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阴鸷锦衣卫》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1节 嫁给阴鸷锦衣卫 作者:皮皮吉 简介: 「七窍玲珑清冷美人x凶神恶煞阴鸷狼狗」 十四岁,丁宝枝因容貌姣好被送入宫,可惜一朝落选,成了宫女。 十九岁,万岁爷特赦一千个宫女出宫,丁宝枝走运入选,可刚回家就被许给了病秧冲喜。 再苦的命,到这也该平顺了吧—— 哪知成亲当晚,锦衣卫抄了她夫家满门,红事变白事,狂风骤雨遍地哀嚎。 丁宝枝被锦衣卫指挥使薛邵看中,免她入教坊司为娼,代价是跟他走。 都说她这一趟凶多吉少,恐怕被那‘活鬼’薛邵嚼得只剩骨头渣子。 没多久,丁家给丁宝枝办起丧事,却看到她毫发无损的回来了,身畔跟着亦步亦趋为她打伞遮雨的‘活鬼’薛邵。 没有人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连丁宝枝也云里雾里,她以为的恶狼,似乎是头狼犬…… 数月前,紫禁城。 锦衣卫指挥使薛邵诛杀奸宦有功,皇帝准他讨个恩典。 薛邵此生刀光剑影别无他求,只求皇帝放宫女丁宝枝出宫,她十九了,不能再蹉跎下去。 皇帝叹他单恋一人痴情至此傻得冒泡,却也恩准了他。 “不过放一个宫女太特殊,朕就以你肃清朝野为契机,赦一千宫女出宫,陪你的丁宝枝。” “谢主隆恩,薛邵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阅读指南: *女主曾经对男主有恩 *狼狗报恩被当成强取豪夺,汪? *女19男24、泼天狗血、先婚后爱、架空明、双c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情有独钟天作之合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丁宝枝,薛邵┃配角:┃其它:基友推文:《从王女到诸侯[春秋]》 一句话简介:婚后恶狼变狼狗?! 立意:努力总会有回报 第1章 正值四月,宫墙内肃穆依旧,并无春色。 倒是紫禁城外的民间春意盎然,柳绿枝繁。柳絮宛如春雪,风一吹全扑簌簌拥在了朱红的墙根。 平日供宫人外出采办的侧门被推开,走出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宦官,一左一右站好了,等里头排着队的宫女按次序走出来,检查她们随身的包裹。 这批宫女行了大运。 前阵子锦衣卫为朝廷铲除了奸宦马志忠,万岁爷龙颜大悦,就突然想赦免点什么,于是宫中适龄女子得陛下特赦,各宫各局整理上来整整一千人次,全都得以在熬成老姑娘前离开宫闱,回乡嫁人。 十九岁的丁宝枝就是其中之一。 因在宫里勤勤恳恳混了个正六品的官职,她排在队伍较前的位置,很快便能轮到她。 小宦官见了她恭敬道:“丁典衣,恕我瞧一眼您的包裹。” “有劳。”丁宝枝将肩上行装递过去,笑道:“我已经不是尚服局的典衣了,不必这样叫我。” “是是,出宫后自然不是丁典衣,该是丁小姐。”小宦官嘴甜又客套了两句,将包裹还回去,“丁小姐,没问题,请走吧,往后呐觅得良人子孙满堂。” 伴着话音,丁宝枝背上行装面无喜色地走入街巷。 她做常服打扮,灰扑扑的一身裙装,发间仅簪了支珍珠贝母的花钗。素白的小脸清水芙蓉未经雕饰,肌肤有似羊脂美玉般莹润洁白,她眼波清冷尤比水淡,朱唇未点却比牡丹烂漫。 令人摸不着头脑,这样的美人,进宫五载居然只混了区区一个典衣? 丁宝枝的家人想不明白。 丁家老爷丁鹏举在京为官,是正五品户部郎中。六年前,他将十四岁的庶女丁宝枝送入宫中,本是奔着飞上枝头当娘娘去的,结果层层筛选下来,莫名其妙就被送去了管宫里服饰的尚服局,平日别说皇帝,连个公蚊子都见不着。 就这么蹉跎了五年,丁宝枝十九岁,出了宫。 丁府门前。 丁宝枝犹犹豫豫叩响门环。 门里出来个蓄着山羊胡的管事,见了她先唤声‘丁典衣’,而后改口成‘宝儿小姐’。 丁宝枝与他不痛不痒地客套两句,这才进了府门,家里知道她今天获赦,场面还是如此冷清,倒也在她意料之中。 她是五房的女儿,家中嫡长子早亡,头上只剩两个姐姐,全都年少出嫁,只有她被寄予厚望送进宫去。 如今以六品典衣的身份十九岁出宫,她于丁家就成了砸在手里的累赘。 管事边走边说:“户部尚书今日突然来访,老爷在正堂待客,家中女眷不让走动,宝儿小姐也快些随我去后院吧。” 丁宝枝应了声‘好’,一句多余的都没问,点头跟上。 管事对丁宝枝的赞赏写在脸上,心说不愧在宫里待过五年,待人接物就是不一样。 不等走远,正堂门前的回廊出现两个人影,分别是点头哈腰的丁鹏举bbzl和屈尊来丁府做客的户部尚书。 如此,管事和丁宝枝便不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只得远远地垂首站定,行礼问安。 回廊上,户部尚书问丁鹏举。 “那便是你说的丁宝枝?” 丁鹏举见丁宝枝回来了,大喜道:“是,那正是小女宝枝,得了宫中赦令,今日回家。大人,别看她如今十九是个老姑娘,但她从宫里出来,懂得伺候人。” 户部尚书眯眼打量垂着头的丁宝枝,片刻后沉声道:“那便说定了,你将女儿宝枝许给我儿鸣远做妾,为我儿冲喜,化凶为吉。” 丁宝枝远远站在原地,余光见他们面朝自己说着什么,莫名生出阵寒意。 直到户部尚书出了府门,丁鹏举才大喜过望地过来迎她。 “宝枝!爹的福星啊!” 丁宝枝上回听到这话,还是在进宫前夜。丁鹏举满怀期待想让她飞上枝头变凤凰,好让全家跟着鸡犬升天,但她不怎么争气,第一轮就让来过目的后妃以‘眉眼俗媚,心思不正’为由刷下去,成了宫女。 所以再听到这话,她不无厌恶。 “爹,发生什么事了?” “不急,你先去梳洗梳洗,见见你母亲和姨娘。” 丁鹏举卖了个关子,等丁宝枝回屋换了衣裳,出来拜过父母和几位姨娘,才告诉她这个消息。 “宝枝啊,爹一收到你获许出宫的书信,就为你物色起了人家。你可真是赶巧了,尚书府家的大少爷章鸣远病弱,今年开春身体稍有起色,章家老太太就想着为他纳一房妾——” 丁宝枝眉梢微微一动,“冲喜?” 丁鹏举提高音调,“别管是什么名头进去的,那都是尚书府的嫡长子!” 长房李氏帮腔道:“宝枝,事情要是成了,托你的福,你爹就能升任户部侍郎,那可是正三品的官阶。” 好一出卖女求荣,丁宝枝淡笑着饮茶。 “是吗?真好。” “宝枝那你...” “都替我安排好了,我哪有让爹娘为难的道理,去就是了。” 几个长辈全都吓住,没想过事情进展如此顺利。 要知道那虽是尚书府的长房长子,按常理说连妾都轮不到她这个十九岁的郎中庶女去当,但那长子是个病秧,她丁宝枝去了就是守活寡,弄个不好还会成真寡妇。 哪个女人愿意守一辈子寡? 偏偏对丁宝枝来说,这是桩难求的美差。 丁宝枝不想出宫,老死宫中简直梦寐以求,只要别回这个容不下她的丁家,去哪都好。尚书府也不赖,在宫里她要顾忌后妃们的穿衣好恶,在尚书府她只要管一个病秧子就够了。 她一个点头,婚期很快定下来。 章家守着病秧,丁家盼着升官,都想着越快越好,不过丁宝枝提了个要求,那就是再等半个月,丁鹏举只好照办。 这是丁宝枝故意拖延,其实早嫁晚嫁都一样,但她总需要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做点主,否则就不是活寡妇,而是活死人了bbzl。 要说丁宝枝这个闷葫芦个性究竟随谁,她也不知道。 五房生她时难产离世,听姨娘们说她娘是个下贱的狐媚子,从没有人提过她的性格和生平,就好像她生前没做过一件好事。 在丁家的日子,丁宝枝只待在房中绣嫁衣,她是宫里的典衣,尚服局的二把手,日夜赶工出来的绣品仍是精巧绝伦的水准。 给人当妾冲喜,她也不会亏了自己。 十五日后,婚期如约而至。 天蒙蒙亮,丁宝枝戴上长房李氏给她做嫁妆的头面,身着真红大袖,头顶红盖,坐在屋里等章府的辇轿。 直到傍晚下雨章府的轿子才到。 一切都是纳妾规格,连个吹拉弹唱的都没有。轿夫为了避雨跑得很匆忙,丁宝枝坐在里面颠来倒去忍不住替那病秧操心。 这阵仗,冲得哪门子喜? 辇轿走小门进章府,等丁宝枝真切感受到轿子停落,心中才生起一股浓稠得无法化开的悲切。 从今往后她的人生可就一眼到头了。 纳妾不必拜堂,丁宝枝让请来的媒人搀扶着,直接送入了章鸣远的院里。 媒人退出去将门关上,丁宝枝原地站了会儿,掀开盖头打量起屋内陈设。尚书府还是很气派的,檀木家具上贴着大小喜字,桌上摆满一桌子菜,还有一对燃烧的红烛。 “丁小姐...” 铺着大红被褥的床上,传来阵气若游丝的低吟。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2节 丁宝枝不急着过去,行至桌旁倒了盏茶,这才面无表情来到床边。 “喝点水吗?鸣远少爷。” 床上躺着具苍白干瘦的身体,五官不差,能看得出章鸣远在瘦脱相前也是个一表人才的人物。 章鸣远没看她,双目无神道:“你不必伺候我,我不认你,也没纳你做妾。你走吧。” 倒是个有情义的。 丁宝枝挽起累赘的袖子,把床上那人的脑袋托起来,垫了软枕,重又把茶杯递过去,“你嘴唇都干了,喝点水吧。” 章鸣远目光迟缓转向丁宝枝,随即蹙起眉头。 她今日施过粉黛,皓齿星眸眉如远山,姿容艳丽连鲜红似火的吉服也压不过她。 章鸣远约莫是震惊得口不择言了,居然问:“你...你为何想不开要嫁我?” 丁宝枝听了直笑,“我没得选啊鸣远少爷,不过看到你心地纯善,也不觉得往后日子难捱了。” 刚夸他良善,章鸣远便扬手打翻了她手中茶盏,水全洒在了丁宝枝的嫁衣上。 “走!你走!走啊!”话音刚落,他喘不上气地抽搐。 丁宝枝面无惧色,有条不紊将人搀起来,把他脑袋搁在自己肩上,一下一下顺背。 章鸣远闻着她身上香气,那气味如她本人幽静宜人,半晌他缓过来,痛苦道:“我是个废人,丁小姐可看清楚了,我章鸣远是个不能自理的废人。” 丁宝枝只道:“鸣远少爷,你是身体有病,我是心里有病,你要是愿意留我在你院里,往后我就是你的手脚,我们谁也别嫌谁bbzl。” “丁小姐...” “少爷躺下吧。” 安抚一阵后,丁宝枝帮章鸣远躺回床上,麻利地从柜里找出两床被子,在地上打了地铺,而后走到镜前摘下头上乱七八糟的饰物。 等她再回到章鸣远眼前,又是一副清汤寡水的打扮。 因她仅着白色中衣,章鸣远脸色微红,把脸别开不看。 丁宝枝吹了桌上红烛,在地铺躺下,“鸣远少爷,我今日起得太早现下乏了,你夜里喝水、起夜就叫我,不必不好意思。” 等了会儿,床上传来一声迟疑的‘好’。 屋外,老嬷嬷见里间熄了灯,这才佝偻着脊背走进雨里,去主屋禀报。 今夜的尚书府,虽然暴雨如注,但似乎所有人都能睡个安稳觉了。 直到后半夜,丁宝枝被怪声吵醒。 她以为是章鸣远叫她,坐起身却见他睡得正酣,困惑之际屋外传进一声凄厉惨叫,将章鸣远也吓醒。 他费力撑起半个身子,“丁小姐,外面发生何事?” 丁宝枝不语。 她不知外面情况,那呼天喊地的惨叫和打砸声混杂着暴雨越来越响,越来越近,阵仗凶残可怖,像是遭了强盗,可天子脚下哪来的盗匪敢抢户部尚书? 仇家上门? 丁宝枝不敢坐以待毙,坐到床沿想背上章鸣远跑出去。 她刚把人放到背上,一道惊雷将房门外的人影显现,那人头戴乌纱,身形颀长劲瘦,手持长刃如同索命厉鬼。 是锦衣卫... 户部尚书府竟在大喜之日被锦衣卫上门查抄。 丁宝枝眼见贴着大红喜字的门被踹开,屋外疾风骤雨,勾勒出那人看不清面目的凶神恶煞,他湿透的靴子踩进屋内石砖,刀尖滴落点点猩红。 那人喑哑道:“锦衣卫指挥使薛邵,奉命捉拿阉党。” 他从袖口摸出一纸薄宣,冷冽看向丁宝枝背上毫无生气的章鸣远,“章家大少爷,你和你爹章尚书全都在列。” 作者有话说: 预收文:《娇美恶女要上位(双重生)》 [貌美骄矜恶女x闷骚高岭之花] 郡王府管事长史的女儿柳砚莺姝色无双,勾勾手便能哄得世子给她当马骑。 不料边关告急,世子死在战场,失去靠山的柳砚莺树敌太多,被群起而攻一命呜呼。 重活一世她决定换个命长的男人,比如郡王府的第三子,路知珩。 此人冷静自持宛若清霜,前世就是他接手过烂摊子,率军赢回战事逆转败局。 柳砚莺处心积虑勾搭路知珩,可这男的跟个死人一样无动于衷。 有天她忍无可忍,趁四下无人抓过他的手到左胸说心口疼。 谁知他无视手底绵软,冷嘲道:“你前世就是这么勾引世子的?” 柳砚莺一脸震惊甩开他,“早知道你也是个死了又活的短命鬼,谁跟你浪费时间,晦气!” 结果话说太重,没多久便引火上身。 她被路知珩抵在垂花门内,耳听他道:“别叫,被人发现我们,你可就只能晦气地倒数自己守着bbzl牌坊当寡妇的日子了。” 路知珩看不上徒有其表心比天高的柳砚莺,却在少年时做过一场有关她的春梦。 这一世她破天荒来招惹自己,又死性不改想撇下他去找新的目标。 他想...是该让她长点记性了。 阅读指南: *双c,双重生,架空唐,男大女三岁 *女主自私自利,但还是有良知的! 第2章 雨夜冰冷,章府门外的红灯笼落地,泡在水中残破不堪。 府中雨水混杂血水,沿砖缝流淌,上下十几口人全数跪在正厅瑟瑟发抖。 锦衣卫们像活阎王,大步走动着清点人数。 适才有个仆人跪在外头趁乱想跑,被一刀抹了脖子,所以现在厅里无人敢动,空气中除了血腥味,还有股隐隐的尿骚味。 丁宝枝出来前为自己和章鸣远都披了衣,可章鸣远身子比她预想得还差,这会儿抖得像筛糠,她搀着他,低垂脑袋跪在最后一排。 倒不是什么伉俪情深,他们哪来的情,无非是想到若能熬过此劫她还得当他的妾,便只能把自己当个章家人。 她心里还有闲情戏谑,想自己这命究竟是太苦,还是太硬。 许是两者皆有。 厅外雨还在下,厅里烛火通明,抽噎声此起彼伏。 火光将薛邵那张阴沉清隽的脸照得格外清晰,他是地狱爬上来的活鬼,长着玉面郎君的脸,办的却是地府勾魂鬼的勾当。 传言说他十九岁进锦衣卫,仅用四年时间从百户坐到指挥使,升任指挥使一年便诛大宦官马志忠,如今拔出萝卜带出泥,他手握阉党名单,在朝中彻查与之牵连的官员。 短短三个月,抄了五处府宅,弄得朝野震荡,人心惶惶。 薛邵在主座怡然坐着,而章家主人都颤巍巍跪在地上。 章尚书在朝为官四十余载,如何肯跪一个后生小辈,于是老骨头被锦衣卫狠狠一踹,强按在地。 章尚书仍不服,“薛邵!你官职三品胆敢让老夫下跪!” 薛邵垂眼转了转拇指上的墨玉扳指,森然道:“我位居三品不假,可锦衣卫是万岁爷的钦差,不受你们这些士大夫管控,你若不是串通阉党,又怎会有今日下场?” “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下了诏狱一审便知。” 薛邵勾勾手,一票锦衣卫便将章尚书和章鸣远从给地上拖了起来,家眷们不顾生死哭喊着上去阻拦。 丁宝枝周围霎时陷入混乱,有人搡了她一下,将她从人堆里推出来,双手撑地摔跪下去。 膝盖准是青了,疼得她倒抽凉气。 丁宝枝伸手去拽肩上滑落的嫁衣,仓皇抬头,对上了主座的薛邵。 他正看她,看她身后的嫁衣,看她如瀑的乌发,看她那张朱唇粉面的脸。 这种眼神,丁宝枝只从宫里饿极了的疯猫那见过,简直冒着绿光。 她慌得喉头一滚,低下头去。 章尚书在雨中崩溃大吼:“放过我儿鸣远!薛邵!放过我儿子!他是无辜的!” 薛邵bbzl将眼睛从丁宝枝身上移开,“章尚书,在你以章鸣远的名义用贪款购置私宅的时候,他就已经被你牵连了。” 章尚书顿时哑口无言,想不到锦衣卫的手居然能伸得这么远...... 章家两个顶梁柱被带走,锦衣卫们轻车熟路开始善后,他们根本不将人当人,赶牲口似的把章家的女眷和男丁分开,盘查起身份年龄,还是那老三样—— 老的为奴,男的发配,女的送进教坊司。 轮到丁宝枝被盘问的时候,她正唯唯诺诺答话,就见薛邵的皂靴慢条斯理行至她面前。 他用刀鞘抬起她下巴,迫使丁宝枝抬头。 刀鞘蹭过她面颊,浓重的血腥味涌入口鼻,丁宝枝忍住不适,憋得眼眶通红。 薛邵蹲下身,拎拎她肩头嫁衣,问:“今天是你大婚?” 丁宝枝亲眼见到锦衣卫杀人,自然是怕极了,颤声答:“回指挥使的话,是。” 刀鞘将她肩上嫁衣挑落在地,“嫁给章鸣远?” 丁宝枝不敢动,“回指挥使的话,是。” 薛邵问:“嫁给他不是守活寡吗?” “回指挥使的——” 薛邵打断道:“你很懂规矩。”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3节 “回指挥使的话,我曾在宫中当差。” “别再让我听见这前半句。” “是。” 薛邵盯住她片刻,起身脱下斗篷罩在了她身上,他吩咐下去,“这个女人不必送去教坊司。” 正在清点女眷的锦衣卫颔首遵命。 丁宝枝一天没吃东西,这会儿却紧张得想吐,她垂头不语,让那件绣着飞鱼图案的斗篷压得喘不上气。 她在发抖却不自知,薛邵伸手过去,愣将丁宝枝吓得偏头干呕。 章家人自顾不暇不敢言语,任谁都看得出薛邵这是相上丁宝枝了。 薛邵问:“我让你恶心想吐?” 丁宝枝捂嘴摇头,“没有。” “没有就好。” 薛邵不再计较,弯腰将人打横抱起,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正厅,走进夜色中的雨幕。 上马前,丁宝枝脸上满是雨点,她陡然抓住薛邵衣襟,“指挥使大人要将我带去哪里?” 薛邵侧头看她攥得指骨发白的手,“自然是北镇抚司。” 丁宝按捺惊恐,试图唤醒这活鬼的半分理智,“指挥使大人,您这是在强抢良家子。” “指挥使大人,我曾是尚服局六品女官,你不能这样对我。” “指挥使大人...指挥使大人...” 薛邵将人麻袋似的丢上马背,策马离开。 * 户部尚书昨夜被锦衣卫上门查抄的事,传遍京城。 有人叹章家老爷勾结阉党,也有人叹章家少爷新婚燕尔便下诏狱,当然说锦衣卫草菅人命残害忠良的才是多数,谁能接受世代在朝为官的章家突然背上阉党罪名。 刚刚嫁女的丁家当然得到了消息,这丁宝枝才嫁过去,还没来得及有福同享,就要有难同当,去教坊司为娼。 长房李氏心头一紧差点昏倒,想不通丁宝枝这个女子的命怎么比纸还薄,明明在三个bbzl姐妹里出落得最标志,送进宫去当不成娘娘,出宫做妾还要被抄家,好好一个良家子就这么被送进了教坊司。 二房张氏傲然道:“要不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三房赵氏了然道:“我早找人算过,宝枝的命啊,薄!” 四房孙氏戚戚然,“我以为进尚书府是什么好事,哎,还是我的玉枝嫁得踏实。” 说完她不自觉看向二房张氏,二房的金枝嫁了知府当小,所以她前段日子总在气宝枝走狗屎运进尚书府,抛开别的不谈,都是做小,四品知府和二品尚书一比,高下立判。 现在她总算好受了,瞧那个趾高气昂的样子,一个二房太太真是有够小肚鸡肠。 一群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吵得丁鹏举头疼欲裂,外出托人脉打听宝枝去向。 不打听不要紧,一打听,人居然被带去了北镇抚司—— 丁宝枝那老姑娘落到了活鬼薛邵的手里。 二房张氏冷哼一声,道:“看来不光是人,恶鬼也喜欢模样俏的。”她一拍掌,“啊呀,老爷,章家被抄,那章尚书许给你的户部侍郎不就...?” 户部尚书都下诏狱了,还谈什么户部侍郎? 丁鹏举吹胡子瞪眼,拂袖道:“说这干什么?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我可害惨了宝枝啊!” 长房李氏上去搀扶,“老爷快别自责了,想办法救救宝枝吧,我们本来是为她着想,都知道她能进尚书府是难求的福分,谁都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丁鹏举愈发焦躁,扶额落座,“想办法?我一个户部郎中不受牵连都是万幸,如何对抗得了北镇抚司的那帮恶鬼!宝枝啊,我的女儿啊...” * 丁宝枝昨晚在北镇抚司平安度过一晚。 她所在的厢房窗明几净,除了墙面有几处划痕彰示着这屋的原主是个武人,便再看不出半点粗糙。 昨晚,薛邵将她送进屋后又折返一趟,他自己浑身又是血迹又是雨水,却丢给她一套干净布衫。 他冷然道:“把湿衣服脱了换上,我得去诏狱亲自审审你的短命郎。” 丁宝枝愣在当场,眼见他推门而出离开了屋子才颓然坐地,她听见他交代门口的锦衣卫。 “盯好她。” 以为要发生的事并未发生,脑海里轻生的念头忽地有些无处安放。 但这不能代表什么,薛邵现有公务缠身不得不走,他若不是强抢民女,带她来北镇抚司做什么? 还有章鸣远,他的罪名简直可笑,一个病恹恹的废人如何串通阉党? 这么一说,户部尚书又是否真的有罪? 这些锦衣卫杀了一个马志忠便利用捉拿阉党之名,大肆查抄士大夫宅邸,横行霸道祸害官员满门,当中有多少忠良惨遭迫害根本不得而知。 如此一夜无眠到白天,薛邵回来了。 他进屋见丁宝枝坐在桌旁,床铺没有躺过的痕迹,她身上也还穿着那套脏衣服。 薛邵抓起桌bbzl上的干净衣服问:“为什么不换?” 她哪敢穿薛邵给的衣服? 但他既然要求了,丁宝枝也只能接过,“我现在换。”她明白该来的躲不掉,不该来的也落不到她头上,便顺了薛邵的意,藏到屏风后头换了衣服再出来。 衣服是男装,裤管卷了七八次,袖子也和水袖似的,宽袍广袖不见身材。 薛邵将刀搁在桌上,朝丁宝枝勾手:“过来。” 第3章 丁宝枝走过去,敛着眼皮只敢看他胸口张牙舞爪的飞鱼纹样。 他道:“等会儿我叫人去给你买几套能穿的,你在章府的东西现在还不能动,等查完了就还给你。” 丁宝枝闻言一愣,没等她想明白薛邵为何要说些话,人就被掐着腰抱到了桌上。 她后脊爬过蜈蚣似的一颤,趁薛邵卷她裤腿,探手掏出藏在身上的瓷片照他捅了过去。 薛邵脸色骤变扼住她腕子,“你想杀我?” 丁宝枝人没捅到,自己却过度紧张捏的满手是血,她见刺杀锦衣卫的愚蠢行动果然失败了,转手握着瓷片要刺自己喉咙。 可她哪是对手,手腕一麻,瓷片‘叮铃’落地。 薛邵丢开她的腕子,弯腰捡那块瓷片,熟悉的青花,他看向桌上茶具,少了只杯子。 “丁宝枝,可真有你的。” 丁宝枝只视死如归地坐着,不再反抗了。 薛邵抓过她鲜血淋漓的手,瞪视她,“你胆子是真大。” 丁宝枝斜视他,漠然开口:“在宫里待了五年,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我要是没有胆魄保全自己,这会儿早就成了湖底的水鬼。” 薛邵沉声问:“你说什么?” “我说否则我早自尽了。” “上一句!” “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 “我这样的人是谁?” 丁宝枝淡淡道:“他应该还在平康宫的枯井里,你下次进宫可以专程去看看他。” 平康宫是紫禁城将近十年没人住的冷宫。 那时丁宝枝刚进宫一年,还只是个尚服局的小宫女,照例去司宝司领服饰图籍,正好赶上他们扫除,等了一个时辰等得天黑才领到东西。 回去的路上,她让人捂着口鼻带到了平康宫。 黑灯瞎火她抓到一块石头,扬手朝那人头上打过去,谁知人脑袋那么不经打...... 丁宝枝吓得半死却不敢耽误,等得越久嫌疑越大,她将人丢进井里盖上枯叶,整理好仪容回到尚服局。 一连三天,寝食难安。 从始至终她连那人的脸都没看清,直到听说宫正司丢了个纠察宫闱的宫人,她才知道那人是个刚入宫的宦官。好在他入宫不久无甚人脉背景,一直找不到他便也没人找了。 都想着说不定是哪个主子拿他扎筏子,再查下去反而不妥。 “人命有时候可以很贱。”丁宝枝摊着流血的手坐在桌上,平视薛邵,“指挥使大人该比我更明白才是。” 薛邵听罢沉着脸拽下她半条袖子,撕扯成碎布条,为她简单止血。 他的手一看bbzl便是握刀的手,肤色似蜜,掌心粗糙,和她做绣品手一比较,仿佛稍稍用力就能将她骨头攥碎。 丁宝枝一心求死,不在乎道:“指挥使大人何必做出副怜香惜玉的样子,只会让人觉得虚伪。” 薛邵抬起阴翳的眼睛凝视她,丁宝枝不带情绪迎着他目光,竟将薛邵盯得别开眼去,他咬牙切齿咒骂了几句,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罐,重重放在桌上。 “这是涂淤伤的药,用在你腿上。”他瞥一眼她掌中新伤,“手上的创口自己别乱动,等我叫人给你处理。” 眼看他推门离开,丁宝枝飘忽着从桌上下来,抓起那只瓷罐在手上看了看。 她弯腰卷起裤腿,才发现膝盖上两块淤血青得发黑。想起来了,是昨天摔跪在地上的时候留下的,适才换衣她满心忧虑便没注意到。 所以...他刚才是想给她上药,却害她又添新伤? 黄鼠狼给鸡拜年,他要真这么好心就该放她出去。不过薛邵的反常之举带给了丁宝枝一线希望,人一旦燃起那么丁点希望,死的念头就会彻底消散不再去想了。 丁宝枝冷静下来。 没多久薛邵回来了,手上抓着些瓶罐。 丁宝枝问:“指挥使大人不是找人替我处理吗?” 北镇抚司都是男人,他显然是找不到合适的人手才亲自过来,丁宝枝看明白这一层,对薛邵这人似乎有了些把握。 她道:“我自己来吧,指挥使大人不必亲自动手,都是上药,没什么不同的。”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4节 薛邵让她那淡薄的语气说烦了,冷冷道:“大有不同。我是指挥使,在北镇抚司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想让谁闭嘴就让谁闭嘴,这就是最大的不同。” 丁宝枝:“指挥——” “闭嘴。” 薛邵抓过她的手,拆开布条,为她重新包扎。 丁宝枝掌心割破之后发胀发热,并不觉得痛,薛邵给她擦拭伤口往上敷药才开始疼,但她在宫里挨的板子也不少,药粉洒在伤处她居然只是皱了皱眉。 入一趟宫,整个人都被扒了层皮,哪还有寻常女子的姿态。 丁宝枝看着薛邵认真处理她创口的脸,不动声色道:“指挥使大人不降罪于我吗?” 薛邵眉峰一凛,看向她,“我真是多余给你上药。” 丁宝枝皱眉问:“为什么不降罪?我刚才差点杀了你。” “差点?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丁宝枝心中的疑团更大,她越来越不明白薛邵为何这样对她。 这不是传闻中的锦衣卫指挥使...她甚至能感觉到薛邵对她格外有耐心... 坊间对他的传闻仅限巡查缉捕时的雷霆手段,丁宝枝不曾听闻任何有关他的情.事,自己眼下俨然是在摸石头过河,按理说她这样无权无势的人,但凡有个想杀他的念头,这会儿也该下诏狱了。 诏狱... 丁宝枝大着胆子试探,“指挥使大人,章鸣远和章尚书还...还好吗?” 当然不可能好,只是她问bbzl不出‘还活着吗’,就怕答案是死了。 薛邵头也不抬,“不好。” 丁宝枝道:“章鸣远不可能是阉党。” 薛邵眸光一沉,将她手包扎上,“你在教北镇抚司怎么查案?” 丁宝枝垂下眼,“不敢。” 薛邵看着她问:“章鸣远一个废人,你还能守他一辈子?” 丁宝枝想过,章鸣远的毛病只是四肢酸软无力,不影响心智。他十六岁起疾病缠身,即便如此仍在二十岁倒下前坐到了四品士大夫,可见其头脑清晰能力卓群。丁宝枝又有货真价实的技艺傍身,两人做点生意糊口不成问题。 但她没必要对薛邵说这些,只是点了点头。 薛邵‘好心’提醒,“你别忘了,章鸣远就算出了诏狱,也是罪臣之子,应当流放。” 丁宝枝却道:“可我本应当是要被送去教坊司的,既然北镇抚司的规矩不是铁律,那么能不能放了章鸣远,指挥使大人何必为难他一个病人。” 薛邵冷笑,“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丁宝枝一直在试探他的底线,这下终于踩到,心里免不了‘咯噔’一下。 薛邵森然道:“我带你出来,你反倒想着章府那个龙潭虎穴。” 丁宝枝皱眉,心说龙潭虎穴不该是你的北镇抚司吗? “我能见章鸣——” “不能。” 最后不欢而散,薛邵丢下一桌子残局摔门而去。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给她送衣服的人敲了敲门,说东西放在门口。 丁宝枝一听来了薛邵以外的人,赶紧上去开门,那人只是个普通军士,见丁宝枝把门打开,一下愣住了。 丁宝枝开门见山,“我想见章鸣远。” 那人为难,“丁小姐,我没有这个权力。” 丁宝枝见薛邵的下属对她态度恭敬,明白对薛邵来说,她现在确实算得上一时新鲜。 于是她道:“那就找个有权力的人来。” 那人摇头,“这不合规矩。” 丁宝枝还想再做努力,拐角走来个腰挎绣春刀的健硕男人,打断了她的请求。 他道:“丁小姐,我可以让你见章鸣远。” 丁宝枝没见过他,这人昨晚不在章府,看样子约莫三十来岁,一张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颇具武将气势。他身上穿着锦衣卫的飞鱼赐服,也是御前的人,品级不会比薛邵低太多。 丁宝枝见礼道:“宝枝见过大人,不知该如何称呼大人?” “锦衣卫指挥同知,毛丰。” 丁宝枝曾是宫女,知道指挥同知和指挥使都属正三品,二者之间的关系可看做军队中的将领和副将。 “同知大人适才说可以让我见章鸣远?” 毛丰道:“要见章鸣远可以,但在那之前我有一番话要先告诉丁小姐,等听完了再见也不迟。” 丁宝枝一愣,这才发现这间院落只住了她一个,毛丰是专程来找她的。 这北镇抚司真是弄得她一头雾水。 毛丰遣退那送衣服的军士,想了想说道:“其实,薛邵他在宫里就见过你。” 丁宝枝bbzl微一皱眉,惊讶转瞬即逝,更多的是一种了然。 “...原来如此。” 这解释了薛邵对她的态度,原来他不是突发奇强抢民女,而是见色起意蓄谋已久,难怪他对她还算有耐心,合着是已经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丁宝枝的冷静把毛丰整迷糊了。 他行伍出身,上过战场打过仗,能动手绝不动口,特别不懂得弯弯绕,在他看来,丁宝枝听到真相后出现什么反应都有可能,但怎么也不该是毫无反应啊。 不愧是薛邵惦记了五年的女人... 毛丰在心里这就高看她一眼了。 丁宝枝突然道:“那户部尚书府被查抄...” 毛丰道:“不是因为你,是他们真在阉党名单上。” 毛丰顿了顿,“其实按缉捕次序,户部尚书暂时还轮不上,是薛邵得到你要嫁去章府的消息,知道他们涉案,便从地方上赶路回京,想赶在你出嫁前缉拿户部尚书归案。可曲州实在太远,跑了三天没能赶上,他脾气一上来...就吓人了点。” 丁宝枝垂眼听着,弄明白了前因后果,心中对薛邵的评价只有‘狂妄’二字。 “是这样啊,那同知大人我现在可以去见章鸣远了吗?” 毛丰顿住,“可以是可以...但是丁小姐你明白了吧,薛邵他不是你想得那样。” 丁宝枝忽地笑了,笑得很淡,没有半点喜色,“同知大人想说他做这些让我家破人亡的事,是因为他喜欢我看得起我,我该感恩戴德?” 毛丰听她这么一说,百口莫辩,突然觉得薛邵让他别掺和是对的,果真越帮越忙。 “额...我不是这个意思...丁小姐...”事已至此,他如实交代,“其实薛邵他不止为你做了这——” “毛丰!” 一声低喝,二人齐齐看去。 薛邵挎刀而来,一把将毛丰拉开,毛丰五大三粗身材比薛邵魁梧,气势上却被他压下半头。 气氛凝滞了许久,薛邵怒不可遏问毛丰:“还不走?” 毛丰道:“薛邵,我答应了丁小姐带她见章鸣远。” 薛邵道:“我没答应。” 第4章 薛邵随即道:“毛丰,万岁宣我们进宫。” “现在?” “就是现在。” 毛丰两难地左右看了看,抱歉地对丁宝枝道:“丁小姐,你且等我和薛邵回来再谈章鸣远的事。” 薛邵冷声道:“毛丰,你要让万岁等你?” 他迈开长腿转身便走,毛丰快步跟上。 丁宝枝看着他们走到回廊尽头,环视一圈春日里院内的萧条景象,默默关上了房门。 皇宫大内和北镇抚司这样的地方有个共通之处,就是不会在墙根种树,如此不论里面的人还是外面的人,就都进不来也出不去。 丁宝枝明白,寻常人如何在北镇抚司想走就走,她即便折腾了也没有意义。 * 北镇抚司理诏狱,因此距离紫禁城稍远,薛邵和毛丰需得骑马前往。二人入宫后面见万岁爷,为的就是昨夜户部bbzl尚书府的事。 金銮殿上,皇帝四十不到年岁尚轻,长了张娃娃脸又在宫里娇生惯养,瞧着细皮嫩肉眉清目秀,如果不是身上一袭明黄龙袍,还当他是个贵府家的公子哥。 皇帝端坐着批阅奏章,听到薛邵领毛丰踏进大殿,只道了声:“说说吧,户部尚书府是怎么回事?” “万岁爷——” 毛丰刚要开口便被薛邵拦下。 薛邵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垂头道:“万岁,昨夜查抄户部尚书府是臣行事鲁莽,与毛丰无关。不过,臣在地方上已掌握章启正的贪污罪证,这笔钱若能确认源头,章家涉嫌阉党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皇帝抠抠眉梢,“薛邵,朕问的就是你为何因果倒置,板上没钉便兴师动众上门查抄。” “朕知道,阉党名单是马志忠临死前亲口留下,你我皆在场,但那帮大臣们不在,我要你做的就是确认名单真假,免得被马志忠摆下一道。你倒好,说好先从地方上查起,一个不留神居然在皇城根下抓了个二品大员。” 皇帝说着说着将自称从‘朕’变成了‘我’,俨然和薛邵十分熟稔,并无过多的君臣之分。 薛邵道:“万岁,臣知道这步棋很险,但是地方官将这些朝廷大员的话奉为圣旨,臣若想从他们手上拿到更确凿的证据,只怕在动手逼供以前,他们便会无端暴毙,成为京城某些人的弃子。” 皇帝摸摸下巴没有做声。 薛邵继续道:“所以臣认为比起保守行事,不如直接借贪款将章启正送入诏狱,一来杀鸡儆猴,锦衣卫不是动不了他们这些朝廷大员。二来往鱼群里丢一条泥鳅,好看清楚是谁跳得最凶。” 皇帝想了想,搁下毛笔,“那你审出什么来了吗?” 薛邵道:“臣不但抓了章启正,还抓了他儿子章鸣远,昨夜章启正一直为他儿子求情,今天必然松口,不用怕他不说。”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5节 皇帝终于露出了点笑模样,摇头道:“薛邵啊,手段狠呐,真是不辜负朕提拔你上指挥使的位置,行,那你着手去办。”他敲敲桌面上的奏章,“这些老顽固骂你的长篇大论,朕替你收着。” “臣,定不辜负万岁厚望。” 出了金銮殿,薛邵和毛丰在殿外接过绣春刀,重新佩戴上身。 毛丰听完薛邵在殿前说的,有点震惊,他一边下长阶一边问:“想不到你考虑了这么多,我还当你昨晚真的只是冲动行事,为了那个丁——” 薛邵看他一眼,径直走下台阶,将毛丰甩在身后。临出宫他脚步一顿,朝平康宫的方向走去。 毛丰不解地跟上去,“怎么了?去那儿干什么?” 锦衣卫是货真价实的男人,不得出入后宫,但荒废的冷宫久无人居,那方向除了浣衣局便是管柴火的惜薪司,不会有后妃前往,加之薛邵是御前红人,他要去平康宫根本无人阻拦。 薛邵携同毛丰来到年久失修的平康宫门前bbzl,用刀鞘挡开厚重的蛛网,推开了尘封已久的木门。 平康宫虽是冷宫,但也由三进院子组成,占地极大。 薛邵道:“毛丰,帮我找一口井。” “井?你渴啊?” 毛丰愣住,见他头也不回往内院走去,只好张望着帮他找井。 薛邵踏入内院,抬眼就见杂草遍布的院落中兀立一口水井,往里看去,这井早就废弃,里头除了水什么都有。 薛邵径直走出平康宫,叫来两个宦官下井一探究竟。 那两个宦官不明就里,也不敢问薛邵要他们下去干什么,指挥使开口了,那就是让他们下去把这口井掘出水来也得照做。 宦官交替着下井,一点点把井里的杂物清理上来,过了一阵,井里的那个拽上来半条烂布。 他丢开布头又往深处抓了抓,竟从井底淤泥里拽出一根人骨。 俩宦官险些疯了。 井里的吓得直往外爬,井外接东西的这会儿已经跑到了平康宫门口。 毛丰抓起那根被丢弃在地的人骨,托在掌上掂了掂,“小腿骨,薛邵,你知道这儿有个死人?” 薛邵神情冷峻,摘下佩刀脱了锦衣卫赐服,跃入井中将那具人骨从淤泥里带了出来。 一套动作下来,看得毛丰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种下井摸死人的小事,他何必亲自去做? 薛邵仅着白色中衣从井里爬出来,门外正好进来一队被那两个宦官惊扰的侍卫,亲眼目睹了指挥使大人两腿淤泥的狼狈模样。 然后就见地上摆着一具尸骸,仅剩白骨,看不出死因也认不出身份。 毛丰见薛邵一直不言语,急了,“这什么人啊?要你亲自下去挖出来。” 薛邵阴沉地看了那尸骨一眼,偏头对手足无措的侍卫道:“抬出去丢了。” “是...” 一炷香后,薛邵换了手下送来的干净衣服,脚底生风快步走出平康宫。 北镇抚司内。 丁宝枝本想等毛丰回来再求一求见章鸣远的事,可她一夜没睡又熬到了正午,现下眼皮打架脑袋昏沉根本由不得她。 丁宝枝强作精神在屋里转了几圈,实在困得不行,沾上枕头昏睡过去。 许是她醒着的时候心思太重,以至于闭上眼睛又做起了那个噩梦。 梦里她回到多年前的晚上,被人捂住口鼻拖到了平康宫的内院,那人松开她的时候,她游鱼搁浅般大口呼气,但凡再捂得久一点她都要失去意识。 丁宝枝从未如此绝望过,她知道一个宫女在宫里遭人玷污会是什么下场,没有人会向着她。 她只怕连尚服局也待不下去,从今往后她只能在浣衣局当一个洗衣宫女,从十五岁洗到八十五岁... 那...... 那还不如去死! 挣扎中丁宝枝摸到了一块冰冷的石头,未加迟疑朝那人前额砸去。 闷哼过后那人栽倒在地,丁宝枝抓着石头坐了起来,她缓了很久,直到眼前金星散尽才终于借着月色看清周遭。 那人面朝下没了动静bbzl。丁宝枝不想碰他,也不想知道他是谁。 “你杀了他?” 身后传来问话,丁宝枝心脏陡然收紧,转头就见一个清瘦白皙的小宦官站在回廊上,目睹了她刚才的举动。 “我...我...”丁宝枝发不出声,她知道即便是自我保护也不能帮她开脱,这儿是紫禁城,没有人站在她的一边。 “别怕。”那个小宦官走上前来,踢了踢地上那人,“他好像是死了,但我得再给他补一下,免得他‘活’过来恶人先告状。” 那小宦官拿过丁宝枝手里的石头,照着那人后脑勺又是一下,随后他喊丁宝枝帮忙,一起将那人扛起来,连带着石头丢进了井里,盖上厚厚一层枯叶。 夜色下,他们站在掩埋着巨大秘密的井边。 丁宝枝惊魂未定,拢着衣襟问:“你是谁?” 那小宦官说:“我叫荣达,我认得你,你是尚服局的丁宝枝。” 荣达... 丁宝枝知道他,他是浣衣局的粗使宫人,时常来尚服局取衣服送衣服。 她紧张问:“你为何会在这里?” 荣达的眼睛在夜里透亮得像两颗玻璃珠子,他说:“我是跟着你们来的,你放心,今晚的事我谁都不会告诉,这个人死有余辜,我们都不会遭报应的。” 这晚之后,尚服局的丁宝枝和浣衣局的荣达便共享着同个秘密,直到半年后荣达被调去司寝局,丁宝枝就再也没见过他。 一声推门而入的巨响,丁宝枝忽地从梦中惊醒,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北镇抚司这个人间炼狱...... 她扭头就见薛邵站在门边,胸口起伏着似乎赶得很急。 他眉头紧锁着问她:“那个井里的人是谁?” 丁宝枝头脑还有些发蒙,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去了一趟平康宫。 她从床上起来,坐到了桌旁,“我也不知道。” 薛邵缓步行至她身前,两臂撑着桌案,呼出的气息重重洒在丁宝枝的面庞。 他沉声问:“还有谁知道你杀过人?” 丁宝枝让‘杀过人’三个字扎得脸色一变。 “除了你,没有别人了。” 薛邵盯着她片刻,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丁宝枝道:“十五岁,入宫刚满一年。” “那个人。”他顿了顿,“他死之前有没有对你——” “没有。”丁宝枝格外抗拒这个问题,她皱眉看向薛邵,“指挥使大人,过去了将近五年的事,你再度提起难道还能将那枯井里的人从地府里拉出来,送进诏狱再宣判一次吗?” 薛邵不语,望着她的眼神莫名变得凝重压抑,丁宝枝竟从中读出几分能要她命的垂怜。 她虽有些发怵,但还是正色道:“指挥使大人与其怜悯地看着我,不如应允我见章鸣远一面。” 第5章 别的不说,丁宝枝最懂得察言观色,小时候读长房和婶娘们的眼色,入宫了读嬷嬷们的眼色。 只要是人都逃不脱七情六欲,而这些东西恰巧都会写在脸上。bbzl 在丁宝枝眼里,就算他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也不例外。 不过旁人若是知道她的所思所想,大概只会说她异想天开。因为薛邵其人,就算是相面的见了恐怕也只能看出他‘十恶大败,命中带煞’,哪能从他阴翳凌厉的眼里读出垂怜之意呢。 丁宝枝心说多亏薛邵长了副好皮相,否则百姓指不定要拿他的画像贴在门上辟邪。 薛邵问她:“丁小姐在想什么?” 丁宝枝淡淡收回眼神,“我在想章鸣远。” 薛邵扶刀在她对面落座,“你不过当了他几个时辰的妾,哪来的这份鹣鲽情深?” 丁宝枝垂眼道:“指挥使大人比谁都清楚章鸣远是无辜的,让他入诏狱不过是为了逼供章尚书,章尚书若是招了,那章鸣远算不算立功一件?” 薛邵摩挲墨玉扳指的手一顿,抬眼瞧她。 丁宝枝道:“指挥使大人,我知道我替章鸣远说越多的话对他越不利,但我对他并无感情,我只是感念他大婚当晚还想着赶我走,不愿意无辜女子在他身上耽误终身,他是个良善之人,我既然嫁给他,哪怕几个时辰,也不能眼睁睁看他蒙受冤屈。” 何况他下的是诏狱... 据说恐惧是可以闻得出来的,而诏狱里的气味,哪怕是胸怀坦荡的无罪之人,也会被浸泡得日渐憔悴恍惚。章鸣远的身体可没给他留下任何憔悴的余地,只怕一不留神命都没了。 薛邵听完只道:“丁小姐,给我倒一杯水。” 丁宝枝揽着袖口照做,她将茶杯放在薛邵面前,静静地等他一口口把茶水饮尽。 终于,薛邵将茶杯清脆搁在案上,对她道:“你要见章鸣远可以,我的确有件事要他为你做。” 丁宝枝不明白他说的那件事是什么事,边想边被带出屋去,薛邵领她出了院落,来在北镇抚司用于办公的某间书房。 房中陈设简单,摆放着一张桌案,三大个花梨木的书架。 丁宝枝看向桌案,也不知道上头摆放的毛笔曾决定过多少人生死,只觉得这里冷冰冰的毫无人气。 她环视屋内,看向薛邵问:“大人,我们不是去诏狱见章鸣远吗?” 哪知薛邵哼笑了声,“你想去诏狱?” 丁宝枝一愣,她当然不想去那鬼地方,遂摇了摇头。 他道:“那就在这等着。” 丁宝枝对薛邵刚才那一笑印象深刻,她好像明白他为何几乎不笑了。 他左边脸颊居然有一枚浅浅的酒窝...... 等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薛邵声势浩大的回到书房,说是声势浩大,其实就是他身后那两个锦衣卫架着章鸣远在地上拖行的声音。 门被推开,丁宝枝见到了挂着脑袋的章鸣远,他被临时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非常敷衍了事,头发仍是乱的,脸上被随意擦了一把,只是把脏抹得更匀了。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6节 不知是不是某种暗示,丁宝枝在门推开的瞬间,不光闻到了章鸣远身上淡淡的血腥,bbzl还闻到了恐惧,是他从诏狱带出来的味道。 那两个锦衣卫将软绵绵的章鸣远往桌案后的椅子上一放,任凭他瘫在桌上,然后出了屋子。 丁宝枝见章鸣远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就知道他受过刑... 她上前将章鸣远从桌上扶起来靠在椅背,又将他脑袋扶正,拂开他脸上乱发。 “鸣远少爷,鸣远少爷。” 她叫了几声,章鸣远死气沉沉抬起眼眸,他眼底通红,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丁...丁小姐...” 丁宝枝听他嘶哑的嗓音险些落下泪来,闭眼道:“他们对你用刑了?” 章鸣远呼出一口浊气,迟缓道:“...我早把自己当个死人了...倒是锦衣卫为了让我爹招供...让我见识了不少新奇玩意...”他想起他爹昨夜响彻牢房的哀求,苦笑道,“丁小姐,我死也罢了,只是连累你,我良心难安...” 丁宝枝抓起他指节淤青的手,挽起他袖子果真看到遍体伤痕,她哽咽道:“你会为何要良心难安,该良心难安的人不是你,鸣远少爷,你够对得起我了。” 薛邵从头至尾都站在一旁睥睨二人,这会儿终于对章鸣远道:“章家大少爷,该做点正事了。” 丁宝枝见章鸣远吃力地看向薛邵,两眼无神,显然是在来见她前已经答应了他什么。 章鸣远对丁宝枝道:“丁小姐,你识字吗?” 丁宝枝点了点头,她在府中识字不多,进宫后识字的尚服局宫女可以为太后做经文绣品,她为此挑灯夜读抄写经文,这才没有错过后来晋升六品的机会。 章鸣远对她道:“劳丁小姐拿起纸笔,将我所说的话...一字不差都写下来。” 丁宝枝以为他要自己帮忙立下嘱托,便一口答应,她倒水研墨,摊开桌上的纸张,执笔等他开口。 “鸣远少爷,你说。” 章鸣远艰涩道:“章鸣远,有妾丁宝枝,有名无分形同陌路,特立此休书为凭据,二人往后各自婚娶,再无瓜葛。” 丁宝枝在他说到有名无分的时候就停了笔,虽然他所说不假,但这种时候她如何能够坦然的大难临头各自飞? “写。”章鸣远道:“替我写下来,了却我这桩心事。” 丁宝枝鼻子发酸久不动笔,章鸣远又微弱地催促了几声,她才重新落笔,写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薛邵来到桌旁,从她手下抽出宣纸仔细过目。 他赞道:“丁小姐写得一手好字。” 丁宝枝愤愤抬眼看他,原来这就是他说的,要让章鸣远为她做的事。 薛邵指尖夹着那轻薄纸张挥了挥,对她道:“这个我先替你收着,等你什么时候冷静下来再还给你。” 丁宝枝看着他将纸张折叠,忽然道:“放了章鸣远,这下你更没有理由不放过他了。” 薛邵只将纸张收入怀中,没有接话。 丁宝枝深吸口气,扶着桌案缓缓朝地上跪下去。 她短短小半辈子跪过不bbzl知多少人,婶娘要跪,宫女要跪,宦官要跪,做到六品典衣还要跪五品司衣,更不要说后宫嫔妃,就连凤辇龙辇只是远远路过,她也要跪。 膝盖还未触地,丁宝枝左胳膊被薛邵提起,生生从地上给拔了起来。 薛邵维持着搀住她胳膊的动作,沉声问:“如果我不放呢?” 丁宝枝淡淡道:“我会记恨你一辈子。” 薛邵松开丁宝枝,走出屋外。 过了没一会儿,那两个架着章鸣远来的锦衣卫又进来把章鸣远架了出去。丁宝枝本想跟出去,却被靠在门外的薛邵抬胳膊拦住。 “章启正招了供我就放他。” 丁宝枝脚下一顿,扭头看向薛邵,他从诏狱出来后没戴锦衣卫的乌纱冠,发迹绑着一条黑色暗纹的军容抹额,气势不减,反而涨了几分阴晴不定的懒散。 他浑身上下没有多余的配饰,凡有配饰也是权力和武力的象征,比如那件繁复的锦衣卫赐服,再比如他手上为了方便搭箭才佩戴的墨玉扳指。 这些细节无处不彰显着他的利落果决。 所以丁宝枝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何德何能,能让薛邵办出一件如此拖泥带水的事。 她脱口而出,“大人为何突然愿意放过他?” 薛邵睨她,“我不放他你要恨我,我放他你又一脸惊恐,丁小姐该不会是觉得我另有所图吧?” 丁宝枝摇头,“大人如果另有所图,那我不过是刀俎上的鱼肉,你根本不需要放了章鸣远来讨好我,除非...” 薛邵眼底一沉,挑眉问:“除非?” 除非他异想天开,要的不仅是皮囊,还有她的真心实意... 丁宝枝思及此不禁浑身恶寒,恐怕只有缺心眼的女子才会被这种做法感动。 怎料薛邵像是看透她想法一般,开口道:“丁小姐,一句忠告,别再揣度我的决定浪费时间,你想象的事一件都不会发生。我留你在北镇抚司,一是因为你算半个章家人不能直接放了,二是因为丁家知道你在这也不来要人,我觉得他们很有意思,乐得让他们继续担惊受怕。” 丁宝枝抓住关键问:“所以你也会放我走?” 薛邵答:“会,等户部尚书的事了结你就可以走了。” 丁宝枝差点让他绕晕,“就因为同知大人说的,你曾在宫里见过我?” 难道光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便不必入教坊司,甚至还帮章鸣远免去了发配流放的厄运? 这未免太说不过去。 薛邵问:“我带你回北镇抚司的时候,你怎么没问我为什么?” 丁宝枝不答,达官显贵仗着权势强抢民女还要理由吗? 薛邵两手环抱前胸,说道:“丁小姐,既然你觉得我带你走不必讲任何道理,那为何我现在要放你,就需要一个理由了?” 第6章 当晚丁宝枝翻来覆去前思后想,怎么也参不透薛邵,最终抗不过困意,睡得还算踏实。 第二天起来,门口来了送饭食的人,还是上次bbzl那个让她问得左右为难的军士。 丁宝枝叫住他,决定可着他一个人为难。 她接过食盒问:“军爷怎么称呼?” 那军士虎躯一抖,“哎唷丁小姐你可千万别这么叫我,让指挥使听到可就完了,我就是个普普通通跟着指挥使的小锦衣卫,你叫我方阿宁就好。” 丁宝枝点头,“好,方阿宁,既然你跟着指挥使,那你知道户部尚书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吗?” 方阿宁没成想她会问这个,失神盯着她素淡姣好的面容片刻,紧张道:“丁小姐不是昨日已经见过章鸣远了吗?怎么...还要见啊?” 丁宝枝会心一笑,“不是,我就是想知道这个案子审到哪了,什么时候会有结果。” “哦...”方阿宁想了想,觉得只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便道:“案犯的供词已经有了,剩下就是核实情况再上禀万岁爷,万岁爷若点了头,那才算结案。” 丁宝枝喃喃:“那么说就还有一段日子。” 方阿宁应了声‘对’,耳朵根发红,身体转向一侧迫不及待想走。 丁宝枝叫住他,“谢谢,我还有件事要拜托你。” 方阿宁后背留下一条汗,“诶丁小姐你说。” “劳烦你到集市上替我买些东西。” “好说,好说。” 方阿宁记下要买什么,逃也似的走了。 傍晚丁宝枝才拿到东西,她让方阿宁买了点针头线脑,又买了一匹黑缎子、白棉布和一捆牛皮料。 她预备在这段出不了北镇抚司的日子,给薛邵纳一双软底皂靴。 这是她多年积累来的求生之道。既为弱者,不管心里怎么想,行动上都得顺应局势,薛邵帮了她,她就得致谢。 如此方可两不相欠。 丁宝枝记得他那双暗纹锦缎制成的黑色官靴,尚书府被抄的夜里,她坐在地铺上耳听外面倾盆大雨呼天喊地,在惊惧中第一眼看到的—— 就是薛邵沾染血迹的靴子。 印象深刻此生难忘,让她仅凭记忆便能做出一双合脚的新鞋给他。 接下来三天,丁宝枝专心做鞋,薛邵也不知是太忙还是别的原因,没再出现在她眼前。 直到靴子做好丁宝枝也找不到机会给他,本想让方阿宁代为转交,他却百般推脱,示意丁宝枝自己去见薛邵。 她便只好在隔天早上揣着沉甸甸的厚底皂靴,前往上回去过一次的书房。方阿宁说那就是薛邵平日办公的屋子,书房所在的院落也是他在北镇抚司的居所。 难怪那间书房冷冰冰的,处处透着寒意。 丁宝枝一路过去,竟在毫无春色的北镇抚司听到了清晨鸟鸣,轻叹口气,心情也变得松快。 她踏进拱形院门,抬头就对上了刚晨练完在井边擦拭上身的薛邵,他身材不似将军武将那样肌肉壮硕大腹便便,而是劲瘦有力肩宽腰细。 薛邵将汗巾往肩头一搭,吊起一边眼梢看她。 丁宝枝呆愣了瞬,几乎马上转过身去。 不过该不该的也bbzl都看到了,她看到薛邵躯干上的伤痕横七竖八,就连他右边发迹也有道触目惊心的疤。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薛邵漫不经心道:“我在穿了,转过来吧丁小姐。” 丁宝枝转回去没抬眼,等余光确认了周遭‘安全’,这才直视向他,这会儿他戴上了军容抹额,额头上的疤痕被遮挡起来。 薛邵见她若有所思,指向她手上靴子,“这是做给我的?” 丁宝枝回神将鞋递出去,“是,我没别的手艺,为了感谢大人释放我和章鸣远,就花时间做了双鞋。” 薛邵将那做工精细纹样耐看的靴子接过去,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眼底升起些转瞬即逝的喜色。 “你怎么知道我鞋履尺寸?” 丁宝枝道:“熟能生巧,看过一眼就记住了。” 薛邵抓着那鞋颇为满意地笑了笑,“好,我收下了,今天就穿。” 丁宝枝再度见识到他脸侧酒窝,不得不说,他笑起来的时候跟‘活鬼’二字半点联系不起来。 “还有事吗?”他问。 “有。”丁宝枝斗胆问:“大人,户部尚书一案快结束了吗?” 薛邵面不改色拽过赐服披上,“快了,我正要入宫向万岁禀明此案。”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7节 丁宝枝心里长舒一口气,心说送鞋这趟不白来,好歹亲口问到了案件进度,看来她就快得以离开北镇抚司了。 * 薛邵穿着新鞋入宫,脚步轻快,也不知是归功于鞋子舒适的软底,还是归功于赠鞋之人。 金銮殿前,御前伺候的宦官托着红木托盘静候。 薛邵摘下佩刀,将它放在盘上方才进殿。 “臣薛邵拜见万岁。” 皇帝坐在恢宏的大殿上按摩太阳穴,“你何不再叫朕多等两天,好让这些弹劾你的奏章将朕淹过去。快些把案卷拿上来吧,你可别辜负朕这些天耳朵里生的茧子。” 薛邵双手将带来的案件卷轴呈上,交由皇帝过目,“希望臣没有辜负万岁的信任,和万岁耳朵里的茧子。” 皇帝哼笑,“你心情倒不错。” 薛邵也笑了笑,缓步退下台阶。 皇帝摸着下巴看完了卷轴,拿起传国玉玺,对着印泥那面哈了口气,重重往案卷上一盖。 “办得好,这些老家伙不见棺材不落泪,如果凡事都跟他们讲章程礼法,朕得折寿至少二十年。” 薛邵听罢拱手道了声‘万岁’。 皇帝扯扯嘴角,笑说:“是朕失言。大概真是要老了,朕现在想到当年的事居然也开始后怕。”他看向薛邵额头疤痕处,“那时若不是你护驾有功,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薛邵只道:“此乃臣职责所在,臣愿为万岁效犬马之劳。” 皇帝胳膊肘撑着桌子,正色问:“薛邵,你当真愿意为我大纾背负‘活鬼’的骂名度过一生?” 薛邵笑问:“臣为大纾和万岁效力也不是这一两日的事了,为何万岁今日突然关心起臣的名誉?” 皇帝拿手指点点他,叹了口气,“我哪是担心你的bbzl名誉,我是担心你的终身,你把丁宝枝带走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这帮弹劾你的老家伙以前抓不到你把柄,现在就跟饿了三五天一样,死抓着这事不放。” 薛邵敛起笑意,“是臣鲁莽了。” 安静了一阵,皇帝忽然问:“若朕就此为你们赐婚呢?” 薛邵皱眉道:“既然有人借此事大做文章,万岁岂能入这趟浑水。” 皇帝笑问:“你是怕我蹚浑水,还是怕丁宝枝跟着你朝不保夕?”他摇摇头,“薛邵啊,马志忠已经死了,阉党势力不过苟延残喘,你身为朕钦点的锦衣卫指挥使,何不有点长命百岁的自信,娶了丁宝枝和她白头到老。” 薛邵听后自嘲道:“万岁是不知道她有多怕我,她连一时半刻都不会想和我多待,就让她继续怕下去吧,反正我恶名在外也配不上她。” “薛邵,你要当真这么想可就太傻了。丁宝枝嫁过人,年纪也不小了,往后再嫁,你指望她家里人把她许给谁?”皇帝挑挑眉梢,假装不经意道:“要怪就怪你自己,好端端把人带去北镇抚司,等把她放出去你让别人怎么看她?” 薛邵一顿,这的确是他欠考虑。 他只想着让她暂离丁家那帮吸人血的‘水蛭’远些,却忽略了自己在旁人眼里比‘水蛭’恐怖得多。 皇帝点点薛邵脚下,“鞋不错,她做的吧。” 薛邵从来只穿款式统一的官靴,这是头一回穿其他形制的靴子觐见,做工还极其精细,简直如同宫里的手笔。 “是她做的。” 皇帝幽幽道:“丁宝枝若没出宫,早晚能升任五品,掌管尚服局。如果她出了宫的日子过得不如留在宫里,你做这么多还有什么意义?” 回北镇抚司的路上,薛邵想着皇帝那番话。 皇帝坐拥后宫自然比他擅解男女间的感情,有条有理说得他突然间无比动摇,一时没了前两日的决绝。 另一边,丁宝枝满心欢喜。 她知道薛邵从紫禁城回来后户部尚书的案子就稳了,按他所说,案子结束她就能离开北镇抚司。 鞋也送了,情也还了,她该自由了。 所以在薛邵回到北镇抚司的第一时间,丁宝枝就上他院里找他,想知道自己和章鸣远何时能走。 薛邵坐在桌案后面办公,并没有看她。 “我会派人将章鸣远送去奉州章家的远亲那儿,就不劳丁小姐替他操心了。” 丁宝枝心道这样也好,章鸣远与她的确没有缘分,一纸休书各自安好倒也无可非议。 “那...我呢?大人,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薛邵执笔批卷的手停下,抬眼对上她期待难掩的眼神。 丁宝枝与他对视了两个眨眼的功夫,心里陡然升起些不好的预感,她觉得自己不必等薛邵答复了,仓皇后退两步想走出屋去。 薛邵离开座椅,椅子腿和地面的摩擦声尖锐刺耳,他身高腿长三两步便超了丁宝枝,挡在门前。 作者有话说:bbzl 皇帝来助攻! 第7章 丁宝枝眼前一黑,倏地被遮天蔽日挡住了屋外日光。 虽不清楚旁的女子让人摆了一道是何感受,但她只感到无比愤恨,恨得硬是将那丁点的畏惧都盖了过去。 丁宝枝咬紧牙关,二话不说想破门而出,然而刚摸到门框她就被扣住手腕,身子不听使唤地让薛邵拧了过去,面朝着他。 后背贴上冷硬的木门,她右手让薛邵扣在后腰,只得伸出左手推拒。 这当然无济于事,很快左手也被扣住。 丁宝枝两手背在身后,对着薛邵赐服下雪白的前襟干瞪眼,气得直喘粗气。 他似是在等她平复情绪,等她喘得没那么急了才道:“你想过回去之后的事吗?” 丁宝枝拧眉望向他,不明白他用意。 薛邵握着掌中纤瘦的手腕,不自觉卸去大半手劲,“丁家还容得下你吗?” 丁宝枝觉得他问得十分好笑,“敢问这与大人何干?” 薛邵只当没听见,“你带着章家的休书从北镇抚司走出去,恐怕连寻常人家都不敢娶你过门。” “那我便不嫁。” “丁家不会留你到老。” “那我便不留在丁家。” 薛邵眉头一皱,“你要去哪?” 丁宝枝漠然道:“离开京城,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拿手艺养活自己。”她抬眼,“指挥使大人还有别的担心和顾虑吗?” 薛邵凝眸注视她不语。 丁宝枝转动手腕挣脱束缚,“没了就好,还请大人不要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她转身开门欲走,薛邵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又给门缝按了回去。 丁宝枝正要开口,但听身后那人道:“我送你回去。” 他都这么说了,她只好点了下头见好就收,丁宝枝清楚没有讨价还价的必要,免得多说几句又惹来什么意想不到的麻烦。 她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门一打开,就见方阿宁在外头提心吊胆地站着,薛邵甩手让他去备一辆马车,方阿宁应了几声刚走两步又被叫住。 薛邵补了句,“别用北镇抚司的车,去弄架寻常马车。” “是。”方阿宁机灵道:“那我也去换一套便服。” 站在一旁的丁宝枝听到后面无表情,哪怕她知道薛邵这是怕她和锦衣卫同行被人看到落下话柄。 方阿宁去弄车的一时半刻,天上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外头天色阴沉,丁宝枝等在北镇抚司的大门口,留给薛邵一个单薄的后背,免得不留神真情流露笑得太高兴,薛邵一个不爽就又反悔了。 殊不知她连后背都写着急不可耐。 终于,方阿宁从外头赶着车回来,冲薛邵颔首示意车已经备好,不等薛邵发话,丁宝枝踏出北镇抚司,头也不回钻进了轿厢。 帘子掀开,薛邵坐了进来,语调沉沉吩咐方阿宁赶车。 丁宝枝对帘外嘱咐,“方阿宁,请你将车停在丁府小门,别走正门。” 话毕丁宝枝没有抬头,她知道薛邵正盯着自己,于是扮演起鹌鹑,bbzl在车里晃晃悠悠地坐着,杜绝一切眼神接触的可能。 马车撵着街面积水,很快来到丁府侧边的小巷。 此时的雨水不大,方阿宁刚将马车停稳,丁宝枝便弓着背钻出车厢。 映入眼帘的,是风雨飘摇中挂着白灯笼的丁府侧门。 丁宝枝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家里出事了,随即又反应过来,丁家出事的人恐怕就是她丁宝枝。 实在可笑,她在北镇抚司了无音信半月有余,丁家没派人去找过她,丧事倒紧锣密鼓地办起来了。 薛邵注意到她的停顿,推起小窗看向车外,脸色霎时乌云密布。 方阿宁见丁宝枝上前去叩门了,便扭头想问薛邵要不要等等再走,结果一回头见他这个脸色,啥都不必问了,揣手等着吧。 因丁宝枝走的是小门,不设屋檐,敲门没人应就只能在雨里淋着。 等了等丁宝枝突然瞧见正门处停下架马车,是二房的人从外面归家了。 二房的丫头眼睛尖,瞧见了巷子里的丁宝枝,旋即尖叫一声,将二房张氏吓得险些从马车上栽个跟头。 张氏拿指甲狠狠戳了戳丫头的脑门,“喊什么喊?见鬼啦?冒冒失失的,差点把奶奶我吓出身毛病。” 那小丫头抖得都快站不住了,“鬼...真的是鬼...二姨娘,您瞧那巷子里...站的是不是宝儿小姐?” 张氏听后毛骨悚然,“瞎说什么呢,这天灰蒙蒙的你别是看走眼了。” 说着,二房张氏朝巷子里望进去,‘嗬’得倒抽口凉气。 巷子里那个纤瘦的人影还真是丁宝枝。 不过是活的,不是什么鬼魂。 哪有鬼魂坐马车的。 丁宝枝身后的马车是最寻常的形制,车厢仅能容纳两人,穷酸得很,估计是她回来路上临时雇的,张氏想着,懒洋洋一抬手让丫头打伞跟上,要去会会‘死而复生’的丁宝枝。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8节 “宝儿啊!” 张氏走近了,嘴上惊讶,脸上却挂着戏谑,“真的是你!” 丁宝枝道:“二姨娘。” 张氏一拍大腿,“这可太好了,宝儿啊,我们可都以为你死了呢!哎唷你瞧瞧这事闹的,我跟老爷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压根听不进,只说你活着从北镇抚司出来还不如死了呢!” 她假做失言地捂了捂嘴,“宝儿,你可当没听见啊,你不是不知道二姨娘我心直口快。” 丁宝枝淋在雨里,静静看二房张氏站在伞下跟她扯皮。 张氏看她这一脸憔悴的样子,脑袋里登时排了出大戏。 “宝枝啊,别怕,人活着就好。谁不知道锦衣卫就是帮披着人皮的牲口,虽然全京城都听说你的事了,但有姨娘在,姨娘不放弃你。之前你爹给你往尚书府说亲的时候,我就说你这孩子八字太轻,压不住那样的福气。” 张氏见丁宝枝一言不发,愈加来劲了,“姨娘的娘家有个外甥,可是个劁猪匠呢,别的不说,嫁了他逢年过节肯定能吃上猪肉。” 丁宝枝bbzl抬眼瞧她,心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这话,放在张氏身上果真不假。 “二姨娘,你方才说锦衣卫就是什么?” 张氏还当她听得过瘾,便加重咬字道:“我说锦衣卫就是披着人皮的牲口!宝枝不怕啊,姨娘向着你,那锦衣卫的指挥使有个什么名号来着?活...活...” 丁宝枝:“活鬼。” 张氏乐了,“哎对,活鬼!” 怎知丁宝枝身后的马车忽地传出声人动静。 一片死寂当中,薛邵从车上下来,撑起雨伞朝二人走去。 他身材高大,着一身锦衣卫指挥使的赐服,腰挎绣春刀,从车里俯身出来的时候,当真让二房张氏体验了一把活见鬼的感受。 丁宝枝头顶的小雨停了,是薛邵打着伞走到她身边。 “这...这是...”二房张氏人都吓傻,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 薛邵斜睨向她,眼梢好似刀锋般锐利,但神色漠然,格外凌冽。 “是披着人皮的牲口。”他道。 只见张氏‘噗通’跪地,连带着身后的小丫头也跟着受罪,一起磕头。 “锦衣卫大人饶命,锦衣卫大人饶命。” 可怜她一个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二房太太,连锦衣卫指挥使走到眼前也认不出他是谁。 丁宝枝看着不觉得解气,只觉得荒唐,她不愿逗留,抬腿便走。 薛邵打着伞跟上。 丁宝枝攒足火气无处发泄,猛地站住脚步转身问他:“满意了?指挥使大人,要不是你仅凭宫里的一面之缘就心血来潮扮大善人将我从章府带走,我又怎么会走到如此荒唐的境地?” 薛邵微皱起眉,未曾言语。 丁宝枝说完别开眼去,她理亏,明明刚才她还借薛邵狐假虎威来着。 “当我没说。” 她说完快步朝丁府正门走去,门已经开了,二房的人却还在那候着。 他们这是见情况不对派人进去通传了,果然只眨眼的功夫,门里传来丁鹏举的呼喝声。 “锦衣卫?锦衣卫就可以胡来了吗?这儿是我的府宅,锦衣卫未得万岁爷允许他敢踏进来吗?那是私闯民宅!他们抢了我女儿宝枝不够,还想上门抢什么?我把我这条老命送给他,他敢要吗?” 丁鹏举身后带着一众家丁,脚步如飞地迈过门槛,待他看清来人,差点让那门槛绊死。 “哎唷指挥使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 丁鹏举两腿哆哆嗦嗦,心里直骂娘,报信的只说来了个锦衣卫把宝枝送回来了,可没说是锦衣卫指挥使! 本想当着街坊四邻给来个下马威,也好挽回丁家损失宝枝之后的声誉,哪成想来的人竟是薛邵...... 丁宝枝站在薛邵的伞下,从未有过一刻如此为自己的姓氏感到羞耻。 薛邵给丁宝枝打着伞,自己半个肩膀正淋雨。 “丁老爷。”他道。 “哎哎哎您说。” “我不要你的命,我要娶你的小女儿丁宝枝。” “啊?可...可是宝...宝枝她已经bbzl——” 薛邵从左袖抽出那纸休书递给丁鹏举。 “章家少爷是个识相的,丁老爷,你准备怎么做?” 第8章 檐上雨连成条线,倾泻在青石砖上。 这声音听在丁宝枝的耳朵里闷闷的,是气血上涌的表现,她甚至有些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薛邵,你言而无信。” “宝枝!”丁鹏举简直想给这姑奶奶的嘴巴上把锁,“宝枝!还不快跟指挥使大人道歉?” 道歉?丁宝枝转向薛邵,眼眶红得骇人,她道什么歉? 后者只留给她一个下颌紧绷的侧脸,约莫是被她给看烦了,薛邵抬手招呼来一个丁家小厮,那小厮哆哆嗦嗦从人堆里出来,还当是要拿他开刀。 “大...大人,有何吩咐?” 薛邵将手里的油纸伞递给他,“送你们小姐进去。” “是...” 丁宝枝不等那小厮跟上,自行入了府门。 才踏入第一进院子,她就看到了自己的灵堂。丁家给她布置的灵堂还挺体面,棺椁空着,里面摆了套她‘生前’常穿的裙装,丁宝枝面无表情在那棺椁前驻足片刻,弯腰抱起衣服,一路急行回到房中。 她听到外头热热闹闹,准是丁鹏举迎着薛邵进了丁宅。 丁宝枝在空荡荡的屋里坐下,耳听外面又是一阵‘叮呤咣啷’的动静,丁家人正在薛邵的眼皮底下忙着拆灵堂。 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按理不得违抗,可她的命早在丁家长辈的操纵下一步错步步错,她不想再错下去,只想做一回主,离开京城,找个没人的地方做点小活计养活自己。 丁宝枝起身翻箱倒柜,她要找些没带去章家的盘缠细软,打包起来就上路。这会儿全府人都在应付薛邵,她正好趁着这时候走小门离开。 刚一打开门,她就见方阿宁一脸局促的在院里站着,身后还有两个丁府家丁。 他抠抠发迹,“丁小姐,指挥使让我在这儿看着你。” 丁宝枝猛地关上房门,发泄般将包裹往地上一砸。 布头摔下去声音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反而让她浑身的委屈更加无处发泄,只能抱着两臂蹲下身去。 屋外,方阿宁听门里传出低低的呜咽,没来由的感到无地自容,像是自己欺负了她。 方阿宁挠着后脖颈,“丁小姐,别难过呀,你为什么难过?是我们指挥使哪儿不好吗?” 丁宝枝没理睬他。 他继续道:“指挥使现年二十四就官居三品,我都怀疑青年才俊这四个字就是照着他造的,不瞒你说,去年万岁生辰,宫中设宴,大人一晚上拒了得有七八桩婚事,给那些朝廷大员的脸黑得呀,抹了锅底灰似的,丁小姐,我真的想不通你为何难过。” 丁宝枝在门里道:“那你嫁给他吧。” “啊?” 方阿宁想起薛邵巡查缉拿时的雷厉风行,缩了缩脖子。 “丁小姐,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你不如开开心心的当准新妇,好歹我们指挥使bbzl他是真的对你上心。” 丁宝枝将脸从膝间抬起,看向屋外,“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方阿宁瞪着眼睛道:“不只是我,指挥同知毛大人也这么觉得,我们都认识指挥使很多年了,很少见他对谁这么上心。” 丁宝枝抓到他话里漏洞,“很少不就是还有别人的意思吗?” 方阿宁道:“是啊,有,在你之前是马志忠,指挥使为了缉拿他归案,三个月没回家,日子一长干脆就在北镇抚司住下了。” 马志忠?这都哪跟哪。 丁宝枝硬是让他把眼泪给说没了,擦擦泪痕站起身。 方阿宁见屋里的人影在动,再接再厉道:“丁小姐你看这多好啊,指挥使家里就他一个,你去了不必伺候公婆,平日里指挥使又忙得根本不着家,那你不是想做什么做什么吗?比在宫里和在丁府都快活多了。” 丁宝枝听得头疼,“方阿宁。” 方阿宁期待问:“什么吩咐丁小姐?” “请你安静一会儿。” “......” 接连两日,丁府上门贺喜的人络绎不绝。 一来贺他丁鹏举的女儿失而复得,二来贺他丁家双喜临门,觅得良婿。 丁鹏举硬着头皮拱手道‘同喜’,其实心里根本没底。 他当然清楚自己的小女儿容貌出众,否则也不会早早送她入宫,如今被薛邵瞧上,也不知算不算因祸得福。按薛邵说的,他要娶宝枝为正室,那丁宝枝可就成了锦衣卫指挥使夫人...... 风光是风光,但总觉得像是在与狼共舞。 不管了!丁鹏举在胸中拍板,嘿哟,瞧瞧这些人阿谀奉承的嘴脸,都想来沾丁家姑爷的光呢! 和丁鹏举心态完全不同的,是短短一个月内第二次出嫁的丁宝枝。 她知道这些平日里不走动的亲戚全是来看热闹的,她就像一只从虎口逃生后即将被豢养的肥羊,被其他羊圈里的羊参观学习。 来府上做客的女眷得以去到丁宝枝的屋里听她亲口诉说,一个二个都掩藏不住眼里的好奇,问东问西。 “宝枝,那你这下可就让丁家和锦衣卫攀上关系了,那是御前的钦差啊,从今往后谁见了你不得高看一眼。” “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说什么呢?什么叫大难,那是丁家姑爷。” “瞧瞧我这嘴,光想着我们见了锦衣卫害怕,可宝枝见了锦衣卫啊那得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感情好着呢,宝枝你说是不是?”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9节 正在说话的这个是二房张氏的娘家人,宝枝得管她叫婶婶,这人见风使舵的本事一绝,当年四房的玉枝嫁了个五品内阁学士,没少挨她的冷嘲热讽。 丁宝枝拿起桌上的葡萄,摘了一颗送到那婶子嘴边,她笑不及眼底,“王婶婶别再臊我了,你又不在朝为官,怕锦衣卫做什么?再说下去,我可就把几位婶婶都关到院子外面,谁也不见了。” 那几个女眷听后相互看了看,纷纷尴尬又不失体面地bbzl捂嘴偷乐起来。 “宝枝害羞了。” “那我们就不说了,不说了。” 此时院外来了个丫头,“宝儿小姐,刚刚府上来过两个锦衣卫,他们送来一只大箱子,说是你在章府的东西。” 丁宝枝借这机会从凳子上起来,“知道了,抬进来吧。” 家丁们将箱子抬进院内,半块门板那么大的樟木箱,稳稳当当摆在地上。 丁宝枝将没上锁的铜扣打开,两手一抬,搬开箱盖。 屋里的几个婶婶也围上来,她们哪怕知道这些都是丁宝枝的旧东西,也想看看到底都有什么,毕竟再过些日子,这些可就是指挥使夫人的东西了。 王婶婶指着箱子里的纸张,说道:“宝枝你看,还有张字条呢。” 这张字条放在最面上,一看就是专门留的,不是丁宝枝的东西。 丁宝枝皱了皱眉,其实不光是字条,字条的边上还有只不属于她的小瓷罐。 她将两样东西一并拿起。 ‘你带去章家的东西都在这口箱子里。手上的伤若是遇水化脓,就用这瓶药粉外敷,三次可以见好,薛邵。’ 他的字像极了他本人。 笔锋劲挺尖锐,墨色极其浓重,光读他写的字就能想象到他说这话时不容辩驳的语气和神情。 丁宝枝看向自己的右手手掌,她掌心缠着薄薄一层纱布,是那天拿瓷片刺他时受的伤。当时她满手是血,其实那只是手上血管多看着吓人罢了,这段日子下来她的伤早就愈合结痂,连疼都不疼了。 薛邵浑身伤疤,俨然是个受伤的行家,怎么会看不出她不过受了点小伤而已。时隔多日还要送来一瓶伤药,真是拙劣又假惺惺的示好。 翌日,薛邵请的媒人拉来了三驾车的聘礼。 等将媒人送走,丁鹏举满心欢喜地拿着礼单大声宣读。 丁宝枝心说果然还得是结两次婚才有对比。 第一回 卖她进尚书府换官职,丁鹏举不敢将喜色挂在脸上,第二回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聘礼一箱一箱往府里抬,丁鹏举脸上的褶啊,像极了刚捏出来的包子。 丁鹏举念得口干舌燥,喝了茶水对丁宝枝道:“宝枝,爹就说你是福星吧?” 长房李氏见丁宝枝不怎么高兴,便拉过她道:“宝枝,我昨晚还跟你爹说呢,这就叫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三房赵氏在旁插嘴,“我找人算过,宝枝命硬,只有指挥使镇得住她。” 四房孙氏拆台,“你上回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转向丁宝枝,“宝枝,你的婚事我已经告诉玉枝了,她替你高兴,还说到时一定来喝喜酒。” 丁宝枝点了下头,岔开话头问:“二姨娘呢?怎么不见她?” 三房赵氏道:“她呀,心口疼,疼好些天了。” 自上回小巷里撞上薛邵,二房张氏就以心口疼为理由闭门谢客,这几日的热闹都与她无关,她实在没脸出来见人。 “不说她。”长房李氏摸出个纸包塞给丁宝枝,“bbzl宝枝,拿着这个,带上我的大丫鬟去荣宝斋看两件漂亮的头面,荣宝斋认得她是我房里的人,肯定挑好的给你。” 丁宝枝捏捏那纸包,“谢谢娘。” 第二日丁宝枝以为只是去买个撑场面的首饰,不成想却在荣宝斋偶遇宫中故人。 第9章 丁宝枝听从长房李氏的话,拿着钱去荣宝斋置办首饰,长房的丫鬟巧云跟着同去。 方阿宁自上次得薛邵指示看着丁宝枝,就一直留在丁府,做常服打扮,守着丁宝枝直到婚期。 他大早上本想一起去荣宝斋,却被丁宝枝给否了。 “我不是你们北镇抚司的犯人,请你不要像看管案犯那样跟着我。” “丁小姐...” “整个京城都是你们锦衣卫的眼线,难道我还能在你们眼皮底下凭空消失吗?” “那...行吧。” 丁宝枝摆平了方阿宁,带着巧云乘车前往荣宝斋。 她的确没有逃跑的打算,跑不掉的,就是单纯不喜欢被薛邵的人跟着而已。去荣宝斋她也并不情愿,只是长房李氏都拿钱给她了,她总不能给脸不要,丁宝枝打算随便挑两件首饰就当完成任务。 “宝儿小姐,我们到了。”巧云从车外边探进头来,柔声细语对丁宝枝说话。 丁宝枝点了下头,跟着从车上下去,进了荣宝斋装潢富贵的门面。 荣宝斋的东西都是给京城的贵人淑女们用的,丁家也只有长房李氏够得上这门槛,所以丁宝枝毫无准备一身素净地踏进去,看着就像个来替主子取货的大丫鬟。 店里有伙计认得巧云,上前来招呼二人。 “巧云姑娘今天来替李夫人看什么呀?” 巧云道:“我今天不是替我家夫人来看的,是跟着我家宝儿小姐来选新妇的首饰头面的。” 那伙计一愣,转向丁宝枝,眼里惊愕的神色快满溢出来。 丁家小小姐在出嫁当夜被掳进北镇抚司,半月后‘活鬼’薛邵上门求亲的事早就传遍京城,传得神乎其神,更有甚者说户部尚书府根本经历了一场无妄之灾,都是丁宝枝红颜祸水给牵连的。 丁宝枝朝他淡笑道:“麻烦随便拿两件东西给我看看吧,样式简单就好,不要繁琐的。” “哎好,样式简单不繁琐,您请稍等。” 伙计哪敢怠慢,她要回头跟锦衣卫抱怨一声,那他们荣宝斋还开不开了? 丁宝枝专门挑早上来,店里除了她和巧云没别人。她不让方阿宁跟着也有这层原因,虽然他做常服打扮,但身段气质根本不是普通家丁的样子。 更别说还带着巧云,一旦点明她是丁家小小姐,那任谁看不出她带的是个锦衣卫? 伙计端着木托盘紧赶慢赶的回来,“丁小姐,来了来了,您请看看这套头面,不知能不能入您的法眼?” 这些开给贵府女眷的店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好东西都藏着,只有贵客上门才拿出来展示。 丁家庶女丁宝枝没有这个资格,但bbzl锦衣卫指挥使的准新妇,可就太有这个资格了。 她拿起托盘上的一支鸾鸟顶簪在手上翻看,隐隐觉得这件东西很熟悉,但又说不上来熟悉在哪,光看工艺属实难觅,能和宫里司饰司的首饰比肩。 司饰司... 丁宝枝问:“这套头面是谁做的?” 那伙计见丁宝枝来了兴趣,赶紧道:“丁小姐好眼光,咱们荣宝斋前阵子聘请了一位宫里出来的典饰,做的东西可别致了,这套瑞鸟送福的金头面就出自她的手笔。” 丁宝枝将顶簪放了回去,问:“这位典饰可名叫刘生花?” 伙计道:“对!就是叫刘生花,丁小姐如何得知?” 巧云掩唇笑道:“我们宝儿小姐此前是宫中的典衣呢,说不定还认得你们店里的刘生花。” 伙计恍然大悟,噢对对对,差点忘了这茬。 丁宝枝示意巧云结钱,对那伙计道:“帮我包起来吧,我就要这套不看别的了。” 伙计连忙点头答应,端着托盘暂时告退。 丁宝枝在前厅等着,没过多久伙计便抱着首饰盒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张的熟面孔,司饰司的典饰,刘生花。 宫中的尚服局设立四司,分别是衣、宝、饰、仗。 四司之间时常走动,相互合作,丁宝枝曾在司衣司管理大事小情,与其他三司的人来往频繁,都还算相处得不错,除了刘生花。 此人原本在司衣司和丁宝枝共事,还比她早入宫两年。后来丁宝枝升任典衣,刘生花在大庭广众之下撂挑子不干,二人的顶头上司明白刘生花在宫中多年实属不易,便将人送去了缺人手的司饰司,半月后也升了官,和丁宝枝平起平坐。 这下刘生花消停了,除开偶尔在两司协作时给丁宝枝下点绊子,没再把事情闹到明面上。 其实刘生花只是个无法管控自己情绪的善妒之人,丁宝枝彼时的目标是升任五品,自然不会给她眼神,却反被当成了好拿捏的软柿子。 不过这也无妨,扮猪吃虎才是宫中的生存之道。 再后来,一千个宫女得到万岁爷特赦,刘生花也在行列,跟丁宝枝同时出宫,不必在宫中熬成老嬷嬷。 本以为她会回乡嫁人,想不到她留在京城的荣宝斋做事。 刘生花出宫后的模样变化稍大,比起在宫里的时候更像一只开屏孔雀,几年间压抑的天性总算是得到释放了。 “丁宝枝。”刘生花叫住她,眉峰上挑道:“咱们四五年的老交情,叫你大名你不生气吧?” 丁宝枝道:“不会,能在宫外遇到你也是一种缘分。” 刘生花道:“指挥使夫人可真平易近人,我还以为我们以前在宫里相处得那么不愉快,如今无依无靠只能出来谋生,要被你数落几句呢。” 丁宝枝维持着脸上笑容,示意巧云接了东西就走。 刘生花叫住她,“丁宝枝,你不是想在出宫之后自食其力吗?怎么还是过着你以往攀附权贵的日子?bbzl” 尚服局的人都知道丁宝枝入选宫女的理由和她们不一样,要不是命不好提前被后妃给撸下来,她这会儿早就攀龙附凤平步青云了。 丁宝枝没理睬刘生花,倒是巧云一个箭步上去理论,“刘姑娘,你说话可兜着点下巴,我家宝儿小姐脾性内敛不代表没人为她出头。” 丁宝枝听了颇为无奈,巧云还不如不帮腔,遇着这种事本就不用搭理,反正气的是别人,她何必管别人怎么想。 刘生花果然来劲,“我一家老小就没人在朝廷做官,锦衣卫管得着我吗?” 巧云哪懂这些,只好道:“我们来买你的东西你怎么这个态度?” 刘生花笑道:“我态度不够好吗?那还要我怎么做啊?” 荣宝斋的门槛踏进一双官靴。 靴子的主人道:“不知道怎么做?不如就谢谢我们指挥使和丁小姐吧。” 丁宝枝见是方阿宁,绷起脸来,他怎么擅自跟来了。 方阿宁赔笑道:“丁小姐,我实在不能违抗指挥使的命令,就自作主张偷偷跟着来了。先别生气!你看,这不就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了嘛。” 刘生花见方阿宁穿着官靴,认出他是锦衣卫,气焰顿时灭了大半。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10节 “我为何要谢锦衣卫和丁宝枝?” 方阿宁上前道:“刘生花是吧,我记得你,宫女的出宫名录还是我盯着尚宫局写的呢。” 丁宝枝听得一怔,不明白宫女的出宫名录为何会与锦衣卫扯上关系。 方阿宁继续对刘生花道:“你只知道你是得了特赦令才出得宫,却不知道万岁爷为何要赦免你。” 刘生花道:“不是因为马志忠伏诛吗?” 方阿宁问:“那马志忠是谁杀的?是指挥使带领锦衣卫的一干兄弟追击千里才将他拿下的,刘姑娘可真叫得了便宜还卖乖。” 刘生花好歹也曾是六品典饰,面对方阿宁一个普通军士不至于露怯,“好,可是那跟她丁宝枝有什么关系?” 方阿宁道:“你们这一千人能够出宫,就是乘了丁小姐的东风,是指挥——” 丁宝枝听到此处唇角紧抿将他打断,“方阿宁。” “啊?丁小姐我还没说完呢。” “你跟我出来把话说清楚。”丁宝枝转身就走,也不管方阿宁那边战得正酣。 方阿宁只好撂下刘生花跟上,巧云见状赶紧朝刘生花翻个白眼,跟了出去。 丁宝枝站在马车边上,垂手看向方阿宁,“说吧,宫女出宫的事,什么叫乘了我的东风?” 方阿宁抠抠眼尾,心说今时不同往日,当初指挥使想着把丁小姐往外推才不允许他们说出实情,现在两人都要成婚了,那误会当然是越少越好。 他道:“其实就是当时指挥使诛杀了马志忠,万岁爷特许他要个恩典来着。” 丁宝枝沉着脸,“他要的恩典是放一千宫女出宫?而我刚好在列?” 方阿宁摇头,“当然不是了,指挥使只问万岁爷放丁小姐你出宫,可是万岁爷说那样bbzl不合规矩,只放一个宫女实在太特殊,索性就借马志忠伏诛这件大喜事赦免了一千个宫女,所以我才说她们都是乘了你的东风。要不是指挥使提出来,本来是没这事的。” “为什么?”丁宝枝问得很快,“他为什么这么做?” 方阿宁茫然道:“我说过的啊,指挥使他对丁小姐你真的很上心。” 丁宝枝却道:“这不是原因,这是结果,我想知道的就是他为什么对我的事上心。” 方阿宁挠挠脸,“这我不知道,丁小姐还是自己去问指挥使吧。” “我现在见不了他。” 她得带着这份抓心挠肝的费解直到新婚之夜,才能亲口问他。 第10章 车架撵着石板,将车里的丁宝枝晃得悠悠出神。 临近午间,路上热闹起来,喧闹声不绝于耳,丁宝枝的思绪也随之飘向刚入宫的某个夜晚。 那阵子她刚入尚服局,后妃的训诫还在耳边,嬷嬷们不敢懈怠,对她颇为‘照顾’,是以她在尚服局和浣衣局之间两头跑,干起了最苦差事,也就是被人呼来喝去,让做什么做什么。 那晚是上元节,宫外烟火爆竹火树红花,宫内清冷得像是被人偷走了月亮,黑得一点光都不见。 丁宝枝抱着缝补好的衣物从浣衣局出来,宫闱的彼端绽开一朵烟花,她那时才十四岁,正是最活泼好动的年纪,也是没吃够板子,一朵烟花就将她勾得擅离职守。 她算算时辰,此时万岁应该在紫禁城的正阳门上与民同乐,撒钱币,赏灯会。 大内侍卫也都集中调派,维持正阳门的秩序,唯独宫女宦官和不得宠的妃嫔们落了单。丁宝枝心想只远远看一眼焰火就好,然后就低垂着头沿金水河悄悄往角楼的方向走。 正走着,正阳门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声尖叫,吓得丁宝枝贴在宫墙上不敢动弹,她听见宫中别处的侍卫全在健步如飞往正阳门赶,嘴里大喊‘有人行刺,封禁宫闱,保护万岁爷’。 这下十四岁的丁宝枝更不敢动了,生怕被当成刺客。 黑暗中她贴着冰冷的宫墙等了很久,直到周遭安静下来才挪动脚步,转脸却在金水河上发现了一具漂动的身体。 她以为是刺客,转身跑了几步才反应过来那人身上穿的是大内侍卫的衣服。 虽然河上有人不知生死,但她第一反应还是想跑,直到听见水里的人开始扑腾她才慢下脚步。 她要是走了,那就是杀人。 金水河通着城外的护城河,天这么黑,人一旦顺着河道漂远,没被发现就只有死路一条。 丁宝枝往回走过去,眼看那人意志坚强拼命往垂直的河岸上爬,她咬咬牙,决定当一回菩萨,将手中才缝补好的衣物抛了下去。 “抓着,我...我拉你上来。” 她怕自己拉不动那人,还将衣服在石栏上缠了一圈。 说来也怪,她第一次见识濒死之人,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他借上力便攀bbzl着石栏自己爬了出来。 在水里还看不清楚,他一上岸身高腿长浑身湿透,紫绀的侍卫服过了水变成黑色,而他又刚好水鬼似的垂坠着脑袋,姿态别提有多吓人。 丁宝枝还来不及毛骨悚然,他忽地仰躺在地,大口喘息起来,如同一条濒死的鱼。 才从水里上来该浑身干净才是,可他却满脸是血,丁宝枝没见过这种场面,腿肚子都开始转筋。 她得赶紧走了,一旦被人发现她是偷跑出来的准得挨顿板子。 “...你...你在这躺着吧,会有人来救你的。” 丁宝枝想着说完就跑,谁知他张口答话了。 “别走...” 她脚踝被那人抓住,鸡皮疙瘩登时爬满全身,再加上他被水呛得嗓音嘶哑,感官上别提有多吓人。 丁宝枝着急道:“你别抓着我,这会儿侍卫都在正阳门,很快就会发现你的,我就是个宫女我救不了你,你快放开我,要是让人看到我们在这,你是得救了,我可就惨了。” 那人呛出一大口水失去动静,丁宝枝倒吸凉气以为他死了,可自己脚脖子还让他抓着,只得蹲下去探他鼻息,谁知他猛地掀开眼皮—— 一张血红的脸突然有了眼珠子,这可差点吓跑丁宝枝的三魂七魄,她第一反应是半张着嘴失魂落魄地瞪回去。 那人让血糊得满脸都是,血染进眼底,连睫毛也湿濡成簇。 二人对视着,一个眼里模糊不堪,一个心中思绪乱飞,目不转睛的相视良久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看。 此时终于来了巡查的侍卫,他们老远瞧见金水河边有两个可疑人影,上去不由分说先将还能自由活动的丁宝枝用刀拿下。 丁宝枝生平第一次被人拿利器架住脖子,马上就哭了,她悔不该当初地说道:“我是尚服局的宫女丁宝枝,不是行刺的刺客。” 侍卫应该是听进去了,叫来宫正司的人将她提走,她摸摸完好无损的脖子,感慨日后再不多管闲事。 当晚她因为玩忽职守挨了顿责罚,第二天才知道自己救的是个护驾的侍卫。 那侍卫替皇帝挡了一支冷箭。 放箭的刺客据说是某个开国将军的后裔,他家中长辈皆因谋逆罪处死,先皇仁慈,念及功臣苦劳留了他家一条血脉,不成想却在二十年后酿造大祸。 刺客行刺一箭不中当场被抓,而那替万岁爷挡驾的侍卫却在混乱中跌进金水河,漂到了擅离职守的丁宝枝眼前。 本来也是好事一桩,丁宝枝还盼着侍卫回来报恩,可惜后来听说他伤得太重,三日后便不治身亡了。 丁宝枝心有戚戚了一段日子渐渐将他忘记,随之抛在脑后的,还有那双差点吓跑她三魂七魄的漆黑眼瞳。 车架在丁府门前停下。 巧云唤了声‘宝儿小姐’,将丁宝枝从尘封已久的回忆中唤醒。 她回过神陡然掀开车帘,两眼清明地逮住方阿宁问:“方阿宁,你们指挥使额头上的疤痕bbzl是怎么来的?” 方阿宁懵住,没料到她会问起这个,磕巴道:“指挥使额头上的疤痕...该是五年前的事了。” 丁宝枝急切道:“五年前的什么事?” 方阿宁吞口唾沫娓娓道来:“...五年前万岁爷在正阳门遇刺,指挥使那时还在大内任职,护驾有功却被乱党所伤,不过好在福祸相依否极泰来,指挥使得万岁爷赏识,从大内调来了锦衣卫担任百户。” 丁宝枝蹙眉问:“但那个侍卫不是死了吗?我那时也在宫中,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方阿宁回忆道:“是死了个侍卫,不过不是指挥使。当时在正阳门上护驾的侍卫有十来个呢,但替万岁爷挡下冷箭的只有指挥使一个,据说那箭擦着头皮‘嗖’的过去,指挥使差点连命都丢了。” 他停下来观察丁宝枝脸色,“丁小姐,所以你也别觉得指挥使行事狠,要我说,他都是鬼门关走过一趟的人了,不从阎王爷那学点手段都算白去。其实指挥使平日里还是很...很...很体恤下属的。” 憋了半天,一个跟‘温柔、和善’沾边的词都联系不上。 丁宝枝听罢在轿厢里久坐不动,半晌才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所谓的薛邵在宫中见过她,从来不是什么惊鸿一瞥,而是鲜血糊着眼睛,生死之际若即若离的朦胧一眼。 * 三日后,紫禁城。 薛邵明晚大婚今日还要入宫觐见,实属操劳,不过这不妨碍他身心愉悦,大步流星和毛丰一前一后挎刀穿过正阳门,走过金水桥。 饶是毛丰和薛邵相识多年,也不知道他曾经差点溺死在这条河中。 若不是五年前丁宝枝哆哆嗦嗦又大无畏地将他救起,他可能早就死了。 今日觐见也不过是例行公事,皇帝说起朝野上的事一脸苦闷,聊着聊着就扯到了薛邵的婚事。 薛邵权当陪旷日无聊的皇帝聊会儿闲天,忍着从未有过的羞赧,说起了这几天在府上他都忙些什么。 皇帝听高兴了,叹了声‘天作之合金玉良缘’,总算批阅起呈上去的北镇抚司案宗。 出了紫禁城,侍卫为毛丰和薛邵牵了马来。 毛丰接过缰绳突然道:“薛邵,你有没有留意到御前的容太监升了秉笔。” 薛邵拍拍马鬃,“那便恭喜他了。” 适才行至金銮殿前,薛邵和毛丰循例取下佩刀,将刀递出却发现今日殿外的宦官似乎换了一人,待看清那人面目才发觉原来不是换了个人,而是升官发财换了身皮。 从金銮殿出来时,容太监还恭喜薛邵大婚,俨然将殿里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这些殿前随侍的宦官都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皇帝知道的他们知道,皇帝若有什么不知道的,那就是他们在帮着朝野后宫的人欺上瞒下。 毛丰上马道:“我记得容太监进司礼监后就一直跟着马志忠,后来弃暗投明,马志bbzl忠逃往清州的消息还是他主动交代的。也得亏我们铲除了一颗毒瘤,才有他们这些人的出头之日。” 薛邵只问:“他全名是什么?” 毛丰思索道:“这得去尚宫局查阅他进宫时的登记名录,不过我听司礼监的人叫他容予。” “盯着点他。” 毛丰微一皱眉,打趣道:“我看容太监细皮嫩肉皮肤白得像女人,估计是真的不敢和马志忠同流合污,见他大势已去就想早点另谋生路,这些宦官也不容易,想爬上位都得经由马志忠点头。” 薛邵觑他,“让你盯他就盯他,哪来的废话。”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11节 毛丰笑笑,“知道了新郎官,聊点公事外的事吧?” 薛邵打马走远,“我跟你这个打了二十六年光棍的人有什么好聊。” 毛丰瞪着眼,一夹马腹跟上,“你二十四年光棍你了不起!” 作者有话说: 下章大婚!接着奏乐,接着舞! 第11章 夫妇成婚的吉时在阴阳交替日落黄昏的傍晚,丁宝枝一回生二回熟,整个白天只管张开两臂让长房的丫鬟收拾捯饬。 她对镜坐着,稳了稳发髻正中间做了福字的挑心。 李氏上前扶着她的肩,一道看向镜中人,笑道:“我早就想说,宝枝入一趟宫变化真大,小时候都说你性子虽静但不够沉稳,看来紫禁城真的养人,你回来后举手投足都娴静稳妥,是大家闺秀的样子。” 镜子里洁净清丽的脸上荡起个‘娴静稳妥’的笑,“娘只说对了一半,紫禁城不养人,只熬人。” 李氏不成想丁宝枝会逆着她说,脸上僵了瞬,“是,熬,但宝枝熬出来了,不但熬出来,还嫁得好,嫁去指挥使司当指挥使夫人。我瞧指挥使大人提亲时心诚着呢,宝枝你一定是去享福的。” 薛邵的心还能让旁人看出诚不诚了?丁宝枝笑了笑,“借娘吉言。” 外头来了操办婚事的喜娘,挥着大红喜帕笑得满面春风。 “夫人小姐,到时辰该动身了,新郎到了正揖让升堂呢。你们再舍不得,有什么话也只能等回门的时候说了。” 丁宝枝扭转过身,装装样子地握了握李氏的手,李氏也拍拍她手背,还以一个慈眉善目的笑。 喜娘上前给丁宝枝蒙上红盖头,和李氏一左一右扶她小臂走了出去。 在前厅热热闹闹走完章程,拜别父母之后,丁宝枝被带到了薛邵身边,盖着盖头她才发现她有分辨薛邵气息的能耐,特别是回忆起那晚金水河的救命之恩,她总觉得自己和薛邵之间的羁绊一夜间深刻了许多。 红盖头下,她只能看到薛邵的袍角和皂靴,只不过这一回他衣袍上的红不是他人的血红,而是喜庆的朱红。 丁宝枝攥着夫妇间的红绸,跟随薛邵离开丁府。 进花轿时,薛邵替她提了提马面裙的裙摆,丁宝枝从盖头缝隙看到他戴着墨玉扳指的手正抓着她的红裙。丁宝枝飞快踏入轿中,丝滑的缎面从他bbzl手中逃脱。 喜娘喜气洋洋高喝一声‘起轿’,她就这么一路平稳地被抬入了薛邵的私宅。 拜过天地,她被喜娘送入主屋,听了几句嘱咐后就孤零零坐在床边,等散席后的新郎来揭开盖头。 拜父母时她见主座上仅坐了一人,那人身穿锦衣卫的香色蟒袍赐服,猜想是薛邵的师父或者前辈。他父母似乎不在身边,倒真像方阿宁说的,偌大个薛宅将来只有她一人做镇,无人管束,自在快活。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薛邵散了筵席,携带酒气推开寝室房门。 喜娘跟进来,端着一杆秤和一只被一分为二的匏瓜,伺候新婚夫妇喝合卺酒。 喜娘道:“请大人拿着这秤杆,挑开新娘子的盖头。” 盖头掀开那瞬,丁宝枝只垂着眼并不看向薛邵,也无任何扭捏作态。她环视周围,屋里红烛照得满室光亮,暖融融的,最后才将目光落在薛邵脸上。 说来滑稽,将往事回想起来她才觉得薛邵的眼睛熟悉,五年前在宫里吓过她一回,五年后在章府也将她吓得不轻。 明明他五官生得俊逸清隽,偏偏神态独具几分煞气,好像是从荒野厮杀后存活下的最后一匹孤狼,一旦露怯便会被其他猎食者咬住脖子。 喜娘牵着丁宝枝坐到摆放餐食的桌旁,又请薛邵在另一侧坐下,端给他们一人半只盛着酒水的匏瓜瓢,酒水带着瓜瓤的苦涩,新婚夫妇喝过之后也就同甘共苦,合之为一了。 喜娘接过两只空瓜瓢,笑道:“礼成,大人,我就先告退了。” 薛邵扬扬手,喜娘退出屋外又说了两句吉祥话,这才领过赏钱离开。 屋里只剩丁宝枝和薛邵两人,他见桌上的餐食摆得整齐,便问她:“等这么久,怎么也不吃点东西?” 丁宝枝并不看他,如实道:“喜娘说那是等你进屋后一起用的。” 薛邵拿起筷子,“那好,我陪你吃点。” “我不饿。” 今日二人都做喜气打扮,薛邵发迹的抹额也换成了朱红织锦,许是有这份喜气加持,哪怕丁宝枝话语冷淡,也显得像是新娘子怕羞的欲拒还迎。 丁宝枝扭脸向他,发间花钿熠熠生辉,凝望片刻,她站起身绕过圆桌,在他面前站定。 薛邵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缓缓放下了手中木筷。丁宝枝抬手伸向他发迹抹额,薛邵只注视着她眼睛,没有闪躲。 她凑近了解开薛邵额前织锦,让他额头伤疤得以重见天日。 这回看得仔细,浅褐色一道半指长的疤,若不是躲避及时擦身而过,那箭定要穿透薛邵颅骨。 丁宝枝眼睑微颤,蹙眉问:“指挥使大人,那天晚上你满脸是血,就是因为这道伤口。” 薛邵喉头一滚,旋即抓住她右手,扳指硌得她腕骨生疼。 她挣了挣,没什么用。 薛邵紧盯着她,喜色星星点点遍布眼底,“你认得我了?” 他话音是从未有过的惊喜,似乎在为丁宝枝这块冥bbzl顽不灵的石头能够主动与他相认感到由衷的欣喜若狂。 丁宝枝平静道:“我当然认得你,你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如今还是我的丈夫薛邵。” 落地有声,字字清晰。 薛邵眉心紧蹙,没从她话语里听出半分喜悦。 丁宝枝又试图挣脱他手上桎梏,却被抓得更紧,她忍痛道:“我感激大人你请旨放我出宫,可在我出宫之后,就算是泼天的恩情也该有个一笔勾销的时候不是吗?我救过你,你也还了我的恩情,我们其实早就两清了。” 薛邵眉头锁得更紧,原本在红烛下稍显柔情的眼神也不复存在。 她知道了他请旨放她出宫的事,可为何会是这个半死不活的反应? “丁宝枝,你觉得我娶你,是在恩将仇报?” 她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大人,如果你经历了我这十九间的一切,就会明白我有多想平平稳稳的度过余生。我才二十不到,可回首尽是波折,倒像过了别人的大半辈子。” 丁宝枝降生丁府,小时候不受待见,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忽又被家人看重。于是十四岁进宫,以为自此就要深陷后宫的明争暗夺,转头却落选成了宫女,如此也好,只要她勤勤恳恳做事,不愁得不到晋升。 谁料她十九岁之际获选出宫,与五品女官失之交臂倒也罢了,可怜的是在回家后还要被卖女求荣,许给病秧冲喜。 命运将她捉弄得如此这般总该有个了结了吧,哪成想她夫家在大婚当晚被锦衣卫抄了满门。 正当她决心自力更生,从头开始讨生活的时候—— 薛邵横插一脚,再度将她的人生牵引到了尚未可知的方向。 这让她如何才能不感到生气。 丁宝枝想到此处已然气愤得噙着泪花,“指挥使大人,我在宫里见识过妃嫔争宠,两个人为了谁的衣袍多一针绣饰能将尚服局掀得天翻地覆,可等她们到了二十岁,一夕之间全都销声匿迹,因为色衰爱弛,她们已经过了能够凭借容貌恃宠而骄的年纪。” 薛邵望着她眼中泪水,沉声问:“你想说什么?” 丁宝枝坦言,“我快二十岁了,所以在我得知可以出宫的时候,我只想用手艺讨生活,没有想过嫁人,更没有想过要嫁给锦衣卫指挥使薛邵薛大人。” 薛邵冷然问:“那姓章的呢?” 丁宝枝道:“不一样,而且那也是后话了。” “是。”薛邵哼笑了声,冷到丁宝枝骨子里去,“姓章的不能碰你,让你当活寡妇,你乐得如此。可我不同,既然色衰爱弛,趁如今姝色犹在,按你在宫中常年耳濡目染听来看来的,你说你现在讲这些是不是太迟也太败兴了?” “我...” 桌上烛火烧得‘噼啪’一声,引得思绪紧绷的丁宝枝偏头去看,一转头她发间金钗晃得薛邵眼晕,回过神眼中只剩她白花花的颈子。 细润洁白,如同仙侍思凡下界带入凡间的羊脂bbzl玉净瓶。 丁宝枝感到手腕一松,后腰遂被薛邵的胳膊收紧,失去重心扑进他怀中。 她两手搭着薛邵的肩,心脏跳得像只被关在笼中不断试图逃跑的兔子。 二人前胸贴着前胸,她听他在耳边说道:“我的确想过放你走,那天都送你到了丁府门口,是你的家人不争气,我不觉得你回去后能像你说的那样远走高飞如愿以偿,难道你自己心里还没点数吗?” 他嗓音蒙上了层让丁宝枝倍感危险的黯哑, “薛邵!”她紧急将他四下游移的手叫停。 “说。” 她紧张道:“你先听我说完,我还有一句话要讲。” 不等他答复,丁宝枝便撑着他两肩说道:“自那晚我将你从水里救起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你或许还是五年前的你,心中想的也是五年前的丁宝枝,可你娶的丁宝枝是如今的我,那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了。” 这话没起什么作用,薛邵将她拦腰抱起,这高度她好险没叫出声,丁宝枝抓着薛邵肩头,扭脸只见挂着大红喜帐的架子床越来越近。 薛邵问她:“可是世上只有一个丁宝枝,烦请丁小姐告诉我,怎样才能把五年前的她和现在的她分割开来。” 丁宝枝后背触及到铺了各式干果讨吉利的床铺,硌得她全身写满不自在和闪躲。 她别过脸去,抓住薛邵撑在身侧的手臂说道:“薛邵,我这人最懂得既来之则安之,但若是将来薛府新人换旧人,还请你铭记当年的救命之恩,不要让我往后的十九年也如过去的十九年一样,事事不能遂心。” 她感到颈间的呼吸微微一滞,随后便又重重铺洒在她肌肤之上。 作者有话说: 丁宝枝:你那不是爱,你那是吊桥效应。 薛邵:? 第12章 春日里鸟儿勤快,叽叽喳喳地叫早,一轮又一轮,也扛不住床上的人她起不来。 丁宝枝睁开眼床上只剩她一人,其实清晨薛邵起身的时候她就有知觉,但身上沉得很,转脸就睡过去了,丝被从身上滑了半件到地上,是薛邵拎起来替她重新盖上。 睁眼就见架子床畔一地狼藉,昨晚她嫌身下的花生红枣桂圆太硌,薛邵便将她捞起来,把床上的吉祥果全数扫到了地上,噼里啪啦的,她恍惚间念了句‘大珠小珠落玉盘’,遂被堵住嘴巴。 现下丁宝枝木愣愣望着地上的干果、衣物以及她的簪环,脑袋空空,没缓过劲。 她默默拖着重如千斤的骨头坐起身,有点想提嗓子喊人,最终思忖片刻还是自己裹着被子下床,穿上了昨天脱下来的中衣。 她推门想叫人打点水,结果偌大个薛府东院,放眼望去居然只有她一个大活人。 和她对望的是颗两人高的银杏,树下一张石桌,桌上停了只不怕人的喜鹊。早春晨光透过叶片泛出莹莹浅绿,一张张一片片都像水头极好的翡翠。 丁宝枝一只脚踏出门槛,扬声问bbzl:“有人吗?” 院外传来脚步,没多久走进个冷着脸一丝不苟的老嬷嬷,拢着手,脊背也佝偻着。她穿一身灰,但是打理得很干净,黑发掺着白发梳得光溜,看着便不太好相与。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12节 “夫人有何吩咐?” 丁宝枝见有人来,赶紧拢住衣襟不让人看见颈部痕迹,站在门后面道:“嬷嬷,烦请叫人打桶洗澡水来,我想梳洗一下。” 那老嬷嬷不卑不亢道:“这院里没别人,只有老奴我一个人伺候夫人,还请夫人稍等,我这就去打水烧水。” 丁宝枝不解问:“为什么只有你一个?” 老嬷嬷答:“府里下人统共七个,分别是府中管事、两个厨子三个家丁还有老奴,伺候夫人起居自然只有我能胜任。” 丁宝枝一听,心说薛邵平日当真不回府门,府里人丁如此萧条。 “算了,那等大人回来再说吧。” 丁宝枝也曾供人驱使,知道个中酸楚,若自己五十多岁还要伺候手脚灵便之人,到了夜里指不定要叹多少声气。 她刚刚将门掩上,那老嬷嬷倒上前问了,“夫人,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对,还请夫人明示。” 嬷嬷凑近了竟和丁宝枝一边高,腰板也倍硬朗,先前刻意卑躬屈膝才显得塌腰驼背。 丁宝枝虚掩着门挡住屋里景象,“大人去哪了?不如你去将他叫来。” 府里一共才七个下人,这老嬷嬷能留下当差想必少不了和薛家沾亲带故。丁宝枝见她仍不罢休,愣想知道自己哪做得不对,和她好一番拉锯。 薛邵踏进院内就见她们隔着扇门掰扯不清。 “这是怎么了?”他问。 老嬷嬷只垂首道了声‘大人’,也不多嘴复述适才所发生的的事,静等着丁宝枝发话。 丁宝枝见她做错事似的,叹口气伸出胳膊朝薛邵勾了勾,让他进屋去。 薛邵昨儿才大婚,今日当然休沐。他穿了身窄袖常服,脊柱挺拔,腰间不带佩刀却能让人一眼分辨出他是个武吏,还是个位高权重的武吏。 他进屋看了看门上人影,眼神落在丁宝枝脖子上的红痕,不由眉梢一挑,语调轻快道:“何事?” 丁宝枝避开他眼睛,“我想洗个澡,麻烦大人帮我提两桶热水到房里。” 薛邵往太师椅上一坐,拿过个昨夜果盘上的苹果吃起来,“这就开始使唤我了?” 丁宝枝拿余光看他也知道那是何等盛气凌人的姿态,抄章家满门那晚,他就是如此俯视着地上众人,定下了章家上下的生杀予夺。 丁宝枝向来不是个硬碰硬的,只道:“屋外那位嬷嬷一看就不是我能差使的,何况我手脚比她灵便,往后也没什么要麻烦她的。只有今天不太方便,还请大人代劳。” 薛邵哼笑了声,点头,“你的确会看人。徐嬷嬷是我在京城自立门户之后宗族长辈为教授我府中下人规矩特意送来的,不过我不在府上生活,就干脆把整个薛府都丢给她了。” 丁bbzl宝枝听他说起宗族,抬了下眼皮。 既然薛邵曾经任职大内,那就说明他是个世家子弟,否则寻常军士不可能具备入选大内侍卫的资质。不过本朝士族门阀众多,他到底是哪户贵戚的哪支薛姓,丁宝枝暂时不得而知。 薛邵动动手指,“那你就让徐嬷嬷歇着去吧。” 丁宝枝道:“我说过了,她不听我的。” 薛邵吃着苹果,神态怡然道:“你要让别人听你的就得大声地说,直着喉咙说,不能拐弯抹角,也不能有太多顾忌。” 他这话听在丁宝枝耳朵里像蓄意为难。 她身上各处都不怎么舒服,只想洗个热水澡也这么费劲,还得听他说教,索性重新躺回床上,面朝里,不想废话了。 薛邵隐隐觉得她不太对劲,搁下半个苹果跟过去,见她静静的抱着胳膊一动不动,便动手将她身子翻过来脸朝上。 丁宝枝觉得自己像张煎饼似的,烙完了一面烙另一面。 薛邵见她脸色不怎么好,随即起身对屋外道:“下去吧,我顾着她。” 倒是以身作则演示了什么叫有话直说。 “你怎么了?” “累。” 薛邵视线梭巡在她蜷缩的身体上,最后目光锁定床上的一小块干涸的血迹,想起她昨晚神情吃痛,随即起身推门而出。 丁宝枝只当阎王爷发起无名火,听到动静顿了顿,不过也没多在意,将来忍受他脾气的日子还长着。 没过多久,薛邵从屋外回来。 丁宝枝耳听‘哗啦啦’两桶水倒进澡盆,从床上支起身子,诧异看向屏风后袅袅升起的热气。 薛邵放下挽起的袖子,“快去,别等水凉了。” 丁宝枝诧异之余也不含糊,下了床走到屏风后边,正要脱衣却看向薛邵,希望他看得懂这是要他识趣地走开。 薛邵环着胳膊点点头,调侃道:“行,倒水要伺候,洗澡就不用。” 他迈步出屋毫不拖泥带水,丁宝枝等他出去了还隔着窗纸向院外张望,见他在银杏树下的石凳上落了座才放下防备。 都有了夫妻之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提防什么,可能是白天不能两眼一抹黑的关系... 一条腿踏入浴盆试了试水温,温度稍烫,皮肤酥酥麻麻没一会儿便泛起了红。 丁宝枝仔细擦洗过后困意便爬上来,她本来觉浅,虽不认床但也不习惯边上躺着别人,一晚上醒过来五六次,自然没有睡好,这会儿扛不住热水轻轻柔柔的包裹,头枕着浴盆边沿,上下眼皮缓缓挨上,熟睡过去。 屋外薛邵久不见房门打开,靠近连水声也无,遂无所顾忌地将房门打开一探究竟。 屏风后雾气氤氲,丁宝枝瞌着眼皮睡得正沉,她事先将黑发盘在脑后免得沾水,这会儿发髻已然松散,坠在雪白肩头,她下巴悬着一滴水珠。 薛邵脚步放缓,就像害怕惊扰那滴水珠一样不去惊扰安睡的丁宝枝。 他伸手试试水温,比之先前凉了不少,于是以手bbzl指轻轻拂去她下巴上的水珠,将她叫醒。 丁宝枝醒来见是薛邵,倒没做赧然之姿,只摸摸湿透的长发,转身取来棉布浴巾站将自己裹上。 她一缕幽魂似的从屋这端走到屋那端,拽了条沐巾静坐镜前擦拭发梢。 如此琼枝玉树般的女子活色生香地在屋里走动,饶是了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也很难不生出些遐想。 薛邵环胸倚靠着梁柱,眼神肆无忌惮的追随着她踪迹,他想起那晚在金水河中被她救起,又想起前阵子她攥着瓷片视死如归,委实不明白这副婷婷袅袅的身板究竟哪装得下那样的胆识。 想着想着,薛邵一时手痒,上前拿过丁宝枝手中沐巾,替她擦起头发。 “我等会儿去北镇抚司,你累就继续睡。” 丁宝枝手上一空,应了声‘是’,转而问:“大人,我带来的几口箱子呢?”她随身衣物都还在箱子里。 “你昨夜不是叫我薛邵吗?” 丁宝枝顿住,透过铜镜观察他神情,见他只是专心致志给她擦着头发,好像也并不真的对这称谓不满。 薛邵似乎知道她正透过镜子观察自己,说道:“我不愿意听你喊我指挥使,也不愿意听你喊我大人。我和你一样幼时不受宠,及冠后也没有表字,你叫我薛邵就是。” 他抬眼看向镜子里的丁宝枝,“我知道你小字宝儿,往后我这么叫你。” “好。” 她答应得快,实际并不喜欢,除了二姨娘偶尔阴阳怪气她会这么叫,其他时候在丁家根本没人喊过她宝儿,在宫里就更别提了。 薛邵丢开沐巾,从柜子拿了套中衣给她,“先穿这个,别的等我回来再说。” 丁宝枝捧着手中的宽袍大袖默不做声,心道又叫她穿他的衣服,偌大个宅邸连个能好好料理家事的人都没有,等到新妇进门才这也不便那也不便。 装着她体己物的箱子得要家丁来抬,薛邵有事离家,屋里只有她一个女眷,怎么弄都不合规矩,总也不能让她和徐嬷嬷两个人去搬。 她向来是个有条理的,面对的薛府的疏落景象只感到任重道远。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就固定晚九点日更了,谢谢收藏谢谢支持~ 第13章 下午的辰光丁宝枝没拿来懒睡,理了理屋里狼藉,叫来徐嬷嬷,让她带着在府里走了一圈。 徐嬷嬷领着她四下参观,说话办事都格外妥当,举止间叫丁宝枝联想起薛邵的贵戚出身。 “徐嬷嬷,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夫人请说。” “问了你别笑话我,我嫁得稀里糊涂的,还不知道...大人的薛姓是大纾哪一支士族?” 徐嬷嬷拢着手道:“大纾尚没有一支士族姓薛,大人是梁国公府的外户子,大人的母亲是梁国公的长房长女。” 丁宝枝正下着台阶,手一抬匆匆扶稳了门柱。 “你是说,梁国公府的国公爷是大人的外祖?” “回夫人的话,正是。” 丁宝枝霎时生出bbzl些不真实感来,梁国公,那是开国大将,和太.祖皇帝一道打下江山的功臣。 大纾尚且年轻,这一任做镇大纾的帝王也尚且年轻,朝中位高权重的左不过几位立下汗马功劳的国公爷,虽说他们都年逾花甲不再过问军政,可但凡发一声话,皇帝绝没有不竖耳聆听的道理。 丁宝枝一时恍惚,这样的人家可比户部尚书府复杂得多。 本来薛邵还有身家简单,家世单纯这一项优点,现在倒好,眨眼的功夫他就毫无可取之处了。 “夫人,夫人。”徐嬷嬷几声将她叫回神。 丁宝枝微微一笑,“还有西院没去,辛苦徐嬷嬷再带我去西院看看。” 徐嬷嬷夸起人也是满脸严肃,“不辛苦,老奴看得出夫人是贤良之人,定能将薛家操持得井井有条。老奴实话实说,还希望夫人你来了能别再让大人夜宿北镇抚司,说到底,那儿怎么能是常人起居生活的地方呢。” “徐嬷嬷你放心,我会尽力而为的。” 丁宝枝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北镇抚司被传得再可怕,不也是薛邵不遗余力将它恶名打响的吗? 裙裾刷刷扫过石阶,她预感薛邵有日子不会外宿,今晚就更不会了,于是她从西院出来便让徐嬷嬷转告厨房准备晚饭。 没成想,薛邵去了北镇抚司夜里没有回府。 只喊方阿宁回来传话,也不说缘由就将丁宝枝给晾在薛府。不过他没忘记她的那几口箱子,让方阿宁指挥着家丁抬进了东屋,又让徐嬷嬷帮着将她的东西布置到东屋各处。 方阿宁将事情办妥回去复命,敲开门却见薛邵压根无事在忙,只是在做些不急于一时的案头工。 他舔舔嘴唇问:“指挥使...恕我冒昧啊,这才新婚第二日,都还没回门呢,就把丁小姐孤零零晾着是不是不太好啊?” 薛邵停下笔,抬眼瞧他,“她看起来不高兴?” “那倒没有,瞧着还挺高兴的。”方阿宁摸着下巴回忆,“我一说指挥使今天回不来,感觉丁小姐眼神都亮了。” 说完后脊一寒,方阿宁拍了拍嘴皮,小心翼翼偷瞄薛邵。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13节 后者只问:“你走的时候她在做什么?” 方阿宁赶紧借此机会好好表现,说得详细,“走的时候丁小姐用过晚饭已经回屋歇下了,徐嬷嬷说丁小姐一下午没闲着,熟悉了府里大大小小许多事,后来又整理随行的东西,应该是太累了。” “嗯。” “...指挥使。”方阿宁眨巴着他的无辜大眼,“你这也不像是不想回家的样子,为何要刻意冷落丁小姐?” 薛邵将毛笔一搁,挑眉道:“你一口一个丁小姐改不过来我可以帮你改。” 方阿宁前段日子在丁府叫丁小姐叫顺了,这下火速改口,“夫人,指挥使夫人。” 薛邵摆摆手,将方阿宁赶了出去。 翌日。 丁宝枝睡得十分踏实,夜里没人翻身,没人横过条胳膊在她腰上,更没bbzl人天不亮就早起锻炼扰她睡梦。 只是洗漱时有些担心薛邵没将回门的事放在心上,结果刚披上罩衣,屋外便传进不疾不徐的脚步,每走一步刀鞘上的鞘耳便与腰带上的铜扣摩擦,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响动。 薛邵拉开房门进了屋内,他出门时身穿常服,回来时已做飞鱼赐服的打扮。 丁宝枝见他抬手解开领口的镀金扣,便上前将他脱下的斗篷收在臂弯。 “大——”她将‘人’字咽回肚子里,“薛邵。” 他晨起话音还带着些许沉闷,‘嗯’了声偏头向她。 丁宝枝让他一个音调给问住了,见面喊大人是尊称,改口成薛邵就只是叫了他一声,她又没事要说,只能对着他发愣。 “...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薛邵见她难得迷糊,抬手捏捏她下巴,“不是陪你回丁家吗?晌午便去吧。” 原来他专程赶早回来是为了陪她去丁府,丁宝枝竟有些分不清薛邵这是真的心里有她,还是新婚燕尔暂时对她保有的新鲜感。 臂弯上的斗篷凉丝丝沉甸甸,她指腹拂过厚重的飞鱼绣纹。 锦衣卫恶名昭著,刑讯时手段残酷毫无人性可言,她虽然清楚自己对薛邵算得上特别,但也不会因此自信的认为她有多独一无二,更不会因此相信薛邵具备什么爱人的能力,要不然,他也不会无视她的请求将她强娶进门。 在屋里磨蹭了会儿,他们驱车前往丁府。 丁宝枝坐在车内,腰上是薛邵的手,他身上的肉碰上去和她自己身上的不同,手感如同绷紧了的丝缎,一点也不柔软,横在身后像极了桎梏。 她挺着腰挨到下车,抬头就见丁家老少齐聚正门口,笑脸相迎。 丁宝枝朝站在最前面的丁鹏举和李氏行了礼,唤了声爹娘。 李氏上来拉她的手,嘘寒问暖好一阵,她才有功夫分心看向旁处,留意到了人群后面的丁玉枝。 玉枝站在四房孙氏身边,搀着自个儿娘亲朝宝枝调皮地眨眨眼。 玉枝笑起来明眸皓齿,晃眼瞧过去还当是笑容洋溢的丁宝枝,但再看第二眼就能发现两者全然不同。 玉枝五官虽不能和宝枝平分秋色,但举手投足明媚大方远胜宝枝。 姐妹俩起码有三分相似。 二房张氏身边那位珠光宝气的,则是丁金枝。她长得活脱脱一个小张氏,和玉枝宝枝都不怎么相像。 玉枝人在京城,没错过宝枝的喜酒,金枝人在曲州,昨日才到京城。 其实丁宝枝回门,家中姊妹倒也没有非要回来看望的道理。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两位姐姐早就嫁人离开丁府,就算大婚当日缺席也不会如何。 但别忘了,她们夫家一个是四品曲州知府,一个是五品内阁学士,都是官吏。他们人在家中坐,锦衣卫指挥使连襟从天上来,喜从天降哪有不走动的道理! 自己告不了假也得让妻妾赶回去贺喜。 丁金枝摇曳生姿走上bbzl前,拿手帕掩着嘴,手指头上好大一颗碧玺。 她笑呵呵道:“宝枝妹妹,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出宫,转眼这就双喜临门了,真是恭喜啊。”她转而对薛邵见礼,“见过指挥使大人,我是宝枝的姐姐丁金枝,夫家乃曲州知府魏光禄。” 薛邵道:“魏光禄,我才在曲州见过他。” 丁金枝道:“是呢,前段日子锦衣卫在曲州办案,就是我家老爷招待的几位大人,我记得还有一位毛同知,说是酒量异常的好。” 丁玉枝从边上挤过来,拉住宝枝的手,也不管丁金枝还有话没说完,直接聊开了。 “宝枝!” 宝枝会心一笑,“二姐。” 玉枝热乎乎地问:“嫁过去吃得惯吗?睡得惯吗?” 宝枝笑道:“都习惯。” 玉枝伸手刮她鼻梁,“少骗我,一家人一个口味,我刚出嫁的时候,你姐夫就爱过穷书生的苦日子,吃得那叫个清淡,进了内阁也整天清粥咸菜,美其名曰体察民情不忘百姓疾苦,可怜我一介女流不能为官却得陪他体察疾苦。” 玉枝说得绘声绘色,引得大家捧腹。 丁鹏举趁着这份热闹劲,赶紧将丁宝枝和薛邵迎进府门。 丁家已经备好餐食,众人挨个落座,等丫鬟布菜。 户部郎中虽算不上门阀士族,但规矩不少,饭桌上不聊天吃罢了才聊,若真有什么要说的,就悄悄地,也不打扰旁人。 薛邵瞧见丁宝枝的瓷碗里一直有两只剥好的河虾,布了三四轮菜了,怎么也不见少。 “不喜欢吃?” 他嗓音不高,只说给丁宝枝一人听。 但不妨碍桌上其余人听见一愣,都看过去。 丁宝枝小声答他:“我吃虾身上起疹子。” 薛邵明了似的点点头,夹过她碗里的虾自己吃了。 丁宝枝顿住,“...你吃我碗里的做什么?我不吃让倒了就行。” 薛邵不以为意,“你倒嫌起我了,又不是让你吃我剩下的。” 丁宝枝顾忌桌上长辈,“这不合规矩。” 众人拿余光瞟着,见薛邵抬起手,还当他被丁宝枝回嘴回得不耐烦了要拍桌子,哪知他将丁宝枝的碗筷递给丫鬟,让换个干净的,一滴虾汤都不让碰。 桌上几人的脸色精彩纷呈,有艳羡的,有错愕的,也有惊掉下巴的。 感到不好意思的只有长房李氏。 李氏记得宝枝小时候吃虾说身上痒痒,但她一个不受宠的孩子如何左右丁家伙食,自然是给什么吃什么,过敏也无妨,过敏说明不适应,才该要多吃呢。 当时记不清谁说了句‘每年春天抱籽的河虾是珍味,别人想吃还吃不着’,丁宝枝就再没说过虾的事,后来大家也就理所当然的以为没有过敏这回事了。 那厢,丁宝枝接过换上来的干净碗筷,无事发生般喝了口茶水。 二房张氏偷偷拿手肘怼女儿金枝,递去个‘要了命’的眼神,后者回以一个‘可不是嘛’。 不得了,了不得,任谁看不出丁bbzl宝枝刚嫁过去正得势。 本来还想看她怯怯懦懦伺候那阴晴不定的活鬼,哪成想竟是薛邵看丁宝枝脸色。 第14章 饭后薛邵便以公务为由先行离开。 临出门,丁宝枝替他整理衣冠,薛邵垂眼瞧着她说道:“你两个姐姐专程回来看你,可见娘家对你看重,正好借这时间和父母家姐团聚,我傍晚遣人接你回家。” 当然这都是场面话,特别是在那只河虾之后,显得尤为讽刺。 丁鹏举当时脸上就有点挂不住,笑得一脸尴尬亲自送薛邵出府。 丁宝枝目送车架走远,转过身金枝第一个围上来,和她多熟络似的请她上二房张氏的屋里坐坐。 “宝枝,我娘说她跟你有许多误会还没解开呢,趁着这次机会想跟你好好说说。” 丁宝枝目光越过她看向张氏,张氏站在院里躲闪了一下目光,很快挂上个谄媚又讨好的笑。 丁宝枝没什么闲心和她周旋,微笑道:“我跟二姨娘之间没有误会,还请她不必将以前的事放在心上。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金枝笑容僵在嘴角,旋即笑得开朗,“是啊,宝枝而今是指挥使夫人,肚量大自然不会将娘家小事铭记在心了。” 话语绵里藏针,这是被丁宝枝回绝后不打算继续装蒜了,她本来心里就不怎么服气。 二房母女没少为难入宫前的丁宝枝,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说的就是张氏和她教出来的金枝。 丁宝枝笑了笑不言语,转向李氏,想去她屋里陪她客套两句消磨时间,哪知玉枝上来拉过宝枝,请她去四房坐坐,聊聊天。 其实玉枝和宝枝儿时也不是多好,胜在没吵过架红过脸,就是和和气气的两姊妹,后来玉枝嫁人,宝枝进宫就也不联络了。 不过玉枝脾气向来直爽,多年后再相见也不生疏。 玉枝回头看看气得跺脚的金枝,偷摸乐呵道:“宝枝快来,别理她,她眼红你呢。” 丁宝枝没料到她会说得这么直白,不顺着她话茬说下去。 “二姐你又胡言乱语。” 玉枝挤挤眼睛道:“你可别觉得我拉着你亲热是唐突,我也是嫁了人才知道娘家的好,你往后肯定也会想念起我的。能回趟娘家就跟过年一样开心,逮到谁都想多说两句,我娘昨晚都让我给说烦了。” 丁宝枝面上忍俊不禁,心里没多大起伏,反正说客套话谁不是信手拈来。 “让二姐说的,我现在人还在这儿就开始想家了。” 玉枝轻轻一拍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里话。你打小就口是心非,现在嫁了人可不能再这样了,夫妻间最怕的就是有一方心口不一。” 丁宝枝让她拍得脊背僵了僵,稀里糊涂被带进四房孙氏的小院坐下,孙氏喜欢摆弄花草,她的院子在整个丁府最香。 现在又是春季,院里姹紫嫣红,香气宜人。 丫鬟布置完茶水点心,玉枝亲自为宝枝倒茶,“明前龙井,新茶,你尝尝bbzl。” 丁宝枝手执茶盏在鼻尖过了一下,“我不懂,只觉得香。” “你还不懂?”玉枝半真半假地嗔,“你只是都藏在心里,其实什么都懂。” 丁宝枝搁下茶盏笑了笑。 玉枝道:“我嫁人之后总是想起也最担心的两个人,就是我娘和你。” 丁宝枝问:“二姐为何突然说这些?” 玉枝笑说:“其实就是有感而发,我嫁人之后操持起家事,府里事物都得过手,许多时候眼前就跟往事重现一样,老让我想起你。刚才我说我只担心你和我娘可不是假话,我娘她太没心眼,你则不然,你心上全是窟窿眼,却都藏着不给人看见。若不是被伤得多了,谁的心会是千疮百孔的呢?”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14节 丁宝枝不以为意道:“娘待我们三个从来一视同仁,我以前的日子哪像二姐说的那么难过。” 玉枝皱眉道:“娘是仁善,可二姨娘三姨娘抱团欺负你你怎么不说?罢了罢了,我不是跟你争这个的,我是想说,这下连我都替你出一口恶气,往后整个丁府谁都得礼让着你。” 原来她绕这一圈只是因为觉得大快人心,丁宝枝把心放回肚子里,她还以为玉枝也和金枝一样,想借她跟锦衣卫牵上线。 孙氏走进院里,见姊妹坐在藤架下谈天,只在边上摆弄花草。 孙氏是个缺心眼的,丁宝枝一直知道,宅门里就属她日子最清闲,因为她什么都不掺和,脑子不够用。 “哎呀~” 孙氏突然嚎一嗓子,端起盆花凄凄切切,“这芍药的花骨朵是谁掐掉的?” 屋里跑出个手持鸡毛掸的小丫头,怯生生缩着脖子领下罪名。 “四姨娘,是我。” “又是你!” 宝枝和玉枝一激灵,都瞧过去。 玉枝解释道:“这丫头的姐姐在我府上,妹妹年纪还小什么都得教,我府上不缺人就给我娘送来了,还以为能帮忙照顾花草。” 现在看来...显然是不能胜任。 孙氏夺过那丫头手里的鸡毛掸子就要抽她,“我叫你掐了底下那朵,你倒好,可着顶上最瞩目的掐,臭丫头你是不是存心气我!” 小丫头缩在角落里,眼看那鸡毛掸子要落下。 丁宝枝站起身道:“四姨娘,照料花草是精细活,交给十来岁的孩子去做难保出错,你饶她这一回就送她去做别的吧。” 她如今说话有分量,孙氏气呼呼就将鸡毛掸子丢开了。 她冲那丫头道:“做别的我院里可不缺人,倒是听说二房缺个做粗使的,给你送那去得了!” 二房丫鬟更替得最快,不是用得不称心就是疑心她们偷东西,除了几个练出来了的人精能留下,别的要么送去柴房,要么丢出府去自生自灭。 丁宝枝想了想道:“我府上缺人,四姨娘不如把她给我吧,她年纪小,刚好让我带在身边从头教起。” 小丫头眼睛一下亮了,跪在地上磕头,“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不管孙氏怎么想,反正bbzl玉枝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教她改口。 “叫小姐可不对,该叫夫人,这位就是今日回门的锦衣卫指挥使夫人,你起来,好好跟新主子介绍自己。” 小丫头先是跪坐着一愣,随即爬起来拍拍裤腿对丁宝枝道:“夫人,我叫珠珠,今年十四,别看我年纪小,我什么都可以学,我学东西可快了。” 珠珠脸庞圆润,眼睛滴溜溜像黑葡萄,瞧着懂事,名字也顺口。 丁宝枝朝她招招手,让她到身边来,“好,珠珠你跟我走吧。” 傍晚,丁宝枝带着珠珠回府。 薛邵得知她往府里领人没说什么,本来小姐出嫁就该有丫鬟和嬷嬷陪着,丁宝枝孤身一人是该有个贴身丫鬟,况且薛府也确实缺人。 丁宝枝将珠珠交给了徐嬷嬷,让她带下去安顿,自己缓缓朝东院走过去,迎面遇上了许久不见的毛丰。 “同知大人。” “弟妹。” 丁宝枝手上一顿,点了下头,然后站在原地想等他先走。 毛丰走出两步又回过来,提醒道:“那个...薛邵他...心情有点不好,你先别去书房触霉头,让他一个人待会儿。” 丁宝枝一愣,“出什么事了吗?” 毛丰吸口气,手把着腰带道:“嗯,一来是章府牵连出了五年前的贪污案。二来...梁国公,哦,薛邵和梁国公的关系弟妹你知道了吗?” 丁宝枝点头,毛丰继续道:“其实薛邵早就不和他外祖家来往了,但是成亲娶妻到底是大事,梁国公府那边硬要插手,对这桩婚...” 见他欲言又止,丁宝枝心知无非就是的她出身配不上薛家正室的位子。 “我知道了,多谢同知大人。” 话别毛丰,丁宝枝走进东院,她本想径直回到寝室,路过书房却还是靠近张望了一眼。 屋里没人,桌上的东西都摊开着,椅背上也挂着那件斗篷。 就是人不知上哪去了。 丁宝枝转身想走,‘砰’的一头撞进薛邵怀里,她还没反应过来呢,后者将她拔萝卜似的抱起,迈过门槛进了书房。 其实丁宝枝什么都没看清,全靠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以及锦衣卫赐服的繁复绣纹才没将他认成旁人。 薛邵在书桌后坐下,将人放在膝上,下巴枕在她肩头,闭着眼不说话。 丁宝枝垂眸看看他摩挲着扳指的右手,就知道他此刻正心烦意乱。 他手放在她痒痒肉上,丁宝枝没忍住动了动。 薛邵沉沉道:“方阿宁说你带回了个丫头?” “嗯。”丁宝枝说了说来龙去脉,怕薛邵有异议,又道:“我跟她挺有缘分,也省得再专门去找了,你要是不放心我带进来的人,可以叫你手下人查查底细。” 他只闭着眼道:“没什么不放心,府里的事你看着办,你是这儿的女主人,要招谁进来赶谁出去全凭一句话。” 丁宝枝怔了怔,心说毛丰不是说他正在书房心烦气躁,叫她避着点别去触霉头吗? 这bbzl不是...挺温驯的吗? 薛邵抓过她的手放在脸侧,声音闷闷的,“宝儿,我头疼。” 呼出的热气就在耳边,撩得丁宝枝碎发不断在耳根轻拂。 她竟从他话音里听出几分黏人使坏的意味...... 心说果然就算是活鬼活阎王,也有个疲惫不堪卸下防备的时候。 丁宝枝半个身子都僵了,但又不能忽视他的要求,慢悠悠扭过腰替他按太阳穴,没按两下他便睁开眼盯着她瞧,瞧着瞧着又垂眼看向她嘴唇。 丁宝枝当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往后躲了躲,将薛邵看得直想笑,他环着她在唇上轻轻一吻便松手将人放了。 丁宝枝仓促起身,听他掸掸膝头褶皱,含笑说道:“万岁宣你明日觐见,若是说要赏你什么,只管收下就好。” 她颇具意外地抬起头,进宫? 第15章 出入宫闱对丁宝枝来说,就像拿舌头舔舐智齿一样无趣。 皇帝的圣驾她也见过,不过回回都是背影,正脸从她身前过去的时候,她都得跪俯在地上,连咳嗽和喷嚏都要忍着。 当着圣驾失态的事也有过,不过不是丁宝枝,而是她前面那排的一个宫人。 那宫人崴脚摔跪在地上,连痛呼都不敢,好在皇帝没看见,径直从他们面前走过去了。 后来那宫人挨了三十大板,当时丁宝枝心想,得亏皇帝没看见,要是看见了还不得将人杖毙? 所以在丁宝枝看来,明日面圣是件值得紧张的事。 身边薛邵入睡良久,她仍仰面躺着,凝望墙上微微晃动的树影。 薛邵让她小动作吵醒,睁眼见她还没睡着不免有些来气,和他同床共枕就这么叫人夜不能寐? “还不睡?” 丁宝枝以为自己动静够小了,没想到他觉这么轻。 “就睡了。” 说完她侧过身背对他,一动不动假寐,殊不知小小一个动作就惹得那脾性无常的指挥使大人不高兴了。 “丁宝枝,转过来。” 忽地听他叫起自己全名,宝枝微叹口气转过身去,心中暗忖他翻脸如翻书,前半夜还是宝儿头疼,后半夜就是丁宝枝转过来了。 她没什么心思应付薛邵,只想他安静,别大晚上生她事端,于是柔顺地往他边上蹭过去,在被子里找到他的胳膊碰了碰。 假装讨饶。 薛邵安静片刻,突然反握她的手在掌心,将人拉了过去。床铺顿时空出好大一块。 “你磨炼出这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只能用在我一人身上真是亏了。” ......屋里这么黑,他怎么看出来的? 丁宝枝这会儿说什么都不对,只好保持着这个别扭的睡姿,一觉到天亮。 翌日她有些落枕,薛邵则神清气爽。 她不能随薛邵早朝入宫,只得在宫外侯旨,等皇帝传召。 皇城根下气氛肃杀,丁宝枝知道这是朝中刚刚死了个马志忠的关系,而今马志忠的首级还灌在麻布袋里,悬于菜市街示众。 那颗头,就bbzl是薛邵斩下的。 马志忠是太.祖皇帝的亲信,中举后自阉入宫,极其擅长玩弄权术、操纵人心,深受太.祖皇帝信任。先皇在位时他风光无两,手眼通天,就连当今皇帝也是马志忠一手带大。 不过当今皇帝并不似先皇那般倚仗马志忠,荣登大宝后便在朝中发起了讨伐阉党的轩然大波,而锦衣卫就是他手中指向阉党的利刃。 全京城都明白锦衣卫对万岁爷来说有多重要,同时有心之人也会揣测,如今的锦衣卫,会不会成为下一个马志忠。 丁宝枝跟侍卫候在皇城的西华门,拢着手里的汤婆子静候。 开春免不了还有几波寒流,今日便冷得很。 门开了,出来了个教授礼节的嬷嬷嘱咐丁宝枝,教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丁宝枝早就是个中老手,假装受益匪浅地点点头,谢过嬷嬷,让门里的宦官领着在宫中一路穿行,来在临溪馆。 临溪馆归属慈宁宫,紧挨着丁宝枝曾经待过的宫中六局,但她从没进去过,只听说皇帝下了早朝时常会去临近的临溪馆走走,看看花草提神醒脑。 才进临溪馆,丁宝枝就闻到幽幽的龙涎香,她低垂着头加紧脚步来在圣驾前。 “臣妇丁宝枝,参见万岁爷。” 丁宝枝作势要熟练地三跪九叩,让皇帝一声‘快快免礼’给阻止了。 皇帝佯装气恼地一拍桌子,咂舌道:“薛邵,你怎么跟她说的?” 丁宝枝让他拍得怔住,不敢抬头,眼前踏进一双靴子,格外熟悉,是她亲手做的。 薛邵站到她身侧,“万岁,臣当然只敢照实说,说万岁传她进宫觐见,要给她多多的赏赐。”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15节 “好你个薛邵,朕何时说过一定就有赏赐了?假传圣旨,该当何罪?” 越说越来劲,饶是聋子也听得出皇帝和薛邵情义甚笃。 皇帝道:“丁宝枝,你且抬起头来不必紧张,朕宣你入宫不为别的,就是想见见传闻中薛邵的救命恩人。” 丁宝枝有些没转过弯来,而后反应才过来她出宫的恩典是薛邵找皇帝讨的,请旨自然要说明理由,如此皇帝不可能不知情。 她抬起头,总算在出宫的第一年见到了皇帝的面目。 丰神儒雅,仪态万方。 因为先皇乃大纾的开国皇帝,当今万岁在十岁前还只是个寻常百姓,都说八岁看老,十岁更是定了性,所以后来他继承大统也没什么唯我独尊的人龙姿态,反而行事另类,颇受朝臣非议。 皇帝给丁宝枝赐了座,但薛邵还得挎刀在他身后站着。 丁宝枝难免局促,听皇帝说道:“早先你还在宫里的时候朕就跟薛邵提过,找个裁制新装的由头传你觐见,但是他怕惊扰你,几次都将朕给劝住了。” 丁宝枝一面惶恐,一面困惑地看向薛邵。 她怎么不知道早前在宫中的时候自己就被盯上了? “臣妇彼时不过在尚服局任六品典衣,若真得万岁bbzl爷传召裁制新衣,才是真的说不过去。” 皇帝笑了笑,“朕前日在慈宁宫看到太后屋里挂上了一幅《金刚经》,起先以为是画,走近了才发现是绣品。太后说那幅经书出自宫内尚服局,是一个姓丁的女官吃斋半年潜心绣制的,朕一猜便是你,悔不该将你放出宫去,便宜了薛邵,白瞎这份技艺。” 丁宝枝赶紧道:“臣妇不敢独揽功劳,《金刚经》是司衣司所有女官的心血,能得万岁爷和太后赏识乃司衣司之大幸。万岁爷也不必遗憾,技艺学过就不会忘,臣妇在宫外也可以继续为太后吃斋祈福绣制经文。” 皇帝抠抠眉尾,扭脸看向薛邵,后者眉眼含笑,像是在说我夫人就是这么荣辱不惊能说会道。 皇帝忽然一喜,拍掌道:“薛邵,朕看你也不必再为你外祖家的事烦心了,丁宝枝出宫之后仍旧心系太后心系宫闱,朕心甚慰,今日授她以诰命,让她从你的品级,从此便是正三品的诰命夫人。” 哪怕丁宝枝坐在凳子上也觉得膝盖一软,不敢耽误,立刻跪地谢恩。 皇帝笑道:“这下梁国公要是再有二话,直接叫他来寻朕吧。怎么样?薛邵,这封赏比之你预想的如何?” 皇帝这是彻底替他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薛邵单膝跪地揖礼谢恩。 丁宝枝如同跪在云端,最后还是让薛邵给搀起来的,坐在凳上好一会儿没缓过神。 皇帝拍板道:“这事就交给司礼监去办吧,容予呢?” 边上宦官低眉顺眼道:“容太监在大殿为万岁爷整理今日尚待批阅的奏章。” “去把他叫来。” 那宦官领命退下去。他只是个随侍御前的宫人,真要执笔替万岁爷书写圣旨,还得是司礼监的秉笔容太监容予。 过了会儿,门外传进脚步。 丁宝珠转身看去,首先入目一身铁锈红的曳撒,上绣着虬属兽斗牛,金刚怒目栩栩如生。 抬眼再看那人面貌,面庞白皙细嫩,眼睛鼻子嘴都小巧秀气,显得女气。 丁宝枝眉头紧锁,目不转睛盯着他瞧。 那人也察觉到丁宝枝的目光,转脸朝她一笑,眼睛似玻璃珠一样通透明亮,与丁宝枝脸上的惊愕之色形成鲜明对比。 荣达... 他是荣达...... 主座上皇帝朝他招招手,“容予,朕要下一道诰文,授锦衣卫指挥使薛邵之妻丁宝枝三品诰命,你去神帛制敕局取丝织文书来,替朕拟旨。” 容予弓俯下身子,仔细听明白后才道,“奴婢这就去办。” 皇帝道:“旨意不急着传,你先忙完手头上的再找个日子出宫宣旨,不过,可得赶在梁国公七十大寿之前。” “是,奴婢明白了。” 容予退出临溪馆,转身离开的一瞬,他眼光落在丁宝枝脸上。 这俨然是认出她了,丁宝枝眸光闪烁难以置信,怎么也想不到那会是荣达。 她初任六品典衣的时候还打听过荣达下落,听说bbzl他离开浣衣局后又从司寝局调走了,从此再没有音讯。 死了、出宫了、进了偏僻冷宫,什么都有可能,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荣达,唯独没有想到再相见他会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 想必对荣达来说也很难以置信吧...... 当年和他躲在门板后面分享同一块枣酥的小宫女,出宫嫁给了锦衣卫指挥使,从夫官衔摇身变成三品诰命。 荣达以前开玩笑说‘苟富贵,无相忘’,丁宝枝说女官晋升到头也只是个五品,但宦官不一样,宦官可以做到御前,在司礼监当掌印太监,大有作为,还是能有出头之日的。 她说等他一朝荣华,带她一块儿富贵。 二人碰了碰枣酥,就算约定好了,拉钩盖章。 出宫坐上马车,丁宝枝全程魂不守舍,直到腰上让人捏了一把,她这才扭脸看向身边的人。 薛邵的神情很淡然,就好像只是为了教训一下她的心不在焉。 然而丁宝枝上次见到他这个神情,还是在章府。 他生气从来不是能让人一眼道破的愠怒,而是喜怒不形于色,叫人猜不透他真实想法的漫不经心。 丁宝枝明白自己思绪跑得实在太远,也太明显了。 不过硬要假装是被三品诰命的封赏惊得没清醒过来,说不定也能瞒过他。 她主动开口,想了想道:“适才万岁爷说梁——” “你认得他?” “...谁?” 薛邵转脸看向她,噙着丁点若有似无的笑意道:“聪明人千万不要装傻,会被识破得特别快。” 作者有话说: 这里太监是个官职哈,不是口头的太监 第16章 丁宝枝汗毛都立起来了,遂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怕的,认得荣达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只是...薛邵曾问过她还有谁知道她杀过人。 荣达当然算一个,他何止知道,他初相见便是她的同伙,帮她掩埋尸体。 丁宝枝当时却说除开薛邵再没人知情,虽然这是陈年旧案,但好歹也是桩人命官司,薛邵若是知道荣达涉案,也相当于捏了司礼监秉笔的一个把柄在手上。 果然,说一个谎就得编更多的谎话去圆。 丁宝枝避开他眼神道:“他原本是浣衣局的宫人,我在司衣司当差时见过他也正常。” 薛邵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移上她肩头,捏过下巴,让她看着自己,“你眼珠都快粘在他那长不出胡子的脸上了,还说只是见过他?” 他掌心不似他脸孔凉薄清俊,反而粗粝有茧,丁宝枝每每让他摩挲面颊,慢条斯理地触感总觉得像在上刑。 她忽然感觉自己和那只墨玉扳指通了性,都是薛邵手闲不下来时候的一个把件。 丁宝枝道:“五年前他还是个干杂活的,现今当上了司礼监秉笔,我见了他感到惊讶难道很奇怪吗?” 薛邵眉尾轻挑,“是啊,如果他五年前还在浣衣局干杂活,而今却成了御前秉笔,确实很奇怪。” 丁宝枝微bbzl微一愣,下巴上的力道更重了些。 她半真半假问:“你...就因为我多看他一会儿,吃起了宦官的醋?” “吃醋?” “...不是吗?” 他猝不及防将脖颈亮给丁宝枝,“你闻闻我身上的味道是酸味吗?” 丁宝枝入目都是他颈部凌厉的线条,勤加锻炼之人的身体和她这个寻常人截然不同,仿佛隔着皮肤就能看到偾张勃发的血脉。 他凑得太近,丁宝枝没闻到醋味,只闻到了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和从宫中带出来的淡淡龙涎香。 丁宝枝轻轻推拒,薛邵顿时挂上抹得逞的轻笑,坐回原位。 他道:“我调查过他,他进宫时名叫荣达,因为手脚不干净变卖宫里的东西被送到浣衣局,半年后被调去司寝局,短短三个月又从司寝局调去婕妤寝宫,之后认了司礼监的随堂太监做师父,改名容予,不久便被调去司礼监,四年多的时间扶摇直上,连当年的师父如今都得尊称他一声秉笔。” 丁宝枝看着他不语,也算从神通广大的锦衣卫那得知了荣达这五年的历程。 难怪她后来找不到他,想来当时已经没人再叫他荣达。 薛邵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就罢了。但如果你说的是假的,离他远点,有朝一日他要是下了诏狱,我不会再像放过章鸣远一样放过他。” 丁宝枝皱眉问:“你为何觉得他会下诏狱?” 薛邵只道:“他这样的人禁不起调查。” 就像是隆冬的河面,凿开厚厚的冰层底下就是汹涌的阴谋。 丁宝枝问:“万岁爷知道吗?万岁爷如果听了你的猜测对容太监心生顾虑,那你不就耽误了别人仕途?” 薛邵笑道:“你先不必替他着急。万岁日理万机,我当然只有在掌握真凭实据之后才会上禀。” 丁宝枝知道自己失言,遂不说话了。 回府后薛邵径直去了北镇抚司,丁宝枝一进东院就见到珠珠正在挨徐嬷嬷的训斥。 丁宝枝上前问发生何事。 徐嬷嬷冷脸道:“这丫头手脚太不伶俐了,不是碰坏这个就是碰倒那个,不知道的还当她手上长了脚蹼。” 丁宝枝看向地上打碎的花盆,心道这丫头大概是和花草犯冲。 回想自己十四岁初入尚服局挨的那些责罚,丁宝枝对珠珠生不起气,谁生下来就是为了给人为奴为婢,都是后来生活所迫一点一点慢慢学会的。 丁宝枝拿过珠珠手里的扫帚,靠在墙根,“既然做不好就先放一放,陪我出去买点东西。” 珠珠眼里还含着泪呢,小心翼翼不敢答应。 徐嬷嬷问:“夫人要买什么?非得出府去吗?” 梁国公府的门楣比贴了金都光辉,里面调.教出的下人也比小门小户的主子更懂规矩。 在徐嬷嬷看来,丁宝枝这样凭借姿色高嫁入府的正室夫人,就该待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守本分。 丁宝枝道:“我要出门挑选丝线和布帛,丝线要桑蚕不bbzl要柞蚕,要生丝不要熟丝,最好是湖州的辑里丝。布帛也要湖州的,要绸不要缎,秋香色,织得疏密适中即可。”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16节 徐嬷嬷脸色如常,“不如夫人把这些写在纸上,让老奴差人去办。” 丁宝枝摇头,“不行,徐嬷嬷,此事关系重大我不放心别人经手,还是我亲自去吧。” “夫人要绣什么?”徐嬷嬷忍不住提醒道:“切不要讲究过头,大人在朝中被许多双眼睛盯着,若是府中女眷过于铺张,定会惹来麻烦。” 小门户的女子高嫁更该当个贤妇,为夫家排忧解难,哪有刚嫁进门就穷奢极致吃相难看的? 丁宝枝微笑道:“徐嬷嬷放心,我这是要着手准备送去慈宁宫的绣品。别的我不会,但是女红针线还算拿得出手,最好赶在太后寿诞之前完工,如此就算不能为府上增光,也不会扯薛府和梁国公府的后腿。” 徐嬷嬷听完高看她不知多少眼,她甚至不忘提到梁国公府,那何止温柔贤良,简直心思玲珑面面俱到。 徐嬷嬷松了口,“夫人预备何时回府?” “尽快,会赶在大人之前回来。” 徐嬷嬷这下更加满意,亲自送丁宝枝和珠珠出府。 珠珠才出府门便用崇拜的眼神看向丁宝枝,“夫人好厉害呀,我都听说了,您原是宫中典衣呢,做出来的东西能得太后赏识,那得多精致漂亮。” “熟能生巧,多练就好了。” “可是这不都是天赋吗?徐嬷嬷说我手笨,连杂活都干不好,我就一定没有刺绣的天赋。” “世上用得着天赋的地方极少,许多人都在做着不擅长的事,一辈子也不知道自己天赋在哪,勤学苦练才是最踏实的。” “夫人是在说我吧。”珠珠怯怯一笑,“我会努力的。” 丁宝枝笑了笑,走边问她:“你姐姐在我二姐府中当什么差?” 珠珠摇摇头,“不清楚,但是我姐姐有本事,她什么都会,从小都是她照顾我,才让我变得这么四体不勤的,嘿嘿。” “你们老家在哪?家里人怎么会让你们姐妹少小离家出来讨生活?” “我们...老家在东州,离京城可远了,我和姐姐一直是老爹带大的,后来老爹病死了,我们没办法只能变卖黄牛,换成盘缠到京城来,想着要是能进高门大户当一辈子奴婢也吃喝不愁了。” 丁宝枝微微一顿,“原来是这样,苦了你们了。” 说着,二人来在京城布庄最集中的街市,丁宝枝径直走进一间生意算不上最好的铺子。 店里伙计本来都在打瞌睡,见来人了‘蹭’一下起身。 “夫人里边请,要看什么料子?” 丁宝枝四下看了看,“你们掌柜的在吗?” 伙计道:“掌柜的今日还没来呢,进货去了。” “他什么时候能到?” “应该快了。” “那我就在这儿等他。” 伙计一愣,“夫人认识我们掌柜?” “不算,只是知道他。” 伙计见她惜字bbzl如金便也不继续问了,但店里有客人也不能继续睡,他只好挠挠鼻翼走到边上整理布匹。 等了约莫一刻钟,店铺外停稳一架骡车,嘴上叼着烟斗的中年男人跳下车架,将骡车栓在门口。 板车满载着颜色艳丽的布匹丝绸,通通用油纸罩住,一掀开叫人眼花缭乱。 伙计小跑出去帮忙搬货,边搬边对那男人道:“宋掌柜,店里来了位夫人,问买什么不说,就说要等你来。” 宋掌柜叼着烟斗眯眼往店里张望,的确有这么一位貌美的夫人,白玉兰似的洁净,静幽幽朝他颔首。 “夫人。”宋掌柜抽着烟斗上前,“怎么称呼?” “姓丁。” 宋掌柜默认她夫家姓丁,问:“丁夫人找宋某人何事?” 丁宝枝道:“掌柜,听说你有湖州织坊的路子,店里最近有湖州来的白坯布吗?我想看看。” 宋掌柜摘下口中烟斗眯眼看她,想不到她看上去年纪轻轻居然如此懂行。 “夫人有亲戚在宫里?” “没有,宋掌柜,有料子我就拿,没有我可就走了。” “有,有,夫人稍等。” 她话音斩钉截铁,显然胸有成竹,来这一趟就是为了促成这桩买卖。 宋掌柜进仓库搬出两匹白坯丝绸,丁宝枝过了过眼便拍板定下,要了三匹。 结账时掌柜的观察了几眼她的神色,最终还是没宰下去,给了个实诚价。 等丁宝枝带珠珠走了,他还走到门板边上,抽烟斗目送她远去。 “这娘们绝对是宫里出来的。” 伙计不解问:“为什么啊?” 掌柜的一拍他脑袋,“你说呢蠢货!” 宫中时常有人私吞采办的银钱,吞了钱该买的东西当然不能少,于是宫里人就只能做假账,去买大差不差但更便宜的货。 虽然宫里买什么上哪买都是定死的,可宫人不是死的,他们大可以在账目上写今天买了李四家的十二斤水果,实际却到王五家买十斤,只在李四家买二斤。 而宋掌柜就是那王五。 丁宝枝从前在宫里不管采办,听得多看得多,久而久之也摸清了当中的门道。 若是没有嫁给薛邵,或许她这会儿都有自己的生意了。 作者有话说: 蹲一个小可爱的鼓励评论(叉腰 第17章 北镇抚司。 毛丰坐在桌案前,等薛邵读完曲州送来的线报。 薛邵眼底阴鸷,将纸张揉捏成团,轻飘飘丢开在手边,纸团滚了滚,跌落桌案。 他问:“上次在曲州为什么没查到这个戴左明,他是户部左侍郎的小舅子就这么难查吗?” 毛丰道:“早该想到的,这整个户部从根上就烂了,章启正能被马志忠收买,他底下的人能有几个干净?想必戴左明就是奉了他姐夫和章启正的命令,携钱款逃往曲州,让曲州知府帮着藏身,躲过这阵清查阉党的风头。” 薛邵丢手指敲敲桌案,“把户部翻过来查。” 毛丰称‘是’,道:“章启正一倒,就连五年前的贪污也bbzl浮出水面,户部这帮人还真是深藏不露。”他想到什么,脸色踌躇,“那个...薛邵。” 薛邵不耐,“嗯?” “你老丈他...是户部郎中。” 薛邵反被提醒,皱眉问:“你刚才说,谁帮着戴左明藏身?” 毛丰道:“曲州知府啊,我们前段日子在曲州还见过他,叫魏光禄。” “魏光禄?”薛邵嗤笑,“好好查查我这老丈。” 起初毛丰还不知道薛邵为何突然说出这么一句,回去一翻案宗才发现曲州知府魏光禄有个小妾叫丁金枝,是丁鹏举二房的女儿。 如此一来... 丁鹏举既身为章启正的下属,又有个女儿在魏光禄那,甚至还想将自己的小女儿嫁给章启正的长子章鸣远。 是该好好查查! 这边薛邵回到府门已是傍晚时分,日落橘红,霞光温润。 丁宝枝忙了一天,买回布料、丝线、染料,在珠珠的帮助下赶在天黑前染完了三匹白坯布,挂晾在东院,等待阴干。 薛邵迈入东院便见到为了方便行动只穿着素净麻裙的丁宝枝,她正手握一根不知哪找来的竹竿,仰着脖子抻平丝绸上的褶皱。 珠珠发现薛邵来了,刚要出声便被制止。 薛邵摆手将她遣退院外。 三匹染作秋香色的丝绸还潮湿着,如同一顶华盖将底下忙碌的丁宝枝挡了个七七八八,唯有风起才能吹开柔软的丝绸,让薛邵窥见她有条不紊的身影。 曾经有许多次,薛邵刻意路过尚服局。 她总是很忙,出现在他视野里的时间很少,有一回就像现在这样,二人相距不过几步之遥,因为隔着晾晒的织物,他才得以在她面前稍作停留。 那时候他也只是个侍卫,马上荣升锦衣卫百户,调离紫禁城。 想对她留下一句什么,可她认不出自己,自己也不该招惹一个宫女。 这厢丁宝枝正用竹竿拨弄着丝绸,余光看到身边多了个人影,险些吓得惊叫。 “薛邵...”她惊魂未定道。 薛邵似乎心情不错,“你这是在做什么?染布?” 丁宝枝点了下头,继续趁着天色还亮折腾她的丝绸。 晚霞轻轻柔柔笼罩着她,银杏叶沙沙作响,忙活一天她发鬓松散,额发汗漫,薛邵走过去将她脸侧的碎发勾到耳后。 “怎么这时候晒?天黑不就没太阳了?” 丁宝枝清晰感受到他指尖滑过耳后的酥痒,匆匆自己将头发理了理,说道:“才染完的布不能晒,颜色会坏。” 薛邵捻捻那绸子,“这是要做什么?” 丁宝枝道:“噢,我心想既然万岁爷提到了那幅《金刚经》,哪怕只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客气寒暄,我领完赏也该有些表示,若没有感谢岂不失礼?” “原来不是给我的。”薛邵双手环胸,点点头,“也行,那这回你要绣什么?” 丁宝枝想到什么似的,眼波流转向他,“你帮我想想,给太后做寿礼是绣《无量寿经》还是绣松鹤延年的贺寿bbzl图更好?” 薛邵眉尾一扬,“每年各地官员为太后贺寿送上的贺礼成百上千,你何必点灯熬油地刺绣,我花钱找人去买不是更方便?” 丁宝枝却道:“朝中士大夫要都这么想,唯独你府上送去贺礼是你夫人亲手绣制的,这份心意也该脱颖而出了。” 薛邵含笑默念,“我夫人亲手绣制的,好,那就有劳夫人了。”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17节 丁宝枝见他笑得极具侵略性,耳根一热,收起竹竿转身想要回屋。 她假做坦然,“问你绣什么也不说,我看就《无量寿经》吧,合太后喜好还讨个寿的彩头。” 身后薛邵跟上来,她清晰感到后背贴上了他的热气,而后便被拥进怀里。 他俯身从耳朵开始亲吻,丁宝枝不敢动,慌乱道:“我身上都是汗,而且快用晚饭了,还是先不要...” 他埋首在她耳根,语调已然变了,“不要什么?” 丁宝枝无计可施只好道:“我...来了月事。” 身后那人显然僵了一瞬,“不是骗我?” 丁宝枝庆幸自己背对着他,信口道:“当然不是,撒这种谎有什么用。” “也是。”薛邵没为难她,只将人搂得更紧了些,“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然而丁宝枝别的没想,就是想躲过初一。 她今日实在很累,特别是外出采买一趟和布庄打完交道,她想到自己原本能过怎样天高海阔的生活,心里对嫁进薛府实在怨念颇多,根本不想应付薛邵。 反正离她真来癸水的日子也不远了,瞒一个对这些事一窍不通的男人还不成问题。 吃过晚饭丁宝枝便假做身体不适的睡下了,薛邵在书房处理公务到深夜,怕惊扰她就在书房的软塌上合衣过了一夜。次日早晨丁宝枝才知道他没回屋,随即想到自己撒的谎,多少有点慌。 就这么忧思重重地陪他吃过早饭,丁宝枝送薛邵出府,才出府门便瞧见不远处来了宫中的仪仗,想不到司礼监的人动作这么快,这才第二日,来宣旨的人就到了。 轿子四平八稳落在薛府门前。 随行的宦官一脸肃穆地挑开轿帘,伺候容予躬身走出轿辇。 容予今日出宫宣读圣旨,怠慢不得,他身着最高形制的司礼监太监曳撒,头戴乌纱,满身锦绣。 因着司礼监此行是代替皇帝宣旨,所以哪怕薛邵也得给容予见礼,不过薛邵有皇帝宥免,向来只需单膝跪地。 薛府零星的几个下人跪成一排,薛邵在丁宝枝跪地时特意搀扶,丁宝枝微微一愣,想起自己昨晚假装腹痛不适的事。 容予平稳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品锦衣卫指挥使薛邵之妻丁宝枝,贤良淑德秀外慧中,封为三品诰命从夫品级,钦此。” 丁宝枝跟着薛邵谢恩,“谢主隆恩。” 容予宣读完圣旨,又变回了笑语晏晏的秉笔太监,他柔和道:“薛夫人,请接旨吧。” 他将圣旨放置在身侧宦官手中的木托盘上,而bbzl后拿起一旁诰书,微微躬身,将诰书双手托向丁宝枝。 丁宝枝高伸双臂,低垂着头接过诰书。 容予并没有第一时间松手,而是说道:“恭喜你,薛夫人。” 丁宝枝顿住,抬头只见他笑眼弯弯正替自己高兴,遂回以真挚笑意。 再相见虽还都在同个名利场里打转,但一个改名换姓,一个冠了夫姓,所谓物是人非大抵就是如此,好在当年灰头土脸的两个人如今日子都过得不赖,也算完成了五年前的期许。 容予转向一身官服的薛邵道:“指挥使正要出门?” “是啊。”薛邵将眼神从丁宝枝的侧脸移到容予脸上,“容太监宣完旨意可是要回宫了?” “这是自然。” “那便同行吧,我刚好也要进宫一趟。” “好。”容予抬起胳膊,礼让道:“指挥使,请。” 丁宝枝默默站到门边,目送仪仗远去。 徐嬷嬷上来说了几句祝贺恭维的话,不忘嘱咐她戒骄戒躁克恭克顺,需得清楚这诰命夫人的头衔是谁挣来的。 丁宝枝全都应下,关上府门,领珠珠回了东院。 珠珠帮着她收起了昨天傍晚晾在屋外的丝绸,蹲在屋外烧炭。 她对着炭盆扇蒲扇,嘴里乐呵不停,“托夫人的福,我今日可算听了一回圣旨。宫里人真气派,宣旨的仪仗有整条街那么长,明日全京城都该知道夫人你是钦点的三品诰命了。” 丁宝枝笑了笑,见炭盆里的炭开始泛红,提醒道:“炭好了吗?” 珠珠扭头一看,喜道:“好了好了。” 她正要去动那铁钳子将炭盆夹起来,却被丁宝枝制止,“我来吧。” 珠珠急了,“哪有让夫人动手的,就该让我来。” 丁宝枝利索地挽起袖子,拿起铁钳,“不是不让你动手,是这个弄不好能把房子点了,我不放心你,等你看会了以后就交给你来做。” “...对不起啊夫人,这些事还要你亲自来教。” “有说这话的功夫,不如去把布摊平整了。” “噢噢噢噢好。” 丁宝枝将铁熨斗拿出来,挑了块烧热但还不红的炭加进熨斗,戴上棉布手套,将皱皱巴巴的绸子都给熨烫平直,费时费力地把丝绸都拉挺了卷起来收好。 珠珠开始还在边上大呼术业有专攻,之后竟打起瞌睡,坐在门槛上托腮睡着了。 忙完又是大汗淋漓,丁宝枝见天色还早,叫醒珠珠,喊她去烧点热水,想快快洗个澡将布子綳起来,好着手绣贺寿图。 珠珠大梦初醒,擦擦口水小跑着出去,赶紧将洗澡水准备妥当,然后百无聊赖候在门口继续打哈欠犯困。 一个巨大的哈欠刚到嘴边,院外踏进只官靴,将珠珠大张着的嘴吓得闭上。 薛邵回来了,比往常回来的都早。 丁宝枝听屋外珠珠叫了声‘大人’,没多想,洗得差不多便擦干身子拿过干净的中衣换上。 薛邵推门而入时,她正站在屏风后边穿衣服。 她不知道如果bbzl屋里只有屏风后边点了蜡烛,那屏风后的人就跟皮影戏似的,身材轮廓和一举一动都能让外头的人尽收眼底。 薛邵就这么看她往曲线玲珑的身上套了一件又一件,而后微挑眉梢,目光落在她脱下来的脏衣服上。 整堆衣服从里到外都齐全了,他蹲身勾起一条最贴身的里衣。 “丁宝枝,你当真骗我来着。” 第18章 丁宝枝倏地一惊,霎时抓着手里的衣服不敢动弹。 “出来。” 薛邵冷冷撂下这句,摘下乌纱和佩刀随手丢开,往太师椅上一坐,给自己倒上茶水款斟慢饮起来。丁宝枝躲在屏风后面闭了闭眼睛,暗骂自己粗心大意。 外头人又在催了,“要我请你吗?” 丁宝枝磨蹭着脚步出去,屏风后头还雾气袅袅的,发梢沾湿了水,丝丝缕缕成簇。 薛邵刮刮茶沫子,喝了口茶汤,“丁宝枝,你知道骗我的人通常什么下场吗?” 丁宝枝眉毛一皱,觉得他小题大做索性也豁出去了,“指挥使大人总不会因为这个要给我上刑吧?” 薛邵轻笑了声搁下茶碗,然后才慢悠悠将目光放到她身上。 “你骗我说你不认识容予,可我的人今天告诉我,你多年前在司衣司有个小宦官朋友,名字叫荣达,一段时间里你们几乎形影不离,尚服局许多人都知道。” 丁宝枝没成想,眨了下眼,“什么?” 她看出他脸上一闪而过的促狭笑意,随即转脸看向地上脱下来的衣服,被翻动过。 不对,他就是故意捉弄她。 丁宝枝发现他笑得越不怀好意,左脸的酒窝就越明显。 “过来。”他招招手。 丁宝枝垂手走过去,让他拉着在左腿稳稳当当地坐下,他倒是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圈着她兀自按按太阳穴喝茶休息,偶尔覆着她的手揉一揉捏一捏,看神情俨然是在神游天外想着北镇抚司带回来的公事。 丁宝枝莫名觉得这个姿态非常古怪,要不是她知情,清楚薛邵是个全须全尾的男人,不然他们这做法真的很像宫中对食。 她撞到过宫里宦官宫女私相授受,就是这个怀抱的姿势,抱得相敬如宾,好像抱着个摔到地上会碎的花瓶。 宦官找对食主要还是图个陪伴。荣达曾经跟她说过,那天想要对她图谋不轨的人八成没阉干净,要真阉得到位,根本生不出几分淫.欲,时间一久,见了宫女比见了亲姐妹还亲。 这也是为什么丁宝枝和荣达能走得近,荣达待她不似兄弟不似姐妹,就是好朋友,格外纯粹。 薛邵见她神游,问她,“想什么呢?” 丁宝枝一愣,总不能把实话说出来,‘我觉得你像个抱着对食的宦官’。 “...我在想你为什么调查我。” “不是查你,是查容予。”薛邵睨她,“那你说,你是不是骗我来着?” 丁宝枝闪躲着眼神,“你都查出来了我还能说什么,他的确是我在宫里共患难的朋友,bbzl那天突然让我知道你在查他,我怎么可能告诉你关于他的事情。” 薛邵掐过她下巴,她刚出浴脸被熏得绯红,眼底也湿漉漉的。 “骗我还有这么多理由,难为你坐在我腿上也能胳膊肘向外拐。” 他掐得不重,丁宝枝嘴唇让他捏得像只鱼,嘟着嘴不是很想接他的话。 薛邵被逗笑,鼓弄她脸颊,“下月初我外祖做寿,七十大寿推不掉,我不去恐怕朝上过不了多久就都是参我六亲不认忤逆不孝的奏疏,所以哪怕为了避免这份麻烦我也得去。”他在‘鱼嘴’上啄了下,“你得陪我去。” 丁宝枝‘唔’了声,她是薛夫人,自然得去了。 正说到这儿,徐嬷嬷便来在屋外提醒他们再有半个时辰便能用膳。薛邵随便答应了一声,继续搂着丁宝枝坐在太师椅上无所事事。 他倒也不是每回到家都这么累,只是近日尤其疲惫,好像就是因为毛丰上次说的那桩章府牵连出的陈年贪腐案。 话又说回来,丁宝枝虽然知道了薛邵和梁国公府的渊源,还是想听他亲口承认一句。 “你外祖...是梁国公?” 他抬眼睇她,“徐嬷嬷不该什么都告诉你了吗?” “她说你娘是梁国公的长房长女。”丁宝枝顿了顿,“既然如此,就算你是外姓也是嫡外孙,为何会与梁国公府关系如此僵硬?” 薛邵不以为意地敲敲桌面,想了想道:“我爹娘相识于微,早在我外祖还是个乡野村夫的时候就有婚约,是我外祖后来飞黄腾达看不上我爹,阻挠他二人婚事才弄得乌烟瘴气家门不幸。要不是我那时还小没多少记忆,否则别说七十大寿,他出殡我都不见得回去。” 丁宝枝听得汗毛直立,拿手挡他嘴,“别瞎说,那可是梁国公。” 她这也是下意识,要知道府里还有个徐嬷嬷,那不正是梁国公府安排进来的眼线?也不知道徐嬷嬷多久往回汇报一次,汇报时又有没有对她口下留情。 那厢薛邵闻见丁宝枝掌心香气,忍不住翕动鼻翼在她掌中轻嗅。她刚洗完澡香喷喷的,搂她在怀里像抱了一束刚折下来的桂花。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18节 丁宝枝脑袋里忽地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觉得薛邵像头舔舐肉汤的狼狗,她刚有这念头就皱了下眉,赶紧看两眼他阴鸷不好惹的眉眼清醒一下。 薛邵见她又将思绪飘向别处,拉过她手放在胸膛,“往后别再骗我。” 他心跳稳健,似乎就算撒下弥天大谎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丁宝枝掌心挨着他,不论真假地点了下头。 他好像知道她没走心,抬眼盯着她瞧,“宝儿,你点了头我就会信,如果你连这一下都是欺骗,千万想好后果。” 丁宝枝不留神吞了口唾沫,露了怯,不过好在薛邵看穿她心慌也没什么反应。 其实她心里好笑,哪有夫妻是他们这样靠威胁维系信任的。 他们之间无非是薛邵怎么说她怎么做bbzl罢了,但凡给她一点选择的余地,她都会毫不犹豫搬到东院外边,但这不可能实现,否则她何必谎称月事。 薛邵察觉她神情转变,沉声道:“我知道你心不甘情不愿。” 丁宝枝跟他打官腔,“你不必这么说,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底下没几桩婚是两情相悦的。” 薛邵又道:“但我能保证,对你而言嫁给我已经烂到底了,往后不会有比这更糟糕的事发生在你身上。” 丁宝枝皱了皱眉,他这番话如果让旁人听去简直要大骂她不识好歹,她一个十九岁出宫还拿着休书的郎中庶女嫁给他做正室,在外人看来,这都不是她上辈子积德,而是薛邵倒了八辈子血霉。 他却丢开这旁人望之莫及的荣耀,赤条条只将她当做丁宝枝,将自己当做薛邵。 丁宝枝有些触动,也仅限触动,更不会凭空对他滋生爱意,毕竟跳出他这番话,她现在正坐在他腿上,用膝盖想也知道这不过是动情后的诱哄。 哪知薛邵拍拍她后腰,示意她站起来。 “腿麻了。” 他起身跺跺脚,拿过边上的罩衣给丁宝枝披上,“穿上,别着凉。” 大约是丁宝枝将措手不及写在了脸上,薛邵低头觉得好笑。 他道:“我让你别骗我也包括有话直说。你真要是不想,我不会逼你,不过也别让我等太久,你知道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还不怎么守信用。” 薛邵换了身便装就上书房去了,留丁宝枝在原地发了会儿懵。 没耐心,不守信用。 丁宝枝忽地转向门口,喃喃:“还挺清楚自己什么德行。” 如此日复一日过去,梁国公的七十大寿迫在眉睫。 可就在七十大寿这么大的日子之前,麻烦接踵而至。 这天丁金枝找上了门,还带着她娘张氏。 大晌午的薛邵不在家,她们就是挑了这个时间专程来找她,丁宝枝没来得及请人进屋寒暄两句做做样子,丁金枝就急得眼泪汪汪,想请她回一趟娘家。 丁宝枝狐疑问:“二姨娘,姐姐,这是怎么了?为何敲开门就掉眼泪?” 张氏见金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替她道:“宝儿啊,跟我们回去一趟,家里人都等着你回去商量大事。” “大事?”丁宝枝不解,“什么大事用得着跟我商量?” 金枝哭着说:“天大的事,妹妹,我本来明天要回曲州的,可是...可是老爷他昨儿晚上派人送来一封信...说他...说他......” 金枝‘嗝喽’一声差点没厥过去,丁宝枝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明白这对母女难缠,不亲自走一趟无法摆平。 丁宝枝道:“好,别急,我跟你们去。” 徐嬷嬷见丁家人上门,先没吱声,观摩了一会儿发现情况不对,立刻上来阻拦。 “夫人,哪有出嫁了还三天两头往娘家跑的道理。”徐嬷嬷转而对金枝和张氏道:“丁家的太太小姐,这儿是薛府,我们bbzl夫人是薛家人,你们可不能不由分说就将她带走。” 丁宝枝心道徐嬷嬷不清楚她这二姨娘的厉害,要是任由她在薛府门前哭闹才叫丢人。 丁宝枝:“徐嬷嬷,我带着珠珠去,不如你也跟来,我倒是不介意。” 这下徐嬷嬷却推辞了,“夫人,没有谁回门之后还这么大张旗鼓回娘家的,让人曲解更可不好,夫人你若执意要去。”她鼻孔出气,无可奈何道:“那便只让珠珠跟着吧。” “太好了!太好了!”金枝和张氏连忙千恩万谢,着急将丁宝枝请上车架。 丁宝枝丢下才开始绣的《无量寿经》,跟二房母女走这一趟。 她还以为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家务事,哪成想竟是金枝的夫家在曲州下了大狱。 第19章 今日有了初夏的影子,灰突突的云层积压着房檐,像是要将这小小的户部郎中府邸压塌下来。 丁宝枝坐上马车后问张氏究竟发生了什么,金枝哭得梨花带雨想抢答,被张氏拦住。 一下就让丁宝枝明白准没好事,这是怕她在去丁府的路上反悔,不跟她们走了。 才入丁府府门,丁宝枝就见到丁鹏举正背着手满院子踱步,她霎时心生狐疑,按说这个时辰爹该在户部办公,为何也在府中? 丁鹏举扭脸见丁宝枝来了,赶忙朝她招手催她进屋,“哎呀终于来了,这下有救了,宝枝你快来。” 李氏跟在边上念叨,“好,好,宝枝来了事情就有转机了。” 丁宝枝分明被哭丧着脸的丁家人包围着,却生出了些羊入虎口的错觉。 她云里雾里地给家中长辈见了见礼,还没来得及问究竟发生何事,就见金枝颓然往地上一坐,撞得茶几上的盖碗茶都在晃。 所有人都撅着个屁股上去扶她。 张氏还怪罪,“哎唷金枝啊,你可别让宝枝回来一趟看了笑话。” 金枝被生拉硬拽着不起身,张嘴便哭上了,“宝枝,算姐姐求你,破天荒地求你这一回,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家老爷。” 丁宝枝矗立原地,无措地看了看周围的几张脸孔,张张都像要对她委以重任。 她问:“这从何说起?我有什么能耐能救知府大人。” 其实丁宝枝心中已然有数,无非是曲州知府缠上了官司,金枝并非指着她去救人,而是想让她吹吹枕头风,请薛邵出面。 可丁金枝的丈夫是死是活,跟她丁宝枝有什么关系? 丁宝枝转向丁鹏举问:“爹今日为何在家?也是因为曲州知府大人的事吗?” 丁鹏举扶额落座,“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爹的事你不用管,我丁鹏举身正不怕影子斜,只是...只是金枝的夫家可不能就这样被误判呐。” 就这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一人一句跟排演好了似的,成功将丁宝枝给绕晕。 “爹到底惹上了什么麻烦?曲州知府大人的误判又是怎么回事?” 丁鹏举‘腾’地又从座位上站起来,绕着圈地bbzl乱走。 “还不是朝廷捉拿阉党的事?说我跟户部尚...还尚什么书!该叫章启正!哎,说我跟章启正有牵扯,停了我的职,让我在家等信儿。曲州那边更不知道怎么回事,金枝的夫家突然就因为包藏阉党下了大狱,我夹在当中,我百口莫辩呐我!” 满堂的唉声叹气。 李氏走过来对丁宝枝小声道:“宝枝,你爹被停职在家,我们都在说曲州那边要是判不好他恐怕也要跟着受牵连,如果被罢官,那我们丁家可就...可就完了。” 丁宝枝震惊之余还在懊悔,懊悔自己为何掉以轻心走这一趟。 要是其他案子想走薛邵的关系,她还能找理由推辞让丁家人另谋出路,可好死不死这听下来又是户部又是阉党,全都直挺挺撞在锦衣卫的刀刃上。 说不定,曲州知府那边就是薛邵派人去抓的。 丁宝枝蹙眉问:“那知府大人现在人在...?” 金枝手帕掩面哭得潸然,“在曲州让人收押着呢,说是要等锦衣卫去提审。宝枝啊,姐姐素日里待你的确不是最好,可我们到底是一个屋檐下飞出去的燕子,姐姐夫家有难连累娘家,这对你,对指挥使大人都不是件好事。” 她上来扒着丁宝枝的手,“姐姐能不能请你跟指挥使说说情?你说要是让别人知道他抓阉党抓到自家人身上去了,这大水冲了龙王庙,让旁人不知道怎么笑咱们呢。” 丁宝枝望着她泪眼汪汪的眼睛,脑海却浮现起多年前她刁难自己时的神情。 那时别说眼泪了,这双眼睛简直能迸出火星。 丁宝枝反握住金枝的手,将她搀扶得稳稳的,“姐姐希望我怎么跟指挥使说?” 金枝见这是有戏,正要开口,立刻被丁宝枝后半句话拦下来。 “我说什么他都不会听的,这是朝廷在办的案子,就连薛邵也是奉命行事,何况,我都没听他提过曲州知府,可见他根本不想让我知道。”丁宝枝看向丁鹏举,“爹被停职我更是刚刚知情。我只是他府上女眷,如果是薛府今晚吃什么我还能管管,可锦衣卫的公务——” 丁宝枝不好意思道:“我是万不能置喙的。” 李氏站在丁宝枝这边,她早就觉得喊宝枝回来商量没有意义,根本无济于事,是二房和金枝非撺弄着丁鹏举点头,然后去薛府将人叫来。 李氏道:“算了算了,既然金枝也说她夫家是被冤枉了,那等水落石出之后人自然会放出来的,咱们家更不会被牵连。老爷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安心停职等消息,指挥使不会让咱家平白蒙冤的。” 本来这是安慰的话,是为了让大家放过丁宝枝,可偏偏一个‘水落石出’将二房母女吓得直哆嗦,围上来更不让丁宝枝走了。 众人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丁鹏举见状拍案而起。 “这是什么意思?金枝,你昨晚上不是说铁定是被冤枉的吗?”bbzl丁鹏举抓过金枝胳膊,“你跟我说实话,他到底有没有窝藏阉党!” 张氏冲上来护着金枝,对丁鹏举扯出个笑脸道:“老爷快别这样,再吓着金儿。” 丁鹏举见她笑得畏缩,登时明白过来自己让她们给蒙骗了。 他气得话都说不全,一个劲闭眼睛深吸气,“你们娘俩...你们...你们这是要害死我啊!” 鸡飞狗跳一刻钟后。 李氏见情况朝着未曾预见的方向去了,遂让丁宝枝坐下喝口水,歇歇脚再走。 丁宝枝坐下后敛着眼皮不做声,任凭丁鹏举和二房多吵闹都不插话。 过了约莫一刻钟,她觉得差不多了。 丁宝枝轻轻咳嗽两声,将脸转向身侧的珠珠,以口型道‘回府’。 珠珠正看戏呢,她从没见过有人能哭出颤音来,被丁宝枝口型暗示后她傻愣了瞬才会意。 “夫人,我...我看天要下雨,要不咱还是尽快回去吧?再不回去就该挨徐嬷嬷说教了。” 丁宝枝点头搁下茶碗,站起身对李氏和仍在争吵的丁鹏举见礼。 “爹,娘,我出来的时间太久,若薛邵见我不在家问起前因后果,只怕不好,我还是早些回去吧。” 李氏道:“好好,宝枝你回去吧,回去后就别想着这事了,这不是你该操心的。” 丁宝枝道:“爹娘也别太烦心,就算曲州那边真被定罪,按道理说也是不会牵连丁家的。” 此话一出,二房娘俩的脸色登时就变了,张氏还好,她忍得住,毕竟吃过亏,不敢再跟丁宝枝呛声。 可金枝没在丁宝枝那碰过钉子,一听她这么说,眼里的火都快蹿到房梁上。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19节 “丁宝枝你可真有意思,我夫家被定罪对你是有好处不是?还丁家?你难道不是从我们丁家出去的吗?嫁给锦衣卫可给你神气坏了,也不见你真有什么能耐。” 丁鹏举甩手就给她一个嘴巴,“你还不给我住口!” 张氏见状被狗咬了一样扑上去袒护丁金枝,李氏在边上急得插不上手,整个场面人仰马翻,好不热闹。 丁宝枝盯着看了会儿,不住冷笑,她实在和二房的人无话可说。 珠珠快憋屈死,丁宝枝能忍她忍不了,奴婢本就仗着主子横行,她是三品诰命的贴身丫鬟,脑袋可不是面团捏的! 珠珠伸出手指道:“你...你你,丁金枝你大胆!” 丁金枝以为谁教训她,抬眼一看居然是丁宝枝的丫鬟,她纤长细密的睫毛扇了扇,眼里的火霎时熄了,转而变作母夜叉般的凶恶。 “臭丫头!你也配跟姑奶奶叫嚣?” 珠珠吞口唾沫缩缩脖子,重又挺起胸脯道:“丁金枝,我这是好心提醒你,在你眼前站着的可是万岁爷钦点的三——” “珠珠!” 丁宝枝喝住她,沉声道:“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多嘴?” 珠珠正准备威风呢,突然被打落马下,一时有点找不着北,夫人她...好像生气了...... “夫bbzl...夫人...” “回府。” 丁宝枝撂下这两字便走,珠珠赶忙跟上,身后丁家人还吵得难舍难分,根本顾不上她们。 珠珠顺道开始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嘶——,难道是因为她顶嘴了? “夫人,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 “什么不敢了?” “不敢和夫人的娘家人顶嘴了,她们说得再难听我也忍。” 丁宝枝被她逗笑,“你觉得我是因为这个生气?” 珠珠怔住,“不是吗?” 丁宝枝道:“不是,你没做错什么,你只是一心想维护我,是我不如你想得开。” 丁宝枝不知道该怎么和珠珠解释刚才的反应,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三品诰命的殊荣为何到了丁家会让她羞于启齿。 可能是怕听到丁金枝的哂笑吧。 她会问:丁宝枝,丢开这副皮囊你还剩什么?你是能靠着你的里子入宫,还是能靠着你的里子进尚书府?薛邵会娶你吗?三品诰命夫人又轮得到你来坐吗? 那样刻薄的语气,任谁都经不住拷问。 何况丁宝枝心里已有答案。 久积不散的阴云间陡然闪过一道白光,春雷乍起,眼看暴雨将倾。 第20章 雷声将街上行人的脚步顿住,而后又变得匆匆。 珠珠担心道:“夫人,我们上哪避一避再走吧,这眼看要下雷雨了。” 丁宝枝道:“真下下来再说吧,天这么暖淋点雨也无妨,反正都是阵雨。” 也不是瓷器娃娃,就是瓷器遇水也不会怎样,薛邵的夫人倒比瓷器易碎。 转过街角,人群突然四散开来,茶铺的雨棚挡着视线,丁宝枝只能听见马蹄‘哒哒’靠近,大约是哪家贵府公子打马在街上过路,她遇上热闹不自觉停下脚步避开,想等马匹过去再说。 马蹄声不远反近,是朝着她这方向来的,错过雨棚她才看清,马上的哪是贵府公子,而是穿着飞鱼曳撒的活鬼,她家的指挥使大人薛邵。 难怪路上行人避之不及,这是生怕冲撞了他惹祸上身。 薛邵才从北镇抚司回府,从徐嬷嬷处得知丁宝枝人不在家,被娘家人架去了丁府。他如何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担心她三棒子打不出个屁的性子在娘家脱不了身,赶紧又转身出府朝着丁家去了。 半路上正好碰见。 丁宝枝仰脖子看他骑在马上,天上的乌云好像为他一人聚齐,逆着光连锦衣卫的赐服都显得更矜贵了些。 薛邵朝她伸出右手,“上来。” 丁宝枝望着他掌心神游了两个弹指的功夫,转脸看看窃窃私语围观的路人,然后逆来顺受地递出手去,半爬半带地上了马背。 薛邵圈着她道:“请你时八抬大轿,回来就只能冒雨自己走,看来你拒绝得很果断。” 丁宝枝抓稳了身前的马鞍,只是问:“珠珠怎么办?” 薛邵拽紧缰绳调转马头,“有功夫替你的丫鬟操心不如替你爹操操心,巴结来巴结去谁的高枝都没攀上,倒跟阉党弄得bbzl不清不楚。” “他不是攀上了你吗?” 薛邵哼笑了声,“是你攀上了我,不是你们丁家攀上了我。”他垂首戏谑,“如果是你犯案,就是杀人放火我也会瞒天过海地把你捞出来,这种招儿可多着,找替死鬼,又或者把黑的洗成白的。” “把白的变成黑的呢?” “那更省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难怪没人敢得罪锦衣卫,都怕有朝一日落到你手上任你宰割。” 他二人聊着大逆不道的闲嗑,声调轻飘飘的,只有彼此能听见。 薛邵道:“我今晚就要动身曲州去给你的倒霉姐夫定罪。他八成是逃不掉了,你姐姐丁金枝虽然不至于成寡妇,但可能还不如当个俏寡妇,好歹还能改嫁。” 丁宝枝扭头看他,问的却是:“月初你外祖做寿你还去外埠?” 薛邵最喜欢她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清冷态度,垂眼向她,“我会赶在那之前回来,你要是想跟我走,回去整理了东西就上路。” 丁宝枝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避着点丁金枝吧,她要是知道薛邵去了曲州的消息,一定还会上门撒泼。 “我跟你去曲州。”她一顿,“可是这和规矩吗?你是去办案的。” 他混不吝地答了句,“衙门里我就是规矩。”而后笑出个浅浅的酒窝,“谁让我夫人新婚燕尔离不开我。” * 回府后丁宝枝简单整理了行装。 薛邵嫌带的人太多累赘,吩咐珠珠不必随行。丁宝枝看他那架势,就好像她一旦舟车劳顿有个头疼脑热,他反手就能给照料了。 随即打起退堂鼓,她从小到大哪有机会长途跋涉,就连刚刚坐了会儿薛邵的马,下来都觉得颠得有点尾巴根发麻。 可一想到二房那难缠的嘴脸,还是抓住机会离开京城几天吧。 等她回京,估计刚好能跟回曲州的金枝错开。 此行除了她,薛邵只带了三个人,还都做常服打扮。 薛邵目的明确,就为去提审户部左侍郎的大舅子戴左明,曲州知府只是捎带手定个罪一起判了而已。 本来戴左明该被押送进京,不需要他专程提审,可是此人有些神通,先前章府被彻查,整个户部都被盯得很紧,他却还能悄无声息的在锦衣卫眼皮子底下离京。 戴左明被抓之后,毛丰说叫人押送进京。 当时薛邵只说:“既然抓到了就别招摇过市,免得牢门一开正中暗处某些人下怀,押送进京?送着送着就送丢了。” 朝中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就是戴左明突然在牢里人间蒸发都不足为奇。 所以,其实薛邵这趟是秘密出京,他预备杀曲州那帮人一个措手不及,就连带着丁宝枝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掩人耳目。 * 阵雨过后城中有了蝉鸣,马车碾过湿润的沙土,在黑夜中行驶出京。 丁宝枝坐在车里,听见出城时方阿宁与人交头接耳,说了什么她不知道,只知道曲州这趟非比寻常。 薛邵做常服bbzl打扮时少了几分外在赋予他的沉稳,在车厢里闭目养神更是敛去了眉目间的阴鸷,月色透过支起的小窗照在他清隽的脸上,竟让丁宝枝竟生出些陌生的情感。 她头一回将他当自己丈夫那么审视,先前只当做是薛邵。 他在她对面闭着眼道:“在看我?” 丁宝枝一怔,别开眼去,却也因此错过了答话的时机,再否认反而显得此地无银。 薛邵掀起眼皮觑她,“以前去过曲州吗?” 丁宝枝摇头,“我没去过外埠。” 薛邵道:“要不是时间太紧,真该带你在曲州多待几天,正好忙完这一桩案子我也要休息休息。”他突发奇想,“不然就真别回去了,我要是谎称公务,梁国公府的人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丁宝枝望着他片刻,月色忽明忽暗,他噙着点点笑意也不避开她的打量。 她看出他说得假话,也看出他十足不情愿和外祖相见。 他们俩这点倒是相像,都亲缘淡薄,不爱和家里走动。 车厢外边透进些凉意,丁宝枝缩了缩脚,叠放着稍微暖和些,“你再多说几次我就该害怕上门见你外祖家的人。” “害怕就对了,他们的确像是会吃人的,你家那几个跟他们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一盘菜。” 薛邵弯腰将她的一双脚放到自己膝上,脏兮兮的鞋底踩着他的衣摆,丁宝枝触电般欲将双脚抽出掌控,又被他两手覆着按回去。 他体温高出丁宝枝许多,连扳指摸上去都是温润的,盖在她脚面上暖融融霎时便不冷了。 薛邵居然惊讶,“你脚这么冷。” 怎么有人开春了还跟个小冰棍似的。 丁宝枝见他真的惊愕,忍俊不禁道:“女子体寒到夜里就是会手足冰冷,往常这时候都躺下了,盖着被子你不知道。” “我这下知道了。” 因着自己是大脚,丁宝枝有些赧然,她不是没有缠足,而是缠过又放了。 宫女若是摇摇摆摆弱柳扶风,那不是比主子还需要人伺候吗? 她将目光转像别处不看薛邵,靠着车厢拿手背掩嘴打了个哈欠,掩饰自己在黑暗中泛红的脸色。 “困?” “嗯。”她顿了顿,“薛邵,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没成想他竟哼笑,“你还知道我对你好啊,薛夫人。” 丁宝枝道:“...那也没有这样的,何况你明知道......”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20节 薛邵接道:“明知道你不喜欢我,心里没我是吧?” 车轱辘在这时候十分不适时碾到石头,‘咯噔’一下,连带着丁宝枝的心一块儿悬空了瞬。 她都怕薛邵说完这话把她脚脖子拗断。 薛邵往后一靠,语调带着懒洋洋的尾音,看着丁宝枝道:“我这人就是这样,只要我第一眼觉得那属于我,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会完成,指挥使的位置是,杀马志忠是,你也是。” 他顿了顿道:“但活人还是不太一样,你知道的,我差点就将你放了。我甚至还为bbzl你写过一份名单,上面全是家世清白的五品官员之家,跟你门当户对,本想请万岁给你指婚,不过写完我就撕了。” 丁宝枝完全无法理解这些门阀公子的想法,下意识动了动脑袋,是为摇头。 薛邵看明白她的意思,并不在意,只闭眼道:“你一定觉得这是娇生惯养的少爷才有的脾气,可我实际上从小什么都没有。三岁前都和爹娘在乡下生活,可惜后来太早被接进梁国公府,现在已经想不起爹娘的样子。” 他指尖在丁宝枝的足背上敲了敲,“梁国公府什么都有,什么都好,但都不是我的,我只是个在泥巴堆里滚大的外户子,就算教不成材也不丢他们的人。只要一天三顿管饱,我就能像个畜生一样,在那些人奚落的眼神里长大。” 丁宝枝第一次听他如此详尽的说起儿时的事,没成想竟是比她还凄惨的童年,不过他说自己是畜生还是谦虚,分明是眼冒青光的狼崽子。 薛邵想起什么,扯动嘴角笑起来,睁眼看向她道:“后来可能是他们图眼不见心不烦,给我谋了侍卫的差,我就搬到侍卫营再也没回去住过。” 丁宝枝尽量安慰,温声道:“大内侍卫是个好差事,梁国公府的人还是在意你的。” 薛邵冷笑,“那是他常家人欠我的。” 这当中必然有内情,但薛邵不说丁宝枝也不会问,她想了想道:“那我们的经历还挺像,都是年少被家里送进宫去当差,只不过你比我有出息。” 薛邵抬眼向她,“十九岁时你救了我,我用五年时间穿上飞鱼服,如今你才十九,你往后都会过得比我好。” 丁宝枝平静的姿态被打破,缓缓皱起眉头。 合着他是黄雀衔环回来报恩的,她要不能爽快接受倒成她不识好歹了。 她安静片刻,终于颤声问:“你五年坐到这个位置的确很不容易,可是薛邵,你为什么觉得我不行呢?” 薛邵坦然一笑,捂着她双脚说道:“因为我说过,只要我第一眼觉得你是我的,我就没有办法阻止自己不去想得到你。” 第21章 越往曲州雨水越重,京城只是下过阵雨,曲州却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一连行驶两天三夜,终于入了曲州境内。 那晚相谈过后,丁宝枝对薛邵便再没有好脸,他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反正她也整天只能被关在这个移动的‘小箱子’里和他面面相觑。 丁宝枝在路上久了身体不适,碍着跟薛邵冷战也没告诉他,只窝在角落里独自头昏脑涨。 天上下着雨,石头都被冲到山路上,车架愈发颠簸。 薛邵被冷落了两天,竟转着扳指饶有兴致地问她:“丁宝枝,你就不打算跟我说话了?一辈子都不说了?” 丁宝枝觉得他就是故意的,说什么‘一辈子’,像是炫耀。 遂斜眼觑他,她脾气大着,平时是个闷葫芦,那是不想跟不值当的事情置气,可bbzl葫芦也有炸开的时候,更别说她正忍着喉咙口的恶心,还有个人不识相地死命对着葫芦嘴儿吹气。 “薛邵,你别得寸进尺。” 薛邵一听,脸上那点看兔子蹦跶的趣味瞬时没了,拍拍身边的空座,让丁宝枝坐过去。丁宝枝早就弄明白他的脾性,根本不怕他。 果然,见她不动薛邵也没大发雷霆,反而喉头一滚,像是有些不知所措。 “为什么说我得寸进尺?” 丁宝枝睨他,“别动不动拿一辈子说事,你操纵惯了生死,别人的一辈子在你那值几个钱?” 薛邵听她语气强硬,舔舔后槽牙咂舌道:“我说错什么了?” 丁宝枝默默扭脸不看他,“没说错,指挥使大人说的都对。” 说完她就被扳过脸颊。 薛邵离了座,单膝着地蹲在她身前,一手捏着她下颌,一手撑在膝上,他蹲着竟也没比座上的她矮多少,眉毛一高一低地仰脸瞧她。 “丁宝枝,你这是要兔子蹬鹰。” 她冷声冷语,“我就蹬了。” 除了言语上能撒撒气,她还有别的法子吗?虽然幼稚了点,但车里就他二人,是他先问的,她只是作答而已。 薛邵嗤笑出声,左颊酒窝浅浅,唇线弧度上扬。看得丁宝枝眼皮直跳,忽扇着眼光被迫望进他眼底,不可否认他看着自己时的眼神永远是柔情的,阴冷戾气都被挤到眼角眉梢,轮不到它们上场。 要不然也养不出她这颗越来越肥的胆子。 薛邵道:“等会儿进了城你让方阿宁带着在街上转转,见到什么稀奇想买就叫他掏腰包,他这趟来就是给你当马夫和打手。” “那你呢?” “我去衙门里,可能要个一两天,办完事我们就回去。” 然而等真的下榻曲州,丁宝枝已经在车上被颠得七荤八素,脚步虚浮连东西都吃不进,大白天合衣躺在客栈的软塌上。薛邵临走前替她叫了粥水,免得肚里没食愈发难受。 他手掌轻轻盖在丁宝枝额头,拂开她额前碎发。 “我可走了。” 丁宝枝‘唔’了声,不想让人碰,侧过身去背对他,转完了才想着找补。 “早点回来。” 说完又觉得找补过了头...... 算了,反正她这会儿半梦半醒,说什么都是呓语。 薛邵答应道:“好。” 不过事实证明他也是被她一时声娇语软冲昏头脑,戴左明和衙门可不容他早点回去。 丁宝枝缓过来后外出走了走,对曲州的布料扎染技艺有些好奇。 对比京城时下流行的那些板正乏味的绣样,这泼墨山水般的技法自在灵动,潇洒飘逸。 丁宝枝心道往后定要叫薛邵带她来曲州多待几日,起了这个念头她竟觉得薛夫人也挺好当的。 这个‘好当’是简单好上手的‘好当’,因为她发现薛邵对她,好比猫儿见到蝴蝶想扑下来,狗儿闻见肉香就流口水。 这是最好讨好的。 毕竟猫猫狗狗才好哄,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颜色bbzl就开染坊。 方阿宁见丁宝枝走在街上发笑,提着纸包上前两步问:“夫人想到什么了?笑得这么开心。” 丁宝枝转向他,“方阿宁,我听说你是青州人。” “没错夫人,我是青州的。” “你们青州是不是有一种狩猎的细犬,我在宫里的春狩图上见过。” “有!”说起这个他可不困了,“这种犬跑起来可漂亮了,身形修长,脸瘦腰窄,四肢又长又有劲,比狮子狗八哥狗可好看多了。只是不适合养在京中,这种狗得上山野里捕猎,抓十只八只野兔根本不费劲。” 丁宝枝笑问:“你听听这形容像不像薛邵?” 方阿宁险些被口水呛死,“夫...人,这可不敢乱说。” “怕什么,你不说我不说,他上哪听去?” 方阿宁彻底闭嘴了,他在薛邵那领过道命令,就是丁宝枝说什么做什么都要一一汇报,这一句...他属实是怯。 * 曲州衙门,牢房。 大人物还没来,衙役们交头接耳守着牢门异常胆战心惊,别的不说,那牢房内关的是他们曲州的知府大人,这可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另一间牢房关的人姓戴,说是京城人士,没有一官半职,但是听大人物的意思,看管这个姓戴的才是要紧的正事。 大牢外传进衙役们的齐声呼喝,是大人物到了。 众人屏气凝神不敢做声,用眼角余光瞟向推开的牢房大门,外头射进一束光亮,进来两个带刀锦衣卫。 天爷,他们还当大人物是大理寺来的官员,结果竟是万岁爷直辖的锦衣卫...... 紧跟着,门外走进个身着常服的英俊男人,他眼中情绪阴桀冷酷,头戴两指宽的玄青色抹额,身姿犹如雪松般傲然。 男人抬了抬手,“把闲杂人等清一清。” 那两个锦衣卫垂首道:“是,指挥使。” 衙役们险些没尿了,有生之年...居然能活着见到传闻中的‘活鬼’薛邵?! “你。”薛邵叫住某个转身要走的衙役,“把牢门打开。” “是...”衙役颤巍巍照做,留下钥匙赶紧开溜。 薛邵迈步走进戴左明的牢房,二话不说先抬腿将地上浑身脏乱的男人踹倒在地。 地上人躺在稻草堆里抽搐了两下,两手被反绑在后,挣扎着翻不了身。 身后有人搬来条凳,薛邵落了座,“戴左明,户部左侍郎的大舅子。你很有本领,珊瑚树、琥珀、珍珠、玉石、玛瑙,还真是只有我想不到,没有你带不出京城的东西。” 戴左明虾子似的脊背颤了颤,没出声。 薛邵动动手指,锦衣卫随即将戴左明脸朝上的钳制着,露出一双满是惧色的眼睛。 薛邵问那双眼睛:“白银二百万两,再算上我刚才说的那些杂七杂八,一个章启正能贪这么多?” 那双眼睛陡然一瞪,是为惊恐。 薛邵架起二郎腿,低头看看指尖,“这几天我越想越不对,我抄章家连万岁都没能提前bbzl知情,你是怎么第一时间转移出这么多东西的?来见你之前我清点了赃物,那当中许多件好东西连章启正自己都没提过。” 戴左明不住摇头,不敢出声。 薛邵故作困惑问:“是他心存侥幸才不说的?不应该吧,他还有什么好侥幸。还是说,有人见同党章启正被抓,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借此机会让你们户部的余党将不属于章启正的赃物以他的名头运送出京,如此就算被锦衣卫查到,也可瞒天过海。” 戴左明大吼:“不是!不是的!” 薛邵让他吵到耳朵,皱了皱眉,“吵什么!戴左明,你眼下有两条路可走,说出那人是谁,或者跟我去京城,等入了诏狱再慢慢告诉我。” “不,不是的...不是的...不......我不能下诏狱...我不能下诏狱......” “那就现在招供。” “啊——”戴左明捂住脑袋悲恸大吼,薛邵见状不再和他纠缠,径直出了大牢。 *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21节 当晚丁宝枝在客栈的屋里研究扎染,将布匹摊在桌上,埋头细细钻研。 屋外方阿宁道了声‘指挥使’,她知道是薛邵回来了,门开了连头也没抬。 “看什么呢?”他问。 丁宝枝苦恼道:“看这个图案是怎么扎出来的。” “扎?” “嗯,算了,回去再看吧。” 她将布匹叠放回去,抬眼见他形容疲倦,遂知道这会儿得顺毛捋。 丁宝枝站起身接过薛邵脱下来的外袍,他身高腿长往软塌上一倒,眉头紧锁很是头疼。 “为何躺在这不到床上睡?” “马上走,不过夜。” 丁宝枝一愣,“这么急?” 薛邵仰躺着拉过她在软塌坐下,撑起脖子,脑袋枕上她的腿,“不问问我怎么判得曲州知府?” 丁宝枝道:“你不主动提我怎么好直接问。” 薛邵闭眼道:“他的罪责可轻可重,往重了说是借职务之便以权谋私包藏阉党,往轻了说就跟你爹一个毛病,利欲熏心攀附权贵,想分一杯羹却搭进去全部身家。” 丁宝枝一惊,“全部身家?你要让万岁革他职?” “这是轻的。”他拉过丁宝枝的手,“帮我按按。” 丁宝枝替他揉起太阳穴,“那重的呢?” “流放。” “这也要流放?”她说完才觉失言,抿紧了嘴。 薛邵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轻笑了声遂又闭上,“这件事牵扯甚广,我不能跟你多说,只能说马志忠在朝为官二十余载,势力盘根错节,余党修生养息仍可星火燎原,如果判得力度不够,根本不足以威慑他们。” 他继续道:“你放心,我只罢了魏光禄的官,他一个小卒子我想怎么判都可以。” 曲州知府魏光禄在他眼里竟只是个马前卒,那那个戴左明,她这几天听下来,分明只是户部左侍郎的大舅子,为何反而更为棘手? 丁宝枝默默替他按着不再言语,还是不去好奇更加稳妥。 按了会儿,薛邵在她膝bbzl上呼吸绵长,胸膛起伏规律,也不知道睡着没有。 丁宝枝正想伸手在他眼前比划两下试探,就听他动动嘴唇,将方阿宁给叫进来了。 方阿宁推门见他枕在丁宝枝的膝上,惊得嘴巴嘬成个圈,脑袋里立即想起丁宝枝说过薛邵像细犬的事...... 简直恐怖! “大人...有何示下?” 薛邵起身披上外袍,“戴左明的囚车启程了吗?” “启程了。” “备车回京。” 丁宝枝才从晕乎乎想吐的状态里缓过来没两天,这就又要上路,只得叹口气整理起东西。 第22章 “怎么又下雨了?” 丁宝枝将手伸出马车的轿厢,指尖落上沁凉,天黑路远若是下雨今夜一定睡不踏实。 她转脸见薛邵闭目不言比来时安静,不知他为何如此,分明刚刚裁决完了曲州的案子,该神情放松才是。 话说回来,他们回京的马车多出一辆,是辆空荡的囚车,蒙着黑布跟在后边,用途尚不明确。 外边雷声隆隆,马车跑在碎石滑落的山道上颠得人三不五时就要弹起来一下。丁宝枝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如此一直到后半夜,她半躺下去试图入睡。 雨幕倏地被疾风划破。 薛邵猛然睁眼将丁宝枝从座上拉起,她人半梦半醒被拽得胳膊都快掉了,脸‘嘭’地砸进薛邵前胸,鼻子和眼眶一下就不可抑制的变作绯红。 轿厢昏暗,她仰脸顺薛邵目光转头看去,惊呼一声遂被他捂住嘴巴。 一柄寒光四溢的剑沿木板缝隙里刺入轿厢,就扎在她适才安睡的位置,靠着左侧,丁宝枝已经失去理智和判断,无法辨别自己适才究竟是头朝左还是脚朝左了...... 反正不论如何,她刚和阎王擦肩。 马匹嘶鸣过后车架被堪堪停稳,外头兵戎交接勾出一声响雷。 ‘轰隆隆’的巨响,丁宝枝惊恐万分不敢动弹,薛邵松开她两肩作势要俯身离开轿厢,她紧拉住他胳膊,想将人留住。这是危急关头最直白的反应,她怕死,只有薛邵能救她。 他却抬手将她五指从腕部剥落。 “待在这,别出来。” 这话语听在丁宝枝耳朵冷得像冰,她从落下的轿帘窥见薛邵接过方阿宁递去的绣春刀,随后寒芒出鞘,布帘下落,将丁宝枝和外界隔绝开去。 她不敢贴着轿厢,生怕再有不可预测的危险,只躬身站在原地试图稳住狂跳的心脏。 刀光剑影中有一黑衣蒙面的男人重重摔落在马车的前板,一只手都甩进车厢,丁宝枝正欲后退,却见熟悉的皂靴踏上马车前板。薛邵一条腿踩在男人手腕,又将鲜血浸染的绣春刀利落插在男人脸侧。 雨水很快将刀上血迹洗刷干净,也冲得那男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是谁指使你们劫囚?”薛邵在雨中森然道。 男人听不见般不语。 薛邵继续道:“看到你们这么害怕戴左明招供我就放心了,看来他嘴里的确有我不bbzl得不知道的秘密。可惜他并不和我同行,不然你还能亲眼见他供出你主人的身份。你会杀了他吗?亦或者,你此行就是为了杀他?” 丁宝枝和薛邵仅有一帘之隔,她听着这混杂雷雨的阴冷之声,心中寒意蔓延,重又记起数月前章府被血洗的夜晚。 久不见他真实面目,她竟忘了薛邵和她从来不是一路人。 车帘外的男人终于出声,干涩道:“薛邵,杀了我吧。” 薛邵道:“当然,留你的命带回北镇抚司也没用,你们是专门培养的杀手,比狗还忠诚,朝中没几个人豢养得起。”他眉梢微扬,“这就说明朝堂上还有个跟马志忠一般权势的幕后黑手,正试图掩藏自己曾经勾结阉党的罪证。会是谁?” 男人瞳孔骤缩,大惊失色。 薛邵拍拍他脸颊道:“别急,他很快就会下去接着当你的主子。” 薛邵抽出钉死在木板上的刀捅进男人胸膛,转动过后鲜血喷溅,他拔出绣春刀,丢给一旁的方阿宁。 “收拾干净,把尸体全部运回京城,我要让那几个老东西亲自认一认尸。” “是,指挥使。” 薛邵扬手掀开车帘,抬眼却见丁宝枝瑟缩角落,正以陌生防备的眼神注视着他。 她瞳孔湿润,在月色映照下通透得有似琉璃。薛邵看到她眼中的自己,脸孔沾染血迹,浑身湿泞,宛如从地狱踩着尸骨刚爬上来一般。 他自觉放下车帘,转身走到雨里任凭大雨冲刷。 等丁宝枝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让雨淋透,身上没了血迹,眼里也没了杀过人的阴翳。 薛邵滴滴答答跳上车拧干衣袍钻进车厢,丁宝枝也回过神,往一旁避让给他腾出地方。 她翕动鼻翼,仍闻到浓重血腥,扭脸却见薛邵脱下半件上衣,露出胳膊上那道一指长的口子,能看出伤口很深,不住往外渗血,他扯下半片衣袍,手口并用做了简单包扎。 丁宝枝见他根本不知道疼地用力收紧那片衣料,只感觉皮肤爬过蚂蚁,起了鸡皮疙瘩。 薛邵见她皱眉,说道:“不这么着不能止血,觉得恶心就背过去别看。” 丁宝枝移开眼道:“...我可以知道这些人是谁吗?” 薛邵道:“等查出来我就告诉你。” 丁宝枝一愣,“你也不知道他们是谁?” “暂时还不知道。” 薛邵将那半边袖子套回去,马车复又晃晃悠悠地跑起来。 丁宝枝沉默片刻又问:“我听见你说劫囚,劫的是那辆空囚车?” 薛邵道:“说劫囚也不准确,他们来是为了杀人灭口。我这趟曲州之行是为了一个名叫戴左明的人,他手里掌握了些有关马志忠余党至关重要的消息,人已经提前秘密押送回京了,我拉这辆空车就是想看看会不会有鱼上钩。” 薛邵抬眼看她,语调软下半分,“我是有把握才这么做,并非置你于险境。” 那丁宝枝还能说什么,她确实毫发无损,也确bbzl实惊魂未定。 她点了下头,瞥见他袖子上血迹,“这怎么还在往外渗血?” 薛邵经她提醒才赏脸关注那伤口一眼,“伤得还算深,没那么容易止血。” 丁宝枝闻着血腥气难免手足无措,紧张道:“那要不停车找处人烟先将你的伤口处理了?失血过多...是会出人命的。” 见她担心,薛邵居然还有心情笑,“那得伤到命脉或者脑袋,我只是受了点皮肉伤,至多头晕眼花一会儿。” 听他说伤到脑袋,丁宝枝皱起眉头,记起了平康宫那人,叫她愈加的如鲠在喉。 杀人是重罪,何况是在宫中行凶,女子未出闺阁连抛头露面都是错,她却失手杀了人,这事儿一辈子都过不去。 薛邵见她神情变化,随口问:“想起那口井了?” 丁宝枝惊了惊,沉声道:“你往后不许再提,我真是后悔当日头脑一热告诉了你,若被人听去知道我...”她顿了顿,没能说出杀过人这三字。 “知道什么?”薛邵衣衫不整地往后一靠,“知道你是个女罗刹,和我这活鬼正好登对。” 丁宝枝无暇理睬,兀自说道:“这世道能把女人吃了,就算错手杀人,只要杀的是个男人,哪怕是个阉人,也够我死一百次。” 薛邵道:“那是别人的世道,不是你丁宝枝的世道。这样的男人你再杀十个二十个又何妨。” 丁宝枝本不想笑,奈何他说得实在离谱,他是可以只手遮天为她撑腰不假,可他口中‘这样的男人’,首当其冲就得算他一个。 也只好嘲一句,“我可没那个身手。” 薛邵似乎也回忆起被她拿瓷片指着的景象,清清嗓子不说话,不继续对自己喊打喊杀了。 眼见丁宝枝拉长脸安静下来,薛邵正愁不知如何是好,马车晃了晃撞到他伤处,他赶紧假做闷哼,生怕过了这村没这店。 “怎么了?”丁宝枝果然看向他。 “撞了下,无碍。”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22节 哪知他说无碍丁宝枝就真不在意,也不上前查看,薛邵自知无趣的闭上嘴,假装无事发生。 也不知是几天的雨让山路难行,还是他们拉了几具尸体的缘故,返程耽搁得更久一些。 原计划回京第二日便是梁国公府之行,可这么耽误下来,回京当日梁国公的寿宴便已井然有序的开门宴客。 梁国公做七十大寿,这是何等大事,人生七十古来稀,常家人不论远近亲疏必然准时准点到场,排着队将一车子吉祥话倒给寿星老。 就连皇帝也得派司礼监的太监携礼登门贺寿,可就是如此热闹非凡的景象下—— 正午时分,梁国公府门前来了两架风尘仆仆的马车,前一架看得出拉的是人,后一架蒙着黑布引入遐想。 贺礼?不能够吧...... 别人都恨不得拿大红绸子好生点缀,生怕显得怠慢,此人竟然覆之以黑布? 前一架车迈下一条长腿,有人认出锦衣卫的皂靴,竟是薛邵bbzl姗姗来迟。 他身上黛蓝长袍皱皱巴巴,衣摆灰扑扑的染着尘土,胳膊上甚至还破了条口子,周遭印着圈深黑的血迹。 这是砸场子来了还是给他外祖贺寿来了? 轿厢里又钻出一人,荷茎绿的褙子,露出截姜黄的袄裙,她乌发挽髻戴莲花冠,姿态清雅,虽略显疲态倒有种别样美感。 众人纷纷侧目,心道这便是那活鬼从章府生抢的女子,丁氏宝枝。 薛邵抬胳膊让她搭着下了车架,信步行至门前那登名记姓的管事身前。 “常管家,将我的名字写上,来迟了可别记我缺席。” 管家得体一笑,“这是自然。”说罢指向那蒙着黑布的马车,“指挥使给国公爷送来的这是?” 马车边上有懂事的家丁上前帮着卸货,揭开黑布一角当即惊声尖叫。 薛邵气定神闲看向车架,说道:“那不是送给梁国公的寿礼,是我在曲州打的几只山兽,正要送去北镇抚司让手下人料理。” 家丁屁滚尿流地跑上来,险些在台阶摔个大马趴,“管...管家...里面...里面是是——”他不敢张扬,凑到管事耳边颤抖着说完。 管事波澜不惊的老脸当场变成猪肝色。 作者有话说: 预收文:《娇美恶女要上位(双重生)》求收藏! [貌美骄矜恶女x闷骚高岭之花] 郡王府管事长史的女儿柳砚莺姝色无双,勾勾手便能哄得世子给她当马骑。 不料边关告急,世子死在战场,失去靠山的柳砚莺树敌太多,被群起而攻一命呜呼。 重活一世她决定换个命长的男人,比如郡王府的第三子,路知珩。 此人冷静自持宛若清霜,前世就是他接手过烂摊子,率军赢回战事逆转败局。 柳砚莺处心积虑勾搭路知珩,可这男的跟个死人一样无动于衷。 有天她忍无可忍,趁四下无人抓过他的手到左胸说心口疼。 谁知他无视手底绵软,冷嘲道:“你前世就是这么勾引世子的?” 柳砚莺一脸震惊甩开他,“早知道你也是个死了又活的短命鬼,谁跟你浪费时间,晦气!” 结果话说太重,没多久便引火上身。 她被路知珩抵在垂花门内,耳听他道:“别叫,被人发现我们,你可就只能晦气地倒数自己守着牌坊当寡妇的日子了。” 路知珩看不上徒有其表心比天高的柳砚莺,却在少年时做过一场有关她的春梦。 这一世她破天荒来招惹自己,又死性不改想撇下他去找新的目标。 他想...是该让她长点记性了。 阅读指南: *双c,双重生,架空唐,男大女三岁 *女主自私自利,但还是有良知的! 第23章 “且慢。” 见二人要进,管事一抬手,不让薛邵和丁宝枝入府。 薛邵冷然道:“梁国公府门前的路是你们常家人亲手铺得?我不过是拉了一车死物过路,就要被你们拒之门外?是你们请我来的,不是我上赶着要来看你们脸色bbzl。” 他说得再难听管家脸上也是笑着,只是笑得难掩不悦,像是无法控制表情的面瘫。 “非也,指挥使,今日府中只宴请了常家亲眷,您是国公爷的嫡外孙,在梁国公府自然来去自如,可是这位丁小姐,常家不认。既是不认,便不得进门。” 说得虽不响,但有心听墙根的还是能听去。 此话一出四下哗然。 最平静的反而是风口浪尖的丁宝枝,仿佛这叫人恨不得掘地三尺遁地而逃的折辱不是冲着她去的。 因为她心中早有准备,梁国公府对她的态度丁宝枝早有耳闻。且不论她是薛邵从罪臣府上掳走的,身份难听而敏感,剔除这一层她也只是个户部郎中的女儿,根本高攀不上薛府门楣。 丁宝枝微微朝管事颔了颔首,矜持自重转身欲走。 既然不欢迎她还上赶着贺什么寿,活到七十不容易,不给老爷子气出点毛病也算积德。 薛邵扣住她手腕,沉声道:“丁宝枝,你是我八抬大轿抬进家门的妻,常家人的一句不认顶什么用?” 丁宝枝心中叹气。 她知道薛邵想让她搬出三品诰命的头衔压人,这还是他专程向皇帝讨来的封赏,为的就是让她碰上事的时候能挺起腰杆,扬眉吐气,不给他丢人。 这会儿她要是能趾高气昂说出一句,‘我是万岁爷钦封的三品诰命,你又是哪颗独头蒜?’,薛邵估计能当场乐出声来,可惜她做不到。 他们就不是同路人,性子更是背道而驰。 她自诩历经世事心如死灰,薛邵觉着解气的事在她那根本不足以勾起怒火。 她要是个爱叫板爱出风头的人,只怕都活不到十九岁出宫。 内心里正想着,府门内传出清朗悦耳的问询。 “什么事这么热闹?” 丁宝枝忽地眼睛一亮,因她听出那是荣...容予。 容予今日算是代替皇帝赴宴,得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一身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的曳撒行头,仪容谨慎得体,不似其他宾客做各式鲜丽隆重的打扮。 管事朝容予欠身道:“容太监怎的出来了?” 容予含笑朝薛邵和丁宝枝先后见礼,这才对管事道:“是我听里头有人在说指挥使带薛夫人到了,特意出来迎驾。” 论品级,容予属正四品,因着是殿前随侍的秉笔太监,比别人少二两肉却多个荣耀,只要不是二品的往上的官员,都得对他客客气气。 薛邵虽够不上二品,但他是皇帝心腹左膀右臂,容予对他自然尊崇有加。 也只有梁国公敢让他这个外孙在大庭广众吃一吃瘪。 “容太监。” 薛邵淡然对容予道:“梁国公府的消息不够灵通,不如请容太监再复述一遍那日万岁诰书上的内容。” 容予会意笑道,“其实...想必不需要我多说,管事也已经听明白薛大人的言下之意了。” 那管事在听到诰书一词后,脸色便倏地变了。 诰书顾名思义就是以上告下,用途bbzl多是封赠,结合此情此景,国公府管事这样的老狐狸,如何听不出丁宝枝多半已有诰命傍身。 简而言之,皇帝都承认的薛夫人,轮得到你梁国公府指指点点? 那自是轮不到的。 丁宝枝就知道薛邵一定得出这口气...... 在管事震惊的眼神中,她只是在想梁国公府为何会不知道她受封赏的事,明明府上有个徐嬷嬷,按理说一丁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常家才对。 难道是让薛邵给拦下来了? 想着,丁宝枝跟入府内,薛邵和容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两句,边上走来两个梁国公府的妇人,对薛邵小声传话。 “指挥使,建安王妃请您去明华院的偏厅。” 如此,容予识趣地告退,连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递给丁宝枝。 “指挥使来一趟梁国公府不容易,看来今晚得有许多人要见,许多事要忙,我就不多打搅了。” “容太监请便。” 容予转身离开后,薛邵正欲带丁宝枝前往明华院,却被妇人们小心翼翼地制止。 “指挥使,建安王妃只说请您,夫人另有去处。” 薛邵煞有介事道:“那算了,将她交给你们,要是常家人把她给卖了呢?” 丁宝枝轻拉他一下,“你去吧,别再节外生枝了。” 薛邵垂眸见她唇色惨淡,心知她赶路几晚没能睡好,雨夜惊魂未定之后更是心慌意乱,根本就没心思折腾这那。 但人也不能不明不白让她们带走。 薛邵问:“建安王妃只说要见我,没说要带她下去做什么?” 其中一个圆脸妇人笑道:“说了,王妃说远远看见夫人妆花了衣服也皱了,让奴婢带夫人下去梳妆。” 薛邵道:“我怎么没看出她需要往脸上补什么胭脂水粉?” 圆脸妇人道:“那是您情人眼里出西施,何况夫人本就天生丽质,只是王妃思及今晚筵席都是些明里暗里的攀比,您风尘仆仆的倒也罢了,可咱们夫人不能输阵啊。” 国公府里果然个个都是人精,三言两语就能哄得主子开心。 丁宝枝感到腰上一热,是薛邵轻轻带了她一把,“跟她去吧,收拾完了我去找你。” “好。” 丁宝枝只是在想,建安王妃应该也是梁国公府的常家人,按薛邵所说,这整间府宅都没有他值得信任的人,但这个建安王妃在他那似乎还说得上话。 既然心存疑窦,她便问那领路的妇人。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23节 “敢问姑姑,建安王妃和指挥使是何关系?” 圆脸妇人热情地答道:“夫人,建安王妃是指挥使的小姨母,再往上指挥使还有一位在军中任职的舅舅,和另外两位姨母。” “原来如此,谢谢姑姑。” 这个舅舅丁宝枝是知道的,梁国公的独子,接任了国公爷麾下军队和将领职务,人在疆界并不经常回京,今日多半也不会在。 又行了片刻,二人穿过极富雅趣的园林,来在一处僻静清幽的小院。 圆脸妇人微微一笑,“夫人请bbzl跟我来吧,王妃已恭候多时了。” 丁宝枝顿住脚步,稍带迟疑穿过了月洞门。 不是说建安王妃要见薛邵吗?怎么反而在这里等她。 前厅的门大开着,门里一位难辨年龄的美妇人正端详手中簪环,似是对自己挑选的东西十分满意,重又轻轻巧巧放回妆奁。 她余光见丁宝枝到了,脸上的笑意如同湖光春色,一阵风便吹得波光荡漾。 “你就是丁宝枝?” 她声线也和晨间雾似的,轻柔婉转,刻在骨子里的雍容,甚至胜过大半宫中嫔妃,毕竟她生来便是国公爷的掌上明珠,之后也嫁进王府身份高贵养尊处优。 丁宝枝点头称是,见礼道:“宝枝见过建安王妃。” 建安王妃朝她招招手,“无需多礼,你快近前来,让我替姐姐看看你。” 丁宝枝愣了愣遂抬腿走了过去,她说的姐姐必然是薛邵母亲。 刚站定便让建安王妃拉过手去。 王妃抚摸她白净纤长的食指惊愕道:“瞧着跟水茭白似的,怎的摸着全然没有女儿家的娇嫩。”她一顿,“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你是个入宫吃过苦的孩子。” 丁宝枝正想接一句什么,谁料她又开怀道:“宝枝是选秀入宫的?我可想不通了,是谁有眼无珠将你给刷下来送去的尚服局,让薛邵白捡这么大一便宜。” 虽然是寒暄,但没想到...建安王妃居然如此健谈。 丁宝枝眨了眨眼实在接不住她的话,好在王妃也不是真要她点出那人是谁,只是拍拍她手背,拉人在妆奁前落座。 丁宝枝顿时有些如坐针毡。 她还没弄明白到底是谁要见谁,怎么一下子成了她和建安王妃独处一室。 丁宝枝局促道:“王妃,适才我分明听见您要在明华院见薛邵,这儿...难道就是明华院吗?” 建安王妃笑着拿起篦子,对着她脑袋比比划划。 “我那是骗他呢,我见他干什么呀,要见他的另有其人,只不过是整个常家只有我还能指使他两句罢了。再者说了,要是我不出面,他哪放心将你交托出来。” 丁宝枝也不好奇是谁要见薛邵,只伸手想接过篦子。 “王妃,还是我自己来吧。” 建安王妃避开她道:“哎,你怕我弄得不好?” 丁宝枝忙道不是。 建安王妃重新上手道:“我只有两个儿子,你就当圆我个给女儿梳头的梦。” 都将她类比‘女儿’了,丁宝枝只得坐定了寒暄问:“王妃的二位公子都还未婚配吗?想来将来有了儿媳也是和女儿一样的。” 建安王妃笑道:“早都婚配了。我那两个儿媳总往我跟前跑,还喜欢暗中较劲,比谁更得我的欢心,害我整天就忙着一碗水端平,其他的全都无暇顾及。其实我谁都不喜欢,巴不得她们俩离我远远的,你说婆媳间哪用得着走动频繁,我可都还记恨着她们抢我儿子呢。” 丁宝枝让最后一句杀个始料未及,怔然看向镜bbzl中的建安王妃。 建安王妃摆摆手朗然笑道:“但薛邵的媳妇就不一样了,抢的不是我儿子,是我姐姐的儿子,我非但不难受,还能给你梳头描眉贴花钿呢。” 丁宝枝唇缘始终保持着一抹弧度,只感觉就快要笑僵了。 建安王妃还在道:“话说回来薛邵运气真好,我一见你就知道你镇得住他。别看他平日凶神恶煞的,其实他这样的心里巴不得有人能管管他。宝枝,你可时刻提点着他,否则除了皇命难违,这世上就没人能降住他了。” 她话音一轻,眉心染上丁点愁思,“你说那样多可怜呐。” 作者有话说: 我开预收啦!《蛇蝎美人要自救(重生)》 [楚楚动人骄矜恶女x内敛禁欲高冷将军] 重活一世攻略小叔子! (详细文案请见专栏哦~打滚求收藏) 第24章 可怜? 分明是苦口婆心的一段话,丁宝枝却没多大感触,他那样的天之骄子,有国公爷做外祖,是皇帝的心腹之臣,掌管锦衣卫北镇抚司,本领通天,裁断朝臣生死。 丁宝枝怔然脱口而出,“薛邵他,可怜吗?” 建安王妃观她轻淡无波的神情,想起丁宝枝原是户部尚书府章鸣远的妾室,自觉哪壶不开提哪壶,怎能忘了她本不是薛邵的妻子...... 她而今能够在此,全靠薛邵不择手段撮合。 只好将话头岔开,“来宝枝,我帮你梳头。” 哎,查抄户部尚书府这样的大事,建安王府自然讨论过许多天。 章鸣远被迫休妻得以苟延残喘回到奉州老家的事也都传开了,这可比章启正是阉党更值得被搬上茶余饭后的餐桌。 建安王与薛邵在京城也算抬头不见低头见,平日里没看出薛邵会是个横刀夺爱的,毕竟活鬼这称号不光是形容他的手段,更形容他私下不近人情,整日待在北镇抚司与刑具为伍,俨然如同活在阴曹地府一般。 所以,建安王夫妇对丁宝枝都很好奇。 而今见她只是虚与委蛇,也合情合理。 建安王妃披散了丁宝枝的浓黑秀发,轻轻梳理起发梢,“宝枝,你要有什么委屈别放在心里,可以在这儿与我倾诉。” 丁宝枝摇摇头,“没有,王妃多虑了,我没什么好委屈的。” 建安王妃手一顿,“你等着,我今天一定多嘱咐薛邵几句,让他从今往后好好对你,不得冷落轻视。” 丁宝枝觉得建安王妃准误会了什么,又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得点了下头。 反正数落的是薛邵,跟她没关系。 建安王妃一面梳着她的长发,一面说问:“薛邵跟你谈起过他以前的事吗?” “说过一些,说他生在乡下,三岁才进梁国公府。” 建安王妃笑问:“他没说别的?没说梁国公府还不如乡下?” “这倒没有...” 建安王妃突然道:“宝枝,不是我为他辩白,只是凡事皆有因果,你愿意听我说说造就他如今个性的原因吗bbzl?” 丁宝枝点头道:“王妃请讲。” 建安王妃手上动作渐慢下来,对丁宝枝道:“他父母在他入梁国公府之后相继离世,只不过那时薛邵还小,没有记忆——” 记忆初始他就是梁国公府的外户子,在府中没有依靠不受重视,但却有股不服输的韧劲,要是被常姓的孩子欺负了就忍着,读书习武自强不息,梁国公一度说他比常家的孩子更应该姓常。 而薛邵心中也有个信念,他要成为和外祖一样厉害的人。 外祖是襄助先皇开国的大将军,是他最最崇拜的人。 变故发生在他十一岁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薛邵得知他父母是被他外祖逼死的,就在他被带去梁国公府之后没多久的一个冬夜里。 于是他过去的隐忍全都化作仇恨,所有努力也都变成笑话。 他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这整个梁国公府,和身在梁国公府的自己。 “所以他后来就搬了出去,再也没回来?” 丁宝枝听到这儿问。 建安王妃点了点头,她沉默了良久,换上笑脸,将珍珠簪环戴在丁宝枝梳理好的发髻。 “真好看,宝枝真适合戴珍珠,我有一顶纯金的珐琅珍珠发冠,改日叫人送到你的府上,给你来戴。” 见丁宝枝要出言谢绝,建安王妃笑道:“别跟我客气,比那更好看的我会自己留着。” 丁宝枝欣然一笑,“那就多谢建安王妃了。” 建安王妃按按她肩,拿来华美的服饰叫她换上,“宝枝,我跟你说这么些是觉得你该知道。薛邵不坏的,他只是...不懂表达,没人教过他。” 丁宝枝浅笑,“他是锦衣卫指挥使,又怎么会是坏人。” 建安王妃也笑,“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总而言之,我对他和他母亲心里有愧,这才一见面心急对你说了那番话,别往心里去。” “王妃千万别这么说,我还不至于好赖不分,嫁给薛邵怎么看都是我占他的便宜。” “我可太喜欢你的这份伶俐了,若是你来教他,他准能学会。” 丁宝枝顿了顿,“我...尽力而为。” * 明华院。 薛邵等了半个时辰,其实在等到一刻钟的时候他便想走,但门口来了一人,不说话便将他挡了回去。 那人是梁国公身边常年随侍的近卫,他一来薛邵便什么都明白了。 不是建安王妃要见他,而是梁国公要见他。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梁国公来在明华院的时候,薛邵正坐在右手边的太师椅上,单手撑在脸侧闭目小憩,实在是困,等待的过程也正好闭目养神。 可梁国公见他还有心情睡觉,自然是怒不可遏。 他迈过门槛,重重咳嗽一声。 今日老寿星穿深红用黑绣线的团蝠圆领袍,须发灰白却精神矍铄,金刚怒目一派武将的威仪。 薛邵抬眼见梁国公终于来了,起身抱拳行礼,却不发一言。 “薛邵!”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24节 梁国公嗓音年迈但浑宏,他在主座落座,“bbzl你拉一车尸体来,是想暗示我也快了,还是想我被你气死当场?” 薛邵重又坐下道:“国公爷误会,那些尸体是我在曲州遇到的一点插曲,本该直接送去北镇抚司,但我看时间不够,怕怠慢您的七十大寿,便决定先到梁国公府赴宴,再让手下人把车拉走。” 他掸掸染血的袖子,“您看,我总不至于自残骗您。” 梁国公本来还沉得住气,叫他这么一说,眯起了黄浊的眼睛。 “剑伤。” 不愧是老将军,这就看出了造成伤势的兵器。 他冷嘲,“我看锦衣卫指挥使这个职位不需要别的能耐,换个命大的疯子一样可以胜任。” 薛邵笑笑没吱声。 梁国公喊来近卫,“给他拿套干净衣服来。” 薛邵兀自道:“谢国公爷。” 过了会儿,来了下人端茶送水,梁国公喝茶问:“去曲州办案为何还带着那个丁宝枝?” 薛邵刮刮茶汤,“我去曲州办案,她去曲州游玩,这两件事本也不冲突。” “你就不能好好跟我答话?” “国公爷,我这已经是按捺着语气在跟您答话了。” 又是良久的沉默。 “曲州的什么案子?” “曲州知府窝藏阉党,我去将人提审进京。” “尸体都是什么人?” “死侍,是谁养的尚未可知。” 梁国公蹙眉道:“死侍?” 放眼朝堂,能豢养杀手死侍为其效力的人屈指可数,地位大约与死去的马志忠相当,若是有那么一人暗中阻挠,不就说明马志忠死后,其阉党势力说不定只是冰山上浮现出的一角。 这说明朝堂之中另有更大的一只鬼手。 此时干净衣服送了上来,是身清爽利落的琥珀色暗纹圆领袍。 薛邵起身当堂脱得只剩中衣,将衣服换上。 再转身,他轻笑着拱手道谢,低头不见眼神,只能见他唇边笑涡若隐若现,浑然是个高挑明朗的世家公子。 “薛邵。”梁国公道。 他循声抬眼,缓缓直起腰杆,颈部线条凌厉隐入圆领袍中,眼里野性难驯如同蛰伏虎豹,竟让梁国公生出自己果然垂垂老矣的哀叹。 “国公爷还有何事要问?” “你给那个丁宝枝向万岁求了三品诰命的封号?” 薛邵道:“国公爷口中的那个丁宝枝是我的妻子,是薛家的人,我到底只是个常家的外户子,我的家事国公爷还是不要过问了。” 听他话毕,梁国公眼前霎时迷了团雾。 他在雾霭中看到了当年一意孤行的女儿,和与她身影重叠的薛邵。 “出去吧,我不想看到你。” * 最后是薛邵去找的丁宝枝,薛邵找见她时,她正让建安王妃领着四处认人。 薛邵靠在廊柱上,抱臂远远看过去,就见王妃笑得合不拢嘴,一会儿扶扶丁宝枝的袖子,一会儿托托她的发簪,对着夫人小姐们好一通炫耀。 薛邵微微歪头,错开眼前的绿植看向人堆里最安静也最耀眼的丁宝枝。 她换了身镂金海棠红的袄裙,染bbzl了唇脂,眉心也点了朱红,唇瓣娇艳好似当真咬着一朵海棠。 看来,今日她是花仙。 薛邵迈开步子朝着漫聊的女眷们走过去,有人老远见他便噤了声,眼神示意建安王妃和丁宝枝转过身去。 建安王妃扭脸见是薛邵,赶忙拉过丁宝枝将她的手搭上他的小臂。 丁宝枝对着这些太太们早就不自在极了,抓着他胳膊的手不自觉收紧。 薛邵低头看去,耳听建安王妃道:“人我可还给你了,赶紧带走吧,可别让宝枝再压我的风头了。” 话落女眷们都捂嘴窃笑。 薛邵道:“小姨母,一道走吧,差不多时辰该入席了,今天建安王到了吗?” 建安王妃道:“来了,在里边谈事呢,等会儿咱们一桌吃饭。” 大伙儿又说笑着往山雨厅去了。 今夜宴席摆在山雨厅,就在梁国公府那雍雅别致的园林当中,那有人工搭建的各式水景,汩汩潺潺,顾名山雨。 见她们都走在前面,薛邵抬手碰了下丁宝枝眉心的朱红花钿。 丁宝枝拿手去捂,“怎么了?” 薛邵问:“这是画的?” “是剪下来贴的。” “这个小红花在你脸上真好看。” 丁宝枝还没听薛邵这样直白的夸过她,耳根发热。 “那就好...” “宝儿怎么着都好看。” 耳根更热了,“快走吧,我们跟上去...” 作者有话说: 花钿:我?小红花? 第25章 山雨厅是一栋四面透风的亭台,占地却比一般水榭更大,可容纳一张十五人的长桌。 出了亭台是另外两大张方桌拼就的长桌,高朋满座,皆是常家的亲朋好友。 宾客陆续入席,丁宝枝以为自己和薛邵会坐在外边的长桌,哪知建安王妃领着他二人便朝主桌去了。 想来薛邵自小长在常家,和其他的外户子还是不太一样。 丁宝枝也只好硬着头皮落座。 就分开这一会儿,薛邵在桌下抓过她的左手放在自己右膝头,搓弄一块羊脂润玉似的在掌中盘玩。 丁宝枝想起建安王妃说的...... 看着像水茭白,摸上去却不似看着的白嫩,也算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吧,她到底是女子,怎么会不在意。 她缩了下手,薛邵以为是扳指将她硌疼了,周围人也多起来,便松手将她鱼儿跃出掌心般的放了。 看出她紧张,薛邵低声道:“等会儿一桌的有我另外两个姨母一个舅母,还有她们子女。我这两个姨母事最多,但是今天日子特殊,她们不会故意为难你。” 丁宝枝只问:“你姨父们呢?” “我几个姨母都嫁的武将,除了建安王现在京中,其他几个应该都在军营里不得空。” 等了没一会儿,花蝴蝶一样到处乱飞的建安王妃回来了,她让两个派头十足的夫人簇拥着进了山雨厅,身后跟了好几个晚辈。 穿黄衫的夫人见了薛邵便夹枪带棒,“指挥使也在,还以为你今天不来。” 边上的紫衫夫人道:“二bbzl姐,叫你来迟。薛邵来时可热闹了,听说是山上打猎回来,拉着山里打死的野兽就来了,下车时衣裳都是烂的,气得爹将人叫到明华院去,发了好大一通火。” 原来这是薛邵的另两位姨母。 黄衫夫人听罢吊起眼梢,“薛邵,今日是我爹的七十大寿,你要不别来,来了就给我收敛着,就算你是万岁跟前的锦衣卫,进了这扇门你也是常家的小辈。” 这个黄衫姨母...叫丁宝枝莫名想起一人,她的老朋友刘生花。 也是别人三两句话就能被煽风点火的脾气。 薛邵象征性起身,拉上丁宝枝跟两位姨母打了招呼,遂对建安王拱手见礼,将她们给无视了。 黄衫姨母差点又要发作,被建安王妃给按下,在她调和下都依次落座,总算没吵起来。 她们眼光犀利地扫过丁宝枝,没跟她问话,估摸着觉得掉价。 丁宝枝端起茶杯饮了口,余光留意到斜前方有道视线正注视自己。 抬眼看去是个姿容艳丽的女子。鼻尖圆润唇珠娇俏,梳着夫人发髻,想必在她左手边的就是她的丈夫,而右手边的黄衫姨母则是她的母亲。 那这个女子,不就是薛邵的表妹? 山雨厅外一阵欢声笑语,是众人围着压轴到场的梁国公贺寿。 主桌上的大家见状纷纷起立相迎。 紫衫姨母率先道:“爹,您上座。瞧您今日穿得真精神,红色衬您呢。” 黄衫姨母也道:“是啊,来时你外孙女舒眉在路上还说,外祖今日一定看上去容光焕发精神百倍。” 建安王妃笑了笑,“二姐姐三姐姐一个赛一个嘴甜,真显得我和嫂嫂笨嘴拙舌的。爹,她们可都比我来得迟啊,这会儿才知道甜言蜜语。” 一群人围聚总是喜庆的,热络过后,梁国公落座便正式开席。 黄衫姨母的女儿舒眉,也就是薛邵的表妹提议大家别喝哑酒,走开去张罗了戏班上台演南戏。 如此吃了一阵天色暗了,府里下人提着花灯上来,将莲花灯成串的挂在亭台的四个角落。 丁宝枝转脸看向亭台下的波光,比宫内的金水河旖旎烂漫得多。 “宝枝。” 建安王妃也扭过脸来,探出半个身子,越过薛邵对她道:“这灯漂亮吗?” 丁宝枝微笑点头,她喝得脸上微红,发鬓间的金蝶小花钿随她颔首振了振翅。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25节 “小妹这问的,难道忘了甥妇以前在宫里当差,什么样的稀奇玩意没见过?”紫衫姨母调笑着,自己将话接了过去。 黄衫姨母放下银箸,手帕擦了擦嘴,“是吗?甥妇在宫里当过什么差啊?” 丁宝枝答:“二位姨母,我被分在尚服局,出宫时是司衣司的典衣。” 黄衫道:“典衣?好像是六品的官职。” 紫衫道:“二姐,宝枝她...你可是叫宝枝?”见丁宝枝点了头,她又道,“宝枝如今是正三品诰命夫人,你我可都没有过这份殊荣。” 丁宝枝扯扯嘴角不语bbzl,她没看向薛邵,不知道他是何神情。 好在这二位夫人诚如薛邵所说,并不打算在今天刁难人,刻薄两句就放过了她。 眼角觑见一道尖锐的目光,丁宝枝再度抬眼看去,仍是那表妹舒眉的方向,只不过这回她闪躲及时,没再被丁宝枝逮着。 这个舒眉...为何总看向她? 边上建安王妃捕捉到了这些细小动作,起身拉上丁宝枝,只说是带她整整衣冠。 二人走开去,站在不远处的长廊上。 建安王妃假做整理她发冠,嘴上说:“舒眉和薛邵幼时有过婚约,那会儿舒眉刚生,薛邵也才六岁,是他们外祖给定的亲。后来的事你也知道,这桩婚不了了之,舒眉心里羞愤,对薛邵一直有怨,去年总算将此事放下说了亲事,前段日子薛邵成婚,这放下的怨气就又勾起来了。” 丁宝枝愕然道:“竟是这么回事。” 表兄妹间有过婚约,又被表哥无情悔婚。 那看她几眼都是轻的。 丁宝枝轻松一笑,“我还以为是我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她才总看过来。” 建安王妃茫然片刻,随即跟她一起笑,笑着笑着忽然眼神变了,对着来的方向道:“哎,他俩怎么还聊上了?” 望过去,舒眉和薛邵正隔着长桌攀谈。 建安王妃赶紧拉上丁宝枝风风火火地回去,心照不宣地吃完了一整顿饭。 饭后,众人在桌上用起茶水,舒眉说自己带来了亲手晒制的茉莉花,要给女人们单独泡一壶花茶。 她亲自下去端来冲泡好的茶水和茶具,“这桌上好像只有我年纪最小,那就由我来为几位姨母舅母还有...表嫂倒茶。” 丫鬟端着托盘跟在她身后,一位一位夫人侍候过来。 到丁宝枝这儿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丫鬟站得不好,脚尖绊到了手托茶杯的舒眉。 舒眉脸色巨变,上身往前一倾,手中茶汤照着丁宝枝便不留情面地泼过去。 众人兵荒马乱一阵惊呼。 慌乱间丁宝枝没见着水反而天旋地转,身子麻花似的被薛邵拧过半圈,带到了他身前。 丁宝枝身上滴水未沾,水全到了薛邵的右肩。 琥珀色的缎子瞬时深了一块,建安王妃赶忙招手叫人上来处理。 薛邵却离席道:“不必,小姨母,我自己下去擦擦,宝枝先交给你。” 丁宝枝人是懵的,连头上的小金蝶都还在颤动。 舒眉在边上跟她连声致歉,她回神只摆摆手道了声没事。 她也的确没事...发生的太快,现在才开始后知后觉。 不过这要让建安王妃相信是个巧合可太难了,她怎么不往几个姨母身上倒,偏偏往表嫂那倒? 建安王妃对丁宝枝道:“得亏薛邵反应快,这要是他不在你身边,泼着的可就是宝枝你了。” 梁国公被惊动得朝她们走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都站起身,舒眉俯首认错:“外祖,是我不小心将热茶弄撒,倒在了表哥身上。” 梁国公bbzl道:“你表哥皮糙肉厚,剑都刺不死,泼点水上去还能要他的命?” 他这是想一句话了结此事。 大家都清楚梁国公坐在上首,眼观全局看得真切,水是薛邵替丁宝枝挡的,但既然都挡下来了,丁宝枝安然无恙,这事就也没有深究的必要。 明眼人都看得出,梁国公并不向着这个外孙媳妇。 建安王妃插科打诨道:“好了好了,你们喝你们的,瞧给宝枝吓得。衣服头发也乱了,我带她下去好好整理整理。”临走不忘数落舒眉一句,“你呀,都要嫁人了做事还这么毛毛躁躁。” 丁宝枝被建安王妃一路拉带下去,脑子里却想着那句‘剑都刺不死,泼点水上去还能要他的命’。 适才那么大的动作,薛邵胳膊上还有剑伤...... 难怪他快步离开,只怕再不离席就要让梁国公的七十大寿见血了。 丁宝枝站住脚问:“王妃,我刚才没留意,您看到薛邵去哪了吗?” 建安王妃道:“我看他往南走,应该去了园子里的流云小筑,我带你过去。” “不麻烦您,王妃您快回到席上吧,我自己问过去就好了。” “你一个人可以?” “反正我是去找薛邵,回来就是两个人了。” 目送建安王妃走远后,丁宝枝抓起两侧袄裙,沿着石子小路越走越深。 这一身繁重的行头拖拽着她,头顶的珍珠有千斤重般,压得她头疼。 也许不是让那发冠压得,是她连日奔波赶上了月事将近,这会儿身体终于吃不消,开始抗议了。 拐过羊肠小径,路上的柱灯都少了起来。 丁宝枝听流云小筑传出交谈声,迈开步子上前。 夜里视物不清,她穿过月洞门撞上一人。 那人身上熏了好闻的白檀香,气质温柔雅致,扶着她两肩帮她站稳。 丁宝枝抬头先是错愕,而后看清昏暗灯火下的白净面容,很是惊喜。 “荣达!” 第26章 容予伸出一指比在唇间,微微笑道:“夫人,叫我容予。” 丁宝枝讷然片刻,笑着点头,“其实该叫容太监才是,容太监怎么不在席上?”她偏头看向屋里灯光,“还有谁在这儿吗?” 容予不动声色侧过身,挡住丁宝枝视线,屋里灯火一晃,像是谁走了过去。 “这儿没别人,就是我和我司礼监带来的孩子。” “孩子?”丁宝枝愣了愣。 听见有人叫他似的,门内走出个看着就乖巧伶俐的男孩,也做宦官打扮,约莫十三四岁。 他见了二人垂首道:“干爹,指挥使夫人。” 丁宝枝笑道:“那是你认的干儿子?他怎么知道我是谁?” “他第一回 跟我出宫,我教他记住今天府上的所有人,指不定哪位就是他日后的贵人。”容予将那孩子招呼过来,“他是我从御马监特意调去司礼监的孩子,名字叫张栓福,做事又谨慎又肯卖力气,跟你当年一模一样。” 丁宝枝玩笑道:“那他要是又谨慎又bbzl肯卖力气,还懂得偷懒耍滑不就跟你一模一样了?” 容予唇边浮现一道浅浅笑纹,“夫人也别当着这孩子面拆我的台。” “我可不敢。你说他叫张栓福?”丁宝枝看向那男孩,“没想过给他换个名字?” 这个名字在宫里可栓不住福。 宦官宫女大多出身贫贱,初进宫时名字要是叫得难听不是件好事,直接就被人分出三六九等来,不受待见。要是用着贱名的奴婢受到提拔,往往都会被各局各监的主子换个新名字,也讨个好口彩。 容予道:“既然夫人提出来了,不如就由你替他起一个?” 三人说着行至屋内,丁宝枝推辞无果后想了想道:“他既然跟着你认了你当干爹,那这个名字将来一定会被万岁爷时常挂在嘴边,嗯,我想想...不如就简简单单取个平字。” “平安的平?” 丁宝枝点头,“也有安定平稳的意思。” 安.邦定国,平乱稳世,简单上口的名字叫着不累,也更显沉着可靠。 容予招呼张栓福到丁宝枝近前,跪下磕头,“奴婢张平叩谢指挥使夫人赐名。” “快起来,这也没别人,我更不是你的主子。” 丁宝枝扶了张平胳膊一把,将人带起来。 容予道:“张平,去给夫人要些茶水来。” 丁宝枝本想回绝,但难得相聚,她前几次和容予碰面甚至都不能说上一句话,想着那就喝口茶再走,反正薛邵不在流云小筑她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寻。 张平退出去后,容予和丁宝枝都安静下来,五年间对方发生的变化彼此也都看在眼里,要想寒暄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容太监...” “夫人你...” 二人撞上了话头,相视一笑让对方先说,丁宝枝喝了点酒,脸色透着丰盈的红润,容予端详她良久,含笑将目光看向别处。 “见你过得都好我就放心了,其实在我当上秉笔之后我想过去司衣司找你,权当衣锦还乡。但没多久万岁爷便让尚宫局整理了一千人次的特赦名录,我见你在上头,松了口气,这口气一松便觉得不见你也挺好。” 丁宝枝垂眸笑道:“我初任典衣也找人问过你的下落,可你那时已经到了司礼监,改换了姓名,我找人问询无果还以为你...” “你找过我?” 丁宝枝笃定颔首,“是啊。” 容予释怀一笑,转而问:“白天你和指挥使是从外埠刚刚回京?” “从曲州回来。” “曲州。”他顿了顿,“曲州好山好水...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你们去曲州做什么?” “他有公务。” “噢,我听说了,曲州知府被革职,所以那辆车里是魏光禄魏知府?”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26节 丁宝枝摇摇头,“我们回来时半夜遇袭,车里是袭击我们的人。” “竟有此事?”容予担忧道:“这也太危险了,真是不堪细想,我看往后指挥使去外埠办案,夫人还是别一道去为妙。” 丁宝枝笑道:bbzl“我也是这么想的。” 去要茶水的张平回来了,出乎意料的是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薛邵。 见是他,丁宝枝和容予先后离了椅子。 张平站在薛邵边上被衬得更像个没发育的孩子,唯唯诺诺端着盖碗不敢吱声。 丁宝枝见薛邵右胳膊果然染了血迹,上前道:“你去哪了?建安王妃说你在流云小筑,我过来却没有找到你。” 薛邵面无表情转向容予,“容太监也是听了王妃的话,来这儿寻我的吗?” 丁宝枝闻到好大一股醋味...... 他到底吃什么长大的?醋泡火药? 容予笑道:“指挥使说笑,我和夫人是在这儿偶然碰上的。” 丁宝枝只得拉上薛邵小臂,“既然找到你了,那我们就回席上去吧。” 她掌心一点也不热,是在这更深露重的园林里久坐不动的缘故,那点冰凉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达给薛邵,熄了他的无名火。 分明是个宦官,怎能叫他如此气不过? 丁宝枝朝容予微一颔首,拉过薛邵出了小筑。 目送他二人背影隐入黑夜,容予拿过张平托盘中的茶杯喝了一口,启唇问:“还喜欢张平这个名字吗?” “儿子十分喜欢。” 容予白皙的手拍拍他后脑勺,“好好用着,别辜负了指挥使夫人的一番美意。” 屋子里间的布帘后边发出响动,一双赤金盘璃的锦靴踏步而出。 靴子主人哼笑了声,“容太监与薛邵的女人竟也有过一段交情。” 张平本就端来两杯茶,一杯给丁宝枝,一杯给容予。 容予让他将多的那杯奉给里间那位,“聊这些太浪费时间了,我们还是说说曲州失利的事吧。” * 那厢丁宝枝跟薛邵出了流云小筑,默默跟在他身后回到山雨厅。 桌上男人们都已经走光了,说是在梁国公的书房小坐说事,留女人们在一块儿看戏谈天。 看样子书房那边完事也就该散了,薛邵只和建安王妃打过招呼便领着丁宝枝出府。 方阿宁傍晚赶来马车,这会儿正在角房跟车夫们一块儿吃席侃大山。他做常服打扮,没人知道他真实身份是锦衣卫,勾肩搭背聊得酣畅。 见薛邵和丁宝枝从里边出来,方阿宁赶忙干了碗里的酒,又往嘴里塞了块蹄髈肉。 “我家爷和夫人来了,哥几个慢吃,有缘再见。”方阿宁窜出角房迎上去,跟在薛邵身后出了国公府,“指挥使,马——” “闭嘴。” 月色朦胧硬是没削弱半分薛邵脸上的硬冷。 方阿宁闭上嘴冒出个酒嗝,怕挨呲,赶紧脚底抹油牵马去了。 丁宝枝在晚风中揣着手,凝望向斜前方薛邵的侧脸,念及他才替自己挡下过滚烫茶水,她决定先服软哄他一哄。 刚要开口马车来了,薛邵一掀衣袍抬腿上车,她嘴边那声‘薛邵’硬是咽回肚里,只好在方阿宁热切的帮助下钻进轿厢。 算了,她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凭什么让她热脸贴冷屁股。 就这bbzl么无言地回了府,徐嬷嬷领着珠珠迎上来侍候,丁宝枝最终还是叹口气,小声嘱咐珠珠去烧些热水,再拿些府上常备的金疮药来。 仔细想想,往后还得一张床上躺着,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 进屋后珠珠来过一趟,将东西都准备妥当。 薛邵脱了那身还发潮的圆领袍走出来的时候,丁宝枝已经摘下满头簪环,素淡淡好整以暇地坐着等他,她一手揽袖,一手将棉布金疮药都排开在桌上。 丁宝枝见薛邵赤着上身出来,心说正好,拍了拍身边红木圆凳,“你伤在右手不好处理,不然你口述给我该怎么做,我试着帮你清创。应该不难吧?要是弄得不好你就自己上手。” 他没接话,只是朝她走过来。 丁宝枝视线随他靠近逐步上挪,“怎么了吗?” 见他眼神蒙上层阴翳难辨的情绪,丁宝枝还没来得及慌,便被拈起下巴吻了个彻底。 窗影上,因她坐着,薛邵弯曲的脊骨躬得极为夸张凶猛,像是有兽就快挣脱而出。 分开时丁宝枝连颌骨都是酸的,按着脸颊愕然凝望向他。 这要是一口气上不来,她只怕就得变成大纾被吻憋死的第一人。 与她的大惊失色不同,薛邵若无其事拉过凳子在她边上坐下,抬下巴指向桌上某个碧绿色的罐子。 “先用这个清创,然后敷上那个白瓷瓶里的药末防止作脓。” 丁宝枝听他话锋一转险些没反应过来,“...不先擦洗一下吗?” “那就随便擦擦。” “随便?为什么随便,我帮你,你急什么?” 他直勾勾看她,眸光炽烈,“你猜我急什么?” 倒也用不着去猜,谜底就在他眼睛里写着。 丁宝枝手心发汗地将白棉布在热水里搓了搓,悉心擦拭干净他胳膊上的血迹。 表面稳如泰山,心里兵荒马乱。 她甚至还没弄清楚薛邵是怎么情难自控到这一步的...... 他怎么可以变脸变得这么快? 路上还臭着脸好像跟人有过婚约的是她一样,结果到家她刚想曲折婉转地借上药缓和一下气氛,药瓶子才摆上桌他自己气就消了。 丁宝枝无语凝噎。 其实要是别的日子倒也罢了,她今天身体确实不太舒服,在梁国公府的时候就隐隐预感月事将近,偏头痛到现在。 同一个理由用第二次...好像有点危险...... 希望薛邵小时候没听过狼来了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某人自我攻略有一套的。 第27章 丁宝枝动作愈发的慢了,不像在上药,像是在描摹什么惊世之作。 薛邵就静坐着纹丝不动地看她绞尽脑汁,别有番趣致。 心里的气也随之烟消云散,气消了他才想明白,为何容予这个甚至连男人都算不上的阉人,能叫他如临大敌。 薛邵记挂丁宝枝五年,俨然渗入血肉骨髓,那日上元节护驾是他第一次见识死亡,濒死时刻,他起初是释然的,转念想到他若是bbzl就这么死了,梁国公府的人会怎么说? 耳边传来山魈低语... ‘长姐到底和我们不一样,过过苦日子眼界短,非要嫁给村夫,搞得众叛亲离。’ ‘男人死了丢下儿子殉情也不肯回家,真是造孽,这样的孽种,老天当然不会留他......’ 生死界限,薛邵猛然睁眼,看到是一张又惊又怯,鲜活生动的脸。 那是他十九岁第一次经历生死,然而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往后五年间的每一次命悬一线,他脑海所能想到的,竟然只有再见那名叫丁宝枝的小宫女一面。 可在丁宝枝眼里却并非如此。 他只是她某天夜里大发善心救起的陌路人,在她人生中最艰难最难捱的五年里,小宦官荣达才是她唯一的羁绊。 思及此,薛邵呼出口浊气。 丁宝枝哪知道他在想什么,被盯得面上灼热,以一种拉家常的口吻道:“建安王妃说你和舒眉表妹有过一段婚约。” 薛邵果然皱眉,“多少年前的旧事了,她跟你说这个做什么?” “不知道,王妃说什么我听什么罢了。” 他话锋一转,“你和容予独处时都说了什么?” 听薛邵将话头指向自己,丁宝枝抬眼向他,心道这个问题答不好那可就危险了。 他扬眉问:“这你也不知道?” 丁宝枝泰然自若道:“容予在司礼监认了个干儿子,原名叫张栓福,我说这个名字在宫里不讨喜,容予就请我给他想个新的。” “他认的儿子,让你给起个名字?” “是我提的,他做这个顺水人情不是正好?我是锦衣卫指挥使夫人,他得给我这个面子。” 这个答案薛邵听着舒服,变了变坐姿,垂眼看她,“他顺水推舟你就要答应?” 丁宝枝小心翼翼将纱棉覆上薛邵手臂,紧了紧,信手拈来道:“他手下那个孩子看着就聪明有出息,将来他在御前要是得力,我于他不也有个赐名之恩?这样的好事不做白不做。” 薛邵轻描淡写问:“你真是这么想的?” “那是自然。” 他握住她摆放瓶罐的手腕,力道不大,但也挣脱不了。 “你抓着我干什么?我得去把这些东西放起来。” 她以为说完便会被放开,但他却又桎梏住她的另一只胳膊,将她两手攀附在自己后颈,与她几乎是脸贴着脸,状态亲昵却极具压迫。 他道:“可你说的话一点也不可信,我审过近百个诏狱里的罪臣,那帮老家伙比你冠冕堂皇得多,跟他们比起来,你这点打官腔的能耐还不够看的。” 丁宝枝这才发觉说了这么些,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自己不过是如来佛手心里的孙悟空,根本翻不出去五指山,遂乏味地将目光转向别处。 薛邵两手顺她胳膊来在脸侧,俯首从耳廓开始撩拨。 丁宝枝褙子滑落在地上,做最后争取,“我从曲州回来就觉得不太舒服,可能是月事将至路上又累着了,不是特别bbzl方便。”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27节 她顿了顿,“是真话,千真万确。” 薛邵还真停下动作,只不过是说:“那你就看在我还是带伤上阵的份上,行个方便。” 这是没得商量了。 事实证明她先前就不该闹‘假月事’那一出,她从来不知道有些精力是可以攒的...... 后半夜有几下跟不死不休似的,丁宝枝魇住了般的反复梦呓着“别再了”,但是无果。结束那刻丁宝枝短暂失去自控,脑袋一片混沌。 她让薛邵托着后脊软弱无骨的平放回被子里,沾枕头就着。 次日晨起薛邵其实也犯困,但他还是百户时便缉查办案日夜颠倒,这会儿打个哈欠就也抖擞精神地坐了起来。 架子床内侧睡着丁宝枝,她睡得很沉,昨夜替她擦拭穿上衣服她也只是翻了翻身,这会儿皱着眉像是睡得不太安稳,薛邵动作又轻又缓地下了床,穿衣出门。 今日他有要事在身。 昨天时间紧他没能亲自进宫觐见,便让方阿宁传话给毛丰,说了说曲州的情况,并让他转告皇帝,明日早朝可以用那几具尸身诈一诈朝堂上的老狐狸。 薛邵与毛丰汇合后,交换眼神上了早朝。 事前安排好的八个锦衣卫抬着四具尸身,将他们在殿外码成一排,面孔覆盖以白布。 朝臣们一下早朝,出了勤政殿就见明晃晃的四个死人,边上还站着八个比死人更冰冷的锦衣卫。 “薛邵!你放肆!” “指挥使这是做什么?” “薛邵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勤政殿门前摆放尸身,你还有没有将皇帝将礼法将这大纾的朝纲放在眼里!” 群情激奋地一番围攻过后,薛邵目光凌冽扫过众人千姿百态的怒容,没有嗅到狐狸骚气。 ...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皇帝见薛邵变了神色,站出来道:“诸位卿家,这是朕让薛邵做的,他在曲州审查阉党案时遇袭,这四具尸体想要劫囚,可惜他们都是训练出来的死士,丢进诏狱也不会开口,是以朕就让薛邵将尸体都带上来,用死人让活人说话。” 皇帝环视一周,“那...诸位爱卿有什么要说的吗?” 朝臣们都静了下来,有几个老古板交换眼神,暗自摇了摇头,觉得荒唐。 那厢毛丰也对薛邵摇了摇头。 不过他摇头是因为没能在这些神情各异的脸上,捕捉到他们想要的表情。 想必薛邵也是一样。 不应该啊,如果这四个死士的主子就在这帮衣冠楚楚的士大夫之中,他就是挖空脑袋也料不到薛邵会将尸体摆到他面前去。 因为此举确实称得上大逆不道,但若能以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揪出幕后主使,那何不兵行险招试试看呢? 皇帝开始还持反对意见,是毛丰搬出薛邵好一番游说,他才松了口。 这下事态可就不太乐观了。 料理完殿前的尸体,皇帝已经带着司礼监的人下了早朝,没留他要个解释。 薛邵和毛丰沉着脸走出紫禁城bbzl,毛丰跟在他边上,感觉半个人都让他的森冷之气扎得发麻。 “薛邵,有没有可能是暗处还有一个,你那晚下雨没发现,让他逃回去报信了。” 薛邵扫他一眼,冷然道:“你觉得呢?” “我知道是不大可能,但是——” 毛丰提口气,仔细分析道:“如果不是幕后主使提前知晓了劫囚失手,心中已有准备,他又如何能够那么快的掩藏情绪,不被我们察觉?他手下杀手就躺在勤政殿前,居然都能藏住马脚。” 说到这他觉得还是得安慰安慰,叹口气对薛邵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否则真就无法解释了。按理说你返程回来距离曲州已有一段路程,就算留下活口报信,他不论是先赶回曲州还是直接跟随进京,都起码得慢你三四天的脚程。” 薛邵翻身上马,慢悠悠道:“除非泄密之人和我几乎同时进京。” 他昨天傍晚回京,不过四五个时辰的功夫,谁有本事将消息在一夜间传递给幕后之人。 心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他曾将曲州遇袭之事,泄露给梁国公...... 情急之下的胡乱猜测很快烟消云散,他清楚此事难查,更不能乱查。 薛邵回府后,本以为丁宝枝会在屋里绣那幅比被子还长的《无量寿经》,哪知从屋外望过去,绣架前空空如也,上头的字也还停在去曲州之前的进度。 里头传出珠珠担忧但聒噪的嗓音,“夫人,要实在不行...我给您去拿个汤婆子来?” 大热的天,要汤婆子做什么? 屋里丁宝枝声音温温吞吞,又轻又飘忽,“今天算得上热天,我再捂个汤婆子你就不怕给我捂熟了?” 薛邵听到这儿抬腿进屋,就见丁宝枝披着薄衫靠坐在架子床上,小脸素白惨淡,和昨夜唇咬海棠的娇艳判若两人。 “这是怎么了?” 薛邵搁下佩刀上前,她余光见是自己,转身背过去。 珠珠在旁手足无措地小声道:“大人,夫人她身体不适,一个月就这一回,您多担待。” “你下去吧。” 薛邵忆起昨夜,在床沿坐下,他伸手想将人转过来,丁宝枝后脑勺长眼睛了似的往前蹭了蹭,不让碰。 布衫轻薄,贴合着她腰部曲线,如同一柄侧放着的翡翠玉如意,薛邵探手握住她腰身,将人带转过来。 丁宝枝动弹一下小腹绞痛,眉头倏地拧在一块儿,嗓子眼里蹦出声呜呜咽咽的“疼”。 薛邵喉头一滚,不知如何是好便没有收回手去,只是覆盖在她腰侧。 丁宝枝不吭声了,他手热,正好捂肚子,也算将功赎罪。 僵持了会儿,她还是心里窝火,毕竟再平静的水也有被煮沸的时候。 分明昨晚说得那么明白,她就是身体不舒服,难受、头疼、乏力,就这样还要经受一顿疾风骤雨,这下好了,让她长见识了,原来月事期还可以这么疼。 薛邵见她脖颈疼出细密薄汗,随即喊来bbzl珠珠去请大夫上门,看诊开药。他想到要喝药那便不能空腹,也不知她疼了一天吃没吃过东西,正要发问,被她冷声打断。 “薛邵,你什么时候能将我当个人,而不是当成个玩意儿?” 第28章 丁宝枝话音刚落,薛邵说没出口的关心顿在嘴边,挫败与自责霎时将胸膛填满。 他此前从不在意旁人对他的看法,甚至觉得活鬼也好冷血也罢,不过是说他没有人情味,不懂何为真心,不配爱人吗? 他从来不以为然,谁还没颗真心了,不过是平日里用不上就放起来,只有在和丁宝枝独处的时候才拿出来给她看看。 但好像真心也会办坏事。 这下他连自己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不懂,也不配。 良久,薛邵只是将珠珠叫进来。 他向珠珠问话,眼睛却看着背对自己的丁宝枝,“夫人用过午膳了吗?” “用过些,比平时吃得要少。” “你们大热天为何说起汤婆子?” 珠珠缩了下脖,小心道:“是奴婢实在没辙了,您别怪罪。奴婢觉得夫人应是虚寒的体质,都说越是体寒越容易在月事期的时候受罪,奴婢就想弄个汤婆子来给夫人捂捂。” 薛邵微皱起眉,看向丁宝枝裸露在外的双足。 他吩咐珠珠:“打热水来,让夫人把脚泡热了再睡,大夫来过之后让他来书房见我。” 说完他便推门走了,还丁宝枝一个清净。 那厢丁宝枝正侧躺着拧眉,两脚不着痕迹地溜进被子里。 她心中狐疑,自己脚凉惯了就没往那处想,薛邵是怎么想到的? 随即丁宝枝记起那晚在马车,她说自己夜里脚冷,他轻描淡写点头说知道了,没想到他非但知道了,还给牢记下了...... 珠珠凑到床边去,小声对丁宝枝道:“哇夫人,大人好细心啊,我怎么会没想到泡脚活血呢,还说拿汤婆子,真是笨死了。” 珠珠见她一动不动也不言语,轻声道:“夫人...您还是别气了,气不顺疼得更厉害,您要是愿意坐起来泡泡脚,就点个头或者嗯一声,我马上就去给您端水。” 丁宝枝本来不觉得,经薛邵一说,两脚竟真有点冷飕飕的,于是面朝里默默点了点头。 泡过脚,还没见大夫也觉得腹痛好转许多,不再像有人拿手拽着她的脏器拧来拧去了。 大夫一到,珠珠帮着丁宝枝穿戴整齐,去前厅号脉。 倒没什么大问题,这本来也是丁宝枝头回被癸水如此折腾。 大夫例行公事地一问:“夫人可有心要个孩子?” 丁宝枝让他问得措手不及,徐嬷嬷还站在边上,只好点了下头,“顺其自然。” 大夫摸摸胡须,“顺其自然是好事,心态平顺也容易怀上。夫人气虚体寒,该是先天禀赋不佳,加之经年心力交瘁操劳所致,若想要孩子就得勤加调理,否则不易受孕。” 丁宝枝微微一愣,心说经年劳累也能让他说中bbzl。 还以为自己这五年间练得肩能扛手能提,该身强力壮力拔山兮才是,想不到她竟是外强中干,被那五年消耗得元气大伤。 “好,多谢老先生提醒,我记下了。” 丁宝枝回屋后又躺下,之后徐嬷嬷煎了药送来,盯着她喝干净。 其实那会儿都已经不怎么疼了,丁宝枝喝了药便坐到绣架前赶工,珠珠劝她多休息,她却说躺着反而疼得明显,坐着刺绣专心致志的就什么都抛在脑后了。 见珠珠还要劝,她话头一转,“我看你总是坐立难安,不然坐下跟着我学,正好有个由头可以光明正大的偷懒。” “夫人饶命,这哪是偷懒啊,这可比站着不动累多了。您要是觉得我晃来晃去看着心烦,我就去廊上待着,您有事就喊我一声。” 见丁宝枝点了下头,珠珠笑得直露牙花子,赶紧屁颠颠伸胳膊伸腿透气去了。 早看出她待不住。 丁宝枝忍俊不禁摇摇头,将油灯拿得近些,埋头扎花刺绣。 书房内,薛邵见过那老大夫,将人送走之后重重往椅背一靠,烦闷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脑子里一会儿想丁宝枝,一会儿想今日朝堂上的蹊跷。 朝堂上的蹊跷暂时没有线索,硬要往下想他无可避免会想起梁国公,头疼不已,只好转念去想丁宝枝,愈发没有头绪。 薛邵右手按了按太阳穴,稍作精神,自桌下摸出一只小匣,打开取出一片纸张,纸张上血迹斑斑,因时间流逝呈深褐色。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28节 上头字迹清晰,笔走龙蛇,可见书写之人绝非等闲。 这是马志忠临死前,在他刀下亲手写就,只有当时在场的薛邵和皇帝亲眼见过,之后拿出去的都是重新抄写的另外一份。 当日大殿上,马志忠双膝跪地,面朝髹金漆云龙纹宝座上的皇帝。 薛邵将纸笔摆在马志忠面前,抽刀架住他年迈发皱却又不肯弯曲的脖子。 “万岁...”马志忠耸动两肩,笑得癫狂,“万岁啊...” 皇帝和薛邵都知道他叫的万岁不是面前这位,而是亲手扶他上位,默许他坐拥至高无上的权利和财富的先皇。 马志忠自认是先皇称帝最大的功臣。 他扶植栽培了朝中半数大臣,甚至亲自教导陪伴了太子,目送他荣登大宝,享有这有他一半功劳的万里江山。 本以为这顽劣不堪生性闲散的小皇帝会是个傀儡,谁知他登上皇位便撕下了无德的伪装。 一点一点,抽丝剥茧地从自己手中拿回属于他的权利。 “真是一出大戏!朱霆云!原来不是我选择了你,而是你选中了我!” 皇帝看着刀下仰天长啸的花甲老臣,看得出,他这六十余年过得可真是处心积虑机关算尽,竟可以双目炯炯如电似箭却满头银发。 此时的他必然知道,他不会活着走出殿外。 皇帝道:“马志忠,朕感念你的教导之恩,免你斩首示众。你将朝中余党的姓名书写在这纸张之上,bbzl权当第一次也最后一次为朕敬忠。” 马志忠问:“横竖是死,我为何要说?” 脖颈上的刀轻轻一挑,来在他黄浊的眼前。 马志忠猛然抬手捂住脖颈,两眼死死盯住刀面上薄如蝉翼的一片人皮。 森冷的语调侵蚀着这养尊处优的老人最后一点胆魄,“马太监,你是自己动笔,还是我削你一片,你写下一划?”薛邵冷笑了声,“若是后者,希望你的名单不会太长,否则我怕名字没写完,你就让血糊住眼睛疼得握不住笔了。” 薛邵甩掉刀上的皮,重又架住他脖子,马志忠陡然一颤,狂笑着抓起地上笔杆。 “好,好,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朱霆云,你真是养了条疯狗!不过你可要当心了,当年我于你父皇何尝不是这样的一条狗!” 皇帝站起身,迈步来在他面前,蹲下道:“马志忠,你有这闲聊的功夫,名单都写完了,早点上路吧,你看朕烦朕看你也烦。” 马志忠捂着流血的脖子写就了名单,薛邵将那名单呈给皇帝,皇帝看完只问那上头是不是全部的名字。 马志忠当然说是。 可名单上最大的官只到二品,若说马志忠包庇了一品官员,也不一定,只是可能性非常之大,但凡他刻意遗漏了谁,那人定然是与他地位相当的朝廷大员。 也就是说,死了马志忠或许还有王志忠李志忠,贪念披上人皮,就是朝堂上那些衣冠楚楚的士大夫。 马志忠一口咬死那便是全部的人。 “朱霆云,我写完名单,你该送我上路了。” 皇帝却道:“朕只说送你上路,没说何时杀你,薛邵会将你关进诏狱,送这名单上的每一个人去见你,你且安心等着他们陪你上路。” 皇帝和薛邵计划得天衣无缝,但在锦衣卫秘密送马志忠去往诏狱的路上,囚车遭遇截杀。 锦衣卫以为是马志忠的人劫囚,不成想竟是杀人灭口,一支袖箭过后,马志忠眉心中箭,死士纷纷自裁,徒留锦衣卫惊惶万状,不知该如何向指挥使复命。 薛邵见到马志忠的尸体后,斩下了他的头颅,悬于菜市街。 不过这也侧面佐证了马志忠背后还有黑手,这次曲州之行,那人又如法炮制,不过这回被薛邵反将一军,没能将戴左明杀死。 本以为只要将这四具遗体往勤政殿外一放,幕后黑手尚不知情,无论如何都会状态反常,可偏偏—— “薛邵。” 温吞吞的呼唤将他思绪拉扯回来。 薛邵从椅背上直起身,睁眼见丁宝枝披着件罩衣站在书房门口。 丁宝枝以为他在小憩,可他睁眼时满是疲态,显然在苦思冥想,为某些事情发愁。 “你在忙公事?” 薛邵深吸口气摇了摇头,向她伸出右手。 丁宝枝走过去,被他理所当然地拉进怀里,侧坐在腿上,他单手环着她腰身,手掌自然而然落在小腹。 “还疼吗?”他情绪并不高涨,连声音都是喑哑的bbzl。 丁宝枝不自觉随他放轻音量,“我就是来告诉你,喝过药就不疼了。” 薛邵闻到了她身上淡淡苦味,叹气后将脸埋在她颈间,疲惫道:“对不起宝儿,是我不懂。” 丁宝枝没料到会从他嘴里听到这三个字,讷讷看向他。 他只问:“我这样抱着你你是觉得好一点,还是更难受了?” “...不难受。” 结果他搂得更紧,像溺水的人抓到浮木,也像荒漠中的人找到水源,贪婪地汲取她身上气味。 丁宝枝感觉的到薛邵在寻求着些什么,是一件他认为她能给予他的东西。 会是安慰?亲昵?还是...爱。 良久的耳鬓厮磨过后,薛邵下巴抵着她发顶,叹息着沉声唤她一遍,又一遍。 第29章 当晚丁宝枝做了个梦。 梦里她是一只粉蝶,在山涧食花饮蜜,放眼望去这福地洞天的美景孤零零只有她一个,这是何种瑰丽壮阔却又前所未有的孤独。 转眼山涧闯入一头独狼,它伤得很重,对一切万分警惕,可他孤独太久,纵然遍体鳞伤仍低俯着身体靠近粉蝶,动作小心却又携带着危险。 蝶试着降落在狼的鼻尖,狼了打个喷嚏将蝶吹出好远,狼想伸手护住跌落的蝶,不想利爪划破了她斑斓脆弱的翅膀。 丁宝枝被身体下坠的怪异感觉惊醒,惊魂未定把向来警惕觉浅的薛邵也给吵醒了。 她入睡前还背对着他,这会儿却面朝着他,蜷着膝盖,像被月亮环抱的星星。 薛邵迷迷瞪瞪掀眼皮看她,“疼?” 丁宝枝摇了下头,“我做了个梦。” “有我吗?” “...有。”但丁宝枝稍加改编,“我梦到你是一条狼...青。” 他嗓子眼里冒出声沙沙的笑,“你梦到我是狗?” “嗯。” “它冲你叫吗?” “不叫,它只是跟着我。” “它跟着你,我猜它是喜欢你。” 丁宝枝没做声。 他道:“睡吧。” 黑暗中丁宝枝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大约是睡昏了头,竟动起恻隐之心。 其实她从未给过薛邵一个真正的机会。 她的视若无睹和漠不关心,恐怕也正如掌中刺那样时刻提醒着薛邵—— 他不过是在一厢情愿。 丁宝枝很快为这个念头皱起眉头,明明薛邵自以为是地打乱了她的人生,她却开始可怜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是因为他向万岁求来的出宫赦令? 还是因为他硬塞给她的正室之位和三品诰命? 丁宝枝不再想下去,她怕自己发现薛邵将她那颗万念俱灰的心始终捧在掌中,强横而笨拙地不肯还她。 而那掌中的温度,竟也被他的锲而不舍焐热了一点。 次日早晨。 丁宝枝随薛邵醒过来,他已经穿戴整洁预备前往北镇抚司。 见她醒了,薛邵将刀转向身后,来到床畔坐下,“我今夜不会回来,明天后天也不一定。” 丁宝枝以为是他刻意为之,想留她一片清净地。 她想告诉他大可不必,bbzl但又选择拐弯抹角地先问:“为什么?” 薛邵道:“曲州押来的人要审,魏光禄也快到了,锦衣卫得带他和大理寺交接,将他送去听候发落。” 丁宝枝刚醒人是懵的,喃喃道:“原来是为了公事,我还以为...”说到这儿她反应过来,不往下说了。 哪知薛邵会错意,哼笑道:“你把我想得也太不堪了,我怎会因为不能跟你同房就跑去睡北镇抚司。” 丁宝枝听他说得理直气壮,脸都热了,她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她用被子将小半张脸盖住,瞪视他道:“我是以为你因为昨天的事误会我还有气,刻意出去住。” 薛邵笑了笑,“那如果真是这样,你本来打算对我说什么?” 丁宝枝捂着被子瓮声瓮气道:“这儿是你的府邸,你当然想回来就回来。” 薛邵笑看着她,看得丁宝枝不得不问:“怎么了?” “我得走了。” 丁宝枝听出他话语的不舍,翻了个身让他走吧,耳听房门开了又关,她转回去,见边上被躺得皱巴巴的就伸手拍了两下,还有些余温。 之后便再也睡不着了,她爬起身在床上侧坐着,对着空屋子发愣。 珠珠听到屋里动静,知道她起了,敲敲门小声问要不要这会儿洗漱。 丁宝枝顺势掀开被子坐起来,让珠珠帮着穿戴洗漱,吃过饭就又拈起针线,忙活佛经刺绣。 如此度过两日,期间发生了两件一大一小的插曲。 小插曲是徐嬷嬷在午间端给丁宝枝一碗汤药,丁宝枝说自己不再腹痛不必继续用药,徐嬷嬷却说那是将养身体的补益剂,补气养血,滋阴润燥,是那日大夫临走前她刻意请他开的药方。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29节 丁宝枝当下有些不快,那日她和大夫分明达成共识,为何徐嬷嬷还要背着她弄来补药? 她沉声道:“徐嬷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还不至于要靠喝补剂度日。” 徐嬷嬷劝说道:“可这也是为您好啊。” 丁宝枝放下手上针线,面向她道:“如果是薛邵让你来劝我喝的,那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会喝,可这若是嬷嬷一个人的主意,还请不要为难我。” 徐嬷嬷让她噎住,端着药离开,之后也没再尝试。 这便是小插曲。 而大插曲则是薛府来了不速之客。 那日薛府正门鸡飞狗跳,丁宝枝却在东院没有得到任何通报。 府门外,张氏被玉枝搀扶着,眼睛也不知道哭过几回,肿得像两个核桃,嗓子也沙哑得不成声调,低声哀求着徐嬷嬷行个方便,进去请丁宝枝出来见她一见。 徐嬷嬷早从珠珠那听说了,那日丁宝枝回娘家闹得不欢而散,而今又来,她怎么可能让丁家人如愿? 于是她不许珠珠告诉丁宝枝丁家来人了,自己拿着个笤帚站在门外挡驾。 珠珠跟着拦了会儿,大约是觉得实在不妥,还是趁徐嬷嬷跟张氏打太极的功夫偷溜进了东院。 “夫人,bbzl夫人。” 丁宝枝正埋头绣着‘菩’字的最后一笔,也不抬眼看她,只问:“怎么了?” 珠珠喘着粗气,两手撑在膝上,“您娘家人又来了!正在前边赖地不起和徐嬷嬷撒泼呢!” “嘶——” 丁宝枝一下扎破手指,趁血珠还没渗出来,忙把指头含进嘴里。 她得有一两年没犯过这种生手才会犯的错误,扎破手指事小,血弄到织锦上可就功亏一篑了。 丁宝枝嘬着指头跟珠珠往前厅去。 她心里已经明白张氏这趟所为何事,薛邵那日出门前才说,魏光禄进京后要被扭送大理寺,等一纸皇帝的亲笔裁决,革去他的四品知府职位。 丁宝枝不懂朝廷那几个大衙门的具体职责,只大概明白魏光禄虽然是锦衣卫以捉拿阉党的名义拿下的,但他没有涉及个中利益,只是个给人提鞋的角色,还不够格被关押进北镇抚司的诏狱。 锦衣卫是皇帝亲卫,杀鸡焉用牛刀,魏光禄来到京城自然交由大理寺处理。 所以张氏这趟来找她,她大可以用这个理由光明正大的将人劝回去。 丁宝枝行至前厅,见到了门外坐地垂泪的张氏,叫她意外的是和张氏一起来的不是她女儿金枝,而是玉枝。 “二姨娘,玉枝姐姐。” 丁宝枝这么一叫,跟叫魂似的把地上的张氏给叫得蹿了起来,伸出两条胳膊就朝她扑过去,想必死人诈尸的恐怖也不过如此。 徐嬷嬷见状赶紧张开两臂,老母鸡护崽,扭头道:“夫人您怎么出来了!” 跟徐嬷嬷一块儿开口说话的还有张氏,但她只是一个劲喊着丁宝枝,叫她救救金枝的夫家。 丁宝枝皱眉道:“二姨娘,你先冷静下来,你这样叫我如何请你入府?” 张氏一听丁宝枝要请她进府,手心手背抹干了眼泪,又将手上的泪擦到衣裙上,俨然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嘴里碎碎念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宝枝有良心,宝枝不忘本。” 边上丁玉枝将怀里的鸳鸯绣帕塞给她,“哎哟哟二姨娘,这多埋汰呀,快拿我的帕子擦。” “天爷呀,我哪还管得了这些!”张氏没接过去,又将帕子上的那双交颈鸳鸯推回了玉枝手上。 丁宝枝看向丁玉枝问:“二姐,你怎么也来了?” 玉枝将那帕子揣回去,叹口气道:“我娘这几日胸口不舒服,我就每天白天去陪陪她,今天我见二姨娘实在坐不住说要来找你,这不就跟着来了嘛。” 丁宝枝道:“都请进来吧。” 张氏感恩戴德拉着玉枝往里进。 一旁徐嬷嬷惊愕,“夫人——” 丁宝枝侧过身,淡淡道:“徐嬷嬷,我敬你是国公府的老人,更敬你将薛府管理得井井有条,可这不代表你可以不经我允许,将我的娘家人关在门外。” 她这话说得算重,徐嬷嬷挨了训斥,只闭嘴噤声并不为自己辩驳。 丁宝枝知道徐嬷嬷也有她的考量,但她大概是在这薛bbzl府□□惯了,以为丁宝枝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总在小事上替她做主,长此以往次数多了,就会替她决定大事。 上回还只是补益剂,这回就成了替她闭门谢客,再不制止谁知道下回又是什么。 行到前厅,张氏粗嘎着嗓子上来抓着丁宝枝的双手。 “宝枝啊,你都知道了吧。” “二姨娘是说曲州知府来京的事?” “什么来京,他这是被锦衣卫押送进京呐。”张氏将她脸凑得极近,恨不得贴着丁宝枝说话,涕泪横飞地抹在她身上,“宝枝,你想想办法,金枝人都哭晕好几遭了,要不是她实在起不了身,我们娘俩肯定一道来求你。” 丁宝枝腕子让她攥得生疼,玉枝见状上来帮她,“二姨娘,你好好说话,这你叫宝枝怎么听你讲呀。” 话音将将落下,前厅外的垂花门后,踱走进一位身穿银红软烟罗披风的端庄美人。 “宝枝,薛邵不在家,你这儿怎么这么热闹?” 丁宝枝见了来人,眼中一喜,“建安王妃。” 作者有话说: 小小请一手假,眼看能倒v,急需整理章纲保证后期续航,所以4.19停一下,谢谢理解! 第30章 这一下别说丁宝枝,就是声泪俱下的张氏和手忙脚乱的玉枝都看了过去。 建安王妃看清了厅堂里的三人,愕然道:“哎呀,这是怎么了?好好说话不成,非得上手?” 王府婢女和徐嬷嬷这才迈着小碎步的跟上来,堪堪在建安王妃身后站定。 张氏和玉枝一个是户部郎中的妾,一个是五品内阁学士的妻,论身份还没有建安王妃的一根指头尊贵。二人赶忙见礼,向建安王妃道明身份。 建安王妃笑道:“不必多礼,我也是来找宝枝的,老远见你们一拥而上闯进她家里,还当是光天化日京城里闹女土匪了。” 张氏干笑两声,扒拉丁宝枝道:“宝枝,你招呼招呼,别管我和玉枝,我们的事不急。” 这就又不急了,分明刚才还哭天抢地地求她办事。 丁宝枝眼底一沉,计上心头,她反握住张氏扒拉自己的手,轻拍道:“二姨娘,王妃是薛邵的小姨母,平日关系亲近时常走动,若轮远近亲疏,我娘家人来到薛府才是客,要是怠慢了你和玉枝,传出去就不好听了。” 丁宝枝笑盈盈抬眼望向建安王妃,“王妃您说是不是?” 建安王妃读出她笑眼里的其他意味,掩嘴一笑,点头称是,“可说呢,我来我外甥和甥妇的家里坐坐,比回自己家还舒服自在。宝枝你且款待娘家来的客人,我上偏厅等你去。” 话毕她便转身朝徐嬷嬷颔首,请她领路,带着婢女朝偏厅去了。 丁宝枝拉过还想留人的张氏,热切道:“二姨娘你接着说,我听着。” 玉枝旁观者清,看出宝枝用意,帮着宝枝向张氏施压,搭腔道:“二姨娘你说吧,别让建安王妃久等。” 张氏慌里慌张只bbzl好抓紧时间,压低嗓门道:“宝枝啊,你听我跟你说,现在不光是金枝的夫家遭殃,还牵连到了你爹头上。他这段日子可还停着职呢,上回不就说嘛,你爹跟户部尚书还有曲州知府都关系紧密,要是这两人全被撤职罢官,他八成也够呛啊!” 这番话她在丁府演练了十来遍,知道丁宝枝不一定愿意帮魏光禄,但不能对亲爹也袖手旁观吧? 只要把魏光禄和丁鹏举给绑到一起说,总能把丁宝枝给架住,不愁她不帮忙。 丁宝枝却道:“可上回我分明听爹说他是清白的,愿意配合调查,我相信爹没有和阉党同流合污,怎么着都会没事的。” 张氏提高调门,“可那是进北镇抚司候审!要下诏狱!” 丁宝枝道:“薛邵和我说了,锦衣卫只抓阉党,爹并非直接涉案,最多被大理寺传唤,问完话知道他是清白的就能回户部了。” “可是...”张氏一下没话说了,抿了抿唇又道:“你也说了锦衣卫只抓阉党,那金枝的夫家也不是阉党。” 丁宝枝道:“所以锦衣卫也会把知府大人移交大理寺,后续全由万岁爷和大理寺定夺。”她一句话将张氏的路给封死,脸上始终挂着抹不咸不淡的笑,得体又疏远。 张氏瞪大眼睛,“啊这......” 本来能求锦衣卫的事就不多,结果真遇上事了还放着薛邵的大腿不能抱,这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吗? 玉枝单手从背后环住张氏,安抚道:“二姨娘啊,我都跟你说了,宝枝心善,要是能帮早就帮了。” 张氏灵魂出窍,眼珠子转得缓慢,是在努力想辙。 玉枝拍拍她臂膀,安慰孩子似的,“金枝有我们呢,她男人做错了事,不能叫她跟着受委屈,大不了蹬了那不中用的,回娘家过。” 张氏苦着脸道:“这魏家肯吗?” “魏家肯不肯的,不还得丁家说了算吗?”玉枝说着,努努嘴巴指向宝枝,示意张氏他们家还有个三品诰命,到时魏光禄被撸了官,丁家可就比魏家地位崇高了。 张氏虽不甘心,但也只能作罢,要不是建安王妃在偏厅等着,她估计还能赖会儿。 送走玉枝和张氏,临走时玉枝还悄悄扭头朝宝枝眨眼睛,示意她干得漂亮,后面的事就别担心了。 丁宝枝目送她们走远,心说难为玉枝提前知道张氏要来,还特意跟着。转回身见珠珠还愣着,笑道:“怎么了?吓着了?” 珠珠恍然回神,点点头撇嘴道:“有点,我想到那天要不是夫人带我走,我就得被送去张氏的院里,那日子得多难过啊。” 这倒出乎丁宝枝的意料,按照珠珠的性格,她从来不会伤春悲秋的把过去的了的事挂在心上。 不过丁宝枝还是拍了拍她瘦小的肩膀,“走吧,建安王妃还等着。” 去到偏厅,没见建安王妃,她留了个婢女在那,说王妃让徐嬷嬷带着四处走走bbzl,往东院去了。 丁宝枝又来到东院,见建安王妃正站在绣架前,有声有色地跟徐嬷嬷品评她的绣工。 今天天好,丁宝枝叫珠珠帮着把绣架搬到了院里的银杏树下。司衣司的绣房南面是落地隔扇,另外三面全都有格子窗棂,白日里通透明亮,这条件在家没有,于是就在白天去户外树荫,眼睛最舒服。 建安王妃站在树下朝她招手,一脸喜色道:“宝枝你快来,跟我讲讲这绣的什么?做什么用途?” 丁宝枝提裙走过去,在建安王妃身侧站定道:“这是佛家的《无量寿经》,先前进宫受封的时候,万岁爷提到了我在宫中给太后绣的经文,我就想趁着太后寿诞的机会,以薛府名义再绣一篇给太后献礼。” 建安王妃一惊,看向她道:“那不就是八月初吗?这都快七月了,宝枝你完得成吗?这可是劳神又费力的大工程啊。” 丁宝枝摸上绣架,笑道:“那我也没办法了,一旦开始,完不成也得完成,反正我整日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能为太后做点什么那再好不过了。” 建安王妃舒展眉头道:“难得你年纪轻轻有这份心,我不跟着府里老人礼佛也知道抄经比诵经功德更高,绣经可就更不用说了,太后一定喜欢,要是有谁为我一针一线绣功德,我也欢心。” 丁宝枝笑道:“只要心诚不半途而废,功德都一样高。都说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太后熟读佛经,已不需要我多做什么,我只是绣个花样供她老人家观赏。” “哎唷。”建安王妃听得别提多舒坦,转向徐嬷嬷道:“真是个好孩子,我可太喜欢宝枝了,你看看这儿的针脚,又漂亮又平整,给我多少耐心和恒心我也办不成这事啊。” 说着,她拿起腰上挂着的豆绿宫绦,“你看看我这个岁数却连条绦子都打不好,每次带出去都不好意思说这是我亲手打的,问起来啊,我都说是我那两个小儿媳做的,反正也没人敢说她们俩做的不好。”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30节 丁宝枝和徐嬷嬷听了都笑,徐嬷嬷道:“王妃不如让我们夫人帮您瞧瞧?” 建安王妃道:“说的是,行家里手在这儿,我得取取经。宝枝你来看看,我这哪儿不对了?总感觉绳结都松垮垮的。” 丁宝枝走过去帮她瞧,心说还好王妃有两个能替她顶包的儿媳,否则这手艺拿出去的确让人忍俊不禁。 但她只是道:“王妃少打了个几个纽扣结做固定,所以上边的盘长结才显得松散,底下的团锦结也间隔不一。” 建安王妃一听,“啊?这不得重做吗?那这条绦子不就白打了?” 丁宝枝道:“不白打,王妃给我一炷香的时间,我还您条新的。” “嗐,这么丑的一条绦子,救它做什么。” “不丑,我刚才自作主张借您挡驾,还没感谢您呢。” 建安王妃微微一笑,摘了宫绦递给出去,“那你拿去吧bbzl。” 丁宝枝接过豆绿宫绦,又进屋取了条秋香色的新绳来。 她请王妃落座,帮她拽着绳子一头,又在对面坐下,将宫绦绷得笔直,居然能在不拆旧绳的情况下,用新绳做出单独的绳扣,固定住每一个绳结。 建安王妃看她专心致志打着绦子,问道:“适才来的那位丁家姨娘,是来找你托薛邵办事的?” 丁宝枝点了下头,“是,不过我帮不上忙。听薛邵说,跟阉党牵扯的案犯都不能按常规去判,衙门有衙门的考量,我只能尽量把人搪塞过去。” 建安王妃欣慰道:“你做得对,就是该这样,我以前不懂,大包大揽的,还觉得自己能者多劳,傻得冒泡。其实我是听说了锦衣卫近日事忙,来看看你。你是不知道,薛邵进北镇抚司两天没出来,朝上人心惶惶的。” 丁宝枝问:“这是为什么?” 建安王妃道:“他审问谁,大臣们都屏气等消息,因为弄个不好朝堂就要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说这个,我怕你在家孤零零的,今天路过就顺道来看看你,真是来着了,能帮你挡个麻烦还换了个漂亮绦子。” 一阵风过,吹起丁宝枝脸侧碎发和手中宫绦。 她淡笑道:“多谢建安王妃记挂,薛邵出门前说过这段时间很忙,我也不是苦等。” 建安王妃闻言嘴角不自觉向上,越和丁宝枝相处,她就越明白薛邵对她的喜欢。宝枝就像是皎洁的月亮,又像是通体雪白的小猫,她随风潜入夜,又有一副勾人的性情,她顺着你,可你清楚明白自己降服不了她...... 你以为你拥有了她,可她是她自己的。 这个手段雷霆的外甥啊,总算是栽了。 作者有话说: 4.22周五正式倒v哦!从23章开始倒,到时掉落肥章和红包,感谢大家支持!来玩来玩! 第31章 那厢丁宝枝手指灵活,穿过最后一个绳套,“王妃,做好了。” “我看看。”王妃接过去,将宫绦搭在掌中,“哎唷真好看,比买的都好看。” 豆绿的主绳搭着秋香的小活扣,如同果子配着清茶,叫人一饱眼福。 丁宝枝笑道:“您打的结我都留着,只替您固定了几处,这下这个盘长结就不会一个耳朵大一个耳朵小了。” 正说着,东院外头传来脚步,大踏着步子,刀鞘鞘耳摩擦铜扣,明明是回家,听着却来势汹汹。 丁宝枝不必回头也知道:“王妃,薛邵回来了。” 建安王妃点头,“我听着这动静也像是他。” 薛邵恰好迈步而入,因着眼底疲惫显得有些阴鸷,他浑身气势锋利,一入东院便将那初夏的热切劲儿给冻住,连枝头打盹的雀都叫他给惊走。 他在府门外就见到了建安王府的轿辇,这会儿朝王妃微一颔首,喊了声姨母便径直朝着丁宝枝走过去。 “在聊什么呢?” 建安王妃一抬下巴,指向桌上道:“聊我这起死回生的bbzl宫绦呢,我说我打得不好,宝枝就替我改了改,你瞧一下就不一样了。” 薛邵拿起来看了看,随口道:“我说呢。” 王妃蹙眉,“你这是话里有话呢吧?” 薛邵没答,只眯眼回忆道:“我还记得姨母刚和建安王定亲的时候——” 建安王妃‘腾’地站起来,“薛邵,你少揭长辈的短!” 薛邵个子高,建安王妃又得端庄自持,想叫他闭嘴只能走过去伸手象征性的制止,薛邵只要抬着头转转身就能躲过去。 他断断续续说着:“姨母刚和建安王定亲的时候,给他做了只荷包,亲手绣了并蒂莲花,建安王收到说这小树苗绣得真好,生机勃勃,可颜色竟是粉的,就派人暗中打听姨母是不是有辨不清颜色的眼疾。” 丁宝枝在旁微笑,早看出王妃以前是鱼跃鸢飞自由自在的性子,想不到还这么可爱。 她帮腔道:“王妃身份尊贵,打不来宫绦算得了什么?” 建安王妃得意道:“薛邵,我看你就是嫉妒我有宝枝打的宫绦。” 到底是姨母,看着他长大,拿捏人有一套。 薛邵顿时没了揭短的乐趣,修长的食指挑着那绦子,转向丁宝枝,“宝儿,我也要一个。” 建安王妃奸计得逞掩嘴偷笑,故意不吱声。 丁宝枝上下打量他,想象不出他这利落飒爽的装束挂条绦子上去会是什么画面,于是摇头,“我做了你也不会戴。” 薛邵挑眉问:“你怎知我不戴?” 丁宝枝一抬下巴,“锦衣卫的飞鱼赐服搭宫绦?这不是又累赘又滑稽吗?” 薛邵低头看看,曳撒配宫绦,的确荒唐。 建安王妃抿嘴笑着看他俩你来我往,清清嗓子道:“宝枝你给他做个别的不就成了?做个薛邵能随身戴的。” “随身?”丁宝枝再度望着薛邵端详,最后目光停在他额上,他总带着条用来遮盖疤痕的军容抹额。 丁宝枝想了想道:“我给你做条新抹额吧,入夏了,给你选轻薄透气的料子。” 薛邵抬手摸上额头,他戴的是锦衣卫统一的军容抹额,武吏常用,避免打打杀杀时被自己额前碎发迷了眼睛,倒是没想过还能在这上头下功夫。 一想到他额上疤痕与宝枝的渊源,薛邵心里泛起喜色,兀自荡漾,面上却不动声色。 谁知丁宝枝跟洞悉他心中所想似的,转而说道:“不过我现在忙不过来,等这几天我把经文多赶赶工,能赶上寿诞就轮到你了,你要喜欢,我还可以在上头给你绣花。” 要不是碍着院里有旁人在场,薛邵非上去将她揉进骨头里不可。 他脸上笑涡明显,“花就不必了,我敢戴别人也不敢看我。” 建安王妃一拍桌子,笑道:“哎哟哎哟我走了,再不走可就不识趣儿了,宝枝你别送我,让徐嬷嬷跟这个小丫头送我出去就行。” 徐嬷嬷赶紧招呼珠珠跟上,薛邵笑了笑,双手环胸道了声‘姨母慢走’。 送走bbzl建安王妃后,二人前后脚进屋。 薛邵将门碰上,从身后环住她,丁宝枝提前按着他手说还在月事期。 “不碰,我就想抱着你。”薛邵将她转过来,面朝自己,“我走的时候你还没什么胃口,摸摸有没有瘦。” 丁宝枝任他把着自己腰身,说道:“吃得好着呢,徐嬷嬷像填鸭一样给我炖煮补品,王妃来之前我才在吃嬷嬷做的红枣姜糖。” 他俯下身问:“红枣姜糖?” “嗯,说是补血的。” “我尝尝。” 丁宝枝没反应过来要给他拿,后者捧着她脑袋垂首便吻下来。 她就知道,薛邵没事尝什么糖...... 晚上用过晚饭,薛邵竟还要外出去北镇抚司。 丁宝枝微微一愣放下碗筷,帮他把凳子上随手搁着的绣春刀拿过去,单手一提沉甸甸的,居然那么重,那晚看薛邵在雨夜里挥刀,她还以为很轻。 薛邵看她抱着刀走过来,皙白的手抓着乌黑的鞘,替他将鞘耳扣上。 他轻嗅她的发香,不舍道:“我今晚也不一定能回来。” 丁宝枝一愣,抬眼看他,“那你专程回来就是为了吃顿饭?” 他注视她,话音闷闷的,“也是我想见你了。” * 京中某处深宅。 容予趁着夜色走下马车,身披暗色斗篷,直到进了铜头朱红漆的府门才摘下兜帽。 府邸内的人对他恭敬道:“容太监,家主已经在等您了。” “有劳带路。”容予脱下斗篷露出底下铁锈红的曳撒,将斗篷递给了身后张平。 容予没被带进厅堂,而是进了一扇又一扇的垂花门,来在内院的某间雅室。 隔着八扇屏,内里的人侧躺在罗汉床上抽吕宋国传入大纾的淡巴菰,屋里烟熏味呛人,可躺在床上的那人却感受不到,只是眯眼享受。 赤金盘璃的锦靴歪倒在床边,床上人道:“容予,来啦。” “是。” “你再不来我都要以为戴左明招供,薛邵已经将你给暗中拿下了。” 容予道:“戴左明被审问两日,还没有招,他妻儿都在我手上,识相的就知道该怎么做。” “诏狱之所以是诏狱,就是因为里面的人求生不能,求死也不能,你觉得他单凭自己死得成吗?”床上那人让烟呛到,咳嗽两声道:“他要是将你供出来,我可没有你的把柄在手上,你要是将我给供出来怎么办?容予啊,戴左明必须死。” “是,我会着手去办。” “容予啊,我可是将你当成下一个马志忠在培养,别叫我失望。你比马志忠强一点,起码你比他胆子肥。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将马志忠逃去清州的消息告诉了锦衣卫。” 容予顿了顿,秀气的眼底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 那人继续道:“我之所以默许你替代他,一方面是可以用马志忠的死松懈小皇帝的防备,另一方面,哼,你的确比他有野心,有野心的人才能助我办成真正的大业。” “容予定不负厚望。bbzl” 屏风后冷不丁道:“别说这些虚的,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容予答:“下一步,我会拿过锦衣卫的权力。” 屏风后爆发笑声,好半晌才缓过来,“说说,你要怎么拿?薛邵肯让你拿去吗?” 容予只微笑着慢慢道:“有上次勤政殿尸首一事,我已经鼓动内阁向皇帝施压,现在我要用戴左明之死将薛邵逐步架空。没了薛邵,皇帝也就自折利刃,断了臂膀。”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31节 “所以如何杀死戴左明,你有了主意?” “有。” 屏风后传出‘窸窣’声,是那人坐了起来,“怎么做?” 容予答:“薛邵并非没有软肋,利用好丁家人,就能让他自投罗网。” “唔,差点忘了,你和丁家的女儿有些渊源。好,那就交给你了,我要听到戴左明死在诏狱的消息。”顿了顿,他吸一口淡巴菰,遥遥对着烟雾喊话,“薛邵,别白费力气了,你什么都审不出来,也永远查不到我。” 容予缓缓从门口退了出去,张平将斗篷披回他肩上。 他伸手扣上领口铜扣,平稳道:“回宫。” * 次日朝堂,退朝后皇帝刻意留薛邵在殿上。 看得出薛邵一夜没睡,审问犯人看着却像犯人似的阴沉疲惫。 皇帝心中已有答案,却还是问:“怎么样了?章启正倒台以后,是谁让戴左明以户部名义带出去那么些赃物?” 薛邵答:“他还没招。” “看你脸色朕也知道他还没招供。” “万岁,他该有至亲在那人手上。” “嗬,你意思要他招供,还得先救出他的亲人挚爱?”皇帝呼出口气,摇了摇头,“薛邵,不是朕催促,而是现在真相就在戴左明嘴边,你却撬不开他的嘴。迟则生变,好好想想办法,尽快吧。” 薛邵道:“万岁,刑讯这样的人只能用时间拖着,他以为自己不怕死,只有恐惧可以慢慢拖垮他,等他意志薄弱,总有那么一瞬会变得自私,千方百计想要活下去。” 皇帝敲敲桌子道:“朕知道你有办法,只要别让他死了弄断线索,其他放手去做。” “臣定不辜负万岁信任。” 薛邵退出殿外,照例在容予手中托盘接过佩刀,只不过这回容予朝他微微一笑,与他擦身走入内殿。 黑红曳撒擦肩而过,下摆竖褶随步伐展开,如同一黑一红两条鲤鱼在水中交汇,化为刚柔两仪。 冰炭不洽,暗流涌动。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皇帝见容予进殿,抬手招他近前。 “容予,你来,跟朕说说戴左明的事你怎么看?” 容予上前俯首道:“奴婢以为,若是薛大人都不能发掘幕后主谋,那放眼朝堂,也没人能够胜任了。万岁爷大可放心,锦衣卫一定不会让您和静待真相的大臣们失望。” “朕是要你说这些漂亮话吗?” 皇帝叹口气,想起旁的事来,摔开手中狼毫笔,怒道:“这帮老东西,整□□朕给锦衣卫降级,一个二个也不bbzl知道是在怕什么!” “万岁爷息怒。奴婢觉得...不如就将涉阉党的相关案犯全部交给锦衣卫处置,避免大理寺和锦衣卫之间频繁对接浪费时间,错漏信息。还有...万岁爷既信任指挥使,这么做也可以杜绝其他衙门和阉党案犯人的接触,由锦衣卫全权处理。” 皇帝皱眉向他,“可这不是给薛邵增负吗?” 容予随即道:“是奴婢思虑不周。” 皇帝闷闷不语。 少顷,容予恍然道:“万岁爷,不如...就将锦衣卫手上与阉党案无关的案子暂交大理寺处理,如此一来,方可将好钢用在刀刃上,待指挥使将阉党案调查得水落石出,再从大理寺分调案子给锦衣卫。” 皇帝沉吟片刻,点了下头,“是个办法,朕准了,你草拟旨意,传达下去吧。” 容予点头应下,“是,奴婢这就去办。” 一步步退至殿外,转过身容予一改适才低眉顺眼的柔软神态,眼底闪过精光。 棋局开始,落子无悔。 次日早晨。 丁宝枝虽说让薛邵排队等着,但还是想等今日将经文绣十个八个字的,就出去帮他物色料子。 哪能真让他等,就他那性子,还不一天催她个百八十遍。 丁宝枝摇摇头清空杂念,专心致志绣她的经文,等到傍晚的时候,府里还真来人了。 不过不是薛邵,而是十万火急的方阿宁。 他冲进东院,火烧屁股地直跺脚,“夫人,夫人你快跟我来,救人如救火!” 丁宝枝和珠珠全都吓坏了,又是救人又是救火,她管什么用? 方阿宁急得恨不得上来拉她,“夫人,求你了,再迟一点指挥使就要把北镇抚司砸了。” 薛邵砸北镇抚司?丁宝枝皱眉看向珠珠,后者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全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是他近来在忙的事情出了岔子?还是锦衣卫里谁犯了事? 丁宝枝完成手上最后一针,这才起身,“你确定我去了管用?薛邵不会把你训得更惨?” 方阿宁一愣,轮圆了胳膊道:“啊呀夫人,管不了这么多了!” 丁宝枝丢下手头活计,跟着方阿宁去到北镇抚司。 路上她听方阿宁简单说了两嘴,好像是下午薛邵去了趟南镇抚司,期间司礼监和大理寺的人来过,带着皇帝手谕提走了北镇抚司和阉党案无关的犯人。 薛邵回来后大发雷霆,砸得北镇抚司的厅堂里不剩几件好家具。 丁宝枝问:“为何大理寺要提锦衣卫的犯人?” 方阿宁道:“说是给锦衣卫减轻负担,因为他们要把涉阉党的魏光禄和户部其他待审的人都移交锦衣卫。” 丁宝枝皱眉不语,这不是要让薛邵来审魏光禄和她爹吗? “夫人,到了,小心脚下。” 丁宝枝才下马车,就听那刷着朱红漆的板门内传出暴虐的打砸,听得出东西都砸在人身上,‘啪’得一声闷响,挨揍的人不敢吭声,鼻腔里冒出声疼痛的闷哼。 “一bbzl群废物!” 丁宝枝脚步一顿,听薛邵在门里骂人。 “北镇抚司什么时候成了大理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他们要来拿人你们就给?你们腰上的刀是挂着听响吗?” 毛丰在边上道:“薛邵,司礼监的人带着圣旨。” 薛邵森然质问:“你们难道没命拖到我回来?我从离开到现在不过一个时辰。短短一个时辰,被大理寺搬空诏狱和案宗室,我养他们这帮废物是吃张嘴干饭的?”话音刚落又是一脚,不知踹在谁身上,那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毛丰阻拦道:“薛邵!事已至此你在他们身上撒气也无济于事,都是弟兄,大理寺带着司礼监和万岁手谕,没你坐镇他们也不敢拦啊。” 门外丁宝枝额头出了点汗,心说自己来错了,方阿宁那个头脑简单的,居然真将她当一桶‘救火的水’,预备兜头盖脸泼到薛邵脸上。 这事她不该掺和,正要走,方阿宁却再等不了,抬胳膊替她推开朱红板门。 丁宝枝猝不及防将门里景象净收眼底。 几十个身高体长的锦衣卫垂着脑袋背着手,不敢吭声地垂首站成好几排,地上被砸碎了好几件家具,七零八落可以直接拿走当柴烧。 薛邵凶神恶煞转向门口,这个时间来的只会是不速之客,正想破口大骂,撞进了丁宝枝那双尴尬又故作镇静的眼睛。 谁把她给带来了? 薛邵怒斥,“方阿宁!你擅作什么主张?” 方阿宁不敢上前,战战兢兢道:“指挥使,气大伤身,不但伤您,还伤弟兄们,我实在没办法让您消气只好去请夫人。” 薛邵果然愈加阴沉,“你请她有什么用?你要让她去大理寺替你们几个废物搬案宗不成?滚下去,领二十军棍。” 丁宝枝听方阿宁猛吞一口唾沫,觉得还是先走为妙。 见方阿宁脸比纸白,她叹口气道:“方阿宁,你先送我吧。” 方阿宁赶忙道:“哎哎好!” 如释重负刚一抬腿,大理寺的车马押着魏光禄便到了。 囚车‘吱吱扭扭’直作响,让里头待着的人更显凄凉。 里头魏光禄一身白色布衫,抓着木栏杆,发鬓散乱看着失魂落魄,半点没有多年前丁宝枝见到他时的风貌。 她只在进宫前见过这个大姐夫一面,记忆中魏光禄是个精明强干之人,和眼前这个囚犯半点联系不上。但要不是他自己行差踏错窝藏阉党,也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 大理寺的人将囚车里的人押下来,丁宝枝自觉往边上避让。 魏光禄没认出她,趔趔趄趄带着镣铐被送入北镇抚司。 薛邵按着腰上绣春刀来在门前,“姚少卿。” 押送魏光禄的男人随即拱手道:“指挥使,又见面了,这魏光禄是你们前些天送来的,按万岁的意思,还得交给锦衣卫来收押。” 薛邵冷然道:“我看魏光禄你们还是拉回去吧,诏狱不收微不足道无足轻重之人。” 好一个微bbzl不足道无足轻重。 那姚姓大理寺少卿也不恼怒,只微笑道:“指挥使,这魏光禄涉阉党案,怎会是无足轻重之人呢?” 薛邵道:“真正涉案的戴左明已经关在诏狱,我要他魏光禄有什么用?” 姚少卿道:“指挥使就不要为难我了,既然万岁爷认为魏光禄该关在诏狱候审,你我都只要听从旨意照做就是。” 薛邵问:“司礼监呢?万岁的手谕我还没有看过。” 姚少卿仍微笑道:“司礼监传达完旨意便回宫了,当时锦衣卫指挥同知毛大人也在场,他看过也是一样的。” 任凭姚少卿怎么说,薛邵都没有让步。 “既然如此,那我就入宫一趟,姚少卿来都来了,就带着大理寺的同僚在我这多坐一会儿。”薛邵侧头吩咐下去,“在我回来之前,谁都不能踏出这扇门半步。” 说罢他便抬腿出了北镇抚司,夺过大理寺骑来的马匹,径直朝紫禁城方向去了。 全程剑拔弩张,没有分神看过边上的丁宝枝一眼。 那姚少卿皱眉想要跟上,刚好在门口的方阿宁赶紧伸胳膊阻拦,“姚少卿,我们大人说了,在他回来之前谁都不许走,知道您贵人事忙,您就多担待着,稍微等等?” 姚少卿心知自己惹不起薛邵,要是他真从宫里带回一道新的旨意,到时再要他大理寺再跑一趟把犯人接走可就不好看了。 “行,我等,你们锦衣卫的面子我当然要给。”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32节 方阿宁转脸对站在门边的丁宝枝道:“夫人,我送您回府。” 谁知姚少卿眯起眼不依不饶了,有意为难道:“不是说谁都不许走吗?这口头规矩合着只有我大理寺的人要遵守?” 方阿宁睁圆了眼哑口无言,“啊这...” 丁宝枝朝那位姚少卿微微颔首,“大人说的有理,那便同我一起进去等外子回来吧。” 姚少卿眉尾一扬,打量她道:“这位是...锦衣卫指挥使夫人?” 谁知‘锦衣卫指挥使夫人’这七个字刚刚落地,魏光禄昏黄的眼神迸射光亮,跟疯了似的挣扎着朝丁宝枝扑过去。 “宝枝?!你是宝枝?!” 这谁反应得过来,方阿宁冲上去拦人直接和魏光禄撞了个满怀。 丁宝枝慌张后撤两步贴上门板,见毛丰朝她招手,赶忙进了北镇抚司。 身后魏光禄哀恸大哭,“救救我,宝枝,救救我啊!我不能被革职啊宝枝!求求你!我求求你!” 只差一道圣旨的事情,求她丁宝枝有什么用呢...... 声音呼天喊地粗嘎难听,过往曲州知府的春风得意荡然无存,巴不得把面子从脸上揭下来给丁宝枝垫在脚下踩。 丁宝枝想起这段日子频繁来找她的二房母女,三张脸孔顿时在她脑海徘徊不散。 毛丰在旁沉声道:“别想太多,就是你想帮,薛邵也不会在公事上让步。只不过...薛邵这趟进宫多半无功而返,他就是在气头上,其实万岁爷bbzl说一不二他比谁都清楚,等会儿他回来就消停了。你爹丁鹏举就交给我亲自审,到时我让薛邵别出面了,免得他们翁婿两个大眼瞪小眼反而是你难做。” 丁宝枝点了下头,“多谢同知大人。”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等得大理寺的人都开始和锦衣卫针锋相对,只要一言不合就随时准备强行破门。 眼看拖不住了,薛邵终于打马而归,老远就见他面上蒙了层吹散不开的阴霾。 果然如毛丰所说,皇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下达的旨意岂有因为薛邵亲自觐见就轻易收回的道理。 姚少卿见状暗自得意,竟觉得等这么久,就为了看他这个脸色也是值得的。 他故作疑问:“敢问指挥使,这个微不足道的魏光禄,到底该往哪去?” 薛邵径直入了北镇抚司,咬牙道:“放人。” 挡在门前的锦衣卫四散开去,姚少卿冷哼一声丢下魏光禄,领着大理寺的人拂袖而去。 那厢魏光禄被人丢在地上,没了桎梏,朝丁宝枝爬过去。 “宝枝...宝枝帮我。” “滚!” 薛邵照他肩头怒踹一脚,魏光禄直接趴倒在地不省人事。余光见丁宝枝倒抽凉气,薛邵抑制胸中恶气朝她走去。 丁宝枝试图平息他怒火,“薛邵,万岁爷这么做必然有他的考虑,你进宫觐见已是逾越,若是让万——” 薛邵道:“你知道是谁向万岁提议,调动我北镇抚司案犯的吗?” “这我如何得——” “是容予。” 丁宝枝愣住,一来不知道容予为何要让皇帝分调锦衣卫的案子,二来不知道薛邵为何特意要将此事告诉她,竟像是在暗示她容予居心叵测,蓄意针对。 她知道容予做梦都想往高处爬,他穷苦出身被卖入宫,净身房内的景象是他一辈子的噩梦,他对丁宝枝说过,他得使劲往上爬,爬到一个让他不再痛恨自己宦官身份的位置,那会是一个非常高,需要万人仰望的位置...... 或许容予距离那个位置,真的只隔了一个薛邵。 可她能对薛邵说什么呢?容予想要晋升? 这不是明摆着吗? 薛邵置身权力场比她看得明白,所以哪怕容予只是建议皇帝专案专办,他也会如此警惕。 于是丁宝枝只安抚道:“薛邵,万岁爷只是觉得你处理阉党案□□不暇而已,我理解你疑心容予,可万岁爷总不会害你。” 薛邵听她话里隐隐向着外人,反问:“既然你觉得万岁体恤锦衣卫,那你说容予向万岁提议是出于什么考虑,也是体恤我吗?他想让我无事一身轻,早点回家陪你?” 丁宝枝顿了顿,最后道:“官场上的事我不懂,你往后也不必特意告诉我,反正夫妻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烧高香盼着你好。”她转脸道:“方阿宁,送我回去。” “哎...是。” 薛邵见她转身就走,心知自己嘴快,可又实在气不过她胳膊肘朝外,明摆bbzl着是容予从中作梗,她点头承认就这么难吗? 他原地挪了挪脚步,还是没追上去,只得再怒踹那悠悠转醒的魏光禄一脚。 作者有话说: 今晚九点左右还有一章!本章和下章的当日评论我都会发红包感谢!谢谢支持! 第33章 锦衣卫北镇抚司和大理寺将此事闹得算大,起码京中几个格外关注阉党案的士大夫都有所耳闻。 当中就包括一直停职在家,惴惴不安的丁鹏举。 他现在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管他大理寺还是锦衣卫,赶紧来个人提审了他,让他脱罪才最要紧,再调来调去,踢来踢去,到时他没罪都要在家关得恍惚了。 金枝夫家是真包藏了躲去曲州的阉党,可他丁鹏举虽身在户部,根本就没挤进那帮人的圈子。 阉党哪是那么好当的,他当年削尖脑袋都没上位,好不容易等到宝枝出宫,将她嫁给章鸣远,换个三品,结果薛邵那活鬼—— 嗐! 兜一大圈非但一无所获,还要被新姑爷提审。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丁家真是欠他这小女儿的! 丁鹏举在屋里慢吞吞踱步,听见院里来人,抬眼竟是他缠绵病榻好几日的大女儿金枝,她让丫鬟搀扶着,头上缠着条防风的头巾,哆哆嗦嗦要跟他见礼。 丁鹏举上前拉着她,“女儿啊我的乖女儿,你不在屋里躺着,这是做什么?” 金枝下巴微颤,眼里泪光闪闪,“爹,女儿适才做了个梦,竟是梦到光禄被定死罪,我心一横,挂上三尺白绫也随他去了。” 丁鹏举赶忙道:“哎唷!呸呸呸,说什么呢这孩子,你夫家死不了,要死早就送去斩首了,这是在等大理...在等锦衣卫整理案宗提交罪状,交给万岁爷定夺呢。” 金枝擦擦眼泪,“可这怎么拖了这么久啊?” 丁鹏举摇头道:“哎,谁知道他们锦衣卫和大理寺在互相较什么劲,我看也就这两日了。对了,金枝你可想好了,要是你夫家被革职,你真要跟他回老家?” 丁金枝身子一下直了起来,随后赶紧又没精神地歪倒过去,“光禄...光禄真的会被革职啊?” “这话说的,他惹的事可大着。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就是他,听明白没?” 丁金枝脑子转得飞快...... 那要是魏光禄铁定革职,她还浪费什么时间,装病这十天半个月的,也不见苦肉计奏效,除了她亲娘根本没人上心,特别是丁宝枝,知道她病着也不来看看,天底下哪有妹夫抓姐夫的? 自家人非但不行方便,还弄了这好大一出大义灭亲,演给谁看呢?! 罢了罢了,还是她摊上个不争气的丈夫,想蹬了他都不能办在明面上。 金枝顿了顿道:“爹,您还不明白吗?光禄就是死我也随他去,罢官回乡罢了,他那正室夫人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骄矜人物,说不准都不要他了,我要再不跟着他,他不得饿死在bbzl乡下?” 说着,她抽噎起来,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丁鹏举顾不上愁自己,忙道:“傻丫头!那正室都不管了,你凑上去做什么?爹怎么着都不会让你去乡下受罪的,这趟回来你就别走了。哎,这样,玉枝主意多,把她叫来你们姐妹俩盘算盘算,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名正言顺留在京中。” 金枝狐疑,“她能有办法吗?” “有没有的先把人叫来再说,群策群力!” 丁鹏举叫人去请来玉枝,她整日清闲,随叫随到。 刚到丁府第一件事就是拿手帕擦拭额头汗珠。丁鹏举没让金枝出面,等人来了,自己将二女儿叫到书房单独谈话。 这女儿随爹就是聪明,他说得婉转,可玉枝喝口茶的功夫就明白了诉求。 她爽朗道:“这我当然有办法了,爹,你们别忘了宝枝嫁的是谁,搬那位出来还怕不能唬住被关在诏狱的魏光禄?” 丁鹏举一愣,“你的意思是?” 玉枝摆弄桌上茶杯,想了想抿唇笑道:“让金枝求求宝枝,进诏狱见魏光禄一面,然后就跟他说,指挥使夫人心疼姐姐,不想金枝后半辈子被他耽误,让他自己识相一些,合离了吧!” 丁鹏举恍然大明白,“哎唷我的玉枝啊,随我!真是个有主意的丫头。”他顿了顿,“办事趁早,今天天还亮,要不你带着玉枝去求求宝枝?” 玉枝连连摆手道:“爹,还早,不能是今日。” 她似乎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自责,叹口气喃喃自语,“一个是我姐姐,一个是我妹妹,我希望她们都好,这次金枝有难,老天就原谅我算计宝枝这回吧。” “什么?” “爹,你等锦衣卫提审你之后再跟宝枝提,她纵是铁石心肠也会动容的。三顾茅庐,凡三往,乃见!爹你就带着金枝去找她这第三回 吧。” 那厢丁宝枝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安排,回府之后还在因为薛邵迁怒她的事闷闷不乐。 他可真有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吃哪门子飞醋。 夜里薛邵回府,丁宝枝已经睡下,她侧卧着面朝里,身上偎着一把蒲扇,是方才嫌热让珠珠上库房找来的。 薛邵鼻翼翕动,闻到屋内清香,看她衣衫单薄头发半干,就知道她忍了好些天不能洗澡,今天终于得以从头到脚搓洗干净。 他自认从诏狱出来一身污浊之气,脱了斗篷和曳撒在门口,仅着雪白中衣来到床边。 “还有气?” 丁宝枝没睡,脸侧还放着白天随手翻看觉得有趣的话本,“不气。” 薛邵作势要脱了鞋睡到她边上去,丁宝枝转身卷着话本抵住他胸膛。 她拧着眉毛,眼神瞟了瞟屋里铜盆。 薛邵露齿一笑,拇指勾下发迹抹额丢在边上,下了床拽过沐巾走去洗澡。 丁宝枝又转回去,突然听院子里传来打井水冲凉的声音,她吓一大跳,趿上鞋站到门边,就见薛邵脱了上衣将水桶高举过头顶,冰凉的井水bbzl帮着月亮在他身上镶了圈银白的光。 丁宝枝不自觉抱了抱胳膊,这人真是铁打的,她看着都冷。 薛邵没知觉似的仰脸冲洗了几遭,搁下水桶甩甩脑袋。 他身体无疑是经过千锤百炼的,结实劲瘦,丁宝枝再怎么着也得承认薛邵有个赏心悦目的皮囊。 薛邵朝她走过来,她下意识松开门框躺了回去,就好像刚才看他洗澡的另有其人。 其实她本来心里还有气,这会儿才终于随着那几桶冷水消磨掉了。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33节 身后贴上个散着热气的大活人来,“宝儿...” 丁宝枝转过去,拿食指戳着他前胸。 “你先把话说清楚。” “说什么?” “你白天的劲头分明就是在对我撒气。” 薛邵挑挑眉梢,单手垫着后脑仰躺下来,他清楚自己生气有一大部分是源自嫉妒,他妒忌容予曾陪伴过宫中的丁宝枝。 不过这点薛邵自然不会坦白,他只道:“我脾气差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吗?要不叫我活鬼不叫我活神仙呢?”见她黑脸,他话锋一转,“但这我改,下回能忍住。” 忍? 丁宝枝支起身子皱眉问:“你觉得你在这件事上生我气是应该的?” 她发丝自然而然垂落在他胸口,薛邵勾过一缕在指尖盘玩,漫不经心道:“白天我一是气容予,二是气刑讯没有进展,两件事赶一块,你看我奔去紫禁城见万岁就知道我那时已经气疯了,对你撒气是不应该,但我那会儿跟谁说话都冲。” 丁宝枝躺下去背对他,薛邵指尖发丝倏地溜走。 他环抱过去,忽然闷声发笑。 丁宝枝问他笑什么,他说觉得这样抱着像两个叠放的汤匙。 提起这个,他手指行过她肌肤,问:“我晚上没回来,你都吃了什么好吃的?” 丁宝枝回忆道:“烧香菇、煎豆腐、厨房煨了鸡呃——” 薛邵故意使坏,趁她说着,按住她腰身使她容纳自己。 “接着说...” 丁宝枝已然语不成句,“忘...呃...忘了......” 作者有话说: 别人入v三合一...我裸更日六极限了...是我没用!只好最后开个碰碰车,请笑纳!睡觉补充脑细胞去了...本章当日留言也有红包!晚安! 第34章 丁宝枝第二日有些怔怔出神,昨晚迷迷糊糊听薛邵讲,今日要提审那几个受章启正影响停职的小官,今早见他要走,赶紧爬起来喊住他。 她睡得还有些懵,窗外有只麻雀聒噪地叫了几声,帮她回魂。 “薛邵,我也去,行吗?” “你去做什么?” “我...” 虽然她知道丁鹏举连作奸犯科的能耐都没有,但还是担心审问过程中出什么岔子。 薛邵勾勾嘴角,胳膊一伸从架子上拽过条腰带,“昨天不是说官场上的事你不听不看?” 丁宝枝心知这会儿得顺毛捋,掀开薄被下了床,从他手里把腰带接过来,两臂环过他劲窄的腰身替他效劳。 “跟这bbzl个没关系,你要审我爹,哪怕只是走个过场,我人也得在北镇抚司吧。” 薛邵垂下眼睛看她,“你怕丁家人回头怪罪你?” 丁宝枝没抬眼道:“我二姨娘找过我两回都被回绝了,那是因为我知道魏光禄有罪,就是我答应了,你也不会答应。我爹那人我了解,他不可能是阉党,进出北镇抚司又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我如果不专程见他一面替你赔礼,你跟我还不被说成是黑心肝的东西?” 薛邵点点头,“黑心肝,原来你们背地里都这么骂我。” 丁宝枝激将道:“骂你的人多了,好像的确不差姓丁的几个。” 薛邵哼笑了声,低头将拇指探进腰带拽了拽,嫌她系得太松垮。 女人这么系倒罢了,可他是个武吏,绣春刀一挂不就歪了?只得自己复又解了重打。 “换衣服吧,带你去北镇抚司。” * 正午时分,锦衣卫去丁府带了丁鹏举到北镇抚司问审。 丁宝枝到了就待在薛邵的书房里等着,让方阿宁两头跑着传递消息,得知毛丰主动提审了丁鹏举,还给他茶水招待着,她才松一口气。 毛丰和薛邵不一样,他讲人情世故,如果锦衣卫的职责不是管理诏狱缉拿朝廷要员,而是保家卫国上战场搏杀,那毛丰一定比薛邵更能胜任指挥使的职位,但锦衣卫是皇帝的鹰犬,自然要以最锐利的爪牙示人。 薛邵这样不通人情让朝廷百官猜不透看不穿的人,才更有敲山震虎的威慑力。 而丁鹏举要类比起来不过是只跑山鸡,平时在山脚吃吃虫子谷子,山顶上哪有他的一席之地。 一只跑山鸡进了北镇抚司,纯是因为昨日大理寺和司礼监带来的那一纸手谕,也难怪薛邵要勃然大怒。 等了一个多时辰,方阿宁敲敲书房门,给丁宝枝带去个好消息。 他说看情势丁鹏举等会儿就能获释回家,没审出什么不对劲,更不必上门搜证。 薛邵在书房看她坐立难安一上午,这会儿桌案边把笔一搁,吩咐方阿宁道:“你去把丁鹏举带过来。” 丁宝枝听罢皱眉看向他。才说他不通人情,这就着急演示上了。 她重对方阿宁道:“方阿宁,你将我爹留一下,我现在出去见他。” 方阿宁应了声跑出去留人。 丁宝枝将消磨时间的话本放回桌上,正要跟出屋去,薛邵站起身道:“我陪你。” 她本想说不必了,但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反而还能让丁鹏举找回点面子,回丁家少跟几个姨娘抱怨几句。 “那你等会儿别当着我爹乱说话。” 薛邵不以为意,“我能乱说什么?” 丁宝枝对他的要求不高,道:“你不叫他爹,也别叫他全名就是了。” 薛邵笑了笑,压低声音提出个大胆的假设。 “你说...我叫他一声爹,他受得住吗?” 丁宝枝本来都两步进了长廊,听他调侃,回头秀眉微蹙瞪了一眼,让他别乱来。 薛邵bbzl让丁宝枝那一眼定在原地,等她转回去了还抱着胳膊没动身,他转转拇指的墨玉扳指,低头一笑跟了上去。 刚才叫他莫名想到了小时候的某桩趣事。 也是个夏天,在梁国公府,大晚上他端了盆水在院里,别人看不懂他在干什么,只有他低头看到了水盆里的月亮。 她适才转身衣袂翩跹,月白的香云纱跟夜里的云彩似的从他心上溜过去。 他心想,虽然时隔多年,但他总有办法得到他的月亮。 拐过长廊,方阿宁已经带着丁鹏举在廊檐下候着,见丁宝枝朝他走过去,笑得舒展,要不是她入宫五年回家第一天就被‘卖’了,丁宝枝还以为那是什么久别重逢的欣慰。 “爹。” “哎宝儿。”丁鹏举转向薛邵颔首,“指挥使。” 薛邵只递给方阿宁一个眼色,将他遣退。 自上次回门,丁宝枝就没再见过丁鹏举,开场她先简短寒暄了几句,铺垫得差不多了这才对丁鹏举道:“爹,你知道的,让你来北镇抚司不是我和薛邵的本意。” 丁鹏举配合地摆摆手,“爹也是吃皇粮的人,知道指挥使这么做都是为了万岁爷和大纾百姓。”他前半句对着丁宝枝,后半句对着薛邵,脑袋一点一点,说得面面俱到。 丁宝枝道:“爹能这么想就好,等会儿我让薛邵叫人送您回去。” “真周到,你专程来这一趟爹这心里啊,跟喝了蜜一样。” “是我应该做的。” 丁鹏举与她对着笑,两人都快感到尴尬的时候,他突然道:“也是赶巧了,我本来就想上你那找你。宝儿,是这样,爹有个事得麻烦你和指挥使。” “...您说。” 丁鹏举收回笑脸,语重心长道:“其实我也知道,你二姨娘找过你不止一次,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懂朝堂上的事,不像你,在宫里做到六品,见过大风大浪,明辨事理。” 听他夸到这,丁宝枝已经有些想走了。 丁鹏举突然拔高音量,“宝儿,魏光禄罪无可恕!就该撸他的官摘他的乌纱!可是...金枝是无辜的,宝儿啊,你看,能不能让金枝来见他一面,你让他们谈,能谈得和离了是最好,不能也就罢了,权当见那魏光禄最后一面,将来我们就留金枝在京城,丁家养着。” 丁宝枝不知该作何感想,他提出的要求倒不算为难她,可听听这话里话外,真叫她觉得没劲。 二姨娘在丁府从来是最受宠的一个,金枝跋扈便是仗着爹娘疼爱。 丁宝枝生下来没娘,又不是正室所出,这辈子都没想过从丁鹏举嘴里听到一个‘丁家养着’。 身后薛邵上前揽过她的肩膀,手掌温热包裹着肩头。 丁宝枝笑了笑,“爹,这忙我想帮,可我做不了主,那毕竟是诏狱,你还是问薛邵吧。” 丁鹏举随即转向薛邵,“指挥使...您看?” 薛邵故作沉吟,“依我看,这要求不算过分。” 魏光bbzl禄脸上大喜。 薛邵偏头看看丁宝枝,“毕竟世上女子不是谁都能像宝儿独当一面,妾室不比正室,她将来跟着魏光禄回乡,日子定然难过,的确不如留在京城。” 丁鹏举脸上堆笑点头称是。 薛邵见丁宝枝已然不想久留,随口让丁鹏举明日带人过来,喊来方阿宁将他送回丁府。 “多谢指挥使通融!多谢宝枝!” 等人走了,薛邵垂眼道:“在想什么?” 丁宝枝没什么情绪道:“在想我今天真不该来。” 他哼笑,“谁说不是呢,关系也不亲近,非要走这个过场。” “就是不亲近才要走。”丁宝枝兀自道:“我十四岁入宫和他们关系淡得像水,十四岁之前也不怎么亲。我以前被养在长房的偏屋里,偏偏她也不得宠,整天对着我唉声叹气,一个院里聚了两个不会讨人欢心的人,你说谁还会去找脸色看。” 丁宝枝敛了下眼皮,想起自己在长房李氏院里的那段日子,她总是哭来着,好像把后来的眼泪都在那时给流干了。 李氏身为正室过得本来就憋屈,还整天听她扯着嗓子哭,真是挺不容易。 丁宝枝以玩笑的口吻认真道:“你要是纳妾,别丢孩子来我的院里。” 要放平时这话够他恼的,但这会儿,她板着脸,眼里若隐若现的泪光将他什么火都浇熄了。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34节 “丁宝枝,我就当你说这话是在拿我撒气。” 丁宝枝抬眼瞧他,“什么意思?” 她问得发自内心,是真不确定他究竟什么意思。 薛邵听这疑问句多少有点忍不住了,舔舔后槽牙,提起腰上的刀,“这样,我要是纳妾,你就用这把刀将我和那女人都杀了。” 丁宝枝看向周围,好在没人,“你疯了?” 所谓斩草除根,薛邵深谙此道,为避免下回再听她说这类蠢话惹他不快,他直接一句话将这件事送入了死胡同。 “你如果担心自己没那个身手。”薛邵以拇指推出半寸刀锋,寒光泠泠,眼神轻描淡写,坦然自若道:“我给你递刀。若将来有一天我负你,你要杀我,我亲手给你递刀。” 丁宝枝一顿,她不够疯,没法和他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 “事情办完了,我要回府。” 见她安生了,薛邵松松肩胛,“干脆等我一起吧。”他笑了声,“昨天过后,北镇抚司比往日清闲一半。你刚不是在翻看桌上的话本吗?再看几页等我忙完了和你一起走。” 丁宝枝看看天色,心说这才刚过晌午,也太早了。 “你这么早就回府?” “我回自己家还分早晚?” “那你忙完了和我去布庄?上次答应给你做一条新的抹额,我还没有合适的料子,本来昨天要去,出事耽搁了,正好今天还早。” “好。”薛邵难得笑得明朗,爽快答应下来。 他迈开长腿飞快往回走去,见丁宝枝没跟上来,又站定等她。 转身曳撒竖褶皱如流云散开,竟驱散阴翳透出bbzl三分恣意风流。 作者有话说: 《论危险分子如何哄老婆》 第35章 在马车上颠了一路,丁鹏举跳下车掸掸袍子,朝方阿宁拱拱手连声道谢,然后站在门口笑容可掬地目送方阿宁赶车离开。 府门开了条缝,二房张氏探出个脑袋,试探道:“老爷,怎么样了?” 丁鹏举抬腿上了台阶,“金枝呢?” 张氏大开府门,贴上去道:“屋里呢,哭哭啼啼喊着爹不回来就不喝药,还跟小孩子似的。”她转而问:“老爷,到底怎么样了?宝枝答应了没有啊?” 丁鹏举摆手道:“妥了妥了,明日就见魏光禄。她这次帮了你们房里这么大一个忙,回头等金枝身体好些了,你带她登门致谢去!” 张氏才听前半句便笑逐颜开,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了,不用老爷您说,金枝自己躺在床上也念呢。” “真念假念呐?”丁鹏举背着手进了府门,淡淡道:“我不过问不代表没看在眼里,金枝和宝枝一直就不对付,这个家我最放心的是玉枝,金枝太张扬,宝枝太沉闷,玉枝刚刚好,懂事又孝顺。” 说到这儿,他记起来,“这件事你最该感谢的还得是玉枝,要不是她想出这个主意,你这会儿还在和金枝一块儿抱头抹眼泪呢!” 张氏赔笑道:“是是是,玉枝最好,玉枝最懂事最孝顺。我看呀也别等了,我现在就叫金枝从床上爬起来,上玉枝那儿道谢去!” 这时候丁金枝在屋里还不知情,她等得如坐针毡,连着拿起三回茶杯,回回都是空的还不长记性。 也不知道爹被提审什么结果,今天还回不回得来了,要是回不来,那见魏光禄的事是不是也得耽搁?她可耽搁不起了,这都好几日没睡过安稳觉了。 “金枝金枝!” 张氏颠颠从外头跑进来,丁金枝赶紧抓起桌上的头巾往脸上一蒙,躺到床上去装虚弱。 张氏推开门往她床边一坐,拍拍她被褥道:“快起来听我说,你爹带消息回来了,明日就让你去见魏光禄!” 丁金枝猛地抓开脸上的巾子,弹坐起来,杏眼圆睁扒住张氏的手。 “真的?” 张氏笑着点头,拿起那头巾往边上一搁,“你呀,也别演了,赶紧起来跟我上玉枝府上。” 丁金枝一愣,“去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你知道明天见了魏光禄该怎么说?你可就这一次机会,弄砸了再没人帮你。” 是是是,丁金枝赶紧下床穿鞋,心说是该听听玉枝的意见,免得就差临门一脚还踹歪了。 她往日在魏府是百依百顺,变着花样讨魏光禄欢心,这妾室她当得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就不知道他魏光禄说恨不得把心捧出来给她,是真还是假? 现下她不要他的心,只要一纸和离书,魏光禄真要是心疼她就该识相地放她走。 张氏带着金枝去到玉枝府上。 玉枝将二房母女迎进府门,她丈夫不在家,bbzl上值去了。 玉枝丈夫叫朱清,是五品内阁学士,论职能就是跟着内阁的几位阁老帮皇帝把关朝政,没有实权,只能参议。 在二房母女的印象里,朱清是个圆头圆脑的老实书生,别人说话就安静听着,要是有意逗他两句马上就会脸红,憨得很,和玉枝机灵能干的性格截然相反,不过倒也互补就是了。 金枝本来看不上这样的五品小官之家,现在只剩羡慕。 玉枝喊来丫鬟奉茶,听这母女俩一唱一和地表达谢意。 “真要谢还是得谢谢宝枝,明天事情办妥之后,二姨娘和姐姐可千万要好好登门致谢。” “这我知道,但还是得先来谢谢玉枝你,还有......” 玉枝眨眨眼洗耳恭听。 张氏小声道:“你说明日见了魏光禄,金枝该怎么说才比较好?” 原来除了道谢,还有一桩事想来拜托。 玉枝喝口茶了然道:“这个呀不难,二姨娘你要实在不放心,明天我陪金枝一块儿去。” * 与此同时在布庄上,丁宝枝对着琳琅满目的布匹随处捏捏看看。 她问薛邵,“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还行,有点难看。” “那个呢?” “也行,比上个好点。” “这两个相比呢?” “都不怎么样。” 丁宝枝咬咬牙,“不然你去边上等我吧,我自己再看看。” 薛邵抱着胳膊站到一旁,他等得想打哈欠,刚要拿手背掩着,一抬手,边上的掌柜吓得往后一缩。 “哎唷爷,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丁宝枝本来也没选到合适的,见状无可奈何,拉上薛邵就走。 她带他行至街上,假装看不到边上行人避让,“我就说让你换身衣服再出来。” 薛邵一手挎着刀一手让她拽着袖子,任凭她在前面怎么拽,步子仍旧散漫,“回府不顺路,何必弄得那么麻烦,况且我穿的又不是囚服,怎么就不能招摇过市?” 丁宝枝有一箩筐的话可以回击,但只呼出口气道:“你说的是。” 薛邵本想逗逗她,最好能逗得她再瞪自己一眼,结果感觉像吃了个苍蝇。 他摆手道:“随便买吧,我没什么耐心再看了。” 丁宝枝应了声‘嗯’,心里想着早知道就自己带着珠珠出来,不用看薛邵脸色,更不用看路人脸色。 正想着,耳听他又道:“你要怕让人盯着,下次你想买什么我再穿常服陪你出来。” 这话还真是出乎丁宝枝意料,她不自觉抬眼看向他,待看清他脸上乌压压的表情,实在忍不住想笑。 薛邵才进了两间铺子,等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已经是一副索然无味随时都要翻脸的臭德行,却还心口不一地说着下次还要陪她出来。 “怎么了?”他问。 丁宝枝摇摇头,“没什么,下回要出来就去你觉得有意思的地方吧。” 他四下看看,“这不是挺有意思的?” 丁宝枝轻笑着问:“那你说,我拿给你看的第一匹布,是黑底蓝bbzl纹的还是黑底红纹的?” 薛邵让她笑意吟吟望得心猿意马,上前两步拉过她,下巴重重在她脑袋上一磕,沉声道:“跟我使坏?回家再跟你算账。” 丁宝枝背过手后撤一步,“那我得再多逛几个时辰。” 薛邵睁眼说瞎话,“不行,我看就买那个黑底蓝纹的吧,那个我第一眼觉得一般,后来越想越喜欢。” “你忘了你说它难看来着。” “难看我也认了。” 既然他都觉得无所谓,那丁宝枝何必自找麻烦,于是她叫他在原地等着,自己去买了足量的布料,将那薄薄一小沓捏在手里走回去找他。 薛邵接过那料子直皱眉,他认不出上头的蓝纹是波浪还是鱼鳞,反正就是挺丑的,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不错。 丁宝枝笑了笑,将那料子拿回去。 “难看你也得认。” * 北镇抚司。 第二日大清早,方阿宁莫名觉得指挥使今天心情不错,上回大理寺的事他骂过了也就过了,没再提起。 这件事还不足以乱锦衣卫的阵脚,毕竟当务之急还是在审问戴左明,眼看他忍饥挨饿这么些天,再不招方阿宁都要怀疑他是金刚不坏之身了。 方阿宁这会儿正候在北镇抚司的大门口等丁家人,指挥使吩咐过,今天魏光禄的妾室丁金枝要来探监,让他看着点。 等了没多久丁家的马车便来了,里头下来两位夫人,年纪一般大,瞧得出是一对姐妹,其中一位和指挥使夫人长得还有些相似,具体像在哪他又说不上来,许是都很好看吧。 “二位夫人是来见魏光禄的?” 貌似指挥使夫人的那位道:“是,军爷,我叫丁玉枝,是宝枝的二姐,这是丁金枝,是宝枝的大姐,也是魏光禄的妾室。” 那位丁金枝带着防风头巾,妆容半残,被丁玉枝牢牢搀扶着,好像一撒手人就要漏到地上似的,浑身无力悲痛欲绝,看她这样子像是连话都不会说了,难怪要让家里姊妹陪着。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35节 方阿宁虽然平日里有些咋呼,但到底是锦衣卫出身,省去了无用的寒暄,只弯弯嘴角往里一伸手。 “二位夫人请进,这就带你们去见魏光禄。” “有劳这位军爷。” 临入诏狱的时候,丁玉枝从怀里摸出串佛珠,挂在手上,见方阿宁好奇看着,她朝他尴尬一笑,“不论怎么说也是入了趟诏狱,戴串开过光的宝物在身上心里好过些,回去后家里人还得让我们俩跨火盆呢。” 方阿宁听了只笑笑,拿钥匙开了大狱的板门,领她二人进牢房。 那天大理寺押走了一大半的犯人,现在诏狱里几乎空空如也,倒谈不上吓人。 而且诏狱关押犯人的牢房和寻常衙门没什么不同,真正让锦衣卫声名在外的是刑讯用的戒律房,那地方外人接触不到。 不过饶是这样也将两个女人吓得不轻,丁金枝原本还能走两步,眼下每一步都是让玉枝拖着在走。 方阿宁走到某间牢bbzl房边上,敲敲木栏,“魏光禄,有人来看你。” 魏光禄缓缓在角落抬起头来,见是丁金枝,怔愣片刻遂扑了上来。 玉枝金枝吓得一声惊呼,‘噼里啪啦’的声响过后,竟是佛珠被无心拽断,檀木柱滚落一地,响彻整个昏暗阴冷的牢房。 玉枝下意识去追地上的珠子,方阿宁赶忙伸手阻拦。 “夫人不必追了,随它去吧,别再往深处走了。” 魏光禄还在喊,“金枝!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有办法,你快跟你小妹说,让锦衣卫不要革我的职!” 丁金枝登时忘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哪还顾得上扮娇弱,跺着脚哭喊道:“玉枝,玉枝我们走吧,我一刻都不想在这待了。” 牢房深处,戴左明倏然抬头。 他面黄肌瘦浑身血迹,形如将死之人,视线模糊间,一粒檀木佛珠滚到眼前。 第36章 早起时天还敞亮,一顿午饭的功夫天就变了。 一入夏,忽晴忽雨风云突变,就和薛邵的脸色一样。 丁宝枝这么想着关上了房里的窗,又走出屋去和珠珠将院里的花盆端到廊檐下,免得风大雨大把花叶都冲残了。 忙完之后一算时辰,金枝应该已经见过魏光禄。 丁宝枝事先跟方阿宁说过,等金枝见完魏光禄,就来府上跟她通报一声。 直到下午的时候方阿宁才冒雨赶来,外头雷雨交加的,他浑身湿透愣头愣脑冲进府门。 “夫人夫人,您交代的事都办好了,人也送回丁府了!” 丁宝枝喊来珠珠去给方阿宁拿热茶来暖身,方阿宁乐呵着喝了,问还有没有别的吩咐,若是没有他就走了。 丁宝枝让珠珠再给他续上点热水,在他对面坐下问:“我姐姐金枝见魏光禄都说了什么?” 方阿宁吹吹茶汤,理所当然道:“夫人的两位姐姐让魏光禄写了和离书。” 丁宝枝听罢眉头一皱,最后只弯了弯嘴角,“我二姐也在?” “是啊,您长姐像是带着病呢,站都站不直全程得靠人搀扶着。”方阿宁觉得自己说得太像看热闹,反手挠挠后脖颈,补充了句,“她被魏光禄牵连至此,也是位可怜人,还是夫人心善,帮她这么大一个忙。” 丁宝枝听罢只重复了句,“噢,带着病呢。” 方阿宁点点头,继续道:“起初魏光禄还不肯答应,说哪有妾室谈和离的,就是休了她也不干,您长姐都快气哭了,这时候您那二姐姐就站出来说,和离书是夫人您授意的,魏光禄写也得写不写也得写,他这才变了脸色接过纸笔去写了一封。” 他自觉绘声绘色学得还挺像,抬眼瞄一眼丁宝枝,她面无表情,静静饮了口茶汤。 终于她抬眼道:“她们还自己带着纸笔呢。” 方阿宁哪知道丁宝枝事先并不知情,傻乎乎称是,“对,做了完全的准备来的。” 丁宝枝合上盖碗,“好我知道了,麻烦你了方阿宁,还专门让你跑这一趟。”bbzl 方阿宁爽朗道:“没事,夫人下回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送走方阿宁,丁宝枝静坐着喝完了杯中茶,珠珠叫了她两声她才回应。 “夫人,您怎么了这是?一直望着大雨出神。” “没怎么,想事呢。”丁宝枝站起身,“我回屋去了,这天气你也下去歇着吧,别跑来跑去了。” 说完她往东院走去,边走边想,自己这是被利用了。这肯定是玉枝的主意,也只有她想得出来。转念再想,玉枝和她关系算近,而且做事滴水不漏,说不准明日就要上门请罪,主动找她承认。 届时好赖话都让她说了,自己是怪罪还是不怪罪? 若是怪她没有提前知会,丁家人一定会说她这个指挥使夫人当得太小肚鸡肠,不过借她狐假虎威了一把,难不成魏光禄还能因此记恨她? 若不怪她,只怕往后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她嫁给薛邵不是为了给丁家行方便。 丁宝枝不由得摇摇头,心道玉枝太精明,还得留个心眼。 雷雨前天气闷热,丁宝枝回房换了件素色的轻薄绵衫,挽起袖子趁薛邵没回来多做点事。她不太习惯他赋闲在家,莫名其妙就过来将她从凳子上拉起来上下其手,她要是放下针线休息休息看会儿话本,他就贴上来弄得两个人都汗涔涔的,什么事都干不了。 有了昨天的前车之鉴,薛邵回府时丁宝枝已经忙得差不多了。 她裁剪了抹额的纸样,以短针将纸片固定在布面上,正预备用剪子贴边裁剪下来,薛邵掸掸肩头水珠进了屋内。 他一进屋就见她唇畔咬着一根银针,两手认认真真在布上比划,确认了位置这才拈了唇边的针穿过布面。 屋外暴雨如注,她却心如止水。 今日闷热,丁宝枝敞着素白的轻衫,里头只有一件鹅黄里衣,她总在屋里这么穿,松垮垮的,能被一阵风吹散了似的。 薛邵摘了刀轻轻搁在边上,丁宝枝听见动静终于抬眼觑他。 “你回来了。” “在做什么?” “你来看。” 他走到桌旁,见桌上原本的东西都被移到了地上,桌面只摊着那块不怎么好看的黑底蓝纹布,还有几张他看不懂的纸样。 “不是说要我等吗?” 不出三句话,他已经将人拥在怀里了。 丁宝枝微微偏过头躲开他呼出的气息,习以为常地继续做自己的事,“不敢真让你等。” 薛邵垂眼观察她表情,“你今天不高兴。” 丁宝枝手上顿了一下,“没有。” 脖颈很快挨了一口,他咬得不重,就是特别痒,“别骗我。” 丁宝枝倒吸口气从他怀里钻出去,“薛邵...你别总在我做事的时候黏上来。” 身后没声儿了,丁宝枝怯了一瞬,转脸看向他道:“就快忙完了,快的话天黑之前一个时辰能缝好。” 他听罢挑了下眉梢。 丁宝枝以为这是准了,刚转会头去就被猛地打横抱起,她惊叫一声赶忙扒着薛邵衣服,bbzl“你干什么?” 薛邵抱着她往架子床上一坐,将人拦腰环在腿上,丁宝枝被他腰带上的铜扣硌得难受,就躲了躲,结果他更来劲了,手收得更紧。 “你不说我不放。” 丁宝枝无可奈何叹口气,看向别处,心里别提多不爽快,她可真是处处受气。 薛邵道:“我知道下午方阿宁来过,是跟你说你姐姐见魏光禄的事,你家里人又做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丁宝枝只好如实道:“我大姐不想被牵连跟着魏光禄受罪,我二姐就帮她出了个主意,让她见到魏光禄之后以我的名义威胁他写一封和离书。” 薛邵居然哼笑,“拉长个脸原来是因为让蚂蚁咬了一口。” 丁宝枝何尝不知道这种事根本不值得挂心,可玉枝于她而言还是有些不同,说不在意肯定是假。 而且薛邵比她还亲缘淡薄,跟他聊家人就是对牛弹琴。 果然,薛邵道:“他们想仰仗你才背着你盘算,不是不告诉你,是觉得告诉你丢人。你根本不必将他们放在眼里。” “说得容易,那都是我家里人。” “我才是你家里人。”薛邵说着大喇喇两手往后一撑,怡然道:“知道你夜里脚冷,吃虾起疹,后腰有一颗红痣,不比他们有用多了?” 丁宝枝戒备万分地看向他,“痣?我怎么不知道?” 薛邵咧嘴一笑,“你又看不到自己的后背。” 他探手进她衣摆,食指在她腰窝的某寸肌肤点了点。 “这儿。” 他指腹粗糙有茧,碰得她汗毛直竖,不自觉往前挺了挺,没坐稳差点掉下去,他随即张开手掌扶稳了她的腰肢,细腻柔软的触感带着些许汗意,叫他忍不住摩挲着将手往上探。 丁宝枝觉得情况不妙,泥鳅似的从他腿上溜下去,回到桌边抄起剪刀,无事发生般利落地裁起布片。 她道:“让我安安静静待一个时辰,缝好了就给你。” 他倒也没有不依不饶地跟上来,只勾起个不怀好意的笑,“给我什么?” 丁宝枝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羞恼道:“淫者见淫。” 后来他就一直待在屋里,也不知是因为他存在感太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丁宝枝没再想起丁家两个姐姐的事,还算宁神定心。 * 当晚雷雨如期而至。 暴雨中的京城时而明亮如白昼,时而伴随雷声消逝归于黑暗。 张平架着马车穿过瓢泼大雨,稳稳停在铜头朱红漆的府宅门前。 容予一袭斗篷走下马车,一如既往有人为他打开府门,将他领入府中雅室,不过这回屏风后的人不是在抽淡巴菰,而是正与妾室寻欢作乐,见容予终于到了,这才遣退那衣衫不整女人,坐起了身。 “你今晚会来是我意想不到的。”屏风后那人笑道:“戴左明死了?” 容予解开斗篷,指尖低落雨水,“尚未。” “尚未?” “快了,您请放心,我已得到消息,戴左明必死无疑。” 那人穿着bbzl衣服,不耐道:“快了是多快?”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36节 容予一字一顿道:“太后寿辰之前。” 屏风后那人果然开怀,“那可太好了!赶在太后寿辰之前杀了戴左明,那我不就可以亲眼看到薛邵和朱霆云愁眉不展的脸了?”他那口吻像极了看戏,“你说他们...会不会就此心生隔阂?朱霆云那疑心颇重的性格还会信任他养的疯狗吗?” 容予正色道:“皇帝用人不疑,要离间他和薛邵颇有些难度。不过您不必纠结于此,我们大可以让薛邵失去用武之地。眼下马志忠已死,朝堂重归平静,朝中老臣对薛邵早就怨声载道,皇帝要想稳住这帮老臣,就得让薛邵屈身。” “不错!你上回说要用戴左明之死架空他,我当晚就做了个梦,梦见薛邵没了实权,跪在我面前活像一只丧家之犬。他做梦也想不到,从勤政殿那四具尸体开始,便已步入了你的棋局,更想不到,出卖他的会是他的枕边人。” 容予听到‘枕边人’三字脸色微微一变,但并未多言。 “容予,你这回能让戴左明死在诏狱,也是托了丁家人的福?” “正是。” 屏风后传出冷哼,“薛邵娶这个女人真是作茧自缚,正中你的下怀。对了,你让内阁的人再多给皇帝上上眼药,最好烦死朱霆云,让他也觉得戴左明死后是该给薛邵降降职了。” 容予点头道:“降职不好说,但我敢保证,锦衣卫一定风光不再。”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修) 凌晨的司礼监。 容予侧卧罗汉床没有入睡,想到与此同时的同一片夜空下,有人软玉温香在怀便凭空生出些咬牙切齿的恨。 他恨薛邵,更妒忌他。 妒忌他外祖是梁国公,妒忌他救过皇帝的命,妒忌他拿下了马志忠,妒忌他求来一纸赦令便将丁宝枝从此占为己有。 这一切...若非他生来贫寒,又怎会轮到薛邵! 彼时容予还叫荣达,幼时被亲生父母舍弃,卖给了无法生养的一对夫妻。后来那对夫妻有了自己的孩子,再次将他转卖人牙子。这回他岁数稍大,卖给寻常人家当儿子已是不太可能,人牙子见他生得漂亮,便要卖他当小倌。 荣达恳求不要将他卖去勾栏院,只要别去勾栏院,去哪都行。 人牙子是什么有良知的东西?听他这么说反而有趣,二话不说将他送去了勾栏里,结果没过几日龟公拧着荣达的耳朵去找他,不但要他还钱,还要他赔钱。 原来荣达接客时咬伤了恩客,龟公将他往人牙子面前一丢,好家伙,一屁股血,全干在裤子上。 就这么着人牙子认栽赔了钱,对荣达好一顿拳打脚踢。 “狗娘养的,长个把就想当男人?”话毕那人牙子灵光一闪,“当男人,叫你当男人!亏在你身上的钱爷不要了,爷就让你去当男人!” 养好伤后,荣达被送进宫,净身房走一遭,哇哇大哭着成了bbzl阉人。 从此,他在浣衣局里挨打挨骂做最重的活,直到有一天他照常去尚服局取宫人们的脏衣服,他惊讶的发现,往常堆成小山的脏衣堆被叠得整整齐齐,分成了三摞。 说是一个名叫丁宝枝的宫女做的,他本来没想谢她,后来无意间看到她生得好看,想谢谢又碍着自己是个阉人,不敢上前了。 直到某天晚上,他偷偷跟着她,还有另一人也偷偷跟着她,那人捂住她口鼻将她带至冷宫欲行不轨。 荣达扒着门缝,不知该不该逞英雄帮忙,心想算了,在宫里树敌得不偿失,反正...... 他也想看看她的身子。 就这一个走神的功夫,那压着她的宦官不动弹了,等了会儿,她将人推开,手里俨然抓着块带血的石头。 她杀人了? 荣达见她衣衫凌乱在夜色中满目仓皇,周身霎时起了难言的快意。 她杀人了...... 他收到感召般,难以自制地从门后走出去,拿起石头将那在地上抽搐的宦官彻底杀死。见她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自己,荣达知道,他从今往后于她而言,就彻底区别于旁人了。 哪怕他是个阉人,也是这天晚上救她于危难的阉人。 “我叫荣达,我认得你,你是尚服局的丁宝枝。” ...... “宝枝,你瞧,枣酥,快吃别被人看见了。” “宝枝,你挨骂了?别伤心了,将来我替你出头,我让他们都跪着向你磕头。” “宝枝,等我飞黄腾达,我一定回来找你。” 宝枝,我进司礼监了,我现在吃的苦,往后都会加倍奉还给马志忠...... 宝枝,今天我在内阁学士的府上见到一个人,她长得很像你,我只是多看了她两眼,她丈夫便将她献给了我,今时不同往日,我还会拥有更大的权力。 窗外雷声大作,疾风挤入窗缝,吹灭了屋中烛火。 容予在罗汉床上倏地睁开双眼,他攥紧了十指,想起这五年间自己为求上位所做的一切,只觉得浑身发抖。 为什么? 为什么他按照约定好的,丢开自尊一步步爬到了高处,回头她却不在原地。 其实答案昭然若揭,他心里明白。 因为他是个阉人。 他清楚丁宝枝从未将他当做男人看待,才在坐到秉笔之位后,犹豫着不去见她,害怕听她亲口以这个理由拒绝自己。 终于,他回过身想去见她的时候,她已经领旨出宫,眨眼间成了薛邵的女人。 容予在黑暗中哑然道:“张平。” 门外张平应声,“干爹,有何吩咐?” “去把她叫来。” 容予只说是‘她’,张平该对这个人十分熟悉。 张平在屋外应了声是,赶车进了暴雨,没多久他将车架停在朱府门外,叩响门环。 朱府门第清寒,一来因为朱清确实不算大富大贵,二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免得人多眼杂,被人发现内阁中跟着王阁老的几个学士,其实早就存了异心。 后来马bbzl志忠一死,容予上位,朱清庆幸不已,他早就看出容予不简单,还好自己眼尖,巴结得及时才没错过这么粗一条大腿。 府门打开,门内人见是张平,请他稍后。 不多时,丁玉枝打着纸伞从朱府门内出来,上了张平的车架。 她手上托着鸳鸯交颈的丝帕,丝帕里包裹着十三颗事先藏好了毒药的檀木佛珠,它们在白天散落一地,是方阿宁替她捡回来的。 十三颗佛珠不成串,它原本该有十四颗,不过,这第十四颗已经到了戴左明的手上。 他知道该怎么做。 * 翌日雨过天晴,戴左明死在诏狱。 死因是毒发而亡,毛丰推断有人在他的饭食里下了毒,这才得以瞒天过海将毒药送入牢房。 薛邵听完怒极反笑,将墨玉扳指在桌面敲得‘叩叩’直响。他多的没说,查验过尸体后,径直入了紫禁城。 皇帝尚不知情,见到他还以为戴左明招了。 “薛邵,你来得正是时候,趁着容予也在,你说说戴左明到底进展如何了。” 大殿上鎏金香炉升着袅袅白烟,气味清雅怡人,容予随侍在皇帝身侧,默默替他打扇。 薛邵单膝跪地后便没有起身,开门见山道:“万岁,戴左明中毒而亡,今晨尸首被发现在诏狱。” 皇帝原本都低下了头继续翻阅手上奏章,听他说完像是大梦初醒,挑着眉毛仰起头,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死了?” “死了。” 皇帝道:“容予,你先下去吧。” 薛邵却道:“万岁,他不能下去。” 皇帝好整以暇看向薛邵,“怎么?你认为此事和容予有关?” 薛邵道:“有没有关还需查证,近日大理寺和司礼监的确出入过北镇抚司,现在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我相信大理寺和司礼监会愿意配合锦衣卫的调查。” 皇帝不语。 容予在旁俯身道:“司礼监定当鼎力配合,若奸细真在司礼监...万岁爷,奴婢定然将人亲自押往北镇抚司。” 薛邵接道:“容太监刚刚说,奸细?” 容予点头道:“是啊,若非出了奸细,还有谁能有机会混入北镇抚司让戴左明服毒?” 薛邵冷冷一笑,眼眸锐利看向容予,“容太监的意思是,奸细不光有可能在司礼监和大理寺,还可能就在锦衣卫?” 容予不卑不亢道:“指挥使不要误会,奴婢不是在质疑你。而是戴左明已经死在诏狱,说明北镇抚司也并非铜墙铁壁,司礼监愿意配合指挥使调查,前提是,指挥使也愿意彻查锦衣卫内部。” 皇帝提口气道:“薛邵,容予说的有理。戴左明的死,锦衣卫难辞其咎。不过既然线索已经断了,北镇抚司的犯人也才移交大理寺,你便暂时先停一停京中事务,替朕去北边走一圈。” 其实皇帝的声音听着已是疲惫万分,他说的北边是指某几位亲王和郡王的封地。 锦衣卫每年都会派人去各地亲王郡王的封地秘密监视bbzl,这当然不是指挥使该干的活,但现下皇帝开始着急了。 他在怀疑马志忠背后的人,就出在这几个藩王之间。 这得薛邵亲自去,算是将功补过,但更主要的是,这事交给别人他不放心。 皇帝不是个蠢人,他没有理由因为一次失误就收回信任。哪怕奸细真的出在锦衣卫,那个人也不会是陪他斩落马志忠的薛邵。 况且,戴左明之死恰恰还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幕后之人他坐不住了。 薛邵领命出宫后先前往北镇抚司,将彻查大理寺、司礼监、锦衣卫的事交给毛丰。然后回府,见丁宝枝。 昨日暴雨凶猛,天黑得极快,丁宝枝没能完成抹额,今天上午才将将完工,薛邵回来时,她将那条抹额放在桌上,他一进屋就看见了。 不过他的反应没有丁宝枝以为的兴高采烈,反而异常沉默。 丁宝枝坐在绣架前,窗棂透进暖光,将她圈在那四四方方一隅。薛邵摩挲着掌中沁凉的布料朝她走去,蹲在她身边道:“帮我戴上。” 他蹲着也和她坐着一边高,丁宝枝正好与他幽冷的眼眸平视,她很久没有见过薛邵流露这样的眼神了,就连上一回是在什么时候她都记不起来了。 丁宝枝察觉他的异常,只转向他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薛邵沉声道:“我从曲州带回来的线索断了,犯人死在诏狱。” “你说那个戴左明?”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37节 “你还记得他的名字。” “他怎么会死在诏狱?” “毒杀。” “毒?那他是自己服毒还是被人下毒?” 薛邵答:“都有可能,但毒药能进北镇抚司就说明一定有人在外边接应。”顿了顿,“我现在怀疑是司礼监和大理寺。” “薛邵,我爹和两个姐姐那段时间也进出过北镇抚司,他们会被查吗?” “会。” 丁宝枝点了下头,示意知道了。 她探手解开薛邵脑后的绳带,将原来的那条摘了下来,眼神掠过他额角伤疤,又将新的抹额为他戴上。 薛邵没有马上站起身来,而是看着她道:“我有事要离开一两个月。” 丁宝枝一怔,“一两个月?”明明才闲了两天,怎么会突然走这么久。 薛邵扯扯嘴角,别开眼笑了笑道:“毛丰和方阿宁都会留在京中,你有什么府里人办不了的事就去找他们。” 丁宝枝听他转移话题,只追着他的眼神问:“这两件事多少都跟容予有关系,是吗?” “你不是不过问吗?” “薛邵。” “那我告诉你,如果戴左明之死真的是司礼监做的,那他就是在杀人灭口,那晚曲州的死士也必然和他有关。” 丁宝枝心头一紧,抓住他手臂道:“等等,你说曲州那晚?” 作者有话说: 佛珠滚到戴边上的3种情况,1、弹进了戴牢房里,他捡起来。2、滚在外面走道上,他伸手捡起来。3、够不着,那超级特工玉枝再演演,戴够着了。 第38章 薛邵眼眸一bbzl沉,“曲州那晚,怎么了?” 丁宝枝皱起眉头,抓着他胳膊的手更紧,“那日在梁国公府,容予问我你为何手臂有伤。” “你怎么答的?” “我把我们在曲州遇袭的事告诉他了。” “原原本本?那些死士被杀的事他也知道?” 丁宝枝眸中生怯,预感不详地点了下头。 薛邵眉心微蹙闭上眼睛,长出口气后站起了身,丁宝枝立刻随他起身。 “薛邵,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他沉默片刻,从丁宝枝身边踱到窗畔,最后背对她道:“原本我计划将那四具尸体摆在勤政殿外,诈出朝堂上的知情人,但那天早上,尸体停在勤政殿外却没有一人露出马脚。” 丁宝枝听罢不自觉紧张得两手成拳,“是因为,我告诉了容予?” 薛邵本来也不是个好脾气,突然知情肯定胸中气闷。 但他清楚,容予是在马志忠倒台后都没有受到牵连的人,他若有心算计旧友,丁宝枝就是再在宫中沉浮十年也不可能是他对手,何况他那时还没将矛头指向自己,她没理由无缘无故防备容予。 “过来。” 丁宝枝见他朝自己伸出手,不知他意欲何为,只脚步沉重地走过去,刚一靠近便被他拉进怀中,将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听得一清二楚。 薛邵道:“别怕。不一定是他,虽然他嫌疑很重,但这件事还有另外两种可能,一种是曲州那晚有人藏在暗中回去报信。另一种,是我也大意了,那天将此事告知了梁国公。” 丁宝枝猛然抬头,“你怀疑你外祖?” 薛邵道:“如果没有勤政殿上的事,我自然不会怀疑他。真相浮出水面以前,每个人都不会洗去嫌疑,不过容予的嫌疑最大,这是毋庸置疑的。” 丁宝枝道:“可是你本就怀疑容予暗中针对你,如果真的是因为我告诉了他曲州那晚发生的事——” 薛邵打断道:“我事先也并没有告诉你此事需要守口如瓶,况且据你所说,是他提问在先,不排除他有心利用你套取我的消息。” 丁宝枝话语自责,“我以为...你把那些人杀了就结束了。” “别想了。勤政殿上失利,至多就是让内阁的人再多参上我几本,反正我虱多不怕痒。” 丁宝枝摇头,“可若你那天在勤政殿上诈出了死士的幕后主谋,就可以提前设防,阻止那人再度出手将戴左明灭口。” 薛邵哼笑了声拈起她下巴,“早知道你连朝堂上的算计都能捋得清楚,我就不瞒着你了。” 丁宝枝皱眉道:“你是不该瞒我,我和容予在宫中曾有一段日子相互扶持不假,可我也不会在知道你们立场对立的情况下,还要刻意透露你的消息给他。薛邵,我讨厌你娶了我,可我不至于害你。” 薛邵盯着她问:“你怕我从此不相信你?” 丁宝枝眸光闪烁,点了点头。 薛邵又问:“你在乎我相不相信你?” 丁宝枝没料到他bbzl会这么说,却见他眼里除了适才的幽冷,还多了丝丝难言的欣慰之色。 她躲闪过他的眼神问:“那戴左明死了,你和万岁打算怎么办?” 薛邵道:“我原本只能等从北边巡视回来再做打算,但你说容予知情,我便不那么没底了。戴左明之死毛丰会彻查,届时但凡有丁点线索指向容予。”他顿了顿,“亦或者是梁国公,我都不会手下留情。” 丁宝枝默默不语,她心知此事与梁国公有关的可能微乎其微,更可能还是容予从中作梗,他这么说,只是不想让她有负罪感。 “你何时出发?” “马上。” 见她一愣,薛邵道:“我只是专程回来见你,走得越早回来得就越早,我会赶在太后寿辰之前回来,否则你单独入宫我不放心。” 届时她以锦衣卫指挥使夫人的身份入宫贺寿,所有与薛邵不对付的老臣看她都会像看个靶子。 丁宝枝听他谈起归期,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早点回来,不要受伤。” 薛邵朗然一笑,点点发迹抹额,“我有护身符,这你不必担心。两个月,你还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吗?就说你会想我,这次我允许你撒谎骗我。” 从她视角,只能看到薛邵喉结滚动,她听得出他在期待。 丁宝枝垂眼淡淡道:“我会想你的。不是骗你。” 那厢薛邵一顿,抬起她下巴似笑非笑道:“长本事了,一口气撒两个谎。” 丁宝枝静静看着他道:“薛邵,我没那么不识抬举。” 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因为没能拖住大理寺的人,差点没被他打死,她虽然是无心之失,但她知道按照薛邵的脾气,会做出什么事都不是不能想象。 可他非但不怪她,还宽慰她,让她不要为此自责。 丁宝枝垂眼道:“你对我很好,我不敢说我现在爱你,但是我可以试试。” 话毕,屋里陷入死寂,她以为自己开诚布公说得不够好听,惹他不高兴,但她实话实说已是不易。 丁宝枝稍显局促地补充:“我只是觉得既然都决定了,就不如跟你说心里话,你别不高——” 话音未落,她被牢牢圈在臂弯之间,牙关被强势地攻破,直到尝到隐隐血腥才变得温柔,异常的温柔,几乎可以算作舔舐,舔舐她下唇的破口和颈部的涔涔汗漫。 过了许久他才依恋着停下来,沉声抵着她的额头道:“我高兴。等我回来。” 等他出了屋去,丁宝枝才回神送他出府。马蹄声越来越远,珠珠和徐嬷嬷也赶了出来,不明就里。 珠珠点着自己嘴巴问丁宝枝,“夫人,你嘴唇怎么破了?要不要上点药啊?” 徐嬷嬷忙拍打她两下,拉着人下去,留丁宝枝单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这才回进府门。 她冷静下来,有些后悔自己鬼迷心窍的说了那些话,但想到薛邵临走前得到她这句的表情,又觉得说得正是时候。 之后的三五天里,方阿宁会定时定bbzl点的上薛府去看一眼。 有时候就只是路过问问门房府里有什么需要的,有时候赶上丁宝枝在前厅就聊两句。 丁宝枝看方阿宁的脸一次比一次难看,眼圈也一次比一次黑。 锦衣卫的事她不该过问,奈何薛邵走之前最后跟她说起的就是这件事,她实在忍不住好奇,有天终于将方阿宁留住,让珠珠去厨房盛点冰镇绿豆汤来。 方阿宁本来想走,一听有绿豆汤,吞了口唾沫重又坐下。 丁宝枝旁敲侧击了几句,才问:“我看你脸色越来越差,是不是因为戴左明的死没有头绪?” 方阿宁见她道出了戴左明的名字,就点了下头,但也没多说细节。 丁宝枝又问:“没有抓到下毒的人,那查到毒是如何混进牢房的了吗?” 方阿宁摇头,“还没有。问题肯定不会出在北镇抚司,锦衣卫的弟兄们都能拿人头担保,倒是大理寺,一直不肯配合,说我们污蔑,还要去万岁爷面前告状,觉得我们监守自盗,该由大理寺处理此案。” “同知大人怎么说?” “毛同知比我还愁呢,我们查明了毒药成分,将京中的各大药房都搜查完了,都已经搜到外埠去了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丁宝枝迟疑问:“可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大海捞针?” 方阿宁挠挠脖子,干笑道:“夫人,北镇抚司内内外外能查的地方都查了,这要是有一点点的蛛丝马迹,我们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啊。大热天的连尸体都一直在北镇抚司停着,大理寺几次来要,都被我们挡回去了。” 丁宝枝蹙眉,“尸体上也没有线索吗?” 方阿宁笑了笑不语,心说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丁宝枝问:“你们把尸体打开过吗?” 方阿宁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但很快笑着回答:“验尸我们当然做过了,尸体的喉管发黑,毒药成分就是这么查出来的。” “那肠子里或者胃里呢?” 方阿宁本来在挠胳膊上的蚊子包,动作倏地顿住。 “肠子?” 丁宝枝点头道:“以前在宫里会有宫人拿了小件的东西咽进肚子里,或者...塞进身体里,等出宫后再排出来,偷出去卖。” 方阿宁半张着嘴,“夫人是说...” 丁宝枝道:“戴左明或许自己就携带着毒药,只是一直被你们审问不得机会服下,后来...可能是大理寺的人提走了诏狱一多半的犯人,也可能是你们对他掉以轻心了,他找到机会就服毒自尽了。” 方阿宁醍醐灌顶,一拍桌子道:“然后他在毒发之前重新将药...就当它是药瓶吧!将药瓶藏回身体里!所以我们才一无所获。”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38节 不论结果如何,丁宝枝这都算开辟了思路帮上了忙。 她松口气微笑道:“有这个可能。” 方阿宁急着要走,“夫人,夫人我不说了,我得赶紧回去一趟!” 珠珠端着冰镇绿豆汤走出来,就见喝汤的人已经一溜烟跑bbzl了。 “夫人,他不喝了?” “你喝吧,方阿宁突然有点急事,先回北镇抚司了。” 珠珠抻长个脖子张望,“什么急事啊?这么着急,连绿豆汤都不喝。” 丁宝枝起身掸掸衣摆,“等下回他来了你自己问他吧。” “哦...”珠珠端着绿豆汤嘬了口,见丁宝枝起身回屋,扬声道:“夫人,绣累了就休息休息吧,这大人一走,您几乎就没离开过屋里的绣架,您眼睛受得了,腰也受不了呀。” “就快完工了,不出半个月就能带去装裱。” “哇,大人不在夫人绣得可真快呀。” 丁宝枝心道,谁说不是,毕竟身上少个比她高一个头的挂件。 作者有话说: 薛:虽然但是,是你挂我 【我就说容是助攻吧!遇到剧情不要怕!都是为了推感情!】 第39章 北镇抚司大门被方阿宁蛮牛似的推开,横冲直撞进了同知毛丰的办公书房。 “同知!” 毛丰咂舌道:“急急忙忙成何体统?你不是去薛邵府上了吗?可是府上有什么急事?” 方阿宁赶忙道:“不是,不是不是,我和指挥使夫人聊了两句,她说,她说毒药许是之前就被戴左明藏在体内,没有外人投毒!” 毛丰眯眼问:“什么意思?” 方阿宁吞口唾沫组织了一番语言,将适才丁宝枝所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毛丰听罢沉凝片刻,椅子因他起身发出刺耳响声,“验尸!” 简短两个字,让北镇抚司大门随即紧闭。停尸房内,裹尸的粗麻布被忽地掀开,寒光一闪,毛丰以棉布捂住口鼻,亲自操刀为戴左明开膛破肚。 与此同时,薛府内的丁宝枝无缘无故被绣花针刺破指腹,一滴鲜血毫无征兆落在经文之上,她大惊失色,赶忙以湿布擦洗,可不论她怎么努力都还是有淡淡印记。 她刚才分明什么都没想,更没有分心。 上好的湖州辑里丝,硬要搓洗一定会破坏它染上去颜色,届时唯独这里白一块,整幅经文都要前功尽弃。 丁宝枝只得走进院里道:“珠珠,出去买点烈酒回来。” 珠珠垂着脑袋在晒太阳,一听她这么说,惊恐道:“烈酒?夫人您要喝酒?” 丁宝枝道:“我要澄洗布面上的污渍。” “好嘞夫人!我去去就回!” 那厢珠珠刚出府门不过半柱香,毛丰便带着他手下两个锦衣卫策马来到薛府门前,叩响门环想要求见。 薛邵不在府上,徐嬷嬷自然不会随便放外男入内。除开方阿宁,他是薛邵专门留在京中给府上使唤的壮劳力,可以另当别论。 毛丰下马抱拳,“嬷嬷,我有正事要请弟妹前往北镇抚司商议!” “毛大人,妇道人家时常出入府衙哪是什么正事,您自己想想我们大人刚走您便上门求见,这传出去要别人怎么想?” 毛丰管她呢,“兹事体大,嬷嬷再不让开,我就只能破门等薛邵回来再向他致歉了。” 两个锦衣卫bbzl架开了徐嬷嬷,毛丰趁机快步入内,沿路往东院去,扬声呼喊丁宝枝。 丁宝枝听见嘈杂声便出了东院,几步小跑出去就见外边已经吵嚷做一团,她赶忙上去了解情况,这才知道是毛丰有急事要见她。 眼看徐嬷嬷一把老骨头跟两个锦衣卫相抗衡,丁宝枝又急又恼,“徐嬷嬷,你退下!” 府里人没见过她这么大声说话,全都停下了手上动作,丁宝枝厉声道:“徐嬷嬷,我说过,府里来人见或不见要过问我的意思,我说不见你再闭门谢客这才是规矩。” 徐嬷嬷这回不听她的,一心向着薛府的大老爷薛邵,“夫人,您怎么能在大人外出时擅自与外男相见?” 丁宝枝冷脸道:“同知大人来府上走的是正门,本就是光明正大,何谈擅自?你回头要和薛邵告状就跟他告吧,同知大人,请随我来。” 毛丰遂抬手制止,“且慢,我是来请你去北镇抚司的,请跟我走一趟。” 这下轮到丁宝枝仓皇了,她茫然看向毛丰身后的两个锦衣卫,没有方阿宁在列。 “同知大人所为何事?” 毛丰自袖中取出一物,“我在戴左明的腹腔中搜到了这个。” 丁宝枝看向那物件,她没想到自己提出的想法真的奏效,更想不到他们会在戴左明的腹腔内搜到一颗...佛珠。 * 北镇抚司。 丁宝枝在毛丰桌前坐下,她隐隐觉得毛丰的脸色有些古怪,甚至觉得他对她心存戒备。 毛丰将那粒佛珠摆在桌上,上头已经擦拭过,并不污糟,“这颗佛珠,你认得吗?” 丁宝枝迟疑着摇了摇头,她该认得吗? 毛丰将屋外的方阿宁传了进来,方阿宁神情比毛丰还古怪,欲言又止的,还避着她的眼睛。 终于,方阿宁被毛丰凛眉看了一眼,支支吾吾道:“夫人,这颗佛珠...是您的姐姐丁玉枝和丁金枝留在牢里的。” 丁宝枝眉头倏地挤在一块,“什么?” 方阿宁提着气,将那日丁玉枝是如何挣断佛珠的事又一五一十讲述了一遍。丁宝枝听着面上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两手紧紧的交握着。 话毕,毛丰接道:“弟妹,剖开戴左明肚子的主意是你想的,从里头取出的也是你娘家人遗留在诏狱的东西,所以我先找你来问问,这颗佛珠,你究竟认得吗?” “不认得。” 丁宝枝怔怔看向他道:“同知大人,佛珠验过了吗?” 毛丰见她临危不乱,竟还能反问自己,遂变换了个坐姿道:“验过了,佛珠内还残留着些许明矾,和戴左明服用的是同一种毒。” “你们去找我姐姐了吗?” “还没有。” 这件事蹊跷得过分,如果丁家三姊妹同流合污,他先找来丁宝枝问询也无可厚非,但如果丁宝枝并不知情,那先与她谈话再去捉拿她姐姐也比较稳妥。 丁宝枝沉默片刻,“暂时请先别去缉拿她们问审。” 毛丰正以为她要包庇两个bbzl姐姐的时候,丁宝枝却抬眸问他:“我听薛邵说,内阁总向万岁爷上奏弹劾,在朝堂与他处处作对,是吗?” “...是。” “我二姐玉枝的丈夫,是内阁学士朱清。” 毛丰眯起双目,已经察觉当中诡秘。 又听她问:“同知大人,内阁是否与司礼监交好?” 毛丰答:“内阁与司礼监向来通力合作。” 丁宝枝不说话了,其实她的心脏正在狂跳,接二连三的信息如同火药,已然摧毁了她的理智,她得安静一会儿,否则再开口可能就是磕磕巴巴慌张无措。 她在脑子里将所有的事都试着衔接起来,首先是曲州遇袭,薛邵说那些死士想杀戴左明灭口,但那晚他们并没有成功,派去的死士被尽数杀死,薛邵将尸体带回京城,她却将消息走漏给了容予—— 之后薛邵以尸体诈出幕后主谋的计划便失败了。 但戴左明还没死,幕后主谋又再度想方设法杀他灭口,这一回他们得想办法进入诏狱。 而那个办法...... 或许就是通过丁家。 丁宝枝踌躇地对毛丰说她有一个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 毛丰道:“但说无妨。” 丁宝枝道:“我知道日前容予向万岁爷提议,让锦衣卫专案专办只理阉党案。大理寺提走了无关案犯,薛邵为此大发雷霆。”她一顿,“或许容予做这件事的目的,不是为了分调锦衣卫的案子,而是为了将前任曲州知府魏光禄调进诏狱。” 毛丰沉声道:“你刚才说你二姐丁玉枝的丈夫是内阁学士,你可以提起此事,是觉得他们和司礼监的秉笔容太监容予,有利益关系?” 丁宝枝遂皱眉摇了摇头。她不是在否认,而是她脑子很乱,一团乱麻那样的乱。 她突然抬头看向方阿宁,正色问:“佛珠真的在我姐姐身上?” 方阿宁一顿,“在夫人的二姐,丁玉枝身上。” 丁宝枝听他准确说出丁玉枝三字,霎时觉得天旋地转,她起先只是以为玉枝利用她进诏狱逼魏光禄写和离书,想不到,玉枝竟可能是利用了她进诏狱杀人灭口...... “同知大人。”丁宝枝哪怕坐着,也得努力稳住身形,“请先不要动我姐姐玉枝。如果我的猜想是正确的,那她背后的人...就是万岁爷和薛邵一直想抓的阉党余孽。现在看来不光是户部,连内阁和司礼监都有那个人的耳目。” “哦?为什么不能动你姐姐?你怕打草惊蛇?” 毛丰口型没动,这话音不知从何处起,丁宝枝见博古架后突然走出一人,她本就神志恍惚,待看清那人容貌,险些跌落在地。 那人风姿绰约,态度怡然,竟是做常服打扮的皇帝。 毛丰显然知情,垂首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丁宝枝软着两条腿也要起身,皇帝却一抬手让他们都省省。 “都坐下,朕专程来北镇抚司不是为了看你们行礼。丁宝枝,你继续说,回bbzl答朕刚才的问题。” 刚才的问题...?实不相瞒她已经紧张得忘了。 这是她这些天来第一次这么想薛邵,要是他这会儿在场,一定会说点什么替她垫着。 哦...刚才好像是问打草惊蛇。 丁宝枝硬着头皮道:“回禀万岁爷,若臣妇的姐姐真是阉党,也不会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硬要落实罪名,只怕最后至多就是她和朱清两人被推出来顶罪。” 皇帝俯视她道:“丁玉枝是你的姐姐,朕能完全相信你的话吗?” 丁宝枝此前从未想过,自己一个从小被丁家排除在外的五房庶女,有朝一日还会因为丁家陷入所谓‘大义灭亲’的两难境地。 夹在锦衣卫和阉党之间,这是什么样的福气。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39节 她无奈笑道:“回禀万岁爷,论远近亲疏,锦衣卫指挥使还是我的丈夫。” * 数百里外,锦衣卫白日上门造访平阳郡王府,平阳郡王知道这是一年一度的鹰犬巡猎,心中不悦却仍笑脸相迎。 他见薛邵身骑高头大马逆光而来,刚要开口,就见薛邵别过头打了个喷嚏。 平阳郡王笑了笑道:“指挥使大人怎会亲自到访?” 薛邵却跟有意轻贱自己似的,又打了个喷嚏,眼见平阳郡王脸上就快挂不住,薛邵终于皱眉嫌恶道:“许是马毛进了鼻子,郡王切莫在意。” 平阳郡王见他这么说,放下心来,干笑两声顺着说了下去,“指挥使,我女儿说无端端打喷嚏是有人在心中念你,我知道指挥使不久前才大婚,这该是指挥使夫人害你打起喷嚏。” “是嘛。” 平阳郡王见他哼笑,心说怕是玩笑开得有些过,却听薛邵道:“我想也是。” 作者有话说: 薛啊,再不回来北镇抚司要被你老婆接管了。 薛:下章开篇直接‘一个月后’,懂? 第40章 北镇抚司派人送丁宝枝回府,老远见珠珠买了酒候在门口,眼巴巴望着她的方向。 丁宝枝下了马车,佯装无事的目送锦衣卫的车架远去。 “夫人。”珠珠满目疑惑地走上来,“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我一回来就见徐嬷嬷在院里抹眼泪,问她夫人去哪了她也不搭理我。” 丁宝枝如实道:“同知大人请我去北镇抚司坐坐。” 珠珠整个愣住,“啊?为什么啊?” 丁宝枝跨过门槛,“噢,就是为了我两个姐姐去过诏狱的事。” 珠珠脚步一顿,眨眼问:“是呀,可这不是大人应允的吗?让您的长姐进牢里探视她丈夫。” 丁宝枝随口道:“是应允了没错,但前不久诏狱里有个犯人被毒杀了,而那段时间我长姐二姐又都去过,同知大人可不得找我去北镇抚司坐坐?” 珠珠问:“怎么会这样?诏狱的犯人能是被谁毒死的呢?” 丁宝枝摇头,“我也不知道,看毛同知焦头烂额的,好像还没抓到下毒者。” “那夫人的姐姐...” 丁宝枝笑了笑,“她们都是弱质女子bbzl,去牢里也是为了见魏光禄,怎么可能会是下毒的人呢,毛同知也清楚,所以只是例行公事叫我过去问了问话,本来还要审我姐姐,被我好说歹说才拦下来,也省得惊动她们。” 珠珠点点头,“这样啊,可是我听说北镇抚司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怎么会有犯人被人下毒?” “现在案件还没有进展,只听说和那日大理寺的人有关。” “哦...”珠珠半懂不懂地点点头,举起手上小酒坛,“夫人看!我把酒买来了。” 丁宝枝微微一笑,接了过去,“好,给我吧。” “买酒是为什么呀?” “烈酒能去渍,等会儿你一看便知。” 飞针走线又是一月,丁宝枝无事发生般完成了太后的贺寿礼。 期间建安王妃知道薛邵北巡,特地来府上陪她,每次都带些她那两个儿媳孝敬的糕点,丁宝枝绣着,她就在边上松鼠似的吃着。 偶尔说起薛邵,建安王妃就专挑他幼时的糗事来讲,什么上树下不来,什么挨揍干脆躲起来躲了三天,最后饿得不行才自己出来。丁宝枝听得不住发笑,后来反应过来这些孩童天真的趣事,都发生在他得知父母身亡的真相之前。 那之后他便性情大变,在心中建筑高墙,难以与人为善了吧。 建安王妃见她敛起笑意,说道:“薛邵孩子气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你看他现在就知道,他小时候那张脸啊粉雕玉琢,长得像他娘,很讨他外祖欢心。若不是我以前不懂事,跟着府里人冷落他,这会儿我跟他还能更亲切些。” “薛邵小时候为何会受到冷落?” “因为,他外祖喜欢他。”建安王妃忆起往事只剩自嘲,“嫡孙儿都不如他这个外孙子,你说他几个姨母舅舅能待见他吗?” 侯门公府深宅大院,薛邵一个无父无母的外户子,的确处境艰难。 建安王妃盯着她穿针引线的手,突然道:“宝枝,我听说你本想在出宫后凭手艺谋生计?” 丁宝枝微微一怔,觉得事已至此也没什么不好承认,道了声是。 建安王妃道:“我看得出你有管理才能,也不甘心就此相夫教子,薛邵固然能给你他觉得好的东西,可若是那些都不是你想要的,就全都白搭,我是他姨母,我替他做这个决定,如果你还想要自食其力开办布庄,我来帮你。” 多好的一个六品典衣,浑身能耐,嫁了人却只能当个贤内助,只能为丈夫的仕途着想。 丁宝枝垂眼道:“女子经商还是少数,何况...在别人看来我身后是锦衣卫,那客人要是买到不合心意的东西,退是不退?许多事情早在我嫁给薛邵之后都不一样了。” 建安王妃调笑道:“我就说你有管理才能吧?连这一层都想到了,我哪还能放任你明珠蒙尘,既然市井小民的生意做不成,那就做王公贵族的生意!” 丁宝枝愕然看向她,刚要开口却被bbzl堵回去。 建安王妃道:“现在八字没一撇,你别急着拒绝,我有个提议,你先听听看。” “您说。” 建安王妃点指向绣架上即将完工的经文,“寿诞上,这幅经文由我亲手展开,献给太后,薛府届时就送我们王府准备好的白玉如意,你觉得好吗?” 丁宝枝手上顿住,“您是说...” 宫中设宴薛府有帖是有帖,但终究不是皇亲,不能靠近御前,送进宫去的礼品也会被宫人们单独收在一处,不会在宴席上请太后过目,可建安王府就不同了,非但可以靠近御前,还可以亲手献礼,若是讨得太后欢心,当场便可获得封赏。 建安王妃撂下手上糕点,微笑道:“届时我会说这是你绣的,你且看我怎么跟太后说,若是太后都愿意帮你,不过开个布庄而已,你又懂行又会管人,有什么不能迎刃而解?” * 过了几日,薛邵回京,带回北边巡查后的情报,在金銮殿与皇帝秘密对谈,上禀各地藩王的动向。 只不过这次,皇帝也有话要对他讲。 如此一来时间耽搁得稍久,殿外侯旨的宦官们都传是北边情势有变,不出一个时辰满朝文武皆知,纷纷坐立难安。 却见薛邵出了金銮殿一扫百里加急的疲态,意气风发挎着刀就回府了,徒留下一帮士大夫猜测究竟发生何事。 薛邵回京的消息早就传进薛府,徐嬷嬷张罗着将全府上下临时打扫一遍。 丁宝枝的《无量寿经》三天前送去装裱,今日刚刚到府,她来不及欣赏自己的大作,就被徐嬷嬷按在妆奁前梳妆打扮,过会儿还得推她出去迎接薛邵。 徐嬷嬷往她发髻插上挑心,正色道:“夫人,老奴不是背后告状的人,所以提前只会您一声,等会儿大人到了,老奴会说日前毛同知上门拜访的事。” 丁宝枝没料到徐嬷嬷还记着,由衷笑了笑,“既是要说,何必提前告诉我呢,你说就是了,本也没什么不能如实禀报的。” “是,老奴谢夫人体谅。” 近一年的相处,徐嬷嬷办事爱讲规矩对丁宝珠来说早不是新鲜事,她也喜欢讲规矩,只是有时候把规矩认得太死不是件好事。不过,如果是自己手下人爱认规矩,那必然是件顶好的事。 剩下就看徐嬷嬷到底是向着薛邵,还是梁国公了。 徐嬷嬷虚扶着满头簪环的丁宝枝起身,行至薛府大门口,齐刷刷都站好了等薛邵策马而归。 等了会儿,巷口传来踏马疾驰,丁宝枝忍不住侧头去看,一抹玄青人影闯入了她毫无防备的眼底,一个多月不见他像是黑了点,也像是瘦了点,没等丁宝枝找出更多不同来,薛邵已然跃下马背,将缰绳随手递给门口家丁。 他身上气息扑面而来,丁宝枝对这气味再熟悉不过,这段日子夜里入睡,枕边挥之不去的也是这个味道。 薛邵的衣服总是熏这种香,闻起来神秘悠长,bbzl这会儿掺和着星星点点的汗意,极容易让丁宝枝联想到些叫她脸红心跳的场面。 丁宝枝目光从他胸前张牙舞爪的飞鱼类蟒转向他,他也正望着自己,嘴角噙着点笑意,视她为所有物那般眼光肆意。 “薛邵。”她唤了声他的名字,然后无意义地客套上一句,“你回来了。” “回来了。” 这客套却叫听者很高兴,毕竟是家中有人等候,他单手托上她脸侧,温柔地磋磨了两下她的耳朵和脖颈。 徐嬷嬷和丁宝枝知会过,这时候上前来禀。 她倒也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如实说了那日毛丰破门入府的情况,剩下交由薛邵定夺。 哪知薛邵突然将丁宝枝整个扛了起来,腹部抵着他的肩膀,满头簪环晃个不停。珠珠吓坏了,赶紧上前来张开两臂挡在丁宝枝边上,怕她一个乱挣从薛邵身上掉下来。 丁宝枝手忙脚乱,梗着腰杆去环薛邵的脖子,“薛邵,你干什么!” 他只大步朝府中走去,并不看向徐嬷嬷,“你说的我已经知道了,别站着了,都退下吧。” 那厢薛邵将人一路扛到东院,丁宝枝逐渐发觉他胳膊扣得很紧,自己不至于动两下就掉下去,随即直起身子想反抗。 “你干什么!你放我下来!” 然而没什么用处,还是被一路挟持着进了屋子,薛邵将肩上人‘卸货’在太师椅上,两手环住太师椅的把手,将人给圈住了。 丁宝枝心想他进宫一趟肯定什么都知道了,所以格外理直气壮。 “干什么?你这是要审我?” “先别说话。” 薛邵埋头在她颈间深吸口气,说话间呼吸和嘴唇都摩擦着她的皮肤,他将人拉起来改换坐姿,环抱着她在太师椅落座,“我也有话要说,但是先让我就这样抱你一会儿。” 丁宝枝算发现了,他最喜欢让她坐腿。 “你很累?” “出了宫便马不停蹄赶回来见你,当然累。” “你本来也是要回家的。” 薛邵逮着她下唇象征性地咬了一下,“你再说?” 丁宝枝推他,“我的确有话要说,既然你累,就听我说吧。” “好。” 她想了想道:“我不知道万岁爷是怎么想的,但我不是很想参与你们朝堂上的纷争,无缘无故被卷进来这几日心中藏事已是很疲倦了。那日在北镇抚司我便这么告诉了万岁爷,万岁爷只说等你回来再议,所以你今天跟万岁爷...议出什么来了?” 薛邵安静着没出声,丁宝枝心里隐隐感到‘在劫难逃’。 “宝儿,陪我们做一场戏。” 作者有话说: 寿宴=霹雳螺旋修罗场(眯眼点烟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40节 第41章 身处暴风眼说的大约就是丁宝枝现在的处境。 前不久才说愿意试着交付真心,当他名正言顺的薛夫人,这才多久,猛然就给她下达如此艰巨的任务! 这才不是丁宝枝想象的指挥使夫人日常。 丁宝枝作势要溜,被他牢牢环着,她急了,“我不,我bbzl又不是锦衣卫,怎么会让我牵扯进朝廷的案子?万岁爷就不怕我一颗老鼠屎坏了你们整锅粥吗?” “可你不是老鼠屎,你是大纾子民,也是我眼中临危不乱的丁宝枝。”薛邵看出她情急,道:“只要按我说的做,我拿性命担保,你不会有事。” 三两句话就想糊弄她? 丁宝枝皱眉躲开,“指挥使和万岁爷未免把玩笑开得太大了,这算什么担保,我真要有事你拿命来赔也不过是陪葬而已。” 薛邵倏忽轻笑,看得丁宝枝险些犯怵。 说句大逆不道的,他笑起来漫不经心颇有种唯我独尊的意味,难免叫外人不寒而栗,但丁宝枝早习惯了,他对她不过是纸老虎而已,于是只梗着脖子等他回话。 薛邵居然故作恍然大悟,“是啊,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拿性命担保充其量只能给宝儿陪葬,这可如何是好?不如宝儿去找容予聊聊,问问他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阴谋,幕后主使是谁,他只要全都招供,上北镇抚司自首,那你也就不必陪我们演这出戏了。” 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丁宝枝瞪着他不说话了,其实她也知道这是皇帝的意思,自己根本没得选择,硬要拒绝就是抗旨不遵。丁宝枝不过是在试探薛邵是否会对她心软,现在看来,这人遇上公事一点也不会怜香惜玉。 薛邵不知她心中所想,只重重在她弧度向下的嘴上亲了口,算是盖了章了。 他起身出门喊来下人打水烧水,预备沐浴更衣。 徐嬷嬷早就将吃食和洗澡水都提前预备着,这会儿他说要洗澡,才过了一刻钟,洗澡水便可以准备完毕,屋子里转眼间热气升腾。 遣退下人后,薛邵脱了袍角染灰的飞鱼曳撒,露出雪白中衣,他一路走一路脱,丁宝枝生着闷气弯腰跟着捡。 薛邵忽地站住,丁宝枝便一脑袋撞在他后背上。 真后悔摘了满头的金饰,不然这会儿非得扎他个龇牙咧嘴! 不等丁宝枝反应,他转过身来拔了她发间仅剩的金钗,刹那间乌发如瀑一如那晚在章府与她久别重见。 丁宝枝懵了瞬,下一刻便被打横抱起。 薛邵唇畔笑出小窝,“站外面等我这么久,出不少汗吧?一块儿洗洗得了。” 转眼八月初,太后寿诞。 薛邵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天未亮便入宫执掌仪仗,分派手下锦衣卫到宫中各处轮值。 一来为了体现皇家威严,二来也是为了监视到场的诸位王公贵族。 丁宝枝大早上跟着薛邵一块儿起早,送他出去后便木愣愣坐在床上,想睡回笼觉却怎么也睡不着。 因为她今天任务...实在很重。 为太后献礼都不算什么,毕竟东西已经完成了,让她焦心的,是皇帝和薛邵要她配合出演的那场戏...... 由皇帝和锦衣卫联袂出演,在太后寿诞演一场周瑜打黄盖的压轴大戏。 分明不是她唱主角,却还是紧张得辗转bbzl难眠。 昨夜,薛邵在书房办公,她拿着蒲扇走过去敲门,确认四下无人后,小声问他能不能帮着对对词。薛邵听了笑得跟个什么似的,勾勾手让她过去,教她犯人撒谎时都会流露什么样的神情,让她今日在寿宴上千万别露怯。 然而一觉醒来,什么都紧张忘了。 午后。 丁宝枝深呼吸着将自己装扮完毕,干干净净穿了身松叶色的袄裙,但求泯然于众,不要引人注意。 珠珠小跑进来通报,说建安王府的车架到了,丁宝枝应了声走出府去,蹬上马车,进宫贺寿。 薛邵和建安王妃提前打过招呼,寿宴上他得在皇帝身边执勤,所以丁宝枝就临时拜托给建安王府。 丁宝枝坐在车上总是失神,建安王妃还当她是因为献礼的事紧张,安抚她《无量寿经》完成得堪称完美,是能传世的水准,根本不必担心太后挑刺,因为她老人家喜欢还来不及。 丁宝枝干笑着应和几句,眼看这就到了宫门口了。 午门外,寻常的侍卫全被换成锦衣卫,见到这身熟悉的衣服,竟叫丁宝枝莫名安心不少。 建安王妃见她脸色终于没那么凝重,笑着调侃:“我说呢,原来是因为薛邵不在身边,害宝枝你形单影只心里没底。” 丁宝枝扯扯嘴角,心说建安王妃这也算是说对了。 后宫众多宫殿,丁宝枝没进去过的极少,当中便包括了今日开设寿宴的慈宁宫。 寿诞办在慈宁宫南边的慈宁花园,若说上回梁国公的大寿是呼朋唤友的家宴,那么太后的寿诞就是每年一次的盛大朝贺,规格自然是国宴、公宴。 入了慈宁宫,建安王妃怕她紧张,还在与丁宝枝闲聊。 “万岁自己不重生辰,但十分有孝心,所以啊太后的寿诞一直都办得无比盛大,君臣同庆。你根本不必紧张,人这么多,谁注意得到我们。” “是,人一多我也放松了。” “宝枝你随我来,坐到我身边。” “王妃,这恐怕不合规矩。” “论起来你叫我一声小姨母,和我一桌无可厚非。何况你坐得离御前近些不也更靠近薛邵吗?” 丁宝枝便也不再推脱,微笑致谢道:“多谢建安王妃。” 她随建安王夫妇在席上落座,观察起席间的座位分布。 席位分开两排,高处的主座上是皇帝皇后和太后,而建安王和其家眷就在顺位下来第十行的右手边。 建安王是异姓郡王,并非皇亲国戚,筵席排位并不十分靠前,丁宝枝左右看了看,竟在斜后方看到一张巧笑倩兮的熟面孔。 建安王妃见状道:“宝枝为何看着宁远侯那桌?” 丁宝枝道:“原来淑贵妃是宁远侯的女儿。” 建安王妃点头道:“是啊,淑贵妃可不就是宁远侯的女儿吗?宝枝,你以前在宫里见过淑贵妃?” “见过,当年便是淑贵妃送我进的尚服局。” 建安王妃跟听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捂住嘴,两眼放bbzl光,“是嘛?你一说呀我也觉得像是她干的事。” 二人说罢齐齐噤声,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丁宝枝早不在意当年之事,毕竟人各有命,她的命不在宫里。 “那那桌呢?”丁宝枝又小声问,看向左手边,“梁国公对面的那桌。” 建安王妃亲切笑道:“那是淳亲王,万岁爷的小皇叔,当年他还未及冠便在沙场征战,辅佐先皇登基。” 丁宝枝一愣,“淳亲王为何会坐在那儿?”数了数那是第十三排,照理说淳亲王该坐在第一排,仅下天子一等才是 建安王妃只道:“宝枝你看见没,淳亲王正和我爹聊天呢,谁不知道淳亲王与梁国公交好,当年便是我爹带着淳亲王攻入京城,将大纾的旗帜插在了城楼上。那会儿的淳亲王才十五岁。他们俩算忘年交,坐在那儿啊准是淳亲王自己要求的。” 丁宝枝听罢点了点头,看向淳亲王。淳亲王年纪比梁国公小许多,且他容貌比实际年龄更加年轻,瞧着不过三十出头。 她喃喃自语:“原来如此,梁国公果然值得敬佩。” 建安王妃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丁宝枝说的是薛邵从小崇拜他外祖的事,随即掩唇一笑,装作没听见,一努嘴接着跟她介绍。 “你再看那边那位,齐国公,大纾的老国丈,他的嫡长女是当今皇后。” 丁宝枝顺着王妃目光所指,看了过去,她们斜前方坐着位长者,岁数约莫六十,和梁国公的目光矍铄不同,齐国公看着温文许多,丝毫看不出他也曾是位带兵打仗的开国将领。 建安王妃压低声音道:“其实,我长姐之所以被逼着退婚,有个原因就是我爹也想将嫡长女嫁给当年的太子,也就是当今万岁。” 丁宝枝正喝着热茶险些没给她呛着。 王妃赶忙替她顺背,笑道:“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得亏我长姐坚持,否则这世上就没有薛邵了。” 丁宝枝:“...薛邵的娘亲该比万岁爷年长?” 建安王妃笑道:“长个五六岁而已,从古至今皇后年长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当年先皇其实更看重我长姐,但她自己不肯,那谁拿她都没有办法。” 丁宝枝默默将手上茶杯放下,不自觉想起皇帝和薛邵素日里的交情,顿时觉着有些颠覆。 不过...当时的皇帝年岁尚小,十岁出头还是个爱玩泥的年纪,哪懂男婚女嫁之事,应当完全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此时,筵席的尽头传来宦官高喝。 “万岁爷驾到——” 席间众人齐齐跪伏在地,等候仪仗庄严的皇家轿辇行至筵席上座。 丁宝枝始终低俯着身子,直到熟悉的皂靴路过眼前,她这才不着痕迹地抬了抬眼。 龙辇从眼前行过,而在辇前左右护驾的,正是锦衣卫指挥使薛邵和司礼监秉笔太监容予。 丁宝枝不细看也知道,薛邵穿的,是出门前她给他披的曳撒;戴的,是她裁制的军容抹bbzl额;蹬的,是她纳的软底皂靴,和今早出去时没什么两样。 唯一不同的大约就是—— 他现在的一脸不近人情、阴狠冷厉,和早上那个恨不得将她全脸亲过一遍的薛邵判若两人。 作者有话说: 太后寿诞改在八月了,我之前傻了,没分清阳历阴历(虽然我知道这个细节没人在意哈哈哈 【ps.爱抽淡巴菰的那位出场了】 第42章 皇后与太后的凤辇随后步入慈宁花园,等到他们三人到了上座,臣子这才起身恭贺,陆续落座。 丁宝枝心里跟住了只兔子似的,蹿得她如坐针毡。 筵席过半已没人拘着,台上歌舞缭乱台下也都拍着巴掌。建安王妃醉意上头,拉着丁宝枝有说不完的话,这也确实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不再动不动便偷瞄上座的微妙氛围。 上座,容予带张平细心侍候皇帝的酒肴,皇帝则伴着太后有说有笑,他们身后站着这场宴会唯一看不出喜怒的人,带刀执勤的锦衣卫指挥使薛邵。 一盏茶的功夫,太后身边的嬷嬷宫女围上来,伺候着她又是漱口又是擦手,皇帝见状遣退歌舞,为太后铺垫了两句,紧接着太后便以极为稳重的声调谢过诸位臣工。 那声量就是坐在第十行的丁宝枝都听得吃力,但无所谓太后讲什么,重要的是接下来的环节。 皇后的贴身嬷嬷随即向太后呈上坤宁宫的贺礼,轻声细语对太后说着礼品的来历,底下人都安静着连酒杯都不敢动,但饶是这样也什么都听不清。 好半晌,太后身边的宫人才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坤宁宫献八宝珐琅紫金瓶一对。” 到底是皇后,送的东西不会过于奢靡也不会落了俗套,这对瓶子虽小巧但重工艺,算是开了个好头。随后以淑贵妃为首的几位妃嫔一一献礼,什么金银玉器,佛家法宝,太后见了还都欢心,点着头亲手收下。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41节 淳亲王送了太后一张由西域雪狼王的皮毛,待到入冬制成披风肯定特别暖和。 几位异姓郡王也逐一献了礼,郡王送的价值不会盖过皇亲国戚,多是地方上的特产,有绫罗织物也有上等茶叶。 待到建安王府献礼,王妃拉上丁宝枝一马当先,上去先嘴甜道了声,“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建安王妃常在后宫走动,这会儿几句话便哄得太后十分高兴。她亲自取来长长的画轴,带着稍有些紧张的丁宝枝行至宴会中央,一人拉过画轴一边,将整幅万字的《无量寿经》铺展开来。 有过上一次的刺绣经验,丁宝枝此次将经文字体换成更为飘逸的草书,并且绣得更为立体,使其完全不同于笔墨书写。整幅经文就像即将脱离丝绸布面,飘浮到慈宁宫上空一般分外祥和有力。 太后维持着稳重的脸上,终于流露出极大的喜悦,“来,素秋,扶我下去,我要离近些看。” 那名为素秋的嬷嬷正要搀扶,皇bbzl帝随即站起身来代劳,如此一来,薛邵和容予便也得亦步亦趋地跟下来。 原在上座的人全都浩浩荡荡走了下来,陪着太后仔细观摩这幅经文。 太后赞道:“这是《无量寿经》,好,绣得好。哀家屋里还有一幅《金刚经》,出自宫中尚服局,竟也没有这幅来得精巧细致。” 建安王妃遂笑道:“太后,您可知您的那幅《金刚经》,与我献的这幅《无量寿经》本就出自一人之手,都是我甥妇丁宝枝亲手绣的。” 丁宝枝垂下眼眸朝太后见礼。 太后愕然道:“你一说哀家就想起来了,哀家记得这个丁宝枝,慈宁宫里的那幅就是丁宝枝绣的。嘶,尚服局的女官怎会是你的外甥媳妇?” 建安王妃笑答:“宝枝年初便出宫啦,嫁给了我外甥薛邵,现如今是锦衣卫指挥使夫人呢。” 太后惊讶转脸看向薛邵,后者颔首行礼,是在说‘确有此事’。 太后总算朝正主走过去,仔细打量,“你...就是丁宝枝?” 丁宝枝福身称是。 太后并不清楚年初赦免一千宫女的内情,惋惜道:“你怎么也出宫去了,这么好的手艺世上仅有,你出宫去谁为哀家和这后宫里的女人们裁制新衣呢?” 建安王妃赶忙道:“谁说不是呢,我也替她觉得可惜呢。” 太后又被那刺绣吸引过去,抬手轻抚着针线造就的笔画爱不释手,念叨着,“是啊,可惜,适才那张狼皮若能交给她,定不会辜负淳亲王的美意。” 建安王妃用力点头道:“太后说的是,宝枝的能耐就是开布庄都绰绰有余,她自己起先也有这个意思,要不是后来成了婚,这会儿估计都靠着一双巧手名满京城了。” 太后听罢轻笑看向建安王妃,读懂了她的言外之意,这是替她甥妇在讨赏。 好,该赏。 太后道:“皇帝,我要赏赐这丁宝枝一间铺面,你回头给起个名吧。” 皇帝赐名那这铺子可就是半间皇店,丁宝枝愣了愣神,赶忙跪下谢恩。 太后道:“你原是尚服局的女官,赏你铺面哀家都觉得大材小用,你要喜欢就请人来开设布庄,管着玩玩,不喜欢就租赁出去,也是个源源不断的收入,可比赏你珠宝首饰来得合心意?” “臣妇丁宝枝叩谢太后隆恩!” 丁宝枝见建安王妃真的促成了此事,一时间竟还有点不敢相信,甚至担心薛邵会因此感到不快。 毕竟适才建安王妃替她说了这么多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刻意为之,她却没有提前告知薛邵,虽说之前的确八字还没一撇,但她不说的主要原因,还是怕薛邵不喜欢她仍惦念着这件事。 在她看来嫁给薛邵和做生意是两条岔路。 薛邵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他应该更希望能够将她囚于薛府东院吧,就此做只衣食无忧的金丝雀,怎会愿意让她出去抛头露面见识天高海阔呢。 * 王公大臣们都献上了bbzl贺礼,只剩一人还未恭贺太后寿诞。 那便是皇帝。 他偏头示意容予将东西呈上来,是一尊人头大小的菩萨像,光彩熠熠由工匠一刀刀凿出来的黄金佛像。 皇帝说了几句吉祥话哄太后高兴,而后话锋一转,将话头转到了大纾江山。 “母后,您从不干涉朝政,但原谅儿子今日要借着这个与诸位臣工齐聚一堂的机会,宣布一个旨意。” 皇帝面向底下众人道:“先皇在位时,朝堂中分裂出了多股势力暗中较劲,当中最为棘手的便是以马志忠为首的阉党,现今马志忠已除,却又牵连出户部其党羽,除之不尽,让朕心力交瘁。朕决定在宫中设置东辑事厂,由司礼监掌管,与锦衣卫通力协作,将朕的朝堂里里外外彻底肃清。” 许是都喝了点酒的关系,宴会上的士大夫们险些哗然。 一来惊讶皇帝的雷厉风行,二来惊讶内阁的弹劾真的奏效,皇帝居然降了薛邵的威信。 锦衣卫说到底都是男人,无法自由出入皇宫禁内,所以皇帝一旦设立东辑事厂,那这些随时能在宫中待命的阉人,无疑比锦衣卫更称得上‘亲卫’二字。 皇帝微微偏过头,继续道:“容予,掌印虚位多时,朕今日提你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任东厂提督。” 容予事先似乎已经知情,在皇帝下达如此叫人猝不及防的旨意时,也只是宠辱不惊地躬身领旨。 反观一旁薛邵,面无表情便是最好的反应。 底下,丁宝枝不留神碰翻酒杯,急忙低头擦拭身上酒渍。 建安王妃听完皇帝旨意也慌了神,见她手忙脚乱十分理解,“宝枝,别急,我带你下去换件衣服。” 丁宝枝只摇头道:“不必了,王妃您留在席间吧,我去找个无人处把衣服上的酒渍擦洗掉就回来。” 丁宝枝请宦官引路,将她带到了慈宁花园某处无人的凉亭,她问那宦官去取些水来,而后自己拿手帕一个劲擦拭刚刚沾染上的酒液。 等了会儿,该是人回来了。 她眼角余光划过一抹铁锈红的曳撒,抬眼见是容予,丁宝枝愕然不已。 容予气度偏偏微笑着朝她颔首,“万岁爷让我领了旨出来放放风别傻站着,结果就见你在这里如此狼狈,可是刚才的事将你吓到了?” 她适才打翻酒盏的时机,正正好好就是皇帝提拔容予,瓜分薛邵职权的时候。 丁宝枝摇摇头,“不是,就是凑巧碰翻了而已。” 容予只笑道:“你大可以趁现在四下无人和我说实话,毕竟万岁爷的这个决定的确令人出乎意料。” 丁宝枝沉默片刻,抬眼问:“你知道万岁爷为何突然做此决定吗?” 容予颔首道:“据我所知,内阁弹劾指挥使的声音一直不小。前阵子北镇抚司有个极为重要的犯人被毒害了,下毒的人他们却迟迟抓不到,朝中都在传说锦衣卫里出了奸细,万岁爷恐怕是在担心...这个bbzl说法是真的。” 丁宝枝听罢不可置信地抓着他手腕,“你说锦衣卫里有奸细?” 容予垂眼觑向她紧握自己的皙白的手,抬眼望着她道:“只是传言而已,放心,等我协理此案,一定会还北镇抚司一个公道,不让指挥使蒙冤。” “荣达...” 丁宝枝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紧紧注视他道:“若真是锦衣卫里出了奸细,薛邵会受到牵连吗?若他受到牵连,你...你现在是司礼监掌印,能有办法保我平安无事,从薛府脱身吗?” 容予眉心的‘川’字纹转瞬即逝,旋即化作微笑,轻描淡写道:“宝枝,你是指挥使夫人,怎么会这么说呢?” “...谁不知道我嫁他并不情愿,事已至此更不想被他牵连。” 话音出口丁宝枝眼中含泪,是害怕极了。 暗处,早就藏好的方阿宁躲在假山后边挠挠脖颈,心说夫人演得也忒好了,特别是这最后一句,他都不知道该怎么传回给指挥使...... 他按原话传了不会挨踹吧? 作者有话说: 嫁个锦衣卫还得干锦衣卫的活(薛子哥识相的就支持老婆搞事业! 第43章 夜里悠长的宫道一眼望不到尽头,宫人们手提着灯笼站在道路两侧,丁宝枝拢着衣领紧紧跟随出宫的队伍。 临上建安王府的马车之前,远处走来个锦衣卫朝她微一颔首,丁宝枝了然,将建安王妃送上马车,道了声“薛邵下值了,我去找他。” 建安王妃心道这会儿薛邵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情,但又不得不放宝枝去见他,人家毕竟是两夫妻,这个当口除了宝枝也没人能平复他。 目送建安王府的车架走远,丁宝枝遂跟着那锦衣卫朝另一方向走去。 转过拐角,夜幕下停了辆马车,见方阿宁在边上站着,不用想就知道里面坐的是谁。 丁宝枝步上车架,才刚探身进入轿厢便被一双坚实有力的胳膊拦进了怀里。她几乎是跌坐在薛邵身上,后者若无其事,她倒撞得闷哼一声。 丁宝枝视线还未在昏暗的轿厢中得到适应,耳廓就受了惩罚,被牙齿细细碾着。 “皇店?宝儿背着我动作倒是不小。” 他果然介意,不过常言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丁宝枝顺从地忍了耳根的疼痒,任他略施小惩。 “你要不允许,我就把铺面送给建安王妃。” “太后的赏赐你也敢转赠?” 丁宝枝听出些弦外之音,转身攀着他两肩问:“你肯让我开办布庄吗?就当看在我帮了锦衣卫这么一个大忙的份上。” 薛邵歪头道:“你说的大忙是指告诉容予嫁给我你很不情愿,我要是出事,你不想被我牵连?” 丁宝枝眉头一皱,耳尖上凉飕飕的,“是你让我博取他信任。” 薛邵望着她耳朵上反着光的晶莹,伸手替她蹭了蹭,笑问:“你说这个他就信任你,嗯?” 丁宝枝抬手抹了下耳朵,挣扎起身,心道不然呢?谁bbzl不知道她是他从章府抢的。 薛邵哼笑了声任她脱离‘魔爪’坐到旁边去。 若非出了戴左明腹中佛珠这档事,薛邵并不想让宝枝出面做戏。怕只怕正如她分析的那样,内阁与司礼监狼狈为奸,而背后意图则是架空皇帝身边的锦衣卫。 自从丁宝枝入了薛府,这个二姐便与她走动频繁,却又不像她长姐金枝那样有求于她。 丁玉枝把控着姊妹间的距离,当真像个好姐姐那般。 可丁宝枝十四岁进宫,之后便不再与丁家有任何瓜葛,丁玉枝突如其来的接近,究竟有几分真心? 马车里,丁宝枝想的却不是自己的这个二姐,而是刚才与她在凉亭相见的容予。 她感觉的到,容予真的有事隐瞒。 就在她向容予暗示锦衣卫一除,她便能重获自由的时候,他眼中惊喜,简直差一点就要向她泄露心中所想,但他终究没有,只是反握了她的胳膊,以行动叫她安心。 丁宝枝提口气,抚平衣服褶皱问薛邵:“万岁爷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薛邵答:“夸你七窍玲珑心,算不算?” “万岁爷言重了。”她顿了顿,道:“薛邵,我只能帮你到这,若容予真的包藏祸心,我不会包庇他,但缉拿他归案终归不是我的职责。” 车厢里安静下来,薛邵将人环在臂弯,轻轻摩挲她外侧肩膀。 “我知道。”他偏头在她额迹亲吻,“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只要继续装作一无所知就好。别愁眉苦脸的了,想想开心的事,比如...宝儿的布庄。” 丁宝枝眼睛发亮,随即转脸向她,纵是轿厢昏暗也看得出她眼底熠熠星光。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42节 “你答应了?” 薛邵笑道:“有什么答应不得的?你就算是直接跟我提,我也会帮你去办。不过就是铺面,何必等到今日在太后寿诞上旁敲侧击的求来。” 丁宝枝顿住,“我以为...” “你以为我巴不得把你圈在东院足不出户?”他笑了笑,往后一靠,“那你还不谢谢我?” 谢他?丁宝枝两条秀气的眉毛倏地拧起。 店是建安王妃帮着讨来的,经文是她自己一针针绣的,关他什么事? 当然了,表面上她还是得说:“谢谢。” “谢得干巴巴的。” “干巴巴?”丁宝枝觉得他在没事找事,“不如你谢个湿乎乎的我看看?” 说完她便后悔了,薛邵揽着她肩膀的手抵过她下巴,俯身将丁宝枝唇上的胭脂吮拭了个一干二净。 完事还朝她轻挑眉梢,喑哑问:“学会了?” 马车抵达府门口的时候丁宝枝是掩着脸下去的,妆容残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回屋后她才放下挡脸的胳膊,双颊绯红,唇妆晕得像是淡墨绘制的桃花。 屋里热水已经被掐着点备好,她往妆奁前一坐,摆摆手示意薛邵先去,后者摇摇头表示等她。 怕什么来什么,上回一块儿洗澡被他尝到甜头,这天夜里薛邵索bbzl性缠着她洗到了水凉。 都说温水煮青蛙,热水慢慢变冷也不易察觉,等到丁宝枝在他颈侧打起喷嚏,薛邵这才后知后觉地出水,转战香香软软的被窝。 结果害得丁宝枝在夏天喜提风寒,一连好几天又是打喷嚏又是流鼻涕。恰逢太后刚刚赏了铺面,她每日外出,被不同人问起热天伤寒的缘由,脸上只剩赧色。 皇帝给这间店赐了个‘慧’字,丁宝枝便将其起名为‘慧织坊’。 皇店的木作装潢全权由工部代劳,丁宝枝若非自己闲不住,其实完全可以在家坐享其成。 这段日子丁宝枝每天和薛邵一道出府,他顺路将人送到慧织坊,然后再去北镇抚司,还将方阿宁留给她跑腿。 丁府。 慧织坊的消息传到丁家,丁鹏举将所有人都聚在正厅。 长房李氏感慨道:“宝枝可真给丁家长脸。” 三房赵氏赔笑道:“是啊,太后给的赏赐,光耀咱们丁家的门楣。” 四房孙氏笑呵呵道:“玉枝和宝枝关系好,回头让玉枝请宝枝上家坐坐,沾沾光。” 二房张氏看看指尖,不以为意道:“前两天玉枝和金枝不是上薛府去了吗?说去谢谢人家帮忙,结果让人家给挡回来了,我看呀,宝枝多半是看不上我们丁家了。” 丁鹏举气不打一处来,“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宝枝以身体不适闭门谢客,定是看穿了我们借锦衣卫职权逼魏光禄写和离书的事。” 张氏哼了声不说话了。 李氏道:“这件事是我们先斩后奏的不对,宝枝不高兴情有可原,不如就让玉枝和金枝再借着布庄登门拜访一次,备点薄礼去贺贺宝枝。” 翌日傍晚。 店里的木作完工,丁宝枝从别间布庄谈完生意回到慧织坊。 工部的人已经走了,她带方阿宁等在空荡的店内,看天色,薛邵应该就快顺路来接她一道回府。 慧织坊的六片门板关了五片,俨然不是开门营业的样子,却突然有人敲门,方阿宁还以为是工部的人落了东西回来。 他将门板打开,愕然发现是夫人的两个姐姐。 金枝和玉枝正和和气气候在门外。 方阿宁见状请二人进店,原在后院库房的丁宝枝也掀开布帘走出来。 “是薛邵来了吗?” “夫人,是您的长姐和二姐。” “宝枝。”丁玉枝提着两纸包的糕饼,笑眯眯望着她,边上丁金枝也收起四下打量的眼神,朝宝枝勾起了个和气的笑。 丁宝枝维持着掀布帘的动作足有三个弹指,这才微微颔首,尽量直视着玉枝。 “长姐,二姐,你们怎么会挑这个时辰来?” 现在天虽然还亮着,但夜幕降临也不过是一晃神的功夫。 金枝率先道:“玉枝夫家下了值,给她带回去两包糕饼,恰好我闲来无事在玉枝府上小坐,便提议来找你,一起吃吃糕饼喝喝茶。” 玉枝应声道:“我们先去了你府上,你家里的嬷嬷说你这个点还在慧织坊,bbzl让我们上这儿来找你。” 丁宝枝浅笑着接过玉枝手里的糕饼,转而叫方阿宁去沏壶茶,正好等薛邵下值。 既是千辛万苦见到了丁宝枝的面,玉枝和金枝自然不会马上提起魏光禄和离书的事,而是先夸了一番慧织坊的铺面,如何气派,如何荣耀。 见丁宝枝耐耐心心陪着她们聊得差不多了,玉枝才道:“宝枝,其实我有件事想同你说。” “二姐你说。” “前阵子我提议大姐狐假虎威,借你的头衔吓唬魏光禄,你知道后是不是不太高兴?” 丁宝枝微微一笑,喝了口茶没作答。她后来谎称身体不适闭门谢客,不见这两个姐姐已是最直接的答复。 何况,佛珠一事让丁宝枝暂时不敢和玉枝打上照面。 薛邵叫她装不知情,可她又不是麻布口袋,哪那么能装,当然是想着能躲则躲了。 金枝见宝枝不言语,竟自顾自抽噎起来,“你要气就气我吧,玉枝是心疼我才想的这个法子,宝枝只管生我一个人的气吧。” 丁宝枝面无表情掰开糕饼分给两个姐姐,“怎么都光说不吃?说是来找我喝茶聊天的,茶也没怎么用。” 金枝赶忙吃口饼又喝口茶,笑道:“这不是心里装事没什么胃口。” 丁宝枝垂眸吃饼,细嚼慢咽着想了想道:“我是生气来着,气你们当日为何不能提前跟我知会一声,这事办起来不难,你们仍要背着我,分明是拿我当外人,怕我不体恤你们。” 她这话一听就是在给对方台阶下。 玉枝随即搁下茶杯,接道:“不是不知会你,而是你也说了,这事好办,我们知道你一定会应允,就想着没必要为这个上门打扰你,事成之后再备着谢礼去找你不也一样?” 丁宝枝叹口气,主动翻篇,“好吧,我说不过你,反正我早就消气了,往后二位姐姐再有忙要帮千万要跟我直说。” 玉枝金枝相视一笑,喝茶的喝茶吃饼的吃饼。 玉枝擦了擦嘴随口问:“宝枝,珠珠呢?你出来怎么也不带着她,可是她笨手笨脚帮不上忙?” 宝枝‘噢’了声,如实道:“中秋近了,嬷嬷留她在府上有用得到的地方,我就没带她出来。” “啊。”玉枝如梦初醒道:“你不说我都忘了后天是中秋,宝枝,正好大姐如今也在京中,你自上次回门就没再带妹夫回过娘家。我看,八月十六趁着月亮还圆,你我都带着丈夫回去陪爹娘吃顿团圆饭如何?” 丁宝枝心中警觉,不知道该不该拒绝。 玉枝的丈夫,那就是内阁的朱清,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暗地里一定和薛邵不对付。 门外倏忽传来薛邵慢条斯理的嗓音,“好啊。” 众人齐齐望去,他背光而站看不清面目,又因身高腿长挡住大半天光。 方阿宁见他解开斗篷铜扣,赶忙上前去接。 薛邵脱了斗篷漫不经心对丁玉枝道:“你丈夫是内阁的朱清?我听过他bbzl,他的老师王阁老总爱参本弹劾我。” 作者有话说: 昨天请假抱歉,我喝多了(挠头 自己也觉得昨天的假条好离谱啊哈哈哈哈 第44章 中秋节后的团圆宴敲定下来,丁宝枝问薛邵作何打算,他只道想见见这个朱清。 可见他神情,分明是有比这更说得过去的理由。 其实今日薛邵下值前得到了个消息,有关容予和丁玉枝。 自从有了佛珠一事,他便将原本盯着容予的人撤了,改去盯朱清、丁玉枝。 谁知调去跟着丁玉枝的人没多久便带回个消息,她夜里偶尔会被马车从朱府上接走,有时带去司礼监,有时带去别的地方,天亮了才送回去。 这显然是去陪宦官做一夜夫妻的。 之前跟踪容予的时候便有人注意到他有女人,却都没往多的地方想,更想不到这人会是指挥使的大姨子。 薛邵听到这消息便皱起了眉。 他见过丁玉枝,这女人闭上嘴不说话长得和宝枝起码有六七成像。 内阁的朱清真不简单,宁肯当个绿头王八也要搭上容予的线。 这事薛邵思前想后,觉得宝枝该要知情。好让她留个心眼,别以为丁玉枝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因为现在看来,比起朱清,有可能她才是那个在容予跟前说得上话的人。 “宝儿在忙什么?” 夜里,薛邵从书房进了寝室,就见丁宝枝挽着湿发正掌灯书写着什么,凑过去一看才发现是慧织坊这几日的进出账。 慧织坊都没开业呢,哪来的进出账? 丁宝枝见他顿住,难得流露这样困惑的神情,觉得有趣,笑了笑将毛笔放下。 “我这两日跑了京中几间生意不错的布庄,和他们谈了合作,这样等我们一开业,我画的服装制式和花样他们就都能晚慧织坊半个月拿到。” 薛邵恍然大悟,随后又皱起眉,轻笑道:“原来宝儿是有真能耐。” 丁宝枝不以为意,拿起毛笔继续书写,“你以为我是闲着没事开了玩儿的?” “看来这下我就是真被扳倒了也无所谓,反正有你养我。” 她没抬头,“真的无所谓还是假的无所谓?按指挥使大人的脾气会允许别人在头上撒野?” “你这不正在撒着呢嘛。” “谢大人宽宏大量。” 薛邵想起丁玉枝的事,盯着她写了会儿,舔舔牙根故作不经意道:“你二姐和你长得挺像。” 丁宝枝低头记账,“嗯,从小都有人这么说。”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43节 薛邵话音一转,“你说,容予会不会也这么觉得?” 丁宝枝笔尖顿住,在纸张上晕出块不大不小的墨迹,她缓缓抬头向他。 “什么意思?” 薛邵清清嗓子,换了个坐姿,然后将锦衣卫跟着丁玉枝所探查到的动向都告诉了她,丁宝枝听罢自然觉得不可思议,她以为玉枝在整个事件里充其量是被朱清说服,帮着他完成容予的指示。 见她沉默不语,薛邵问:“你不信我说的?” 丁宝枝摇头,“你bbzl没必要骗我,但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薛邵转了转手上扳指,提口气道:“朱清该是很早就搭上容予了。” “多早?” “早在你出宫之前。”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我二姐她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别有用心?” 她眼里倒映烛光,镜面般明亮,该是有些鼻酸的。 薛邵于心不忍地转开话头道:“反正你带回来的那个丫鬟自己当心着点,不过她最多是个眼线,不至于对你不利。”他哼笑,“我想容予也不会让手下人害你。” 丁宝枝沉默片刻后道:“之前在北镇抚司见毛同知和万岁爷的时候,珠珠刚好不在府上,之后她问我为何会被叫去问话,我也马虎过去没有照实告诉她。” “你做事我放心。”薛邵起身在她发顶印下一吻,作势要走,“账目记完了早点歇下吧,别因为布庄的事把自己弄得太累。” 丁宝枝叫住他,“你呢?还要去书房吗?” “你先睡。” 她摇了下头,“我等你吧,反正你开门进来也会把我吵醒,倒不如陪你晚睡一两个时辰。实在困了我就把灯吹了,你看到就知道是我等烦了。” 丁宝枝抬头望着他,话音淡淡的,眸光中沁润着点点暖光。 薛邵心头一热,唇边笑意渐深,道了声沉沉的“好”。 * 次日丁宝枝如常去到慧织坊,薛邵送她下了马车,正要离开,却见今日店铺有些反常。 按计划今日是店里木作最后一日,等送进货架便可以将提前订好的布料摆放起来,聘请绣娘正式开门迎客。 可丁宝枝来在店外却见工部的人都候在外边,见她来了都不约而同看向店里,似是在暗示她什么。 那厢薛邵见有情况,便也随宝枝下了车架,目光跟着她的一举一动。 丁宝枝困惑朝门内张望:“怎么大家都在外边候着?是谁来了吗?” 总不会是万岁爷和太后吧。 店内迈步行出一人,声如洪钟道:“是我。” 丁宝枝微微一愣,很快便被薛邵护在身后,他皮笑肉不笑地朝门内行礼,“今日刮什么风竟将梁国公给吹来了?” 他上来便剑拔弩张,丁宝枝也只好随他见礼道:“宝枝见过梁国公。” 梁国公只冷哼一声,全然无视了丁宝枝,对薛邵道:“刮得什么风?神通广大的锦衣卫也要问我吗?” 丁宝枝在旁默不作声,心说这祖孙两个的言语还真是如出一辙,一样的阴阳怪气刻薄难听。 她上前轻轻拉了下薛邵的袖口,轻声道:“别在外面站着了,我们请梁国公进去吧,你晚点再去北镇抚司可以吗?” 薛邵看出她惧怕梁国公,点了下头,打算陪她将人摆平再走。 梁国公在等人的时候就已经将慧织坊里里外外参观过一遍,这会儿只在空荡荡厅里坐下,神色淡然地凝视着垂手而站的丁宝枝。 丁宝枝不敢正眼看他。 拉长着脸的长辈总会叫人感到紧张,何况这还是bbzl薛邵那边的长辈,开国将军,太.祖皇帝的功臣,撒娇打马虎眼在他那儿一定行不通。 “丁氏。”梁国公双手摆在膝上,坐姿威武地点了丁宝枝的名。 “...晚辈在。” “你可知道万岁为何赐你一个‘慧’字?” 丁宝枝垂眼道:“晚辈不知。” “万岁是在说你聪明,说你有才智有头脑。” “宝枝愧不敢当。” 梁国公冷哼道:“愧不敢当不也将这铺面收下了吗?” 耳听他态度急转直下,丁宝枝不敢言语。 梁国公道:“丁氏,我且问你,你既嫁做人妇为何还要出来抛头露面,干起这下九流的行当?” 丁宝枝猝不及防抬眼向梁国公,只见他目光炯炯,俨然是来替薛邵这个不守规矩的人执行家法,管束妻子的。 可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何苦要受这一份气。 薛邵正要出言相护,丁宝枝稳住上头的气血,伸手拦他。 她不卑不亢道:“国公爷此言差矣,若人人都觉得这是下九流,那街上便不会有人买卖,若没有人买卖,便没有人缴纳赋税,大纾国库空虚,就是文臣武将满腹才略,也没有粮草行军,没有衣裳保暖,更没有子民愿意参军入伍保家卫国。” 梁国公听她字字铿锵,脸色一变,自是没料到薛邵娶进门的女人是个刺儿头。 平日里一潭死水似的,烧开了竟也泼得死人。 丁宝枝维持着微笑继续道:“梁国公,您是骁勇的将领,造福一方百姓,我只是个寻常女子,在您眼中我自然处处值得挑剔,这无可避免,我能做的只是做出一番成绩,让您放心将薛府后院交给我来打理。” 梁国公老皱的脖颈上起了青筋,显然让她气得不轻,丁宝枝话毕双膝下跪,给梁国公磕了个头。 “外孙媳妇丁宝枝逞一时嘴快,国公爷若要罚便我罚吧。” 这一整套下来,她将事情办得密不透风。 梁国公一拍桌子,竟是彻底说不过了。 行军固然是梁国公在行,可论行事他怎么‘斗’得过宫里出来的人精。 薛邵听得更是强绷着脸皮才没笑出声来,不住抬眼望向房梁,心说梁国公尚且连他都说不过,竟要挑战能将他治得服服帖帖的丁宝枝。 他拱拱手道:“梁国公,工部还在外面等着要开工,今天是木作最后一天,等慧织坊开业我一定让宝枝给您下帖,今天您就请回吧,别耽误工期让工部的人难做。” 说罢便要扶丁宝枝起身,她却无动于衷,仍跪俯着。 梁国公身边的近卫俯身安抚了老人家两句,丁宝枝见状抬起头道:“国公爷,我不是说说而已,我敬重您,您若要罚我我绝无怨言。” 梁国公深呼吸了几番,起身拂袖而去,在路过丁宝枝时顿了顿脚步,却也没真的处罚她的以下犯上。 其实丁宝枝她隐隐有感,梁国公和薛邵之间的结兹要是解开了,他便也不必拿训斥小辈当借口来bbzl关注薛府的近况。 如果梁国公真是来管束她的,何不真的罚了她再走,而不是不痛不痒地在她边上‘哼’停驻脚步。 这天回府用过晚膳之后,徐嬷嬷不知哪来的消息,知道了梁国公前去慧织坊的事。 于是她就趁薛邵提早离席,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对丁宝枝旁敲侧击,让她不要真的和梁国公府结怨,国公爷做的许多事情都是为了常家和薛家考虑。 丁宝枝颔首称是。 她明白,女子经商不是常事,梁国公首要考虑的自然是他那在朝为官的外孙,但凡丁宝枝在外边经营不善,放到朝堂上就又是一本本的奏疏。 徐嬷嬷会心一笑,其实她也是清楚丁宝枝明事理才会提这一茬,否则不说就是了,也不会怎么样。 丁宝枝的行事作风她虽不习惯,但却格外适合大人,适合大人那就是适合薛府。 她这个薛府主母称得上名副其实。 徐嬷嬷思及此,俯身要拜,“夫人,老奴是梁国公送到府上全心全意照看薛府的,好让大人在朝中没有后顾之忧,起先老奴见您年纪轻,不一定能挑起府宅内的重担,现在已没有什么放不下心的,您就是对老奴有诸多怨言想将老奴就此赶出去,老奴也欣然接受。” 丁宝枝见状赶忙搀扶起她,“徐嬷嬷言重了,你是薛府老人,我怎么会对你有怨言赶你出去呢,你做的许多决定我都明白用意,偶尔与你意见相左也都是有意为之,而非真的觉得你做的不对。” 徐嬷嬷听罢感慨道:“夫人,既然您认我是薛府老人,那老奴就最后多嘴这一句。当日的补身药的确是老奴逾越,可夫人您不知道,老奴年轻时本来能有一子,也是因为年少为奴身体劳累禀赋不佳,这才滑胎小产丢了孩子。” 丁宝枝险些没反应过来那补身药指的是什么,定神想了想才记起前段日子徐嬷嬷曾自作主张为她熬药,她当时不喜欢徐嬷嬷总替她做主便厉声拒绝了。 想不到竟叫她记在心里这么久。 丁宝枝回过神来,觉得可以借着这药解开徐嬷嬷心结。 毕竟大夫的确诊断她身子禀赋不佳,她自己是无所谓,也不觉得哪里不舒服,可孩子是说来就来的,届时身体若跟不上可就麻烦大了。 她朝徐嬷嬷淡淡一笑,说道:“先前我待在府里,想着不喝那药只多吃点饭也都一样,现下我整天往外跑,的确偶尔会出虚汗,感觉和从前不大一样。不管怎么说,那就劳烦徐嬷嬷你每日替我多煎一幅药材,提醒我按时喝药。” 薛邵早不来晚不来,恰好这时候出来寻她。 听她说什么药材、喝药,他旋即把着椅背弯下腰去,皱眉问她哪里不适。 丁宝枝闪躲道:“没有...” 徐嬷嬷见丁宝枝眨了眨眼想绕开这个话题,就笑着替她答了。 “是增补身体的补药,上回那老大夫走之前给开的,夫人向来思虑周全bbzl,这是怕怀上孩子再进补就来不及了。” 薛邵做了然状,他眉梢一动,笑意吟吟凑到她脸跟前去,“你背着我偷偷在想孩子的事?” 丁宝枝耳根发热,推开他起身回屋,“提前打算未雨绸缪罢了。” 第45章 今日中秋。 丁宝枝将慧织坊的事先搁置着,不急着正式上手忙碌,只先物色起合心意的人工。 等她见完了几个慕名上门的绣娘,聊了聊薪酬,便打道回府帮着徐嬷嬷操持中秋的晚膳。 其实她根本不善烹饪,只是回去做做样子...... 全是因为薛邵,他对这节日有执念似的,昨晚睡前疯狂暗示她说想吃太饼,宝枝看出他只是想让自己为他下厨。 可她才不想做这些不擅长的事,于是就不以为意说中秋节徐嬷嬷一定会做太饼的,这是习俗,他要实在想吃可以出门前特别叮嘱一声。 薛邵见她故意没猜中自己心思,走过去从后边圈着她纠缠,宝枝起先还缩着脖子躲他,后来也被他锲而不舍撩拨得眼底泛红,起了层层雾气,两手攀附上他的肩膀。 他突然收嘴,沉着嗓子不怀好意道:“我想吃宝儿亲手做的太饼。” 丁宝枝眼睛霎时清明,皱眉道:“我不会。” 他吻上来,莫名其妙就替她给敲定了。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44节 “学啊。” 如此一来,她今天不得不在徐嬷嬷做饼的时候也洗干净手,有样学样的揉几下面。 徐嬷嬷见她挽起袖子,干练麻利地扶着盆子和面,笑得格外欣慰,一个劲夸她学东西快,丁宝枝干笑着埋头干活,心说等上了炉灶,她做的一准发不起来。 “夫人,面就这样可以了,下面我们做油酥。” 这东西比包子馒头可难多了,竟然还要起酥,做酥皮。 丁宝枝摇摇头打起退堂鼓,她腾着两只白乎乎的面粉爪子,不敢轻举妄动。 徐嬷嬷见状笑道:“夫人别怕麻烦,这个酥皮不难做,就跟叠被子似的,一层油一层皮,折起来擀开了就有许多层油酥了。” 丁宝枝装作很感兴趣地点了下头,“那先看你做,我最后试一个,这样不至于让这些面全都被我糟践了。” 她只做一个就成了,反正她自己不吃自己做的,薛邵要吃就如他的愿呗。 做出来了就行,做得好做得歹他都得吃下去,连掉下来的渣都得吃干净。 徐嬷嬷把抻长个脖子等吃的珠珠支到旁边,“珠珠,去,你把这些干果都切碎了,回头我要往里加冰糖和猪油搅拌成馅。” 丁宝枝由心道:“原来还要加冰糖猪油啊,难怪好吃,可惜一年也只吃这一回。” 珠珠笑道:“就是只能吃一回才好吃!夫人做的也一定好吃!” 徐嬷嬷揉着面团笑道:“夫人是老奴见过的最好学的人,您要是学会了老奴的这个配方,将来就是再开个面食铺子都绰绰有余。” 丁宝枝不好意思道:“是薛邵硬要我学的,我根本不善烹饪,来出bbzl丑而已。” 徐嬷嬷笑容更开怀,“原来是给大人做的,大人的确好吃糕饼,虽然仔细想想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但人的口味不会发生大变化的...何止口味,其实大人一直也没怎么变过。” 聊起往事徐嬷嬷神情暗淡了些,扯扯嘴角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当年我刚来薛府的时候丈夫才刚刚下葬,还是梁国公替我操办了他的后事。我对国公爷说,我没法继续在府里当差了,想告老还乡,当日大人在国公府,国公爷顺势便让我来薛府,大人定然是可以拒绝的,但他却没有,还让我这个做不了什么事的老奴才一直在薛府待到现在。” 丁宝枝微微一愣,问:“徐嬷嬷的丈夫原来也在梁国公府?” “他是国公爷的近卫,早年在战场上留下一身伤病,年纪上去人便越来越不行了,最后那几年全靠国公爷支持着才不至于让他走得痛苦。” 丁宝枝垂眼道:“国公爷仁善,难怪薛邵一直都很敬重他外祖。” 她这话徐嬷嬷一听便懂,朝她笑了笑继续埋头揉面。 薛邵敬重梁国公,哪怕现在也是,不了解的薛邵的人或许会觉得他对常家毫无礼数,对自己的外祖更是恶劣异常。 可但凡是对他有些了解的就能发现,薛邵行事极端,称得上非黑即白。 梁国公却像是在薛邵的灰色区域,他断绝自己和梁国公的联系,但不会缺席他的七十大寿;他会毫无顾忌地对梁国公说出那些大不敬的话语,却也一定不会容许别人对梁国公府造次。 他是别人眼里发疯的狼犬,可就是狼犬也不是不能看家护院。 徐嬷嬷道:“夫人您说对了。大人和国公爷关系之所以僵持,也是因为他们互相都不会向对方低头,更不会主动和对方聊起当年往事。其实大人父母的死因,和国公爷并没有直接关系,国公爷固然行事冷酷,可他又何尝会想逼死自己的女儿。” 话说到这儿,珠珠抱着切好又捣碎的干果回到厨房。 “夫人,徐嬷嬷,你们看我这弄得够细了吗?” 徐嬷嬷凑上去一看,“够细够细,行,放这儿吧,等这块面醒一醒咱们就做饼吧。” 珠珠挠头,“还要醒面啊,那这会儿做什么?” 厨房外一阵风过,勾起丝丝缕缕的桂花香气,是新鲜的花香,分外清雅。 丁宝枝问:“徐嬷嬷,我们府上有桂花树?” 徐嬷嬷笑道:“您忘了?您刚来府上的时候我带您四处参观,当时是春季,您在南院看到桂花树还说等秋天要用桂花晒干了做茶。” 丁宝枝恍然道:“是有这回事,我都忘了。那趁着醒面,我现在去打些桂花,正好把它加到饼里。” 徐嬷嬷觉得可行,“桂花拿糖腌渍过就能用了,您只管去打,打回来我教您做。” 珠珠挽起袖子,跃跃欲试道:“我也想打桂花,夫人带我一起吧!” 丁宝枝就地取材在bbzl厨房找了根烧干净的柴火棍,珠珠抱上簸箕跟着她去了南院。 自从上次跟徐嬷嬷四处熟悉府宅,她便再没有来过南院,这儿的厢房格局和东院一致,只是不住人,一直闲置着,不过有徐嬷嬷定时带人打扫,倒也一点看不出脏乱。 东院种的是银杏,南院种的是桂花,这颗桂花树说高不高,但也窜出了墙头,丁宝枝要想将树顶上最好的花打下来也需要踮起脚尖。 珠珠跟她配合着,嫩黄的小花就跟一场秋雨似的,散落二人发顶肩头,珠珠双手都端着簸箕,腾不开手抹脸,脸上落了花痒得她挤眉弄眼。 丁宝枝见珠珠眉毛上都沾了花,笑着朝她招手。 “你现在就跟棵桂花树似的,你来,我帮你把脸上花摘下来。” 珠珠笑嘻嘻上前,“谢谢夫人,夫人真好。” 丁宝枝维持着浅浅笑意,心里却在判断这小女孩到底是不是玉枝送来的眼线。 她说不准。 珠珠似乎从来都没有做过令她为难的事,徐嬷嬷管她跟管自己亲生女儿一样严格,她也没有机会偷溜出去传送消息。 “夫人,您怎么一直看着我?” 丁宝枝回神道:“想起我在你这么大时候的事了,我小时候府上也有一颗桂花树,我也会去打桂花,但都是一个人去。你姐姐对你很好,照顾你甚至和你相依为命,可我的姐姐却对我没什么感情。” 她说的淡淡的,似乎没什么深意。 珠珠定定望着丁宝枝,动了动嘴皮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倒是丁宝枝问她:“想姐姐了?” 珠珠点头。 丁宝枝笑了笑,“是我不该起这个话头,团圆节触景生情最是伤心。不然...明日我带你去丁府吧,说不定我二姐也会带你姐姐在身边,这样你就能见到她了。” “夫人...” 珠珠吸吸鼻子,重重点头,“谢谢夫人。” “别哭呀哭什么,快帮我把簸箕拿好,眼泪落到花上花可就不甜了。” “真的?” “你尝尝,眼泪又苦又咸。” * 薛邵下值回府没在东院见到人,想起她答应要给自己做太饼,取下绣春刀满心欢喜就朝着厨房去了,结果厨房也不见她,说是打桂花去了。 打桂花? 他来到南院,就见丁宝枝手持一根长杆,欢声笑语和丫鬟打着树顶上的黄花。 那名叫珠珠的丫鬟瞧见了他。 薛邵随即比个噤声的手势,挪动步子,朝努力够树顶桂花的丁宝枝悄悄走过去,眼看她手里棍子几次和左摇右晃的花枝擦肩,薛邵掐着她腰侧将人举起来,帮她瞬间高了何止半个自己。 丁宝枝哪知道暗处有人看了她半天,双脚离地吓得惊声尖叫,手里棍子险些被她拿来殴打这个‘背后袭击者’的脑袋。 “薛邵!” “你接着打啊,我帮你后天长长个。” “用不着你帮我,我不打了,放我下来!” 脚底刚刚接触到坚实的地面,丁宝枝就气得要拿棍子敲他,哪知bbzl刚拎起棍子忽然一阵晕眩,差点被自己绊倒在地。 得亏薛邵站得近,见她晃晃悠悠旋即托住她后腰,“怎么了?不舒服?” 她摇头,扶着他站着缓了会儿才道:“可能是抬头太久了。” 之后的一个时辰里,薛邵问了她不下十遍感觉如何,丁宝枝喝过水便不觉得头晕目眩了,只觉得他过度紧张。 “你别问了,这就跟蹲久了站起身会头晕是一样的。” “那你好好歇着,再有下次要告诉我。” 用过晚饭,徐嬷嬷将烤制过的太饼端上桌,厅里霎时瓜子果仁的香气弥漫,隐隐透出点桂花的香味。 薛邵认出那块散发花香的,掰开两半递去宝枝半块。 她摆手躲得老远,她才不吃自己做的,赶紧拿了块普普通通的果仁太饼往嘴里送,吃得两腮鼓鼓,逗得薛邵轻笑。 他道:“我就知道往里面放花一定是你的主意。” 她嗔了句,“你只说想吃我做的,也没说爱吃什么口味,我心想你爱闻头发,那该是很喜欢桂花油的气味才对。” 薛邵掰了小块饼到嘴里,慢慢咀嚼着,在巾子上擦了擦手。 “桂花油?我那是喜欢你的气味罢了,你闻着就算是汗酸的我也喜欢。” 徐嬷嬷刚拿上托盘还没下去,听得加快脚步赶紧走了,丁宝枝见状窘得不行,恨不得遁进地里。 薛邵只笑着晃晃手里的桂花太饼,“好吃。” 丁宝枝一愣,又听他道:“往后每年团圆节,都做不一样的味道给我吃吧。” “想得美。”她觉得不解气,“给你做汗酸的。” * 朱府的马车在司礼监门口停下。 中秋节,朱清备了点礼品带着丁玉枝上门拜访,张平将二人带进门内,在偏厅等候。 过了会儿,容予按着太阳穴来在门口,团圆节他只是一个人小憩到傍晚,不想这时候还有人来拜访。 朱清赶忙起身道:“督主,我不知道您在午睡,惊扰了您休息。” 容予蹙眉摆摆手,在主座落座,“都晚上了,还午睡什么,找我何事?” 朱清提起手里包裹,“今天是中秋,我带玉枝来看看您。” 丁玉枝对朱清态度冷淡,这会儿听他念起自己,便朝容予见了一礼。 容予道:“你出去吧。” 朱清倒是不含糊,“好嘞。玉枝,照顾好督主,东厂事务繁忙,你给督主好好捶捶腿捏捏肩,我在外边等你。” 丁玉枝懒洋洋望了朱清一眼,在容予身边跪坐下去,当真伸手替他捏腿。 容予只闭目养神。 玉枝轻声道:“督主,您许多日不曾让张平来接我了。” “所以,你们就上门来了?”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45节 “您别怪罪,我这也是担心您,您刚坐上督主之位事务繁忙,若锦衣卫有意为难,只怕要叫您焦头烂额。” 容予俯身捏过丁玉枝的下巴,“你说,锦衣卫凭什么为难东厂?” “玉枝失言。” 他松手靠回椅背,“现在锦衣卫上奏皇帝的案宗都要通过东厂,薛邵bbzl见了我,就算平起平坐也得称我一声督主。” “是。”玉枝手上动作轻缓下来,近似抚摸,“督主,明日丁府见到薛邵,您背后那位大东家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容予闭着眼道:“今日中秋,东家在宫里和皇帝吃团圆饭,晚点见了他,若有指示再告诉你。” “是。” “我倒是有件事要你明日去做。”他缓缓睁眼,“让珠珠给她把药停一停,急了伤身,我怕她发现。” 作者有话说: 太饼就是月饼哈!中秋节快乐!(bushi 第46章 翌日丁宝枝早早出门,定了慧织坊的人工名录,清点了预定到货的布匹,只差定个好日子报入宫中,开门营业。 因着是皇店,她的出入账都得和户部对接,赋税缴纳的规则也更为繁琐,做什么卖什么更得上报户部,麻是麻烦了些,可到底背后有紫禁城撑腰。 忙活到正午她才想起晚点得去丁府吃饭,遂回了府上让徐嬷嬷包了几块昨天做好的太饼,权当是中秋过后的伴手礼。 太饼就得回油才好吃。 丁宝枝自己也拿了一块,掰开半个给珠珠,坐在厨房外边的长凳上等徐嬷嬷给她煎增补剂。 增补剂本该饭后喝,但她等会儿外出,徐嬷嬷见她吃饼,便提议趁着不是空腹先把药喝了再走。 丁宝枝晒着午后的暖阳,拍拍手上的糕饼碎屑应了声‘嗯’,南院的桂花香悠悠扬扬随风而来,她心中叹了声秋天真好,便舒服得眯起眼一下一下翘起腿。 徐嬷嬷轻声发笑,说她像个晒太阳的猫儿。 小憩过后药也煎好了,丁宝枝喝过药满嘴苦味,徐嬷嬷拿出昨天的腌桂花,挖了一小勺喂给她,她甜得毛孔都打开,让珠珠也尝。 珠珠有些心不在焉,吃了甜食也不太高兴,若放平时,她这会儿都该捧着腌桂花的罐子恳求多来一口了。 丁宝枝敛着眼皮,淡笑道:“是因为要见到姐姐了吗?” 珠珠一愣,“啊?” “是因为要见到姐姐了所以才心不在焉的吗?” 珠珠反应过来,点了下头。 丁宝枝道:“早知道你这么期待,我该专门跟二姐说一声的,否则难保你去了失望。”她笑了笑,“就看二姐会不会跟我想到一起去,让你们姐妹分别这么久见上一面。” 珠珠听了一怔,木愣愣望着丁宝枝,若是心里没鬼听她这句话自然不觉得蹊跷,可若是心里有鬼,只觉得像是话里有话。 丁宝枝说这话当然是故意的,她在想珠珠如果为玉枝所利用,那会是什么样的理由? 姐姐? 珠珠说过,父母亡故后她被姐姐带来京城,卖身为奴混口饭吃。 如果这个姐姐不是玉枝和珠珠联合起来为博同情编的谎话,那想来...玉枝便是在用她姐姐牵制着她。 可丁宝枝有一点仍想不通。 奇怪了,假设珠珠是眼线,那她虽然表面是玉枝安插来的,实际还是在为容予办事,但珠珠bbzl从不接近薛邵...... 这说不过去。 她只完成一个丫鬟的本分又如何尽到眼线的职责? 正想着,外边跑进来个家丁,“夫人,大人的马车到府门口了。” 丁宝枝回过神,站起身掸掸坐皱了的衣摆,“好,我知道了,收拾一下就出去,让他等我。” 家丁吞了口唾沫还是应了,往回跑的路上一直想着该怎么跟大人委婉的表达—— “夫人让您等着。” 结果沿路脑子里总想着这句话,对着马车便脱口而出。 家丁隔空扇自己嘴巴,心说这下完了,按大人的脾气肯定得火大。这不是激化夫妻矛盾吗?回头徐嬷嬷肯定得训他。 车里静了静,传出个阴沉的问询。 “没说等多久?” “没...没说。” “让她别急,我不催她。” 于是等毫不知情的丁宝枝坐上马车的时候,就见薛邵领赏似的将她拉进怀里。 他脸贴上来蹭蹭,“我等你的时候你在做什么?换了身漂亮衣服还是往脸上擦了香香的东西?” 丁宝枝大为不解,“我...吃完桂花糖进屋漱了个口。” 薛邵一顿,“昨天打的桂花?” “嗯。” “对了,你今天如何?还头晕过吗?” “没有...”吧。 在店里清点东西的时候蹲了会儿,站起来有些晕乎,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没有就好,忙一天累了吧?你靠着我休息休息,到了叫你。” “不累,我回府睡过了。”话虽说着,她也没起来,靠着挺舒服,他身上肉是紧实的,寻常靠垫自是比不了 “还做什么了?” “吃了太饼,喝了徐嬷嬷煎的药,尝了点糖桂花。” “馋猫。” 马车晃晃悠悠到了丁府,丁家人早都候着,朱清带着玉枝也已经提前半个时辰到了。 大门口这里外三层的人墙,倒比回门时还热闹,说起来,回门那天的确比今天少一个朱清。 “宝儿和指挥使来了,可把你们给盼来了!” “快进来快进来,外头晚风多凉啊。” “来就来了,带什么东西。” 丁宝枝一一应付过去,然后提着打包好的太饼拿给大夫人李氏。 “娘,您瞧这个,中秋节我亲手和府上嬷嬷做的太饼,味道可好了,正好带给您和爹尝一尝。” 丁鹏举和李氏欣慰一笑,“好孩子,来,进家来,看着台阶。指挥使,您也里边请,自上次见面得有小半个月了吧?金枝的事太谢谢您了,您和宝枝真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来金枝,谢谢指挥使。” “金枝多谢指挥使。” 那厢薛邵被丁鹏举和丁金枝堵在最后,宝枝带着珠珠跟大夫人走在前面,玉枝在她边上行着,将朱清介绍给她。 “宝枝,这是你姐夫朱清,早前你该是见过他的。” “二姐夫。” 朱清一脸受不起的样子,“指挥使夫人。” 玉枝大笑道:“你们还真是各论各的。” 身后薛邵见丁宝枝被这对夫妻围着,撇下笑bbzl嘻嘻的丁鹏举来到她边上,他只是走过来,话头便自然而然到了他的身上。 朱清做得一副老实相,与薛邵官衔相称,保持着五品小官见三品锦衣卫指挥使的毕恭毕敬。 玉枝在边上孺子不可教也似的摇摇头,拉上宝枝说道:“我就知道你今天会带珠珠这丫头来,你知道这丫头有个姐姐吧?” 丁宝枝脸上浮现一层笑意,“知道的,二姐你跟我提过。” 玉枝还当她是寻常微笑,只道:“她姐姐本来是在我府上账房里做的,但我心想昨日中秋,你又总带着珠珠在身边,便叫她今天贴身侍候,也好见亲妹妹一面。” “二姐心善。” 丁宝枝看向玉枝身后,果然在那见到个低眉顺眼的小姑娘。 看着年岁和珠珠一般大,瞧不出个姐姐妹妹的,她低垂着眼睛,并不抬眼看主子也不看珠珠,很有规矩也很沉得住气的样子。 丁宝枝给珠珠递去一个眼神,珠珠和她姐姐截然相反,眼珠子都快黏在她身上了,见丁宝枝应允,赶忙上前抓着她两臂问这问那,竟像是很担心她。 晚饭席间,丁宝枝许她们两个到别间屋子相见,不必随桌侍候。 一来真的准许她们两个相见,二来,相见的时间不够又怎么调动起二者之间的情绪?影响她之后的安排。 吃完下桌,众人都到前院去或坐或站地消消食,也好再吃点太饼赏赏十六的月亮。 女眷们都在边上欢声笑语地看秋海棠,这边丁鹏举和两个女婿围桌坐着,露天里喝茶,他旁敲侧击跟薛邵打听些朝堂上的消息。 薛邵吹吹茶汤有一搭没一搭跟他说话,目光时不时瞟到边上的丁宝枝身上,她被女人们围着,问太后大寿那日赏她皇店的事。 那丁玉枝听得最来劲,不论宝枝说什么都格外捧场,薛邵眼底玩味,让朱清捕捉了去。 朱清倒没往多了想,毕竟薛邵的脾气人尽皆知,他就是不高兴了当场甩脸子走人都不是怪事,何况只是流露了些看不上他们家的神情。 “朱清?” 朱清一愣,竟是薛邵叫他,“指挥使。” 薛邵漫不经心喝了口茶,“你何年进的内阁?” 朱清颔首道:“该是六年前了。” “从六年前便跟着王阁老?” “是,王阁老他是我的授业恩师。” “那你该是很了解他。” “这是自然。” 薛邵咂舌问:“你可知道你的老恩师他,为何跟锦衣卫这么不对付?”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46节 他话音一出,不远处赏花聊天的丁宝枝也是脊背一僵,随即装没听见,继续摆弄手上海棠花。 玉枝比她还自然,说着话都不带颤音的。 那边朱清终于想好了如何作答,“有吗?指挥使大人多心了,我师父他是个刚正不阿的人,不懂变通,难免在朝堂上惹出诸多不愉快来,文臣武官自古多矛盾,但相互之间没有利益牵扯,其实都是小摩擦。” 薛邵笑了笑,放下茶碗道:“你师父的确bbzl有个迂腐老儿的绰号,只不过绰号都不一定真,我被叫活鬼这么些年,不也一直没有无常来收吗?” 纵是月亮有玉盘那么大那么圆那么亮,朱清也读不出薛邵的表情。 不等朱清想好如何接话,薛邵又道:“你一说没有利益牵扯,我想起来件事。王阁老和司礼监近来走动频繁,可谁不知道司礼监的秉笔,不对,掌印,容掌印现今掌管东辑事厂,和锦衣卫撞了职权,我一想不对,王阁老从来都和锦衣卫不对付,他这下该不是要站队东厂吧?” 朱清捏着瓷杯的手一滑,杯子从半空落在桌上,他整个顿住,显然是没发现自己出了这么多的手汗。 茶杯装着水,落在大理石桌上一声脆响,碎了个四分五裂。 朱清这下更慌了,本来能遮掩过去的问题,被他的手汗给弄得十分复杂。 薛邵这是在拿刑讯的姿态和他闲聊,全程盯着他眼睛,出手汗都是轻的,不掉眼泪就不错了。 其实薛邵这番话,只是在问王阁老是否打算站队东厂,并不是直接质问朱清王阁老和容予的关系,一线之隔,听上去却大不一样。 起码在朱清看来,他仍猜不透薛邵是否已经查到些什么。 不远处几个女眷因茶杯的动静走过来。 玉枝扶上朱清的肩,掏出帕子在他身上擦了擦,笑道:“我说是谁摔杯为号呢,原来是我自己的傻夫君啊,怎么搞的你?弄得多狼狈,衣裳都湿了。” 薛邵转着扳指默默看她动作,旋即微不可查一笑,看向了别处。 这个丁玉枝,不喜欢她丈夫。 她嘴上嗔怪,该是和朱清关系甜蜜才会地位逆转,但她手上动作敷衍,只可着一处水渍擦,做戏意味十足,要么是她不会照顾人,要么是她从不照顾朱清。 薛邵伸手拉过靠近自己的丁宝枝,拉着她的手将她带至身侧,手掌包着她的手轻轻地捏来捏去,闲不下来。 丁宝枝感觉他的得意都快以体温的形式传递给她了。 她伸手和他交握,又用大拇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敲了三下。 夸夸他。 做得不错,不愧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 作者有话说: 您的好友丁宝枝上线,并挠了挠她家狗勾下巴 第47章 (修) 回府后丁宝枝洗过澡见薛邵还在书房,掌着灯移步到他那去。 推开门见桌上摊着一张字条,薛邵下意识以手盖住了字面内容,见门口是她,又松开了手。 丁宝枝托着灯行至桌前,坐下问:“这是什么?你很紧张它。” 薛邵闭目捏了捏山根,“马志忠的口供,阉党人员名录。” “全部吗?” 薛邵微微一笑,睁眼看她,“不是,他多狡猾啊,自然是弃车保帅。” “那名录上的人,你都抓起来了?” “该抓的抓了,该杀的杀了。” “还有不该抓不该杀的?” “朝中大半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是抓不光也杀不光的,其实不少人在见到马志忠倒台后都bbzl或明或暗的表了态,我只杀大纾和万岁不需要了的人。”他说着话音逐渐阴郁,眼神中杀伐决断的意味浓重。 “薛邵...” 他扯了下嘴角,从椅背直起身来,伸手摩挲了下她的侧脸。 “吓到你了?” 丁宝枝摇摇头,在他要收回手去时握住了他,“我想听你说今晚见过玉枝和朱清的看法,我看不出什么,你后来又问了朱清那么多,可是问出什么了吗?” 薛邵右手被她握着,不自觉荡起一丝笑意,唇畔笑涡明显。她手很小,起码在他的衬托下显得很小,掌心贴着他的手背,体温比他稍低。 “朱清算是漏洞百出,倒是你二姐丁玉枝还挺有意思的。”他一顿,笑问:“你们丁家女儿是不是都很要强?” 丁宝枝皱眉看他,“能不能好好说了?” 他一笑,“在我看来丁玉枝和朱清之间并无夫妻之情,那你说,她为何要帮朱清讨好容予,再替他们和你周旋?” 丁宝枝想了想,“不是为了朱清...那就是为了容予。” 薛邵勾唇道:“虽然很荒唐,但这的确是唯一能解释她行为的理由。” 丁宝枝摇头,“不荒唐啊,她丈夫朱清比之容予当然不如。” 薛邵眉头一皱,“嗯?” 他这表情,俨然是觉得丁宝枝说得很不中听。 丁宝枝没发觉他的不对劲,只认真道:“我二姐的确要强,从很久以前开始丁家就是二房得宠,所以大姐做什么都是对的,也包括带头排挤我,但是二姐从来不会顺从她,是以和我的关系也还算不错。我看出她暗地里较劲,不想输给金枝,嫁给朱清也是看重他身在内阁,若有机缘便能辅佐大纾皇子,乃至太子。” 薛邵往后靠上椅背,仰脖子看她,“可容予是个阉人。” 丁宝枝茫茫然一愣。 他又道:“容予是个阉人,朱清怎么就当然比之他不如了?” 什么跟什么啊,丁宝枝皱眉,“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听进去这个。” 薛邵扬起眉梢,嘴硬道:“你说了这么多不也是在佐证我的判断?你说的我都认同,除了那一句。” 丁宝枝隐隐从空气中品出些醋酸味,无可奈何哼笑了声。 她想起什么看了眼门口,确定院里寂静无声,这才道:“我今日观察了珠珠见到玉枝和她姐姐的反应,可以断定她的确对我隐瞒了什么,但是她极有可能是不得已才那么做的。” “为什么这么说?” “我也算和她朝夕相处,许多事情三言两语解释不清。” 薛邵不以为意地笑问:“你觉得她对你忠心?” 丁宝枝愁眉不展地摇了下头,她不确定,只道:“总而言之,不论如何我都会找个理由送她去慧织坊,暂时不能留在身边。” “好。” 这显然是目前状况下最佳的决定。 薛邵说罢直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注视着她,目光毫不掩饰,一如他惯常的作风。 丁宝枝却反常地起身行至他bbzl身侧,“你看着我做什么?在想什么?” 他转过头抬眼凝望着她,拉过她问:“我在想那何时开门营业啊我的丁掌柜?” 这个啊,她还真扶着椅背好好想了想。只不过一天下来属实是有些累了,她顺势坐上薛邵大腿,蜷起脊背,将脸靠在他胸口不语。 他心跳声很稳,稳得让丁宝枝也没那么不知所措了。 她淡淡道:“本来想等你和万岁将这件事彻底处理好再说的。” 薛邵笑了笑,胸腔在她耳畔一并发出嗡鸣,“现在觉得道阻且长?等不急了?” 她摇了下头,“现在觉得很安心,没有什么好顾忌的,虽然处境不是很好,但是起码这一刻,我没有什么决定是不敢做的。” 薛邵拨弄她耳边碎发的手一顿,不敢相信地微微皱眉,垂眼问:“为什么?” “因为...你身上很热。” 是真的。就是这个理由。 每每她觉得冷的时候,他都不会吝啬。她可以时刻在他身上获得温度。 薛邵喉头一动,“宝儿...” 她轻声道:“我困了。” “我们回屋。” “可是我不想动。” 怀里的人说完便打起哈欠瞌上了眼睛,薛邵吻了吻她额迹,将她一条胳膊挂上脖子,又拿过桌上油灯放进她另一只手。 “那就帮我照着路。” 往后他的前路,都由她来掌灯。 三日后,慧织坊默默开业,谁也没特意知会,丁宝枝也就此将珠珠送了出去。 她挑了个天气宜人的午后将人叫进屋里,告诉珠珠店里开张缺人手,而自己也有意将她培养成得力助手,府里没什么要务,也学不到真本事,倒不如学生意将来还能当个女掌柜。 珠珠竟也没争取什么,只乖顺地答应了,且红着眼眶感谢栽培。 丁宝枝皱着眉头看她走出门去,心中愈发触动,也愈发不解。 珠珠像是巴不得能得到个机会离开薛府,好被迫中止她被送进府中正在执行的任务。 究竟是什么样的任务? 会让她有这么重的罪恶感...... * 紫禁城。 薛邵今日早朝被齐国公主动搭话,说是那日太后寿诞,他和几位老朝臣后来都不约而同聊起丁氏那日的风光表现。 薛邵应付了几声,随口问:“齐国公这是要去见皇后?” 齐国公笑呵呵点头称是,薛邵便告辞离去了。 辞别薛邵后,齐国公随宦官去到皇后居所坤宁宫,那厢皇后刚刚遣散来请安的一干后妃,便得到通报说齐国公前来求见。 皇后叫听罢一扫疲态,笑容期待地从座椅上起身,迎出宫去亲自接驾。 齐国公礼数周到,见到女儿先行一礼。 “臣参见皇后。”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47节 皇后端庄持重地搀扶起他道:“您请免礼,快随女儿进殿。” 齐国公沉声道:“皇后何需迎出殿外,你身子弱,现下又有身孕,可千万不能马虎。” 皇后轻抚小腹,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孩子得来不易,是她入宫多年来怀上的第一个龙嗣bbzl。皇后在中秋节前夕才确认自己怀有身孕,她怕月份太小胎像不稳,特意静养多日,等到中秋当天才将这个好消息告知皇帝,当日齐国公也在中秋家宴,结果他这个外祖笑得比谁都开心。 二人轻声谈话着步入殿内,茶水瓜果已备在桌上,皇后观察着齐国公落座的时机,等他坐下自己方才落座。 “爹,您今日怎么会来?万岁他知道吗?” “万岁爷自是知道,还是万岁爷体恤,下了朝特意叮嘱我来看你。” 皇后笑了笑道:“您来得正好,万岁爷前日给我宫里赏了茶叶,您喝喝看,我觉得您一定喜欢。” 皇后说罢亲自为齐国公斟茶,齐国公脸色却转瞬即逝地一变。 他接过茶杯,放在鼻尖轻嗅,“嗯,香,我尝尝。不错,是好茶,皇后真是独居荣宠,我这当爹的又刚好爱茶,只能恬着脸管我这乖女儿要一些回去了。” 皇后抿唇笑道:“瞧您说的,分明是我孝敬您还来不及。” 她抬手招来宫人,让他们准备些茶叶让齐国公出宫前带上。 那厢齐国公沉思着喝了口茶,问道:“皇后这几个月来是否不再无端感到身体乏力,头晕目眩了?” 皇后答道:“女儿多谢爹爹关心,我这病打从入宫便跟着我,怕是好不了了,不过您这一问,我倒真觉得好像这几个月犯晕的次数少了,该是太医上回给我扎的针奏效了吧。” 齐国公点了下头,“许是吧,现下皇后怀有身孕,可要多加注意,一旦有什么不对,不要怕爹担心,千万不能瞒着爹。” “好,女儿知道。” 皇后说罢胃里反酸掩了下鼻子,齐国公留意到了便问:“可是这茶叶的气味让皇后觉得不舒服?” 皇后无奈笑道:“爹,我受不了的哪是茶叶的味道。” 齐国公反应了片刻,恍然道:“是我的不是,早知道今日要来见皇后,该换件熏过香的衣服。” 皇后贴心叮嘱,“那些烟草爹也要有个节制。” “皇后说得是。” 皇后又掏心窝子说了几句体己话,齐国公却心事重重喝干杯子里的茶便走了。 出宫路上他面目阴沉,直到回府这才拿出从坤宁宫带回的一小罐茶叶,丢给身边管事。 “拿去查,这茶叶是不是也被朱霆云动过手脚。” “是。” 管事接过茶叶罐子在手上,凑上来小声道:“国公爷,容予到了,在雅室等您。” 齐国公眉头一皱,“大白天的他来做什么?” 管事摇了摇头,却听门外传来脚步,竟是身为客人的容予擅自请侍从带他来到了前厅。 齐国公转身向他,拧眉道:“容予,你这是升了官翅膀硬了?” 容予微笑见礼,“容予不敢,只是在宫中听闻国公爷今早下了早朝便去了坤宁宫,特来府上拜访,总觉得国公爷今日用得上我。” 齐国公听到这个便怒不可遏,让管事将那罐茶叶交给容予。 “正好,你把这个bbzl带出去查查,看茶叶里是不是有什么落胎的东西。” 容予掂了掂那罐子,“若是皇帝赐的,那多半是了。先前皇后常服用的养颜丸便是被掺了避子药,这回皇后怀上了龙嗣,皇帝一定正头疼着,说不定还在大骂庸医。” 齐国公稳住声调,冷声道:“朱霆云打从一开始便不想让我女儿怀上太子,煞费苦心经年给她暗中下药,若不是马志忠当年将此事透露于我,只怕皇后到现在还在服用那断绝子嗣的养颜丸!” 他顿了顿,转向容予问:“那避子药的方子我记得你有一份?” 容予答:“是,就是当年马志忠写给您的那张。” 作者有话说: 日更不是很方便大家记忆线索,我帮大家提取一下,剧情线现在已经浮现了。 1、抽淡巴菰的幕后黑手是齐国公,他曾和马志忠一伙,现在提拔容予。(他的终极目的下章会细说) 2、齐国公通过马志忠得知,皇帝经年给皇后服用避子药。(皇帝对所有开国功臣都是比较忌惮的) 3、这个避子药容予有方子,而现在宝枝的症状和当初皇后的一致,也是说,珠珠的职责就是...你懂的。 4、避子药:该我上场表演了! 第48章 齐国公面目狰狞在太师椅落座,想当年他煞费苦心将长女嫁给当朝皇帝,却不想朱霆云此人防备之心甚重,对先皇的大多决断都持观望态度,对他们这些开国老臣工更是诸多防备。 甚至不惜暗中给皇后下药,从而约束齐国公府的势力。 当日马志忠将此事告知他的时候,他周身怒气翻涌,久经沙场的体魄径直捏碎了手中酒盏。 帝后之位,多少双眼睛曾经虎视眈眈,梁国公府的长女原是最佳的皇后人选,可惜她自己不争气,与野汉子私奔诞下薛邵,后位空虚这才轮到齐国公府的女儿。 齐国公府一旦诞下太子,那便可以设计下手谋害朱霆云,拥立年幼的太子,只手遮天权倾朝野,甚至让大纾就此改名换姓。 多么得来不易的机会,竟只是朱霆云编织的牢笼。 当年若非先帝的意思,朱霆云不会娶任何一个开国老臣的女儿,这于他这个年纪的皇帝而言,无疑是在徒增风险,可既然娶了,他便能想别的办法让皇后无所出,而太子,顺理成章只会出在寻常后妃宫中。 不过,齐国公府的人也不是死的,他串联马志忠照样识破了朱霆云的手段,早早让皇后停用被动过手脚的养颜丸,只不过此药伤身,凡服过三四个月,便需要三四年来调养。 齐国公双拳紧握,那厢容予转开茶叶罐子取出了些许茶叶在掌心,拨弄来拨弄去。 “若是这些茶叶真的能让人落胎,国公爷有何打算?” 齐国公抬眼向他,“皇城禁军一半在东厂,一半在朱霆云手中,你若是能把全部兵力拿到手,我便能亲自送朱霆云走下皇位。” 容予道bbzl:“国公爷,别忘了锦衣卫。” 齐国公冷哼,“锦衣卫算什么?京中五千锦衣卫能挡住五万禁军吗?” * 慧织坊。 铺面开业后丁宝枝便忙得脚不沾地,好在调了珠珠去店里帮忙。 她算是发现了,珠珠不是笨手笨脚,而是没有找到用武之地。 试问哪家十四岁的小姑娘,可以在直来直去的梯子上如履平地,何况肩上还扛着两匹臂展那么长的面料。 珠珠下了梯子见丁宝枝满目愕然,随即嘿嘿一笑。 “夫人您放心,摔不着店里的好料子,我抱得可紧可紧了!” “我是怕你摔到自己,让重东西坠了关节。” “那就更不会了,我别的没有就是有力气!”她挠挠头,“要不总是打碎府里的东西呢。” 丁宝枝忍俊不禁,但微笑过后便又试探地问:“我发觉,你来了店里比先前在府中开心许多,这是为什么?” 珠珠一顿,慌张问:“有吗?” “有,前段时间你在府上愁眉苦脸,特别是那天见了你姐姐之后,愈发的沉默了。” “可能...就是想家了吧。” “珠珠,你姐姐叫什么?” “啊?”珠珠愣愣盯着丁宝枝,“翠心。我叫珠珠,姐姐叫翠心。” 丁宝枝垂眼思索,而后笑问:“如果我去问玉枝要来你的姐姐翠心,你觉得好吗?” 珠珠一句话险些脱口而出,后又掩饰道:“多谢夫...夫人,可是我姐姐人在朱府好好的,她自己可能也不愿意吧。” 丁宝枝故作不解,“能和你团聚有什么不愿意的?” “这...” 珠珠嘴皮子被黏上了似的说不出话,丁宝枝只好整以暇的等她,眼见珠珠急得额角快要出汗,前厅来了个柜上的伙计,说店里来贵客了。 贵客? 慧织坊来的都是贵客,但再贵的身份也用不着丁宝枝亲自接待,每天店里进出那么多人,她要接也接不过来。 丁宝枝问:“谁?” “东辑事厂的容掌印。” ‘咯噔’一下,丁宝枝掌心登时就出了层薄汗,她攥了攥手掌,抬眼看向珠珠。 珠珠刚才就被丁宝枝吓得魂不守舍,一听容予莅临,自是顾不上掩藏情绪,已然缩着脖子望向别处,一副再明显不过的心里有鬼的样子。 “珠珠,把东西放下,随我出来见容掌印。” “...是,夫人。” 丁宝枝临迈步嘱咐那伙计,“叫人去北镇抚司告诉薛邵,现在就去。” 掀开门帘,来在铺面厅堂。店里被东厂的人清了场,十几个东厂的带刀厂卫分散着站在厅里,容予一身猩红曳撒,分明与先前官职四品时大差不差,可姿态气质却截然不同。 他仍旧笑脸相迎,丁宝枝也尽量笑得不那么牵强。 “容予。” “夫人。” 她微笑着上前,见他指尖擦碾着某匹棉布,遂将那棉布抽出半截,是为展示,也挡在了二人之间。 他赞叹:“这个颜色真别致,像是将染料一笔一笔涂抹上去的一bbzl般。” “这是扎染,日前在曲州学到的,就是那次你问我薛邵为何身上有伤。” 容予面上一顿,松开了布面,淡笑道:“我记得。” 丁宝枝并不观察他的神情,只是自然地招呼过伙计,“去,将这匹布抱去,送到容掌印的马车上。” 伙计应了声是,丁宝枝又对容予道:“这个花样其实给小姐夫人做袄裙小褂最好,男子穿着略显花俏不够沉稳,但是既然容掌印喜欢,制成家纺其实也不错。”她微微一笑,“就当是我送给你的升迁礼。” 容予抬眼向她,松了口气般的笑道:“多谢夫人,那我便收下了。” 丁宝枝道:“你我何须客气,你升了掌印我自是最为你高兴的。”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48节 容予听罢浅笑,那笑容似是在说他也一样,随后抬手叫人拿进一只锦盒,打开竟是把金光灿灿的金算盘。 “还请夫人收下,这是为了贺你开业大吉。” 丁宝枝自是不能收下此等厚礼,推拒间,门外传来车马响声,丁宝枝心知约莫是薛邵到了,随即演技上身,仓皇看向门口。 容予问:“怎么了?” 丁宝枝摇头道:“没什么,好像是锦衣卫。” “指挥使?” “该是他,这时间你下值他也该下值了。” “你好像很怕他。” 丁宝枝又摇了下头,只不过这一摇头意味万千,值得容予暗自深究。 她得装得和薛邵面和心不和,起码得在容予看来她的立场绝不在薛邵那边。 此时门外脚步声渐渐靠近,薛邵站在门边环视了一圈门内的厂卫,这才转了转扳指迈步而入,见那金灿灿的算盘,遂挑起了眉梢。 他大步走来,在丁宝枝身边站定,“容掌印,你怎么在这儿?” 话毕,薛邵径直将那一看便价值不菲的金算盘从盒子里拿了出来,惊讶得十分不真诚,“这是个稀罕玩意,不会是要送给我家丁掌柜吧?” 容予笑了笑道:“这正是我要送给夫人的贺礼,东厂与锦衣卫现如今合作无间,指挥使夫人由此大喜我如何能够不专程上门庆贺。” 薛邵听罢勾过丁宝枝肩膀,将她带至身侧,拄拐杖似的架着她瘦削的肩。 “既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容掌印大驾光临是否也该提前告诉我一声?” 不得不说他虽然收着力道,但丁宝枝还是觉得自己像五指山下的猴子,被压得瞬间矮下去一截。 其实薛邵这话说得没什么道理,就是他为了膈应容予故意那么说的。毕竟布庄对外营业,又不是府上内院,想来庆贺送礼的大有人在,总不能个个向他报备。 容予面上并无表情,只是说道:“的确是我思虑不周。” 丁宝枝适才一直悬着心,这会儿终于把心放下,刚刚舒出口气,脑袋便泛起迷糊,两腿酥酥麻麻一软,她被薛邵的重量压得险些跪倒下去。 薛邵眼疾手快将人一把捞住,免她跪地朝容予行五体投地的大礼。 丁宝枝倏地惊醒,后bbzl背一身冷汗,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就失去了一瞬间的意识。 “夫人...”见她险些摔到,珠珠和周围伙计都上前了几步,很是紧张。 都说事不过三,可无故犯晕这样的事第一回 警惕,第二回就该好好重视了。 薛邵将人紧紧圈着,生怕她脚软漏到地上似的,眉头紧锁问:“你这是怎么了?” 丁宝枝全然被吓住了,这她如何得知? 前几次以为是累着了,结果这一次她一天了分明什么都没干,就是出来见了容予一面,说了几句话怎么就要晕过去了? 正当气氛沉凝谁也没有轻易接话的时候。 旁侧上来个老织娘,她岁数大也是活得看开了,不至于轻易在这满室武吏的情况下露怯,只关心着东家丁宝枝。 她上前摸了摸宝枝的额头,“不热。” 丁宝枝点头接道:“是,我就是无缘无故身子软了一下。” 老织娘道:“夫人,您请大夫诊诊脉象吧,我看这像是有孕。” 她话音刚刚落地,丁宝枝便周身起了汗毛,如临大敌。 增补剂她是好好喝着不错,可那是为了逐渐调养好身体,她布庄才开业几天,成衣都没做出去一套,这就要告假在家当个甩手掌柜了? 正想着,她突然记起现下处境由不得她出神,赶忙看向容予,他果然也正看着她,不过好在适才她忧心忡忡,也算歪打正着,表情看上起十分的不情不愿。 那厢薛邵是高兴坏了,他什么都不用演,沉浸在自己或要当爹的喜悦中。 “我这就叫人去请大夫到府里。” 丁宝枝一愣,“这就回府了?” “不然呢?等你彻底晕过去,我再扛你回去?” 她人被薛邵不由分说带出店外,送上了他来时的马车。 丁宝枝坐下觉得有些不对,她不该是怀孕了,这会儿冷静下来才想起,她癸水还是三天前走的,这怎么能是有孕了呢? 不过... 她瞄一眼薛邵两眼放光的侧脸,且瞧过大夫再说吧...... 店内,容予和店里伙计便被这么晾在了原地。 珠珠在听到那老织娘问丁宝枝是否有孕时,脸都白成墙了,她不敢抬眼去看容予此刻的表情,只感觉自己就要大难临头。 伙计上前对留下贺礼欲走的容予道:“容掌印慢走,小的送您出门。” 容予却停下脚步,转过身道:“珠珠姑娘。” “...欸。”珠珠头皮都麻了,“容掌印...有何吩咐?” “你替你家主人送我一段可好?” 作者有话说: 薛子哥:我要当爹了?! 宝枝内心os:他笑得好开心,算了还是让大夫当坏人吧 【最近三次元在找班上,时间比较紧,日更还是能保证的,更新时间抱大歉!】 第49章 珠珠磨蹭着脚步,心跳如擂鼓地送东辑事厂的人出了慧织坊。 东厂的马车因为避让锦衣卫而停到了较远处,珠珠只得亦步亦趋跟随容予行至车架旁侧。 回头一看,慧bbzl织坊的人还在列队恭送。 珠珠吞口唾沫,觉得安全了些。 只不过从那些人的角度只看得见容予和珠珠交谈,并听不清对话内容。 容予面不改色微微笑着,问得十分随意,“药是什么时候停的?” 珠珠正神游天外,突然听容予发问,赶忙紧张道:“中秋那日,得到口信就停了。” “不是更早的时候?” 珠珠一抖,“不...不是。” 她不知道自己的反应有没有露馅,因为那药她其实早就擅作主张地一点点减量,乃至停用了。 “碧云。” 这名字太久没人叫,珠珠恍然抬头,“是,督主。” “我记得你姐姐在玉枝那?” 容予说起话来不紧不慢,笑容浅浅,像是在嘘寒问暖。 “是...” “玉枝对她好吗?” “好...” “那你可要知恩图报。” “督主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直到车架消失在街道尽头,珠珠这才攥着拳头转身往回走,店里伙计一拥而上追着她问。他们老远见容予笑眯眯对她说话,还当是单独给她行了赏赐。 珠珠面色不佳,从兜里摸出两枚钱币丢给伙计,“拿去,晚上去买酒喝吧。” 伙计她信手就掏出钱来,纷纷道:“容掌印这是赏了多少?多谢珠珠姑娘!容掌印大手笔啊。” 待周围的人散尽,珠珠嘴巴一瘪,下巴发颤,转身咬着嘴唇抹起眼泪。 去年她和姐姐来到京城,险些饿死街头,是丁玉枝在街边收留了她们,起先只是将姐妹俩带回朱府做些杂活,姐妹俩感恩戴德,巴不得当牛做马以报救命之恩。 谁知某天夜里府里来了位贵客,一直逗留到深夜,期间喊珠珠去送热水,她推门而入却见丁玉枝跪在那位贵客脚边,香肩半露为那人揉捏着腿肚。 珠珠都吓坏了,心说京城的夫妻都是这么过日子的吗? 那贵客男生女相,容貌温和秀丽,喉结处的皮肤平缓细腻,她那时不知道这是个宦官,还当是个贵府里的小公子,和朱大人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这一吓她便耽搁得有些久,丁玉枝眼波一横,扭脸让她把水放下就出去。 珠珠当天晚上便将这事说给了姐姐,姐姐从来是个闷头做事的人,听她议论主子,当即捂住了她的嘴。教她勤勤恳恳做事,能有一口饭吃便要千恩万谢,千万不要惹事上身。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晚上的贵客是司礼监的宦官,颇有些手腕权势,她当时看到的景象正是朱大人甘当绿头王八,求司礼监帮他办事。 年初的时候,丁玉枝找上正在埋头干活的珠珠,问她是不是真的愿意为朱府当牛做马,结草衔环地报答。 珠珠当然是点头点得起劲了,表忠心可得果断。 丁玉枝道:“那好,碧云,我给你个新名字,送你去我妹妹那,你得替容太监办一件事。” 珠珠一愣,“替容太监办事?” 丁玉枝道:“你替他办事就是替bbzl朱府办事,他是朱府贵人,他说什么你都得听。” 噢... “是要办什么事啊?” “我会给你一瓶药膏,你每隔三日便往我妹妹的餐食里掺入一些,黄豆大的分量便足够了。” “...什...什么药?” “避子药。” “您...您为何要...”珠珠没问完就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因为这也不是丁玉枝的意思,而是那位容太监的意思,如此位高权重的人,她还是别好奇人家到底想做什么了...... 她只连连摆手,这事她可不能干啊,损人子嗣,将来肯定不得善终。 丁玉枝像是预料到了一般,面不改色只道:“这事其实不难,你偷偷去做不会被人发现。若做的好,你姐姐翠心在我这儿好吃好喝的住着,不必当下人伺候主子,你若做的不好,容太监不满意,朱府没有好果子吃你姐姐也得跟着遭殃。”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49节 珠珠听罢猛咽一口唾沫,两眼直勾勾望着丁玉枝,后者淡笑着叫她毛骨悚然。 这不就是...在威胁她吗? 她和姐姐两个外埠来的孤女,如何反抗权贵的威胁。 当晚她便被迫和姐姐分到了两个院里不得相见,这架势已然让她失去判断力,一晚上脑子里排山倒海做足最坏的打算。次日早晨苦苦哀求着丁玉枝,让她见姐姐一面,只要姐姐无事她什么都愿意做。 之后她便化名珠珠,见到了丁宝枝。 “珠珠。”碧云轻声念着自己的新名字。 她多想真的成为珠珠,陪夫人烧炭熨衣逗趣解闷的珠珠,而不是背地里做着对不起夫人的事,每日每夜遭受良心拷问的珠珠...... * 薛府。 丁宝枝在前厅静候大夫,薛邵俨然兴奋难掩,还故作镇静安抚她,让她不必担心,多半正如那老织娘所说,她有了身子。 丁宝枝扯了下嘴角,心里越发不踏实,倒不是担心薛邵得知真相大失所望,而是为自己这莫名犯晕的症状感到担心。 她以往在宫里累得转向也从没有过无故眩晕的症状,怎么进了薛府整日被好吃好喝的伺候,反而身体还大不如前? 请的大夫到了。 丁宝枝抬眼一滞,竟还是上回那给她开增补剂的老大夫。 听徐嬷嬷介绍她才知道这老者原是太医院的御医,后来年事已高便请辞出宫,儿子承袭其衣钵,如今仍在太医院任职。 丁宝枝让他搭了脉,他却皱眉沉默良久。 老大夫问:“上回临走时我开的药方夫人可有服用?” 丁宝枝顿住,“起先觉得身体无碍便没有服用,只在日常饮食上进补,但近日我也开始按时喝药服药了。” 那老大夫遂问起徐嬷嬷府上饮食,听完竟一筹莫展捋起胡须,喃喃自语:“按理说,那药就是一口不喝也不至于急转直下。” 薛邵原本在边上候着,见老大夫神色不对便开始收敛笑意,这会儿眼底郁色已然黑得像抹不开的墨迹。 他冷声问:bbzl“什么意思?” 不是有孕,而是有疾? 那老大夫道:“上回我便说起过夫人是气血两亏,适当进补可以调理回来,可现在看来夫人并非是先天禀赋不佳,而是有外物作祟,这才不论如何进补都赶不上气血亏空,导致夫人频现晕眩之症。” 薛邵冷声道:“把这个‘外物作祟’说清楚。” 他将‘外物’咬得极重,丁宝枝甚至觉得下一刻他便要掀桌子大发雷霆,遂伸手拽住他紧窄的袖口,手指摩挲皮质护腕,让他控制住情绪。 老大夫到底是御医出身,多年行医,见惯了贵人气急败坏的样子,也见多了暗地里使坏勾心斗角的后宫妃子。 丁宝枝这个急转直下的身体形式,就非常像是被人使坏下了药物。 于是他委婉道:“大人或许可以彻查府中人手,看看有无可疑之人,此人手中若是持有药方,我便可以根据那方子抓药,对症破解夫人的气血亏空之症。” 可疑之人...药方...... 他这是在明示府里有人包藏祸心,下药暗害丁宝枝。 丁宝枝和薛邵几乎同一时间看向彼此,心中都有了同一个猜测。 珠珠。 薛邵眼神冷得叫丁宝枝胆寒,她旋即起身拉住薛邵胳膊,用力摇了摇头,让他不要冲动。 老大夫的几句话解答了丁宝枝多日来的不解,她早察觉珠珠异常,却不知她来到薛府的目的,毕竟她既不接近薛邵,也从不旁敲侧击打听北镇抚司的消息。 原来,她的目标从来不是锦衣卫,而是自己...... 徐嬷嬷不知内情,听到这惊得两眼发直,全然想不到府里谁具备嫌疑。 “夫人,这...这会是谁呢?大夫,你可不能乱说。” “徐嬷嬷,你先领大夫到外间稍后。” 丁宝枝稳住声调遣退屋里其余人,她有话要对薛邵说。 一抬头看到薛邵周身笼罩阴翳,她愣了愣赶紧晃他胳膊。 “薛邵,你冷静。” “我将她送上刑架自然能够冷静。” “你先听我说。” 丁宝枝深吸口气,“既然确定珠珠是容予和玉枝塞进来的人,我们多加防备就是了。容予掌管东厂不久,和你之间甚至还没什么公事往来,你若是这时候打草惊蛇,惩治他安插的眼线,你就不怕他防备心起,前功尽弃吗?” 薛邵答:“我大可以对外说,府中有人抓到她在你饭食里下药。” 丁宝枝连日来都在思虑珠珠的事,到了这时候比薛邵显得镇定。 她沉声道:“谁不知道北镇抚司刑讯手段特殊,你抓了珠珠,可一个丫头怎么可能自发给主子下药,定是有人暗中指使。容予届时担心她被严刑逼供,一定会收敛行动,这不就适得其反了吗?” 薛邵微微一怔,看向她分明轻淡却又坚定的眼眸,面对她临危不乱的沉着,他更多的感受竟然是在为她心疼。 明明受到伤害的人是她,她却主动以大局为重。 不想前功bbzl尽弃,不想他和皇帝事先的部署全都付诸东流。 皇帝之所以在寿诞上提容予为东厂提督、司礼监掌印,无非就是想让朝中所有人都以为薛邵失势,现今最得皇帝信赖的心腹成了容予。 如此一来,容予定然以为自己正稳步打压锦衣卫,野心便会逐渐展露,而与他暗中勾结之人也不再会因为锦衣卫草木皆兵,从而露出狐狸尾巴。 这些她都明白。 她被钦点一个‘慧’字,可他此刻却宁愿她没有那么聪慧。 薛邵自知关心则乱,闭了闭眼牙齿都快咬碎,只得伸手将不过到自己胸口的人儿揽进怀中,努力遏制着怒意,为自己职责所带来的诸多限制而感到自责。 丁宝枝见他为自己这副模样,心中建筑起的高墙被潮水侵蚀般逐渐瓦解,她主动环住他腰身,紧紧贴着。 是安抚他,也是在安抚自己。 相拥许久,两人都平静下来。 丁宝枝皱起眉头,轻声道:“可容予为什么要给我下药?下得什么药?” 说句不中听的,要下也该下给薛邵,她又不是什么朝廷要员,身体好不好还能左右朝堂吗? 丁宝枝觉得薛邵过于安静了,抬眼见他下颌收紧,目光冷冽盯着桌上某处,思绪已然不在这间屋里。 他在刚才有了一个大胆而又离奇的假设。 丁宝枝正欲唤他,却听他森然回答了自己适才的提问。 “容予给你下的,是避子药。” 他答得过于笃定,丁宝枝不由皱眉问:“你怎么知道?” 薛邵垂眼看她,沉凝良久没有说出实情。 皇帝出于忌惮不想让太子出在坤宁宫的事,他是知道的。 国丈爷齐国公曾是开国将军,现在朝中仍旧活跃,他在皇后入主坤宁宫后主动交出了兵权,只在京中参议,毕竟相较于太子外孙,兵权又算得了什么。 但即便如此,皇帝也铁了心让这些开国老将军远离朝政实权,所以坤宁宫皇后的肚子,一直被皇帝以药物控制着。 现如今,皇帝下给坤宁宫的药,是否和容予下给薛府的药,是同一副...... 如果是的话—— 丁宝枝见他走神,追问:“你怎么不回答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现在还不能告诉她自己的猜想。 于是薛邵只道:“我当然知道。他一个只能给人当干爹的阉人,如何忍受得了看我们儿女成群子孙满堂?” 丁宝枝听得语塞,是这样吗? 但他话糙理不糙,容予给她下药的行径的确可能出于妒恨。 若真的是避子药... 丁宝枝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被这变态又歹毒的行径恶心得不轻。 旋即她又觉得不对,皱眉道:“可我从没听说过,避子的药还能偷偷下在一日三餐里,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连在宫里,我也只听说过嫔妃们在事后才被万岁爷赐一碗避子汤药,可我每次...每次行房之后,从不吃东西也不特意要什么喝的。” 薛邵神色凝肃噤声bbzl不语,因为他比谁都清楚,皇帝表面上的做法,不一定是他的最终目的。 嫔妃们被皇帝赏药是做给坤宁宫看的,意思是‘皇后贵为六宫之主,皇后未有所出,其余妃嫔也不得诞下龙嗣’。还是后来朝臣看不下去了纷纷上奏,让皇帝以国为重,皇帝这才停止了这一荒唐的‘宠妻’行径。 殊不知真正常年服用避子汤的,正是尊宠无限的皇后。 “宝儿,随我进宫面圣。” 话毕薛邵拉上丁宝枝便要出门,却被她往后一扥,赖住了。 丁宝枝根本没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莫名其妙就突然要进宫面圣了?跟她被下药的事有关系吗? “进宫?为什么?” 薛邵沉声道:“或许我已经猜到容予背后之人是谁,如果我的猜测没错,万岁会告诉你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下章感觉能让宝枝主动一次(眯眼点烟 第50章 马车停在紫禁城的偏僻小门,丁宝枝下了车被薛邵拉着快速闪入门内,她才反应过来他们这是秘密进宫。 丁宝枝霎时大气不敢出,跟着薛邵沿那窄小荒的芜宫道入了皇宫。 这地方她没来过,看方位方向,像是西北面的后妃寝宫。 丁宝枝眉心一拧,转脸向薛邵。 这儿岂是他能贸然前来的? 薛邵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只勾了下唇角,抬了抬下巴指向前方,丁宝枝顺他指使望过去,却见有个宦官拢着袖子从宫道那头走了过来。 丁宝枝大惊失色,以为撞上了哪个嫔妃宫里的宫人。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50节 谁知那宦官一抬头。 丁宝枝脱口而出,“方阿宁?!” 方阿宁嘿嘿一笑,抬手比个噤声的手势,勾手领着薛邵和丁宝枝往他来时的方向走去。 直到他将二人引进某间无人居住的空荡冷宫,将门轻声关上,这才转回身挺起脊背朝薛邵好好见了一礼。 “卑职方阿宁,见过指挥使,万岁爷那边的人已经去报信了,您直接往乾清宫去吧。” 薛邵哼笑道:“这个阉人你当得倒是如鱼得水。” “...指挥使谬赞。” 丁宝枝听他们这么说,就知道方阿宁是有任务在身,难怪这段日子没怎么见他,竟是进宫干起了接头的活。 方阿宁溜进里间拿出套和他身上相同的宦官服饰,他有些尴尬道:“指挥使,这是准备好的衣服,不知道夫人也来,只备了一套。” 准备好的衣服? 丁宝枝不明就里,看看那套全新的衣服,又看看薛邵,蹙眉问:“是要乔装之后才能面圣吗?” 薛邵站在丁宝枝斜后方,修长的胳膊一伸,身上温度倏地将她覆盖,他抓过方阿宁手里的衣服,塞给丁宝枝,他手掌贴在她后腰往前送了送。 他道:“拿着,进里间换上。” 丁宝枝愣了瞬,低头看看怀里的沁凉布料,若说乔装打扮,她一身裙装在宫里还不至于过分引人注目,可他出来时虽然换下了锦衣卫曳撒,但也还是一袭男bbzl装,配合他高大的身材走在宫里根本就是个靶子。 她刚想问‘那你怎么办?’。 就听薛邵朝方阿宁发号施令,“你这身脱给我。” 方阿宁愣了愣,垂下脑袋看了看。 现下入秋,冷谈不上,但也绝不暖和,指挥使要他脱了衣服让他换上,那他也不能穿指挥使的衣服啊。 “指...指挥使。” 薛邵歪歪头眉梢轻挑。 方阿宁伸手就要解开腰带,“是是是,这就脱。” 丁宝枝还在场,见他这就开始脱衣,旋即拧过脸去,薛邵不悦咂舌,长腿踢出去踹在方阿宁大腿上。 “出去脱。” 丁宝枝还挺喜欢方阿宁,见他跟着薛邵总挨揍挨训,忍不住替他美言两句,“当初方阿宁没少跟我说你的好话,他对你很忠诚。” 薛邵语调一扬,“是吗?” 丁宝枝以鼻音‘嗯’了声。 “那是他应该做的。” 一炷香的时间后,清冷幽静的冷宫里走出两人,一高一矮,都做宦官打扮,矮的那个佝偻着身子仪态身量都像极了宦官,个高的被个矮的扒拉了一下,也学‘他’躬身而行,孺子可教。 门里边,方阿宁仅着中衣,抱着胳膊瑟瑟发抖。 嘴巴一瘪,委委屈屈。 * 乾清宫。 皇帝得到口信,以小憩为由将门外随侍的宦官和侍卫遣到两扇宫门外。 他素来喜静,午睡小憩都要遣散宫人,薛邵便借此提议,如果有任何与阉党内情相关的进展,他便乔装进宫通传,避开东辑事厂的耳目。 现如今除了他们俩,只怕没人不以为东厂真的得势。 皇帝身边只负责贴身侍候,在内廷当值的宦官领了命,来到乾清宫小门外,以万岁爷小憩,收拾整理暖阁为由,将两个手底下的宦官领进了乾清宫。 这两个宦官,便是丁宝枝和薛邵。 薛邵一进暖阁就摘了帽,丁宝枝见他神情不爽,忍俊不禁窃笑了声。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怎会愿意屈身宦官装束,何况是品级最低的宦官。 皇帝自寝室来在暖阁,见到薛邵带着丁宝枝先是一愣,而后不由得赞叹丁宝枝这女子不论穿什么都很有风情,多亏当年没入选后妃,兹要是入选了,多鲜亮的一朵朱红海棠就得枯萎宫闱。 只不过—— “薛邵,你怎么还携家带口的来?你可知道乔装进宫可只能为了一桩事情。” “回禀万岁,臣有一事相求。” “何事?” “那从高人处得来的避子药方,请容臣抄走一份。” 丁宝枝以为自己听错,侧目看向薛邵,却见他表情认真,真的是进宫找皇帝要方子的。那老大夫是说如果能弄来药方,他便可以找出根源有的放矢,可薛邵竟问皇帝要那张药方? 皇帝脸都皱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薛邵抬眼沉声道:“万岁,容予借丁玉枝安插了眼线在她身边,日前她频频晕眩,大夫查看过后说这是气血亏空之症,且来势汹汹情势突然,他让臣提bbzl防府中下人,谨防有人在她饭食中动过手脚。” 薛邵说得点到为止,皇帝也很快明白过来。 皇帝心中一沉,这症状和皇后全然相同,他目光炯炯问:“你是说坤宁宫的药,到了你府上?” 丁宝枝听得云里雾里全然愣住,却听皇帝又道:“看来坤宁宫的药,真的是被人为给停了。” 薛邵眼瞳一震,和皇帝眼神相接。 皇帝轻笑道:“皇后有孕了。” 这药是一条无形的细线,串联薛府和坤宁宫,将齐国公从幕后拉了出来。 齐国公应当早就发现了导致皇后无法怀上龙嗣的元凶,如何停药如何分析提炼出了药方这些都是次要,主要的是,在他将坤宁宫的药停下之后,他的同伙,也就是容予的手中,也有一张相同的药方。 回去后,薛邵得皇帝应允,将事件来龙去脉告诉了丁宝枝。 毕竟她也算大功一件,没有她,容予也不会被妒忌蒙蔽,行这一招避子药露出马脚,将齐国公推出幕后。 丁宝枝仅着中衣坐在床沿,用艾草泡着脚,听完薛邵所说,她猛然将双足从他掌中抽出。 “你是说我这一晕,还给你把阉党案的背后主谋给晕出来了?” 薛邵脸上被她溅了艾草洗脚水,他以手背擦擦,重又将她两只脚逮回泡脚桶里。 “还不能断言是他,但也跑不掉了。” 丁宝枝烫得直抓床,“你别按着我!” “不按着你还不逃?我手受得了你脚就烫不烂。” 什么歪理? “你放开!” 薛邵在她跟前蹲着,两手稳稳抓着她双足,“别动,大夫说这么着行气血,对你身体好,泡完了你就知道了。” “我还能一下子血气方刚力大如牛?” 嘴上这么说着,脚也渐渐适应了水温,丁宝枝只觉得脚面麻麻的,不觉得烫了。 薛邵见她周身原本紧绷的轮廓放松下来,逐渐开始适应,扯扯嘴角笑道:“往后每天晚上睡前我都盯着你泡脚。” “噢。”丁宝枝犯起困意靠在架子床上,觉得适应了倒也还好,她此前是没有这种习惯的。 屋外徐嬷嬷敲了敲门,说是药熬好了。 丁宝枝猛然惊醒,赶忙道:“放在外间吧,我等会儿自己出来喝。” 薛邵道:“把药拿进来吧。” 丁宝枝大惊失色瞪眼瞧他,挣扎着想逃,不想让徐嬷嬷看到这一幕,但她用不上力,只是扑腾了两下。 薛邵全然无谓,“别动,水都溅到地上了。” 门开了,丁宝枝窘迫万分,就见徐嬷嬷目光笔直压根不看向床畔,径直将药碗在桌上放下便退了出去。 薛邵见丁宝枝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哼笑着从架子上拽过沐巾,耐耐心心替她将脚上的水珠擦干。 “去被子里。” 丁宝枝默默照做,坐在床上摸起刚泡完的脚背,又热又滑,身上也比刚才暖和了许多,看来热水泡脚还是十分有用的。 他端了药到床边,以嘴唇试过温度,“不烫,喝吧。” 丁bbzl宝枝接过那药碗,闻上去和往常喝的不太一样,总感觉格外的苦,哪怕她刚才被艾草熏了这么久,也受不了这气味。 她嘴里口水因为那浓重的苦味疯狂分泌,皱眉吞咽了下,问:“这药...是不是煮的有点浓?” 这次的药不是丁宝枝往常喝的,而是今天入宫薛邵向皇帝要到药方之后,请那老大夫根据上面药材对症下药重新开的。 所以闻上去才这么来势汹汹...... 薛邵只双手环胸漫不经心看着她,颇有一副她若不喝,他还能灌她喝的架势。 丁宝枝默念‘早死早超生’,闭眼将那苦药一鼓作气地往肚子里灌,可刚喝半碗便回过味来,难受得她不住咳嗽,嘴上下巴上都是药汤,雪白的里衣也沾染了深褐色的药汁,整个人都很狼狈。 薛邵手边只有一条擦脚巾,旋即以拇指揩去她唇边药汁。 丁宝枝舌头都麻了,面无表情将那剩下的半碗喝干,把碗递还给薛邵,自己愁眉苦脸抱着胳膊到床架子的角落里缩着,不是很想搭理人。 薛邵见她这模样,不知说什么安慰,弯腰进来在她额上细吻。 “明天我陪你喝一口?” 丁宝枝闭着眼睛被他逗笑,睁眼看他却发觉他神情颇为认真,竟是真的有此打算。 “真的?” 她眸光清浅凝望着他,一定是适才泡过脚的缘故,让她心跳比往常都快。 不要明天了,就现在吧。 丁宝枝两臂勾住他脖子,温温柔柔吻在他嘴唇,她清晰感受到手臂下的脖颈一僵,随之而来的便是他反客为主的攻势。 口中原本的苦涩全被他搜刮一净,丁宝枝觉得这坐姿有点累就想推开他,却被他整个困在角落。 “利用完我就想跑?” “我没有...”她说罢好奇,“苦吗?” “苦。”说归说,最后那点尾音却都消失在唇齿间。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51节 第51章 翌日丁宝枝哪也不让去,被薛邵按在家,美其名曰养病。 可就连大夫都说过,这气血亏空的症状就是隐隐伴随着,不是三两天能养好的,她要是在家养病,一养得到何年何月? 这分明就不是能躺在家里调理的! 今早他临早朝,见她想跟着出门,随即威胁她要是不好好躺着,就在她脖子上印特别丑的酱红色的吻痕,让她断了去慧织坊督工的念头,哪也不能去就只能在家等颜色消退。 他知道她最讨厌身上被折腾出痕迹,只许他在衣物包裹的地方稍作停留。 果然,薛邵一说完丁宝枝羞恼地拿枕头丢他,他这才一脸得逞,上朝去了。 就这么着丁宝枝在床上躺过晌午,忽听外间传来阵阵脚步,有不止一个人进了东院。 “宝枝!” 丁宝枝撑起胳膊,惊喜道:“建安王妃?” 她匆匆起身去开门,就见建安王妃站在院里,身后跟着她的丫鬟和徐嬷嬷。 建安王妃抬抬手让身后的人都退下,提起裙裾进屋,“我听到你身子不好的bbzl消息赶紧就过来了,上回咱俩还在皇宫夜宴里大展身手呢,怎么几日不见就气血两亏了?” 丁宝枝叹口气,“其实不是多严重,就是上次累着突然犯晕罢了。” “实话告诉你吧,我刚生完的时候也有这症状,气血不足,有时候走两步路都嘴唇发紫。” 丁宝枝一愣,“那王妃您比我严重。” “严重得多!生孩子不就是去鬼门关吗?哎,不该跟你说这个。”建安王妃一摆手,“总之啊,我今天是来带你出去走走的。” “走走?去哪?” 走走好啊,丁宝枝求之不得。 “淮河。” “淮河?” 那不是推杯换盏声色犬马酒色财气的地方吗? 建安王妃美滋滋拉过丁宝枝,“来宝枝,我带了两套衣服,一套你的一套我的,我都和她们约好了,今晚淮河画舫游湖观景。” 丁宝枝一下顿住,她还没有坐过船。 “晚上?王妃和谁约好了?” “不就那几个寿宴上见识过你风采的贵夫人嘛,我带你去见见她们,交个朋友。”见丁宝枝迟疑,她咂舌,“你怕薛邵啊?是我带你出去的,他要是找你麻烦,就让他来找我。” 丁宝枝心说倒也不是怕薛邵... 这边她还没决定,那边建安王妃已经迈步出门,将她带来的丫鬟叫了进来。 那丫鬟将随身的包裹打开,直接惊住了丁宝枝。 里头明晃晃是两套刺绣花哨的男装。 她愕然问建安王妃:“为何要换男装?” 建安王妃只朝她一眨眼,“去了你就知道。” 丁宝枝半推半就着换上交领直裰,惹得建安王妃直夸‘有读书人的气质’,她身板让那宽袍大袖一掩,竟真像个穷苦度日吃不饱饭的俏书生。她头发也都被丫鬟梳上去,露出发迹的绒毛碎发,显得这书生年纪不过十五六七,还是个未及冠的孩子。 建安王妃拣了条薛邵的腰带给她围上,不再松松垮垮像偷了大人衣服穿,瞧着精神了许多。 “好看。”王妃喜滋滋一拍掌,“我们宝枝可真好看。宝枝这是第一次穿男装吧?” 丁宝枝点了点头,“是。” 如果宦官的官服不算男装的话,那肯定就是了。 有建安王妃保驾护航,丁宝枝一袭男装外出得极为顺畅,徐嬷嬷那眼神简直都快直了,怕是在想,等薛邵回来得赶紧告诉他,王妃带坏了他家夫人。 坐上马车离了薛府,建安王妃这才捂嘴偷乐,丁宝枝也笑得开心,半点疲态都找不见。 出门时已是申时,这会儿还未彻底入夜,河岸边的教坊都关着门,淮河两岸还不热闹。 她们俩来得早,就先上了岸边画舫,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剩下三人才来齐。 还真都是那晚宫中见过的熟面孔,是侯府的夫人和建安王妃的两个儿媳妇。 能和建安王妃关系交好,自然也不会对丁宝枝苛刻,嬉笑谈话间,三人全都在话语上照顾着丁宝枝。 她们出来前都听建安王妃说bbzl起,丁宝枝待人周到但是不太与人交心,是个闷葫芦。 要是嫁的旁人倒也罢了,可她丈夫是薛邵,这要是不经常带着出来游山玩水,整天对着个杀神活鬼,战战兢兢的不得一身毛病? 丁宝枝见着那两位建安王妃的儿媳却是在想,明明瞧着如此端庄大方,竟真像王妃说的那样,她俩背地里相互攀比在王妃那争宠? 实在是有些可爱。 建安王妃的大儿媳见丁宝枝不说话,主动道:“宝枝,你可真有本事,那天过后我们私底下都佩服你呢。” 小儿媳搁下茶杯,像是怕大儿媳抢了宝枝去一样,紧接道:“是啊,你可不知道,你小姨母把你夸得跟织女下凡似的,说你打个绦子都比我们这些凡人别出心裁,我们几个玉容散擦脸便够了,你还得匀出点来擦手,都金贵着。” 众人因她笑成一片,最后还是侯府夫人收了话茬子,“改日我上你的慧织坊,我正好得了匹特别漂亮的番舶织锦。” 丁宝枝头一次被人轮番认可,微笑着又是摇头又是点头,最后只道她随时在慧织坊恭候,俨然是愿意日后和她们来往走动。 建安王妃在边上笑着抿了口茶,拍拍宝枝膝上手背,是为欣慰。 画舫快要离岸时,天也黑了一半。 教坊开门迎客,丁宝枝见一溜抱着乐器的教坊女来在码头边,竟抬腿上了她们的船。 女人们登上船沿,画舫轻微晃动,丁宝枝扶上桌子,一时间脑子里的思绪也随之左摇右晃起来。 这是...? 抱着乐器的女人们在船尾一坐,拨弄琴弦有曲有调地报上姓名。 名字都是春花秋月的花名,丁宝枝局促的看向其他几位夫人,但见她们拍着巴掌叫好,还刻意压了压声线学男人说话,只不过压得没什么意义,学得也很是拙劣。 ‘久经沙场’的教坊女如何听不出这是几位女扮男装的客人,不过给钱的都是大爷,也没什么不同。 丝竹声声,画舫离岸。 丁宝枝这辈子第一次坐船,极目远眺,灯火星星点点亮起倒映河面,湿润的晚风拂面,咿咿呀呀的曲调被风吹得歪来倒去。 她侧身扶栏,将下巴放上胳膊,只觉得新鲜。 * 另一边薛邵下值回府,却见徐嬷嬷搬个凳坐在门口,一看就是等他等得望眼欲穿了。 徐嬷嬷一个趔趄起身,“大人,大人您回来了。” 薛邵皱眉问:“为何候在门外?” 徐嬷嬷急迫道:“午后建安王妃来过,将夫人扮作男人给带走了。” 薛邵终于脸色一变,“说去了哪里?” “淮...淮河。” 嚯,这是要反了天啊? 薛邵提膝就要返身上马,后又低头看了眼身上曳撒,不耐咂舌,进府换了身不那么瞩目的常服,这才重新出门。 他翻身上马,刚要夹紧马腹赶往淮河,却见路上迎面来了一瘦小身影。 眯眼细瞧,夜幕中的竟是畏畏缩缩的珠珠。 “大...大人。bbzl” 薛邵收紧缰绳,并不说话。 他答应过丁宝枝,暂时不会动她身边这个丫头。不过在他眼里,这也已经是个死人了。 “大人!” 哪知那丫头突然双膝跪地,崩溃大哭,“我是夫人身边的珠珠。” “我知道。” 他声音很淡漠,像是一盆冷水浇在珠珠身上,她顿住了,犹豫着不敢对薛邵说出她来的用意。 她本是来找夫人坦白的,却在路口撞上了大人。 夫人那么温柔那么善待她,如果是向她坦白的话,一定不会受到重责,但若是向大人坦白,她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会死吗?会的吧... 一定会的。 本来她也可以装作无事发生的绕开他,进府去见夫人,可是在撞上他的一刻,只是对上了他在夜里并不清晰可辨,却又极具存在感的阴沉眼神—— 她浑身的罪恶感无处遮挡,只想快些丢掉这个‘背主’的沉重包袱。 “大人,我...我有一事要向您坦白。” 谁知他竟道:“你不觉得更该被你坦诚相待的,另有其人吗?” 珠珠一顿,虽不知他话中具体含义,但也能够领会。 “我...我不敢面对夫人,就请您听我说吧。”等了等见薛邵不语,她继续道:“我本名不叫珠珠,我叫碧云,我有个姐姐名叫翠心,在朱府,也就是朱清朱大人的府上,我是...我是朱府安排到夫人身边的...奸细。我——” 珠珠说着痛哭流涕,艰涩道:“我每隔三日,便会在夫人膳食中化入药膏,这才...这才致使夫人如今...” 珠珠泣不成声,颤抖双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瓷瓶,跪着上前将药瓶子呈给薛邵。 “大人,您处置我吧,但请您不要让夫人知道,我怕...我怕她会对我失望。” 话毕她咧嘴大哭,马上的人在夜色中无动于衷。 薛邵冷声问:“是什么药?” “朱府说是...避子药。” 还真的是,这下连物证都有了。 薛邵转动那瓷瓶,冷哼了声收入前襟,随后从垂挂马背的刀匣抽出一柄短刀,丢在地上,大马离去。 “不想让她失望?你自裁了吧。”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52节 作者有话说: 珠珠:夫人你玩得开心,我先走一步! 薛邵:我做得真好 宝枝:%*¥% 第52章 淮河畔,画舫靠岸。 丁宝枝听她们说要用晚膳,以为是要下船,谁知建安王妃嘱咐了船家几句,那船家便将船拴上岸边石柱,朝河岸酒楼走去。 建安王妃歪过身子对丁宝枝道:“这一带我熟悉,年轻时常来,酒楼的老板也是熟人,那船家只要进去说是受我所托,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将一桌子好酒好菜都备齐了送来,届时我们便河上行舟,把酒言欢。” 丁宝枝听那‘把酒言欢’觉得不对劲,“还有酒?” 外出到现在已是回家要接受薛邵未知处罚的程度,若再喝酒...... 建安王妃知道她担心什么似的bbzl,笑道:“杨梅酒不醉人,反而活血。哎宝枝你看,那儿有杂耍的。” 丁宝枝眼睛跟过去,就见岸边不远处有个杂戏班子正在开演,最前面的杂耍艺人往嘴里含了口烈酒,照火把吹出五步远的火焰,叫好声不绝,船上也不遗余力拍起巴掌。 王妃的小儿媳发现新热闹,指向街道另一头,“哎?那儿是怎么了?围了这么些人?” 众人将眼神都跟过去,很快发现那不是围了这么些人,而是这些人都在避让。 紧接着,人群里走出一匹高头大马,马上人英姿飒爽左顾右盼。待看清马上那人,丁宝枝一整个愣住,回过头将脸埋到臂弯里。 薛邵为什么还找过来了? 他能找来淮河,就说明徐嬷嬷已经把什么都说了,肯定包括她是女扮男装跟建安王妃出来鬼混的事! 那厢建安王妃也认出了马背上的薛邵,他在人堆里可太好认了,得是众星捧月的人物,女娲精心雕琢的小泥人。 建安王妃指使那几个教坊女冲着岸边唱,唱得越响赏钱越多。 岸上人几乎全都望了过来,薛邵闻声看去,就见自己小姨母头上围了男式儒巾,正摇着折扇朝他笑。 薛邵提口气翻身下马,走到岸边看了她们船上一眼,那个蒙头装睡的小书生,光看‘他’布衫下的肩颈轮廓,薛邵就知道是丁宝枝。 建安王妃热切招呼道:“薛邵,我喊人去广福楼拿好酒好菜了,你上来一起。” 薛邵遥遥道了声好,走向码头将马匹交给候在岸边的王府家丁,弯腰上了画舫。 与此同时,那船家也提着食盒回来了,前后脚上了船,画舫再度离岸。 船上,演奏琵琶的教坊女不再拨弄琴弦,拢了拢衣摆起身,到桌案旁拿过一块蒲团坐下,拿起酒壶侍候客人餐饭。 薛邵在丁宝枝身畔落座,因着是席地而坐,他喜欢曲起一条腿,姿态散漫,丁宝枝余光就是他的膝盖。 他靠得太近压迫感十足,船上这么多双眼睛,丁宝枝属实不太好意思。 她梗着后脊想往边上坐,却被他伸手扶着腰身,无言终止了她的逃跑计划。 薛邵手搭上她腰身便发觉怪异,垂眼一看竟是自己的腰带,轻笑了声觉得怪有趣的。平时自己随身的物件,被她穿在身上,还挺合适。 “这不是我的腰带吗?” “...借我用用。” 建安王妃等人抿唇憋笑,假装没听到。 她提起酒壶,“杨梅酒可得一人一杯。薛邵,我给宝枝倒一小杯,你答应不答应?” 薛邵抬抬下巴,指向丁宝枝,“别问我,问她。” “宝枝?” 丁宝枝闻见那香气被勾起些馋虫,微笑对建安王妃道:“多谢王妃美意,那我就尝一小杯。” “好,一小杯。”建安王妃倒着酒,随口问薛邵,“今天下了早朝我看你姨夫愁眉不展,问他发生什么事也不说,不然你告诉告诉我,今日早朝可是发生什么大事了bbzl?” “万岁今早降我为指挥佥事。” 话音才落,众人险些被酒呛到,齐齐转头看向薛邵。 “什么?!” 薛邵骨节分明的手拾起桌上酒杯,淡淡道::“万岁今早降我为四品指挥佥事。” 丁宝枝捏着手中酒杯,没敢看其余人或震撼或惊恐的表情。 她当然是知道当中缘由的,万岁爷和薛邵的计划如此,让容予和他的东辑事厂暂时替代薛邵的锦衣卫,唱一出欲擒故纵。 毕竟马志忠的手写名录上没有齐国公,他们现在推断完全,却缺少证据。 齐国公一个曾为开国立下汗马功劳的国丈爷,若和奸宦有关联,可不是玩弄权术能简单概括的了,要往深处探究简直叫皇帝不寒而栗。 现如今皇帝既然怀疑齐国公,便不能轻易动皇后的肚子。 这厢建安王妃惊魂未定道:“薛邵,你别故意说这些假话吓唬我。” 薛邵道:“姨母不信大可去问梁国公。” “你外祖也知道了?”建安王妃用力搁下酒壶,“还喝?你说,你是什么原因被万岁爷降得官衔?” 薛邵淡淡道:“从曲州回来后我便一直堆着重案破不了,再加上内阁一直给万岁施压,万岁自是得降我的职了。” 他说得轻巧,其实听在建安王妃耳朵里却不是那么回事。 要知道锦衣卫本就不是什么走在天光下的衙门,当初小皇帝刚刚上位朝堂不稳,需要锦衣卫树立威慑,现在政权稳固,锦衣卫自是会被皇帝一点点舍弃...... 建安王妃心乱如麻,“瞧你给宝枝吓得都不说话了,你说你成家了的人怎么在外做事这么不谨慎,四处树敌,内阁真就一个帮你说话的都没有?” 丁宝枝听自己被提起,只保持着缄默不语的状态假装惊慌。 薛邵忽地揽过她肩,说起话来带着些酒气,“你吓到了?” 丁宝枝表面上摇了下头,心里却在骂他。 她都假装吓得说不出话了,就不能配合一下别把话头引给她吗? 薛邵拿过酒壶给自己斟满,又用银箸夹了一筷子酱肉给丁宝枝。 “今天感觉如何?犯过晕症吗?” “没有。”丁宝枝偏头看向他,“你...不怪我就这么跑出来?” 薛邵咽了嘴里的菜,睨她,“我气你一句,你气我三天,这账划不来。” “...谁说的。” 丁宝枝说罢莫名感到心悸,匆匆低头吃菜。 虽然她早知道薛邵对她是纸老虎,但每次听他亲口说些诸如此类好像对她多独一无二的话,还是有些面红耳赤。 边上建安王妃愁得直叹气,暗暗祈祷万岁爷能念在薛邵劳苦功高的份上,别真的将锦衣卫弃之敝履。 这餐饭因薛邵的到来吃得不怎么热闹,全程各怀心思。 临分别建安王妃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戳着薛邵的胸膛叫他学多疏通关系,别这个抓那个抓,抓到最后没人站出来保他。 回去路上,秋日的夜风卷挟寒意,丁宝枝让bbzl薛邵环着骑在马上。 她拆了男子的发髻,简单将长发挽起,脸颊微红,身上散着些杨梅酒的香气。薛邵被这气味勾得三不五时便垂首细嗅,他一手勒着缰绳,一手环着怀里微醺的宝枝避免她一个不清醒跌落下去。 出了淮河两岸,夜里逐渐人迹罕至,月亮明晃晃照着地面,丁宝枝也有些困顿了。 薛邵想起出门前见到珠珠的事,径直说道:“你那个丫鬟傍晚去过府上,是去找你摊牌的,她什么都跟我说了,连药我也拿到了,后来她让我别告诉你,说是怕你失望。”薛邵哼笑,“虚伪至极。” 丁宝枝倏地惊醒,转脸看他,“她人现在在哪?还在府上吗?” 薛邵见她反应激烈,只道:“我给了她把刀,人在哪不知道。” 刀? 丁宝枝慌了,骑在马背不上不下,左顾右盼着想做点什么。 “你...你给她刀做什么?” 她脑子里浮现珠珠或笑或沮丧的小脸,这丫头哪句话是真心实意丁宝枝还分得出来,她连日来的消极丁宝枝更是看在眼里,她根本身不由己,她不过才十四岁而已...... “你给她刀做什么...你给她刀做什么!” 薛邵不语,只抱紧了怀里胡乱挣扎的人,怕她跌落下去。 他若有心桎梏住她,丁宝枝自是没法子挣脱,酒气作用下她的难过变得更加难过,随即掩面泣不成声,薛邵手背落上她的泪水,顿时慌得喉头一滚,不知所措。 丁宝枝忽地抬起头问:“她死了吗?” “我没看见她用刀,她肯定贪生怕死,不敢自裁。” “你派人去找她,你快点派人去找她。” 薛邵沉默片刻,道:“我先送你回府。” 丁宝枝剧烈摇头,“去北镇抚司,现在就去,我求你了薛邵,人命关天!” 薛邵抓住缰绳却仍无动于衷,“她害了你,你难道不知道这药有多伤身?如果我们将来不能有孩——” “那是将来的事!将来的事我说不准,可她现在就快死了,就快因我而死了!” 话毕,丁宝枝因为情绪激动开始猛烈干呕,待抬起头,她旋即头晕目眩连坐直都没有办法。 丁宝枝没来得及吐出一个字,便两眼雪花白点,昏天黑地失去意识歪倒了过去。 * 齐国公府内,容予和齐国公正为今早朝堂上薛邵被贬职的事会面。 同时,容予还带回了上次拿走的那罐茶叶,他告知齐国公里面并没有令产妇滑胎的药物。 确实如此,齐国公老奸巨猾,自己也留了部分茶叶,他手下人调查的结果和容予带来的消息一致。 这段日子齐国公隔三差五便带太医进坤宁宫问安,时刻关注皇后的胎相。 而皇帝这期间并没有任何行动,似是真要留下这个孩子。 齐国公侧卧罗汉床,眯眼抽起淡巴菰,思及此喃喃道:“难道他在赌?” 容予道:“若诞下的是位公主,他的确什么都不用做。”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53节 齐国公激bbzl动道:“可若是皇子!” 容予微微一笑,“那便要祝齐国公早日扶.植太子上位,总揽朝政。” 齐国公思索道:“锦衣卫...锦衣卫最好还是不能留,现如今皇帝已经开始掉以轻心听信内阁,抽离薛邵的职权,想扳倒薛邵,已是易如反掌。” 容予道:“任东辑事厂提督以来,北镇抚司的案宗随我调阅,我发现个很有意思的迹象...薛邵似乎一早就认为马志忠的阉党名录并不完整,后来我们杀了戴左明,他应该更笃信了,只不过查不出半点头绪。” 他话锋一转,说道:“其实,我可以替他完整名录。” “你是说?” 容予目光幽深看向窗外黑夜,淡淡道:“淳亲王是先皇胞弟,谁比他更有串联马志忠操纵朝野的嫌疑?如果有,那便是淳亲王和与他素来交好的梁国公同流合污,一并和马志忠狼狈为奸。” 齐国公倏地坐起身,“梁国公府的常家......”他哈哈大笑,“那薛邵岂不是做梦都没想到,他要抓的人是他亲外祖?!” “常家通阉党,薛邵的锦衣卫就成了个笑话,一触即溃。” 作者有话说: 预计65章完结~ 很显然接下来要开始修复薛子哥的亲情线了,宝枝会努力哒! 第53章 (二修) 丁宝枝被屋外雨声惊醒,她睁眼茫然,脑袋一空白,盯着雕花镂空的床架好半晌,记起珠珠生死未卜,随即捂脸悲恸抽泣。 如果丁宝枝不曾看到珠珠连日来的挣扎,那她也会像薛邵一样,不相信珠珠真的会自裁谢罪。可珠珠是主动去找自己坦白的,十有八九已经做了最坏打算。 床边薛邵听到动静猝然抬头,他寻人一夜已是累极,亲自调派人手全城搜索,终于在城南一处庙宇附近的崎岖山路发现了失血昏迷的珠珠。 人躺在雨中的泥泞地,割了腕子,只剩些微弱的呼吸...... 虽然左手伤口深可见骨,但只要命还在...就是没事,不光是珠珠,他也算逃过一劫。 薛邵见丁宝枝醒来便捂脸抽泣,伸手抓住她掩面的一只手背。 “别哭...她没事。” 丁宝枝指缝间满是泪水,此刻停下抽噎,转脸看向床边。 她松开挡在脸前的手,露出一双被眼泪浸润的眼睛,她甚至不知道薛邵从刚刚开始就守在这里,而且浑身湿透,湿衣服贴着劲瘦的身材,像是刀锋般凌厉。 眼神却是内疚且躲闪的。 他说珠珠没事...... 丁宝枝哑然问:“她没有伤害自己,是吗?” 薛邵喉头一滚,看向旁处,“没有。” “你让她来见我。” “你身体不好,她...她淋雨染了病气,现在人在医馆,过几天我就让她来见你。” 淋雨、病气、医馆。他自己不觉得牵强吗? 丁宝枝看出他的欺瞒,闭了闭眼不想和他多说一句。 他口口声声不许她撒谎骗他,自己却根本做不到,本bbzl就是这样不会将她平等对待,只将她当做所有物的人,怎么会从她的角度为她考虑? 以前她都可以忍受,天性如此她不能更改,可是...... 这一次,他竟不经她许可的处置她身边之人,险些夺走珠珠的性命,如果这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真的因为受人所迫给她下避子药而失去性命,这件事一定会让丁宝枝永生难忘。 他但凡是真的设身处地为她考虑,就不会做出这么冷酷无情的决定。 “宝儿...” 薛邵伸过手想触碰她的脸,被她不留情面地避开。 “别这样,你之前还好好的。” 他话音听着稳健,倒没有流露出什么心虚的情绪,“那不过是个下人,还是个意图谋害你的下人,人我已经听你的救回来了,我答应你不杀她,这还不够吗?” 丁宝枝听得异常刺耳,胸中愤慨愈加强烈。 下人,她在宫里当了那么久的宫女,想来就是熬成六品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下人。正因为她曾是个下人,她才会知道当一个人只配当下等人的时候,高位者的居高临下,真的杀得死人。 “那我还真是要谢谢你大慈大悲,解救我这个下人出宫,摇身一变成了诰命夫人。” 薛邵扪心自问当然觉得自己这是为了她好,一个自认罪行的背主奴才,他只丢把刀给她已然是顾念着丁宝枝和这丫头的情谊。 可他似乎低估了珠珠在丁宝枝那的分量,同样,他也低估了珠珠的决心,他以为她八成是不敢死的。 薛邵眉头一皱,“宝儿。” “你出去。”丁宝枝话毕顿了顿,“我出去也行。” 反正她是外来的人,这儿是他的府邸,他想在这儿杀人放火是他的事,她却不想奉陪了。 说着她强作精神从床铺坐起,掀开被子将双脚探入鞋履。 薛邵显然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反应,在她踉跄两步过后,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你要去哪?” 丁宝枝脚步虚浮被拽得一晃,没有说话。 薛邵紧抓着她,沉声道:“宝儿,你耍性子我由着你,知道你和她朝夕相对这才起了恻隐之心,可你要认清楚,她打从一开始接近你就是为了害你,你却还要为她跟我争执,我到底连个背主的下人也比不过?” 京城后半夜下起骤雨,他便在那雨中亲自带队寻人,回府后又是衣不解带守在她的床边,生怕她醒过来看到边上没人还以为是自己不重视她。 结果就换来她的冷言冷语。 丁宝枝头昏脑涨,只想离开。她趔趄着往前走着,谁料膝盖一软险些倒地。 薛邵将人拉回来,撞进怀里。 他身上布料近乎湿透,贴在丁宝枝后背叫她一个激灵,真的好冷,他像从水里刚刚打捞上来的一样。 丁宝枝本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人,此刻切实感受到薛邵身上冰冷,也明白他在自己昏睡期间一定是亲自找人去了,不再和他拗着,只兀自大口喘着气,是刚bbzl才抽泣的余劲儿。 薛邵虽是拧干了衣袍才进门的,可这会儿还是浑身冒着湿气,他把怀里人带到床上,探手摸了摸她后背,果然被他衣衫上的湿气沁得发潮。 他替她褪了外衫,拿被子将人裹上,丁宝枝泪眼凝视他,眼底情绪愤愤,眼眶红得像是兔子。 “珠珠罪不至死。薛邵,我讨厌你视人命如草芥的样子。” * 一连几日,丁宝枝没有搭理过薛邵。 薛邵自己知道,珠珠能从医馆站着出来之前,她都不会跟自己说话。她对他了如指掌,把沉默当成钝刀子,对他视若无睹地凌迟着他。 五日后珠珠得以离开病榻,穿了严严实实的长袖被带去薛府见丁宝枝。平日猴儿一样上蹿下跳的活泼小人,此时站在丁宝枝身前像霜打了的茄子,脸上也没什么血色。 “珠珠,坐下说话。” 丁宝枝话音刚落,珠珠便跪了下去嚎啕大哭,边哭边给她磕头,磕不完似的直到被丁宝枝拉起来。时至如今丁宝枝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底细,可珠珠还是想要亲口向她承认。 珠珠涕泪横流道:“夫人,我原不叫这个名字,我叫碧云,姓陈,其余有关我的身世来历家中几口人真的没有骗过夫人,我...我认罪,我该死,夫人夫人您为何还要救我回来?您就让我死了吧,我对不起您。” 丁宝枝只问:“我问你,你要当从前的碧云吗?” 珠珠倏地抬起无精打采的脑袋,跪着上前道:“夫人。碧云已经死了,从今往后这世上只有珠珠。” 丁宝枝眼光移到她长袖底下露出来的一节白棉布,再看看她泪眼朦胧的一双圆眼,心中怅然,对她道:“去歇着吧,今日过后,我不会再提起此事,你也把碧云忘了。” 她顿了顿,“若朱府的人问起,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们也不会为难你的姐姐。”再之后,只能祈盼万岁和薛邵能快些收网,让这桩将她无端卷入的案子赶紧结束,无辜之人能够解脱,有罪之臣也得以伏法。 珠珠怯生生问:“那大人呢?大人也能容我吗?” 丁宝枝只道:“往后你只待在慧织坊,就别让他看见你了。” 其实丁宝枝是想在案子完结后将她送走的,可在见到这个死里逃生的小姑娘后,她便有了一刻动摇,也仅仅是一刻而已。 珠珠哽咽着点点头,薛邵能留她一命她已是千恩万谢了,她怕因自己的事惹夫人大人生嫌隙,毕竟他们性子南辕北辙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她恳切道:“夫人,您千万别因为我和大人置气,大人身居高位看待事情自然不同于常人,在您眼中我是珠珠,在大人眼中我的的确确就是容掌印让朱府安插进来的一个细作。伤害了您,我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就算您哪日改变了想法,想要处置我,我也绝无怨言!” 丁宝枝闭了闭眼,淡淡道:“你出去吧。” 珠珠又bbzl重重磕了个头,这才退出去。丁宝枝坐在桌案边发呆良久,她有时很厌恶自己这副总是能够替人考虑的性子,冷落薛邵的这些天,她心里也有个小人在替他说话,说的话和珠珠说的大差不差。 气也渐渐消了,消了之后她又想,如果能够替人考虑的人是薛邵,那她从一开始也不必怄气。 想着想着,就又继续生气了。 薛邵今日不在府上,这段没跟他说话的日子,他似乎因为什么事忙得脚不沾地,按理说他现在被降了职,锦衣卫也被东厂替代,朝堂多数事宜都由东厂第一手交接,之后再决定是否用得上锦衣卫,所以他不该这么忙碌才是。 除非...是东厂那边下达命令,派遣他调查一些事件。 丁宝枝好奇,却不可能问他。每晚薛邵打来一盆泡脚水,她都视若无睹自己重新打过一盆,放上艾草药包,脚底蹭着脚背的搓洗着。薛邵见状便在她边上坐下,也脱了鞋袜泡脚,被烫到的‘斯哈’声不断,也不能引起她注意。 就是夜里一条被子睡觉,被薛邵缠上来求欢,丁宝枝也一言不发,承受着到事毕,他本来还不气,可见她无视自己至此,也生了恼意,有次丁宝枝白天起来,竟发现自己膝盖在铺着三层被褥的床板上跪青了。 所以这晚薛邵再度贴上来,被她一巴掌糊住了脸。 “我不要。” 夜里他身形一顿,第一反应竟是俯身在她那张终于发话的‘金口’上亲了又亲。 丁宝枝擦擦脸上口水,往里躺过去,离他远远的。 “宝儿...” “你别碰我。” 他招猫逗狗似的伸手扒拉她一下。 丁宝枝气不打一处来,猛地转身瞪他,结果多日不理他憋在心里的责骂全都变成眼泪,不争气地滚落。薛邵没成想自己这一扒拉还给她扒拉哭了,急忙捧着她的脸擦泪。 “怎么这么不经逗?碰一下就哭鼻子。” 他掌心和指肚子都是舞刀弄剑留下的茧,擦得她脸皮生疼,扭脸挣脱,自己拿手背抹了两下。 “还讨厌我吗?”薛邵问。 “讨厌。”丁宝枝斩钉截铁。 她当时那句‘讨厌他视人命如草芥’说的虽是气话,但也有六七成真,素日接触不到他的那些瘆人的公事倒也罢了,可身边人也要被他严酷处置,她接受不了。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54节 “往后你不可以不经我同意就替我做决定,处置我身边的人。” 他贴上来,将人圈在怀里,“绝不再犯。”他低头问:“那你要怎么处置她?” “我将人留在慧织坊暂不处置,免得打草惊蛇。等你和万岁爷案子结束,我便将人逐出府去,让她和她姐姐回老家去吧。” 丁宝枝吸了吸鼻子,念及自己先前说他‘草菅人命’也有些重了,给了他个台阶。 “你要知道这儿不是北镇抚司,这儿是我们家里,你不要把那些雷厉风行的做派带回来,你不觉得什么,可珠珠若是死了,bbzl对我来说就成了这辈子都会偶尔记起的负担。” 薛邵听到那声‘我们家里’身形一顿,胸中又涩又甜,沉沉道了声‘是’。 “宝儿,我不善与人交际,就是与你我也只能凭本能倾尽所有的对你好,哪样做得太过了你不喜欢,你便告诉我,有错我只犯一回,哪怕事不过三,你只要见我再错第二次,便打我咬我吧。” 丁宝枝一点不含糊,张嘴朝他肩膀咬下去,她虎牙不算尖,咬完了拨开他中衣,摸上去竟也有两排清晰的齿痕。他哼都没哼一声。 被咬完了薛邵才记得装疼,‘嘶’了声道:“这才第一回 。” “第一回 就该咬。” “行,那就改成第一回 就得受罚。” 本来顺理成章他手都顺流而下到了窥伺已久的地方,丁宝枝突然想起还没问他这几日在忙什么,抓住他不安分的胳膊,两眼清明地问他。 薛邵想起这事便没了兴致,翻身面朝上,提了口气道:“不是什么大事,东厂指派了一桩案子让锦衣卫调查,累是累了点,但案子本身无足轻重,东厂就是想给我找麻烦而已。” “噢,那早点睡吧,这么忙就不要满脑子的——”话没说完,被堵住了声音。 谁知这晚才说无足轻重的案子,第二日便要将薛邵支去外埠。他不太放心宝枝一人,黑着脸咒骂了容予半个时辰。 丁宝枝眼下身体不算最好,薛府人手少了珠珠便没人能够贴身帮衬着她,之前还有薛邵事无巨细地替她做这做那,现在他人要外出,她也跟着多了些不便。 晚膳时徐嬷嬷适时建议道,不如...让夫人去梁国公府小住几日? 作者有话说: 这章二修过,因为大家有些不一样的声音,我就一直在往里补充内容,想把宝枝的行为解释清楚。我自己的感觉是按照宝枝的人设在写,所以这次事件她如果不生气我会觉得有点ooc,她是希望薛邵过问她再下决定,而不是突然告诉她’你的人这会可能已经死了‘。具体的探讨可以看这章下面我和’言堂‘宝贝的对话哈哈哈 第54章 去梁国公府小住? 丁宝枝听到这个建议就往后缩了一缩,但并不排斥,只是看向薛邵脸色。 她不害怕梁国公,甚至觉得他是位值得尊敬的老者,不过是从一个普通百姓的角度来看,国士自是值得敬重的。梁国公和他的这个外孙还不太一样,一个在朝堂为皇帝跟前亲信,一个在战场为先皇手下将领。照理说该相互理解才是,可偏偏隔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搞得两个人都很孤独。 薛邵扒了口饭,看向丁宝枝,边征询她意见边替她决定,“你想去吗?你去吧,带着徐嬷嬷,梁国公府上别的没有,就是滋补品多,让徐嬷嬷从库房里随便给你拿几件,保管你在那待上一阵容光焕发。” 丁宝枝想了想,又不是很愿意外出交际,去了梁bbzl国公府别的不说,每天定是要早起请安的,“我在府里待着也一样,滋补品吃完了去买就是。” 薛邵偏头看她,“你趁我不在,肯定每天往布庄上跑吧?去了梁国公府,还有人管着点你,安心养着,我。” 丁宝枝让米粒呛了口,没想到他竟是这个心思,那他可真是要得逞了,梁国公本就看她的布庄不顺眼,真去了国公府还不每天念她没有女德,整天跑出去抛头露面。 但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徐嬷嬷往梁国公府跑了一趟,回来说妥了,国公爷欢迎夫人过去,这倒出乎丁宝枝预料,当然徐嬷嬷一定是把话给说好听了,但她也没想到国公爷能一口答应。要知道上回七十大寿,她差点连门都不能进。 这日,送衣冠楚楚的薛邵上马,丁宝枝惊呼着让他一把架到马上,绕着薛府走了一圈回到原点这才将人放下,让她每天想自己起码三遍。 丁宝枝拢拢斗篷上的毛领,瓮声瓮气道了声‘是’。 上回出门要想他,这回出门想三遍,下回可能要每日抄写他名字才肯罢休。 日子一天天过着,竟也转眼入冬了,丁宝枝送他走后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哈出一口白气,转身回进家里。 用过午膳丁宝枝才带着一箱衣物去往梁国公府。 梁国公府提前知道她要来,安排了丫鬟家丁在门口候着,丁宝枝一到,所有的事都给她安排得井井有条,马车赶去角门,行礼抬去她即将要住的抱月斋。 人则被领去厅里面见梁国公,丁宝枝跟着去了才发现,今日薛邵的二姨母竟在府上,她女儿舒眉也在,另外就是薛邵的舅母,丁宝枝都见过。 她一一见礼,到二姨母那的时候,被她给叫住了。丁宝枝还记得,当日在梁国公府这位姨母是看在七十大寿的份上才对她嘴下留情的,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如果诰命夫人是薛邵给她的头衔,那她名下的皇店便是她自己腰杆粗壮的本钱。 果不其然那二姨母虚扶住她,“丁氏这一礼太重,也不知我一个深宅里的妇道人家是否消受得起。” 舒眉今日穿得粉嫩,像朵娇羞的春桃骨朵,听她娘这么说,不大爱听,“娘!女儿知道你不喜和经商的人打交道,可这是咱们自家人,是表嫂子,您不好这样讲,多伤人心呐。” 二姨母来劲了,“自家人?那也要看薛邵拿不拿我们当自家人,我这是在替他管教媳妇,女人三从四德自古如此,她倒好,风头逞到文武百官面前去,怕是要连夫家都盖过去了。” 丁宝枝敛着眼皮听着,突然明白过来梁国公愿意她住过来,别是想让人轮番教化她。 她礼数周到面含笑意道:“二姨母,我闲不住,闷在家里无事可干要生出毛病,反而闹得家宅不宁。” 二姨母皱起眉头,“我可听说你这店铺一开便称病告假,是惹上了个气血两亏的毛病,bbzl若你不逞能开这慧织坊,哪会忙得连身体都顾不上?” 丁宝枝闭了闭眼,反驳的话只能在心里说说,她总不能挺直了身板铿锵有力地说‘我这是让人给下了药,有人见不得我跟薛邵好’,那她罪名就更重了,除了不守妇道,还有红颜祸水。 丁宝枝道:“身体不好是暂时的,大夫瞧过了,开了益气补血的方子,喝一段日子能将养回来。” 二姨母哼笑了声,“说是这么说,你那慧织坊就不去了?兹要是你那皇店还开着,你这身子就一日不得好。薛家可就只有薛邵一脉,你身为薛邵妻子成婚大半年肚子也没动静,不能为他开枝散叶,只想着操持自己的事业这怎么行?” 丁宝枝垂首听着,左耳进右耳出,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直到二姨母突然一转话音,“我看呐,今年你这肚子没动静,就早早替薛邵相看妾室吧。来年开春再娶一房,娶个知心体己的。” 听到这丁宝枝是彻底明白了,这个二姨母估计就是梁国公专程叫来的,绕这么大一圈,总算说到地方了。嫌她闹腾又没有争气的肚子,那薛邵就是再喜欢,娶都娶了,也该考虑传宗接代的事了。 但这些怎么着都不该是常家人操心的事,薛邵姓薛,早就是个外户子,就是到他那绝了他家的薛姓也和梁国公府的常家没关系。看来,梁国公到底对这个外孙上心。 至于纳妾之事,若放从前丁宝枝才没有所谓,点头就能应下。 现在嘛... “是,甥妇知道了,年后会抽空相看的,多谢二姨母关心。” 现在她就更无所顾忌了,反正不论她怎么说,到了薛邵那都是一句话驳回的事,她何必这会儿跟几个难缠的长辈唱反调呢。 二姨母似是没料到她这么好说话,眼珠子转了一圈落到梁国公身上,后者咳嗽了一声,将众人都遣散了。 丁宝枝来到屋里,见徐嬷嬷欲言又止,便倒了两杯茶让她坐下有话直说。 徐嬷嬷在梁国公府是老人,在薛府就更不用说了,她对姓薛和姓常的人都很了解,“夫人,今日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您的身子老奴来为您调理,不要因为那些话忧思成疾,心思郁结也比什么都伤身呐。” 丁宝枝听得惊讶,没想到徐嬷嬷会对她说出这话来,毕竟早先她还只向着薛邵和梁国公。 “徐嬷嬷,你没有和二姨母一样的担心吗?” “老奴不担心,老奴待在薛府看得清楚,夫人是薛府的定海神针,大人是因为您才回到府上,也是因为您才渐渐有了过日子的样,要真再往府上塞人,那才真的是要拆得这来之不易的家七零八落。” 丁宝枝笑道:“徐嬷嬷,若是放在数月前,我不敢想能听到你这么说。” 听她这么说,徐嬷嬷竟不好意思了一瞬,赧然起身,“是时候喝药了,您等着,老奴这就上小厨房给您煎药。” 如此bbzl,丁宝枝就在梁国公府短暂地住下了。 三不五时去一趟慧织坊,或者让店里工人上梁国公府汇报账目,有时她在抱月斋的书房里和店里伙计对着账,余光就能看到有人从窗户口走过去,猜想是替哪位主子来看看她在作什么妖。 过了会儿那人影又回来,原来是个小丫头,她估计是等不急了,敲了敲门,“少夫人您有空吗?” 丁宝枝一愣,“你说吧。” 小丫头踌躇看了慧织坊来的工人一眼,丁宝枝就把那工人暂时遣退了。她这下才道明来意,她是奉梁国公之命来的,有要事通知她,再等下去梁国公那边就该急了。 “少夫人,两日后是表公子父母亲的忌日,国公爷让我来告诉您一声,届时去郊野祭拜,穿轻便的衣服。” 丁宝枝怔愣住片刻,这才点头应下。等人走后她才在想,往年薛邵父母的忌日,他是和梁国公府的人一起上山祭拜,还是独自一人前往? 又或者...薛邵知道梁国公会去给他父母上坟吗? * 另一边薛邵抵达同州已有两日,跑这老远来调查一桩让他提不起兴致的案子。 东厂的人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说淳亲王有一部下在同州圈地,不知作何用途,让他过来看看,真是会使唤人啊。 同州是淳亲王的封地,但是他贵为本朝太.祖皇帝的胞弟,当朝皇帝的皇叔,行动不受束缚,常年待在京城当个闲散王爷,封地上的事都交由他的亲信下属,颇有种要当个闲云野鹤直到寿终正寝的架势。 所以这次圈地之事,薛邵只当是圈地私盖田庄,中饱私囊。 这晚,薛邵找上了那淳亲王部下张钧茂的府宅。同州沿海,海风潮湿咸腻,让薛邵本就不耐的心情更加烦躁,他骑在马上,让手下人去敲门。 锦衣卫敲开张府大门,门里那老头的脸色倏地就变了,这身皮他如何不认得,那在灯笼下轮廓分明目光阴鸷的男人他此前从没见过,但只要一见就能猜到他是谁。 “锦衣卫指挥...佥事薛邵奉命调查张钧茂圈地案。”灯笼火光将他脸孔映照得明亮,多俊朗的一张脸,动动嘴皮却叫人吓得活见鬼,“老人家,行个方便?” 老头吓得直往后退,下巴颏打颤,大叫着是锦衣卫通知府里其他人。 薛邵抬手动了动手指,手下锦衣卫破门而入。在夜色和尖叫声中将府中所有人聚集在了前院。薛邵此时下马,路过张钧茂时让人搜他的身,一无所获,于是安排人手在全府上下搜查他圈地敛财的证据。 “大人。”一个军士面色沉重从书房方向小跑而出。 薛邵转动扳指问:“怎么?搜到什么不能上台面的东西了?” “您...您亲自来看吧。” 薛邵眉头一皱,进了那间屋子,却见地上有只火盆,火盆里是刚刚扑灭的火堆,火盆外边则是一沓杂乱的信纸。 他在书房太师椅落座,下bbzl属呈上了那沓散发焦糊味的残破信纸。 全是来自淳亲王的,翻看了几封都是同州的百姓民生,财政支出,翻着翻着,便有一封不对劲的了,薛邵眉头一皱,却见这是一封崭新的信纸,张钧茂在信上详述起他在同州暗中圈地的进展,俨然是在上报淳亲王,并且还未寄出。 可他若是私下囤置田庄,又怎么敢告知淳亲王?再看几封,薛邵竟发现淳亲王也曾问起张钧茂圈地之事的进展如何。 他微微偏过脑袋,拇指按了按太阳穴,哼笑一声来了兴致。 原来这不是一桩无足轻重的案子啊。 薛邵站起身,“来人,找间空屋子把张钧茂绑起来,我要借他的地方问他几个问题。”他偏头见火盆还烫,便抬腿踢了踢那铜盆,“把这也端进去,再找个火钳放在里面烧红了,派得上用场。” 张钧茂一听,人都瘫软在地。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53章修过,详细了一下宝枝的行为逻辑,还有就是她留下珠珠是因为不能赶她走啊!!赶走了容予朱府那边就”哦?什么情况?“,第一稿写不是很明白,写得像是原谅珠珠了,不是的!no!我不是那个意思! 第55章 火盆里炭块的余温将火钳烧得猩红。 张钧茂手被反绑,全身捆成个猪肘子,大喘着气紧贴墙壁,目光恐惧又倔强地瞪视着薛邵。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55节 锦衣卫轻车熟路搬来椅子,薛邵坐下后解开了斗篷铜扣,又松松腕子上的皮质护腕,胳膊撑着大腿好整以暇看向张钧茂。 窗户透近来的微弱光线将他清隽的脸勾勒出形,他动动嘴唇,“让张大人看看火钳够不够热。” 锦衣卫点头照做,拿着火钳探到了张钧茂的脸跟前去,张钧茂杀猪般的大叫一声,竹筒倒豆开始招供,只不过招得不太老实,只说自己圈地做私人田庄。 薛邵往椅背一靠,“张大人说用眼睛看不出来,那就让他贴身试试。” 锦衣卫一把拽开张钧茂前襟,火钳照着他护心毛便去。火钳燎了张钧茂胸前体毛,一股糊味涌上脑门,张钧茂‘嗷’一声险些厥过去。 “说...我说...” 薛邵漫不经心抬抬手,“张大人怕热,擦擦他脑门上的汗,把窗开开。” 张钧茂颓然坐地一股脑的招了,“圈地...是淳亲王让我暗中悄悄以个人名义做的。” “为什么?”等了等,他没答,“我问你为什么。” “淳淳亲王想圈地囤兵。” 圈地囤兵。 薛邵冷哼了声,“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淳亲王...想反。” 薛邵听罢抬手,锦衣卫当即拿了火钳要去烙张钧茂,张钧茂大叫道:“我都说了,我什么都说了,为何还要受刑?!” 薛邵无动于衷。 “薛邵!我招也不是不招也不是!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想听实话。” 张钧茂语速飞快,“实话就是淳亲王人在京城麻痹皇帝,却暗中囤兵bbzl计划谋反!” 薛邵道:“光凭淳亲王的兵力,守一个同州可以,就算全民皆兵也打不进京。” 张钧茂急切道:“光凭一人之力自是不行!可是淳亲王的旧部现下换防进京,他手下有兵力,计划便是要借此次回京和淳亲王商讨谋...谋逆之事。何况......”说到这儿张钧茂三角眼一抬,小心瞅了瞅薛邵。 薛邵挑眉,“何况?” 张钧茂吞口水道:“何况淳亲王在京城也有亲信,当年一起打下大纾江山功成身退的梁国公也支持他的做法,梁国公手下,也还握有京城少数兵力,里应外合如何打不进皇城?” 薛邵额头青筋一跳,站起身亲自上脚对张钧茂一顿猛踹。张钧茂两手反绑没法抱着脑袋,等到薛邵走开,他鼻青脸肿满嘴血沫,活像个猪头。 薛邵停手后气息如常,丝毫不像是刚刚爆踹过谁,“再说一遍。” 张钧茂嘴里肿起,鼓鼓囊囊像是塞了两个馒头,“梁国公...支持淳亲王...谋反......” 话音未落又是一顿不遗余力的怒踹,张钧茂这回半死不活,挂着脑袋直往外呛血。 薛邵道:“再说一遍。” 张钧茂半死不活地嗤笑,“怎么?薛...邵,你不敢...不敢将我的口...供如实上禀万岁爷?” 薛邵面目阴沉在黑暗中沉默良久,久得张钧茂觉得自己就快支撑不住,晕死过去,耳听薛邵终于冷声道:“押人进京。” 薛邵转身走出昏暗房间,身后紧跟着被架起来带走的张钧茂,此刻他已经昏了过去。薛邵回头看一眼他,神情一改适才被惹毛的不悦,转动扳指眼底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笑意。 原来东厂让他来同州调查圈地案,打的是叫他得到这手消息回京复命的算盘。 他们想让淳亲王顶了阉党名录的缺,再让梁国公涉案,牵连进已经失势的薛邵,一举铲除锦衣卫。然后再高枕无忧的拥护皇后腹中龙嗣,若是皇子,便可直接利用东辑事厂谋权篡位。 届时皇帝失了锦衣卫,又错信东厂,还不受困紫禁城成为瓮中之鳖? “可惜啊。”薛邵用刀鞘拍拍昏过去的张钧茂的脸,可惜东厂从未取得过皇帝信任。 * 两日后,薛邵父母忌日。 丁宝枝天还没亮便被徐嬷嬷叫起床,从箱子里翻出套素淡的裙装帮着她换上,就连头饰也选了不打眼的银饰。 今天天气一定很冷,丁宝枝任徐嬷嬷给她披着毛领斗篷,望向阴雨绵绵的窗外。 薛邵在做什么?启程回京了吗? 应该快了吧,这么多天就是查不到也该回京复命了。 “好了夫人,我们先出去,别让梁国公府的人等。” 丁宝枝点了下头,拢着毛领走出抱月斋。 她和女眷同车,梁国公府的车队在灰蒙蒙的天色下行驶出城,往郊野的山上去。同车的还有今日特意前来的三位姨母,以及表妹舒眉。 建安王bbzl妃身份最高坐在主座,二姨母三姨母坐在左侧,宝枝和舒眉坐在右侧。舒眉新婚,二姨母叫丁宝枝挨着她坐,让她肚子沾点喜气。 建安王妃在上首笑说:“这有什么可沾的,宝枝跟我们比起来也是新婚,她身上的喜气可够我们这一车人沾的,你们都不知道宝枝得太后赏识开了布庄的事吗?” 丁宝枝没掀眼皮,装小鹌鹑。建安王妃自是帮着她的,可建安王妃大约是不知道这车里其他人都看不上她做的生意,相夫教子才是她该终其一生钻研的事业。 不过王妃发话,另外两个姨母竟也一转口风。 “听说了,就是操劳了些,累坏身体谁来掌家?” “那也无碍,不是说宝枝已经准备相看妾室了吗?” 建安王妃听得一愣,瞠目看向丁宝枝,丁宝枝随即掩嘴咳嗽两声,微不可查朝王妃挤了挤眉毛。她心想这怎么还被两个姨母挂嘴上了?薛邵知道那两个看他不顺眼的姨母对他这么关心吗? 沿路颠簸着上了山,几位姨母也聊得没什么可聊了,下车前都安静的闭目养神。丁宝枝这几日在梁国公府被徐嬷嬷照料的很好,参炖乌鸡就吃了三盅,下马车走山路竟也不觉得跟不上大家步伐。 前方灌木低矮,视野开阔,该是到地方了。 果然,前方是开阔平地,地上有两个立着石碑的土包。 薛邵母亲外嫁,死后被梁国公一气之下剔出族谱,和丈夫一起葬在京郊的山上,后来薛邵自立门户,就将这座山起名‘归安’,定为薛姓墓地,如此一来他父母也不再是被葬在了无名荒山,算是扬眉吐气。 黄纸一扬,摆上酒菜,老嬷嬷点火烧起纸钱。丁宝枝跟在人堆里,低垂着头等下人们忙前忙后地除草,再往坟包上铲土盖石头。 梁国公站在最前面,七十岁的老人,在这毛毛细雨的阴冷天里甚至连肩膀都不缩一下。他背影看着萧索,说不清是因为年龄还是因为眼前的两座坟包。 过了许久。 “丁氏。”梁国公道:“你上前来。” 丁宝枝应了声‘是’,从人堆里走出去,来在梁国公身边,梁国公挥手遣散身后的人,让他们都上车里等着。丁宝枝微微一愣,不知道梁国公单独留下她要说什么。 等人全都散了,她才听身边的古稀老人叹了口气。声音化作冷雨中的白雾,消散开去。 “这是薛邵的正室妻子,丁宝枝。” 丁宝枝看向梁国公,却见他正淡然对着薛邵娘亲的坟包说道:“人是他自己硬要娶的,你不必担心他过得不高兴,不高兴也是他自找的。” 丁宝枝安静听着,觉得还是不接话为好。 梁国公却突然转向她道:“我知道薛邵为何执意娶你。你性子有一股劲儿,他这种人□□细东西觉得白长一口牙,啃硬骨头才觉得有趣。” 丁宝枝想了想,淡笑道:“国公爷,您那么想不是没有道理,但bbzl我猜薛邵娶我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原因,就是他见过我,觉得我长得好。” 如果那晚金水河畔救他的是个满脸麻子的秤砣脸,她不信他会心心念念地记五年。 这下倒轮到梁国公皱眉看向丁宝枝了,宝枝坦然笑道:“国公爷,薛邵没有那么多要人猜的心思,相反他过于纯粹,纯粹得一旦当了太久的利刃,便很难不伤到周围人。” 梁国公眉头靠得更近,思绪却因那句‘纯粹’去到了旧日记忆当中。还是个孩童的薛邵的确是个像泥土一样的孩子,他一直认为薛邵是个可塑之才,只可惜还未来得及培养成材,人就彻底变了。 丁宝枝道:“他的纯粹不是天真烂漫,而是在于认定某件事就很难回头。” 一阵风过,黄纸翻飞,被雨丝打湿。 “照你这么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叫我一声外祖。” “国公爷,恰恰相反,我知道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认为您是国士无双的英雄,所以在他被迫接受父母亡故的真相之后,就一直逼迫自己将您视作仇人。” 梁国公蹙眉看向丁宝枝,神情既像欲言又止又像是想出言反驳。 此时山下传来骚乱,丁宝枝陡然看向声音来源。 谁知拐过老树来在梁国公府车队前的,竟是骑在马上风尘仆仆的薛邵。 他将手下人都安排在山脚待命,不想吵到父母清净,见到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人在山上,此刻脸已经沉得快挂下来。 薛邵翻身下马,斗篷掀起的风让丁宝枝别了别脸。她向梁国公行了一礼走到薛邵身侧,拉了拉他袖子,让他别做得过火。 “国公爷该不会往年也带这么大的阵仗上山吧?” 薛邵只在清明休沐时上山,父母忌日时常和公事冲突,他便在家中排位上一炷香。今次若不是他上梁国公府接丁宝枝,也不会知道他们来了归安山。 猫哭耗子,真是好大的惊喜。 薛邵又道:“国公爷,请下山去吧。” 那厢建安王妃她们在车里见情况不对,纷纷跳下来七嘴八舌,让他别这么和他外祖说话。 梁国公终于从适才的情绪中走出来,态度冷硬,仿佛适才和丁宝枝聊起的人不是眼前的薛邵。 “薛邵,你眼里还有一点点长幼尊卑吗?” “所以我说‘请’,请国公爷下山去吧。” “祭礼结束之前,我都不会下山。” 薛邵并不继续言语纠缠,而是变了变站姿道:“既然论长幼尊卑我不能请您下山,那就只能以锦衣卫查案之名缉拿您去北镇抚司了。” 丁宝枝猛然看向他,周围人也都是一脸惊恐愕然,她甚至第一次在梁国公脸上看到如此骇人的愤怒之色。 梁国公怒火中烧,想不到他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伸出手指颤抖着点指向他,“薛邵,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薛邵面不改色从袖中取出一纸口供,抖了抖。 “国公爷,有人揭发你和淳亲王圈地囤兵,计划联合bbzl淳亲王旧部起兵谋反,我现以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身份拿你归案,诏狱候审,你可有疑议?” 第56章 梁国公见到那纸供述之后并未抵抗,还是在那两座坟包前冷然发问。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生的好儿子,他是不把常家拆了不罢休啊。” 丁宝枝怔然望着逐渐被锦衣卫包围的梁国公,再抬眼看向马上的薛邵。他朝自己伸出手,作势要拉她上马,丁宝枝迟疑着抬手,她总觉得事情并非她所见到的这么简单,她始终相信薛邵对梁国公是做不出这样的事的...... 她抬起的手被建安王妃一把拦下,王妃胳膊圈住宝枝,“薛大人,你既是执行公务,那便要有执行公务的样子。宝枝是跟我们上山的,你要接她回家就来梁国公府以薛邵的名义上门,梁国公府不欢迎锦衣卫。”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56节 丁宝枝望向薛邵,后者收回手去转动扳指一笑,“好,王妃说得有理,那就等我先去北镇抚司料理完公事再去梁国公府接人,替我照顾好你的外甥媳妇。” 建安王妃正在气头上,刻意逮着薛邵的痛脚踩,“这可难说,我不为难宝枝,但保不齐二姐三姐拿她出气,不过宝枝多半也不会放在心上,人家才在车上答应年后给你相看妾室,想来就是你不接她回去她也没什么所谓,是吧?宝枝。” 丁宝枝偏头去看地上缭乱的杂草,掩饰困窘地咳嗽了两声。 吵架就吵架,做什么拿她当刀... 抬眼看向薛bbzl邵,他微微歪过头挑了下眉毛,丁宝枝叹口气闭了闭眼装没看到。 从归安山上回梁国公府的路上,丁宝枝被建安王妃安排在另外的马车,免得被另外两位正哭天抢地的姨母逮着不放,她一个薛府家眷,怎么可能知道薛邵在外面的忙些什么。 不过,她可能还真的知道,她知道这次同州之行是东辑事厂派遣他去的,一回来就抓了梁国公,整件事情都没那么简单...... 傍晚时她才得到薛邵来府上接她的消息,彼时她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也让家丁抬到了前院。薛邵不是独自来的,他将梁国公也送了回来,不过不是因为洗脱了嫌疑,而是梁国公身份尊崇外加年事已高,现在还未定罪,例行问询过后便要将人送回府邸,再安排锦衣卫专人看守。 丁宝枝来在府门口的时候,梁国公已经在看守下回了他的庭院,不得和府中其他人有任何交流,二姨母三姨母都跟过去被拦在庭院外边,只有建安王妃守在国公府正门等薛邵。 薛邵刚一进府门,建安王妃就让人把梁国公府的门给拴上了,颇有种关门放狗之势。 建安王妃拉过丁宝枝不让她过去,直着喉咙跟门口喊话:“你现在是锦衣卫薛邵,还是我外甥薛邵?” 薛邵提口气,掸掸袖子朝她们走过去,淡然道:“小姨母,我也是秉公办事,国公爷究竟有没有罪还得等调查过后才能下定论,同州那边的口供如此,锦衣卫职责所在不得不查。” 建安王妃跺脚,“薛邵,那可是你外祖。” 相反薛邵便自得许多,“也是朝堂的梁国公,万岁爷的臣工。” “薛邵!我看你就快失了人性了!” 建安王妃火冒三丈,丁宝枝从没见过她发这么大火,忙按住她,她却受启发道:“在你强抢章家民妇的时候我就该好好替你娘教训你,我当时还向着你,觉得事已至此只能安抚宝枝,好让你家宅安宁告慰你母亲在天之灵。你如今倒好,愈演愈烈你还像个人吗?” 怒火烧了丁宝枝半边,她轻声劝了建安王妃几句,让她别动怒。可这几句话的作用微乎其微,在建安王妃看来薛邵俨然是六亲不认失了人性,活鬼被叫得久了,竟真叫他们常家生出些阴魂不散的感受。 什么叫囤兵谋逆?他自己的亲外祖是何等忠诚刚正的忠臣,他会不知?当年骑着木马学外祖领兵打仗的人是他,现在黑白不辨将人送进北镇抚司的也是他! 薛邵朝丁宝枝勾手,“宝儿,到我这儿来,该回家了。” 丁宝枝放心不下建安王妃,一步三回头到了薛邵身边,她知道建安王妃在气什么,不是气他公事公办,而是气他竟真的对梁国公一点感情也没有了,将事情办得如此决绝毫不拖泥带水。 薛邵最后道:“小姨母,现在只是例行调查,明日早朝万岁自有定夺,此事牵扯甚广,bbzl淳亲王在事情查明前也不得出府,没有例外。” “你走吧,在事情查明前,我也没你这个外甥。” * “薛邵...” 坐在马上,丁宝枝扭过脸问身后薛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有苦衷对吗?” 她听身后人吐出口浊气,发顶被落下一吻,“有你理解就算不得苦衷。”他直起身子夹紧马腹步入长街,“这件事算不得坏事,且回府再说,我倒是有另一件事要现在问问你。” “什么事?” “纳妾的事。” 丁宝枝将斗篷拢了拢道了句‘好冷’,被他戏弄似的轻轻掐了掐下巴。 回府丁宝枝忙前忙后替他备好了热水,时辰不早了他风尘仆仆洗了澡又干不了,只得用热毛巾简单擦身,丁宝枝脱了斗篷在他边上忙前忙后的摘佩刀、解腰带、脱曳撒、褪中衣。 搓一把热毛巾,贴上他肌理明晰的后背,虽看过许多遍,但这回凑得近,还是没忍住抬手抚了抚他背上刀疤,他脊背僵直了瞬,丁宝枝收回了手,道:“你还没说梁国公和淳亲王到底是怎么回事,和东厂让你去同州有关?” “嗯。”薛邵转过身面对她,将张钧茂口供的事都说了。 “竟是这样。” 丁宝枝听后手都顿住,还是薛邵点点前胸她才走到边上重新搓了把热毛巾给他擦拭,“这么说...东厂试图伪造淳亲王和梁国公谋逆,那利用好这一点不就能够给东厂安上祸乱朝纲的罪名,将其拿下了吗?” 薛邵勾唇笑道:“是,宝儿说得没错,可背后的齐国公还没有露头,得有确凿证据证明东厂有齐国公鼎力支持,才好将他们一网打尽,否则仍是不能铲草除根。” 丁宝枝点点头,转而问:“那你...审过梁国公了?” “我让毛丰问了几句。” “那就好,毛同知是有分寸的人,就算不知道你和万岁爷的计划,也不至于真的对梁国公不留情面。倒是你,现在所有的常家人都拿你当白眼狼,明日一早,全京城的人都要知道你将自己亲外祖给送进诏狱了。” “事实确实如此。” “你就嘴硬吧。” 薛邵拉过她,扣着她腰紧贴身前,“我可没有。我不需要常家和全京城清楚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永远都不需要了?” “不需要。” 丁宝枝垂下眼皮,睫毛构建起小片阴影,他父母之死对他影响重大,哪怕那不是梁国公的本意,这辈子他们也无法冰释前嫌,始终会有多年的怨恨横亘二人之间,祖孙相见冷言冷语以官衔相称,可这或许已经是薛邵最大的让步了。 至于梁国公的遗憾... 她今日在归安山说的话便是她力所能及,能对这位古稀老人尽的最大安慰了。 “想什么呢?”薛邵抬起她下巴,“该你说了。” “说什么?” 他手上掐了一把,“纳妾的事啊,你怎么就点头了?” “我...我总不能跟你的长辈唱反bbzl调,你不想当然是你自己拒绝,我在国公府哪有说话的权力。”她伸手去掰薛邵横在自己腰身的手,“你松开,我去把水倒了。” “明早再倒。你这话听着可不太对劲,什么叫我不想,说得就像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难道你真的无所谓?”他尾音扬着,不太好招惹的样子。 “我...” 要知道她就是五房生的,从小见惯了女人们围着一个男人转,进宫更是见识到了成百的女人围着一个人男人,不纳妾的男人,她还没见过。 丁宝枝还是有点不信,不纳妾的男人当然有,平头百姓就不纳妾,娶一个便养得费劲了,如何敢再往家里添置人口,可但凡是稍微发达些了,马上就开始拈花惹草嫌弃糟糠之妻。 以薛邵的身份,就算娶的是京城贵女,纳妾也是理所应当,何况他娶的原是章府的冲喜妾室。 丁宝枝能做正室已是匪夷所思,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就连她自己也不会强求,本也不是她能够强求的事情,她能做的只是经营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若薛邵真的厌弃她了,她有慧织坊,不至于低三下四求他宠爱。 可她这回想得比之前多了,想起这些本该‘理所应当’的事,心里竟有些闷闷不乐,半点没有以前的无谓了。 “薛邵,你答应过我的,不会纳妾。” “我娶了我想娶之人,为何还要纳妾?” “那谁知道,你怎知将来不会有更多的想娶之人?” 薛邵见她扭捏,朗然一笑,“我不是发过毒誓?我若是再往家里带进别人,你大可杀我泄愤。” 丁宝枝听他这么说心里莫名一阵舒畅,嘴上却说:“你把话都说死了,可真到你纳妾的时候,我也不可能真的对你做什么,杀你我又不是没试过,能成早成了。” 薛邵盯着她脸上的小表情,哼笑道:“这些话你似乎不是第一次说。” “所以呢?” 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听着不同了,上回是真的在想事情发生了杀我不可行。” 丁宝枝掩饰着想走,“这回难道不是?” 薛邵将她抵上雕花的架子床,“这回听着酸溜溜的。” “很晚了...” 他将脸埋在她颈间,呢喃细语,“就抱一会儿,想到明早又是大戏开锣就觉得累。” 丁宝枝听出他话音疲倦,抬手环抱住他,掌心温热贴上他后背伤疤。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翌日早朝所有人看薛邵的表情都不太对,他亲手将自己外祖带进北镇抚司的事已然传遍京城,素来与他交恶的朝臣大多看不惯他的行事作风,这下全都对他避之不及,简直将他的残酷当做了传染病。 此案以东厂为首,锦衣卫为辅进行调查,锦衣卫所做案宗都由东厂经手上奏皇帝,因此今日朝堂汇报也是容予这东辑事厂提督的活,锦衣卫只是个摆设。 待容予说完,举朝震惊,看向薛邵的眼神又多了层说bbzl不清道不明的惊恐。 少数人脸上则是坐看好戏的神情,毕竟罪名一旦坐实,薛邵就连四品指挥佥事都当不成了。 有人提问:“万岁爷,此时关系到薛大人母家亲属,是否该让锦衣卫避嫌?” 皇帝却道:“从这桩事情起始就是薛邵一手侦办,张钧茂是他从同州抓回来的,梁国公府和淳亲王在京的府邸也是由他手下人第一时间看管,避嫌朕看就不必了,让东厂多操点心就是了。” 他侧头道:“容予,这桩案子就交由你来审理,锦衣卫听凭东厂调遣,有你坐镇,朕安心。” 容予躬身应下。 皇帝又道:“梁国公和淳亲王都是先帝在世时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臣工,此事现下仅有张钧茂一面之词,尚未定论以前,不得对他们二人动用刑罚。” 下朝后,薛邵缓缓步下长阶,容予随后跟上,二人并肩走了一段,后者若有似无在薛邵身上闻到一股宝枝常年携带的熏衣香。那是种女子的香气,不是薛邵可以熏在衣服上的,而是长时间的相处,自然而然携带在了身上,非常淡,若非曾经熟悉,一定分辨不出。 容予额角跳了跳,脑子里闪过数个念头,第一个是不该让珠珠这么早给宝枝停药,第二个念头是好在进展顺利,眼看锦衣卫高楼将倾,再也不能起来。他会接手薛邵的所有,那全部都是战利品,包括丁宝枝。 “容掌印对此事怎么看?”薛邵一句话将容予思绪拉了回来。 他微微一笑,“我没有看法,非要说的话就是惊讶。” 薛邵挑眉问:“惊讶?” 容予道:“惊讶薛大人竟能大义灭亲,铁面无私亲手送梁国公进北镇抚司问询。” 薛邵哼笑道:“容掌印,大义灭亲说得为时尚早,难道你已经掌握了什么新的证据?” 容予抬眼向他,“我人在京城,如何掌握同州的证据,倒是薛大人何时启程同州?现在还只有张钧茂的口供,几张信纸,要想查清此案,还得趁淳亲王还在软禁期间,再去同州搜集认证物证,既然万岁有旨,等薛大人启程的时候,记得知会一声东厂。” “那自然是越快越好,怎么?容掌印要随行吗?” 容予笑了笑,“我们同州见。” 话毕他便走远,薛邵停下脚步,按了按指节舒出一口气,他表面无甚情绪,但实际已然压抑下滔天怒火,那药说到底是容予下给宝枝的,不管中间经手了谁,最后的账都得归拢到他的头上。 来日方长,总有落到他手上的时候。 薛府。 丁宝枝得知薛邵要和容予前往同州,心里当时就咯噔一下。 容予不是个打无准备之仗的人,同州必然已经有了他们事先准备好的‘证据’,他胸有成竹和薛邵同行,丁宝枝不得不遐想他究竟做了什么准备,如果是对薛邵不利呢? 就算皇帝和薛邵对容予齐国公已有防备,但双方都在暗处,更是难保bbzl容予在得知真相后鱼死网破。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57节 现在是临门一脚的最后关头,丁宝枝很难不多想,如果留她一人在京城,她真的会胡思乱想寝食难安。 “我想跟你去。” 那厢薛邵刚洗完澡擦着头发,从屏风后边出来就听她说了这么一句。 “不行。”他随口就给拒了,“危险。” 丁宝枝恼怒夺过他手上沐巾:“你还知道危险,那摆明了就是要请君入瓮,你就算有防备也保不齐遇上麻烦。” “怕什么?刀山火海我都走过来了。”他要把沐巾拿回来,她不给,遂道:“宝儿要给我擦不成?好啊。” 他刚洗完澡,身后热水还蒸腾着热气,屋里炭盆烧得噼啪作响,他发梢滴水身上带着潮气,姿态慵懒毫不在意,丁宝枝看他那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就来气, 她把沐巾丢还给他,“你和万岁爷既然把这么大的秘密告诉了我,总不能期望我像毫不知情一样看着自己丈夫去同州涉险吧?” 薛邵一顿,恰好路过她身边,垂眼道:“当真?” “什么当真?” “你有这么担心我。” 丁宝枝无语凝噎,转身到椅子上坐着,“再不关心你了,我看你也不需要,刀山火海都走过来了。” 薛邵闷声发笑,胡乱擦了两把头发将沐巾丢开,走到她身前去握着椅子把手俯身看她。 “生气了?” “我生气了你这么开心。” “你是为我生气我当然开心了。” “那你带不带我去同州?” 薛邵顿了顿,垂头想了会儿,看向她道:“带,就当是我真是失了人性了,外出查案也得舍不得你的被窝。” 丁宝枝愣神片刻,想起来,是啊,这案子牵扯到他外祖,还是谋逆的大罪,他去一趟同州还带着她实在荒唐,不就坐实了‘没人性’的骂名,虽然皇帝知道当中原委不至于怪罪,但不知情的人定然会将薛邵骂得体无完肤。她吞口唾沫,飞快地重新盘算起来。 薛邵见她神游天外,勾过她下巴浅啜了口,“又不想去了?别啊,我想带着你,你难得对我表露心迹,我听完你这一番话也不放心将你一人放在京城,你陪着我我也好多看看容予生气吃瘪。” 丁宝枝偏头挣开他手,“说正事呢,别不正经。” 薛邵将人拉起来抱在膝上坐下,“好,说正事,那我实话告诉你,你去同州说不定能帮上大忙,本来我是不打算主动带你去的,但你既然提出来,那同州之行,我们就务必演好这出戏。” 从那日太后寿诞起,她便在容予那埋下了个想早日脱离苦海的伏笔,每次在外人面前,特别是当着容予,她都极力展现自己和薛邵的貌合神离,甚至还问容予有没有办法在薛邵倒台后保她不受牵连。 现在距离太后寿诞不过过去两月,相信容予对这事还记忆犹新。 她知道薛邵是想让她再接再厉,最好塑造出一种,同州之行他带着她是带了个内鬼bbzl的假象...... 那厢独自投入的薛邵将她脑袋转过去,“专心一点。” 丁宝枝偏着脑袋被他骚扰得正烦躁,遂将压力化作蛮力,捧着他脸侧朝他嘴唇一口咬下去,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口。 薛邵让她‘吻’懵了,环着她的手都没动一下,等她松嘴喘气,这才抬手摸了摸自己嘴唇,说不出是惊愕还是惊喜地看看手上淡淡血迹。 痛倒说不上,懵圈才是真的。 “这是?” 丁宝枝坐他腿上梗着脖子将将够俯视他,居高临下道:“做戏做全套,不是要我演对你深恶痛绝吗?你带着这个伤,就是最直接的证明。” 薛邵舔舔已经止住的细小破口,“很有道理,但是我不能白被你咬这一口吧?” 丁宝枝理直气壮,“我这是帮你。” 他不怀好意与她额头相抵,气息交缠道:“那宝儿再帮帮我吧。” 翌日下午,薛邵秘密见过皇帝之后便携同宝枝和若干锦衣卫启程,方阿宁被带在路上,他一见薛邵嘴上血痂,当即皱眉看天感慨天气,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出城时不知是不是巧合,东辑事厂的马车从街巷汇入主道,一同出了京城,前后去往同州。 两日后抵达同州已是深夜,同州知府热情洋溢为御前红人儿东厂提督安排了府宅落脚,锦衣卫俨然成了东厂的附属厂卫。 不过容予仍给足薛邵体面,划了半套宅子给锦衣卫安顿,就好像他们之间还是四品秉笔和三品指挥使,并没有掉一个个儿。 当然这么做还有另一层用意,那就是监视锦衣卫在同州的一举一动。 时间不早,但薛邵和锦衣卫还不能歇,他要尽快安排人手去同州的淳亲王府,里里外外搜查一遍。临走前他在府门口和容予碰了个头,丁宝枝也送他到了门口,听他们简单说了几句对淳亲王府如何部署。 说得差不多了却听容予道:“我倒是没有想到,薛大人此行会带着夫人一起。” 薛邵笑了声,夜里他眼睛格外的明亮,像是掠食者盯兔子那样盯着身畔宝枝,“是她非要跟来。” 容予垂了垂眼睑,看向丁宝枝,她身上留存着些用过药的病态,听自己被提起也只是避着眼神,恹恹点了下头。 自她嫁给薛邵,每次见她,她都比上回脸色更差。在容予看来这当然不是药的问题。 容予笑着点点自己唇畔,暗示薛邵下唇血痂,“薛大人说得可是真话?我看倒像是你不放心将宝枝一人留在京城。”怕她稍不留神便从薛府跑了。 他说这么一长句,薛邵只蹙眉复述了‘宝枝’二字。 容予故作失言,“抱歉,时间太晚一时嘴快,想必薛大人知道我和夫人曾经相识,那时年龄尚小不知礼数习惯了互称名字,还望见谅。” “是嘛,那我是不该介意,不说了容掌印,我该去淳亲王府了。”薛邵冷然转向一侧道:“方阿宁,送夫人回房。” 薛bbzl邵离开后,丁宝枝在方阿宁陪同下幽魂似的失去目标地往回走,她匆匆回头看向容予,俨然是被他这飞来横祸的‘一时嘴快’给砸中,目光惊慌不知所措,隐隐在责备着他。 作者有话说: 宝枝:很好演,毕竟是某种角度的本色出演 薛邵:哼 第58章 淳亲王在同州的府宅并非闲置,他独自久居京城,同州的王府由淳亲王妃料理,膝下子嗣也都留在同州,他长子现年十七,还未及冠,看在薛邵眼里就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他让手下锦衣卫给淳亲王府留有体面的完成了搜查,预料到了搜查王府多半一无所获,薛邵只是走了个过场,安排了几个人手在王府内外进行看管。 假设淳亲王真的谋逆,谁又会将能定罪的证据藏在自己家里。 齐国公和容予的谋划至多渗透进了同州几个本地官员,淳亲王若是失势,同州必然会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势力洗牌,能捞到好处的人不在少数。而淳亲王府内,必然用人谨慎,东厂还没有能耐拉拢,毕竟淳亲王下马,对王府内部没有益处。 薛邵回到同州据点时,天都转亮。 丁宝枝已经睡了,桌上竟放着几碟小菜,动过两口。她是个最怕麻烦的人,宁肯饿着等到天亮,也不会主动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托人弄来丰盛宵夜,何况真的饿了又怎么会只用一两口。 薛邵一眼看出这是容予送来的。 丁宝枝本身觉浅,又到了新的环境,虽然屋外有知根知底的方阿宁把守,但身边到底空出一块儿,面朝里睡着是墙倒还好,转个身便是陌生陈设,还是有些难以入眠。 她听见房门打开便醒了,支起身子看薛邵轻手轻脚进来,“什么时辰了?” 薛邵见她醒着,就也撒开了步子,“丑时刚过。”他喝了杯桌上的水,“这些都是容予送来的?” 丁宝枝从床上起来,披了件罩衫,“嗯,他该是信了,送来的东西里...压着一张字条。” 薛邵顺她眼神看到盘子边上摊开着一张两指宽的纸条。 ‘保重身体。’ 薛邵将那字条丢进烧着炭火的铜盆,“保重身体?他倒是敢说。” 丁宝枝对那前半句毫无感觉,只皱眉道:“我收到这字条就没睡好,一直等你回来。” 薛邵手掌轻抚她脸侧,“这字条也没说什么,你何必自寻烦恼解读词意,现在我们才是静待时机的猎人,你放心,我会尽快找到他和齐国公勾结的证据,不让你继续担惊受怕。” 丁宝枝愁肠千结垂下眼眸,“你说他们到底在同州安排了什么,他们要怎么才能够直接证明淳亲王谋逆?” 薛邵想了想道:“更逼真的物证?张钧茂和淳亲王常年通信,模仿他的字迹只怕信手拈来,信件和口供都不是确凿证据,现在差的就是物证。” 关于人证,现在毛丰在京城时刻关注着张钧茂,薛邵让他每天换bbzl着法的问张钧茂相同问题,总之以锦衣卫的手段不愁发不现前言不搭后语的蛛丝马迹。 丁宝枝听罢只问:“信件和口供不是确凿证据?” 薛邵笑了笑解开领口铜扣,“当然,否则我上同州来做什么,直接用张钧茂的供词不就将人定罪了?此人说白了只是淳亲王在同州的一个幕僚,手下甚至没有兵权,囤兵谋反是重罪,不会因为他的证词草率结论。” 丁宝枝帮他挂起了沾上夜露摸着冰冷的斗篷,“...既然张钧茂的证词无用,那东厂为何会想到拉拢他做同党?” “东厂拉拢同——” 薛邵听罢随口接话,才说一半便察觉了她这句话的实际含义。 东厂找张钧茂出来做假证,让他承担这天大的风险,自是许给了他值得为此冒险的好处,可正如自己所说,他不过一个小人物,东厂为何会开出丰厚条件拉拢他,让他丢出两个无足轻重的证据? 不过这还只是推论,但断案也离不开推导。 天际泛起鱼肚白,薛邵望向地上的窗棂阴影,总感觉经宝枝这一说,有些东西正在呼之欲出。 他缓缓将人拉过,从身后将人环抱,两手抓着她的手,像往常怀揣心事那样在掌中揉捏。丁宝枝往往会在此时保持缄默,因她向来是不过问他的公事的,只是这次非比寻常,她已然是此案中可以发挥作用的一部分。 她心中有了打算,但只打个哈欠转过身面朝他道:“躺下歇着吧,只有一两个时辰好睡了,我现在只担心你明早起来哈欠连天晕头转向。” 薛邵听出她有意放松自己心情,笑道:“你穿的少,去被子里窝着等我。” 她趿着只踩了一半的绣鞋跑回床上,钻回被子,看样子是真的冷着了。薛邵冷水简单擦了把脸,问她要不要热水泡过双脚再睡,丁宝枝摇摇头让他别磨蹭了,泡脚只能暖一阵,她把脚伸到他躺过的被窝里能暖到天亮。 这一躺下丁宝枝沉沉睡过去,薛邵也算是得到了休息,不过还没等养足精神,他便又外出在同州各处与淳亲王有牵扯的衙门搜证。如此一天就快过去,竟然并无收获,但容予跟来同州,就证明此行至关重要,能否定罪谋逆,就看同州到底藏着什么‘铁证’。 丁宝枝一觉睡醒薛邵早就不在身边,她本可以叫人端了吃的来屋里,足不出户直到回京,但她不是真的来给薛邵当伴儿的,她是放心不下他和容予同行,眼下锦衣卫算得上倾巢而出,府宅里仅余下零星几个,而东厂只是派了个人跟出去查案,其余厂卫都在府里听候容予指示。 谁是同州之行的话事人已是十分明了。 丁宝枝在午膳时间步出小院,来在前厅,就见容予已经用过餐食坐在厅中喝茶,看她出来便撂下茶碗打了个招呼,问她有没有吃过东西。 丁宝枝摇摇头进了前厅,她让跟着的方阿宁留bbzl在厅外等候,反正门大开着,算不得共处一室。府宅很大,厅堂更是宽敞,只音调平稳的对话,室外是几乎听不见一丁点动静的。 容予问她:“夫人想吃些什么?我让人吩咐了去做。” 丁宝枝淡笑道:“下一碗面吧,我想简单吃点。” “青菜鸡蛋面?” “好。” 容予吩咐张平下去煮一碗面,然后对丁宝枝笑道:“你以前在宫里也是,我认识你时正是天气转冷的时候,你总说要是有一碗热乎乎的面汤可以喝就好了。” 丁宝枝垂眼淡笑,“容掌印还记得。”她稍一抬眼,“昨晚的字条我看到了,谢谢。” “字条没什么,只是看你舟车劳顿面色不佳罢了。”容予缓慢拿过倒扣的茶碗为她倒上热茶,“只不过,宝枝,你好像过得并不开心。” 丁宝枝愕然看向他,“容掌印何出此言?” 容予笑了笑点点面颊,“谁让你写在脸上。”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58节 “也说不上吧。”丁宝枝面无喜色也无哀怨地淡淡道:“有了慧织坊我便觉得有了倚靠,其余的都不在意了,只是婆家对我做生意也有诸多成见,还说开年如果我不能生,便要给薛邵纳小,届时就连府里也没有清净可以躲了。” 听她提起生育,容予别开眼光看向门外,“男人婚后纳小倒也正常,何况是薛大人这样的才俊。薛大人在朝堂虽然被不少人当做眼中钉,但也不乏想要巴结他的人,光是我就听说,有两位大人在你们成亲之后和薛大人提过要送府上庶女给他当妾。” 丁宝枝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好大一个疑问,‘竟有此事?’ “他没同我说起过,不过此时本来也不必过问我。”她说完轻叹口气,“那样也好。” 容予微笑道:“你这想法和寻常女子正好相反,怎么就‘也好’了?谁不想丈夫一门心思都扑在自己身上。” “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丈夫。”丁宝枝苦笑了下,“他声名在外是个什么脾气我就不多赘述了,这一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其实这次我本可以待在府上享享清静,但我知道你也在同州,我...就想来问问你,还记不记得那日太后寿诞,我问你的话。” 容予微微蹙眉,音调不自觉放轻,“那日你问我有没有办法保你从薛府脱身。” 丁宝枝两手放上桌面,道:“容予,你那日是答应了我的。” 容予面色沉凝刚要开口,廊上传来脚步,丁宝枝赶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还好是张平端着刚出锅的青菜鸡蛋面来了,她好险松一口气。 那厢容予打量着她,说不上是什么情绪,最后只让她先去桌上吃面,别的过会儿再谈。 丁宝枝握筷子的手停下来,惊讶道:“谈什么?难道他这下真的要惹上麻烦了?” 容予言辞谨慎,“我不是这个意思,麻不麻烦这我尚未可知,我们是来查案的,哪有查到一半给人定罪的。且看bbzl吧,案件进展若是对淳亲王和梁国公不利,那他必然会受到牵连。” 丁宝枝沉默下来,埋头吃面不发一言。 容予端详她问:“你担心他?” 丁宝枝顿住,摇了摇头,却也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心思,吃了半碗面就说饱了。 容予微微一笑,“宝枝,既然你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你问。” “你确定你对他没有感情?” 丁宝枝思忖片刻坦然道:“不确定。” 容予朗然一笑,“其实这有可能是你的错觉,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时间久了你就觉得他是真的对你好了。” 她浅浅笑了下,垂着眼睛,“你说得对。” 容予见状长叹口气,竟不顺着她继续说下去了,丁宝枝随即起身,“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方阿宁是会将我一举一动都告诉薛邵的。” “薛大人要问起来,就说是聊了聊慧织坊的事吧。”容予淡淡一笑,“反正我一个宫里人,连后宫都可以随意出入,薛大人对我该很是放心,明日你若还是觉得心里苦闷,我还会在这里等你。” 丁宝枝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今天的确是聊得差不多了,容予对她仍在试探,但却是放松了警惕,明日她若好好表现不演砸,保不齐容予便会想要策反她去他的阵营。 作者有话说: 然而真的这么简单吗???【跟一直追更的你报备一下~这周或者下周能完结,就最后一个大事件了,事件完结甜一下!happy ending!】 第59章 傍晚时薛邵回府,丁宝枝将今日她刺探容予口风的事告诉了他,这事薛邵默许,听她说得有条有理也对她行事十分放心,只是嘱咐她不要冒进,这到底不是她分内的事。 抵达同州的第三天。 锦衣卫对淳亲王的罪证仍旧一无所获,相反,能够为其平反的证据却越来越多。薛邵开始心存疑虑—— 这没准是东厂和齐国公商量好的调虎离山之计。 他此时人在同州衙门,一有此念便动身往落脚的府宅赶去。 另一边,丁宝枝表面闲得没事在府里四下走动,实际是在等容予随后跟上,昨日他留了个话口,今日见她主动出来瞎溜达,一定明白她的用意。 果然丁宝枝刚刚在后院小筑里拢着汤婆子坐下,就听外间传来脚步,方阿宁和她短暂交换眼神,走出去假装不方便见客地拦了拦东厂的人。 “容掌印,里间有人,我们夫人正在暖阁小坐。” 丁宝枝捂着汤婆子探了探身,扬声道:“方阿宁,无碍,你让容掌印进来。” 外间的门打开,穿堂风灌进来,丁宝枝作势要去拿脱下的斗篷重新披上,容予上前随手便替她拿了起来,抖了抖,撑开着披到她肩上。他惯会伺候人,将距离把控得刚刚好,不至于唐突了后宫的娘娘们,更不至于唐突了丁宝枝。 丁宝枝道谢后重又坐下,将斗篷bbzl的细带系上。张平进进出出张罗了两道茶点,一壶热茶,为二人备好后退了出去。 容予抢着替她倒了茶,问道:“昨日回去薛大人可有为难你?” 丁宝枝淡笑,“算不得为难,我能应付。”宦官出入后妃内寝都无可指摘,和她敞开门聊两句叙叙旧,根本算不得什么。 容予当然清楚丁宝枝的性格,她向来是个有主见的,吃软不吃硬,遇上强势的人跟她硬碰硬,结果就是现在这样,薛邵娶了她的人,却收服不了她的心。 要让她服帖起码得是软硬兼施,但薛邵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有温柔体贴的时候。他从一开始强娶宝枝过门就铸下大错,之后还是本性难移,夫妻离心离德这也怨不得别人。 “容予,你能否实话和我说,这次...我能不能脱身?” 她见四下无人问得直接,他便也答得直接。 “能。” 容予摆弄桌上茶杯,微笑道:“这一次,淳亲王和梁国公都不好脱罪,薛大人必然无法全身而退,届时我会接你出来安顿,度过风头之后你再回京。” 丁宝枝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你在当中做了谋划对吗?”否则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容予微挑眉梢不置可否,只拿起茶杯喝了口热气腾腾的茶水。 丁宝枝做得一副才反应过来的样子,“你不说也没关系,我只是问问。”她顿了顿,抬眼问:“但我想知道,他...会死吗?” 那个‘他’指的自然是薛邵, “不会。” 容予观察她脸上复杂的表情,似乎是松了口气的样子。果然,一日夫妻百日恩,同床共枕近一年,如果她对薛邵半点余情没有,反而值得刨根问底。 临走前,容予从袖中摸出一包散剂,给了丁宝枝,她惊讶得摇头不收,容予这才说那不是毒药,而是蒙汗药。 锦衣卫和东厂表面和平共处实则暗流涌动,外出查案短暂被安置在了一间府宅,也各居东西两院,连厨房也绝不串用。容予需要一个能名正言顺出入隔壁院子的人,在锦衣卫的饭食里动些手脚。 “宝枝,如果你想离开薛邵,那你就得帮我把锦衣卫留在同州,暂时回不去京城。” 丁宝枝攥着那纸包,半晌没回过神来,容予微笑道:“藏好,兑在后厨的用水里,帮我再拖一天。”毕竟三日搜索无果,薛邵也该起疑了。 前院传来嘈杂,丁宝枝火速将那纸包掖进掌心,走了出去,头也不回径直回到屋里。容予紧随其后出了暖阁,不紧不慢来在前院。 的确是薛邵回来了,回来得比昨日更早,像是刻意提前。 薛邵将今日行程中所查到的线索都汇报东厂,随后话音别有深意道:“容掌印,我这几日在同州收获颇丰,回京之后便能凭借这些证据洗脱淳亲王和梁国公的嫌疑了,说来也奇,偌大个同州,只有那晚的张钧茂指证淳亲王囤兵造反。”bbzl 容予微笑道:“薛大人查案真是兵贵神速,好,那么我们便明日一早启程回京吧。” 薛邵注视他片刻,显然没有预料到他会这么好说话,拱拱手回到自己屋中。 丁宝枝才回到屋里没多久,斗篷没脱,汤婆子也还在手里捂着,她还没从刚才的惊讶中回过神来,容予看似什么计划内的事情都没有泄露给她,只交给了她一包蒙汗药,可实际上却透露给了她一个来之不易的消息。 她见薛邵推门而入,直到他将门紧闭,这才上前道:“薛邵,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薛邵勾勾唇,赞许道:“我已经发现了,说好了明早动身回京。” “不是的。”丁宝枝摇摇头放下手中汤婆子,将那攥得变形的纸包摊在掌心,把适才容予所托都告诉了他。 “蒙汗药?” 丁宝枝点了下头。 薛邵打开纸包验了验,的确是蒙汗药,他皱眉自语,“他计划迷晕我之后是继续留在同州,还是回京?” 丁宝枝没有做声,以示自己不知。 薛邵将那纸包随意叠了叠丢到桌上,“那我们便将计就计。” 丁宝枝一时紧张没反应过来,“你要我真的下药?” 薛邵笑着捏捏她下巴,后者旋即反应过来自己问得有多傻,怎么可能按容予说的做,当然得是假装中计。 她马上又想到,“可这调虎离山之计会是为了什么?锦衣卫这几日为什么不能回京?” 其实从昨晚说起张钧茂开始,这问题的答案就已经到了薛邵嘴边,他沉默不语,在脑海中重又捋了一遍张钧茂的供词。 “淳亲王的旧部换防回京,这几日应当会抵达京城。”起初他只当张钧茂是为了增加真实性才扯上此人,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丁宝枝一愣,“你是说淳亲王的旧部也被东厂收买——” “不太可能。”薛邵正色道:“淳亲王的旧部为人骁勇,对先皇和淳亲王都忠心耿耿,只不过他从三年前便镇守边关不曾回京,对京中情形无从了解。这时候如果他突然间收到一封来自淳亲王的信件,信上字迹是淳亲王亲笔,而内容则是邀他起兵谋反,你是他你会怎么做?” 丁宝枝哪料到他有此一问,但还是谨慎分析道:“我...若我多年不在京中,又十分敬重淳亲王,那我会相信信上内容,但是尽快赶往京城,当面问清楚......” 薛邵继续问:“如果你在进京后,突然得知淳亲王谋逆之事败露,又会怎么做?” 丁宝枝话到嘴边猛然顿住,淳亲王的旧部对信上还未证实的内容半信半疑,在他赶到京城得知淳亲王因圈地屯兵被禁足之后,本来的半信半疑也会变成深信不疑...... 到时候锦衣卫人在同州,东厂再在问询时刻意引导,一个常年待在边关的武将如何识破得了这场骗局。届时可就真的称得上是铁证如山,哪怕皇帝心知这是一场局,也只bbzl能被朝臣架着给淳亲王和梁国公定罪。 等锦衣卫回京时,一切尘埃落定,薛邵受梁国公牵连撤职,那时东厂看他不过是看一只蝼蚁,有千百种方法驳回他翻案的机会。 丁宝枝思及此遍体生寒,“一定是这样,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要拉拢张钧茂...你说过,他常年与淳亲王通信,模仿他的字迹不过信手拈来。” 那厢薛邵不语,神情严肃冷漠,丁宝枝丢烫手山芋似的丢开手中蒙汗药,抓住他袖子连唤了他三声。他终于回过神来,笑了一笑。 “别怕,我们将计就计,今晚就让容予吐出真话。” * 戌时。 锦衣卫所在西院寂静无声,东厂派人以送新炭为由进了西院的垂花门,门里很安静,门边歪倒着两个熟睡的锦衣卫,这是他们今夜站岗的人,寒风中也抵挡不住困意,更别说那些睡在屋里的了。 送炭的人将情况上报容予,后者神情并无多少波澜,只是去往西院,还未敲开主屋,就见丁宝枝从门内疾步而出。 她赶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二话不说将容予拉出十步远,压低声音道:“我按你说的做了,他...我叫了两声没反应,该是起效了,东西我下在煮饭的铁釜中,应当没有漏下谁,但你们走的时候还是动静小一些,我怕有谁睡得不——” 容予打断她道:“宝枝,你说错了,是我们走的时候动静小一些。” 丁宝枝倏地抬眼看向他,但听他道:“别这么看我,你当然要和我一起走了,否则他们醒过来你一个人怎么解释?和我回京,我会找地方安置你。”他笑了笑,眼睛在夜里透亮得像玻璃珠子,“之后的事如果进展顺利,你这辈子都不必担心再见到他了。” 宝枝惊觉不对,“什...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他不会死吗?” 容予扯扯嘴角,那笑容让丁宝枝不寒而栗,“我说的是他不会因此案而死,其余的就不能保证了,朝堂上瞬息万变,他树敌无数,谁不想踩他一脚?” 不对...不对...... 丁宝枝下意识后撤了半步,遂被他拉住胳膊。 “走吧,别告诉我你连药都下了,却不愿意和他不告而别。”容予微微一笑,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而且...如果你只是假意答应我,并没有真的下药,那我就更应该带着你做人质了。”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59节 丁宝枝后脊发麻,连连摇头,刚要张嘴喊人便被张平从身后用湿布捂住了口鼻。 作者有话说: 碟中谍中谍 第60章 被捂住口鼻那一刻,丁宝枝的眼神狠狠刺痛了容予,她眼神里的情绪无疑是震惊的,可那种震惊和容予预想的不同。 他知道,她一定是想到了宫里的那个夜晚,她被人带去平康宫,就是这样,毫无防备被捂住口鼻,不论如何奋力反抗都是徒劳。 那天晚上,是他站出来做了她的共犯。 但对丁宝枝来说,那天晚上帮了bbzl她的人是荣达,而非眼前的容予。她确信当年的荣达和当年的丁宝枝一样,早在深宫缭乱的虚影里被打磨成了另一个人。又或者,她其实从没有真正看清过他。 他利用她身边的亲人,做出伤害她的事,现在又要故技重施地来利用她,伤害她身边的人。 丁宝枝被拖上马车,双手反绑着不能动弹,车里并无光亮可言,她瑟缩一角不敢发出声音。 容予的话语声悠悠从黑暗中传进她的耳鼓,“宝枝,我相信你真的将蒙汗药下进了饭食里,我很想相信你,因为如果等会儿锦衣卫追出来,我不能保证我不会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威胁薛邵放我们出去。” 丁宝枝后背传来森森寒意,不自觉倒抽一口凉气,容予一定是有所察觉,否则他不会说这样的话,更不会刻意绑着她限制她的自由。 “你先松开我,为何要将我绑着?” “等出了同州我就松开你。” 丁宝枝冷汗涔涔,“我要下车,我不和你去京城。” 他声音平静冷漠,“那你要去哪呢?回去找薛邵吗?” 这才话音刚落,马车便骤然停下,像是在路上遇到阻碍,不得继续向前。 车帘因为剧烈晃动倒向一边,月色灌进车厢,丁宝枝看清了容予的脸,熟悉却也感到陌生,容予秀气的面庞凝结一层冷霜,他凝视着她,像凝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宝枝,是锦衣卫追上来了吧。” 车厢外传来杂乱却又井然有序的步伐,金石相撞,刀尖出鞘,他们被埋伏着的锦衣卫包围了。 容予笑了笑,竟是意料之中,他伸手抬起丁宝枝的下颌,后者已经在大冬天汗湿了前额,发丝凌乱的糊在脸上,呵气频繁,像从河里捞上来的鱼。 丁宝枝眼里失去了所有情绪,只闭了闭眼,无法反抗地任凭他温柔备至的手法将她脸上乱发整理到耳后,她感到他指尖冰凉,仿佛刀尖划过。 随后他便真的摸出了一把刀子。丁宝枝被拖下车架,容予以匕首架住了她月光下白皙的脖子,缓缓走向带领锦衣卫包围东厂车架的薛邵。 锦衣卫在夜里出没总是比东厂更有气势的,好歹是囫囵个的男人,持刀在那一站就是满身的杀气。 容予只笑了笑道:“薛大人,令夫人在我手上,你总不会轻举妄动吧。” 丁宝枝被迫昂着下巴,看在眼睛里的半边是黑青的天色,半边是乌泱泱的锦衣卫,她看不见自己颈部架着的匕首,但从薛邵震荡的眼神来看,那刀该是十分锋利吧。 没想到容予也留了一手,就是不知道他对自己还剩几分情谊,会不会真要了她的命。 薛邵看着那刀子像扎在了自己身上,手握绣春刀森然道:“放了她。” 容予并不回应,而是对丁宝枝道:“宝枝,你为何好赖不分呢?就因为你嫁给了他,便要无条件的帮助他?这可不是我印象中的你,你不该是这样bbzl的。” 丁宝枝扯了扯嘴角,尽量平稳道:“什么是好什么是赖我还分得清楚,你暗中让人给我下药,难道我还要念你的好吗?” 她感到扼住她颈部的手顿住,不由得担心那刀尖也不受控制,她呼出一口白气,“珠珠都招了,她什么都说了,她是你通过我二姐安排进薛府的人。” 容予的声音很轻,但有些咬牙切齿,“你还知道什么?” 丁宝枝怕说得多了他鱼死网破,只道:“珠珠只说了这么多,你居心叵测我早就知道,此次同州之行是调虎离山之计我也看出来了,你为何不敢让锦衣卫回京?” 薛邵见丁宝枝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在诱导着容予,心里又急又气。现下锦衣卫处于劣势,容予手握丁宝枝命脉,最是容易掉以轻心,这的确是个诱供的绝佳时机,可她到底将自己的性命置于何地?未免过于胆大包天了! 容予从容道:“薛邵,让你的人把刀都放下,你也把刀放下。” “好。”薛邵目光阴冷但行动顺从,将刀直直钉入脚下泥地,“容掌印,你这是要做什么?不是说好明日一早动身,为何今夜便按捺不住?你独自回京是为了什么,总不是想独揽功劳吧?” 容予见他蒙在鼓里又小心翼翼的样子,顿时哼笑了声,露出一口白牙。 “薛邵,你做梦都想不到,京城已经变天了。” “哦?京城变天了?”薛邵抬手指向天际,“不知容掌印说的,是倾盆大雨的天还是晴空万丈的天?” 容予轻笑,“淳亲王有一旧部,名叫单奇峰,镇守边关三载有余,现如今换防回京,这会子估摸着已经快到京城。” 薛邵问:“那又如何?” 容予道:“他既是人证,手中也握有可以将淳亲王送入大牢,发配流放的证据,那可是淳亲王的亲笔信。” 薛邵发自内心低头一笑,“发配流放...这可是坐实囤兵谋反才能定罪施加的惩处,但就我在同州所掌握的证据来看,淳亲王和梁国公的罪名都是被张钧茂蓄意捏造,一旦我带回证据就可以证实张钧茂伪造了和淳亲王的通信,如此一来,单奇峰手上信件也不能算作物证。我相信,到时万岁自有定夺。” 容予冷然哼笑,贴着宝枝的匕首逐渐松懈,“可惜你不见得能再入宫觐见了,淳亲王和梁国公一旦定罪,你的四品指挥佥事也保不住,到时你身为梁国公府的外户子...或许会被押入大牢,听候东厂发落。”不论有多少冤情,都会被东厂压下来。 薛邵目光淡淡扫过那柄渐渐远离宝枝脖颈的匕首,勾勾唇角,继续道:“我明白了,从张钧茂开始,这就是东厂的一个局,可我现在还是锦衣卫指挥佥事,容掌印适才所说每一句话都可以是呈堂证供。” 现如今薛邵还做得这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属实惹容予发笑,皇帝早都不再重用他,就bbzl算是呈堂证供,也得经过东厂的手。更何况自己有丁宝枝做人质,薛邵还能翻起什么惊涛骇浪? 容予看向手里的人质,“看薛大人这与我对谈的架势,难道是不在乎令夫人的死活吗?” “在乎。”薛邵颔首过后话锋一转,“可是容掌印,大丈夫何患无妻,男人嘛,升官发财死老婆,容掌印泄露我这么大个惊天大秘密,我都被降到四品佥事了,如果再不立点功绩,有老婆我也要被发配边关,养不起啊。” 此话一出,连命悬一线的丁宝枝都斜眼睨他。 容予眉头微蹙,并不轻信,只嗤笑了声,“宝枝,你看你还不如一包蒙汗药将他放倒算了,就是鹤顶红他都活该啊。” 丁宝枝呼出口气,隐忍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能不能把我放了?” 容予笑了笑道:“你先让薛大人退回府宅。” 丁宝枝斩钉截铁,“他都说升官发财死老婆了,怎么可能听我的。” “抱歉,宝枝。”容予废话不多说,以匕首轻轻划破她颈部肌肤,血珠倏地沁了出来,她倒吸气忍住了疼,没害怕地叫唤出来。 丁宝枝脑袋里闪过一瞬的后悔,她真是多余跟来...到头来预想到的那点不安,竟然都落在了自己头上。 薛邵情急之下厉声呵斥一步上前,适才演得轻巧全都被他自己推翻。他抬手让锦衣卫全都撤回府宅,容予见他们作势拿刀,冷声让他们把刀都留在原地。待到锦衣卫缓步退至门内,东厂厂卫持刀将他们全部包围。 容予挟持宝枝来到包围圈内,许是因为锦衣卫通通赤手空拳束手就擒,丁宝枝感到他姿态松弛许多。 她昂着下巴颤声道:“容予,你还不把我放了?把我带去京城,就不怕我将你今夜所说的话都上禀万岁爷吗?” 这话她自己说得都没着落,容予怎么可能给她这个机会,但凡她进了京,就注定前路难卜,鬼知道即将面临什么。 容予并不回答她,而是松开了架着她的匕首。他对丁宝枝得松弛有度,否则一次性吓唬得狠了,将来便养不熟了。 容予预备部署一半人手留在同州看守这间府宅,另外一半人手随他回京,回京之后丁宝枝必不可能跟他进宫,而是会安排在他早年购置的外宅,等这阵风头过了,再和她叙叙旧,帮她迷途知返。 现在已是胜券在握,不愁再生变数。 哪知那刀刚刚从丁宝枝身上挪开,她人便突然一下歪倒过去,从视线消失。容予紧急之下竟连她半片衣角都未抓住。 丁宝枝被一股外力给拽了开去,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胳膊都要被拽掉。等她顺着动静看回去,就见薛邵右手鲜血淋漓地握着那柄匕首,架住了容予的脖子。 一切发生得太快—— 薛邵适才将她一把拉开,握住了容予手中那柄匕首的刀刃,生生将它从容予手中夺了过去...... 东bbzl厂厂卫的刀都没来得及出鞘,自己家督主便已经被刀架住。 薛邵掌心的血淋了容予一肩膀,后者猛然从刚才的突发状况回过神,竟颤抖肩膀大笑起来,薛邵夺刀的力度有多大容予心中有数,他抓住刀刃竟无所谓右手会不会就此残废。 锦衣卫废了右手,那不是自毁前途吗? 容予偏头看向肩头血迹,笑道:“薛大人,你弄得血淋淋的又改变得了什么?单奇峰回京的人马一定比你走得快,在你抵达京城之前,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薛邵皱眉顺势问:“容掌印,你现在可落到了我的手上,东厂提督都不在京城,还如何确保单奇峰在京中的每一步都在你计划之内?你就不怕他顾念旧主毁了信件,袒护淳亲王?” 容予道:“薛大人说笑了,我在这部署之中也不过是一粒棋子,我若回不去,京中也另有他人安排。” 薛邵颔首道:“那我就放心了。”就怕齐国公在京城按兵不动,没有安排。 容予神情一变,不等开口便被刀尖抵住脖子,刺破的皮肤淌下猩红血迹。东厂厂卫一阵躁动,锦衣卫自靴筒外侧抽出短刀,局势逆转,轮到东厂不敢轻举妄动。 那厢丁宝枝惊魂未定,方阿宁将她掩护到身后,送进了内院。四下无人她这才一阵天旋地转,腿一软坐在了垂花门内的石阶上。她这辈子算是完满了,误杀过人,也险些被人给杀了。 只是薛邵他怎么敢?非但徒手将架在她脖子上的刀刃给护住了,还夺了过去,那可是刀刃...... 丁宝枝抬手摸上脖颈的破口,只是破了点皮,血止住了。她亲眼见薛邵的手‘哗哗’淌血,这会儿她被安置在门内不让干涉锦衣卫公事,也不好出去看看他的伤到底有多重,希望方阿宁机灵点,替她顾着薛邵的伤。 一个时辰后,锦衣卫挟持容予将东厂厂卫悉数搜身缴械,上路回京。丁宝枝迷迷瞪瞪泛着晕乎,竟靠着门柱睡着了,被抱上回京的车架也不知道,等她醒来时人有些低热,瑟缩着不由自主地发抖。身体不会说谎,她这回被狠狠惊着了。 “醒了?” 车里昏暗,但她立马分辨出头顶传来的这是薛邵的声音,此刻她头枕在他腿上,脖子上薄薄缠了圈白棉布。 丁宝枝撑着身子想坐起来,脑袋却重得如同塞了秤砣,她险些栽倒,被薛邵用胳膊稳稳圈住了。 “别乱动,你身上有些烫,发了低烧。” 她听他话音稳健,张口便是关心她发着烧,一时间鼻子酸得跟撞到墙似的,带哭腔叫了他的名字。她眼睛适应了黑暗,找到他膝头包扎着的右手,不敢碰他,怕弄疼了,只敢盯着流眼泪。 包扎后他手上的血是止住了,可车厢角落里堆了许多带血的棉布,那都是他处理伤口时留下的。 丁宝枝怔怔道:“我怎么就睡过去了,你是自己包的吗?伤得bbzl深不深?还能不能动?你怎么这么傻!用手去握刀刃。” 薛邵听她在哭,单手抱着她安慰,“你才傻,你不是睡过去了,你是晕过去了。”他在她发间吻了吻,“这么多问题我从哪个答起?总之血是止住了,伤得...不深,该是能动的。” 丁宝枝头脑不清像是喝醉了,她坐起身抱着他脖子抹了好一番眼泪鼻涕,回过神她人岔坐在他腿上,两手托着他的脸颊,“我们现在回京,找人给你看手,就找那个特别厉害的老大夫。” 薛邵轻轻出了口气,“别慌,回京之后我先进宫。我们无论如何都追赶不上单奇峰,但这样也好,齐国公满心以为进展顺利,等不来容予必然按捺不住,万岁在京中时刻注意着他,这下不愁抓不到他和东厂勾连的证据。” 丁宝枝吸吸鼻子,愤慨道:“几十双眼睛可以作证,东厂今夜已经坐实了欺君罔上、祸乱朝纲、构陷忠良三桩罪名。齐国公也该同罪论处!” 薛邵轻笑,少见她为自己生气的样子,“是,同罪论处。” 丁宝枝说了不解恨,满脸眼泪贴着他的脸,分不出是亲还是蹭,含糊说道:“我救你一命,你救我一命,我们平了。” 她低烧还在,温热热贴得薛邵一愣。且不管容予是不是真的要杀她,听她这么说怎么像是要老死不相往来了? 他问:“那平了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贴着他道:“于你是好事,于我是坏事,成婚那晚我说过,要你一辈子记我的救命之恩,不可以负我。往后我对你没了救命的大恩,你负我骗我我都只是你的妻子,不能拿恩人的名头压你,丁家常家都没什么人向着我,只能任你欺负了。” 他忙不迭道:“我向着你。” 薛邵让她说得居然头脑一热脸都发红,他心脏‘砰砰’跳着,丁宝枝都听得见。 今夜其实是个月亮明朗的清爽冬夜,石板路上冒着些寒霜。她探手放在他左胸口,掌心热乎乎的,只是脑袋还昏昏的,像是喝醉了,不得不枕在他肩上。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60节 她不知道明早这股劫后余生的晕乎劲儿过去之后,自己会是什么心情,但是现在她只想安安静静贴着他。 作者有话说: 宝枝:贴贴 薛子哥内心os:...值了 第61章 (修) 两日后,京城。 冬日第一场薄雪纷纷扬扬洒落城墙墙根,气势微弱,不如春日柳絮。 单奇峰带兵回京,心头坠坠,他身上揣着一封书信,出自他的老东家淳亲王,信上例举当今皇帝诸多罪状,不敬天、伤手足、贬功臣、让锦衣卫大行其道,抄没朝臣府邸。天下是淳亲王和太.祖皇帝一道打下的,为皇叔的看不下去,要想惩治这个侄子。 说是惩治,单奇峰也看得出来,信上字里行间掩藏着‘夺权’二字。 时间还恰好掐着他换防回京的日子,就算他单奇峰再怎么大老粗,也能从这明bbzl晃晃的信纸上读出其真实含义。单奇峰决心觐见皇帝之后就去面见淳亲王,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三年没回京,叔侄俩竟生出翻天覆地的嫌隙。 淳亲王当年主动让贤尊兄长为帝,一大原因便是他领兵打仗是为大才,治国平天下却还得看他长兄。当年正值壮年都生不出狼子野心,现今生了华发倒想起夺权? 出示令牌后城门大开,等待他的却是东辑事厂的厂卫,单奇峰久不在京,根本没见过这身衙门的官服。 “单将军。”领头的厂卫走上前来,毕恭毕敬行了一礼,“在下东辑事厂掌刑千户,奉命来此恭候单将军。” 单奇峰和那掌刑千户的身材天差地别,前者是高大威猛的美髯公,后者是个精瘦细弱的小宦官。 “千户。”单奇峰默念了声,垂眼看他,问他为何在此恭候,胸口那封信件似有若无的正灼烧着,令他惶惶不安。 那掌刑千户微笑道:“单将军,这雨夹雪的天最是冻人,我便不说那些多余的场面话了,开门见山地告诉您,淳亲王已经被禁足,您若是体恤我们几个,就让军队原地休整让我们搜一搜身,好尽快搜查完了放您进城。” 听到淳亲王被禁足,单奇峰神色巨变,天都快塌了。他直言不便,且不想和这个小小千户继续纠缠。这掌刑千户到底是宦官起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死活缠着单奇峰不放行,单奇峰逼急了问这个东辑事厂的顶头上司是谁,叫他出来见人,否则一概不管。 东辑事厂的提督容予不在京中,其实算起来不是昨日,今日也该到了,许是深郊雪大,耽误了路程。 不过这也无妨,万事俱备,差的只是单奇峰这一阵东风。 城门内走出一人,竟是齐国公,他拢着袖子站在薄雪之中,朝单奇峰微微颔首。齐国公与容予一派手下多是内阁士大夫,监视朝政尚可,却都不曾在军中树立威信,容予此时不在,齐国公要想震慑单奇峰,便只能亲自出马。 齐国公乃开国将领之一,当今国丈,论资历和淳亲王比肩,单奇峰见了他该是老鼠见了猫,一物降一物。 齐国公道:“单将军,东辑事厂的容掌印现下不在京中,他料到离京之后京中难免再生变数,便委托我在此等你回京。” 他字字句句都存着诈单奇峰的心思,只让他猜,猜是不是淳亲王招供,将传递信件的事供了出去,单奇峰光是这么想就冷汗涔涔,可想归想又不能开口问,问了不是不打自招嘛? 一来二去身还是搜了身,单奇峰胸口的信件到了齐国公手中,翻开读了读,随即将人拿下。单奇峰心里有鬼,自认倒霉根本不做反抗。 齐国公见大功告成,心中雀跃。此番容予在皇帝跟前立下大功,薛邵则要受常家牵连就此销声匿迹,还顺带扳倒淳亲王与梁国公两位开国老臣工,朝bbzl堂上干干净净仅剩他一个两朝元老,权倾朝野,放眼望去别提多顺眼,比这冬日的雪景都清净。 皇后现下能够生育,若头胎诞下太子,便可趁冬狩由东厂暗中操作,送皇帝坐上惊马,扶植幼太子上位,齐国公监国。若头胎诞下公主,倒也无碍,东厂现今是何等的威风,比之当年马志忠有过之而无不及。马志忠尚能偷天换日将皇后膳食里的避子药偷换出来,凭容予手段,皇帝一举一动尽在掌握,如今局势大好,何愁没有法子。 这皇位就是他想坐,也未尝不可! 翌日朝堂。 人证物证巨在,淳亲王梁国公涉谋逆重罪,人已经从各自府邸收押进了刑部大牢,皇帝坐在上首沉凝良久,不时看向殿外天色,像是在等容予回朝。 齐国公心急如焚却也只能收敛着等待,皇帝再开口,竟是要当堂提审淳亲王、梁国公、单奇峰、张钧茂四人。 四人由东厂的掌刑千户带上勤政殿,淳亲王与梁国公略显憔悴倒是面不改色,拒不认罪,一口咬定信件均是伪造。 单奇峰这是回京后第一次见到淳亲王,见他不肯认罪,顿时泰山压顶般的颓然崩溃,他怎么这么笨!就该一口咬死不认罪,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进京前就该将那信件提前销毁。 如此一来,哪怕单奇峰缄口不言,场面也还是成了二对二的局势。 齐国公心中大喜,那厢容予拖住了薛邵,现今朝堂上的小皇帝又被内阁的人架着,几本谏言参奏上去,小皇帝根本只能任人摆布。 殿外来人通报,说是去往同州调查此案的薛邵和容予回来了,现下二人已经走过午门。待二人前后脚进了勤政殿,身后那穿透乌云的阳光齐齐整整被门框劈得有棱有角,照进殿里,将二人身穿黑、红曳撒的影子拉得老长。 薛邵伤到了手,右手上缠着湮着血迹的白布。容予则是颈部有伤,右肩头让人泼了朱砂岩彩一般暗红成块。 二人神情倒都差不多,没什么表情,像是刚从寒潭里捞上来。 皇帝心头大喜,齐国公见到薛邵在此,心里登时鼓声如雷。不过他们俩都不会表露出来,只是暗戳戳地对各自同党挤挤眉毛弄弄眼睛。 叩拜见礼后,薛邵径直让人抬进一箱还未来得及整理的物证,说道:“臣在同州搜罗到许多证据,对国公爷十分不利。” 朝堂上鸦雀无声,谁都没料到薛邵一回来便将刀子往自己外祖身上扎。 梁国公本站在光影暗处,扭过脸看向薛邵,他半个身子就进了亮处,将他难以置信怒不可遏的神情照得如同怒目金刚。 薛邵并不看向他,而是看向了争当出头鸟,上一刻还在帮着皇帝梳理案情,归拢罪行的齐国公。 “国公爷,你和容掌印玩的什么把戏?收买张钧茂做伪证,空口白牙凭借几张捏造的信件,就想构陷当朝万岁的亲叔叔和功绩卓bbzl著的梁国公,若非我深知梁国公的为人,多留了个心眼,否则差点要让你们瞒天过海的糊弄过去了。” 此话一出举朝皆惊,原来此国公爷非彼国公爷,不是他的外祖梁国公,而是当朝国丈齐国公。 齐国公只眯眼瞧他,闭口不言,泰山崩于眼前还临危不乱,的确是敢密谋造反的性格。 薛邵也不急,抬抬手传达指示给殿外,“能洗脱淳亲王囤兵谋反的物证都齐全了,万岁且先行过目,剩下的,就该是传能送齐国公和容掌印下诏狱候审的人证了。” 人证? 众人视线从容予面色铁青的脸旁擦过,看向殿外徐徐走来的几个人证,一同样脖颈负伤的女子垂着脑袋跟在其中,梁国公两条灰白的眉毛紧紧相贴,这不是他常家的外孙媳妇丁氏吗? 丁宝枝生平第一次走上金銮殿,大气不敢喘,转念一想薛邵几乎每日离家都要来这儿上早朝,便又放松了下来。她跟着那晚在场的锦衣卫和弃暗投明的东厂厂卫还原了当时场景,交代完毕就又退了出去,和薛邵连个眼神交汇都没发生。 果不其然她前脚刚迈出大殿,后脚就听见里头齐国公厉声发问,“薛邵,你连妻子下属都拉出来做供词,到底是谁构陷谁?” 皇帝适时发问:“齐国公,我听说单奇峰进京是你提前和东厂的人赶去搜得身?” 薛邵故作玩笑地接道:“东厂?齐国公,你们总不是在城楼下碰巧遇见吧?” 他们俩一来一往,齐国公的心里只怕已经明白了一半,擅布局的不仅仅是他一人,他进了局中局,自己将自己送进了死胡同。 大殿外,丁宝枝听身后薛邵和万岁爷打着配合乘胜追击,不由荡起个不易察觉的笑,锦衣卫是皇帝的臂膀,皇帝如何会自断一臂接一截子藕上去。 只可惜为了引出齐国公这个幕后主谋,只能借他栽赃淳亲王给他安个祸乱朝纲、谋害忠良的罪名,但说到底他和容予从今往后也再也掀不起风浪了。 思及容予,丁宝枝只剩叹惋,他的出身决定了他的野心,也决定了他现今的下场。就连东辑事厂也不过是皇帝为了引出齐国公才专门设立,他在官场获得的所有荣耀,到头来不过是有心人的一场局。 下了刻着云龙浮雕的长阶,方阿宁走上来小声问:“夫人是去偏殿等大人离朝还是先回府休息?” “回去吧,回家等他。”宝枝竖着耳朵听了听,“你听大殿里这动静,我就回去准备准备给他庆功吧。” 作者有话说: 这章把主线剧情走完了,下章交代一下后续,然后合家欢,揣个崽生个娃(我不管我想看薛子哥手忙脚乱当爹哈哈哈),两章内感情线能圆满收束! 第62章 半月来,丁宝枝几乎不怎么见得到薛邵,就连抵达京城的当夜,他也是在她熟睡后才回到府上。菜都冷了,他就吃完了桌上的冷菜bbzl,进书房将就了一晚,第二天丁宝枝以为他没回来,听到院里有动静,披着衣服急步追出来,就见薛邵已经换了身干净衣服准备出门。 薛邵见她只披了件衣,登时赶鸭子似的将人往回赶,丁宝枝趁势将他右手托在掌上,白棉布又换上了干净的,这回不再有血迹渗透出来。 丁宝枝抬眼看向他问:“你的手是找人重新包扎过了吗?闻着有药味。” “万岁请太医为我瞧过了,就是你口中那个老大夫家中的长子。” “他倒是后继有人。” “快进屋,别冻坏了叫我后继无人。” 丁宝枝往屋里走着扭头瞪他,“你的心思被我知道了吧,你根本不在乎我的身体,你就是怕我不能给你们薛家生孩子。” 薛邵用那只好手将人直挺挺抱起来送回床上,“顺着你说还有错了?好好养着别乱跑,我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是因为我没得选,你能在家歇着就多歇两天,别急着上你那慧织坊,生意一直在那,有人看管着,别总挂在心上。” 他作势要走,丁宝枝将人拉住,“我再看一眼你的手。” 薛邵迟疑片刻将手伸出去,露在白棉布外的五根手指根根修长,包裹其中的创口却贯穿手掌,这个他当然不会给她看见,太医昨夜以羊肠线给他生生将伤口缝合了起来,万岁拿了舶来的西药给他,棕色玻璃瓶里灌满了米白的药片,说是吃了伤口便不会化脓。 丁宝枝看着他真切道:“你右手还能好吗?我见过伤到筋骨的人,手一辈子都握不起来,你若是伤得太深,别说握刀,连筷子都握不住,你又是个右撇子,往后可怎么办?” 薛邵朗然一笑,化开胸中烦闷,以那只好手轻抚她面庞,“别担心,现下还活动不开,等结上血痂了我解开给你看看,齐刀的破口容易长好,我捏那刀刃的时候就看准了方向,避开了手筋,只是我身上会多一条难看的疤,你别觉得丑就是了。” 丁宝枝摇摇头,“那你何时才算忙完这一阵?” 薛邵答:“等我半个月。齐国公府现下已经被抄没,他人在大牢每日想要翻案,内阁不怕死的还在蠢蠢欲动,因为都得到了消息,容予半月后才问斩。” “...问斩。”切实听到这个结局,还是叫她一阵出神。 薛邵沉声道:“他身份不比齐国公尊崇,齐国公尚且可以流放边关苦寒之地,但他——” 丁宝枝并不在意这些,只道:“替我给他带句话吧。” 薛邵顿了顿,“好。” 丁宝枝深吸气道:“就叫荣达来世养副好心肝,别再作恶了。” 半月后的今天,雪下得很大,丁宝枝人在慧织坊料理生意,听街上哄闹,叫嚷着都往菜市街去,今日是东辑事厂提督容予问斩的日子,官复原职的锦衣卫指挥使亲自监斩。 丁宝枝在慧织坊出神良久,望着窗外飘雪,心中百感交集。珠珠从外bbzl间端了热茶进来,她姐姐日前在锦衣卫查抄朱府后让锦衣卫给放了,现在安置在城郊一户农家,她知道这一定是夫人的意思,夫人这是要对她们姐妹两个网开一面。 珠珠想后半辈子给夫人当牛做马的赎罪,她将茶杯轻拿轻放,“夫人,您看账看得眼睛不舒服了吧?快喝一杯我刚泡的决明子茶,清肝明目。” 窗外枝头惊起飞鸟,丁宝枝似乎听见了远处的嘈杂,午时已过,薛邵该是把她想说的话转告给了小伙计荣达。他在这个世上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只有活人记得他曾经做过的桩桩件件,可惜都是恶事,她过个几年自会忘了吧。 世间万物,自有缘法。此事总算告一段落,朱府被抄没,玉枝进了教坊司,丁家人三番五次去找宝枝,后来还去慧织坊求见,有回撞上皇帝出巡来慧织坊看望她伤势,冲撞了圣驾,这才消停。 现下没了顾忌,丁宝枝也该将身边的人重新归置。 她看向珠珠,喝了一口她泡的茶,很甘甜,“珠珠,你姐姐现下在城郊一户姓庄的人家,你去见过她了吗?” 珠珠急忙千恩万谢道:“我知道,谢夫人大恩大德!珠珠永世难忘,将来一定——” 丁宝珠搁下茶杯,温吞道:“朱府被抄了,你姐姐也平安无事,你收拾了东西就去找她吧,回老家也好,想要留在京城也罢,慧织坊不留你了。” 珠珠大惊失色,“夫人...” “走吧。”丁宝枝淡然说罢,不等珠珠求情站起身出了屋子,她今日忙得差不多,也该回府了。 珠珠跟着追出来,手忙脚乱前言不搭后语地哀求着丁宝枝再给她一个机会。 宝枝不为所动,没出慧织坊就见方阿宁刚刚赶到,他跳下马车笑呵呵道:“夫人,大人刚下法场...呸呸呸,大人刚处理完公事,让我先来接您回府,您忙完了吗?还没的话我等您。” 丁宝枝面上没什么情绪,道了声忙完了,坐上马车,耳听方阿宁在车架外和珠珠拉拔了几句,笑着调侃珠珠哭得像花猫,问她发生什么事也不说,方阿宁莫名其妙地让她往旁边避避,别让马给踢到。 马车动了,丁宝枝轻轻掀起一角车帘,见珠珠朝她离开的方向跪了下去,她才放下帘子坐在车里,叹口气闭上了眼睛。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61节 走吧,十四岁的人生,死过一回就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吧。 丁宝枝回府觉得甚是疲累,屋外飘雪,她让人生了炭盆端进屋里,合衣睡了,夜里薛邵回府的时候她还没醒,屋里黑灯瞎火,他靠近了她才醒过来,伸手勾上他的脖子,胳膊跟水蛇似的将人紧紧圈住了。 薛邵察觉她不太对劲,刚要开口说话便被她用嘴堵住,让她挂着脖子往下坠,沉沉栽倒下去。 她跟在沙漠里迷路渴了三天的人一样,将他视作甘霖般的疯狂汲取。薛邵不明就里,但是配合着她,二人将bbzl软塌上的小茶几都扫到地上,饶是这样丁宝枝也没慢下来,他手伤着,头一次体验被压在身下的滋味。 她突然趴在他肩头不动了,薛邵让她的举止惊住,将锦被往上拽了拽盖住她白腻腻的肩头,“还有我呢,别难过。我以为你早不在意和丁家的关系了。” 丁宝枝摇头道:“我没在为娘家难过,我也不知道我在难过什么,就是一回来觉得什么都结束了,什么都变了。” 薛邵挤着下巴看她,“我不是还在吗?” 她笑道:“不然我抱着木头呢?” 薛邵刮她鼻梁,揽着她想了想,“我看这府上太清冷也是一个原因,你从布庄上热热闹闹的回来,我不在府里就只有一个嬷嬷候着你。” 丁宝枝眨巴了下眼睛,觉得可能是这么回事,“那这事交给我来做吧,挑几个得力的丫头小子,从小培养起来,带人这事我擅长。” “对了。”薛邵想起来,“今日刑场,我替你将话带到了。” 丁宝枝一顿,心道就不能等她穿着衣服的时候再说这事吗?总感觉后脖颈都起阴风了,她将薛邵胳膊缠到自己脖子后边去,他命硬,能挡煞。 “噢,他可说了什么?” “他没说话。” 实际容予说了,只不过丁宝枝不见得想要听,他说他不是没算到过这一天,在牢里也开始后悔,后悔没有见好就收,可转念一想,如果见好就收了,他也就不是他了。算得上是毫无悔过之意。 最后他要自己善待宝枝,薛邵只冷笑了声。 一月后,齐国公在去往边关的路上病死,此事只有皇帝和薛邵知道内情,所谓病逝实际上是锦衣卫暗中毒杀,因为齐国公一直藏在暗处,不能用阉党谋逆定罪,又碍着他尊崇的身份不好往重了判,只得流放苦寒之地,可这样一来齐国公也就成了俎上肉,锦衣卫要想暗中将其除掉,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小事。 皇后自齐国公下狱后便在坤宁宫绝食静坐,得知齐国公病逝,近四个月大的孩子小产,听接生的稳婆说,那是个小皇子。皇后大病一场,被送去了宫外山上静养,说白了就是幽禁。 其他朝臣不知道,但内阁那帮曾和容予齐国公勾连的士大夫,比谁都清楚皇帝是为了什么除掉这二人,一时间安静如鸡,皇帝上朝少了许多反对之声。 时间一晃就到了年关,梁国公自从被薛邵在朝堂上虚晃一枪洗脱了罪名,出了刑部大牢便没有主动和自己的外孙子搭过话,估摸着是没缓过劲来。 倒是建安王妃得知此事备受震撼,得建安王分析一夜后,这才知道薛邵那是忍辱负重委曲求全,顿时肃然起敬。她跑到薛府只赶上宝枝在家,后者得她一通分析居然毫不惊讶,好家伙,建安王妃这才发现是这对小夫妻居然合起伙来骗人。 气归气,对着宝枝那张宠辱不惊轻描淡写的脸也不可能真的怪罪,临bbzl走前,建安王妃还让她转告薛邵,今年过年回梁国公府住段日子,这都多少年了,两只刺猬似的,朝堂上倒是立场鲜明一个鼻孔出气,下了朝老死不相往来,说句难听的,老爷子再精神也要七十一了,到底还有几年活头不好说,哪怕装装样子,也多到老人家跟前晃悠晃悠吧。 丁宝枝听建安王妃说两只刺猬,‘噗嗤’一笑,点头答应下来。 薛邵得知后当下便出言拒绝,宝枝抓着他手正换药,抬眼瞅他,一语道破:“你是怕见了梁国公,就无可避免要说起你在朝堂上救火的事了吧?” 薛邵不以为意,“我那是为了公事。” 丁宝枝换个角度,吹了吹他手上创口道:“可从私事来讲,我和你的几个姨母还在走动,你是拍拍屁股随时能去北镇抚司拿公事搪塞,我却得被你的姨母逮着往耳朵里堆茧子,一会儿说我不顾着你只顾生意,一会儿说我肚子不争气,现在又要说我不能在你和常家之间周旋着当个好外孙媳妇,你忍心?” 薛邵哼笑了声,连声道不忍,“知道了,不叫你难做,但你可想好,你答应了我那两个好管闲事的姨母,今年怀不上就要给我纳小。” 丁宝枝怔然看向他,他什么意思? “你不帮我回绝?” 薛邵只促狭的挑挑眉梢,“我还没怪你替我答应呢,年前可是最后期限了,宝儿可想好怎么出尔反尔了?” 丁宝枝将他包好的手往桌上一丢,墨玉扳指砸上桌面发出脆响,“薛邵!”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大年三十这天,丁宝枝让新招来的小丫头裹得像个端午的粽子,小丫头名叫月季,是徐嬷嬷表亲家的孩子。 宝枝一口气招进府里二十人,各个院子塞满了,又不是养不起,就是图个热闹,经此一事,她算是明白了,鸡蛋不能放进一个篮子里,要想不被人辜负,就首先不要投入太多心血。 听着像是矫枉过正,实际是因为她当时刚到薛府,对薛邵面和心不和,有什么都不会跟他说,虽然她也不会特意告诉身边下人,但有个人一直陪着总是格外亲近的。 眼下她没什么和薛邵说不得的了,一同经历了如此大案,新婚一年便患难与共,别说夫妻,就是仇人都要对彼此另眼相看,但说来说去,还是薛邵的坚定不移帮她看清了自己的感情。 薛邵今日被丁宝枝逼着穿戴了一点喜气的红色,她提前一晚上制了条新抹额,黑底暗红的团花纹,被薛邵说乡里乡气的,宝枝才不管,反正戴到他脸上也不会难看到哪去。 二人带着徐嬷嬷和月季去了梁国公府,今日街道上说不出的热闹非凡,晚间以前多的是带孩子上街嬉戏的父母,寻常百姓家过年没那么大的排场,外头比家里年味更重。 梁国公府的排场就不一样了,因着年底才历经一场天大的艰险,府里格外重视大年bbzl夜这晚的布置,指着用这一晚将前头所有的霉气都冲个干净。 丁宝枝一到府上薛邵就被叫走了,只能和他舅母坐在前厅面面相觑,他舅公表哥都还在边防,轻易不得入京,而梁国公府几个外嫁的女儿都在夫家过年,多半要等大年初一才来。所以大年夜这晚建安王妃让丁宝枝劝薛邵去梁国公府过,也是怕国公府过分冷清。 这个舅母和丁宝枝没什么交集,见了面多少有些尴尬,“宝枝,近来可好?我看你气色比之先前好太多了。” 丁宝枝先是恭维了几句,这才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过年过节心情好了自然看着气色也好。” “我瞧着不是因为这个,不过你说人逢喜事其实也对。”舅母笑了笑,“先前我们都误会了你,也误会了薛邵,你们两个性子太相像了,都是有事只做不说,回过头来让我们措手不及。” 这舅母一向不爱掺和薛家事,毕竟她本来连常家人都不是,只跟着几个姨母附和几句搅搅浑水罢了。如今面对面,也只对宝枝说些不痛不痒的。 丁宝枝只笑说误会薛邵倒还说得过去,对她有哪门子的误会,舅母道:“你那两个姨母和你是两个天地来的,她们对你的误会根深蒂固,总之这于你而言也算不上烦心事,我知道宝枝你不会放在心上,你的日子总是你们两个人在过,别人都是看个热闹,偶尔指手画脚。” 是了,宝枝十九才出宫嫁人,头婚还是给人冲喜当妾,二婚是让人抢去的,好吃好喝伺候着,命妇头衔也塞给她,可她就是半死不活的,后面干脆做起生意,俨然是油盐不进,打死不将侍奉夫家当成头等大事。 这些都足够让人挑嘴的。 可薛邵喜欢啊。建安王妃早看出来,薛邵就是个欠管教的。 那厢薛邵和梁国公前后脚从书房来到前厅,表情都若无其事,一看就是两只刺猬又用各自后背的锐刺扎了对方。丁宝枝心道这祖孙俩能够坦然地相互中伤,也算是一种停止冷战的言和吧。 实际一刻钟前梁国公找薛邵问清了阉党案的来龙去脉,得知就连外孙媳妇丁氏都知情,只有他被蒙在鼓里,和淳亲王两个像是没头苍蝇,登时气呼呼讽刺了薛邵两句。让媳妇干涉政事,抓着主犯也靠媳妇在里边掺和。 薛邵一听笑了,“宝枝帮我不对,不帮我也不对,国公爷给个准信,她怎么做才配得上梁国公家外户子的门楣?” 梁国公让他噎住,半晌哼了声,“你是拜年来了还是呛我来了?” 薛邵换了个站姿,正色道:“国公爷,您挑我毛病我习惯了,宝枝自小做什么都被否定,我好不容易陪着她完成了她的事业,女人的活她能干,男人的活她也能上手,她什么都做得拔尖,您挑她的就太没道理了。” 梁国公看他一眼,“我老了,你的家事你自己看着办。” 年bbzl夜饭吃得很是安静,因为没有会来事的人在场,建安王领着建安王妃吃过饭后来访,生生炒热了气氛,建安王夫妇都向着宝枝,说起阉党案简直将她说成了薛邵的神女,有了她才能成事。 大年初一另外两个姨母到了,丁宝枝这第二顿团圆饭便吃得很是食不知味,时不时在桌下踢一脚薛邵,让他就纳妾的事表个态度,别真的为难她! 谁知薛邵跟没事人似的,小腿肚被踹了十几脚,上半身纹丝不动。 下人端上来一人一盅鸡汤炖海货,海货炖得酥烂,冒着腾腾热气,拿筷子就能夹断,丁宝枝正拿汤匙戳着里头的鸡肉,突然听二姨母叫了自己一声。 “宝枝啊,我和你说过的话别听不进去,纳妾是为了薛家,为了你的丈夫,你不能操持后院倒也罢了,既然薛邵准你摆弄生意,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可你也不能因为这个荒废了为人妇的——哎宝枝,你别不爱听。” 丁宝枝听一半让那海货熏上来的腥气惹得一阵干呕,弯腰对着没人处反胃了好久,薛邵手掌轻拍她脊背,还以为她是让前段时间的各种污糟事给拖累了,身体不太舒服。 大姨母捂嘴惊呼,建安王妃喜形于色,“宝枝,你这莫不是...” 丁宝枝顿了顿,直起身来怔然望向薛邵,她想起来,她的月事的确推迟了。 * 宝枝有孕了。 大年初二让太医上梁国公府诊了脉,确定是有了身孕,只是胎相不太好,孕妇禀赋不佳,身子大伤过,须得小心将养,否则临盆时别说孩子,产妇说不好都得命悬一线。 丁宝枝坐在床架子上出神,没反应过来怎么十月之后就有个小东西要从自己身体里剥离出来,管她喊娘亲,管薛邵喊爹...... 管薛邵喊爹? 丁宝枝将眼神移到薛邵脸上,狠狠皱了下眉,“你干什么这么看我?” 薛邵一改脸上大喜过望的神情,凑上来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亲,“宝儿,你要当娘了。” 丁宝枝听得不舒服,“怎么?你就不是爹了?” “我是我是。”薛邵往她边上一坐,愣了好半晌,伸手到她肚子上轻柔地触碰,“我是...” 丁宝枝被他轻手轻脚的样子逗乐,看向他,“我把指挥使大人你吓到了?” “那倒没有。”俨然是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丁宝枝忍不住暗暗发笑,笑着笑着变作捧腹大笑,摔倒在床上,左摇右滚地笑。薛邵手足无措‘腾’一下站起来,两手想护着她,又不知该从何下手。 “你小心...什么事这么好笑?别笑了,再笑得肚子痛。” 丁宝枝笑得更凶,他竟还问什么事这么好笑,他这千百年难得一遇的憨傻神态就是最好笑的,宝枝笑着笑着还真肚子痛起来,她眉头一皱,侧躺着不动了。 太医已经走了,薛邵慌忙叫来梁国公府上有经验的嬷嬷,将宝枝好一阵检查,丁宝枝没敢bbzl说自己就是笑岔了气,只得享受着按摩不断眼神暗示薛邵,让他把人都遣散出去。 好家伙薛邵还当她是不好意思,让那几个嬷嬷上着点心,结果接下来几日丁宝枝都跟残废了似的,没人陪同着连下床都是罪。 建安王妃乐得看她受困,反正说到底也是一种享福,这丫头劳碌得不行,只怕显怀以前都不会消停,揣着个崽子去布庄盯活,这不是要把薛邵给急死吗?不过她也是会挑日子,大年初一当着大家伙儿的面犯恶心,叫她另外两个姨母好些话没来得及说就噎了回去。 年后,薛邵领着重点保护对象宝枝回了自家府邸。 建安王妃中间还来探望过一次,带了好些补身的东西,“宝枝啊,你当心着点身子,我带了点寻常的补品,不过是些益气的补药,实际怀着孩子还是别吃那些太滋补的东西,我见过好些孩子怀得太大脑袋卡着生不下来的。” 见宝枝眼神一愣,建安王妃连连摆手,让她装作没听到,“我真是六神无主慌了神了,怎么乱说话,宝枝,这些补身的东西你看着吃就是了,都是老人家的一片心意。” 老人家? 丁宝枝恍然看向桌上大大小小的牛皮纸包,这些都是梁国公托建安王妃送来的? 丁宝枝将此事告知薛邵后,后者不以为意,只对着她日益隆起的肚子呵护有加地又摸又听,丁宝枝都让他给听烦了,“这才多大,能听出什么?有动静也是我吃饱了胃里的声音。” 等到几个月后,她肚子有西瓜大了,天气也热起来,孩子开始拿脚丫踹她,半夜将她踹醒,丁宝枝白天恶心难受,晚上睡不好觉,情绪根本不受自己控制,她醒过来抓住薛邵衣领就开始哭。边哭边骂他,孩子也是他的,凭什么让她揣货? 薛邵起初醒过来蒙灯转向,后来次数多了,夜里听她一叫唤,就指着她肚子教训还未出世的孩子,丁宝枝听着听着觉得好笑,揍他两下,咬他两口出了气就能继续睡。 临盆那天下午,丁宝枝让丫头搀着在院子里散步,大腿突然流下一道温热,她镇定万分让那丫头去叫稳婆和嬷嬷,自己一个人缓慢挪动回了东院,此时薛邵还在北镇抚司,根本毫不知情。 丁宝枝躺在床上让疼痛折磨得就快意识全无,在稳婆大声让她把握呼吸的间隙,她听见有个熟悉的脚步在飞快靠近,那刀鞘跟铜扣摩擦的动静,她听得没有千次也有百次,丁宝枝痛喊一声‘薛邵’!后者果然没一会儿到了她身边上。 他说了挺多话,丁宝枝咬牙切齿没听进去一句,她眼睛让汗水迷了,只顾着掐薛邵的胳膊用劲,半个时辰过去可算将孩子的脑袋给挤出来,脑袋出来了还有肩膀,那会儿她累得半死,可孩子还卡着脖子,丁宝枝已是意识朦胧,甚至想起了自己难产离世的母亲。 她以为自己要交bbzl代了,直到听见薛邵六神无主地反复说着这孩子不生了。 丁宝枝气得不行,就差着临门一脚了,竟要打退堂鼓,那她这些苦不都白受了?她重新使劲,终于是在将那孩子的脸憋紫之前给生下来了。 孩子是个小男孩,哭声特别响,稳婆将那粉扑扑的小团子擦干净了包裹起来,递给丁宝枝看了一眼,“恭喜大人,恭喜夫人,是位小少爷。” 小婴儿长得都大差不差,还看不出像谁,丁宝枝无所谓男孩女孩,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非要说生男孩的好处,那就是头胎生个男孩,能堵住常家好管闲事那两个姨母的嘴。 孩子被起名叫薛璟,光彩如玉,期望他将来能够大有作为。 薛邵抱小璟总像抱着个火盆,始终保持着点距离,也不知是怕小璟突然以暗器伤他,还是怕自己笨手笨脚吓到小璟。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62节 薛邵对着襁褓盯着盯着皱了下眉,“我儿子怎么这么丑?” 丁宝枝那会儿坐着月子看他哪哪都来气,确实,自己瘫坐在床上,元气大伤脸色蜡黄,他还一如初见,琼枝玉树往那一站,没事人一样,丁宝枝以气声道:“你儿子要是知道他尚未出世他爹就嚷嚷着不要他,长大了一定跟你唱反调。” 好在薛邵嘴上这么说,行动还算麻利。 丁宝枝出了月子也没太为孩子的事操心,有请来的乳娘操持,直到小璟两岁那年正在学语,事情发生了转折。 宝枝某天早上对着洗脸的铜盆干呕,边上薛邵抱着小璟正逗闷子,随手抄起几件东西教他认物件,一听宝枝干呕,他人都僵住了...... 小璟见她难受,将身子探出薛邵臂弯挥舞小臂,“小璟抱娘。” 丁宝枝有过一次经验,当即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她黑脸看向某位元凶,百感交集说不出话。 薛邵将小璟往床上一放,上来很是诚恳的搂着她道歉。说实在的他每次都弄在外面,怕的就是她再中一回,生小璟差点要她的命,再来一个这谁受得了。 带着这份担心,小瑛出生了,小璟就此多了个妹妹。说来也奇,第二个孩子比第一个好生不知多少,宝枝产前做足了准备,结果从破水到孩子出世才用了一个时辰多点,但就算是这样,她也发誓再不生了。 不过孩子生下来了也还是益处多多,因为这两个孩子,梁国公逐渐跟着建安王妃在薛府走动起来了,建安王妃当着众人的面说着场景是四世同堂,梁国公抓起小瑛的小肉手,逗起她笑得慈眉善目,“叫外祖祖。” 小瑛还不会说话,小璟在建安王妃怀里挣扎着要表现自己,“外祖祖!” 他这一声,叫得在场所有人的心都化了。 建安王妃索性抹起眼泪,连声道起好来,“小瑛安静像宝枝,小璟调皮像薛邵,你们倒是会生,将来一个跟娘亲去布庄学生意,一个跟爹爹在朝堂上为大纾效力,好bbzl不好啊?” 小瑛才豆丁点大,小璟似懂非懂,薛邵伸手往儿子脑袋上呼噜一把,“说好。” 小璟点点头,“好。” 小瑛满月那天,薛邵送走了来访的宾客,转身见宝枝怀里抱着一个,手里牵着一个,站在廊檐下等他。 这天秋高气爽清风徐徐,将宝枝的头发纠缠得有些乱。她抱着小瑛,只得松开小璟的手将脸前碎发撩到耳后,小璟闲不住,倒腾着小萝卜腿朝他爹跑过去,薛邵看得不住摇头发笑,弯下腰单手将小家伙环上臂弯,几步上前揽过了宝枝的肩,相依着进了内院。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谢谢陪伴!下一本休息几天开《[综武侠]我用飞刀扎丧尸》,今年能开《娇美恶女要上位(双重生)》,有坑必填,下次再见! ------------- 《[综武侠]我用飞刀扎丧尸》 江流师承小李飞刀,有个话痨师兄叶开。 他们正在找叶开的杀父仇人,路遇客栈爆发恐怖瘟疫。 江流:“师兄,店小二刚才是不是在吃这人脑浆…” 江流叶开打起丧尸,列无虚发刀刀爆头。 他们还在找叶开的杀父仇人,碰到个瘸腿的癫痫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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