到了,我带你去吃东西吧。” 明纱贼笑:“好啊。” 十几分钟后,季屿生牵着导盲犬带她出门吃饭。 两人来到他常去的一家特色小吃店里,店老板看明纱眼生,好奇地跟季屿生说:“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带人来吃饭,这位是?” 季屿生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 明纱察觉到他的神色变化,飞快地抓住他垂在身侧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微笑道:“我是他女朋友。” 店老板诧异地睁大双眼,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哦了声,赔笑道:“原来是这样啊,那你们先坐,我让服务员给你们上菜。” 两人在桌边坐下,服务员陆续将饭菜端上来。 明纱饿得肚里空空,没一会儿就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满足地擦了擦嘴说:“我吃饱了,多谢款待。” 季屿生放下筷子,喊来服务员。 “多少钱?” “一百四十七。” “好的。” 季屿生付完钱,俯身摸了摸躺在脚下的导盲犬,起身向旁边的明纱伸出手说:“走吧,我们回家。” 明纱垂眸,瞥了眼他的掌心,不知为何感觉心里有点酸酸的。 她把自己的手搭上去,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说:“好。” 傍晚,夕阳缓缓下降,远处传来悠扬的牧笛声。 阿丰见天色已晚,走到门口点亮灯笼,往路口望了一眼,就看到两人牵着手,在导盲犬的牵引下,踩着晚霞慢步走回博古典藏舍。 他挠了挠头,等人走近,乐呵呵地笑道:“老板回来啦。” 季屿生颔首,和他说:“帮我安顿一下生椰。” “好嘞。” 阿丰从季屿生手中接过牵引绳,把狗拴在它的小窝里,突然想起什么,又对明纱说:“你的行李还放在柜台那里,别忘了拿。” “糟糕,差点忘记了。”明纱猛然惊醒,挣脱开季屿生的手,急道:“我先去找家民宿过渡几天,明天再来看你。” 她说着,作势要去拿行李。 季屿生皱眉,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冷声道:“别走。” 明纱僵住,踌躇不决:“可……” 季屿生打断她:“就在这住下吧。” 阿丰见状,在一旁起哄:“对啊对啊,这大晚上的,老板哪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出去找民宿。再说,他很久之前就给你准备好卧室了。十几平的闺房,设备齐全,还附带一个小电竞室,堪比五星级酒店待遇,我看了都眼馋。” 明纱不可置信地啊了声,偏头去看季屿生。 他没说话,威胁性地皱了皱眉。 阿丰立马识趣地捂住嘴,朝明纱挤眉弄眼,含糊不清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信我!” 明纱被阿丰身上那股“死也要吐槽”的精神打动了,抱着季屿生的手臂轻晃两下,央求道:“我想去看电竞房。” 季屿生无奈叹息:“跟我来。” “好的。” 明纱紧握着季屿生的手,跟在他身后穿过后院,来到宅屋。 仲夏夜晚,繁星满天,周围一片静悄悄,偶有几声虫鸣从院中传来。 季屿生轻车熟路地按下门厅灯控按钮,从电视柜里摸出钥匙,打开次卧的房门,提醒道:“灯关在门口右侧。” 明纱深吸一口气,摸黑在门右侧的墙壁上摸索了会儿,找到开关按下,房间瞬间亮了起来。 不算大的闺房,被布置得典雅精致,木质地板纤尘不染,平时似乎清扫得很勤快,窗边的书桌上摆放着陶瓷工艺小花瓶,里面插着几株当季的鲜花。 明纱的视线往左移,看见一个小隔间,她走过去瞄了一眼,发现是个炫酷的小电竞房,立马激动地飞奔回来,跳到季屿生身上,像只树袋熊一样抱着他,低头在他脸上用力地亲了一口,没什么真情实感道:“我真是爱死你了!” 季屿生遂不及防被她偷袭成功,鼻尖无意间轻触到她胸前的柔软,耳根蓦地泛红,错开脸,轻咳了声:“你今天刚回来,早点洗漱休息,缺什么再跟我说。” 明纱从他身上跳下来,嘿嘿笑道:“好啊,都听你的。” 晚上十点,博古典藏舍打烊,阿丰锁店下班,宅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明纱洗完澡,湿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找了半天没发现吹风机,便走到主卧敲了敲门,轻声问:“季屿生,你睡了吗?” “没有。” 很快,房门拉开,季屿生穿着一身素白的睡衣,站在门口,凝神问:“有事吗?” 他刚洗完澡,头发半湿,软软的散落在额前,脸颊和喉结淌着水痕,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清爽的气息。 明纱欺负他看不见,用眼神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目光扫过他敞开的领口,停在锁骨处,口干舌燥道:“我洗头发了,有吹风机吗?” 季屿生点头:“有的,稍等。” 他转身回屋,从抽屉里取出吹风机,走到门边递给她。 明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在接过吹风机的同时,反手握住他。 “你头发也湿了,我帮你吹干吧?” 季屿生垂眸,望着吹风机的方向。 他太了解她了,一般她越是主动的时候,就说明她肯定在盘算着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恶作剧。 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顺从了她的提议。 得到应允,明纱开心地指挥季屿生坐在椅子上,绕到他身后,拿着吹风机小心翼翼地帮他吹头发。 意外的是,她今晚格外的安分,尽心尽力地给他和自己吹完头发,就把吹风机递还他,得意道:“吹好啦,我这个托尼老师技术不错吧?” 季屿生接过吹风机,抬手摸了摸她软乎乎的头发,笑道:“嗯,确实挺不错。” 只是得到口头夸奖,明纱一点都不满足,继续得寸进尺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既然我这么厉害,那顾客是不是也该给我一点补偿?” 果然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季屿生唇角含笑,问她:“你想要哪方面的补偿?” 明纱挑眉,将脸凑到他面前,抓起他的手指,轻碰了碰自己的腮帮子,闭上眼睛说:“我想要晚安吻。” 季屿生顺势抚过她的脸颊,用手掌慢慢描摹着她的五官轮廓,似乎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感受她近两年的模样是否有所变化。 明纱被他指关节的薄茧蹭得有些痒,难耐地“嗯……”了声。 季屿生动作轻顿,突然迅速收回手,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往卧室走去。 明纱惊恐万分,吓得连忙环住他的脖子,小声给他指路。 “右边有张桌子。” “唔,好像要撞到门了,季屿生你往左挪一点。” “到了到了!” 许是她的反应过于好玩,季屿生轻笑出声,小心翼翼地将她平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盖住,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晚安,睡吧。” 明纱抬手摸了摸额头,唇边抑制不住地浮出笑意来,抱着被子翻过身去看季屿生,声音弱弱地问:“要不,你留下来和我一起吧?” 季屿生愣住,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叹气道:“我留下你可能一晚上都无法入睡。” 明纱感觉脸颊莫名有些发烫,她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句:“那你还是……走吧。” 季屿生笑着收回手:“好。” 他直起身,在她的注视下,帮她放下床幔,然后转身,慢慢摸索着走到门口,拉灯关门。 房间里瞬间黑了下来,唯有窗外的月亮洒落一地银光。 明纱闭上双眼,在心里默念:晚安,季屿生。 第79章 屿覆长生草·终章 明纱这一觉睡得香甜无比, 次日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季屿生买了些早餐等她一起吃。 两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用餐, 生椰就在脚边摇着尾巴走来走去,乖得不行。 明纱纳闷:“你怎么给金毛大狗狗取了这么个名字,生椰,生椰拿铁?” 季屿生随口说:“因为好听且容易记。” 明纱给生椰喂了根火腿肠, 调侃:“没想到你也会偷懒, 直接用咖啡给狗狗取名,还以为起码会仔细参考戏曲唱词或典故, 取个小霸王和小虞姬之类的名字。” 季屿生言之凿凿:“有过这个打算,但生椰不喜欢听我唱戏, 我一开腔它就迷迷糊糊的犯困,没办法, 只能取一个和它毛发颜色差不多的饮料名称。” 含情目 第77节 额,合着他还挺委屈的。 明纱隐隐有被内涵到,安静下来, 埋头吃东西。 过了一会儿,她吃饱,抿了口杯子里的鲜榨橙汁,开始做白日梦:“我打算在镇上租个门店开水吧,赚点钱养老。” 季屿生习惯了她的雷厉风行,难得热心地给她推荐:“前不久, 我让阿丰帮忙留意收集了一些门店出租信息, 你可以简单对比一下,看上哪家再去实地勘察,避免踩坑。” 明纱吐槽:“怎么感觉你特别像中介?” 季屿生低眸轻笑:“就算是中介, 那也只承接过你一个人的业务。” 明纱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弹了弹玻璃杯,说:“行吧, 我就给你坑一回。” 下定决心后,她便开始风风火火的行动起来。 镇上目前还在出租的门店并不多,那种地理位置好,性比价高的店更是千里难寻,她精挑细选实地勘察大半个月,才物色到一家满意的店面,与房东签下合同,紧接着又忙起装修事宜。 趁着门店装修施工的空挡,她兴致勃勃的宅家调制各种奶茶饮料,祸害季屿生和阿丰的味蕾。 等两人被她嚯嚯得闻茶色变,门店装修终于完工了。 水吧开张前一天清晨,天气闷热,明纱睡梦间被热醒,听见厨房有动静,她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走到门边看了一眼,发现季屿生穿着围裙在橱柜旁边忙碌。 明纱的视线从他挺拔的肩背,下移至欣长的腰身上。 他穿着贴身居家服,腰部轮廓被围裙系带勾勒出来,肌肉线条紧实流畅。 察觉到她细微的脚步声,他没回头,继续端着砂锅给煎蛋翻面,提醒她:“餐桌上有热牛奶和水果饼干,你先吃点垫垫肚子,早餐马上就好了。” 明纱走到桌边,从果盘里拿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尝了尝,皱眉,评价道:“好酸啊。” 季屿生低笑了声,没说话。 明纱好奇地挪过去,双手隔着围裙一把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上,蹭了蹭,软声问:“你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季屿生任由她抱着,低头关掉电磁炉说:“三明治和煎饼。” 闻言,明纱恶作剧般将手从围裙里伸进去,指尖隔着薄薄一层衣衫在他腹部画圈,慢慢描绘他的腹肌轮廓。 季屿生心神微微一荡,放下手中的果酱瓶,一把握住她作乱的手,沉声警告:“别乱动。” 明纱憋笑,将他勒得更紧,亲了亲他的后背。 就在这时,他搁在围裙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着响起来。 他擦干净手,转身捏了捏她的脸颊说:“别闹,我接个电话。” 明纱像个赖皮一样,抱着他死不撒手,耀武扬威道:“就这样接。” 季屿生没见过这么黏人的,拗不过她,干脆左手半搂着她,右手从口袋里捞出手机。 明纱竖起耳朵,正大光明地听他接电话。 “喂。” “嗯,我是季屿生。” “好,没问题。” …… 约摸过了几分钟,季屿生挂掉电话,安静地站在原地不动。 明纱敏锐地察觉到他不对劲,抬起头看他,咕哝:“你们都聊什么了,如实交代。” 季屿生动作温柔地拨弄着她肩后的长发,唇角略弯,素来寡淡的声音有了一丝期许:“申城医院那边的负责人打电话过来说,合适的眼角膜供体找到了,让我尽快准备眼角膜移植手续。” 明纱一时没转过弯来,脑袋懵懵的,老半天才眨了眨眼,开心道:“我陪你去。” 结果就是,她和季屿生双双飞往申城,水吧开业日期又推迟了一段时间。 手术那天,风和日丽,季屿生在医生的指导下签署协议书,又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明纱焦急地在坐在等待区,从丽日临空等到夕阳西斜,把她和季屿生相遇的点滴回忆了个遍,又细数起自己的游戏账号遗产,仿佛被推进手术室的是她一样。 拜托,请各位酆都大帝、地藏菩萨、十殿阎罗不要把他从我身边带走,让他再看看我吧。 求求了…… 明纱双手合十,抵在额前,虔诚地祈祷着,企图玄学。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医生疲惫地从里面出来,告知她手术很成功。 明纱悬在心里的石头落地,连说了几遍“辛苦了,谢谢”,又问:“您知道这次的眼角膜捐赠者是谁吗?” 医生摇头:“抱歉,捐助方要求保密,我们不能随便透露捐献者的信息。” “这样啊,谢谢您。”明纱点点头,不再过多纠缠。 季屿生眼角膜移植术后需要住院一周左右,她在附近找了家酒店暂住,每天都来医院陪他。 “你怎么样,眼睛还疼吗?” “有点,不过不碍事。” “医生说2~3天就可以拆纱布,一周后就能出院,你再忍忍就能看见我啦。” 明纱坐在病床边,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季屿生被她的语气逗笑了,抓过她手放在掌心里揉了揉:“瘦了,最近是不是很累?” 明纱不在意道:“瘦了多好啊,自然减肥。” 她的语气轻松愉快,季屿生沉默了会儿,却说:“回去给你补补。” 明纱一听,顿时喜道:“那我要吃酱爆龙虾、酥炸鱿鱼圈、蜀地串串香……” 毫不客气地连报了十几道菜名,结果把自己整得饥肠辘辘。 “算了,我还是现在给自己点个外卖比较实在。” 她挣脱开季屿生的束缚,收回手,打开手机准备点外卖,突然收到了杨桐发来的报丧消息。 周凡光终究没能战胜病魔,在几天前去世了。 明纱看完讣告,心里难受,压抑地咳嗽起来。 季屿生紧张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明纱摇头:“没事……我没事。” 她拧开桌上的矿泉水,大口大口地灌下去,缓了好一会儿。“我明天有点事,要出门一趟,就不来看你了。” 季屿生看她刚才的反应,隐约猜到了什么,但她不想说,他也没细问,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隔天,明纱去参加周凡光的葬礼,在追悼会结束时,安慰了杨桐几句,两人聊着聊着,话题便从周凡光转到了季屿生身上。 杨桐不知为何,格外关注季屿生的眼疾:“你男朋友眼睛好了吗?” 明纱简单和她说了一下情况:“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一两周后就能恢复正常。” 杨桐欣慰地叹了一口气:“那就好。” 这时,明纱心里莫名涌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欲言又止道:“前辈以前,是不是签署过遗体捐献志愿书?” 杨桐迟疑了几秒,点头。 傍晚,绚丽的霞光染红天际,明纱最后一次给周凡光鞠躬,然后离开了殡仪馆。 葬礼结束后没几天,季屿生就开始办理出院手续。 医生让他们谨遵医嘱,回家调养,等待眼睛慢慢恢复视力。 明纱不知从哪里听说,多吃红萝卜有益于眼睛健康,于是便顿顿给季屿生熬红萝卜汤,逼着他喝下去。 季屿生无法拒绝,配合她喝了一个多星期,感觉自己好像一只被她圈养的兔子,每天不仅要接受她的投喂,还要乖乖的让她验身。 好在连续折腾了十多天,她的厨艺眼见着有所长进,而他的视力也在慢慢好转。 这日,天阴云暗,晚来风急,雨滴落于深巷,荡起阵阵涟漪,空气中充满了湿润的水汽,整座甘浔镇的乌瓦白墙,都笼罩在雾蒙蒙的烟雨中。 明纱撑着一把油纸小伞,冒雨从水吧小跑回博古典藏舍,被冷风一吹,连打了几个喷嚏,又锲而不舍地端着碗红萝卜汤去主卧找季屿生。 屋里挂了两盏壁灯,淡橘色的光线柔和温馨,洒满每个角落。 季屿生坐在书案前,面对着微敞的木雕镂空花格窗,提笔抄写佛经。 窗外,枝叶碧染,雨声潺潺,青烟云雾缠绕着粉墙黛瓦,与天地结成了一幅墨染的丹青。 明纱微愣,端着汤悄声走过去放在桌上,从身后环住他,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垂眸睨了眼他抄写的经卷,偏头一口含住他的耳垂,惊喜道:“你可以看见了?” 季屿生淡淡地嗯了声,继续提笔落字。 明纱见他这么淡定,瘪了瘪嘴,绕到他身侧,趁他不注意,一把捧住他的脸往左掰,让他与自己四目相对。 季屿生不适地微微皱眉,那双漂亮的含情目深沉如墨,似水雾弥漫的沼泽,几乎要将她吞噬。 明纱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忘了下一步动作。 这时,窗外骤雨渐急,雷声轰鸣,他突然放下笔,拨开书案上的经卷,双手握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提起,放到书桌上。 明纱错愕,连忙抓着他的肩膀稳住身形,紧张道:“做……做什么?” 季屿生默不作声地看了她片刻,突然闷笑了声,俯身凑到她耳边,声音又低又沉地说:“补了这么久的身体,也该回报一下你了。” 明纱瞳孔微微一缩,还没回味过来他这句话什么意思,他已经低头亲吻她额头,又去够她润红的唇,舌尖抵开唇齿。 明纱衣衫散乱地被他按在书桌上,背对着窗户动弹不得。湿冷的夜风往里一吹,顿时脊背发凉,前后冰火两重天,半眯着湿润的眼睛去看他,颤声道:“冷……” 闻言,季屿生压着喘息,把她抱进自己怀里,转了个身,安抚地摸了摸她的长发,轻声问:“要不要做点更温暖的事?” 明纱有些着凉,冷得发抖,可怜兮兮搂着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 他的身体十分暖和,特别是腹部以下,格外灼热,隔着薄薄的衣料,烫得她餍足的直喘气,老半天才羞怯地点了点头。 季屿生此时已经隐忍到了极限,白皙的臂腕青筋暴起,抱着她走到床边,一把扯下了床幔。 不知过了多,窗外依旧风雨大作,明纱青丝错乱,难耐地抽咽了一声,满身热汗,手臂软绵绵地拨开床幔,想要逃离,又立刻被身后的人拦腰拖回怀里,耳磨厮鬓,抵死缠绵。直到丑时鸡鸣,骤雨初歇,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次日醒来,天光大亮,明纱睁开眼,猛然间想起已经到了水吧的营业时间,立刻从床上弹起来,结果腰一痛又倒了回去。 季屿生一身清爽的立在书案前,听到响动,轻笑了声,说:“我让人去帮你看店了,不用担心,早餐我放在桌上,是你喜欢吃的海鲜粥和红糖糍粑。” 明纱本来还有点赌气他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结果一听见他温柔的嗓音,气就消了大半,翻身从床上起来,声音沙哑地好奇道:“你又在抄写佛经吗?” 季屿生低眸悬腕,在宣纸上落笔,回答她:“没有,只是在练字。” 含情目 第78节 明纱稀罕他的书法很久了,闻言,捂着腰慢步走过去看了一眼,小声嘟囔:“字挺漂亮的。” 季屿生笑而不语,从旁边拉过一张椅子,垫上靠枕,让她坐在桌边看自己练字。 明纱乖巧地看了一会儿,没忍住扯扯他的衣摆,小小声道:“教一下我。” 季屿生笔尖轻顿,和她说:“过来。” 明纱起身,站到书案前。 季屿生将毛笔递给她:“想写什么字?” 明纱唇线抿直,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说:“就写你的名字吧。” 季屿生目光幽深地凝视了她一眼,没搭话,直接从身后搂着她,握住她的右手,一笔一划,温柔又耐心地在纸上写着,快完成时,才问她:“怎么突然想学这个?” 明纱偏头去看他,讪笑:“就有点好奇,你后来为什么会改名成季屿生。” 他目光微沉,将毛笔放在砚台上,抱着她沉吟:“师父改的。” 明纱疑惑:“师父?” 季屿生嗯了声,微微叹息。 “这个名字取自明代诗人胡直的一句诗。” “屿覆长生草,波回不系舟。” “长生草又名独活。这种草药一茎直上,得风不摇曳,无风偏自动,傲骨铮铮,不受自然事物所左右和摆布,生命力非常顽强,能够适应不同的生长环境。” “师父临终前唯一的心愿,便是希望我放下执念,以平和的心态对待人世,健康长寿……” 明纱舒服地靠在他怀里,想起他曾经说过自己当上夙愿师所接的第一起委托,就是他师父的临终遗愿,忍不住问:“那他的夙愿委托你完成了吗?” 季屿生宽阔温暖的胸膛抵着她后背,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不停撞击着她,抬眸望向窗外。 夜雨过后的早晨,太阳从云层中透出万道霞光,洒落在院中盛开的蔷薇之上,熠熠生辉,一如十几年前的夏天,肖怀风将身为孤儿的他领回春和苑,划去他的旧名,告诉他:“独活这种药草,因为生命力顽强,所以被世人称为长生草。以后,你就叫季屿生吧。” 他收回视线,将她搂得更紧。 怀里满满当当,充实又温软,是他和这个世界最紧密的联系。 明纱没听见他回答,锲而不舍道:“完成了吗?” 他将头靠在她肩上,与她望着同一个方向,良久,清冷的气息略过她耳畔,语气笃定地嗯了声。 “已经完成了。” 第80章 季屿生x夏明纱(1) 暑假是甘浔镇旅游旺季, 每年这个时候, 都会有很多人来这边旅游和写生。 明纱一个人经营水吧忙不过来,就招了个打暑假工的妹子和她一起看店。 早上,天气闷热,明纱睡醒, 听见季屿生在院子里练嗓子。 她洗漱完, 换了一条森系碎花吊带连衣裙,端着早餐到石桌边坐下, 问他:“今天还去茶楼唱戏吗?” 自从季屿生眼睛恢复正常,来邀请他去唱戏的茶楼开始倍增。 恰好, 他最近再跟一位民间非遗传承人学习黄梅戏,只要没什么重要的事情, 基本都会赴约。 这个年头,在茶楼唱戏其实赚不了几个钱,主要是他喜欢唱, 顺便给大伙跟游客听个乐,感受一下甘浔镇地方特色。 “已经跟茶楼老板约好了时间。” 意料之中的答案,明纱说:“你吃早饭了吗?” “没有。” 季屿生停下动作,走到桌边拿起茶杯喝了口,清了清嗓子,垂眸睨她一眼。 她的皮肤细腻白皙, 那条碎花裙穿在她身上, 就像夏天的香草奶油冰激凌,温柔又清凉。 想起昨夜的旖旎画面,他口干舌燥地收回目光, 阻止自己继续遐想,随口说:“你今天起得比平时早, 有急事外出?” 明纱用筷子扎了个小笼包,沾沾醋,歪头咬一口:“玥玥今天要来水吧上班,我得提前过去带她熟悉环境,教她使用器材。” 季屿生在她身边坐下,从蒸笼里取出一个玉米,剥掉皮,试了试温度,放进她盘子里:“你最近倒是越来越有老板的模样了。” “别说得好像我天天都喜欢懒床一样。”明纱嘴里被小笼包塞得鼓当,连嚼十几下,打开手机看时间,惊道:“糟糕,我要迟到了!” 她嗖地站起身,将挎包挂到肩上,想了想,拿起他剥好的玉米咬在嘴里,急步往院子出口走去:“晚上见,拜拜!” 季屿生习惯了她的没条理,看着她慌里慌张的背影,提醒:“晚上我去接你下班。” 明纱走得很快,转眼便消失在门口拐角,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水吧建在河流路边,二十几平左右的空间,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明纱打开店门时,玥玥刚好也到了。 “纱纱姐,早上好。” “早好。” 简单打过招呼,明纱开始上手教玥玥使用制作器材。 小姑娘十分聪明,没一会儿就学会了。 明纱很是欣慰,随即又教她调制各种口味的奶茶饮料。 两人忙活了大半天,太阳高挂,陆陆续续有游客从河边经过,在水吧前停留购买饮料。偶尔还有问路和打听消息的。 到了傍晚,明纱闲下来,百无聊赖地站在门口看河里的鸭子游泳,这时,忽然有个穿黑花衬衫的男人走过来敲了敲柜台,油腔滑调:“美女,来一杯凤梨冰酒。” 明纱回过神,看了看眼前人:“抱歉,凤梨冰酒这周卖完了,你看一下其他饮料。” “那就来一杯珍珠奶茶。” “好的,稍等。” 明纱在制作台前忙活了几分钟,把刚泡好的奶茶放到桌上。 “八块,那边扫码就行。” 花衬衫男人斜倚在柜台边,打开手机,扫描二维码,眼神极其猥琐下流地盯着她的胸看,语气轻浮。“美女,我是陈池,道上的兄弟们都叫我池哥,加个微信,晚上一起出来玩吗?” 这个池哥是甘浔一家大酒店老板的儿子,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经常调戏镇上的女孩子,很爱挖墙角,背地里玩得很开,名声不太好。 明纱懒得搭理他,直接说:“不方便。” 陈池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碰壁,嘁了声,趁明纱低头整理外卖商单,偷偷打开手机摄像头,对准她的胸部。 玥玥见状,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店长,他在偷拍你……” 明纱皱眉,抬眸瞪了花衬衫男一眼,语气不悦:“你在做什么,把照片给我删掉!” 男人流里流气地抖了抖腿,嗤笑:“穿得这么骚不就是给人看的吗?还装个什么劲?” 光天化日之下,遇到这种流氓简直晦气,明纱气急,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打开手机。 “你不删是吧?那我报警了。” 她按下几个烂熟于心的数字键,开始呼叫。 花衬衫男料不到明纱这么硬气,怕他真的把警察叫来,一把拉住她的手,作势要抢手机,阻止她继续呼叫。 明纱的力气抵不过花衬衫男,无奈之下,抬起脚,狠狠地踩在他的脚杯上,提醒旁边吓得脸色发白的玥玥:“快报警!” “你他妈还来劲了是不是?”花衬衫男啐了一句,拿起桌上的奶茶,扣开一个口子,作势要往她脸上泼。 关键时刻,突然有人强硬地握住他的手,往下一折。 砰—— 奶茶掉落,湿漉漉洒满一地。 等明纱反应过来时,花衬衫男已经被季屿生反手抓着按在地上,像只翻不了身的乌龟一样嚷嚷道:“你谁啊,他妈的快放了老子!” 季屿生不为所动,将手机还给明纱,问她:“怎么回事?” 没等明纱开口,玥玥就抢答道:“他骚扰店长,还偷店长的照片。” 季屿生面色阴沉,语气却异常冷静:“手机呢?” 花衬衫男死要面子:“不知道!” 季屿生深吸一口气,一脚踩在花衬衫男的脊背上,在他的痛呼求饶声中,俯身从他口袋里取出手机。 “锁屏密码。” 季屿生的语气依旧没有任何起伏,可这一回,花衬衫男却不敢再忤逆他,乖乖地念了一串数字。 季屿生输入密码,打开相册,果不其然就看见了几张明纱的身体局部照片。 他微微蹙眉,神色瞬间冷下来,一把掐住花衬衫男的后脖颈:“下次再让我看见你骚扰她,就不止是把你送去警局那么简单了。” 花衬衫男也就一地痞流氓,平时只敢欺负一些胆小怕事的人,真遇上比他硬气立马熄火。 “我……我不敢了。” “道歉。” 花衬衫男被掐得面红耳赤,气若游丝道:“对……对不起” 季屿生松开花衬衫男,用手机录下证据留作备份,防止他日后倒打一把,这才删掉照片将手机还给他。 花衬衫男浑身散架的从地上爬起来,后怕地摸了摸脖子,在他们反悔把他送去警局前,飞快地溜走了。 玥玥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痛骂道:“什么垃圾小混混,真恶心!” 明纱赞同地点点头,问季屿生:“你怎么来啦?” 季屿生:“接你下班,早上刚和你说过。” 明纱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只怪她早上走得太急没注意听。 她庆幸道:“还好你来了,不然我们得被那个猥琐男烦一阵子。” 季屿生:“嗯,以后遇到这种事,要记得保护好自己,然后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明纱点头,目光落在他身上,只见他的手臂,袖口和衣摆,都被奶茶溅湿了一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