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同人] 阵起洪荒》 第1章 [bl同人] 《(洪荒同人)阵起洪荒》作者:君容与【完结+番外】 文案: 又名《一代妖皇的披马甲搞事之路》 通天:请给作为相方的我一点排面! 【文案一】 东华帝君身为妖皇转世,面对人族为天道所钟的现状,发出妖族亦有生存权利的呼喊。 为此,他需要与天道抗争,为妖族开辟出一片新的天地。 他拉拢盟友,鸿钧、通天、龙族纷纷表示心动,老君、元始、昊天态度模糊。 于是—— 始皇成圣,镇一国国运,使地府不再沦为三界争斗的棋子; 西游只见诸妖皆迎“大圣”,前路尽是知己; 宝莲一局撼动千年,建木重生,妖族天地得以新开; …… 威名响彻洪荒的双阵并起,纵使举世皆敌的妖孽,亦有了容身之所。 【文案二】 封神一战,截教门人散尽。一夕之间,曾经万仙来朝的碧游宫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一如昔年,不周山下那一役,烜赫一时的巫、妖两族,也被历史无情地掩埋。 只是那时,几位圣人冷眼看着碧海之上、苍灵之墟,多了一位与新生的天庭格格不入的东华帝君; 而现在,仙神众多的三界,则不知何时,有了一个青衣不羁的散仙尚青。 注: 1、东华帝君(妖皇帝俊)x散仙尚青(通天教主),不拆不逆; 2、本文灵感来源于某天和基友提起东华帝君时,觉得这个称呼好像东皇太一+妖皇帝俊的结合,然后脑洞一大,就……所以看在这么不靠谱的来源上,请相信本文所有和神话有关的内容都是作者一本正经地在胡说八道; 3、本文时间线在封神后,会综洪荒流、道教神话、《封神演义》、《西游记》、《宝莲灯》等内容。 内容标签: 洪荒 古典名著 封神 正剧 神话传说 搜索关键字:主角:东华帝君(妖皇帝俊),尚青(通天教主) ┃ 配角:嬴政,杨戬,太一,昊天,鸿钧,悟空 ┃ 其它:洪荒,封神,西游,宝莲,白蛇 一句话简介:妖皇帝俊x通天教主=搞事^2 立意:人定胜天,且为众生截一线生机。 第1章 碧海之上有三岛,十洲列于其中。上生神芝仙草,金玉铺地,传有仙人居焉。 而作为四海名义上的统治者,敖广自然知道那十洲三岛是何人治下。在此大劫纷起之际,居于其上的生灵又是何其的有幸。 他借着海底暗流躲开天上地下诸多视线,踏足紫府,见洲中人、妖往来,一片祥和,不由得叹息一声。理了理身上不见任何华彩章饰的朴素衣冠,方才向候在一旁的小童拱手一礼。 “东海敖广,求见帝君。还劳道友通禀。” 那小童并不受他此礼,略微侧身,道:“帝君候龙王久已,请随我来便是。” 敖广自爱子死后,往来紫府数次,自然知晓这小童虽看着年纪不大,却是帝君亲信。且一身灵气清正,气韵不凡,可见亦是修道有成之辈,并不能以貌取之。然而,见其待人接物,从不曾有丝毫倨傲失礼,即使知他数次造访紫府皆因有求于帝君,亦不曾挟恩凌人,居高临下地俯视于他。 敖广心中苦涩愈发深重,然想到所求之事终于到了有结果的一天,仍是强打起精神,亦做足礼数,随那小童往东华宫而去。 东华帝君一向不喜喧闹,宫阙之中也不过寂寂数人。有那小童领着,敖广自是一路通行,直往一静室而去。 龙族虽日渐势弱,但到底存世已久。作为四海龙族之首,隐隐知道东华帝君来历的敖广自然清楚,这世上论起蒙蔽天机,能胜过东华帝君者,怕是连那些高高在上的圣人之中,亦不过寥寥。 是以一进入这间静室,他一直提着的心便落了下来。看着静室之中流转着碧蓝光华的灵魄,即使不是第一次见了,仍不禁红了眼眶。 “帝君……” 他满怀期待地望向静室中斜倚在坐塌上的男子——不,或许应该称呼其为少年,却只见他悠悠抬起了右手,示意他莫要多言。 龙王下意识噤声,然后看那不过人族十岁上下少年模样的帝君坐直身子,轻推了一把被他抱在怀中毛发如雪、几乎与他的发丝融为一体的白狐。那白狐也是颇通人性,懒洋洋地抬眼看了一下敖广,便轻巧地自帝君膝头跃下,走到领着敖广来此的小童面前,用它那蓬松的尾巴扫了扫他的脚踝。 小童抱起狐狸,冲帝君微微欠身,无声地退了出去。 而被那白狐吸引住视线的敖广这才回过神来,一、二、三……八尾,那狐狸是…… “到底是我长洲青丘族人。” 少年帝君浅淡的声音唤回了敖广的注意,心中的猜测被证实,他却惊奇地发现自己竟无半分意外。 然而,连这“惑乱”商纣的妖狐都能从圣人的眼皮子底下被救回,那他的儿子…… “我儿——” “龙王,莫要心急。”东华帝君看着静室之中已渐渐凝出龙形的灵魄,视线飘渺仿佛落在遥远的他方。“玉册封神后,天庭和灵山才会真信你儿魂飞魄散。” 不比看似罪孽深重的妲己,东海的龙三太子,才是这场封神中,天庭和灵山最欲除之而后快的存在。 第2章 ——说到底,妲己不过是无意中得罪了女娲。女娲既已惩戒了她出气,又有他亲自出面,一只无关大局的狐狸的生死其实反倒并没有多么重要。至于东海的这条小龙…… 龙王听得此言,即使过去了那么久,仍觉得心头发颤。 他的儿子,落地即为真仙,有大罗之资,是自祖龙陨落以来,龙族唯一有望真正一统四海的未来帝君。然而,大劫骤起,他们龙族的希望却成了千七杀劫下的第一道亡魂。剥鳞断角,抽筋流血,死得何其惨烈?即使玉虚明珠下界,也不该、也不该…… 他遍寻东海,却连三子一缕残魂都搜寻不得,怒火和悲痛烧却理智,联合三位兄弟掀起滔天巨浪,欲水淹陈塘关,为三子复仇。 那灵珠子转世的少年虽桀骜跋扈,但眼神透亮,自尽得干脆利落,亦惨烈坦荡。他看着陈塘关上同样被鲜血染红的城墙,突然忆起了有一日他那自幼乖巧懂事的三子带着无法克制的喜悦向他倾诉的话语。 “父王,我在陆地上认识了一个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那是三子鲜有的、孩童般的雀跃,藏着几分一眼就能看出的、幼稚的炫耀。 那时他板着一张脸,故作严厉地告诫三子不要没事偷溜出龙宫玩耍。背地里却还是暗示了龙宫守卫,偶尔对三太子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纵了他这不可多得的快乐。 可是,吾儿啊,你有没有想到有一天,你会死在这“很好、很好的朋友”手中,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首恶既诛,过往的回忆也唤醒了敖广的理智。纵使痛失爱子与龙族未来帝君,但敖广知道,自己不能让龙族卷入这场天地大劫。一腔悲愤无处可平,却也只能含恨退去。然后,他意外得了阐教那位清源妙道真君的上门拜访。 清源妙道真君杨戬,他纵使之前不识,却也有所耳闻。 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以稚龄之身从天兵天将的追杀中逃脱,得庇于昆仑,后又拜入阐教门下。而后不到十年,便道法初成,拿着一把开天斧,劈山逐日,令天庭颜面尽失的。 当年的那一场大闹天宫,四海八荒不知多少人看了那位初登帝位的昊天的笑话。即使那时西海龙宫为了不惹祸上身,不曾在杨戬负伤坠落西海时出手相救,但他那三弟敖顺可还是时不时提起自己对这位清源妙道真君的欣赏。 而对于那时的他来说,这位真君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那个杀死了他爱子的灵珠子的同门师兄弟。 他想将他拒之门外,但太乙金仙,准圣之下的高手又哪里是他这个徒有虚名的东海龙宫所能拦下的。 俊雅衣白、模样仿佛不过人间十五六岁少年的清源妙道真君举重若轻地掠过龙宫守卫,出现在他的金座之前,身姿翩然,捧在手中的碧玉铃铛沉寂不响,却让他一个踉跄,险些从玉阶上跌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只碧玉铃铛,手无法自控地颤抖。 然后,他听到那位清源妙道真君平静的声音,仿佛他做得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道,他的师弟与龙三太子真心相交,并不曾有半分虚情假意。此番惨烈后果,全因上位者算计。龙王若心气未平,一切仇怨,他愿替师弟承担。还望龙王念及太乙师伯一片爱徒之心,许哪吒师弟以金身香火重塑己身。 他又道,封神榜上本有敖丙名姓,但天庭与灵山不愿留龙族未来帝君哪怕一线生机,借玉虚明珠之手打散敖丙魂魄。他不敢惊动那两位,只能暗中收拢残魂,现还于陛下。 他还道,东海以东,或许有人能救得龙三太子性命。 那时的敖广,手拢着失而复得的幼子残魂,做不出任何反应。而那位清源妙道真君似乎也有所预料,并不向他东海挟恩求取什么,只是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远去了。 而后他冷静下来,思索着那位清源妙道真君所说的一切,这才怀抱着微弱的希望,前来拜访了这位避居紫府已久的东华帝君。 ——若说这三界之中,谁还愿意冒着得罪天庭和灵山的风险保他三子一命,怕也只有这位来历复杂的东华紫府少阳帝君了吧。 ——如此一来,当年尚还未得真君封号的杨戬坠于西海时究竟是哪位大能暗中出手相救便也有了答案。 繁复的思绪转瞬即逝,可静室中等待的时间却显得如此漫长。 希望就在眼前,愈到了这个时候,龙王愈觉得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 可他并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一个不小心,这瞒天过海之事就会被不该知道的存在发现。 东华帝君却不似敖广这般心焦忧虑,他只是静静凝视着虚空,听着隐隐在耳畔响起的声音。 “五斗群星吉曜恶煞正神名讳: ………… 天空星梅讳武 华盖星敖讳丙 …………” 神魂俱失,竟也能封神吗?就是不知这取代东海龙三太子得华盖星君尊位的,是哪位无辜亡魂,亦或是想要借着封神之机一朝登神的宵小无能之辈? 微勾的唇角似讽似嘲,然手上的动作却不曾有半分迟滞。 道祖亲出紫霄宫,连三清都被当众训斥,诸圣自也暂且退避。天庭此时之重在乎封神,而西方也忙着收拢万仙阵中掳去的诸多截教门人。若要那小龙返魂,再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候了。 第3章 这无犀铃为元始天尊赐予门下弟子的法宝,有掩天机、聚魂魄之效;而这西华至妙之气凝而化之的青玉珏却是得自西王母,有发生机、育万物之能;再加上东华帝君自身怀有的东华至真之气,调理阴阳,佐以龙三太子血肉,足以逆转天命,起死回生。 原本不过虚影的龙身渐渐凝实,曾经被折断的龙角重新长出,层层鳞片覆盖在龙身上,是敖广见过的,他的三子刚出生不久时的模样。 纵使新生的龙角稚嫩、鳞片脆弱,那也是他活生生的孩子。 一揖到底,敖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用行动表达自己的谢意。 “我救他,并非无所求。” “但有使命,龙族自当全力以赴。” “你不怕?” 东华帝君抬眸望向龙王,左眼深处似有太阳的影子浮现。 敖广仿佛被他眼中的光影刺到,略一瑟缩,良久,却到底还是沉声答道:“我龙族退避至此,尚不曾被放过,又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一次的大劫,本与他龙族有何关系?共签封神榜的是三教,欲借封神之机填充自身的是天庭和灵山。天地间每一轮大劫都各有其主角,龙族已经遭遇过一次了,这次又为何还要将他们再次卷入其中? “也罢。”身着玄衣的帝君抱起静静伏在地上的小龙。“你这三子刚刚返魂,身魂皆虚,恐还要再沉睡些时日,便暂且养在我宫中吧。” “……多谢帝君。”敖广即使不舍,也不曾拒绝。紫府东华宫,对他三子来说,确实是目前最为安全的地方了。只是,龙族未来帝君的身边不可无扈从,而他的三子醒来后,亦需有同族长辈教导。封神大劫落幕,敖广往来紫府便再不似前时便利。是以,龙王略一沉吟,对东华帝君试探道:“我龙族有两个晚辈居于褒水,聪睿智勇,不妨便让他们跟着帝君?” “可。” 第2章 送走龙王,东华宫中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原本被那小童抱走的狐狸不知怎的又寻回了帝君的所在,消无声息地溜到他的身旁,轻轻跃上他的膝头,乖顺地趴伏了下去。 东华帝君坐在水榭之中,微仰着头看着天边日渐西沉的太阳。他对狐狸这自顾自的行为倒也不生气,顺着它如雪般纯白的毛发一撸到底,令狐狸情不自禁地眯起了那双勾魂夺魄的媚眼。 “小狐狸,听到了吗?” 帝君低声说,似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他怀中的那只狐狸。 狐狸懒洋洋地摇了摇尾巴,几乎让人以为初见之时那满身的戾气与悲愤皆是错觉。 “天喜星……我自是听到了的。” 主持人间婚嫁事宜。若是当面,她定能嘲笑上子受大半年。 “那你还坚持要做妲己吗?” “帝君,我答应他了呀。”狐狸巧笑嫣然。 世人都说妖狐无心,她初时也不过漫不经心地将之当作一场有趣的游戏,怀着几分好奇去见那个有胆子得罪圣人的倒霉蛋。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可天也会变。它说成汤伐桀而王天下,享国六百余年,气数已尽。这诺大江山,便只余二十八年气运,再无挽回的余地。 然后,她见到了那个男人,她的大王。 她多美啊,青丘最美的九尾狐。若不是族里上下都不舍得对她说上一句重话,她又怎会骄纵且任性地非要离开这三岛十洲,去追寻那所谓的自由与幸福? 连女娲娘娘都听闻了她的美与魅,要她去颠覆这成汤六百年江山,令那胆大妄为到亵渎圣人的男人尝一尝国破家亡的苦痛。 美人得英雄倾心,岂非理所当然? 可她看着对她百依百顺的大王,时常因他眼底的清醒与透彻而心颤。 “大王,你可知我因何而来?” 一日深夜,不知怎的,压在心头的话就脱口而出。 然后,他轻轻用食指抵住她的唇瓣。 “嘘。”男人笑得是那样的英俊,他本就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英豪。“美人自是为朕而来。” 那时,他的眼中尽数是她的身影,但又似乎藏着漫天星辰、宇宙洪荒。 自此,青丘过往尽忘,她只是他的妲己。若非帝君亲自出手,摘星楼上她又岂能不与他共赴? 女娲娘娘圣驾之前,她无从辩驳。因为她知道,她的心思已尽数落入了圣人眼中。纵使天意如刀,圣人亲旨,她亦不要殷受死。她要他活着,哪怕赔上自己一世修为,一生性命,她亦要他活着。 截教门人如许,通天教主亲自出手,亦挡不住所谓的天命在周。她一狐之力,又如何能与那西岐大军中的阐教弟子和他们背后的“天意”抗衡?替身受死之术已下在了她的大王身上,她毕竟有女娲娘娘圣命在身。一旦阐教众人顾忌着昔年女娲娘娘的命令,放她远遁千里,她未必不能偷天换日,保下殷受的性命。 只可惜,圣人容不下她这点小心思。 香烟雾霭,宝盖飘扬,女娲圣人跨青鸾亲至,她又怎么逃得了? 按落妖光,俯伏于地,心中是无尽的冰冷与不甘。 九头雉鸡与玉面琵琶俱亡,只有她,得庇于被她抛在脑后的故土青丘,竟侥幸留得性命。只断了一尾化作替身交于那姜子牙处置,便得以苟且偷生。 然而圣人轻描淡写之间,就能抹去那魂命相牵的禁术。她费尽心机逃离,以至于不能在这样的时候陪在她的大王身边,又有什么意义? 第4章 含恨拜谢,她只求回转朝歌。 然后是帝君冰凉的手,轻轻将沾染了一身尘土的她抱起。 ——若非东华帝君出紫府,临朝歌,女娲娘娘又怎么会去在意一只小小的九尾狐究竟来自何处? “招妖幡动,我来看看。” ——那已经是二十八年以前! “青丘最出色的狐狸,原来竟是这般蠢的吗?” ——又关你何事? “你若死了,才是真的碧落黄泉,永无再见的机会。” 所有的挣扎都因这一句话而停住,她睁着那双曾经迷惑了无数人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帝君,试图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然后她感受到了落在她头顶的无声安抚。 “不论帝辛在世人眼中如何无道,又是怎么获罪于诸天神佛,他始终是人族君主。封神榜上录其名,又岂似你等这般一朝身死,便魂飞魄散,再无回还的余地?” “他怎么会愿——” 相伴廿载,没有人比妲己更懂那个男人心底燃烧着的熊熊烈火。 “便是不愿,又如何?” 帝君的语气平静,却让妲己只觉得一阵寒流刺骨。 是啊,便是不愿,又如何? 她的大王,何曾不想励精图治,保国永年?然内有贵戚旧臣掣肘,外有东夷诸侯虎视眈眈。他欲兴商而不能,自此不信鬼神,不重祭祀,只求自己。另辟蹊径,不惜招降纳叛以求人才,征伐东夷以夺物资。却只因触怒圣人,便成了无道昏君,日渐昏沉,精力不济。饮酒以镇痛,沉迷酒池肉林的消息传遍天下,却不过是他到底要撑不下去了。 而那所谓的圣主呢?以臣叛君,竟也能自诩天命,得天下道德之士相助吗? 截教与阐教本同出一源,为何忠君守国的反倒成了执迷不悟,襄助叛军的倒是正义之师? 再不济,阐教收殷洪、殷郊两位殿下入门下,又岂不能另立新君?为何非要逼他们以子弑父、以臣弑君,断了自家宗庙社稷、六百年江山? 说到底,不过是这天上地下,再容不下昔年自西昆仑而来的玄女一手扶立的商朝罢了。 人族何其为天道所钟。神道煌煌,高踞九重天上的那两位,不能容忍旧日的统治者如他们一样借此重登帝位。 “到死,他们都不肯放过他吗?!” 柔软的毛发根根炸起,妲己发现自己在无法自制地颤抖。那是怒,是怨,是为了那人久久不愿平息的不甘。 东华帝君并不再多做劝说,只是无声地抚平她的皮毛。良久,才淡淡开口。 “除了你,谁在乎呢?” 于是,从来只会笑得既柔且魅,笑得骄傲华丽的狐狸在帝君的怀中哇然大哭了一场,而后沉默地随着他回到她阔别已久的故乡。 神明高高在上,肆意地操纵着凡人的命运。自三皇五帝起,名曰人皇,可哪个背后,没有神仙的影子。 周朝自始称天子,世间从此无人皇。 但没有了人皇,凡人便会屈从于天神吗? 她的大王,纵使穷途末路,亦不愿死于天命。鹿台上熊熊燃烧的烈焰,一如她曾经在他眼底看到的星火。即使浩大帝国毁之一炬,又何惜哉? 而那火种,又何尝不燃烧在周王姬发的眼中呢? 天子、天子,此时君权为天命所授。他日,谁又料到会否有凡人假借天命而御极?到了那时,或许神仙也不过是凡人手中借以实现自己心愿的工具。有用则信,无用则弃,再无敬畏之心。 只是她的大王…… 妲己安静地伏在帝君的膝头。昔年旧梦,此时的他怕是已经都忘了吧。天上地下,相见的机会也是寥寥。她怀抱着如此微弱的希望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或许,真的只是为了替他怨恨,替他不甘,替他看着他埋下的火种有朝一日势成燎原,替他……心疼他自己而已。 ※※※ 紫府乃神仙居所,虽可见金乌西沉,却无夜无月。晃晃昱昱,天光明亮,经年与人间有别。 而神仙自也与凡人不同,一次入定便可能过去数十年。人间王朝的诸事落定,或许也就只是神仙的一阖眼罢了。 东华帝君并不时常闭关。三岛十洲虽在他的治下,但其上各族也不敢拿些零碎的小事打扰于他。于是他便好似只是终日闲坐,唯独不同的不过是近日偏爱狐狸几分,在哪儿坐着都抱着那只皮毛顺滑的八尾狐,悠闲撸毛。 而妲己便也以为这样的日子可能要到地老天荒。 不过,每日间除了偶尔去照看一番那条东海的小龙,帝君的纯粹灵力都流转于她周身助她重凝九尾,她也就乖顺地任抱任撸。 又是那可观金乌每日自扶桑飞往若木的水榭,妲己发现帝君似乎尤为偏爱这地方。 她感受着自东方汤谷洒落到她身上的金乌之力,以为今天也会就这般安安静静地度过。 然而,小童的声音打破了水榭中的寂静。 “帝君,都准备好了。” 东华帝君门下阆风,与其妹拾兰均是紫府灵官。虽不过小童模样,又好似仅做些守门待客的杂事。但偌大宫阙,东华帝君仅留下他们兄妹二人,便可见出其不凡。更何况,昔年玉帝王母又何尝不过只是紫霄宫前守门的小道童。纵使东华帝君尊贵不及道祖,但紫府出身,在这三界,也算不得卑弱。 第5章 况且……妲己摇了摇尾巴。 那么久了,她竟仍看不出阆风和拾兰的跟脚。 “那便启程吧。”东华帝君最后摸了摸狐狸的脑袋,将她安置在榻上。“小狐狸,你且在府中安心修养,断尾之伤不可轻忽。阆风,岛中诸事便由你先照料着。若有变故,青鸾传讯。” “帝君——”/“帝君。” “有拾兰随我同行,不必忧心。”东华帝君平和的目光让阆风说不出劝阻的话。 他随后望向妲己,“狐狸,你或可信他。” 为君王者,生不曾屈服于所谓的命运。死了一次,难道反而会真的被封神榜牢牢束缚吗? 他一步踏出,原本的少年模样逐渐变换,化作了世人更为熟悉的青年神君,玄衣皓发,仙姿凛然。许是觉出这副打扮与人间的格格不入,无声无息间那一头白发已尽数化为墨色,玄色帝服也变作了如雪麻衣。 “帝君。” 在他身后,阆风突然单膝跪地。 “还请保重自身。” “我只是……”东华帝君没有回头,但声音却湮没于唇齿间。他想到自己的打算,摇了摇头,也不怪阆风会担心至此。“不必忧心。” 他鲜少多言,今日却为阆风的担忧说了两遍劝解之语。阆风随侍他多年,知晓他的脾性,到底不敢再劝。双膝落地,深深拜伏。 不必回头,东华帝君也能“看”到阆风的一举一动。他向前的脚步略顿,终是身化流光,往人间而去。而在他身侧,一头四足异兽踏云而来,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衣角,鸣声如马。 第3章 “帝君,这些凡人中,真的会有您想要找的那个人吗?” 拾兰和自家帝君站在云上,踮起脚尖从云边探出头去,看着脚下荒山野岭里忙忙碌碌的凡人。和对帝君此次出行异常担忧的兄长不同,拾兰对自家帝君抱有满满的自信。她相信不论帝君想做的事在旁人看来有多么的疯狂与不可思议,都会成功。只是……不是她非要看不起凡人,可这些连一座小山都征服不了的凡人,真的能够像帝君所期望的那样,一统四海九州,成就帝王道吗? “我曾经差一点就找到了。” 东华帝君的目光掠过脚下那帮凡人,而后投向不知名的远方,似乎并不在乎这些本该是他找寻目标的人。 “啊?”拾兰好奇地偏偏头,“那后来呢?” “后来,那个‘凡人’得到了一位神女的倾心。” “这不好吗?”有神仙的帮助,一个凡人想要统御天下,不是更容易了吗?就像如今的周一样。 “自然没有什么不好的。”东华帝君收回视线,目光淡淡扫过下方。柴车简陋、衣衫破旧,他这一身苎麻深衣,怕还不足以融入这楚地凡人之中。 不过,一国国君,能忍盟会守火之辱,卑事周王;又能励精图治,筚路蓝缕以启山林。若有子孙不忘其志,或许可期后日。 而凡人较之神仙更为难能可贵的,不正是这“后日”吗?他最初,算尽天机却也忽视了的“后日”。 百年、千年,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天地有穷尽,而人族却会不断繁衍。天道让这样的种族降生,甚至给出了足以立地成圣的功德,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暗示了洪荒大地上的其他生灵,做好退避三尺的准备? 东华帝君的脸上似是有一丝极浅的讥诮浮现,但落在拾兰眼中,却让她觉得那大抵是自己的错觉。帝君仍温和地笑着,不是吗? 她不自觉地将目光移回了脚下的凡人身上。既然帝君说没什么不好,那就是好吧。或许这些人,真的能如帝君所期望的那样,不依靠任何超脱凡俗的力量,让四海臣服、九州一统。 至于为什么那个凡人最终没有达成帝君的期望?那毕竟只是个凡人而已。一次微不足道的意外,甚至可能连意外都不需要……凡人的一生不过数十年,成不了大事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拾兰无所谓地想着。她本就不关心一个凡人如何,她只是想多和帝君说说话而已。但若是帝君不想说了,那她也可以沉默不语。 袖袍轻拂,一点生气落于山间。 楚地一向信鬼而好祀,楚子身边自然也不缺巫觋。有灵觉出众者似有所觉,隐隐见荒山生绿,在那荒凉、贫瘠的土地间,有一点鲜嫩的生机正探出头来。 “大王,且看。” 年纪最长的那位巫觋小心翼翼地扒开地上丛生枯死的杂草,将那份绿意捧到楚子眼前。 “春回大地,万物复生。这是天佑我楚啊……” 这曾经让我们贫乏卑弱的荒山野林,或许有朝一日,会是楚国最坚实的屏障和后盾。 “好!好!”楚子粗糙的手指小心触碰那一点嫩芽,而后指天立誓。“今楚国得神明庇佑,有兴盛强大之机。他日,定当奉瑶席、玉瑱以事神!” 而被他们所感谢的神明,却已经飘飘然远去了。 拾兰紧紧随在帝君的身边,看着大地不断从他们脚下掠过。 “帝君,您不是说要依靠凡人自己吗?” “一点生机而已。”东华摸了摸拾兰的脑袋。“虽说要令仙凡断绝,但玉帝既自诩三界之主,便不可能放弃对凡间高高在上的统治。派地仙驻守凡间各处是最常用的手段。只是楚地一向贫瘠,并无什么名山大川、洞天福地,平素又被视作蛮夷之族,恐少有神仙愿意来此。这一点生气保楚地数百年生机绵延,也不过是将他们放到与其他地方同等的起点。” 第6章 “噢。”拾兰点点头。“那帝君,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呢?” “去哪儿……”东华眺望远方,“四处走走吧,或许还会遇上故人。” “故人?” “你不是一直念叨好久没见到他了吗?” “啊,是——” ※※※ 褒水出于南山南麓,于周南汇入汉水。汉水以北为褒,以南为蜀,孕育了南部诸国的丰裕富饶。 东华带着拾兰四处游历,俯瞰着神州大地上慢慢从战火与硝烟中恢复过来的人们。他们自扬州上岸,先往北去了陈塘关一游,复经朝歌往西南,再从偏居一隅的楚国一路向西北而去。而或许是因为刚刚经历过封神的缘故,凡间的修道者们皆隐匿藏形,竟无一人发现堂而皇之出现在凡间、避世已久的东华帝君。 直至到了褒水与汉水的交界处,才有早已得到过龙王传讯的褒水两龙从褒水中现出身形来,拜谒帝君。 两龙出生较晚,不曾见过当年登仙者“着青裙,入天门,揖金母,拜木公”的盛况。但能使东海龙王将辅佐龙族未来帝君的重任相托,哪怕有几分是看在他们远离东海,所掌水系又与曾指点龙王前去寻东华帝君求助的清源妙道真君道场毗邻的份上,也可见其品性。 此时感应到东华帝君途经此地,褒水翻涌,两龙当即化为人形,出现在帝君面前,拱手为礼。 “帝君。” 态度足够尊敬,却并不热切,仿佛只是感应到上仙驾临的迎接。便是屏退麾下水族一事,也可用性情如此,不喜旁人跟随打扰来解释。 一方水系一贯只有一龙驻守,褒之二龙褒瑨、褒珎本为夫妻,是以共司此地风雨。褒国“礼妇人称国及姓”,尚存古之遗风,由妇女执掌国事。两龙也像是习惯了此地的风俗,褒珎坦然上前,恭敬叩问。 “不知帝君至此,可有什么吩咐?” 「龙王已做好安排,我等随时可随帝君前往紫府。」 “吾闻人间王朝初定,便四处走走。龙君出迎,实是不必。” 「你家小龙苏醒尚还需三百年,此时时机未至,且于此地静候。」 “那便不打扰帝君雅兴。” 褒珎与褒瑨退至一旁,低眉垂目,恭送东华帝君带着他身边灵官驾云离去。直到云气消隐不见,两龙彼此对视一眼,方才暗暗舒了口气。 龙王将密令藏于日常文书中送至褒水,命他们日后听凭东华帝君吩咐,并将教导龙族未来帝君的重任相托。但此事需做得隐秘,不能惹来天庭生疑。可他们好好做着褒水龙君,又哪里来的借口投入紫府门下? 更何况四海龙族一向抱团排外,虽因日渐势弱而不得不礼敬这漫天神佛,但绝无改投他人的先例。他们苦思良久,不知该如何是好。所幸这次东华帝君亲出紫府,令他们与之有了接触,又给了他们三百年的时间,兴许日后会有合适的机会吧。 龙身入水,激起一阵巨浪,旋即又随着奔腾的江流逐渐平息,滔滔江水向东奔涌而去。 而一直远远观察着这边的一名草头神也将讯报层层传到了自家主君手中。 却道他家主君是谁?正是曾在封神一战中大放异彩,并得姜子牙亲口称赞“智勇双全,功高千古”的清源妙道真君杨戬。 原来自封神之后,杨戬同李靖等玄门弟子辞别武王,各归山门。然如李靖等人尚还需闭门修行,可杨戬早在奉师命下山前便已出师,九转元功大成,修得无穷妙道,肉身成圣,更得元始天尊亲授真君封号“清源妙道”。 天庭揽阐、截两教诸弟子为己用,封神榜录名。通天教主随道祖前往紫霄宫,碧游宫门人俱散;而元始天尊虽只是奉师命回转洞府,但心中已明师尊真意,知天道今时要保天庭神道统治不可动摇。于是待得他们这些未上封神榜的弟子回山后,元始天尊也颁下法旨,言道玉虚昆仑自此封山,不问三界诸事。而杨戬与李靖等七人虽未上得封神榜,但既履封神一役,便与天庭、灵山有了千丝万缕的因果,待得出师后,须自行离山,领天庭、灵山敕令。 谁都明白元始天尊法旨中未写明的那句话。昆仑封山,一旦他们出师离山,他日,又可还有回转的机会? 到底是怎样的天意因果,令玉清元始天尊连三代中仅剩的弟子都无法留下? 法旨既下,十二金仙俱是不忍。然他们最担心的,却还是杨戬。他已出师,便甚至不能在昆仑再多留一留;而天庭与他中间更是隔着血海深仇,又要他怎么去接天庭的敕令? 只有当事人最为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大礼拜别师门尊长,而后头也不回地去了天庭。 再后来,他便拿着天庭册封昭惠显圣仁佑王和允其听调不听宣的敕令回了故土。蜀地空寂千年,终于迎回了曾经代代居住于此、庇佑这方土地的血脉。 以东华帝君的修为,自然不会没有发现不远处的窥探。 他双手拢于袖袍中,看着黄衫纱帽的少年纵云而来,难得露出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而站在他一侧的拾兰也感受到了不远处的云气翻涌。她偏过头,看清了那少年的模样,于是脸上便扯开了大大的笑容,冲那少年用力地挥挥手。 “清源——” 第4章 “帝君。” 杨戬冲东华帝君略一拱手,而随他而来的白色细犬则是摇着尾巴就欲扑过去。不过没跑两步,他便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回头瞅了瞅自家主人,就仿佛是在征求主人的意见。 第7章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拾兰在看到那白犬也来了的时候,动作竟微妙地与之达成了一致。 “清源,好久不见。”她一边冲杨戬打着招呼,一边一把扑过去搂住那只白犬,亲昵地蹭了蹭。“还有小啸天,有没有想我呀?” 被这么一搂,啸天瞬间就把主人抛到了脑后,欢快地“嗷”了一声,跟小姑娘玩耍了起来。 而原本在这一人一犬头上盘旋的神鹰看到这一幕极其人性化地翻了个白眼。粉翅银羽在阳光下划过一道辉光,羽翼轻扇,已经落在了东华伸出的小臂上。神俊的翅膀收敛,高傲的头颅低下,无声地蹭了蹭东华帝君的肩膀。 ——所以说,你就有比哮天犬好到哪里去吗?扑天鹰? 不过,扑天鹰到底不像哮天犬那么玩心大。他很快就收起了自己天性里对东华帝君的亲近,斜睨了一眼还傻乎乎地被拾兰逗得左蹦右跳的哮天犬,清呖一声,腾空而起,在几人上空盘旋。 知道自家两宠什么德行的杨戬这才摸了摸鼻尖,走上前来。 “帝君,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我自是无事。倒是你……” 东华随着杨戬降下云头,踏足在川蜀这片有着凡人往来的大地。 不比之前在楚地所见的贫瘠,在这里,草木葱茏、鸟自歌舞,来往的凡人都穿着丝绸织锦,脚戴青铜、金玉所制的足镯,面上是轻松愉悦的神情。 “我很好。” 师门也好,东华帝君也好,杨戬知道他们都在担心什么。但是……杨戬看着走在街头来来往往的人群,明知道他们看不到他,却仍是忍不住露出一个浅淡明亮的笑容。放下始终横亘在他心头的过去,能够看到这片土地重新恢复焕然生机,他终归是欣喜的。 仇恨固然令他刻骨铭心,可未来也同样重要。 若当真只会囿于过去,他也走不到今天。 “那很好。”东华认真地看了看这个勉强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心头突然掠过某种明悟。 “不过,驻守灌口也就罢了。昭惠仁佑王……我没想到你会接受这个。” “他既然敢给,我为什么不接?” 锦绣河山、万千生灵,他有想要守护的东西,为此选择了隐忍,选择了退让。可这不代表他被磨平了心志。天庭忌惮他,觊觎他的力量,却又不敢真正用他。那他又怎么可能不借此争取于他而言的最大利益? 仙道。 神道。 东华看着眼前傲骨凛然的杨戬,适才心头掠过的那一丝明悟突然化为了某种更具体的东西。 昊天对东海那条尚未长成的小龙都忌惮至此,为何竟似是半点不在意杨戬的成长?他是不明白,还是…… 说来,封神前龙吉莫名被贬便是一件怪事。那两位最疼爱也最器重的公主,既然获罪后依然摆得出青鸾斗阙、鸾鹤仙侍的排场,那又为何仅因蟠桃宴奉酒失仪就被贬下凡来?更不要说因此卷入了封神之战。 莫说什么助周伐纣、将功补过以恢复仙籍,再没有比天庭那两位更清楚封神底细的神仙了。是什么让他们坐视了这一切的发生,甚至默许了月老给龙吉与区区一个凡人牵上红线,以致其身死万仙阵,入了封神榜? 人心难测,即使是算尽天机的东华帝君亦不敢说自己能够算准每一个人的想法。更何况,不论一些人是如何看不上那位天庭之主,至今还认为他不过是依仗道祖威势一步登天的幸运儿。能够历百难千劫而道心不迷,更是首开信仰祈愿之道,另辟蹊径以神道成就准圣,借天规律令御极宇内……这样的神,若当真像一些人想的那样无能的话,那未免也将准圣之位看得太轻了。 不过,无论昊天是如何打算的,若事情当真如他所想的那般,那于他而言倒是件好事。 心照不宣地没有再继续有关天庭的话题,东华随杨戬走在曾经的都广之野,心中也有些感慨。 “一千二百株灵寿木,也是大手笔。” “不过旁枝而已。”移先天灵根植于凡土,这并非易事,但杨戬却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 当年都广之野膏黍遍地,四季长青,正是依仗了浓厚的地脉之力和由先天灵根所化的建木哺育。然而那三日天罚,不仅折断了建木,更是令川蜀地脉几近枯竭。他花费千余年的时间,导引山川,调理地脉,将此地种满灵植,以灵寿木的旁枝结阵以反哺大地,才令都广堪堪恢复了几分往昔的丰饶。 可若是没有他,此地又怎会遭受如此大劫? 东华对此并不多做评说。灵寿木旁枝……天庭那位王母娘娘被众神所追捧的蟠桃园中的那些,也不过是灵寿木嫁接后的旁枝而已。 更何况,枝节隐现紫纹,这分明是旁枝中最为珍贵的那种。 不过,曾经富有四海的东华帝君在乎的倒也不是这些。 “纵使只是旁枝,更因反哺地脉而灵气不显,能够为阵势所隐藏。然妖族天生会受天地灵宝吸引,容易被本性所驱使。一千二百株灵木……这对妖族来说,实在是天大的诱惑。” 一些人族修士未必不会察觉蜀地的异样,但一位太乙金仙有着足够大的威慑力。更何况清源妙道真君从来不是单打独斗之辈,真有这个勇气挑衅于他的也难免要顾及几分他背后的师门。在新生的、正是气势如虹的天庭尚且摆出妥协姿态的当下,敢打蜀地主意的怕是几近于无。 第8章 可是妖族就不一样了。那些散落在外的小妖们,未必不会被灵气冲昏了头脑,傻乎乎地撞进这张天罗地网之中。 ——一千二百灵寿木,一千二百草头神。寄灵之术,虽可以以茅草施展,但又哪里比得上先天灵根中不死木寄灵养魂的奇效? “蜀地灵山秀水,并不拒绝妖族。”杨戬摸了摸非要时不时跑到他脚边蹭蹭他的哮天犬的脑袋。“只要不以人族为血食,他们亦是蜀地的生灵。” ——他既为川主,自会一视同仁地庇护于他们。 “不以人族为血食……也好。”至少是妖族,不是妖孽。有杨戬这一句话,或许日后川蜀也会成为妖族的一方净土。 “帝君,不教而诛谓之虐。我知有些妖族并非有意为恶,但若他们不听劝告执意为祸一方,杨戬亦绝不会手软。” 杨戬突然停下了脚步,正色道。 他知晓这位帝君的立场未必会站在人族这一边。但他身而为人,虽不至于认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却也不会心慈手软到无视异族残害同胞。川蜀可以庇护无处可去的妖族,却更要优先保护世代生存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如今天地间以人族为首,自然该遵守人族的规矩。” 东华没有杨戬所想的那么偏激。从巫妖两族两败俱伤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有过预想。 成王败寇。 昔年妖族与巫族可以肆无忌惮地对待人族,那么从天地易主的那一天起,人族自然也可以不顾及巫妖两族的感受。 能有这样公正的姿态,甚至说出“不教而诛谓之虐”,杨戬已经比他预想的还要宽仁。 未过多久,他们一行已经来到了灌口的神庙前。 自封神一战后,凡间妖物隐匿,修者避世,杨戬也刻意削弱了自己在蜀地的存在感。然而,那么多年的庇护之恩到底不会被人们所遗忘。 虽不是多么金碧辉煌的庙宇,但满怀虔诚、感激之心,一木一瓦垒砌的神庙,一斧一凿刻出的石像,仍是这方土地上的人们最质朴的谢意。 口耳相传间,形貌已不可辨,倒是额间纵目清楚地昭示了石像主人的身份。 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但神庙中仍有往来的人群。倒也并不多做停留,不少人手上都拿着新鲜的瓜果蔬菜,更像是在温饱之余顺路过来将家中富足的食物献给他们的神明。 跨过凡人看不到的屏障,东华随杨戬踏进了他的道场。 “清源,你竟然真能认了那个石像啊?那么丑……” 拾兰还不及打量周围的环境,便忍不住调侃了起来。 “汪呜——” 觉得拾兰在说自家主人的坏话,哮天犬明明刚刚还跟她玩得很好,此时却立马翻脸不认人,自以为凶狠地冲她叫了起来。 东华轻飘飘地看了拾兰一眼,而杨戬则一扇子敲在了哮天犬的脑袋上。 拾兰吐了吐舌头,冲杨戬讨好地笑笑。哮天犬则是趴到了地上,两爪耷拉着脑袋,像是有点委屈,不明白主人为什么要敲他。 待得这段插曲过去,赶了两个“臭味相投”的家伙自己出去玩,东华同杨戬坐在桃花树下品茗时,也不得不承认,若真让那石匠看到他们所祭拜的神明的真容,那怕不是要感慨天人之姿凡人难描,再不敢将自己那粗陋的手艺摆出来献丑了。 “皮肉骨相而已,我感激他们的心意,如此便够了。” 看出帝君隐含调侃的眼神中所蕴藏的意味,杨戬无奈笑笑,端起茶盏相敬。 第5章 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在旁人眼中威仪凛然的帝君,在他面前总时常会露出几分对待小辈的逗趣。 他知道有些无知之辈会误解东王公和西王母的关系,但他也清楚地知道,除了在妖族天庭覆灭,而昊天玉帝又还未历劫归来之前奉天道之意执掌三界外,东王公和西王母没有任何关系。 更何况,那时的东华帝君出于种种原因,退居东海紫府,将除三岛十洲外的三界大权尽数让给了天生掌有刑罚之力的西王母。是以虽然二者关系并不算差,但哪怕共事期间,也不曾有过多少交流。 而若说不是因为西王母,仅仅是因为他的年纪尚小……作为东华至真之气化生而出的先天神只,这三界中的大多数生灵,恐怕都算是帝君的后辈。 东华看出杨戬的几分困窘,端起面前的茶盏轻抿一口,算是接受了他的讨饶。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不要做高高在上的泥塑神明?” 他曾经生而为三足金乌,太阳星之主,天命妖皇。便是转世重生之后,亦是天生的神只,众仙之首。所以东华可以理解杨戬过去的想法,却不能共情。但他还是想知道,是什么让当初那个固执的少年转变了看法。 杨戬收敛了笑意,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掌,良久,才开口。 “我曾经思考过很久,神是什么?人又是什么?神和人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同?” 为什么人、神不能结合?为什么人神混血之子就是举世皆弃的妖孽? 他父母和那位天庭之主——或许他也该称呼他一声“舅舅”的那个神之间的种种,究竟谁对谁错? 若没有那场变故,他本该仍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或许会继承父亲的位置,成为部落的首领。亦或许会因为西王母对他的几分偏爱,去做族里的大巫,为族人祭祀神明、沟通天地。 第9章 但一朝家变,反倒让他有了拜入玉虚昆仑的想法和机会。 他蜕凡登真,然后好像就自然与凡人有了分别。还有他那些同样凡人出身的同门们,哪怕修行不过数年,尚与凡间还有因果挂念,但只因三教共签封神榜,情愿的不情愿的,便都成了神明中的一员。 他初时尚还未察觉,毕竟那个时候他是这般怨恨着所谓的神明。直到那时在凡间漫无目的地行走,无意间出手救下一个不慎跌落悬崖的猎户,对方不待他阻止便跪在地上冲他不断磕头,嘴里还念叨着“谢过神仙老爷”,他才突兀意识到,在旁人眼中,他好像也变成了他一直怨恨着的神明。 他知道了天理命数,知道了天庭之上有司命之所,知道了地府之下有生死之簿。 三界天规全数都是错的吗?若没有天规约束,阴阳伦常被人肆意搅乱,受害的岂不还是凡人? 可是玄门三教,还有同样修道求真的同道们,他们在做的,难道不是逆流争渡、与天争命吗? 他至今仍有许多想不明白的地方。但握在手中的力量,能够护佑的人民,却不会因为那些无谓的纠结而放手。 他最多只是做得更克制些,因为有人曾经对他说过,那不是他的战斗。 “这个问题,我至今也不曾有答案,但却想通了一点——神仙法术也好,凡人手段也罢,都不过是达成目的的方式。一个名号而已,它困不住人心。” 若去做一个神明,能够实现他的愿望,那便去做又怎么样? 没有人规定过神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抛开这一切,他仍是他自己,不曾因为身份的改变而变成另一个人。只要他始终记得他想要的是什么,想成为的是怎样的人。 他并不需要蜀地的子民们供奉到他像前的牺牲,但他们将他视作神明,不做些什么便无法安心,那他收下这份心意也无妨。最多不过是划出一部分草头神专门处理此事,将这些食物悄无声息地送到一些更需要它的人家中而已。 “你能想通就好。” 东华拈起落在杯沿的一瓣桃花,松开手,那粉白的花瓣便随风而去了。 过刚易折,他可不希望他看中的合作伙伴成为下一个上清通天。 ※※※ 是夜。 跟着哮天犬在外面野了一天的拾兰看着一个人坐在檐上望月的帝君,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轻轻地坐下。 “帝君,这里和我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拾兰想到她今日在川蜀看到的凡间景象,突然有些理解了帝君对凡人抱有的期待。 “哪里不一样?” “我听说,当年天上那位曾于蜀地降下天罚,雷霆三日不绝,以致蜀地焦土万里,人烟俱灭。可是……” 这里看上去可比之前路过的好多地方都繁华多了。 “百谷自生,冬夏播琴……足够肥沃的土壤,总是能让人族放肆生长。”东华帝君早已见识过人族的生命力,耐心地同拾兰解释道。“更何况,离当初的天罚,已经过去很久了。” “久吗?” 拾兰偏偏头,想着至今仍因为过分年轻而被称道天资出众的清源妙道真君。 百年为一世,不过一千余年,对神仙来说简直就是眨眼便过。 “对凡人来说,已经足够久了。” 一千一百多年,凡人一代又一代,足以令焦土重新化为沃野,令人类的足迹再次遍布这片大地。 更何况,还有人从不曾忘却他的故土。 在隔绝凡人视线的阵法笼罩之下,是似竹的树木在生长。虽然源自昆仑的灵木在人间结不出可以让人食之不死的果实,但佐以生生不息的阵势,其中蕴藏的生机和灵气却还是足以慰藉这片曾经受过重创的土地,令它再次成为孕育无限生命的温床。 “这样吗……” 拾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六七千年,她也才只长大了那么一点点呢。 不过,跟帝君比起来……拾兰觉得自己还是长得很快了的。毕竟再快一些,她就要比帝君的真身高了。 “啪——” 一声清脆的脑瓜崩响起。拾兰猛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偷偷撩眼打量帝君的神情。 “在想什么呢?” “想……啊——所以清源现在,算是您之前所说的天庭驻守凡间的地仙了吗?” 拾兰抽了抽鼻子,想到她今天感受到的清源身上的气息,略微皱起了眉。 她本以为帝君之前说的地仙,是像镇元子大仙那样,逍遥自在,隐居五仙观的陆地游闲之仙。可是清源身上的气息……他和这片土地,因果牵连也太深了吧。 “天庭治下的地仙,本就不可能那么悠闲自在。” 东华看出了她的想法,叹息一声。 “那——” “永驻一方,代天庭听取信众诸多琐碎繁杂的祈愿,维持神道高高在上的信仰与统治,无诏不得离开封地半步,这才是天庭册封的地仙。” “怎么可以这样?”拾兰感觉她家小朋友被欺负了,撸起袖子就有点想去揍玉帝。 “清源是心甘情愿的。” 东华摸了摸拾兰的脑袋,于是拾兰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为什么会愿意呢?” 神仙一步可纵地千里。虽然他们常常一闭关就是成百上千年,但自己不离开和不被允许离开是不一样的。就像自从挚友陨落之后就鲜少出门的镇元子大仙也会隔个万八千年出门去与同道交流一样,拾兰可不能想象当神仙的一辈子都不离开一个地方。 第10章 “若一个神仙想,这是保一方平安的最好选择。” 若能逍遥自在、求道问真,谁会选择做一个被天庭册封、困守一方的地仙?更何况凡间还灵气稀薄。更多的,不过是看中了地仙所能积攒的功德与那几近于无的、天册录名的可能。但偏偏就有这样的傻瓜,只为守凡间一方安宁。 所以,他曾经看见过希望。得神女倾心也没有什么不好。唯独不幸的不过是身在那位一心想要斩断天梯、真真正正绝地天通的昊天玉皇统治时期,失去了可以被期待的未来。 “这些凡人,就那么重要吗?” 拾兰低声嘟囔道。她是听说了封神之后清源并没有留在昆仑,她也知道,他不可能去天庭待着。但是凡间洞天福地那么多,随便开辟个道场,以清源的实力,天庭难道还真能拿他怎么样吗? 喜欢蜀地就蜀地,之前也没少见他往蜀地跑,别以为她在东海就不知道当初蚕丛、柏灌、鱼凫他们是怎么回事了。而且当年宁封子他们在蜀地待了那么久,也没见得尽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阆风重要吗?” 东华没有在意拾兰的小脾气,比起刚出生时无心无情的模样,现在的拾兰已经好很多了。 拾兰一时无话可说,只微微低下了头。 “谁都有对自己来说重要的东西。”东华抬起手在自己的左眼上轻按。 东华紫府少阳帝君自东华至真之气化生而出,生而与西王母共掌天阶仙籍,怎么可能会只是一个十岁左右小童模样的神只?不过是他逆天改命保下了太一,为了供养一个准圣的残魂,损耗了大半本源之气而已。 他因此遭天道算计,记忆尽失,浑浑噩噩了数千年。可若是时光倒转,他难道就会放弃太一吗? 不会的。早在做下这个决定的那一刻,他心中对孰轻孰重就已经有了计较。那是对他来说,无论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及不上的重要存在。 第6章 只不过…… 东华眯了眯眼,左眸中日轮的光辉隐隐浮现。阳和之气可掩太阳之息,但却不一定能瞒得过圣人。那高居紫霄宫、与天道合一的道祖,到底知不知道活下来的是谁?到而今,他所做的一切,又是否仍在天道的算计掌握之中? 东华微垂了眼睑。曾经自诩算无遗策的妖皇到底是不在了。他当年手持河图洛书,不惜赌上自己的血脉和妖族天庭倾颓也要为太一求得一线生机,也是为妖族留下一座靠山,却仍是漏算了天道的手段和他弟弟的心意。 失却金乌之身和伴生神器,被蒙蔽了神志浑浑噩噩如傀儡般活下来的自己,顶着可笑至极的帝君名号,可还有资格再次持子与天道对弈?还是……应该假装自己真的忘记了一切,避居紫府,只护着太一的那一点真灵,而不去看、不去听妖族的现状? 在他恢复记忆的前一千年,他一直冷眼看着如今三界的一切。 巫妖一战之后,两族伤亡惨重,辉煌不复。人族取代了巫妖两族,登上了洪荒的舞台。 这本没有什么。当年龙凤大劫,巫妖两族也是这般上位的。而且不比巫族渐渐消亡,经由后土所化的轮回逐渐与人族混同,妖族到底族群庞大,洪荒大地上,仍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可是,这不是天道降灾令天塌地陷的理由,也不是妖族获罪于天,以致无数大妖身死,不少种族自此失去开启灵智的可能,成为人族驯养的家畜的理由。 虎豹可尾,虺蛇可践,禽兽蝮蛇,不敢攫噬,这可真是人族的黄金时代啊。 女娲借补天之大功德,圣名日盛。可牺牲的,却是本该与她同族相亲的同胞。 人族圣人,好一个大地之母、圣母娘娘。 幸而,还有通天所立的截教,为众生截取一线生机,有教无类地收妖族为门徒,才让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受重创的妖族仍能在三界立足。 可是一场封神之战,不过是那神道初成的昊天玉帝想要揽道门三教弟子为己用,但被牺牲的,又是谁? 庇护了妖族的截教一夕覆灭,被阐教用作血祭以破十绝阵的“道友”,他们身死的原因,还不够明了吗? 纵使十二金仙亲传,道行天尊门下弟子,韩毒龙和薛恶虎还是逃不过燃灯的点名。不过是妖族修士,再不是其他人眼中的同道罢了。 不然,红花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来是一家,那入释的文殊、慈航、普贤又为何能如此坦然地将曾经本该互称道兄的虬首仙、金光仙、灵牙仙收为坐骑,甚至如对待那些无知畜类般骟了虬首仙?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可妖又做错了什么?洪荒大地上天生地长的生灵,就真的比不过女娲抟土捏出来的泥人吗? “帝君。” 一声略带慌张的呼喊响在东华耳畔,左眸明光闪烁,终是归于平静。 欲斩道重修果非易事,此时他不过初初摧摇道基,便被心魔趁虚而入,难定心神。 “我没事了。” 而刚刚发现帝君神色不对,下意识抓住了他衣袖的拾兰也松了口气,悄悄将手收回来,仔细研究了一会儿发现帝君的衣袍没有被她捏出褶皱,这才轻轻拍了拍胸口,露出放心的模样。 为心魔所困……放在当年,怕不是要被天上地下所有同道嘲笑至死。 东华自嘲地笑笑,抬眸看向被他气息惊动,匆忙赶来的杨戬。 第11章 “适才有劳了。” 若不是杨戬第一时间加强了道场用于隐匿气息的法阵,深夜出现的太阳之息,落在某些神仙眼里怕不是如煌煌明火般醒目。 杨戬摇了摇头,“帝君不过一时气息不稳,若非我就在附近,也未必能够察觉。” 他多此一举,只不过是担心境界、气息不稳的时间拖久,即使是在他的道场,亦可能被有心人发现。 东华也不纠结这个话题,从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面对一切困境的准备。 天道所下的暗手太早,早到只要他仍修帝王道一天,便永远都不可能成圣。而从他为了保下太一而将其他妖族当作弃子的那一刻起,他也没有资格再去做这个妖皇了。 天道以“东华紫府少阳帝君”的尊位帮他稳住了道基,不过是希望这条路上永远有他这么一个不可能成功的失败者,从而令其他人也失去以帝王道成圣的可能。 可是啊……从洪荒伊始,他和太一又哪一次完全如了天道的愿呢? 圣人之下无敌的准圣修为,便是不要了又怎么样? 东华起身,一个小巧的铃铛在他的袖袍下若隐若现。 杨戬观察着他的神色,暗暗舒了一口气。 “夜色已深,还请帝君早些休息吧,杨戬就不打扰了。” “是我多有叨扰。” ※※※ 在蜀地盘桓了几日,东华便辞别杨戬,继续往西而去。 他虽对这位清源妙道真君有所希冀,但人心易变,事关妖族阖族存亡之大事,他又怎么敢如此轻易地交托出去? 东华回想着临行前少年真君仿佛始终不曾变过的清亮眸光。但是,也或许,“信任”二字总是来得那么不需要缘由吧。 “拾兰,我们去昆仑。” 广袖轻拂,两道身影已化光纵云而去,将脚下的万里山川均抛掷于身后。 昆仑古时为帝之下都,又兼有三清之玉清元始天尊立阐教于此,因此一向被视作万山之祖、神山祖庭。 然自昊天玉帝证道飞升以来,因其不喜仙神与凡间互通,昆仑天帝下都的作用,便日渐荒废了。如今阐教又宣布封山不出,是以除了对此一无所知,仍满怀虔诚之心想要求仙问道的凡人外,已甚少有修者再来造访昆仑。 东华帝君到了昆仑山范围内,见着凡人肉眼不可见的偌大结界擎天立地而起,轻笑一声,却没有闯入,而是绕过它,继续往西。 而结界内,有须发皆白的老者睁开了双眼,复又阖目,未置一词。 大地西极,崦嵫山上,丹木茂盛。 尚不待东华和拾兰踏足其上,已有青鸟清呖一声,化为人形,立于其身前。 赤发黑眸的青衣女子神色冷峻,语气生硬:“不知帝君来此,有何贵干?” 东华知晓青鸟性情如此,并未觉得冒犯,可第一次见到她的拾兰却不这么想。她上前一步,拦在女子和帝君之间,偏偏头认真打量着女子,露出状似无害的笑容。 “你就是清源说的大鵹姐姐?” “清源?你……”大鵹脸色微变,低头看着拾兰,似想说些什么,却又意识到不对,只能尽力露出一个虽仍有些僵硬,却也尚算温柔的笑容。 “他一个人在外面,可还好?” “嗯——让我想一想……” “拾兰。”东华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对于小姑娘一碰到跟他相关的事就炸毛的性格着实有些无奈。 大鵹却不觉得有什么。她深吸一口气,微微欠身。 “帝君来意我已知晓,只是陛下闭关已久,是否愿意相见帝君,恕鵹不敢妄言。” “无妨,请大鵹姑娘带路吧。” 大鵹面色沉凝,重又化为赤首黑目的禽鸟,扭头望了东华帝君一眼,便穿破云层向上飞去。 倏尔,三者已到了崦嵫山顶的一处石窟外。有同样赤首黑目的禽鸟迎上来,与大鵹交颈相对,而后一道化为人形。 “陛下就在里面。” 大鵹向帝君敛衽作礼,而她身侧看上去年岁比她稍小些的女子也匆忙跟着行礼。 拾兰询问地看了帝君一眼,默默地跟着大鵹二鸟退了出去。 东华扬手在石窟外布下一道结界,尔后静静地负手立于石窟前,无声等待。 良久,其内才传出一道沙哑却仍不失威严的声音。 “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你竟会来找我。” “世事无常,谁又能够料到一切?” “这句话,竟会从你口中说出……” 东华眉目平静,并不觉得有什么。 于是一声叹息自石窟深处传来,层层闭合的石门轰然洞开,露出其内华美的宫室。 而在宫室主殿中,巍然卧伏于榻上的,却是一尊豹尾虎齿的怪神。 “我神体受创,本源之气被封。无论你想做什么,恐怕我都无能为力。” 西王母甩动尾巴,在半空中打了个响鞭。 一个被人窃夺神权尊位,只能维持原形而不得变化;一个本体被毁,套着东华至真之气捏出的壳子而再不复金乌原形……也不知该不该说他们两个同病相怜。 “我此来,只是想问一个问题。” 东华不为所动。天生地养的上古神只,若当真会束手受戮,那才是个笑话。 禹传位于启,使人皇之位由民心所向变为家天下。然成汤终取夏桀而代之,便是昊天玉帝降旱于天下以罪,亦迫于其以身为祭,不得不退让、放弃,以免神道失去根基。这其中,若无出自西昆仑的指点,又怎么解释夏殷交战中出现的疑似火神祝融的身影? 第12章 “哦?” “杨戬身上,究竟有什么特殊?” 西王母神色未变,仍是先前那般漫不经心的模样。 “帝君难道看不出来?” “我看出来的那些,尚还不足以说明天庭那两位的态度。” 人神之子、炎黄血脉、阐教首徒……他的身份确实复杂而特殊,却远到不了似这般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程度。 “不过一个小辈而已,帝君又何必深究?” “三清、女娲、火云洞三圣皆对其另眼相看,此子落于棋局之上,可非止一个‘小辈’。” 东华帝君语气平平,半点看不出其与杨戬私交甚好的模样。 西王母不语,几息之后才露出一个有些随性的笑容。 第7章 “我确实做过什么。” 西王母微微阖眸,想起很多年以前。那时三青鸟和玄女都尚还陪伴在她身侧,在东王公诸事不管的情况下,她便是妖族天庭倾颓后,三界除圣人外最尊贵的神只。 彼时现在的昊天玉帝还在轮回中挣扎,天地间不能失去秩序,新生的、初初踏上洪荒舞台的人族更需要一个引导者,于是便由她来亲自选择一个执掌四方的天帝。 伏羲身份特殊,早早出局,而炎、黄之间则各有胜处。只是她更偏爱黄帝几分,便随意选中了他,命九天玄女代她授书,助其胜于阪泉、涿鹿。而蜀山氏既因她而生,知她选择,自也派了族人协战,展露出了过人的锐勇。 那时她对天道高高捧起的人族充满好奇与兴味,常常流连人间,不惮于与人族往来,同蜀山氏原本疏远的神、人关系也渐渐亲密了起来。 杨戬的父亲禀君是个很有趣的人,并不像他祖父颛顼那般无趣又惹她心烦。而云华虽是昊天的妹妹,却也是她的旧识瑶姬,爱屋及乌之下,她对两人诞下的孩子也有了几分偏爱。 她并没有意识到,昊天归位后,本该与他并尊的瑶池会视她为怎样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是仍如过去数千年般肆意妄为,高居于昆仑玉山上,指着那初初诞生便颇具灵性的幼儿,笑着对左右说:“这孩子,倒是似我池中金花,阶前玉树。” 而后被小青鸟哄得开心,又见那孩子颇有仙缘,便索性取出了为诸仙录名的瑶池金册,在上面挥笔写下了“金花太子”的名号。 那一念动间,她说不清是本心所向还是天道驱使。然而几年后那一场变故,却让她明白,天意从来高难问,眷者方可任妄为。 一朝天道不眷,她便能被原本不放在眼中的宵小之辈打落尘埃。 可是,谁愿意屈服于这样的命运?闭守昆仑,为的不过是有朝一日夺回原本属于她的一切。而那借着偷来的权柄高居众生之上的窃贼,午夜梦回时,可曾有过心惊胆战? 金册录名…… 东华若有所思,如此一来,昊天无论如何都要杨戬接受天庭册封的缘由便也就找到了。 只不知,比之当年的雷霆烈日,如今他的心意可曾有所改变? 待得东华帝君离去,西王母站起身,踱步往石窟深处而去。 大鵹和少鵹不知何时也已回到了她的身侧,两禽在无人时亦是一副冷肃而不近人情的模样,只是望向西王母的眼中,充满了崇敬与忠诚。 东华帝君尚能以西华至妙之气凝而化之的青玉珏保下东海龙三太子,西王母自然也能凭着她所能调动的最后一口本源之气护住她想要保护的人。 或许也不是全然出于保护之意,那时的她又岂会与一个凡人羁绊至深至此?不过是……让她狠狠跌了个跟头的瑶池想要杀了谁,她便想要救下谁罢了。 但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知晓,那本该即使不与人族互为仇雠,也应视人族如蝼蚁的东华紫府少阳帝君,竟也会与一个凡人交情深厚。 ※※※ “帝君,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拾兰见到帝君出来,连忙回到了他身边。她可没有想到,那两只看起来冷冰冰的青鸟,说起清源来,竟会是这般急切又关心的模样。 虽然她确实小心眼啦,看不惯任何对帝君不敬的人妖神鬼。但清源是她的好朋友,好朋友的面子总是要给的。更何况真打起来她也未必能占到多少便宜,又不想让帝君觉得她不乖,只好故意吊着她们的胃口,小小、小小地作弄她们一下。 可是啊……帝君在上,那样的眼神,她发现她真的有点扛不住。 好不容易等到帝君出来了,拾兰连忙跑路,借着帝君挡住了某些让她坐立难安的情感。 “我们……” 东华帝君一眼就看出拾兰对上性情耿直的青鸟一定是吃了“亏”,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正想说些什么,却看到了不远处正倚石垂钓的青衣道人。 道人垂钓并不奇怪,姜子牙就是这么钓上文王的。磻溪边那直钩一钓,怕不是足以令后世文人称道千年。奇怪的却是——因着东华与拾兰脚程快,他们的不远处,已是昆仑山脚下鸿毛不浮的弱水。 “……通天教主。” 东华的神情是难得的凝重,而跟在他身侧的拾兰更是直接化为了原形,浑身紧绷地盯着不远处的道人。 在拾兰心中,所有圣人都是她家帝君的敌人,哪怕她对通天教主的观感不坏,也不会因此放松了警惕。 “这里没有上清通天,只有一个无名散仙。” 第13章 自称“无名散仙”的道人抖了抖手上的鱼竿,叹了口气:“昔日姜子牙一竿钓上了文王并众文武,隆礼迎请,好不气派。我在此盘桓数日,竟只钓上一夫一兽,还是双眼神不好的,真是可惜。” 东华看着他,突然洒然一笑,摸了摸拾兰身上柔顺的毛发,让她渐渐放松了下来。 他注意到青衣道人拿着钓竿的手忍不住动了动,心头发笑,在本该紧张的当下,竟突然想起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原来当年他跟太一的那一句戏言,竟然是真的。他想到那时太一跟他吐槽的通天老是盯着他一身金灿灿的羽毛不放,复又忆起传到他耳中的碧游宫里群兽嬉闹的场景,竟真的是因为这个。 “是我眼拙。” 东华冲道人拱了拱手,“便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尚青。”道人收起了钓竿,眼也不眨地道。“‘尚忆当年事,青衫怀故人’的尚青。” “好名姓。” 拾兰听到这过于敷衍的假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而东华却是一脸平静,同样眼也不眨地称赞道。 “有眼光。”道人点点头,似对自己的取名水平甚是满意,尔后才说起他特意来此蹲守东华帝君的目的。“听闻帝君治下的三岛九洲广纳天下散修、妖族,不知可介意多我一个?” “当然不介意。若道友想,紫府亦可。” “欸,不可不可。紫府冷寂,又怎及三岛九洲热闹快活?” 道人优哉游哉地理了理袖口,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根青玉簪将原本斜倚在石上小憩时披散下来的长发挽起——由此可见,他这钓鱼钓得,着实是比太公还要敷衍——踏着弱水如履平地地踱步到东华身边。 “那便走吧。” “走去哪儿?”拾兰也不怕他了,插嘴问道。 “自然是回东海啊。”道人顺手撸了一把拾兰身上柔顺的毛,“你家帝君不是答应了吗?” “帝君只是答应了你可以去,又没有说……”拾兰被撸得舒服,连话都磕巴了一下。“更何况,帝君还有要事要做呢!” 她觉得自己就这么屈服实在是显得太没有原则和立场了,说到后半句时,努力使语气变得强硬了些。 “故布疑阵走这一遭也就够了,帝君莫不是当真还要在外面久留?” 道人的目光轻轻扫过东华的袖袍,仿佛能够看到隐藏在袖袍下的那个铃铛。 为了不让这诸天神佛轻易看破他此时的境界,连本来已经从三界消失的东皇钟都不得不带在身边防身,还逞什么强? “是了,也该回去了。” 东华默然片刻,冲拾兰点了点头,架起云头,带着一人一兽往东而去。 而青衣道人则将懒散发挥到了极致,见东华主动捎上了他,竟是连半分法力也懒得动用。就这么随意地坐在云上,靠着仍是兽形模样的拾兰,用袖袍掩着打了个哈欠。 “道友可是累了?” 东华也半点都不介意,甚至还将云蓄得大了些,又拉了个结界,挡住了高处凛冽的寒风。 “唉,前些时日听老师讲道理讲的头疼,近来恨不得一天睡上十二个时辰。” “那便去我东华宫好好睡上一觉,正好紫府清静。” “不……”道人没想到自己会被东华拿自己刚刚说出口的话噎回来,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东华轻笑着提起。 “正好前些时日在宫中养了只小狐狸,毛色纯正,发质柔软。” “……也好。” 道人非常没有立场地改了口风,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妲己:帝君你礼貌吗? 当然,此时尚还远在东海之上的九尾狐狸并没有意识到自家帝君把她卖了来讨别人的“欢心”,她仍抱着自己仅剩的八尾努力修炼,争取重新再长出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来。 就目的地达成了一致,东华倒也并不急着回返紫府。自极西而东,虽也不是不能瞬息而至,却到底不适合他这个“老人家”。 倏尔,有偌大妖气冲天而起,拦在了他们前行的路上。 不待拾兰有所反应,东华和尚青都已经发现了,这股妖气并不是冲他们而来。甚至于,妖气的主人也未必发现了他们。 不过说来也是,一个东华紫府少阳帝君,一个不愿意透露自己身份的通天教主,他们的行踪若是能够这般轻易地被人窥破,那才是个笑话。 东华目光扫过那股妖气的主人,却在看到他卷着的人族时顿了顿。 “相逢即是有缘,不妨去看一看?” 尚青也注意到了这点,捋了捋衣袖,猛地从云头上跳了下去。 “你——” 东华下意识地想去拉他,却在下一瞬反应了过来,摇了摇头,也降下云头。 第8章 “阿显,你没事吧?” 东华和尚青并没有贸贸然地现身,而是隐于半空,看着那妖气的主人。 却原来,那是一条通体洁白的巨蛇,此时正大半个身子伏于水中,仅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问着坐在不远处还有些怔愣的人类。 那人类跌坐在岸边,形貌有几分狼狈,像是刚遭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眼神中也透出几分茫然。 东华冷眼看着,却见那人类在听到巨蛇的声音后,僵直地转头看向他,而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到那巨蛇身前,一手抱着他的脑袋,一手顺着他光滑的鳞片往下摸,似是在努力寻找些什么。 第14章 “酉生,刚刚那支箭射中了你是不是?你怎么样?” 巨蛇此时的身形已经变得太大了,被唤做“阿显”的人类再怎么着急,也看不出、摸不到他身上有没有他记忆中的伤口。 巨蛇酉生见阿显仍如之前那些年一样,纯粹地关心着他,不由得偷偷松了口气。蛇身游走,渐渐从水中滑了出来,将他的人类圈在当中。 “阿显,我没事。” 他蛇尾勾了勾,将缺了一块鳞片、露出被水泡到微微有些泛白的鲜红血肉的那截蛇身藏在人类看不到的角度,然后低下头轻轻蹭了蹭人类。 白显看着酉生确实是不像有伤的模样,也同样松了口气。摸摸他低伏到自己眼前的脑袋,努力扯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 “酉生,这下我可能真的就只能跟你一起去隐居山林了。” 酉生乖顺地任由他摸着,蛇类冰冷的竖瞳中人性化地透出几分无措。 “阿显,对不起,我……” 酉生想到了那些人类冰冷的刀锋。明明前一天他们还笑盈盈地同白显打招呼,邻里间相互照应,可却只是因为他的出现,就瞬间翻脸不认人。想要杀了他也就算了,竟然连白显的安危也不顾,甚至只是因为白显不愿意交出他,就想要连同他的阿显一起杀掉。 “这不是你的错,酉生。”白显的脸上有一瞬的落寞,却很快隐去。“不是你的错。” 从他十岁那年在后院的鸡窝里捡到酉生开始,就是酉生一直陪伴他到现在的。 只是小时候的酉生还可以藏在他的袖口或是怀中,但随着酉生越长越大,他也渐渐开始无力隐藏酉生的存在了。 从酉生白日里只能委委屈屈地躲在屋子地下的深穴中,等到深夜无人时才可以出来放风开始,他就考虑过要不要送酉生回归山林。 可是每每看着酉生宁可跟着他过吃也吃不饱的日子,却仍不愿意一条蛇回到对他来说有着丰富食物的密林,他就狠不下心将他丢在那里了。 “阿显,阿显,我要吃你烤熟的食物……” “阿显,阿显,我这次猎了一头大野猪,能养你了吗?” “不用担心阿显,我这顿吃饱就能撑好多天了呢……” 还有更早更早,酉生第一次开口说话的时候。 孤零零在这个世上生活了十五年的少年捧着唯一只属于他的小蛇,在深夜望着那一轮圆月,突然觉得有些寂寞。 “小蛇,我只有你了……” 他戳戳小蛇一点点低垂的脑袋,然后听到了一个陌生清亮的少年音。 “我会一直陪着阿显的。” 下一秒,是一人一蛇呆愣地大眼瞪小眼。 “啊啊啊刚刚是我在说话吗?阿显——” “……小蛇……?” 随后是一阵兵荒马乱。也幸好他家在村子里偏僻的一角,才没有让小蛇早早地被其他村民发现。 而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他有了一个弟弟。 “你生于酉时,又是在鸡窝里被孵出来的,就叫你酉生吧……至于姓,你既然是一条白蛇,就跟我一样姓白好不好?” 自此以后,你便是我白显的弟弟,白酉生。我承诺,会一辈子照顾你,对你好。 而如今,小蛇已经长成了大蛇。虽然遗憾跟村子里的爷奶叔伯们最后闹到这样的结局,但是…… “酉生,反正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同你一道隐居山林做个隐士,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他们既然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那我们可能要走的远一些啦。” 酉生巨大的蛇目凝视着白显,试图分辨他洒然的笑容中是否有半分勉强。 良久,才点点头。 “好,我带你走。” “小蛇,你带着你的人类,想要去哪里呢?” 从看到人类抱住巨蛇的那一刻起就隐隐露出了几丝笑意的尚青见一人一蛇终于互述完了“衷情”,偏偏头看了一眼东华,随后毫无征兆地现了身。 巨蛇将人类圈得更紧了些,但兽类敏锐的直觉却让他不敢在面对面前之人时轻举妄动。 和那些轻易被他甩脱的村民不同,眼前这个人……这个人…… 猛烈的眩晕感突然降临在他的身上,下一秒,巨蛇便化作了身披羽衣的少年。 而原本紧紧被他护在中间的白显则在感受到他异常的那一刻就挣脱了出来,挡在了白酉生的身前。 “阁下是何人?” “羽衣……”尚青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巨蛇化作的少年,“没想到你还有几分来历。” 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这羽衣上是何种妖兽的羽毛。 “怎么,见了故人血脉,不照拂一二?” 尚青看向东华所在的地方,然后看着他无奈地解除了隐身的术法。 白显和酉生显然又为这变故一惊。在青衣道人开口之前,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那里竟然还有一人! 只是……一人一蛇看着新出现的那人,只见他一头如雪皓发被鸟纹玉冠束于脑后,一身玄衣,上饰有十二章纹,即使此刻踏足凡尘,亦仍如九天仙神般高高在上。 不,或许,他本就是那九天仙神。 酉生从他获得的传承记忆中,依稀找出了这般模样的神只。 紫府洞天,青阳化炁…… “紫府东华帝君……” 第15章 那另一位是……酉生努力回忆,却仍想不起来能够如此随意地与东华帝君往来却又这般模样的大能究竟会是谁。许是哪位道德高士吧……他暗自打量着青衣道人,发现他虽是一身素色青衫,但其上却绣满了暗花缠枝莲纹,腰缀环佩,头上簪着的碧玉簪隐现神光,可见其亦非凡品。 “原来是大天尊。” 此时正是封神一战结束没有多久的时候,那是第一次有那么多的凡人与他们眼中的仙神朝夕相处,共事了近二十年。原本隔着一层迷雾的神秘世界好像突然向他们打开了一角,那些闲谈间透露出的神仙轶事,经由归家的士卒们带向了四方,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神话传说。 白显或许不知道紫府东华帝君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神,却也明白这个名号意味着什么。他稳稳地站在酉生身前,拱手一礼,眸光中透出的坚定和决绝让东华也不由得轻哂。 原来有一天,竟会有人类试图为了一个妖族挡在他面前吗? “你们不妨往蜀中一行。” 东华的眸光幽深,如波澜不起的渊池。他不带丝毫感情地留下一语,袖袍一拂,便携尚青一道离开了。而原本兴致勃勃来看“热闹”的尚青也不挣扎,乖巧地任由他带着远去。 “蜀中……听闻巴蜀贫瘠荒凉,非涝即旱,但既然大天尊提起,想来有其深意。” 白显若有所思,“酉生,此地距蜀中有千余里,我们可要一试?” “我可以带你飞过去。” 酉生闷闷道,显然为自己刚才竟然被白显护在身后而感到懊恼。 “飞?” 酉生点点头,身上的羽衣渐渐与其融为一体,然后整个人化为了一只大鸟。他放下一边羽翼,示意白显爬到他身上来。尔后轻轻振翅,便如飓风般掠上了高空。 “酉生,我以为你是一条蛇?” “我也不知道,在能够化为人形后突然就发现自己可以变成一只鸟了。” “那你还能变回蛇吗?” “应当可以。” “……这么说来,当初我该唤你‘羽生’才是。‘酉生’有些俗了。” “不,‘酉生’很好。” 只要是你起的名字,都很好。 “他们这样,也很好,不是吗?” 隐在更高的云头上的尚青似有所指地道。 “去蜀中,得了川主庇佑,才会一直这样好下去。” 白显此时因为同族伤了他的心,才愿意跟酉生一道隐居山林。但十年、二十年,始终只有虫蛇鸟兽相伴的他,真的不会后悔吗? 蜀地人情特殊,不忌人妖往来。去了蜀中,他才可以一边与酉生相伴,一边与同族交往,而不用放弃任何一边;而酉生,也才可以找到与他一样的存在,在人类短暂的一生终结后,不至于失去所有的羁绊,独留人间。 你信众生可渡,为此立截教以救众生。我却只信同族相亲,与其寄希望于那微弱的可能,不如只当人与妖终归殊途陌路。 不过,我会始终记得,那个见了巫妖两族惨烈结局,见了遇劫苍生茫茫然无所归依,便毅然决然以青萍剑立道,向天道截取一线生机的上清通天。我也会试着……去相信更多的可能。 你永远不会知道,那一日的猎猎红衣、指天立誓,曾令自命不凡的妖皇如何神魂大震,心旌摇摇。 第9章 “我明白了。” 尚青轻叹一声,不再言语。 跟上来同两人挤到一个云头上的拾兰有些茫然地感受着突然低沉起来的气氛,探头探脑。 “那我们是要回去了吗?还是再去蜀中看看清源?” 拾兰不明白帝君为什么突然用了“川主”这样疏远的称呼,她只是听到了关键词,便开口问一句。 东华听着拾兰如此自然的“清源”,微不可查地一顿,随即失笑,摸了摸拾兰的脑袋。 “不,我们回去了。下次有机会再带你去看清源。” “噢,好的。” 拾兰看到帝君笑了,也跟着傻乎乎地笑了起来。她不需要懂帝君为什么好像又突然心情愉悦起来了,只要知道帝君开心了就好。 尚青也微微勾了勾唇,明白了东华为什么会把这么一个傻乎乎的麒麟带在自己身边。 「清源?嗯?」 落入东华耳中的传音带着丝毫不加掩饰地调侃。 「凤凰山那一阵狂风可是来的莫名。」 你我彼此彼此,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尚青摸了摸鼻尖,没想到自己无心地一次指点竟然也被他看在了眼里。 要他说,以杨戬的性格,明明截教才更适合他。只可惜他师兄占尽了天时地利,仗着与西王母同在昆仑,就这么把一个好苗子收入了门下。 事情既已成定局,他也不是非要跟他师侄抢徒弟的性子。不过后来偶然遇见了那两个金毛童子,见他们颇合他的眼缘,不忍他们跟其他五夷山散修那样傻乎乎地直接去西岐送死,便指点了几句,送了他们一份机缘。 劫数降临,他倒不在乎这些散修为了求一线生机去襄助西岐,与他的门人弟子为敌。只是求生有求生的法子,找错了人,便是将定海珠这等重宝献上,也不过是红水阵里走一遭,魂上封神榜。 两人一路闲谈,拾兰跟在一旁,只看见帝君和通天教主越靠越近,一副熟络非常的模样,好像初见时的凝重、戒备全是她的错觉。 第16章 说起来,帝君和教主,是有什么渊源吗?她努力回想,但想破了小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假装自己是个隐形兽,默默地蹲在那里不发一言。 ——别以为她没有看出来帝君和教主背着她在那里互相传音,哼。 ※※※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自那日拾兰同帝君与自称“尚青”的散修一道自陆上归来,转眼间便又过去了二百余年。 东华帝君一直闭关不出,而尚青则飞速与三岛九洲的散修们打成了一片,只偶尔来紫府转上一转,摸走几坛帝君府中久藏的佳酿,一副全然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模样。 妲己自水榭石桌上跃下,四足婀娜,走出摇曳生姿的仪态,背后九尾舒展,仿佛封神旧事全部都不过是她的一场幻梦。 她想起帝君刚回来时冷不丁撞上那青衣道人,被吓得大把大把掉毛的情状,不免有些暗自唾弃起自己的胆小无用。但想到那时通天教主的一身气度做派,又禁不住怔怔出了神。 其实也怪不得她。 世人皆道封神一战,是通天教主狂悖护短、不通情理,起嗔怒之心,致生杀伐,使众仙俱遭屠戮。她虽同处局中,却也不免受这些言论所惑。而若论起商朝大败、截教尽输的缘由,她怎么都逃不开一个蛊惑帝王,以致商纣人心尽失的罪名。如此,骤然对上本该在道祖紫霄宫的上清圣人,又怎么能不令她惊恐? 不说别的,只单就她明知金灵圣母门下弟子闻仲尽心拱卫殷商社稷多年,却还敢接了女娲娘娘旨意去惑乱那商纣江山,便可治她一个不敬截教之罪。 对着阐教,通天教主都能摆下诛仙、万仙两大杀阵,又何况是她一个小小的狐妖呢? 可是,那日见了教主,他却只是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 “小狐狸,你竟也还活着吗?” 尔后便随帝君进了殿内,不曾对她有半句恶言、半分冷待。 后来帝君闭关,教主也间或来紫府走动。有时遇上了,待她竟仿若门下弟子一般,若无什么事便闲坐为她讲道解惑。她的九尾能在短短百年间修回,也是托了教主几次指点相助的福。 于是,她慢慢想起,不问青红皂白庇护门下弟子的是阐教,命弟子恪守清规几次开释广成子的是教主;口称道友却动辄坏其性命的是阐教,记得“红花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来是一家”的却是截教门下赵公明与通天教主。 为着封神,元始天尊早早出了玉虚宫;可哪怕门下弟子如闻仲、余元、火灵圣母、赵公明、三霄娘娘等尽皆身陨,通天教主可有轻易踏出过碧游宫,为弟子撑腰? 命多宝道人摆下诛仙阵,是为道统。纵使那一句“左道旁门,不问披毛戴角之人,湿生卵化之辈,皆可同教共处”非广成子所言,乃截教弟子杜撰,教主轻信门徒。然诛仙阵前,教主质问此事,元始天尊不令广成子自辩,也不就此反驳,只道要教主莫怪广成子,甚至直言截教门人人言兽行,便可知此语纵使杜撰,也非空穴来风。 一教传三友。 本是一本相传的阐教竟将截教视作左道异端,关乎道统,诛仙阵如何能不摆?怎么到了最后,却反变成了通天教主擅致事端,罪诚在彼? 兜兜转转,原来圣人也逃不过成王败寇的结局吗? 妲己想起她的大王,又想到教主,不免就有些黯然伤神。 不过,尚不待她在这里伤春悲秋多久,就见阆风匆匆从她面前走过。 莫不是帝君出关了? 妲己稍加犹豫,便跟了上去。 有帝君之前的准许,阆风也不在乎妲己跟在他身后,只径直往帝君闭关的静室而去。 果然,等到了静室,就发现原本紧闭的大门敞开,缓缓从内步出的帝君仍是那副少年模样。只是与往日不同,帝君此时面色苍白,唇色无华,自珠冠间隐约透出的几分如琉璃般的脆弱,令眼前之人看上去竟仿佛不是高高在上、君牧众仙的东华紫府少阳帝君,而是什么山野精怪化作的少年。 “帝君。” 有那么一刹那,阆风甚至想失礼地上前搀扶住自家帝君。 然而被帝君平静却有若千钧的目光扫过,他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踏出的脚步收回,只从绷紧的面皮下流泻出几分担忧。 “我既活着,便是无事。” 东华的眉目平静,一步一步稳稳地踏出宫室,感受着久违的金乌之力遍洒全身。 “可有褒城来信?” “有,半个时辰前刚有密信送至。” 阆风低头,将一封信双手递上。 东华将信取出阅罢,随即捻为飞灰。 “且传信于两位龙君,此因果牵连颇深,累及一朝兴败。天庭或会借此问罪于龙族。待时机到时,先叩东海,旋即可转至紫府。” “是。” 阆风知晓分寸,不敢因心中挂念帝君而耽误正事,只看了妲己一眼,然后便转身告退。 妲己此前一直默默蹲在一旁,此时见阆风离开了,摇了摇尾巴,轻轻踱步到帝君脚边,几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缠上了帝君的小腿。 东华自然地抱起了这只粘人的小狐狸,从脑后一直顺着脊背撸到了尾巴尖。 “不错。” 不过两百年便修回了九尾,可见妲己确实无愧于当年青丘最出色的九尾狐之名。 第17章 “有赖于教主指点。” 妲己倒也不居功,她对自己的状态心知肚明。若是能放下殷受,她的修为或可更进一步。但修行之事,若不为从心所欲,要这寿与天齐又有何用? 东华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也是,他倒是最会调/教弟子。” 且看那封神战场上,截教门人出众者几许便可见一斑。只是一朝风流云散,他怕不是要寂寞了吧…… “紫府灵官又何曾逊色半分?” 清越的声音伴着那一袭青衣而来,尚青轻摇折扇,衣带当风,行走间依稀有几分人间风流子的模样。 “不过……”他上下打量着东华,一手已覆上其后心要穴。“有什么事值得你这般仓促出关?” 暖融却仍可见出其质本凛冽的法力自后心蔓延至全身。要穴落入他人之手,无力反抗的东华本该警惕,却自然地放松了下来,甚至半倚在了那青衣道人身上。 也不知尚青是刚与哪家仙友饮了酒过来,此时身上还带着清冽的酒气。凑近了,便一股脑地裹住了东华,让他一闻就觉出了这酒是出自自家紫府的窖藏佳酿。 那是阆风带着紫府一众灵官,亲自去瀛洲取了玉醴之泉水,又去太阴星上采了万年之木樨,并寻得炎帝时天降的糯种,方才酿出的仙酒。忙碌许久,最后所得也不过百余坛,却不知这短短两百年过去,紫府中还剩得几坛? 不过,尚青本人对此可毫无负疚,而东华更是不会吝啬于这几坛酒。 他甚至露出了一丝笑意,放任因为尚青的靠近还是忍不住下意识紧张的妲己从他怀中跃下,在尚青抽手后,站直了身子,掸了掸衣袖,广袖宽袍,临风而立,虽是少年模样,亦显露出难掩的神光夺目、绝代风华。 “算不得仓促,不过是闭关已然无用了而已。” 他的左眸中仍有太阳的光影闪动。但眼底流转的,却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道蕴。 “更何况,新局将启,我又岂能再错过此局?” 以三界为棋局,以众生为棋子。旧局已覆,新子落下,能否让一切都随己所愿,大抵就看此局胜负了。 第10章 人间周幽王二年,泾、河、洛三川皆震,岐山复崩。后一年,褒人为赎父罪献女。此即为西周祸变之始。 天兴周室,不过三百年而帝星有异。玉皇命三垣详查,知龙漦、元鼋之事,以罪责褒城二君。二龙君风闻此讯,不待玉旨降临,求助于东海,未果,仓促托庇于紫府。紫府遣书、礼至天庭,帝遂宽宥之,免其罪罚,另择褒水水君。 ——《仙铭轶事·人间卷》 ※※※ 却说褒珎、褒瑨两龙自那日接到紫府密信,虽因周王宫中有与他们因果牵连的凡女降世而心有不安,但见信中天庭问罪等语却仍不免觉得有些夸大。 毕竟要说那人类女子与他们有多大关系倒也不是。不过是受了龙气浸染,生而有异,寿数较凡人长些,成长得也会比一般人类慢一些。但若就此将她归于龙族,怕是问遍四海上下都不会有哪条龙承认的。 便说她是妖,怕不是也有一二可辩。 只是此语既出自东华紫府少阳帝君,他们也不敢轻忽。托了在天庭任职的好友留意消息,不曾想竟真得知了玉帝要以“扰乱人间王朝气数”的罪名降罚于他们。 再看原本在他们眼中不过区区一凡女的褒姒进宫之际竟引得周天星辰震动,再是不信也只能认命,弃了褒水之中经营多年的龙宫不要,依照帝君信中指点先去东海向龙王求助。 既有东华帝君之言在先,东海龙宫闭门谢客也就未曾出乎他们的意料。褒珎、褒瑨半真半假地做出仓皇模样,然后一头撞进了东华帝君辖下的三岛九洲。 玉帝问罪之事成真,却不知帝君是否真的能够保下他们? 昔年因听闻夏桀宫中有蛟妾,又见其竟敢兵伐岷山,逼得在炎黄旧部不着痕迹的庇护下境况刚刚有所好转的岷山蜀人献女以乞降。那时他们初出茅庐,兼之东海龙王刚刚为他们上书天庭,使凌霄殿御笔钦点了他们褒水水君之位,正是轻狂恣睢的时候,便大胆往夏王宫中一行,戏弄于那桀王,却不想此举竟于数百年后给自己惹来这般祸事。 褒珎、褒瑨两龙念及此也不免有些懊悔。他们到底与新因封神而受玉帝册封的那帮神仙不同,曾亲眼见过天条刚刚出世之际玉帝以天条律令对违逆者降下雷霆之罚的模样。似他们这般年岁活得足够久的,既然见识过了当年有护道之功,又为玉皇亲眷的云华侍长的下场,便万万不可能指望那位端坐于凌霄宝殿之上、似乎日益宽仁的天庭之主会对他们网开一面。 更何况龙族虽只是名义上受天庭辖制,但低过一次头了,天庭若非要以天条问罪,便是四海龙王出面,也不见得有回旋的余地。 好在帝君言之有信,不知与昊天玉帝达成了怎样的交易,罪名不改,天条律令之下,责罚却变成了轻飘飘地褫夺褒水水君之位。 自闻知消息起便做好了回不去褒水准备的褒珎、褒瑨对此结果未敢有分毫不满,只大大松了一口气,然后安安分分地在紫府住了下来。 龙王本就有意命他们随侍少君,待得帝君长成,君临四海,区区褒水又何足轻重? 他们眼巴巴地看着尚还在万年冰魄中沉沉睡着的少君,想到已为他人所有的故居,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半点也不心痛,真的,不心疼。 第18章 “看来龙族掌管天下水系,到底为昊天所忌。” 尚青轻捻棋子,将之落于天元。 “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又有谁会容得下天下水系握于他人之手?” 昔年炎黄部族争斗多年,为何唯有共工与颛顼的那一场斗了个天翻地覆?不过是这天地间,大大小小的江河湖泊占据了十之有七。共工身为水神,乘天势以隘制天下,令自黄帝成圣后,代其执掌天帝权柄的颛顼也只能仓促应对。 而若非共工怒触不周山而亡,身死道消,世间再无天生执掌控水之力的神只诞生。又兼天下水族在短时间的混乱后,迅速被早有准备又族群庞大、实力不凡的龙族征服。后来昊天也不会捏着鼻子接受了龙族的投诚,默许他们族内自治。 尚青对此不予置评。他也好,他的两位兄长也好,走得都是教化众生的路子。与昊天,乃至于昔年的妖皇,都可以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不过,若是他们知道真相,也不知那两条小龙还会不会这般感激你?” 也许这世上大多数人都看不出,但眼看着东华斩道重修的尚青又怎会没有发现?区区人间王朝兴衰、甚至连改朝换代都不是,又怎么可能引得紫薇星变,更不该牵动周天星斗一并大震。不过是有人在恰当的时机,斩去帝王道基,令帝皇紫气重归于天地。 “他们命中有此一劫,无论我是否插手,昊天都会以此降罪。” 罪名为何并不重要,对于那位玉皇大帝来说,重要的不过是找到借口将各方水系的龙君换作司水的神仙,也好让天庭对三界的统治愈发稳固。 而他所做的,只不过是利用这个恰当的时机,来掩盖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和随之而来的异象。 “也是。” 尚青看着棋盘上逐渐满布的黑白棋子,开始有些苦恼。 文桑为局,犀象为子,这尧皇为其子丹朱所制的弈棋,对上曾以河图洛书为本命法宝的东华,可真是让人半点都不能将之视作消遣。 东华的唇角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他不动声色地撤下了原本布于四周的屏障。下一秒,就见一只狐狸跃到了两人面前的石桌上,九尾摇摆,拂乱了整个棋局。 尚青松了口气,将手中的棋子弃于棋罐,然后便自然而然地从石桌上把狐狸抱了下来,摁在怀里使劲撸了撸。 下棋什么的,真是让人头大,还是毛茸茸比较使人快乐。 “小狐狸,怎么了?”作为回报,便让他给这只冒冒失失的小狐狸递个话头吧。 说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想不开要同帝俊这个变态下所谓的围棋? “帝君,那褒姒……” 东华见尚青这般姿态,便也只当刚刚那局棋并不曾下过。袖袍一挥,被妲己拂乱的棋子就都归入了棋罐之中。 “她只是个凡人。”而姬宫湦也不是帝辛。 “小狐狸,你家帝君可不是女娲。” 尚青捏了捏狐狸的耳朵尖,看着她的耳朵不受主人控制地抖立了起来,方才笑道。 帝星出乱世。但神仙的寿岁何其漫长,又哪里需要亲自出手去搅乱人间王朝的安宁与稳定? 女娲那时是知晓了封神一事,又刚好被帝辛冲撞。一为卖玉帝几分面子,二来,也是给那不敬圣人的人间帝王一个教训,方才起了报复之心。 可东华所需的不过是一个契机,与其刻意去推动,倒不如顺其自然来的不易被人察觉。 只不过,某人能掐会算,所以明明是因势利导,落在旁人眼中,倒显得阴谋深沉、布子深远了。 妲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听闻了周王宫中的变故,竟只因那传闻与昔年自己同子受的旧事有几分相似,便感同身受地跑过来质问帝君,却忘了,帝君又怎会与那高高在上、任性妄为、视人妖两族皆如己物的女娲娘娘一般。 曾经命手下妖族屠戮凡人,只为打造出一把充斥着血煞之气与人族冤魂的屠巫剑的前·妖皇看出妲己的窘迫,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权作安抚。 而尚青也只是斜觑了东华一眼,并未出言打击小狐狸心中那天真的想法。 ——他说东华不是女娲,可不是这小狐狸现下心中所想之意。他想说的是,女娲哪有某人那般段位高超?似这等简单粗暴的手段,又岂会出自他手? -你怎知我不会? 东华微微挑眉,似笑非笑。 -你会? 见识过昔年妖皇手段的尚青半点都不相信,却见东华意有所指地看了他怀中的狐狸一眼。 -能让道友心甘情愿留在我东华宫,可不是多亏了这等手段? 尚青撸狐狸的手一僵,将妲己塞到了东华怀中,转身便走。 投其所好,确实是再简单不过的手段了。他恨恨地想,决定自己要出门找新近结识的那帮酒友好好地去游山玩水一番。 在熟门熟路地从东华宫的酒窖中拎走窖藏的佳酿时,看着自东华醒来后,窖中再不见减少的美酒,复又想到无论自己走了多远,酒喝尽了,总是要回紫府一趟的行为……投其所好,同样的手段竟还用了两遍!尚青这般想着,可脸上隐隐浮现的笑意却不曾消散。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将之附于紫府碧阙之上,确保哪怕自己在万里之外亦能察觉东华宫中的变故,这才化光而去。 而仍静坐于石凳上的东华轻轻抚过怀中狐狸柔软的毛发,感受着东华宫中随着那人远去却始终不曾消散的气息,终是低低笑出声来。 第19章 他用了最简单不过的手段,却有人愿意俯身屈就,心甘情愿地上钩,何其之有幸也。 第11章 尚青自那日离了东华宫,便径直去了海外诸岛寻他新结识的那帮酒友。 他们也俱都是洒脱之人。以酒为媒,不多时,原本彼此间还有几分陌生的人便尽数成了可以结伴同行的挚友。 朝游北海暮苍梧,日赏东君夜碧华。没有了大劫纷扰,神仙的日子自然是逍遥快活,自在从容。 尚青混杂在其中,全无半点异样。因着每每拿出的上品佳酿,更是被一帮人亲近“讨好”,戏称为“酒仙”。 一日,其中一位名唤沈途的散仙突然神神秘秘地开口:“你们可听说过海上有一国土名唤‘傲来国’?” “不曾。怎的,莫非那处有什么盛景?” “盛景倒是也有。那傲来国界之内有一座名山,唤为‘花果山’,丹崖怪石、峭壁奇峰,确有不凡之景。” 诸人听闻,虽仍觉得这等名不见经传的地方未必有什么绝佳的风景,但本就是饱食而遨游,倒也不妨去游览一番,且作清粥小菜下酒。 “莫急,莫急,且听我说完。” 那沈途倒是胸有成竹,自信他提出来的地方绝对有十足的吸引力。 “百余年前我途径傲来,正好在花果山上驻足,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好了,莫要吊人胃口,快说来听听。若是有趣,我们便同去看看。” “那上面莫不是有什么天材地宝、琪花瑶草?” “说是天材地宝也对,”沈途压低了声音,“那花果山顶,有一块即将化灵的仙石……” “不过是一山野精怪,有什么值得这般神神秘秘的?” 众人都有些失望,天地精华化生万物,他们这些修行之人见得还少了吗? 沈途摆摆手,看了看四周,方才继续低声说道,“我观那块仙石,有几分像当年那位补天时所炼的五彩石。” 这话一出,连尚青都有了几分兴趣。谁让此界天道是这般的不讲道理,若那块石头当真是五彩石,那不管它有没有参与补天,其上都必然有补天之大功德。 不过,天道真的能容忍这样一块五彩石化形? “你说的可是真的?”其他人明显也有几分不信。 沈途自己其实也有一样的怀疑,不过…… “我那时在花果山上小歇。初到时,正是黄昏时分,观那仙石并没有什么异样。然而因见了山上异景,多徘徊了片刻,待到月上中天,却见那块石头内似有五色云霞流转,与传闻中的五彩石颇为相似。” 众人将信将疑,却也一致决定了去那花果山上看一看。毕竟,按照沈途的说法,仙石化灵之日,怕是就在眼前。 他们皆是修道之人,一念心动,便架云而起,直往花果山而去。须臾之间,已经到了沈途所说的傲来之国。 “这便是花果山?” 有人擅长观气,远远地倒也看出了花果山的几分不凡。 还有人则注意到了不远处御水独行、松形鹤骨的羽衣道人。 “这位道友,你也是要去往花果山吗?” 能够和尚青熟络起来,他们本就是疏朗善交之人。虽然此行是因为听闻了花果山上疑似有即将化形的五彩石这等异事,但他们既未起掠夺之心,自然也不会介意在去的路上结交新的朋友。 道人听闻此声,本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只是神念下意识地扫过这群人,却在看到其中那张熟悉的面孔时不由得驻足。 他回转身来,朝着尚青的方向施了一礼。 “不料今日竟能再次得遇道友,还未谢过道友昔年指点之恩。”然后方才回答先前开口唤住他的那人,“正是要往花果山去。” 尚青凝神打量了他一会儿,已知自别后这小蛇与那凡人的经历。在心底轻轻叹息一声,到底没有受他此礼。 “那日开口的是东华帝君,我不过恰逢其会罢了。” 自这小蛇与那凡人依着东华的指点去了蜀地,又得川主准许定居青城山后,后事确实如那日东华所料的一般。那个凡人终究是没有一直守着山野孤寂,在觉得酉生即使没有他也能一妖过得很好以后,便同青城山下一位一心爱慕他、不惜为了他拖到年过二十了还未出嫁的姑娘结了亲,搬至山下去住了,只闲暇时如走亲访友般上山看看他一手养大的弟弟兼蛇妖。不过,便是这一年不到三两次的看望,待得幼子降生,也渐渐少了下去,最后逐渐断了联系。 蛇妖乖巧,并未因此心生怨怼,直至凡人死去,仍悄悄照拂着他的后人。 可人事有变,因一些变故和机遇,白家举家迁去了郿邑,蛇妖与那凡人最后的牵挂便也断了。 好在,或许也是因缘巧合,就在白家举家迁走的那年,蛇妖在青城山下捡到了一条受伤的白蛇。许是因为也曾被白显手把手地教过如何珍而重之地抱住他的女儿,这条明明在青城山定居了许久,却仍同同在山上修行的众妖们关系冷淡的蛇妖突然起了心思,自山野间捧起这条与他一样通体洁白的小蛇,将之带回了自己的洞府,取名珍娘,细心抚养教导至今。 酉生不语。他能看懂人情世故,自然明白当日东华帝君是因何而开口。 其他几人听闻帝君的名号,初时不免也有些讶异。不过很快反应了过来,倒是热情招呼起了酉生。 第20章 “没想到道友竟与尚青是旧识?” “既是旧识,不妨便一同去那花果山吧。” “我等皆是海外散仙,不知道友自何处而来?” 你一言,我一语,转眼之间,众人便已到了花果山上。 酉生摸了摸被他藏在袖袍下的小蛇,有些哑然。他倒是不信他们中没有一个人看出他蛇妖的身份,不过是…… 海外诸岛,有东华帝君坐镇,妖族同样也有容身之地,就如他在川蜀那般。 寿鹿仙狐,灵禽玄鹤,花果山倒也不愧为一处仙山。众人登了山,才察觉出其虽名声不显,却也是难得的福地。 只酉生略皱起了眉,微微有些失望。 他本是一条宅蛇,轻易不会离开川蜀,只是自收养了这条被他起名“珍娘”的小蛇后,也难免有了一腔慈父之心。 当初他出生不过五年便能开口说话,十余年后遇到东华帝君和尚青之际即可化为人形。可自他于青城山下捡到珍娘至今百余年过去了,珍娘的修为还是没有多少精进,更别提口吐人言和化形了。 他为此改了自己的一贯作风,与同居青城山上的其他妖修也渐渐熟络了起来。后来又认识了峨眉山上的一位老猴妖,听那猴妖说起当年他的父辈随一位古神在海外修行时,曾定居傲来国花果山,那山上有一株昔年沐龙血而生的龙血草,或许会有益于珍娘修行。 虽知道时移世易,那么多年过去了,那株龙血草未必还在。但已经给珍娘喂了不知道多少天材地宝的酉生还是抱着微弱的希望出海,想要寻得龙血草助珍娘早日化形。 只可惜…… “对了,还未问道友来花果山是有什么要事吗?” 沈途一拍脑袋,兴致勃勃地问酉生,眼底是某种蠢蠢欲动。放在数千年以后,他就会知道,他的这一渴望在后世的人类口中,有一个说法,叫——吃我安利。 “我本欲来花果山寻一株龙血草,只可惜……” 酉生已经看出了这帮散修都是性情豁达之人,更何况花果山上显然已没有了龙血草的踪迹,自然不怕这话说出来会惹起什么贪念。 “啊?龙血草——” 几人面面相觑,没想到看着普普通通的酉生竟然有那么大的野心。 要知道,沐龙血而生的龙血草所指的龙血可不是现在四海龙族身上的那种,而是上古洪荒时期,曾经一度称霸洪荒大地的祖龙一脉的龙血。 现在的这些龙族若是得了龙血草,血脉提纯之后,未必不能有上古龙族的威能。而如蛟、蛇等有龙族血脉的妖修得了,也能一朝化龙,蜕凡登真。 不过,他们尊重自己新结识的小伙伴的理想。有自来熟的还上前拍了拍酉生的肩膀,安慰道:“龙血草存世不多,当年四海龙王曾召集水族搜寻过一遍,寻遍五湖四海,也不过寻得两株。你若是想找龙血草,怕是难了。” “我这里有一株采自元洲的龙仙芝,吃了有益修为,不妨便赠与道友。” 酉生本是因着尚青的关系才同意与他们同行,此时见其二话不说便掏出这等天材地宝,也不免有些吃惊。 许是看出酉生在想些什么,那拿出龙仙芝的散修何赫不好意思地笑笑。 “一株龙仙芝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大用,倒是白道友……妖修素来修行艰难,能有所助益也是好的。” 在几人中,他也算是修为高深之辈。虽只是个无门无派的散修,但凭借天资和不错的机缘,倒也修成了真仙之境。 龙仙芝确实是难得的灵药,但他能得成真仙已是心满意足,至于太乙金仙,那是如阐截两教正统弟子才敢奢望的境界。也因此,对于何赫来说,倒并不觉得将它赠与新结识的道友有什么不舍的。 毕竟,正如他自己所说,对于需要不断以灵药淬炼肉身、积累灵力的妖修,龙仙芝所能提供的助力要远远大于将它用在人修身上。 第12章 “如此,便谢过道友。” 酉生沉默片刻,终是没有推辞,接过了龙仙芝。不过他在将龙仙芝纳入芥子后,手腕一翻,旋即取出了一支闪烁着如金如玉光辉的尾羽。 “此乃洪荒异种鲲鹏的尾羽,我昔年意外得之,今日便赠予道友。” 那是他数年前渡劫后褪下的尾羽。当时清源妙道真君被他惊动,他也才从其口中得知了自己身上竟然流淌着上古异兽鲲鹏的血脉。 鲲鹏昔年为妖族教化之先师,又是元凤长子,不论他与妖皇之间有着多大的矛盾冲突,他创写妖族文字以全妖族传承的功德都是不能被轻易抹杀的。 只可惜鲲鹏不惜背叛妖皇、背叛妖族也要在巫妖大战的关键时刻夺走的河图洛书却是天皇伏羲命定的证道法宝。面对人族当兴的大势,原本洋洋得意握在手中的先天灵宝变成了致命杀机,只能含恨陨落,倒是与他昔年为了成圣百般算计的对手红云落得了一样的下场。 至于后来作为黄帝之孙、北海之神降世的禺强……黄泉路上走一遭,灵魂被荡涤得干干净净,又与前世的妖师有什么关系呢?侥幸留存的鲲鹏之身,或许也只不过是因为天道不愿这天地间唯一的一只鲲鹏消失罢了。 除了超脱六道轮回的圣人,其他人,哪怕修为再高,终有一日也会迎来身死道消、重归轮回的结局。便是现如今那些名列封神榜的神仙们,他们或可入轮回而不迷,可依仗的,也不过是封神榜中拘着的那一缕神魂。一旦神魂磨灭,封神榜破,照样魂归黄泉,将一身清气反哺于天地。 第21章 便只不知,他身上所流淌的鲲鹏血脉,是源于妖师鲲鹏还是身为颛顼属神的禺强…… 酉生掩下心中万般复杂的思绪,面上并未起什么波澜。 自那日褪羽以后,他就已经能很好地控制自己不令大鹏之羽化形于外,身上的鲲鹏血脉也就不那么容易被人看破。此时称这支尾羽是意外所得,倒也不是有心欺瞒于人。只是洪荒异种的血脉传承到底敏感,他也不愿因此生出些是非,徒惹麻烦。 对他来说,有没有鲲鹏血脉其实并不如何重要,他只当自己是个普普通通的蛇妖,便也不想提及有关血脉源流的事。 “这太贵重了,道友还是收回去吧。” 何赫吃了一惊,倒也没想到白酉生竟能拿出这等异宝。 要知道,洪荒异兽的鳞、羽一向是修士炼器的首选。这倒也不是说血肉骨角就不珍贵了。只不过,鳞、羽在妖族渡劫时可能会自然褪下,而若是血肉骨角……人修与妖修怕是要自此结下血海深仇。 “我肉身强大,又不擅法宝,这支尾羽留在我手上也是浪费。你若不收,那龙仙芝也还于道友。” “这……” “好了好了,何赫你就收下吧。”沈途啪的一下将尾羽放到了何赫的手上。“你和白道友要是再客气下去,我们就要错过仙石化灵的异景了。” 沈途指了指山顶处他们目之可及的地方,果然,那块巨石已经微微晃动了起来。其内氤氲流转的五色云霞,更显出非同一般的神气。 众人也不再多言,只屏息凝神等待着这仙石化灵的异景。 却不料,事情并未如他们所想的一般。一炷香后,那仙石竟崩裂开来,只从中产出一个如圆球般的石卵,见风而大,化作一个石猴。 “这……” 沈途不由得咋舌,而尚青则是若有所感,袖袍一挥,带着他们远遁千里,隐去了身形。 果然,那石猴很快就学会了爬走奔跑,亦无师自通地拜了拜四方。下一秒,目运两道金光,直冲斗府。 天庭被这等异象惊动,云气聚集,玉帝亲自观问下界。若非他们此时已经离得远了,怕是就要与那石猴一并落入顺风耳、千里眼的耳目中。 待得金光潜息,本只是好奇去围观的几人才面面相觑了一番,惊魂未定地开口。 “我只道五彩石化形,必有异景,却不想这般惊动天地。”沈途心有余悸。 “此子身而不凡,若非尚青道友当机立断带我们远遁千里,受他一拜,还不知要结下何等因果。”何赫也是苦笑。 他们这些海外散仙,能够有今日这等悠闲自在的生活,靠的正是不贪不求、袖手世外。若非如此,也逃不过昔年那一场封神大劫。却没想到,今日不过是为了那点好奇,竟险些惹出那么大的麻烦。 也不是没有道友说他明明有真仙之境,却这般胆小怕事,失了仙道与天争命的气魄。但……他知自己仙途几何,比不过那等天之骄子,有朝一日命终坐化亦不怨不悔,又为什么不能这般清闲安稳度日? 该争的时候他已经争过了,那些机缘也不是凭空落于他手的。只是人力有时尽,纵使仙为人之瑞,亦不能强求许多。 经此一事,几人也失了继续游览之兴致。不怪他们这般,天生异象,必有异事。他们都是修者,冥冥之中自然能算出他们亲眼看着出世的这只石猴会在三界掀起多大风浪。于是就此告别,约定好暂时各归洞府,待来日兴起时,再一道相约出游。 “道友,我这便也告辞了。” 白酉生一直留到了最后,冲尚青拱手一礼,方才打算回返川蜀。 “哎,等等。”尚青却叫住了他。“你寻龙血草,是为了你袖中的这条小蛇吧?” “……正是。” “此蛇不过是因投生得巧妙,在川蜀这等钟灵毓秀之地方才得了仙缘,不比你天生异种。”尚青将一点灵光弹入酉生袖中,传了那小蛇一篇入门道法。“她迟迟不能化形,正是因为体内天材地宝积累过多,尚未能完全吸收。你与其帮她四处寻觅灵药,倒不如日日为她讲道说法。” 尚青看着酉生脸上不自觉地透出的那半分茫然,失笑地摇了摇头。也难怪他不会教养,依仗父血天生地养长到那么大的小妖,哪里会养得来孩子呢? “你若不会,便去寻清源。”尚青看着酉生仍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自己也好好听一听。” 玄门三代第一人就在身边,简直是守着宝山而不自知。 尚青想到这里就有点心痛,早知道当初就该不要脸面地下手把人家抢过来。不然,封神的时候就凭姜尚那个白胡子老头,哪里管束得了阐教那帮不通俗务又无法无天的小兔崽子? 酉生听出了尚青的“嫌弃”,顿了顿,恭敬垂手。 “是,多谢道友指点。” “你啊……” 尚青想了想,遂又赠了酉生一篇适合他的道法。 “就此告辞。” ※※※ 月落星沉,日出汤谷,尚青也踏着晨明的微风回到了紫府洞天。 在东华宫亘古不变的明媚天光中,这一阙宫室的主人正静坐于水榭之中,候着归人的到来,就仿佛从他离开到现在,他一直静静地等在这里。 曾经肆意张扬的通天教主不知为何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宁静与安心,那是昔年他同两位兄长一道时从未感受到过的东西。他认同他,包容他,并不强求要改变他。 第22章 他突然想起了那日万仙阵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的兄长。 那时的元始还在劝他,劝他“迷途知返”,劝他想想“紫府的那位”。 他不是没有看到元始眼中隐隐透出的三分不忍。可是啊,他并不愿意去听他们讲封神之战中到底隐藏了多少苦心孤诣,也并不在乎。 但他纵使不恨,却终究还是怨的。 为众生向天道截取一线生机是他的立道之本,也是他的成圣之基。他可以原谅他的两位兄长伙同外人破了“非四圣不可破”的诛仙剑阵,却不能原谅他们用这样的手段证明他只是痴心妄想,“自命不凡”。 那一日,他见巫妖二族竭尽全力也挽回不了各自覆灭的结局,满目惨烈之余,却看到了妖皇帝俊是如何拼上一切也要保下东皇的。一为这生死不负的兄弟情义,二为那算计天道的胆大妄为,他神魂大震,见这遇劫的苍生茫茫然无所皈依,只觉心有所悟,于是以青萍剑立教,号约“截”,截一线生机以馈众生。 他广收门徒,他有教无类,是为了予他们生机与未来,而不是在天道降灾时,亲手将他们送上死路,或使他们仙途断绝、苟延残喘。 大哥和二哥想要在天道导引的颓势下尽可能保全更多门人弟子,保住玄门三教道统,他不是不理解。但他却想护住所有人,与天争一争这所谓的大势所趋。哪怕最后有人牺牲,有人得全,也是各人争过、拼过的结局,而非他们信仰敬重的师长在背后衡量再三所安排的注定。 道不同,不相为谋。 自洪荒伊始,他从未料到,他与两位兄长,最终竟会应了这句话。 便是老师鸿钧,说知他委屈,却也只会说他们是为了他好。 “回来了?” 东华在感受到尚青到来时便抬眼望去,见他眸光流转,似突然有思绪万千,也不细问些什么,只掷去一壶黄酒。 “如今人间梅子正青,本欲替你酿上几缸梅子酒。可惜你回来的早了,青梅尚在桌前,只能煮酒待你。” 尚青接过酒仰头豪饮一口,旋身落座,看着眼前人手中的一盏清茶,倏尔朗笑了起来。 “不早,刚刚好。” 青梅煮酒斗时新,天气欲残春。紫府水榭庭前,逢着意中人。 第13章 那一日醉饮一场,东华和尚青之间的氛围似有些变了,又似还是如常。 只是也不知是因为无人同游的关系还是心中的那一点悸动神思,尚青难得没有天南海北地到处跑,而是安安分分地在紫府东华宫一待就是几百年。 而本该做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的东华便也每日无所事事地陪他品酒、饮茶,坐而论道,日子过得平静而闲适。 反倒是人间,出了几件让神仙们都忍不住啧啧称奇、议论纷纷的大事。 先是有位不世杀神,长平一战坑杀敌军四十余万人,引得幽都鬼泣、忘川兴波。若非东岳泰山天齐仁圣大帝及时出面镇压,幽冥地府一十八重地狱怕不是都要出现动荡。 再是有一位凡人,明明不过是一地太守,却竟妄想改变天地,以人力重分江水,使岷江千年江涌分作南北,自此水旱从人、民无饥馑。关键是,他不但敢想,更是敢做,并且还当真成功了。虽然有清源妙道真君化身入凡,助他灌口斩蛟,然都江堰偌大工程、凿破离堆的壮举,却确确实实都是由他领着一帮凡人以人力所成就的。 “说起来,那白起与我俩还有些渊源。” 尚青喝上了东华专门为他酿造的青梅酒。他本来更喜欢那些辛辣浓烈的陈酿,可近些年喝习惯了,竟也觉得青梅酒的酸甜清爽亦是别有一番风味。 “没想到当初那个普普通通、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后代中竟能出现这样一位狠人。” “不过赐死杜邮……君王到底寡恩。” 他瞥了东华一眼,东华却只是含笑不语。 人间君王寡恩,只为自己年高,再无完全把握镇住朝臣,唯恐其功高震主。可他非凡人,又怎可与凡人同日而语?当初妖师鲲鹏这般兴风作浪,伏羲、女娲如此游离于妖族之外,他又可曾做过些什么? 还有他的弟弟太一。 他不是不知道一些妖族在背后是如何评价、议论他们兄弟俩的。但于他而言,名利权位不过浮云。他所愿唯二,一愿他的弟弟永远睥睨天下、不可一世,有朝一日能够证道混元,再不受任何束缚;二愿自身道成归真,见一见那大道的瑰妙绮丽。 尚青摸了摸鼻尖,知道自己纯属没事找事。若帝俊当真薄情寡恩,又岂会被鸿钧抢了先机,最后被天道和鸿钧联手算计至此? 轻咳一声,他自然地转换了话题。 “西方趁此机会插手地狱,倒也不怕与昊天生隙。” “渡尽众生,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牺牲一个有望成佛的弟子,换来插手三界根基六道轮回的机会,接引和准提也当真是舍得。 立此大宏愿,虽让任何人都失了阻拦地藏踏入地狱的理由,但对于地藏自己来说,此生修行,怕是再难圆满。 “六道轮回有虽不是圣人,却与圣人无异的后土坐镇,一个永远成不了佛的地藏,昊天又怎会在意?” 西方那两位或许有别的想法,但地藏……以此宏愿断绝后路,他入地狱,恐怕并非全然为了二圣的筹谋。 第23章 听东华提及后土,尚青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当年妖族奉帝俊之命屠杀无数人族以祭炼屠巫剑,他们所有人都信了帝俊是当真因为九位金乌太子的死而陷入疯狂,没有任何人对此有过怀疑。毕竟洪荒之初,生育艰难,子嗣的珍贵之处谁都明白。 然而巫妖一战终局,帝俊虽曾依仗屠巫剑之利压制祖巫,可谁都看得出,屠巫剑的效果远不及周天星斗大阵对巫族的钳制。尔后屠巫剑的断折,更令人族冤魂呼啸而出,裹挟着战场上身死的妖族残魂,形成冲天血煞,给了后土化身六道轮回的机会。 很多人认为屠巫剑断折是因为天道不容,但是作为持剑者的帝俊,为什么没有炼化本应作为对祖巫必杀之利器的屠巫剑,以充分发挥其威能? 后土天生执掌大地之精,通晓九幽又心性悲悯,在屠巫剑断折而形成的血煞出现的刹那几乎就马上感应到了机缘之所在。她不曾犹豫,也来不及犹豫,当机立断向天道立誓,虽挽回不了巫族倾颓的大势,却能使得本该尽数陨落的族人得以有血脉保留。 而在战场上身陨的妖族魂魄也有了归处和新生。 天道降下大功德于后土,究竟是心甘情愿还是迫不得已? 巫妖本都是必败之局,然而如今……纵使一朝轮回现,后土不复巫,但谁又能阻止身化轮回的平心娘娘保留下祖巫的精血并将之投入轮回中呢? 就是不知,这一切,又是否都在昔年妖皇的算计之中? 在洪荒众生只看到巫妖两族结下深仇大恨,众人都只暗自盘算两族领袖会如何保全自身而不使族人重蹈龙凤覆辙的时候,帝俊当真能先一步布下暗手,忍下杀子之仇,以保全对手的方式,为妖族也争出一线生机和机遇吗? 但这并不是一个适合当下拿出来问的问题,尚青只让思绪在脑海中停留了一瞬,便以饮酒做掩饰,隐去了那一刹那的失神。 “说起来,蜀国就此灭亡也不知让多少神仙讶异……” 任何一个国家都有覆灭的一天,然而自蜀山氏与黄帝通婚,及至蚕丛立国,古蜀之名便从未变过。直至而今,秦灭巴蜀,制设郡县,这个传承已久的国家终于消亡。而炎黄的故事,也渐渐成了传说。 “人无恒常,国有兴衰。” 东华对此表现得甚是平静。古蜀国与杨戬渊源匪浅,但秦军沿石牛道入蜀,开明王朝覆灭,最有资格插手的那个人既然选择了袖手旁观,旁人又有什么理由出面干预?他们讶异他们的,等时日过去了,也不过是天上地下的又一段谈资。 唯有聪明人会意识到,如九天玄女扶立商汤、姜尚助武王伐纣这等事,怕是不会再出现于人间了。 不论杨戬是如何想的,于东华而言,身为川主的清源妙道真君能够不出手干预人间政权交替,就是最有利的局面。 而昊天想必也对此乐见其成。毕竟天子、天子……若要人间王权受命于天,这个天自然便只能独指作为天庭之主的玉皇大帝。昊天需要秩序,需要神仙们不轻涉凡间以动摇他的道统,就要有人以身作则,给那些新上任的天庭众神们看一看,神与仙究竟有什么不同。 “他倒是看得开。” 尚青轻晃着酒壶,通透清澄的酒液在同样剔透的白玉壶中荡出柔润的波光。 “他若是看不开,也活不到今日。” 东华冷静地开口,并不因私交情谊就对杨戬的处境看好半分。 “更何况,若拘泥于一国的虚名,他也就不是清源妙道真君了。” 没了蜀国,川蜀之民仍在;没了妖族天庭,天下妖族仍在。 若族民能够得到善待,由谁来统治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如今天庭的赫赫威势,纵使东华与昊天的立场再如何不同,对于这位能以万民之信仰立道的凌霄圣人,他仍有几分敬意。 只可惜,其要对凡人“有求必应”,要凡人对他有所求,就不能让人间安享太平。 昊天与天道一拍即合,却苦了天下妖族,不得不成为那些不安定因素中的一种。 尚青明白东华的言下之意,也明白他一定要一争的缘由。纵使毁道重修,东华帝君仍是那个曾经统御天下妖族的妖皇。无论这个天命妖皇之位中包含了天道和鸿钧的多少算计,帝俊从来都没有失过那一颗王者之心,也始终在尽他最大可能地庇护族民。 ——所以,哪怕女娲身为圣人又手持招妖幡也不能得到全体妖族的真心追随。在妖族天庭倾覆那么多年后,妖族们心心念念的,依旧是当年的妖皇帝俊与东皇太一。 “是啊,无论如何,民才是国之本……” 尚青的眼神有些迷醉,圣人本不是那么容易醉的,只是……截教一夕倾颓,只不知还活着的那些人,可有怪过他们的掌教师尊? 若他早些认命,若他如他的兄长那般提前写下剧本,似金灵、闻仲、赵公明、三霄等天资非凡之辈,又何至于上了封神榜,自此仙途断绝,修为不再,只能靠着他们最看不起的神道香火苟延残喘? “你难道后悔吗?” 东华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拎起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青梅酒,啜饮一口。 尚青抬眼看他,两人都看清了对方眼底的意味。 -我不后悔。 -我知你绝不会后悔。 第24章 -所以陪你饮这一口。 -醉又何妨。 ※※※ 那日到了最后,连东华也忍不住喝醉了。 神仙本不是那么轻易会醉的,但当年帝俊能仗着体内的太阳真火豪饮,现在的东华帝君却是不行。他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也低估了他一手酿出的青梅酒。 “我以为这酒……” 东华摇摇头,忍不住叹气。 自醒后克制那么多年,却没有想到会一朝放纵至此。 “纵使凡间青梅,却也是天上玉浆。” 尚青倒是欢喜,为他倒了一盏清茶,眉眼间具是朗意。 于是东华的神情也舒展开了,饮了这一盏茶。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笑意盈在对方的眼底。 第14章 “看来这猴不只有猴儿天性。” “你很喜欢他?”东华看着笑眯眯地望着那左顾右盼的美猴王的尚青,若有所思。 “嗯?”尚青自鼻腔中发出一声疑惑,旋即反应过来。“不是很有意思吗?” 自那日放纵了一场,东华大概是想通了什么,再不似之前那般将自己拘在东华宫中。 他邀尚青一道出行,尚青自然也不会拒绝,从善如流地跟着他出了门,然后不知怎的,两人就开启了观猴日常。 也是他们出门的时候巧,正遇上了这在花果山称王多年的美猴王忽生无常远虑,听了通背猿猴的建言后决意渡海求仙。 而东华和尚青登岸不多时,便与一州府中见到了这只沐人衣冠的猴子。两人本就是漫无目的地游览,一时兴起,于是就跟在他后面,看着这位美猴王是如何于市井中学人礼、学人话,参访仙道的。 直至见他登上了这座灵台方寸山,才驻足不前,只远远地观望着。 “所以我本以为你会想收他为徒。” 东华看着那小猴依着樵夫的指点找到了斜月三星洞,却不敢敲门,最后跳上洞口的那株松树蹲在树上吃起了松子。 尚青一怔,缓缓摇了摇头。 “我从未起过这样的念头。” 若他还是通天教主,遇到只喜欢的猴儿,收了做徒弟倒也无妨。可他现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散仙,与其将这只猴儿牵扯进来,倒不如让他自去寻访他的机缘。 更何况…… “他其实并不需要像‘上清通天’那样的师父。” 天产仙猴道行隆,只需入得了门槛,脱却凡胎便也不难。难的是,这样天地生成的石猴,遇到一位真心实意待他的师父,如师如父,方才能使得石猴生心、明心见性。 上清通天有门人弟子无数,给不了一只猴儿全心全意。 而菩提祖师…… “灵台”是心,“方寸”是心,“斜月三星”亦是一个心字。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或许这是这只猴儿,生来就该拥有的一处安心之所。 ※※※ 猴子有了名字,有了师父,东华和尚青的观猴日常也就要到此为止了。 两人亦不欲在西方的地界多待,只就近游览了一番,便调头回了中土。 尚青想起自己指点过的那条小蛇,而东华亦想起自古蜀覆灭至今,自己都不曾去蜀地看过。两人一拍即合,遂将下一个目的地定在了灌江口。 二郎庙仍是昔年香火旺盛的模样,即使川蜀换了统治者,也没能改变蜀民的信仰。或者说,因为都江堰的建成,二郎庙的香火反倒是愈发兴盛了。 只是……东华和尚青站在庙宇内,看着殿中新立的一尊神像,挑了挑眉。 二郎庙的主人感应到熟人到访,为他们打开了府邸的大门。穿过凡人看不见的屏障,东华和尚青旋即被一阵鸡飞狗跳——噢不,应该说是鹰飞狗跳——糊了一脸。 而在那一鹰一狗之间,还有一个女娃娃,磕磕绊绊地试图拉拉这个,扯扯那个,仿佛在劝架。 “好了,扑天、啸天。” 就坐在不远处的杨戬似是颇为头疼,手中的折扇一合,在掌心轻敲了敲。 若是他语气中没有那么多纵容和宠溺,或许扑天鹰和哮天犬就不会每每闹成这般模样。不过,好在两宠都颇为忠心,知道再怎么胡闹也不能闹到外人面前,这一回倒是老老实实地收手了。 尚青虽是第一次来杨府,却也半点都不见外。拎起那个因为一鹰一犬突然收了手而蓦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的女娃娃,瞅了瞅。 “这就是酉生家的那条小蛇?” “我叫珍娘,你是谁?” 那女娃也不怕生,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尚青,被人拎着衣领提起来也不挣扎,还放松地在空中晃荡了起来。 然后她就被这个新奇的游戏吸引了注意力,也不关心尚青的回答,咯咯笑着把自己像个陀螺一样转了起来。 杨戬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师叔祖”,揉了揉额角,从一脸“这娃怎么这么傻”的嫌弃表情的尚青手中接过了女娃。虽然是少年模样,抱起孩子来倒是像模像样也颇为熟练。 不过因着有东华和尚青在的缘故,杨戬轻哄了珍娘几句,便叫人将她带了下去。 “帝君。”杨戬冲东华拱手一礼,然后看向通天教主,不知该怎么称呼这位本该在紫霄宫关禁闭的师叔祖。 “杨小二,不认识你家师叔祖了?” 通天教主知道杨戬的顾虑,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在外人面前用尚青的身份,是为了多少给他家老师留点面子。但是在玄门弟子面前……嗐,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有什么必要自欺欺人,更别说他也不是真的偷跑出来的。 第25章 便当真是被外人知晓了……三界之中,谁还有胆子非要多嘴管一个圣人的行踪? “师叔祖。” 杨戬习惯无视了“杨小二”这个称呼,长身玉立,风度翩翩,让通天也不由得点头。不愧是自(玄)家(门)门下的崽,还是要看好了,千万不能再被天庭或是西方挖了墙角。 “酉生呢?他怎么直接将那条小蛇丢在你这儿了?” 看杨府中人的模样,显然是照顾这条小蛇照顾惯了的。虽然他是提醒了酉生找杨小二帮忙带孩子,但看之前酉生待这条小蛇如珠似宝的模样,应该不至于就这么把孩子丢在这儿不管了吧? “师叔前不久有所感悟,闭关去了,就把小师妹托付给我代为照顾一段时间。” “等等——”通天横了杨戬一眼,“谁说他是你师叔了?” “师叔得蒙师叔祖教导,自是杨戬的师叔。”杨戬平静微笑,可一可二不可再三,玄门托儿所并不想再开一次班。 “酉生出身、天资皆不错,给你当徒弟正合适。” 反正已经有了金翎、金翱两兄弟,再买一赠一多两条小蛇怎么了?虽说蛇、雕是天敌,但酉生不是还有鲲鹏的血脉吗?正好跟有着大鹏金翅鸟血脉的金翎、金翱两人做师兄弟。 见杨戬似还要说些什么,通天板起了脸。 “如今玄门三代弟子中有资格、有能力在外收徒的也就只有你一个。清源,你理当肩负起为玄门开枝散叶的重任。” “而且啊,有事弟子服其劳。如今金翎、金翱两兄弟在玉虚昆仑尚不能出山,你身边也该多个徒弟照顾。”通天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杨戬的肩膀。 ——我只怕师祖知道了我阐教四代弟子中目前仅有的三个都是妖族后会忍不住出山追杀你这位师叔祖啊。 杨戬想到当初封神战场上惧留孙师伯拿了土行孙后,又撞见了自己新收的两个徒弟时那副一言难尽的神情,强行克制住了自己内心想要吐槽的欲望。 若非封神一战最后结局惨烈至此,自己又要离开昆仑不知何时才能复归师门,恐怕师祖也不会在沉吟许久后,允了金翎、金翱两兄弟留在玉泉山。 师父一向不近人情,在收自己为徒之前,玉泉山一直杳无人迹。后来有了自己,玉泉山上也渐渐有了人气。而对于金翎、金翱,因着他们同自己的师徒名分,师父也愿意关照、指点他们一二。 可以说,师祖允金翎、金翱入玉虚门下,很大程度上只是出于对师父的关心和补偿。 而现在若是再多一个酉生……杨戬叹了口气,他不歧视妖族,但却不知师祖会不会放下心中的芥蒂。 不过,杨戬看了一袭青衣的通天教主一眼。师叔祖会变,师祖,也不一定会始终固执己见吧。 “我明白了。” 多个徒弟就多个徒弟吧,反正以酉生的性子,自己不照拂一二也放不下心来。 “谨遵师叔祖教导。” 通天一副“你这样才懂事嘛”的模样,又重重地拍了拍杨戬的肩膀,这才两手背在身后,晃晃悠悠地参观起了杨府。 而杨府中人不需要杨戬吩咐,早就机灵地跟了上去,周道地招待起了这位圣人。 “我本以为那只是名义上的称呼,但……真心的?” 东华回头看了一眼庙宇的方向,原本只祭祀二郎神的庙宇中,多了一尊李冰的神像。 那本是一个凡人,亦没有死后修成金身的机缘。轮回一场,来世已与今生皆不相同。凡人可以因为感念他的功德,而为他塑像立身。但一个有主的庙宇,若没有主人的同意,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将外人的神像放入其中的。 “义父很好。” 杨戬也望着前殿的方向,眼底有着淡淡的怀念。 仙凡有别。 从他化身入凡,最终拜李冰为义父起他就已经做好了有朝一日分别的准备,所以他并不后悔那日为了擒住兴风作浪的恶蛟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义父不愿凡事告天求神,明明之前已经隐隐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却从未在自己面前提及过丝毫有关岷江改道进展不顺的事。 那日入江斩蛟,自己的身份暴露无遗,旁的人或多或少都改变了态度,他也不是不曾听到过有关“仙神一念可改天换地”的议论。唯有义父待他如常,甚至怕自己当真心下不忍,出手相助,夤夜与他深谈。 那一夜……杨戬想起岷江之畔,负手而立的义父。 第15章 那晚,李冰带他来到江边,看着滔滔江水冲刷大地,然后轻声开口。 “二郎,我知你来历不凡,开山断石于你而言或许不过等闲。但是啊……” 义父负手,远眺着这江天明月。 “我曾读史,听闻人族初生,脆弱异常,幸有女娲娘娘为人族之母,妖族与女娲娘娘有同族之谊,更兼圣人情面,方才愿意庇护一二。 “然而,只因人族可与巫族通婚,生下两族混血之子,壮大巫族,妖族便翻脸不认人,对人族肆意屠戮。” 李冰看出杨戬似欲有所言,摇了摇头,继续说下去。 “待到后来,巫妖两族覆灭,昊天玉皇以神道为基,重立天庭。为了人间香火信祭,上古诸神也愿意继续庇佑人族。 “只是,以尧皇贤明,玉帝尚命十日齐出,降大旱于人间;其后又有大洪水,浸山灭陵,泛滥二十余年。 第26章 “一族之生死,仰人鼻息,存亡皆在他人一念之间……” 李冰神色淡淡,似有无奈苦楚,细看又似如常。 而闻得此言的杨戬却是心头一紧,看向他认下的义父。 “我只是一介凡人,确实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在人族尚还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活在这片大地上的时候,就还是让人族用自己的双手活着吧。 “恶蛟凶险,神通广大,多仰赖二郎方能除之。但凿滩修堰……人力之所及,总不能全让二郎你一个人做了。” 那一刻,李冰的身影似是与数百年前那个嬉皮笑脸的青年重叠在了一起。 “我们或许决定不了这场战争的开始和结束,但是杨戬你看,神仙有神仙的战场,我们也有我们的。” 那时他奉命压粮,路遇埋伏,本欲出手的他却被武王指给他的副手拦住。那个周军中难得不叫他“道长”而直呼他名字的文王四子姬旦一手持剑,一手拦在他的身前,神情是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肃然。 面对他疑惑的目光,明明身处包围埋伏之中,剑指敌方的姬旦却还是笑了起来。 “杨戬,他们之中,没有修道者吧?你说他们知不知道,身为凡人,在你面前,无论怎样的埋伏和战术,都不过是无用功? “可他们还是来了。 “道长,你懂吗? “他们和我们一样,都只是普通人。所以,这是我们的战斗。” 被一次又一次的提醒他已与凡人有别,这本该是杨戬最大的痛苦。然而面对说出“这是我们的战斗”的姬旦,面对要“让人族用自己的双手活着”的义父,杨戬心中升起的却只有无尽的骄傲与自豪。 纵使他们不再将他视作普通人中的一份子,但杨戬仍不会忘记生而为人的自己。 所以他无从动怒,更无从生怨,只有骄傲。 因为这是在昊天数千年引导下人族仍不改的自强之精神。 天高地厚,人自景仰之,却不独仰赖于天地。 人们敬天,是敬天地长养万物,而不是敬天上哪路毫无关系的神明。 自炎帝尝百草,燧人钻木以取火,及至大禹治水,愚公移山……先民烈烈,筚路开疆,其间种种,又岂是昊天一朝一夕可以动摇? 至于他自己……当年他可以取下凡人的弓箭,与姬旦并肩作战;而今,他自然也可以用凡人的方式丈量大地,帮着义父一起疏浚河道,开凿离堆。 义父拦不住他,也没有拦他。 而待到义父身死之际,他也没有拦下义父的魂魄。 在肉眼所看不到的时空里,他与义父双目相视,做了最后的告别。 至于渡义父成神……他们都明白彼此的心意。纵使成神没有什么不好的,但也没有什么好的。生而为人,为人而死,又何尝不是一种圆满? 只是人心所向,他也没有必要拦着人们祭祀义父。总归义父已经魂归地府,踏入轮回,一身功德足以换他来世平安顺遂。蜀民的祭祀,并不会有碍于他。 昊天立道,使人族以祭天之礼祭神。但于人族而言,与其说他们是在祭神,倒不如说是在祭这些神身上或高尚,或勇于斗争反抗的精神。 既然蜀民有心感念义父的善行和壮举,那不过就是在自己的庙宇中腾出些位置,又有什么难的? 无灵的泥胎木塑,在神仙看来不过是个死物,可于蜀民而言,却是精神上的寄托与宽慰。 至于天庭……他们如何想,又关他何事? “你心中有数就好。” 东华倒也没有把这件事看得多么严重。毕竟这固然犯了那位昊天玉帝的忌讳,但杨戬既没有留下李冰的魂魄,也没有半点助他成神的意思,不过是允凡人在他的道场立像而已。昊天若是因此兴师动众,才反倒容易惹来他人探究其中的缘由。 若昊天视而不见,那约莫到了后来,那些看不清各中厉害关系的神们也只会笑话杨戬认一个凡人为义父,还被他分了香火祭祀,却不明白凡人此举中所蕴含的“何人不可为神?万物皆可得祀”的气魄。 闲谈几句,入内晃了一圈的尚青也溜达回来了。不知珍娘是怎么又到了他手上的,此时被他抱坐在左臂上,搂着尚青的脖颈,笑得倒也开怀。 尚青跟当年在碧游宫中招猫逗狗似的逗着珍娘,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问道:“说起来,杨小二,你不是还有个妹妹吗?怎么不见你带在身边?莫不是还在女娲宫中修行?” “封神后,女娲娘娘遣散宫中弟子,婵娘出师,后受封华岳三圣母。如今常居华山,并不与我同住。” “华岳三圣母……我记得,华山并非没有自己的神只吧?”通天用空着的右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于是珍娘也好奇地用她肉乎乎的小手跟着按来按去。 “蒋将军还不至于与我妹妹为难。”杨戬也是无奈。 依他看来,他的妹妹其实并不需要什么敕封。川蜀之地如此广阔,随便寻个洞天福地划做道场就称得上是一个好去处。 只可惜还不等他行动,昊天就以女娲圣人门下为由封了杨婵做“华岳三圣母”。他知晓昊天是在借此提醒他杨婵的出身,但许是冥冥之中有所感应,婵娘很喜欢华山,他也就没有多做阻拦。 到底,有女娲娘娘赐予的宝莲灯护身,仅是被封个空有名号的“华岳三圣母”,也不至于会出什么乱子。 第27章 “噢。” 尚青感到一阵无趣。 他会记得杨戬的那个妹妹,是因为当年玉泉山上一贯冷静自持的师徒两人被一个女娃娃折腾得手忙脚乱的事着实娱乐了他好些时日,让他至今都还印象深刻。不过后来杨戬出于种种考虑,将他妹妹送去了女娲宫,他也就再没有关注过有关那个女娃的事了。 毕竟女娲宫门下弟子不稀罕,稀罕的是能让玉鼎真人都破防的生物。 而如今杨戬既然放心让他妹妹一个人在华山生活,那想来杨婵也就不是当年那个能让玉泉山师徒俩焦头烂额的女娃娃了。 尚青“愁眉苦脸”地点了点珍娘的眉心,看着珍娘捂着额头冲他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女娃一看就是跟着她养父长大的,一点都不机灵。 所以逗不了小的就来逗大的吧。 尚青将珍娘举到杨戬面前,“珍娘,该叫这个人什么呀?” “小师祖!”被尚青在后面教导了好一会儿的珍娘用她还算清楚的口齿朗声道。 杨戬扶额。得了,阐教五代大弟子也定下了。 而东华看着这一幕,略微垂眸,掩去了眼底眉梢浮现的动容与笑意,随后侧身望向尚青。 -通天,你当真要为我妖族做到这等地步吗? -如何?而今,你可愿信我徒孙? -我信。 东华轻叹一声。谁会不信玄门之中的师徒情谊?谁又不知阐教中人最为护短?尚青此举,算是解除了他最后的顾虑,让他可以放心将妖族托付于杨戬。 “清源,我如今身无长物,便以此琴贺你得此佳徒、徒孙。” 东华双手轻拂,一架玉石所制的古琴便出现在了他的掌间。 玉影流光,弦若天月。 世事也是玄妙。昔年他的伴生法宝河图、洛书辗转落入投生人间的伏羲手中,成为伏羲的证道法宝。而伏羲悟道之时亲手斫制的伏羲琴却也最终被人送到了紫府东华宫,成为了几乎象征着东华帝君身份的神器。 只可惜,他对伏羲琴并没有太大兴趣,以致宝琴蒙尘,常年不见天日。 如今将它赠与杨戬,倒也称得上是名琴赠佳人。 如此贵重的礼物,杨戬本该拒绝。然而他看着东华帝君的神情,明白了这份礼物背后所隐藏着的,比后天灵宝更为珍贵的托付。 于是双手接过伏羲琴,就像那一日自女娲娘娘手中接过山河社稷图一般,郑重拜谢。 而此时,咸阳城中,年少的君主已经即位。东华帝君也没有想到,能够实现他所求的九州一统的凡人,竟于此时就已经出现在了这片大地上。 公元前247年,花果山三百三十余岁的美猴王拜入了菩提祖师门下,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号——孙悟空。同年,秦庄襄王去世,十三岁的未来始皇帝承继了祖辈的基业,正式踏出了他传奇人生的第一步。 公元前238年,艺成出师的孙悟空开始了他斩混世魔王、闹龙宫、慑服群魔、闹地府,最后引来天庭关注的肆意生涯。而也是在那一年,秦王政于雍城蕲年宫举行冠礼,平嫪毐之叛乱。并于次年罢吕不韦相位,逐其于巴蜀,使权倾一时的吕不韦最终自饮酖酒而死。 第16章 “一笔勾了生死簿上的猴属有名者,如此胆大妄为,这猴子日后怕不是要后悔。” 尚青的目光扫过东华手中由紫府灵官递上的三界讯报,看了不过几行,便怒其不争了起来。他向池中洒了一把鱼食,假装在专心逗弄锦鲤,却仍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也不知道这猴子这些年在方寸山到底都学了些什么……” 即使是养在东华宫中受灵气滋养的锦鲤也同样会和它们凡间的同胞一样,被鱼食所吸引,成群地聚拢过来。 东华看着尚青用暗含灵气的鱼食引得锦鲤们在水中游出各种不同的花形,知晓他的心思,将这一纸讯报折起,轻笑了笑。 “倒也不能全怪他。” 若说那猴子大闹地府确实不该,但这睡梦间前来锁魂的勾死人也着实来得蹊跷。修得仙身的石猴,生死簿上如何还有他的名姓?还有那三百四十二的寿数……即便人间灵气枯竭,便单只冲他由五彩仙石孕育而生,也不该三百余岁而终。 “哼。” 尚青有些厌恶地冷哼了一声。 后土虽堪比圣人,但到底独木难支,又有巫族挂碍。天庭和灵山都想在地府插上一手,更兼昊天玉帝还有个天道认可的三界之主的名头,地府一切建制都要受到天庭辖制。也难怪如生死簿这般的法宝,都能叫人做了手脚。 可世间生灵之生死,若是天数也就罢了。六道轮回因后土而生,阴曹地府借势而起,原本无形无相的阴阳寿限化作了有形人书,成了镇压地府气运的生死簿,却也让尚未跳出三界中的生灵之生死成了旁人可操纵的命数。 纵蝼蚁之生死本就难逃他人掌控,但也好过如今一笔便可肆意勾画涂抹。 至于那掌管着如此至宝的阴间天子十代冥王……名头叫得响亮,一个个的倒是除了告状什么也不会。 前时因人间长平之战,幽都鬼泣。十代冥王分明均在殿上,却仍是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处置。直到东岳大帝发现异常,以雷霆手段镇压,方才平息了这波险些掀翻地府的动乱。 第28章 然而这场事故却也给了西方二圣送弟子入冥府的机会,地藏王菩萨借机入主翠云宫,而十代冥王竟也半点不以为耻。此番孙悟空大闹地府,十王拦之不得,竟主动拜谒翠云宫,向地藏求助。 也不知昊天收到十王奉地藏上表之时,心中是何想法? 怕不是觉得派头猪去地府,也比这十代冥王来的有用。 而十王竟就这般默认了自己头上多了这么一位顶头上司,是当真懦弱无能,还是别有计较? 亦或者,这阴间天子十代冥王,昔年在天庭时看多了敖广的做派,就当真以为龙族广据四海,统领天下水族,靠的是东海龙王那半分脸面都不要的一遇事就认怂,一出问题就找玉帝告状? 尚青引动灵气,池中水流随着灵气掀起波涛,那近百条金红相间的锦鲤便也随之一跃而起。待跃至半空,锦鲤纷纷甩尾,飞溅的水花便与那一尾尾漂亮的金色鳞片一道,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炫目的光影。 ——龙族如此做派,虽在外人看来毫无骨气,可仍有天赋的控水之力作保,在共工陨落的而今,四海五湖均是他们的主场。可这十代冥王又有什么依仗? “昔年天庭人才凋敝,这十代冥王已是昊天矮个子里拔高个选出来的。”不然,本可以以神道点化众神,培养自己班底的昊天又怎会打上玄门三教的主意? “至于他们能力如何……说到底,昊天当初需要的只是有人替天庭占下这十王的位子。以天庭而今之威势,他日,又何愁没有能人来顶替他们,坐镇地府?” 如今十王的品性能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天庭臣属的身份。只要有这个身份在,那便谁也不能越过天庭重新任命地府的阎君。 所以用此时地府的颜面尽失来笼络下一颗重要的棋子,也不是什么难以作出的抉择。更甚者,如今的十王犯下的错误越多,表现得越是难堪,才越方便昊天在合适的人选出现时,换下地府原本的统治者。 “你觉得是昊天?” “或许是,或许不是。”这并不重要。 生死簿能被人做了手脚,那么这背后就定然有昊天的默许。 “也是,无论是与不是……‘着太白金星招安’……此令一出,便已使棋子落入了他的彀中。” 一只曾经心心念念想要出海寻仙又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的猴子,面对天使来请,又哪里会不一头撞入这罗网之中? 这一局棋本就是天庭和灵山联手开局的,先手由谁落下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共同选择了这一颗棋子,那便要看天元之中,落子究竟是黑是白。 灵气散去,聚拢而来的锦鲤摇了摇尾巴,似乎还想要找到刚才一直吸引着它们的、那显得格外美味的东西。 倏尔,一道白影自水底掠过。 锦鲤俱是一僵,鱼群眨眼间便散了个没影。 于是那白影便又悠悠地游了回来,在水中盘旋几圈,见岸上两人竟没有一个人理会他,愤而用尾巴拍了拍水面,旋即化作一个小童落在游廊上。 而直到此刻,又被自家殿下甩开的褒珎、褒瑨两龙才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看着一脸愤懑的小殿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从他们离开褒地到而今已经有五百余年。他们本以为龙王嘱托之事,最难之处不过在于如何不引人怀疑地投入紫府门下。然而待到了紫府,见到死而复生的三太子,他们才意识到对他们来说,如何教养好前尘尽忘,连传承记忆都失却了的未来龙君才是天大的难事。 紫府的两位主人对幼崽都颇为纵容,那位身份神秘的尚青真人就不用说了。便是东华帝君,看了三太子如今的模样,也就只是说了一句“死而复生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的记忆没有消失,待到日后,总还会有想起来的一天”。然后,便不曾对三太子多加管束。紫府上下,更是任由三太子嬉戏玩乐。 而闻知消息的龙王则抽出时间来了一趟东华宫。在见到三太子“灵动活泼”的模样后,龙王直接热泪盈眶。当他们隐晦地向龙王表达教导三太子的难处时,更是直言没有想到自己过去还是给三太子造成了太大的负担,让他小小年纪就不得不改了自己的性子。正好现下他前尘尽忘,不记得自己身上背负着的全族的期望,兼之年纪尚小,便且让他再快活些许时日也不妨碍什么的。随后便长吁短叹地离开了紫府,临走前还特意再三叮嘱他们不要给小殿下太大的压力。 于是,本该定位为老师加近臣的褒珎、褒瑨两龙便彻底沦为了陪玩。再加上紫府之中,还有一只唯恐天下不乱的九尾狐。原本在传闻中小小年纪便沉稳可靠的三太子,此时表现的,甚至可以与昔年那位被阐教宠上天去的灵珠子相媲美。 “敖丙见过帝君、真人。” 化为人形后,敖丙那点被忽视的小不开心倒也很快散去,规规矩矩地见礼,然后才凑到了东华和尚青两人身边。 “帝君,听闻我东海的天河定底神珍铁竟被一只猴子夺走了,此事可当真?” “确有此事。” “那猴子现在何处?” “怎么?你又有什么主意了?” 尚青看敖丙直往东华面前凑,点了点这条小龙的眉心。 敖丙捂着额头顺势倒退了几步,眼珠转了转,冲尚青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第29章 “真人,你且告诉我那只猴子现在在哪儿嘛……” 尚青抬手指了指天庭的位置,对敖丙这般姿态不置可否。 不就是撒娇吗?当年他门下那些小妖们早就把这一招给玩烂了。 “天庭?”敖丙抱臂长叹,小小的少年一副沉痛的模样,倒是甚为可爱。“我父王又去告状了?” “又?” 原本正在翻阅着其他讯报的东华抬头看了敖丙一眼,敖丙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在场的四人。 “殿下……” 褒珎和褒瑨却是脸色一变。 虽说龙族威势大不如前,但敢随意招惹东海龙王的也没有多少。龙王前一次去天庭告状,正是为三太子枉死一事。而他们随在三太子身边那么久,竟半点都没有发现三太子知晓了过去那些他们瞒着他的秘密。 敖丙虽转生一次,性子较当初活泼了不少,但本性倒是未变。褒珎和褒瑨两龙自他醒来便一直陪在他身边。敖丙品性纯良,哪怕平时表现得像是顽劣不堪、不服管教,但对两龙的感情还是颇为深厚的。 他见两龙这般忐忑担忧的模样,终是不好意思躲闪,只低声承认道:“我前时进了书阁……当年的事,我都知道了。” 哪怕敖丙记忆尽失,因着一直身在紫府,不怕他人窥伺其死而复生的秘密,身边的人也就没有向他隐瞒他自己的身份。 敖丙知道自己是东海龙三太子,东海龙王敖广的儿子。因之前发生了意外,被东华帝君所救,醒来后又失去了过往的记忆。他的父王出于某些考虑,将他寄养在东华帝君处,还找了褒珎和褒瑨两位同族来陪伴他。 第17章 身份名姓俱全,只无人告诉他那个“意外”究竟为何,敖丙也难免会生出好奇之心。 东华帝君偏居一隅,却欲观天下,紫府书阁中放着灵官们事无巨细收集来的三界讯报。被东华宫的主人允许在紫府上下任意活动的敖丙想要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其实再简单不过了。 甚至不需要细找,他自五百多年前醒来,只需翻阅一下书阁中五百年前前后的讯报,便能知晓那个意外究竟是什么。 玉虚明珠为履千七杀劫下界,东海之畔,屠龙抽筋。 好痛啊……明明记忆全失,可读到那一段简短的文字时,敖丙还是感受到了切骨之痛。然而看着讯报中被他父王逼得在陈塘关前自刎的哪吒,无论如何都没有道理不怨恨凶手的他却只觉得不该是这样。 不该是这样的……你不该死的…… 断臂剖腹,刳肠剔骨,散尽魂魄……你痛吗?是不是也跟我那时一样的痛? 还是说,要比我那时痛的多? 毕竟……我死后,还有父王为我兴师复仇,可你却是被你的父亲生生逼迫至此的。 脑海中只余下这几百年无忧无虑时光的小龙理不清自己心头复杂的思绪,但是却不受控制地搜寻着讯报中有关哪吒的所有信息。 看到他母亲为他于翠屏山造行宫,复生有望时不由得欣喜;见他父亲竟狠心碎他金身时,是与哪吒一样的愤怒;得成莲花化身,想那人粉面朱唇,活灵活现的模样,嘴角不自觉浮现出笑意……还有当哪吒被那玲珑塔罩住时感同身受的委屈,看他封神一路的心惊胆战;最后见他于天庭任职,得封三坛海会大神时的心安。 敖丙那日在书阁中一待就是一整个下午,直至金乌西沉才恍恍惚惚地从纷繁如海的讯报中抽身。识海被复杂的情绪冲刷,却半点没有忆起过往的征兆。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心底那般异样复杂的想法,只能装作无事发生。但有时偶尔一龙在水中畅游时,还是会忽然升起迫切想要找回过往记忆的念头。 那般看着就觉得痛苦的过去,忘了不好吗? 他扪心自问,却直觉在他失去的过往中,一定有令他难以忘怀的喜乐,才让死亡的折磨也变得不那么难以克服。 “可有想起些什么?” 不比褒珎、褒瑨的担忧惊惶,东华的神情仍是不变的平静。 于是被突然揭穿了隐瞒已久的秘密的敖丙也不由自主地安定了下来,摇了摇头。 “没有。” “你想想起来?” 尚青观察着这条小龙的神色,骤然开口。 “我……” 敖丙的脸色猛得一白。这些年,他看似活得没有一点忧愁,但内心深处,实则不是真的那么天真烂漫、不假他想的。 他身为东海龙王之子,他的父王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才会将他养在东华宫中,交托给外人? 还有为什么帝君也好,褒珎、褒瑨两龙也好,纵使对他有再多的纵容,也从不肯允许他踏出紫府半步? 这些疑问早早地盘桓在他心头,待知晓自己竟是死而复生之后,更是犹豫再三,不敢问出口。 他隐隐觉得这些他们闭口不谈的秘密中恐怕隐藏着天大的危机,一旦问出口,便可能给这些真心对他好的人带来灾祸与不幸。 “小小年纪,就不要这么心思重了。” 这一句话,本不是责难。但自尚青口中出,落在敖丙耳中,却还是让他心头揪紧。 于是被看破他心思的尚青一通揉搓,待得羞窘之意压过了心底那些复杂的心绪,敖丙才艰难地从尚青手下挣脱。 第30章 “真人!” 敖丙的脸涨得通红,好好的一条小白龙,若是此时变回原形,怕不是都已经变成小粉龙了。 然而被他用谴责的目光盯着的尚青笑得一脸得意,而本以为可靠的帝君眼底的笑意也不曾多加掩饰。还有褒珎和褒瑨,不要以为你们转过身去了我就看不到你们颤抖的肩膀! “待你再长大一些,有些事便不会再瞒着你。” 东华当年到底养过孩子,知道小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见敖丙再这样下去怕不是要“自燃”了,这才慢悠悠地开口。 “只是现在,莫要想着离开紫府。” 想必会来问孙悟空的事,无非也是想看看若是有恰当的理由,他们会不会允他回东海龙宫而已。 “我已经长大了。” 敖丙微垂了眼眸,声音细若蚊蝇。 这固然是个试探,但也并非仅出于此。身为东海龙三太子,他总觉得,他的父王不该是这般懦弱无能的模样。更何况,东海龙宫怎么能任由随便什么人欺上门来,还允他予取予求? “小龙,龙族可御天下之水。你连这一池波涛都兴不起,如何能说自己长大了?” “我可以的!” 敖丙不服地望着尚青。然而动念之间,原本该如臂指使的水流并未随他一念而起,甚至哪怕他凝神掐诀,亦不见丝毫浪花。 “你——我——” 到底年纪还小,气急之下连话都说不出口。心知是尚青以修为、神念压制住了他,但御水是龙族的本能,连控水之力都会被人轻易压制,又哪里能怪对方欺负自己? “我一定可以的。” 跺了跺脚,敖丙化为白龙入水而去,显然是准备闭关修炼以待来日一雪前耻。 而褒珎、褒瑨两龙自然看出自家小殿下受刺激了,匆匆对东华和尚青一行礼,也急忙追着他离去,深怕他情急之下修炼会出什么岔子。 “仗着圣人之尊欺负人家小孩子?” 东华略微侧头望着唇角微勾的尚青。 “修行路上怎么能论先后呢?” 上清灵宝天尊一本正经地答道,丝毫不在乎自己圣人的身份和颜面。 “是啊,修行路上确实不能论先后。” 东华轻笑一声,令原本在尚青的掌控下平静无波的水面都不由得漾起了清波。 尚青知道东华在暗示些什么,然而此事他今时想起来,仍深感丢脸。 心绪动荡,水面便也散了。先前不知游到哪儿去了的锦鲤们又小心翼翼地游了回来,似乎在等待着岸上的人继续给它们喂食。 “贪吃的小东西。” 尚青又洒了把鱼食下去,于是锦鲤愈发地活泼了起来。 “怎么,还是不服气?” 虽说是因为尚青没有认真。但在杨府之中,闲来同杨戬一起教导珍娘控水的法诀,堂堂圣人、上清通天、截教教主一个不留神竟然失手了,想来好面子的通天教主还是很计较这件事的。 “哼哼。”尚青并不想提起这件丢脸的往事,但东华非要这般问,他也不是会硬着脖子不承认的。 毕竟心中颇为看好的徒孙能有这般本事,被称呼一声“师叔祖”的他自然也是会感到与有荣焉的。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自家徒孙竟然那么大胆,敢在天庭的眼皮子底下把川蜀打造成这般油盐不进的模样。再加上源自血脉尊长赐予的、近乎本能的司水之力,竟然使得川蜀水脉全部掌控在他自己手中,不说龙族,连圣人不认真起来都不能分去半点权柄。 不过想想当初共工的威能,再想想被杨戬降服镇压在岷江下的那条蛟龙,尚青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更何况,依他那徒孙的性格,肯定不可能这辈子都蹲在自己的道场“安分守己”。若他来日真有什么打算,那么将川蜀之地打造成金城汤池,使任何人都不能轻易犯之分毫,才能免去他的后顾之忧。 就是自己一个不注意在后辈面前失了手,才让自己每每坐在池边都想起来这件事,今次东华还又提起来调侃于他。 不过东华也懂得不能一直惹得某人炸毛,自然地当之前那句话没有从他自己嘴里冒出来过,流畅地接上了敖丙来之前两人的话题。 “弼马温……你说等那猴子明白过来这是个什么官职后,会做出何等反应?” “心与天齐,自是不甘此等贱役。” “打下天去?” “打下天去。” “只可惜,这般便落入了昊天的算计之中。” “学艺不精,莽撞大胆,也该吃点教训。” “不心疼?” “不心疼。” “对上你家徒孙呢?” 尚青被噎了一下,“杨小二怎么会揽这样的事?” “听调不听宣。”东华也从尚青的手心拿了一把鱼食,撒入池中。“更何况,便是清源能避开,哪吒又岂会逃得了?” “小辈们的事便让小辈们自己去解决吧。” 尚青想了想,突然发现自己被东华带到沟里去了。便是哪吒和杨戬对上了孙悟空,又怎么样? “昊天拿那猴子有大用。既然性命无忧,旁的又有什么紧要的?” “你不怕那猴子被磨了傲骨?”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东华笑了笑,看着池中欢快游戏的锦鲤。它们自以为自己自由自在,却不知此一生都被拘束于这片小小的水池中。 第31章 “此事,若是清源插手,或许会更好一些。” 猴子的性格应该能与清源投缘。纵使“听调”,昊天想让清源事事顺他的意行事,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否则,那猴子固然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花果山上他那些猴子猴孙们的结局会是如何……谁也不能预料。 第18章 放下此事不再多谈,东华拿起下一张讯报,若有所思。 雁门、云中、颍川、邯郸、砀、九江、长沙……韩、赵、魏三国均已为秦所灭,燕、楚国都已破,此时也不过苟延残喘。 六国大势已去,秦之一统可见矣。 然而…… 秦王政,又是否是那个可以承继帝王道统的人? 尚青见东华一时不语,便凑了过去,就着他的手,看他手上那份讯报。 “天下一统可期,你为何不高兴?” “帝王道……不是那么简单的。” 东华收起讯报,摇了摇头。 何为一统?若秦并六国后,仍裂土田而瓜分之,则天下仍非仅有一个共主。 昔年他为妖皇,统御天下妖族,修为进境却仍不及太一。除了“天无二日”的谶语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他想要融合各族的计划推行得并不如何顺利。 妖族族类众多,彼此生活习惯、语言习俗等尽皆不同。族群之间,更是有互为猎食者。纵使天命之下,名义上他们均愿臣服于他的麾下。但内里,却仍以族群聚居,以各族族长为首。 更何况,那时还有巫族占据大地,与他们两相抗衡。 所以虽然当时的他并非不知晓鲲鹏怀有不臣之心,但其作为妖族中难得能看出此中弊病的妖,并为此创立了妖文,立下大功,平日里又能领会他各项命令的深意,比起其他一些妖族实在好用,他便也只能暂且先重用鲲鹏。反正越是聪明妖,越不会轻举妄动。有他和太一在,鲲鹏只要衡量得失,发现所得尚不足以抵消他所需要冒的风险,便不会贸然违逆于他。 至于后来…… 心心念念想要得到原本属于红云的那一道鸿蒙紫气,执念成魔,以为河图洛书在手便能算出那一道紫气的去向……成圣的希望摆在眼前,当然足以令鲲鹏在妖族大厦将倾时冒险。 而此时,即将被秦国一统的人族的境况,比之当年妖族,也不过好上那么零星的半点。 各地文字不同、伦俗有异,一尺难以丈量天下,一车难以周游四海。纵使九州一统,天下归一,但天子居于上,威德是否能扬于天下,却仍未可知。 秦胜于周者,不过是他们统一天下时,并不曾借助诸侯的力量。各国是否主动归附,都阻止不了老秦人东出的脚步。 然“封国土,建诸侯”之制,启于尧舜,历夏商周三代而不改。这位即将君临天下的秦王,又是否能有此魄力,废其制而公天下? 道统不同,尚青对此了解不深。 他只知道,帝王道或许是三千大道中,唯一可以不依仗鸿蒙紫气而在此界成圣的大道。 而若是能跳出此界……尚青想起东华左眼中沉睡着的太一,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两兄弟,或许是洪荒中难得的异数,才会令未合道之前的老师对他们忌惮至此。 然而,说到底,若非天道作梗,太一本也不会诞生,这世上也不会出现一个和盘古父神一样,妄图以力证道的“奇葩”。 是天道干扰他们的命数在先,异数的出现,便也怪不得谁。 只是…… “说来,我一直想问,‘大劫不起,圣人不出’。若他当真如你所愿,以帝王道成圣,那他手中的帝国怎么办?” 东华垂眸,阳光下白皙的脸庞泛着微光。然而他的神色却不及日光温暖,淡漠到近乎冰冷。 尚青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日月下,微醺的东华紫府少阳帝君唇色浅淡,却因为沾了酒液而有着柔和的光泽。 于是他不自觉地被酒香诱着贴近,然后也不知道是谁先伸出的手,袖袍交缠,尝到了彼此口中微甜的果酒。 纵使一触即分,却也令人回味悠长。 东华不知道尚青此时想到了些什么。那一夜的点到即止,是两人间无声的默契,也是彼此的誓约。他只是凝视着讯报上秦王的名字。 政者,从攴从正。 攴者,手持器械;正者,从止从丁,征讨城邑。 这是一个天生长于征伐的名字,但治国却未必就比覆灭六国来得容易。 这位跟他们比起来要年轻太多的君主,并非就是一定能实现他期望的那个人。 但是啊……他到底是前一代帝王道的修行者,冥冥之中自有感应,明白帝王紫气已凝而化之,即将再度现于世间。 秦王政,确确实实就是他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天道不许圣人入世,与我又有何挂碍?” 他所需要的,不过就是一个真真正正属于这个世界的圣人而已。不依靠来自混沌的鸿蒙紫气成圣,便能成为天道之外的异数,限制天道的权柄,也给鸿钧反制天道的机会。 人间王朝如何,他又何必放在心上? 更何况……人族最大的优势啊…… “我看那位公子扶苏,虽性格上并不如何肖似其父,但待得天下一统,倒也未必不可为治世之帝王。” 第32章 尚青袖袍一拂,骤然起身,然后回望东华。 “秦王有子女二十余人,确实不用你我担心,是我多想,你不必放在心上。” “通天——”东华眉心微蹙,似欲有所言。 “帝俊。”通天拔下发间的青玉簪,玉簪落地,化为锋锐轻灵的青萍剑。华光自青萍剑上浮现,蔓延自四周,给本就布满结界的东华宫再加上了层层阵势。“我来寻你,确实有老师的示意。” 帝俊沉默着放下了手中的讯报,直视通天。 这是他在听到通天那极为敷衍的假名“尚青”时就明白的事情。 “尚青”这个名字,代表着通天不用担心旁人发现他的身份,也是鸿钧在向他暗示——必要时,他会,也有能力帮他一起隐瞒天道。 毕竟,天道不许圣人现世,然而鸿钧却放了本该在紫霄宫、在天道眼皮子底下的上清通天出门“闲逛”。 最初,鸿钧作为混沌魔神,为了在洪荒立足,自然不会介意和天道联手,一起坑害他和太一。 但后来鸿钧成圣,得偿所愿,天道再不能因为他是混沌魔神而使他泯灭于洪荒,他也就不会妥协于以身合道后的处处受制于天道。 只不过,千辛万苦才挣扎着活下来,走到这一步,鸿钧在没有万全把握和足够的好处前,自然不会善心大发,为了巫妖两族强行与天道对抗。 而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合道的最终结局只会是逐渐被天道同化,他自然也不会介意帮上自己一把,削弱乃至磨灭天道的意识。如此,既能获得合道带来的好处,又不用担心诞生了灵智的天道会成为他的威胁。 只是……帝俊本以为这件事通天永远都不会同他挑破。 因为他来寻他,也是真心想要来助他一臂之力的。 “但我所做的一切,全都出自自己的本心。” 通天并不担心帝俊会因为此事对他心生芥蒂,因为他知道,帝俊对这一切早已心知肚明。然而哪怕他当真对此全无所闻,通天也相信以帝俊的心性绝不会因此介怀。 否则,如何又配得上令他倾心? 只是,此时此刻,通天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将这一切讲清楚。 “你想做什么,老师想做什么,我并非一无所知。 “元始常说我多情重诺,爽直不羁,总有一天要在这上面吃大亏。这亏,我也不是没有吃过。 “但不撞南墙不回头也好。我不愿自欺欺人,也不愿难得糊涂。不愿的就是不愿。我从不妥协,也从不以利益得失去衡量值不值得去做。 “你坦言相告,若事有不协,我自会与你争辩,不须你斟酌再三,恐我介怀;也不须你假言试探,徒惹烦忧。 “只要你我两不相负,旁的又有何惧呢?待门下弟子,我尚能有教无类,难道还会介意与你有一二观点不同? “还是说,帝俊,同为盘古后裔,你对洪荒大地心怀恶意,不恤父神心血?” 通天此时仍是自称“尚青”时的一身青衣,甚至发冠未束,全无珠饰。 然而,被他注视着的帝俊却仿佛看到了当年万仙来朝的通天教主,华服加身,肆意张扬。 “我自不是。” 于是他朗笑出声,一夕间,好像回到了昔年妖族叱咤天地的上古。 “君以此心待我,我自不负。” “是我着相了。” 被东华紫府少阳帝君的身份束缚千年,竟忘了他既为帝俊,又何须束手束脚?何须顾忌人言? “秦国有公子二十,公主近十数,不愁日后后继无人。” 便是在乎人间王朝又如何?能够成就帝王道的凡人,难道还不够资格被他们放在眼里吗? 于他而言,秦王政既是后继者,更是这世间唯一与他踏上过同一条道途的人。纵使至今未曾谋面,却也合该是他惺惺相惜的挚友与知己。 “我只恐天道……故技重施。” 他昔年,又何尝没有足以承继天庭的十只小金乌? 纵使他们是在天道的逼迫下才诞生的,但仍是他们妖族的金乌太子。 只可惜,先是十去其九,沦为天道挑起巫妖大战的工具。 而唯一剩下的那只,在失去庇护后,也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本该绝对安全的娲皇宫外,被不知什么人暗算,三魂七魄俱散,化作十只伪金乌,托生于瑶池腹中,成了不愿意和昊天一样入轮回历劫的瑶池坐稳天庭王母之位的依仗之一。 不然,妖族中那些仍愿意拥立金乌为王的大妖们,若是当年接回了小十,也不至于令妖族如此之快地分崩离析,最后在天灾面前毫无自保之力。 第19章 “你是说……” 通天此番既然祭出了青萍剑,便索性掐指一算,却见原本应该清晰的未来在此刻变成了一片混沌。 然而无须明确的结果,这片混沌已经昭示了一点——帝俊所担忧的未来,极有可能成真。 因为一旦事情如帝俊所想的那样发展,那他定不可能袖手旁观。在未来的他插手其中后,此时的他自然也就算不到与之相关的一切。 “天道……” 在世人心中,天道应为万物之规则、万事之道理。“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天道至公,天道至妙。 然而,若天道诞生了自己的意识,有了属于自己的好恶,那又该如何? 第33章 人之精华寄于两目,盘古之精神藏于日月。 日者,为光明,为秩序。 彼时即将陨落的盘古或许是将太阳星当做了他意志的延展与承继,所以赋予了太阳星最多的心血和混沌。 当太阳星上第一个生灵诞生时,他第一时间感悟到了帝王之道的气息,仿佛也一并握住了未来洪荒之主的权柄。 然而,却也只是仿佛。 血脉相连的弟弟与他好似有着相同的心跳,在帝俊因为这陌生的情感犹疑时,伴生法宝已经一分为二,河图洛书落于他手,而东皇钟则选择了尚还在蛋中的太一。 因为同样受到盘古陨落遗泽而生出灵智的洪荒天道不愿意有凌驾于天道之上,不需要遵守天地规则的圣人出现在祂的世界。 于天道而言,这是对规则的破坏,是在天道之外,再确立新的秩序。 所以祂宁愿选择让修行太上忘情的混沌魔神与天道合一,允许外来者活在祂的世界里,也要扼制帝俊成圣的道路。 何为妖? 洪荒大能均有不同的跟脚,龙、凤、麒麟、巫等皆自成一族,为何又要聚天下飞禽走兽、山石草木统称妖族? 不过是天道神来一笔,非要昭告洪荒,帝俊为天命妖皇。 自此,这世间才有了妖,也才有了后来身为妖皇所需要背负的重重因果。 可在太阳星上,凭借盘古所保留的混沌之气感悟的帝王之道,又如何仅限于统御洪荒之中的一个族群? 通天此前不过感到异样,毕竟比起三清初期的狼狈逃亡,巫族所有的致命缺陷,伴生两大极品先天灵宝、又生来就有太阳星这等得天独厚道场的帝俊和太一实在显得过于受盘古父神偏爱。以至于每每兄长们自诩三清为盘古正宗时,通天都忍不住私下里觉得若真是这样的话,那盘古父神怕不是属于那种觉得自家孩子要穷养、要多磨砺的严厉家长。 ——虽然他们三清也并不是没有伴生法宝,但是……在那个有着龙凤两族称霸洪荒的时代,要不是他们足够机智,仅凭势单力薄的三人,手握极品先天灵宝,简直就如同稚子怀千金于闹市,一不小心就苟不到成圣了好嘛?哪里比得上帝俊和太一可以一直在攻守兼备的太阳星道场闭关,既不用担心外人闯入,还不怕错过洪荒各处的异样。 直到通天成圣,他才明白太阳星上寄托了盘古怎样的心愿。 父神希望能够一直注视着洪荒,希望能够一直守护着他们这些因他而生的洪荒生灵。虽然陨落,但那一刻确实触摸到了大道之下的圣人境界的盘古一念意动,也就有了太阳星上金乌的诞生,还有留于太阳星上的那缕道意。 而帝俊如父神所愿于其上悟出了帝王道,被天道横插了一脚诞生的太一则因此走上了和父神一样的道路。 这是新生出意识的天道对这片在祂心中属于祂的世界所做的第一次干预。 虽然出了一些意外,但大体上一切还是如天道所希望的那样发展了。 所以祂再次出手,挑起了洪荒世界的第一次大劫,抹杀了在祂心中的洪荒异数——那些在开天时逃过一劫从而进入了洪荒世界的混沌魔神。祖龙、盘凤皆陨,鸿钧杀死了罗睺,向天道投诚,换来了以身合道的机会。 待到后来,当天道发现因盘古而生的生灵都太过于强大,动辄填山移海,吐纳间天地之间的灵气聚拢而去,却因其寿岁极长而轻易不会反哺天地后,智慧逐渐增长的天道便借女娲之手创造了属于祂的种族——人。 而后掀起巫妖大劫,令盘古之民渐渐让出了这片天地。 所以说人族为天道所钟,倒也不算错。毕竟或许在天道心中,只有人族才算是祂的造物。 而圣人,他们这些得到了鸿蒙紫气所以成圣的圣人,则是天道所选择的,按照祂的心意代为发展洪荒世界的管理者。 在通天成圣以后,他便逐渐明白了这一切。 荒谬吗? 通天不知道。 因为天道本意确实是为了洪荒世界好。 而他也不知道,若事情当真如盘古父神陨落前的那一念所想,若世间真没有太一降生,那么落地即为大罗金仙,感悟至高大道的帝俊,是否会给洪荒带来更好的未来。 扪心自问,仅凭此时此刻的对比,他觉得是不会的。 因为哪怕诞生了意识的天道,其运转仍有其固有的规律。可那样的帝俊会如何做,他们却不得而知。 然而,自龙凤大劫、鸿钧合道,及至巫妖大战、天庭封神,即使不是被舍弃的一方,难道就不会觉得悲哀吗? 就像他不觉得资质差者就该被封神,资质更劣者就该身死道消,他同样也不觉得因为龙凤来自混沌,因为盘古之民过于强大就合该去死,去为这个世界让路。 而在天道为了建立秩序的过程中,又有多少无辜者牺牲? 帝俊不是凡人,不会轻易死去,妖族天庭其实并不需要继承者。 然而天道却定要金乌诞下下一代。 这世间金乌只有帝俊和太一。而唯一有能力孕育金乌的,则只有以太阴星为道场的羲和和常羲两姐妹。 虽然她们根脚不及帝俊、太一,但有太阴星气息护佑,足以平安度过对于女修而言最艰难的孕育期。 不是自己,就是太一。 第34章 已经看出天道对他们心怀恶意的帝俊自然不会让此事落到太一头上。 而有盘凤前车之鉴,为了不让自己突然来一个感天有孕,帝俊也只能仓促求娶羲和,与她达成协议,阴阳相合,生下十只金乌。 至于后来传出的关于太一爱上常羲,而帝俊想要横刀夺爱,羲和则对妹妹心生嫉妒并将常羲幽禁于太阴星的消息……说到底,不过是帝俊和羲和为了不让明白过来的太一和同样担心姐姐的常羲胡闹,绝了他们想要以同样的方式孕育金乌,分担风险的念头。 天道为此事还特意降下天婚的功德,只可惜转眼间,便将如祂之意诞生的小金乌送上死路,使之成为掀开巫妖大战序幕的关键。 而如今,帝俊欲助凡人成就帝王道之圣位。虽然是天道算计之外的圣人,但人族因天道而生,如今世间又再无混沌,仍在天道规则之下的圣人,竟还需要天道故技重施吗? 纵使他的王朝千秋万代又如何,人族再强,也磨灭不了身上属于洪荒天道的烙印。 而一个圣人,受限于洪荒世界的规则,即使因累世王朝而变得强大无匹,但天道之下尚有圣人七位,难道还怕他妄动吗? 仅仅因为这般渺茫的可能,就对凡人小儿下手……如此天道…… “你我此番,总有插手的机会。” 通天能掐算出这样的将来,帝俊自然也能。 他按住通天的手背,玄衣与青袍相叠,俱是与往昔不同的颜色。但这变化,也不全然是坏的。 “当初……” 通天想起了大羿射落十日时,被兄长劝了几句,最终还是袖手了的自己。 “我明白。” 被人引诱着出了汤谷的小金乌或许无辜。但当他们在天上嬉戏打闹,不见大地上的惨烈痛苦时,在大多数人看来,他们便并非全然无辜了。 纵使那时受创最深的是人族,但妖族受此波及的也不是没有。 不过是因为立场不同,所以已经将人族视作己物,又与妖族有怨的巫族才会弯弓射落九日;而本该同样为之所苦的妖族才会不追究小金乌的任性,反而仇恨巫族,恨不能杀大羿而后快。 正如那日,莫名窥见了女娲真容的帝辛不无辜吗?女娲庙中人塑的圣像,为何会突然间音容相貌皆与圣人无异? 可等到他提下那首诗,那么无论帝辛是否被人算计,对于女娲遣轩辕坟三妖惑乱君王一事,天上地下便也就再没有人会出面劝阻了。 只有妲己一妖,为帝辛不平,对女娲的敬意一朝颠覆,甚至妄图在圣人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 不需要更多的言语,通天反手与帝俊相握,两人对视一眼,而后青萍剑化作流光,重新变回青玉簪,被尚青交到了东华手中。 东华轻笑低头,挽起尚青垂落的长发,将之束起。 碧绿和鸦黑辉映,一如两人被风吹起的衣袍。 一只雪白的狐狸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出,轻巧地跳上游廊的栏杆,九尾舒展在身后,宛若绰约的美人。 而池中,斜照的金乌洒下万点光影。有一条通体璨金的锦鲤突然自水中一跃而出,若隐若现的七彩霓桥被它跨过。于是锦鲤的鳞片恍若经过了日光的洗礼,变得越发耀眼夺目了起来。 第20章 公元前222年,玉帝因妖猴反天,兵发花果山。人间东南天起黑云,异响阵阵。儒生以兵戈不祥,非议秦王。秦王置若罔闻。次年,兴兵灭齐。自此,六国悉并于秦也。 ——《仙铭轶事·人间卷·秦篇》 ※※※ 十月正,大典祭天。 这是自六国覆灭后的第一个岁首,秦国百姓们几乎是翘首以盼着这一天的到来。而有资格参与大典的众臣们更是一早便打理好衣冠,随着谒者们的引导依序列于高台之下。 不是没有心怀异心者想要在今日生乱,但是大秦的将士绝不会容许任何人破坏这一天的庄严与安宁。 御撵自宫城方向缓缓而来。有宫人掀开帘幔,一只骨节修长的手自车中伸出。于是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低下了头,向车中人表示自己的尊重和敬意。 身着玄衣纁裳的君王自车上走出,一步一个台阶,朝着祭台的最高处走去。 他的脚步并不如何沉重或是急促,姿态优雅,却连咸阳的风都好似因他而沉凝了下来,不愿意破坏此时此刻的肃穆神圣。 而天外,不请自来的客人也同样屏息以待,静候着这位人间的君王走到天地正中。 奉常拈香,将之双手递与秦王。 嬴政接过燃香,在万众瞩目下将第一支香插入香炉。 香烟袅袅,直上青天。 而他的心声也随着升腾的烟气传入天地。 ——自此,天下之民皆我大秦之百姓。朕为始皇帝,自朕而始,二世、三世,以至于百千万世,秦必传之而无穷。 “古有三皇五帝,功德在乎夏商周三王之上。而今我大秦平天下,威四夷,德兼三皇,功迈五帝,遂兼二号而称皇帝。” 第二支香。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血不流干,誓不休战。朕必平百越、匈奴、西南,使我大秦子民,再无离乱。 “今分天下为三十六郡,各郡之间不分彼此,均为大秦之民。” 李斯比任何人都懂得嬴政的野心。所以纵使反对分封是与贵族、功臣为敌,他仍然义无反顾地为王前驱,庭前辩论,赢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第35章 无裂土分封之诸侯,则无兵戈之源。国无内患,才能如陛下所愿,将目光投诸四夷。 不过,同样是诸侯起家的秦,就不适合将这些话说与黔首听了。 李斯意气风发地站在高台之上仅次于始皇的位置,向世人宣告这位史无前例的皇帝的意旨。 第三支香。 嬴政垂眸,缓缓将之插于香炉之上。 ——大秦历代先民之愿,终是不负。 “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 “真是傲慢啊……”从天地间截取到了这位皇帝的心念的东华感慨道,然而他的脸上浮现的却是极为欣赏的神色。 祭天之礼本是人族最为庄严的祭祀仪式。在昊天立道后,更是神与人之间交流的唯一官方途径。 然而,这位陛下依礼摆开最隆重的架势,九州国运加身,却不祈愿,也不祷祀,只请天地见证他的意愿,而不求天地为他助力。 尚青站在东华身侧,注视着被人间帝王紫气团团包裹住的嬴政。 纵然天地间,帝王紫气如乳燕投怀般朝着嬴政而来,但是天道认可了昊天的建言,不愿意再承认人间有人皇,于是那紫气便始终寻不到归处,只能徒劳无功地徘徊在嬴政身周。 而这也是东华和尚青两人冒着被天道阻拦的风险也要亲身来此的原因。 ※※※ 是夜,咸阳宫。 在重重保护、看守之下的和氏璧被一只手轻而易举地从匣中取出。东华看着赫赫有名的荆山之玉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唇角不免扬起一丝讥诮。 “受命于天”……然天道可不愿一国之黎民长寿,国运永久昌盛啊。 他摇了摇头,将和氏璧收入袖袍之中,然后便朝着嬴政的寝宫而去。 而去了另一处取来隋侯之珠的尚青也与他前后脚踏入了帝王的寝殿。 宫室寂静,原本守夜的内侍随着东华和尚青两人的踏入,悄无声息地睡了过去,可本该熟睡的帝王却于此刻醒了过来。 嬴政坐起身,撩开帘帐,一身帝王常服。纵使端坐于榻上,也仿佛高踞于王座之上。 他用如墨的眼眸凝视着空旷的大殿,眼底不曾有一丝睡意。半晌,方才开口。 “可是有客来访?” 东华自阴影中一步踏出。他亦是一身玄衣,皓发在无光的宫室中仍有着盈然的光辉,一看就知其并非凡人。 当然,能够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戒备森严的嬴政寝宫中,这本就不是凡人可以做到的事。 “陛下。” 东华拱手一礼。然而言行中,却并无普通人对这位皇帝陛下的敬重。 嬴政对此也不以为然。他只是多看了一眼尚青所在的方向,沉吟片刻,然后颔首。 “想必白日里也是先生。” 原来他竟是在祭典时便已察觉到了本不该被发现的旁观者,所以才会在深夜衣冠齐整地静候。 “不知先生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东华深深地看了嬴政一眼,“我来渡你成仙。” “成仙?” “逍遥自在,超然物外。” “朕御有天下,不欲往世外。” “可长生。” “共我大秦?” “两者不可兼得。” 尚未到不惑之年的始皇帝似在沉思。最终,还是轻叹道。 “先生请回吧。” 于是东华也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早已退至殿外的尚青似乎对他们此行的结果有所预料,见他出来,便收回了青萍剑,两人一道往东华宫的方向而去。 更漏声长,一道身影自嬴政寝殿的后方走出,行走间,隐隐有兵甲之声传来。 “陛下,为何不允臣留下他们?” 嬴政抬手,止住了蒙恬的话语。 “蒙恬,替朕取和氏璧、随侯珠来。” 于是,之前因为视线的遮挡而没有注意到那处的蒙恬这才发现,大秦的两大重宝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殿内的几案上。 和氏璧仍是那块天下间难得的美玉。嬴政自蒙恬手中接过和氏璧,细细端详,然后骤然看到了一抹紫意。 第21章 “陛下——” 蒙恬没有看到和氏璧的异样,但他却看到了嬴政那一瞬间苍白起来的脸色。 虽然是嬴政的旨意,但蒙恬突然后悔起了自己没有拦着自家陛下直接上手接触这被不知其意图为何的陌生人动过手脚的玉石。 “无妨。” 嬴政重重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缓过了那一阵的晕眩。 他知道自己从小身体不好。当初赵姬怀他的时候,日夜忧惧,以至于他生来就先天不足。而最应该好好调理的幼年时期却是在赵国以质子的身份长大的。莫说衣食丰足,能平平安安地活到他的父亲登上王位,然后把他和母亲接回秦国就已经很艰难了。 虽然自八岁那年回到秦国后,他就一直努力配合太医调理自己的身体,但有些事情,并不是他想,就能如愿的。 所以他明白,今夜到访的那一个……不,或许是两人,对他并无恶意。留在和氏璧上的东西也并不会伤害到他,不过是他自己的身体一时承受不起大量信息的冲击而已。 天下一统吗? 嬴政将和氏璧置于掌心。 “蒙恬,你有看出什么吗?” 第36章 蒙恬顺着嬴政的意思细细观察和氏璧,却并未察觉出这块玉石与先前有何不同。 “臣无能。” 看来,确实只有朕一人可以看到。 嬴政又取过随侯珠,不过这次只是简单地看了一眼便将它收入了袖中。 “今夜之事到此为止。” “唯。” ※※※ 且说东华和尚青自离开咸阳宫后,便一路往紫府而去。然途径泗水时,却蓦地停住了脚步。 鸿钧……/老师……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天道设下的封印为何会突然泄漏了一丝气息。 但有了此物,确实会令此番布局更不容易叫人生疑。 于是不再犹豫,循着那点气息没入泗水,穿过无形无相的结界,看到了一尊青铜鼎。 昔年秦昭襄王取九鼎于周,不料在迁鼎的过程中,竟有一鼎骤然腾空而起,一路飞至东方泗水,落入水中再也寻之不得。 当时之人皆以此为秦德不在,故九鼎不从。却不曾想到,不过数十年,天下已在秦昭襄王的子孙手中一统。 东华以暗含灵气的手抚过青铜鼎的表面,其上所刻的鬼神精怪之图果如他所料的那般变换成了一篇人族文字与妖文并存的盟约。 而这也是天道无论如何都不允许九鼎再次落入可能拥有人皇声望的人君手中,尤其是身为伯益后人的秦王之手的原因。 “大禹确有大毅力,大气魄。” 尚青也细细端详着这篇盟约。若当初世事真能如大禹所希望的那样发展,或许帝俊此时也不会心心念念要将妖族与人族彻底割裂开来。 只可惜自禹之后,人皇之名虽然尚存,但人皇之实以失。以血缘传承的人皇之位,代表不了人心所向,也无力再与妖族续订盟约。 大禹同伯益一起不惜跨越九州万国方才说动妖族写下的盟约,终究还是一代而亡。 “不过伯益这个人,”尚青似是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失笑。“你那时竟然半点都不曾为难于他。” 大禹在瑞兽九尾白狐的牵线下四处拜访妖族的事自然瞒不过东华紫府少阳帝君。或者说,若是此事没有东华的默许,九尾白狐根本不敢擅作主张。 然而伯益这个人却是有意思。一边跟着大禹一起到处说服妖族与人族结盟,一边却在他用于记录此行的《山海经》上动辄写下食之如何的话语,也难为他在妖族之中的风评竟然还算不错? “妖族一向敬重强者。” 而伯益这个人,可不是纸上谈兵的。 那时不少妖族都被他揍服过。至于那些灵智未开的同族的生死,妖族自己都不放在心上。 伯益吃它们,妖族自己也吃啊。甚至反倒是妖族自己更为过分一些。 毕竟妖族可不会在乎被自己囫囵吞下去的是否同样是灵智已开的妖,而伯益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哪怕是实在嘴馋,一般也最多就是打个商量,请对方割块肉来给自己尝尝,而不会伤他性命。 弱者沦为强者的口粮,在妖族之中本就是常态。 只要不动各族幼崽,一般来说,很难和整个族群结下生死大仇。 所以似伯益这般直白坦率的性格,反倒让他在妖族之中颇受欢迎。至少跟他打过一架的那些妖族们,同他的关系都还算不错。 东华凝神将紫气一点一点地注入九鼎之中。虽然他道基已废,但凭借其对帝王道的了解,倒也还是能够引动一些帝王紫气。 不过,比不得在嬴政身边时的轻易。东华很快不再分心与尚青交谈,却也最终只能使九鼎上的帝王紫气保持一种虚假繁荣的状态。 但这也已经足够了。毕竟他需要的只是瞒过天道,而不是像对待和氏璧那样,再创造一个道器。 嬴政此时还不到一旦悟道就能立地成圣的境界,但若他当真达到了这一状态,天道绝对会严防死守,甚至为了避免发生意外直接令他寿终。 所以东华不能等到那时再现身引他入道,但他可以在嬴政身边留下一个道器,在时机到来之际,为嬴政打开那扇门。 而没有什么会比能够见证皇帝每一道政令的和氏璧更适合承载帝王道意的存在了。 在嬴政身侧,帝王紫气不需要费心调动就能聚拢而来,有帝俊这个曾经在帝王道上修至准圣的存在在,令和氏璧脱胎换骨也只是稍费些心力。而尚青则在随侯珠中留下了鸿钧创造的法阵,用于遮掩天机。哪怕只是分秒之差,只要为嬴政日后破境时争取到了这一点时间,天道便也失去了阻止的机会。 而有了九鼎之上的紫气,则让他们想要天道相信的“事实”更有了佐证。 帝王紫气既生,总要有所归处。 镇压国运的灵宝即将生灵,帝王紫气依附而去,也不过是大气运聚于死物。 和氏璧可以,被视作天下之象征的九鼎自然也可以。 他们所动的手脚被隐于暗处,此时抛出的秘密不过是帝俊已然斩道重修,令帝王紫气重现于人间。但斩道重修……可以是为了将洪荒世界内最后一个成圣的机会拱手送与他人,也可能是帝俊在知道自己以帝王道成圣无望后,试图在找寻别的道路。 比如说—— 魔祖罗睺。 昔年罗睺陨落,创世青莲根茎所化的弑神枪自天际坠落,化作天地中心直入云霄的天梯建木,一如其故主不灭的逐天之意。 第37章 而妖皇帝俊在记忆苏醒后为何多次前往蜀中,又为何频频对一个小辈另眼相看? 若他在寻觅罗睺陨落后隐遁藏匿的死灭之道,是否比他与人族交往来得更为可信? 第22章 若说天道对于死灭之道的忌惮,那是比对待大道之下的帝王道修者更进一步的绝不容忍。 毕竟后者最多越过祂去,创造一个全新的、不受祂束缚的规则。但只要洪荒仍在,天道就仍有存在的必要。而前者,却是要使好不容易从混沌中诞生的洪荒世界重新归于混沌,因洪荒世界的诞生而出现的天道自然也会随之湮灭,不复存在。 所以当初阴死了罗睺的鸿钧才能以混沌魔神的身份得到洪荒天道的接纳,甚至获得了与洪荒天道相合的机缘。 而罗睺的遗藏也才会消隐无踪,所有他存在的痕迹都被一一抹去。 不过,那位魔祖当真没有料到这一点吗? 若他真留下了什么后手,那么创世青莲根茎所化的弑神枪绝对是最有可能的线索。 因为这是天道唯一不能抹去痕迹的灵物,也是罗睺陨落后,变化最为异常的神兵。 曾经被无尽混沌魔神恨意残念污染的先天灵根,在被身为魔祖的罗睺祭炼多年后,为什么会随着他的陨落突兀化作灵气冲天的建木,不仅能连通天地,甚至足以滋养一方水土? 逆死为生,那其上源自混沌的凶煞之气又去了何处? 天道想必为此抓心挠肺了许久,但生出了意识,反倒让祂不能全知全能。 就比如说,祂并不知道昔年在混沌中,有一位魔神曾经为了自保,将自己一分为二。修行生生之道的本体在隐秘之处闭关,而修行死灭之道的分/身则四处打架,受了重伤就回来找本体疗伤,顺便替本体于混沌中抢到了无数灵宝。 生灭之道本为一体,不过是修行过程中将阴阳的两面拆开。一生二,二自然也可以重新合而为一。 死灭道意在罗睺“陨落”的时候被鸿钧回收,弑神枪不得已弃之不用,却不妨碍鸿钧把已经锤炼出来的枪意连着凶煞之气一并收走。 而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换来的天道不再针对,若是最终还是要被天道同化,那未免也太看得起混沌魔神的脾气了。 东华收回手,安安心心地跟尚青一起溜达回了紫府东华宫。 当年在太阳星道场窥破这一秘密的他本准备今番借此祸水东引,只需挑起天道对鸿钧的疑心,就不怕祂还会死死盯着自己。 毕竟比起已经不成气候的妖皇,在天道的眼皮子底下隐藏了那么多年的鸿钧才是祂的心腹之患。 不过如今既然已经与鸿钧结盟,看在通天的份上他也就不坑他老师了。想来道祖也是心中有数,知晓这才是他与他结盟的最大底牌,所以才会这般“殷勤”地帮忙。 依照约定,今日蜀中必会有一缕死灭之意浮现,引走天道全部的注意力。 至于这缕死灭之意从何而来,又该如何处置……反正道意的主人还活着,又哪里还需要他操心? 唉,果然有个省心的合作者就是好。 想来看在他和通天关系的份上,鸿钧也一定不会介意多劳心劳力一些的。 不过,东华也没有想到,鸿钧是勤勤恳恳地把天道搞定了,但是他寄予厚望的嬴政却干了一件差点让他们前功尽弃的事。 ——公元前219年,始皇南巡至洞庭湖,湖中骤起风浪,舟船将倾。帝抛传国玉玺于湖中,祀神镇浪,方得以平安过湖。 “先生果然来了。” 行宫中的嬴政没有一点险些遇险的余悸。 他早早就屏退了所有宫人,似乎并不为自己的安危担忧。或许在他看来,东华当日放倒他寝宫内宫人的行为亦是一种冒犯。若非那日东华没有对蒙恬下手,兴许两人之间便不会有尚算平和的谈话。 东华漠然,但已经被天道关注到的和氏璧,便是他也不能够轻举妄动去将之取回。 “和氏璧何其重要……” “莫非先生也信‘受命于天’?” 东华哑然,他当然不信。 “受命于天……朕的天,便是自己。”嬴政并不意外东华的反应,“区区死物,又怎及得上朕的安危?” “……陛下想问什么,便说吧。” “两年前,先生在和氏璧上留言,道朕一生功绩,天下一统,足以立地成圣。以和氏璧为凭,可引朕入道。又赠随侯珠,护身免灾。 “朕不敢轻忽。自立极以来,夙兴夜寐,宵衣旰食,不懈于治。 “然,敢问先生,朕还有多少时间?” 东华闻言,眉心微蹙,这才细细打量起嬴政的身体状况。 “怎么会?” “先生也发现了?” 嬴政面色阴沉,罕见地在人前泄露了自己的情绪。 他已年至不惑,虽然比起他的父亲秦庄襄王来说已经算得上是长寿,但是如果可以,他自然希望自己能够如曾祖父秦昭襄王一般,活至七十又四。 然而,自天下一统后,他的身体便每况愈下。 扶苏时常因此与他发生争吵,但天下初定,他又怎么可能放得下心来,将国事交予他人? 直到去岁修直道至骊山,于骊山建老母殿,夜沐汤池,恍惚间,梦一老妇蹒跚而来,以手抚顶,却踉跄着倒退几步,口中喃喃“怎会如此”、“怎会不可”,然后骤然消失不见。 第38章 他于梦中惊醒,又是大病一场,才隐隐感受到某种迫切。 何事不可?先祖于梦中现身来见,以手抚顶,是为了什么? 不是他多思,而是这一梦着实太过不祥。 他想到了那夜入他寝殿的仙人。当初他以为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所以不稀罕那些出世的仙人,甚至连长生都舍得拒绝。 可如今…… 药石无用,求己不能,是不是只能寄托仙神? 老母无能为力,那么那日的仙人呢? 听闻海外有仙岛,蓬莱、方丈、瀛洲……是不是也值得他去看一看? 然后是今日洞庭湖上起风波。他是皇帝,是天下共主,区区一地水神也敢拦他去路? 但不知怎的,嬴政阴差阳错间想起了那夜仙人对和氏璧的重视,突然灵光一闪,便决意赌上一把。 而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东华咬了咬牙。他和尚青都不是凡人,都忽略了凡人的生老病死。 不到五年,够不够嬴政跨过那条界限? 但想要世间再出一个始皇帝,实在是太难了。与其如此,倒不如赌上一把。 “我有续命之法,但只能延寿,不能保身体康健。” 第23章 “几年?” 东华掐指,“九乃极数,不可亘久。” “延寿九年?” “非也。”东华摇了摇头,“自今日起,最多九年。” 天机已泄,他也不能强求更多。更何况,以嬴政的命格,谁也不能轻易修改其寿数。这其中牵连的因果太多,昊天不允,天道更不会允许。他也只能勉强钻天地规则的空子,才能换来更多一点的时间。 “你且想好,以健康换寿数,是否值得。” 他们需要的是时间,因为嬴政有太多事情还没有来得及去做。六国遗民尚怀有不臣之心,四夷尚未全数臣服于大秦的铁蹄之下,扶苏的性子还需要再磨砺磨砺……民生、农业、工业、律法……他逐步推进的事情太多了,多到让很多人都觉得这个帝国是因为有他方才得以存在的。 但身体状况有时也会成为一个人的负累。得到了时间,若失去了清醒冷静的头脑,嬴政还能让他的帝国在他的掌中如臂指使吗? “朕意已决。” 嬴政相信自己,病痛绝不至于令他昏聩,至少好过对这偌大江山直接撒手。 “如此,便请陛下继续寻访仙山以求长生吧。” 东华也不再多言,他们这种人,一旦做出了决定,便不会再动摇。 “方士不可信。”不过他还需要做些准备,也需要有人替他遮掩,如此…… “但徐福会自海上求得‘仙药’。” “朕明白了。” 嬴政也不留东华。 他要从现在开始考虑,如何在九年的时间内将他的大秦打造成不朽的帝国。巡游不停也好……高居咸阳,总是不如深入各地更能了解他的国家。 东华看着这位有几分形销骨立的人间帝王,本欲直接转身离去的脚步突然顿住。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莫忘了休养生息也同样重要。” 于己如此,于天下亦是如此。 嬴政一怔,不曾想今次这位来去无踪的仙人竟突发恳切之言。 而且从此言来看他一直以来的感觉都是对的。比起仙神,这位先生更像是为君者。 “如此,告辞。” 东华并不指望嬴政能够听进去多少。虚心纳谏固然是明君的品德,但若没有独断专行的固执,帝王便很难慑服群臣。 然而无论如何,嬴政此时的处境都有他几分责任。他并不希望有朝一日他的所愿达成,却毁了嬴政的一生心血。 ※※※ “你要如何为嬴政延寿?” 昔年偓佺以松子遗尧,时人受服者,皆至二三百岁,独尧不过百余岁便病逝雷泽。 但这岂是尧忙碌到连吃下那一颗松子的闲暇都没有?不过是天道不许人间帝王以神仙之力延寿罢了。 似尧、嬴政这般的帝王绝非一般凡人可以比拟,他们的寿数在天道的眼皮子底下放着,谁能动得了? “神仙之力不行,阴鬼之术呢?” 东华此时倒是庆幸他已不是金乌之身。毕竟太阳真火诸邪辟易,反倒动不了这样的手脚。 “我不是在救他,而是在‘害’他。” 尚青瞬间反应过来了东华到底打算怎么做。 “以阴鬼之术窃帝王气运,书魂同命,如制傀儡,扣其魂魄于命书,确实可以干扰他的寿数。” 当日陆压献计杀死赵公明的钉头七箭书也是类似的原理。 “只是……” “阴气缠身,体弱多病,嬴政甘愿。”东华逼出一滴精血,想要“暗算”他看中的帝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天谴加身,获罪于天,于我而言也不过是债多不愁罢了。” 事已至此,尚青又能再说些什么呢? 难道要他们放弃这一切,再去等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另一位有可能以帝王道成圣的凡人吗? 希望没有出现以前,尚还能够等待。如今希望就在眼前,又怎么能因为一点阻碍就轻易放弃? “诛仙四剑留于紫霄宫,不能轻动。”若有诛、戮、陷、绝四剑在,东华所需付出的代价便会轻上许多。 第39章 “六魂幡或可一试。” 这本就是锁魂夺魄的法宝,用在此时倒也算是物尽其用。 “也好。” 东华也不跟尚青客气,接过六魂幡抛于半空,命书已成,再祭以魂魄。纵使他斩道重修后境界跌落,倒也不用像凡人那样扎起草人。 以假形作拟者最次,到他的境界,形物已不重要。 既是“仙药”…… 雷殛之声已隐隐响于半空。明明带头坑嬴政的是天道,此时感应到有人算计人间帝王,天谴倒是来得也快。 东华不为所动,只专心手中的术式。 说来这也不是他所熟悉的领域,不过一法通而万法明,于他而言倒也不算太难。 而尚青望着雷劫的方向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但他不能出手,甚至理智告诉他应该现在就远远退开去,免得被天道窥破他的行踪。 雷劫毕竟有若天道亲临,若是被祂直接感应到了,那可不是老师在紫霄宫用诛仙四剑就能够瞒过去的。 他摸了摸委屈地变换成青玉簪的模样插在他头上的青萍剑。 若是混元金斗还在他手上就好了,以前不在乎,到了要用法宝的时候,才觉得手头紧凑。 “且安心。” 既要行此事,东华自然不会选择在紫府进行。 他们现在正在嬴政本欲寻找的蓬莱仙岛上。 自从岱舆、员峤二山流于北极,沉于大海,还愿意居住在五神山上的神仙就不多了。待到后来昊天不许神人互通,五神山更是神去楼空,只余下珠玕之树生于金玉之阶。 不过此次雷殛,这般仙家景象,怕不是要被摧毁大半。 血玉珠状的“丹药”已渐渐成型,黑云遮天,压岛而来,云中亦有着血色翻涌。深紫近黑的蛟龙异象游于其中,给人以巨大的压迫感。 “你保重。” 尚青深知不能再拖,最后看了东华一眼,遁入深海。 而东华则是将已经完成的“仙药”收起,看着张扬狰狞的雷劫,握掌为拳,连本可稍挡一挡的六魂幡也被他弃之不用。 虽然不论是东华帝君还是妖皇帝俊看上去都好像是以智取胜的文化人,但是啊……妖族本性,可是偏好肉搏的。当年他抡起翅膀揍尚还年幼的太一的时候,鸿钧都还没有合道呢。 憋屈了那么久,也该让他好好发泄一二了。 至于区区雷劫? 呵,又何惧焉? 第24章 那一日,雷劫天罚几乎可以说是被东华生生揍回去的。 不过天道好就好在哪怕生出了灵智,行事也需要遵守一定的规则。天罚也有定数,有实力扛过去的,无论天道再怎么生气,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最多等下次有机会的时候,再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报复回来。 当然,硬抗天罚,东华也算不上轻松。毕竟从他斩道重修到现在才过去了多久?这东华紫府少阳帝君的身体又不似他原来的金乌之身那般抗揍。这次受的伤,不休养个百来年是轻易好不了的,这还是在有尚青相助的前提下。 东华宫上下为数不多的几人都为东华这一次的受伤所牵动。 阆风默默地为东华准备好了灵药,也不多言,只是捧着灵药垂着头跟在东华身后,就让难得放飞自我的东华良心有那么一点痛了起来。 而本已经和尚青玩得很好的拾兰这几日遇上尚青,则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不过就算知道她是在迁怒,尚青也只能摸摸鼻子认了,毕竟让东华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受伤的是他。 先前和东华、尚青“闹”了一通的敖丙听到东华受伤的消息,第一时间就跑了过来,然后红了眼眶。虽然最后被褒珎、褒瑨两龙劝了回去,但从他们偷偷交给阆风的天材地宝来看,两龙也是甚为不放心东华的伤。 就连一向没心没肺的妲己都在东华养伤期间日日在他身侧徘徊,也不似之前察觉出东华和尚青两人的关系变化后那般避嫌了。 “把这帮小的吓成这样,你啊……” 尚青一开始也气过东华不顾惜己身。不说别的,至少他交给他的六魂幡完全可以替东华挡上几道雷劫。哪怕阴阳相克六魂幡会崩毁又如何?区区一件灵宝还不值得被他们放在心上。 不过他也知道,这么多年来,东华的心中不是没有郁气的。 原本自以为完美的计划被太一破坏,连羲和和常曦都选择了站在太一那边瞒着他,以至于最后活下来的人竟然变成了自己,而他最珍而重之的弟弟则只余下那一点不知到何时才能醒来的真灵。 仓促变计,为了保住太一,天道再下黑手帝俊也无力阻拦。 于是金乌之身没了,羲和、常曦、小十都没能活下来,他还失去了记忆,浑浑噩噩地活了那么多年。 此时能够发泄一番,也好过修为境界上去了再出问题。 是以尚青在确认过东华的伤虽重,但还算有分寸,并不曾伤到根基以后,也就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反倒是尽心尽力地替他疗伤。 当然,想要让他帮忙解决那些小辈们,那是不可能的。 某人既然选择了任性,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而东华呢?知道自己这次犯了“众怒”,自然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窝在东华宫养伤。 ※※※ 公元前218年,徐福自海上归来,献仙药于始皇。始皇大悦,封其为蓬丘侯。 第40章 公元前213年,有方士之乱,牵连诸子百家者众。徐福亦在其中,获罪夺爵,自饮鸩酒而死。 公元前210年,有神人至咸阳,降于章台,谓始皇曰:“吾乃洞庭君之爱弟钱塘君也,今奉兄长之命还沉璧于陛下。” ※※※ “和氏璧、洞庭龙王、始皇帝……有趣……” 昊天看着人间传来的消息。 这几日天道一定要查蜀中死灭之气的来源,他虽然依照天道的意思做了,但隐隐却也看出了有人怕不是在借此转移天道的注意力。 毕竟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人在算计天道,但他了解他那个名义上的外甥。若死灭之气真的出现在蜀中且于蜀中有害,他定然不可能像现在这般安坐。 如今他表现得却远不及天道急切,那么要么便是他不知此事的严重性,要么……就是他笃定这一缕死灭之气并不会对蜀地造成伤害。 而现在竟有龙族与人间帝王接触的消息传来…… 呵呵,如此昊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那一日的天罚因何而起,两件事放在一起,便大致能够推断出有人避开天道想要做的事到底与什么有关。 只是可惜,如此大事最后执行时竟落到了钱塘君那条龙身上。既然闹得天下皆知,那他也就不能假装没有看到,而不去提醒天道。 毕竟,和天道合作,才是于他而言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不好——” 东华宫中,东华骤然睁开了双眼。 “洞庭君糊涂!” 当日和氏璧落入洞庭湖中,他们不可轻动,但洞庭龙君却占据了天然的主场。由他出面找到和氏璧,并归还于嬴政,只要做得隐蔽些,就不会惹人怀疑。 有敖广居中牵线,洞庭龙君也不是什么二愣子。其实他在和氏璧落入洞庭湖,感受到其不凡的时候就已经隐隐察觉出自己怕是惹了什么祸事。如今有东海龙王作保,可以妥善处置这等烫手山芋,他自是高兴还来不及。 而为了降低风险,他们则约定好了在最后的时限到来前三月归还和氏璧,以便嬴政再做最后的安排。 谁能料到,洞庭龙君竟然会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人来做。而他的弟弟钱塘龙君竟然如此堂而皇之地直入咸阳,声势浩大地去向嬴政归还和氏璧。 “通天,我们去咸阳。” 现在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 咸阳。 嬴政从那位自称钱塘君的神人大张旗鼓地将和氏璧还于他时就意识到了不妙。 他虽然不知道东华到底在隐瞒些什么,但是见他每次低调前来便可知晓他们所谋之事定不是什么适合广而告之的存在。 他此时需要的不是祥瑞,不是神迹,而是低调平稳地交接权力,度过最后的三个月。 “李斯,立即传旨,召扶苏、蒙恬及诸公子回朝。” “是,陛下。” 李斯正欲提笔拟旨,却见在他身前一向笔挺的黑色身影突然一个踉跄。 “陛下——” 嬴政拂袖,面上是如往日无二的威严冷漠,仿佛刚才出现的那一幕全然是他的幻觉。 “速去。” “是。” 李斯不敢违背嬴政的命令,然而心底却闪过一个念头。 自徐福献上仙药后,陛下便再也不曾定期命太医请脉,身体看上去也确实像是大好。但……最后逼死了徐福的陛下,真的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信任他所献上的仙药吗? 还是说…… 第25章 “丞相。” 李斯抬眸,对上了赵高谦恭而温顺的脸。 中车府令兼管符玺事,皇帝命他下旨召诸公子及蒙恬回朝,他自然要让赵高来见他。 但是…… 李斯并不喜欢赵高。 或许是同类相斥,同样从底层爬起,同样贪婪而狡诈,同样精通律法,擅长书法及文字……每每看到赵高,李斯心底都会不由自主地升起厌恶与警惕。因为和自己不一样,即使有着吕不韦的前车之鉴,为相多年,他仍做不到保持很多年以前卑下时的那种姿态。可赵高比他更能隐忍,也更擅于伪装。那副谦卑的模样…… “丞相可知,陛下此意为何?” 作为中车府令,皇帝的腹心侧近,赵高在有些时候有着比李斯更大的优势。即使嬴政比任何人都要擅于忍耐疼痛,甚至不惜赶走了最可能发现他身体异常的扶苏,但赵高还是察觉出了端倪。 而徐福的死则证明了他的猜测。 若是当年那颗所谓的仙药真的有什么蹊跷,若是陛下的身体当真没有众臣所以为的那么康健……赵高低垂下眉眼,想起那日在狱中听候行刑时的冰冷。公子胡亥天真纯稚,孝悌忠信,胡不可为秦王? “汝何敢妄自揣度上意?” 李斯怒极,但他自己心里有数,这愤怒到底有几分是装出来的。 皇帝除谥法,不许朝外议政,更不喜旁人窥探他的行踪和想法。他为左丞相,有些事情该做怎样的反应,早已成了习惯,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对于赵高的这句话就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了。 陛下何意? 纵使陛下至今没有立太子,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是属意公子扶苏的。 就连随口的一道旨意都表现得明明白白,唯有长公子在陛下心中有名字,甚至能排到蒙恬之前。而其他几位公子,同样是陛下的儿子,却只能得到“诸公子”这样笼统的称呼。有时候李斯甚至都要怀疑,陛下到底记不记得自己其他儿子的名字。 第41章 兴许也就是长公子自己心中还有些忐忑。但作为秦朝上下为数不多的、敢于当面同皇帝陛下争辩之人,长公子潜意识里怕是也知道陛下对他的看重。 几年前宫中传出消息,道长公子触怒陛下,而陛下果然也使公子扶苏北监蒙恬于上郡,使其远离了作为权力中心的咸阳。 此事一出,不明所以者都天真地以为长公子或失上宠,却不想一想,蒙恬是什么人。 蒙氏兄弟可以说是皇帝陛下最为信重的臣子,在陛下心中的可信程度,是他李斯也好,赵高也好,都拍马所不能及的存在。 允许有继承权的公子同蒙恬接触,还给了他监军这样名正言顺的身份。与其说是放逐,倒不如说是放权。更何况,蒙恬手中,还有大秦最精良的三十万兵马。 而此时,北方未定,陛下却突然召长公子、蒙恬还有其他诸位公子回朝,那么唯一有可能要做的事,便是册立太子。 是什么让陛下突然动了这样的心思? 若说是因钱塘君奉璧入廷,这完全没有必要。此事传出去,只会更有利于陛下的统治。 但如果……李斯深深看了赵高一眼。赵高奉命教导公子胡亥,与长公子并不如何亲近,若他日长公子继位,自然于他不利。毕竟身为内宦,即使有中车府令的官职,但他的一身权力地位依然只能依仗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 但是,长公子即位,于他的利益难道就相符了吗? 李斯不会忘记长公子师从儒学大家淳于越,日后必不可能同陛下一般重用法家。而若要继续沿用前朝旧臣,也有蒙恬、蒙毅两兄弟一文一武。蒙家这般受陛下信重,却至今无一人位列三公,这未必不是皇帝留给长公子的施恩机会。 至于到时候请谁让位…… 想想商君,想想吕相……哪怕长公子为人宽仁,李斯也不觉得自己就能够相信秦王的节操。 毕竟连秦昭襄王嬴稷在未继位前都被赵武灵王认定为无害,非要逼秦国迎立本在燕国为质的公子稷为秦王,结果最后有了长平之战。 也不知道赵武灵王若是死后有灵,会不会后悔? 不过,现在考虑这些都是空想。只要陛下不曾出事,等到长公子和蒙恬归朝,谁又能够违背陛下的意愿呢? 赵高也不在意李斯的无动于衷,毕竟他现在同样也没有什么筹码。想要说服李斯这样的人,不让他看到真实可得的利益是不可能的。 但是……仅停留在口头的警告就意味着李斯并不是不能争取的帮手。而心脏怦怦地跳动,仿佛在提醒着他一件大事即将发生。 这是他万万不能错过,一定要把握住的机遇! 以神仙之能,跨越紫府与咸阳的距离本该只是瞬息。然而此时东华和尚青却被困在了一片迷障之中,就有如三十三天到紫霄宫前的那一条路,地水风火紊乱,四处布满了空间裂缝。 东华在第一时间祭出了东皇钟。 此时已经到了没有办法再隐藏身份的时候,若是没有东皇钟护体,以他现在的修为,根本不够资格在天道刻意制造的迷障中停留。 然而,仅有东皇钟却也不足以让他们快速穿过这片迷障。 因为再怎样顶尖的灵宝,都需要其主人催动。 且不说东华根本没有祭炼东皇钟,此时不过是依仗他与太一的关系强行催动。就算他当真是东皇钟的主人……太乙金仙如果凭借法宝都能穿过这片迷障,当初紫霄宫的听道人也就不会只有十数了。 “顾不了这么多了。”尚青看了东华一眼。“老师那里应该还能再遮掩片刻,我们必须马上赶到咸阳。” 大劫不起,圣人不出,这并不是一句空话。依靠天道赐予的鸿蒙紫气登临圣位的圣人,受到的辖制远比旁人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然而此时唯有身为圣人的上清通天出手才能让他们及时赶到咸阳,哪怕代价是天道发现通天这段时间的小动作,鸿钧彻底与天道撕破脸。 谁也不知道到时候违背天道意志的通天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但最好的结果,怕不是也要把紫霄宫的假禁闭变成真的。 只是,事已至此,已不能罢手。 东华没有反对,而尚青也在说出这句话的第一时间就祭出了青萍剑,丝毫没有给东华反对的机会。 何必考验人心呢?如他之前所言,行事但凭本心,他想做,便做了。 第26章 鲜血自嬴政的唇角溢出,阴气入体整整九年,每时每刻,身上的病痛都在折磨着他。 但嬴政实在是太过于擅长忍耐了。时至今日,咸阳宫中都没有几个人发现他的异常。 然而此时,原本与他共处多年,甚至让他觉得都能算得上是有几分乖顺的阴气却突然翻涌了起来,冲击着五脏六腑,令他险些在李斯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他知道该如何终止这一切。和氏璧已经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而与九年前完全不同的是,他与和氏璧之间的共鸣,足以使他不需要那位神秘仙人的另行提点,也能跨出超凡入圣的那一步。 但他的掌控欲却让他不愿以此来解除困扰他多年的病痛。因为扶苏还没有归来,他还没有将大秦的未来逐一安排下去。 虽然这九年间他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布局,哪怕扶苏行事手段不够强硬,也不必担心这个帝国会在他手中脱离控制。 第42章 然而,只要扶苏一刻没有回到他的眼皮子底下,他便不能全然放心地离开。 生与死他不在乎,成圣与否他也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大秦,是那人口中所说的帝王道成圣者可保一国万世之国运。 手中的和氏璧不断地震动着,似乎在催促些什么。 就像他当日察觉到东华和尚青那样,嬴政此时也感受到了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 他以手掩口,试图止住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但很快,玄色的衣袍便被浸染成了一种更为深邃的黑色。 宫人早已被他屏退,没有人看到这一幕,可他却又一次感受到了九年前的那种无力。 死生天数,当真不可违逆吗? 偷来的时间,是不是注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倏尔,一道碧绿的光芒浮现在他眼前。那是一把剑,其上布满了玄妙的莲花缠枝纹。 “秦政,来不及了。” 东华不待嬴政反应,便引动了和氏璧中的帝王紫气。他知晓,此举可能会在两人之间划下不可弥补的裂痕,但鸿钧拖不了天道多久,若是嬴政真的就此死去,那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就全部都失去了意义。 “东华紫府少阳帝君。” 嬴政一字一顿地开口。 他生性多疑,自不会真的不去探究东华的身份。之前闭口不提,也不过是为了维持两人间无言的默契。 东华在他面前几乎没有太过于掩饰些什么,所以除了连神仙之中都没有几个人知晓的妖皇帝俊的身份外,被扒了马甲倒也不足为奇。 嬴政走的是悟道加立地成圣的道路,先前一直被东华以手段压制着的帝王紫气一朝爆发,引动道意,即使是嬴政自己也不能第一时间自如地控制。 而若让他放弃接引道意任由身体崩溃……只要是有理智的人都不会这么选,更何况是完成了一统天下这等伟业的始皇帝。 然而这不代表嬴政就会接受东华的做法。两人之间是合作,没有主从之分,即便是神仙也不能替他做决定。哪怕到了最后关头,嬴政同样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也不行。 东华的眼睫颤了颤,没有说些什么。 天道的反应比他预计的还要快,应该是有人提醒了祂。那么之后的发展,极有可能会与他们之前所预想的不同。毕竟天道是个直性子,但是能够提醒天道的那个人……昊天的手段远不是天道能比的。 他现在所能做的,也是必须在第一时间达成的,就是让嬴政成圣一事成为定数。 洪荒世界允许其中的生灵以帝王道成圣,这是盘古父神陨落前定下的规则,就连天道也不能违背。 只要嬴政成圣,那么他们的谋算便可以称得上是成功。无论如何,都能够分薄天道对这个世界的掌控权。 地涌金莲,紫气盘旋,有虚实相生的龙影出现在咸阳宫的上空。 然而很快,东华就发现这片空间被从人间分隔了出去。天庭主动扩张,将嬴政所在的宫室纳入其中。 如此,天地异象便不能入凡人之眼。还有……时间! “通天,扶苏。”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若嬴政成圣的异象出现在人间,心怀异心者自不敢妄动;若他们此时仍处在人间范围内,待得嬴政成圣,所耗费的时间也不足以凡人生乱。等他们腾出手来,完全可以暗中保证嬴政留下的后手逐一实现。 然而此时,他们却在天道的暗箱操作下,被昊天一起卷到了天庭。 天庭与人间时间流速的差距,会让他们原本从容的时间变得过分紧张。 通天与东华对视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 青萍剑划出一道弧光,带着东华直往人间而去。 嬴政此时已到了成圣的关键时刻,既然昊天插手,那么身为圣人的通天才是护法的最佳选择。 至于不能直接出手干预且有鸿钧牵制的天道……东华手握青萍剑和东皇钟,未必不能应付。 人间,上郡。 嬴政最后命李斯发出的那道旨意终究还是没有传到扶苏耳中,天道不能直接插手,却可以无限放大人心中的欲望与负面情绪。 扶苏身为大秦长公子,在外多年,最终等来的,只有他父皇的死讯和一道让他自刎谢罪的诏书。 “朕巡行天下,祷祀名山诸神以延寿命……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 扶苏知道,此时的自己应该冷静。蒙恬说得对,父皇一直未立太子,一夕之间传来父皇突然驾崩的消息,所谓的传位于十八公子,未必不是朝中有小人作祟,而这份诏书的真实性也显然有待考证。 然而,一种绝望内疚的情绪却充溢在他的心房,不断翻涌,让他根本无法用理智去思考。 无论如何,这样一封诏书能够出现在他面前,只能证明父皇确实已经不在人间。若非如此,何人胆敢违背父皇的圣意,挑衅始皇帝的权威? 而且他也知道,父皇的身体并不是骤然间出现问题的。他明明早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却除了顶撞父皇,惹得父皇生气外什么都做不了。 后来父皇一气之下把他丢到上郡来,他也确实如诏书上所说的那样,没能为父皇分担分毫。 “无尺寸之功”……又有哪里说错了呢? 若不是自己能力不足,肩负不起父皇的期望,父皇这些年又哪里用得着殚精竭虑至此? 第43章 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却什么都没有做到。 长剑已经握在手中,扶苏感受着剑柄熟悉的触感。这把剑也是父皇赐予他的,也曾被手把手教导过剑术。只可惜,文不成,武不就,及不上父皇之万一。 确实不孝。 第27章 东华刚到上郡,就意识到了自己来迟一步。 天道确实可以放大人们心中的情绪,让原本算得上是坚毅之人变得敏感多思,让顾虑重重之辈变得胆大妄为起来。 但这样的行事却不是天道的风格。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不愧是昊天。 想必昊天也明白,在他们此局已走到这一步的情况下,阻止嬴政成圣已经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断绝秦朝统治以削弱新生圣人的根基,同时让嬴政与他们结怨,不站在他们这边甚至连中立的立场都不再保持,那么他们所算计的事,即使成功了,所能获得的益处也会被降到最低。 而要想达成这两个目的,最简单的方法便是让扶苏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丰我衣食,止民漂泊。 纵使六国余孽尚在,想要推翻秦朝的统治也不是这么容易的。 或许是对时间有了笃定的把握,虽然急切,但嬴政确实听进去了几分他当日的建议,并没有太过于高压地推行各种政策。 再加上借那日方士之乱,除掉了那群最擅纸上谈兵,动辄言及正统、暴秦,说话极具煽动力的文人。以战国以来民生之多艰,在经历过了这样一段算得上是衣食丰足的岁月以后,也就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站出来煽动民众的情绪,去与他们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生活作对的。 若秦朝的政权平稳过度,外有蒙恬,内有李斯、蒙毅,贤臣名将俱在,谁又敢轻撩老虎的胡须? 乱,只能自内起。 人心不足,有人希望可以攫取更大的权力,有人畏惧可能的跌落。当原本统一六国的共同心愿被实现后,那些压在这个愿望之下的其他东西就浮动了起来。 而要想实现这些,扶苏这个众望所归、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就必须死。 自杀而亡者不入轮回,天道可以随时将之湮灭于天地间,这才是昊天想要达成的事实。 但是啊,天道所能掌控的,也不过是这一片天地而已…… 东华开始庆幸通天将青萍剑借予了他。开天斧一分为三,有人说其一化作了他弟弟的东皇钟,但也有人认为是通天手中的青萍剑。无论事实如何,有这样的猜测在,都足以说明哪怕青萍剑不及开天斧劈开混沌的无匹锋锐,但也有着旁的灵宝难以望其项背的威能。只是破开此界,打开一个足以令一人之灵魂通过的通道,青萍剑当然可以胜任的。 一口精血喷出,青萍剑在半空划出无形无相的波澜。东华看了徘徊在此地,有几分浑浑噩噩的扶苏的灵魂一眼,叹了口气。 也罢,若不是卷入了他与天道之间的博弈,扶苏又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说到底,终究还是他连累了他们。 东华将右手朝着高悬于空中的日影方向伸出,左眸中金光大盛。一缕日光便顺着东华手指的方向投入他的怀中,然后被他轻轻推向扶苏,卷着扶苏的灵魂遁入了青萍剑划出的那道裂缝。 这本是他为小十炼制的护身法宝,融进了太阳真火和他母亲羲和的太阴之力。可惜的是小十终究是用不上了,如今……与其放在太阳星上沉寂,倒不如赠与扶苏,护他一程。 三千小世界虽然远不及洪荒危险,但到底是游子背井离乡。扶苏的父亲来不及为他做些什么,他这个不合格、但勉强也算得上的长辈,总该关照他一二。 他总要让扶苏在外过得顺心如意,待到日后他们成功了,才好让扶苏的父亲亲自去接他回家。 做完他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东华看了一眼天庭的方向。剩下的,只能交给你们了。 天庭。 通天和嬴政几乎是同时按住了胸口心脏的位置。 通天仔细感受了一下青萍剑的状态,知道东华应该只是因为伤上加伤的缘故,暂时失去了意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而嬴政却皱起了眉。他的眉心一直有着一道极深的刻痕,让人一看就知道嬴政一定是一个严肃的人。而当他摆出这样的表情时,谁都只能低下头来,不敢生出别的心思。 可此时,嬴政却只感到无比的糟心。 虽然异象还在持续,但本质上,他已经到了圣人的境界。扶苏作为他的血脉,他比任何人都能第一时间意识到在扶苏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扶苏出了变故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哪怕嬴政不愿意去想,心里也始终一清二楚。 奋六世之余烈,成今日之大秦。 然秦有一世,还能有二世、三世乃至万世吗? 环绕在他身周的帝王紫气不断波动,原本隐于暗处观察的昊天也不得不现身在两人面前。 毕竟,没有鸿蒙紫气,哪怕他开辟神道,也只不过是一个准圣而已。 立地成圣,真是让人羡慕啊…… 昊天脑海中浮现出这么一句话,但内心却没有丝毫波澜。 “秦政。” 通天没有管昊天。 青萍剑回到了他的手中,失去意识前的东华启用了东皇钟,有洪荒最强的防御至宝护身,青萍剑再留在东华手上,确实没有太大的作用。 第44章 但更重要的是,青萍剑为嬴政带来了东华的传音。 “扶苏无恙,我已将他送至三千小世界。” 他们都知道,这是目前唯一能够从天道的规则下保住扶苏魂魄的办法。 “秦政……”东华跳过了那个他们都不好谈及的关于大秦现状的话题。“我以秘法窥视未来,数千年后,有人有一言赠君。” “汉承秦制,历百余年臻启盛世。 “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唐、宋……君制千古,皆我华夏。千秋过后,大秦仍在。” 风止,紫气也渐渐乖顺了下来。 良久,通天才听到嬴政的声音。 “朕明白了。” 何为一国? 原来无秦、无六国,有的只是一个华夏。 一国国运万世,东华紫府少阳帝君倒也没有骗朕。 嬴政阖眸,圣位已成,也该选择属于他的道场了。 华夏龙脉起于昆仑,但他无意去与那些仙神挤一个山头,也不愿高居天上,那倒不如去骊山。 事死如事生,他本就早有准备。 骊山开地市,连通幽冥与人间。他本就只是人族帝王,天上那些不再自认为人的仙神们,又与他何干? 第28章 那一日,天上风起云涌,人间山河变换。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凡世已再度燃起了烽烟。而新生的圣人则转身走入了位于骊山的陵寝,将之化作自己的道场,垂手而观天下。 圣人立而龙脉定,纵使王朝一朝崩塌,但终究会迎来新朝建立的一天。 而地府…… 嬴政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被天道送到他面前的那几个分外眼熟的身影。 具五刑,腰斩而死;刀斧加身……所以背叛于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后土、昊天、地藏皆非圣人,他们无一能与嬴政抢夺地府的所有权,只能在圣人的威仪下无奈退避。 地上王朝倾颓,但地下原本混乱的国度却等待着他重新建立起新的秩序。 可嬴政却只觉得倦怠。 在他未着眼地府之前,天庭任命的十殿阎王根本不曾想过要去费心管理地府。万物生灵死后,一碗忘川水下肚,灵魂被荡涤得干干净净,再往六道轮回里一丢,自然也就无所谓秩序与否。 纵使六道轮回能够承载的灵魂有限,但什么也不记得的魂魄,到底也闹不出太大的事端。唯有前番武安君坑杀四十万赵军,地府的人手连灌忘川水都来不及,方才使得鬼魂滞留,化而为厉。 如此的地府,与其说是独立的一界,倒不如说只是个中转站。 若他手下只有十殿阎罗这十个草包,哪怕嬴政有旁的考虑,怕是暂时也无心动手。 但显然,天道虽然不喜他的存在,对他选择地府落脚并有意整顿地府秩序一事却乐见其成。怕他消极怠工,甚至还眼巴巴地给他送来了刚死了个新鲜的能臣干吏。 赵高看到嬴政,早已骇得跌坐于地。而李斯虽不似赵高这般狼狈,却也是无奈自嘲。 他确实一时被迷了心窍,才做出这样的事来。 或许陛下当年下令逐客是对的。他终究与老秦人不同,大秦于他而言只是实现他政治理想和抱负的工具,却不是他血脉相连、难以忘怀的故土家国。 蒙恬站在一侧,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陛下将长公子交到他的手中,是对他的信任。可他却辜负了这份信任,不但没能保护好长公子,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了自己的面前,甚至连三十万大军在手,最终都什么也没能做成。顾虑重重,一拖再拖,以至于到了再无回旋余地的地步。 只有蒙毅见到嬴政时露出了惊讶混杂着喜悦的神情。 “陛下——” 嬴政终于有了动作,抬了抬手,止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叙旧也好,旁的什么也好,他暂时都不想听。 天道送来的确实是他用惯了的心腹近臣,撇开生前的恩怨不讲,他们也的确比原本地府的那十位阎君要好用许多。 “李斯,我要你为地府制定新的规则。” 既是法学大家,就不要浪费了。 地府不比人间,也用不着考虑什么人心。非常人的手段自然能够分辨善恶,不怕冤假错案。如此,严刑峻法也不是什么坏事。 李斯惊愕地看着他曾经效忠的陛下,却发现他已经更难以从他身上看出任何情绪了。 可他知道,大秦对于陛下来说有多么重要。 他不信陛下不知他的临终之言,“寇至咸阳,麋鹿游于朝”,这既是他的判断,又何尝不是诅咒?如此,陛下竟还愿意用他吗? 嬴政不曾理会李斯的惊诧,他也没有为他们解答疑惑的义务。 “蒙恬,阴差交由你统领,地府之中也该有一支肃然的军队。” 至于大秦的将士,死后仍愿意继续忠于大秦的,自然可以得到优待。 “至于蒙毅……” “陛下,请允许臣继续随侍陛下。” 蒙毅隐约看出了嬴政此时的情绪不对。他对嬴政是真的忠心,因此也不敢去问更多关于大秦,关于长公子的事。 除了他们四个,陛下的子嗣没有一个出现在这里。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却懂得这对于陛下来说一定是一个极其敏感的话题。 只是,很多事情不是不提就可以过去的。 第45章 不说别的,单就长公子的死,陛下就完全可以追究他兄长的责任。 他不能放任事情这么发展下去。只要陛下还愿意让他跟在身边,一切,或许还有慢慢弥补的机会。 嬴政沉默,到底没有拒绝。 至于瘫倒在地的赵高,没有任何人提起对他的安排。 但是,他们都知道,若赵高不想死,他自然会抓住机会努力表现自己。而若陛下想要让赵高死——哦,不对,他们都已经死过一次了。若陛下想要让赵高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那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 ※※※ 蜀中,灌口。 东华从闭目调息中醒来,感受着体内十不存一的灵气,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破开空间和窥探未来实在是耗费了他太多力量,加上连续损失的精血,再不好好养伤,就要有损根基了。 紫府东华宫固然灵气充沛,但他除了养伤却还需要时间。 他不能在紫府一闭关就是数百年。毕竟,纵使紫府不似天庭那样与人间是一日比一年的时间流速,但紫府的数百年,也足以见证人间的沧海化作桑田。 更何况,他缺什么也不缺天材地宝,灵气可以靠天材地宝补足,但调整时间流速的法宝或是阵势却不是那么好寻的。 是以那日他稍稍恢复了一点意识,就阻止了紫府灵官带他回东华宫。 醒来后没有见到通天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好在诸事落定,青萍剑也回到了通天手中。他固然担忧,但紫霄宫不是那么好去的,因此也就只能将此事放在心上。 东海龙王也知晓洞庭龙君那里出了大岔子,事后连忙遣龙送来了赔罪的书信。但……有些事或许还要抽时间与他当面一谈。 或许是褒珎、褒瑨的事提醒了一些龙族,洞庭龙君如此“疏忽”,怕是想寻些另外的出路。 “帝君。” 杨戬走进来,见到东华此时的模样,也有几分愧疚。 他大概猜到昊天看破的一部分原因,怕是自己这里也露了破绽。 死灭之气的事东华帝君通过师叔祖提前告知过他,他故意摆出了警戒的样子,但动静太大难免对他在蜀地布下的阵势有所影响。只是稍稍收敛几分,却也在昊天面前露了破绽。 “清源,恐怕要借你的道场修养些时日了。” 东华摆了摆手,这次的事,说到底还是他大意了。东海龙王或许可信,但龙族早已不是昔年的龙族。他的对手是天道,无论如何都不该仗着有道祖相帮便疏忽大意。 况且,他受的这点小伤实则并不是什么大事,反倒是通天和嬴政…… “眼下外面是什么情况?” “项羽已入咸阳,杀秦王子婴及诸公子宗族。” 到底是他有负嬴政。 只是……此时天道怕不是就在等着他做些什么,然后一道雷劈死他。 东华想了想,灵力化鸟,传书一封给了在外的紫府灵官。 也不须多做些什么,必要时一阵狂风或是一道惊雷,都足以改变一场战争的胜负。 杨戬无奈地看着再次陷入了沉思的东华帝君。封神时师兄弟们常吐槽他是个劳碌命,若是他们见了此时的东华帝君,怕不是就不会这么说了。 第29章 转眼间又过去了百十年,蜀地的地名也变了好几个。 东华的伤势稍有起色,也就不再整日于府中闭关。闲来与杨戬一道巡游川蜀,或是指点指点同样出关不久的酉生,借住灌口的时光,倒也不是那般枯燥。 只是他为酉生讲道时,总是会不经意间想起在东华宫好为人师的某人。也不知被一群毛绒绒闹腾惯了,回了紫霄宫会不会觉得空寂清冷? “帝君莫要心忧。” 杨戬一向敏锐,偶然瞥见了东华的神色,知他在想些什么,略思索了片刻,便温言开口道。 “今次的蟠桃宴应是九千岁一次的大宴,照例是要请三清赴会的。” 紫纹缃核的老树成熟,哪怕和玄门闹得不甚好看,依礼,天庭也要将这请帖送上。 东华一怔,掐指算了下时日,确实如此。若非他此时并未在紫府,怕是天庭的请帖也已经送到他手上了。 “帝君有赴会之心,想来师叔祖亦有。” 天道既然想要扶持天庭,再如何,也需让天庭颜面上显得好看一些。蟠桃盛宴,西方二圣未必不会莅临;骊山那位圣人如何做想的,也还是未知之数;女娲娘娘虽然会给天庭面子,但立场如此,到底两不相帮。在这等情况下,若三清连分身都不到场,那以玄门弟子为主的天庭还真的显得太过于弱势了。 通天教主到底是圣人,哪怕将之拘于紫霄宫也不能真对他做些什么。 洪荒的七位圣人是天道自己择定的,约束是有,但反过来,他们非要同天道对着干,天道也得有几分束手束脚。 更何况,紫霄宫中还有一位与天道合一的道祖。 “倒是要谢过清源提点了。” 东华理了理衣袍,眉眼间的郁色也可见地散了几分。 “帝君指点小徒之恩,戬还未谢过。” 若再要往前论,当日举世皆敌时的救命之恩,又要让他如何回报呢? “如此,我也该回紫府一趟。”东华起身。哪怕他同清源交好一事瞒不过昊天,面子功夫总还是要做的。“清源此番可要赴会?” 第46章 驻守灌口的地仙可以不请,但天庭亲封的昭惠显圣仁佑王却必然是会在蟠桃嘉会上占有一尊尊席的。 “时机未到。”杨戬摇了摇头,眼中突然闪过一抹笑意。“更何况,那蟠桃也没什么稀罕的不是吗?听说昊天还放了只猴子进那桃园。” “是极是极。” 东华也笑了起来。像他们这般赴会之人,大抵也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那诚心实意冲着桃去的,却未必会在列席的名单上。 ※※※ 青鸾伴驾,蛟龙开道。 东华紫府少阳帝君避世已久,一朝出门,却是龙凤相随的排场。 没什么见识的神仙们不由得啧啧称奇,而有资格共赴蟠桃会的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作为曾经的男仙之首,东华紫府少阳帝君摆出这样的架势,又是在做给谁看? 他们偷偷瞅了瞅玉帝的脸色,但谁都知道,昊天这些年一直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此时也依旧笑呵呵的,不见什么愠色。 好在,东华帝君到底给天庭留了几分面子。在瑶池前收了銮驾,连紫府灵官也没有带上,只身进了瑶池。 “帝君远道而来,辛苦了。” 蟠桃盛宴既是由王母开阁设宴,开口的自然也是王母娘娘。 然而东华却只是同昊天互相见礼,即便昊天此时已美酒在喉,态度随意了些,也不曾将正儿八经迎客的王母放在眼中。 瑶池面色不变,然而暗地里却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 只是东华帝君身份敏感,不比西王母可以任她算计。哪怕她再怎么厌恶于他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却也只能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继续雍容大度地招待着远来的众仙们。 女娲此番托辞没有赴会,骊山那位新生的圣人更是连门都没有让天使踏入一步。 太上老君作为太清道德天尊的分身,倒是早早地就来到了瑶池;玉清元始天尊则不欲出昆仑,回绝了她的邀请;反倒是在紫霄宫的那位上清灵宝天尊,竟然允诺了会来赴宴,可惜也还迟迟没有到场。 至于西方二圣……如来既然已经带着西天佛老、罗汉菩萨到了,想来他们也是不会再特意现身了。 暗自盘点了一下本该到场的贵客,瑶池见时辰差不多了,也就不再拖延,示意仙侍命七仙女献上蟠桃。 东华帝君刚刚的举动已经惹得有些仙神窃窃私语了起来。瑶池看着他们,只觉得众人都在背地里笑话于她,却仍只能端出蟠桃来,转移场中人的注意力。 不料,原本志得意满打算在众仙神面前秀上一波的蟠桃却成了七仙女篮中又小又青的模样。 “怎么回事?” 王母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不愿在众仙神面前失态,眼角的余光却刚好瞥到了镇元子惊讶的神情,这更让她感受到了一种羞窘。谁不知道,天庭的蟠桃园有蟠桃树三千六百棵。然而镇元子的五仙观中,那一株人参果树,却是能抵得上天庭整个蟠桃园的珍贵。 七仙女将情况照实禀明了王母,而另一边负责造酒设宴的仙吏也上前来,将宴会现场那一地乱象报于王母知晓。 好好的蟠桃盛宴被一只妖猴折腾成了这般模样,王母简直恨毒了那齐天大圣,然而在众仙神面前,却仍要摆出女仙之首的风范,只眼刀直嗖嗖地往昊天身上去。 昊天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此时的目光还在白鹤仙子身上流连。 直到老君清了清嗓子,突然慌乱道“诶呀,老道宫中的仙丹”,昊天这才像是惊到了一般,怒而点兵,差使齐四大天王、托塔李天王并哪吒三太子,要他们率十万天兵天将前去捉拿妖猴。 而赴会的众仙神,不愿意惹麻烦的借机告辞离去;兴致盎然的,则你架云,我纵风,齐齐围簇在天庭众人四周,要去看那齐天大圣战天兵。 不曾离去也不曾依照尊位站到众人之前的东华落在了人群之后,侧头望向一边。 那里,有一位青衣道人正可惜地拿起桌上的仙酿,斟了两杯酒,然后笑着送到他的面前。 于是东华便也笑着接过酒盏。 “通天,好久不见……” 第30章 两人站在诸仙神之后,分着那仅剩的一壶玉液琼浆。 “不如你府上佳酿。” 通天喝得多些,品了品味道,仍有些不满足。 “我已命阆风他们备下,只等你回来。” 通天没有问东华的伤势,东华也没有问通天回紫霄宫后种种。此时此刻,仿佛天大的事都比不上眼前的美酒佳肴,口腹之欲。 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他人是与非? 于是两个绝对不讨主人家喜欢的“恶客”便自顾自地决定离开,谁曾想,却兜头撞上了掐着时间点来的观世音。 现·南海普陀落伽山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灵感观世音菩萨,原·昆仑山玉虚宫阐教十二金仙之一的慈航真人端着慈悲圣洁的法相,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见过教主,见过帝君。” 他本不必对东华帝君用什么敬语,但看着站在一侧面色不善的师叔……救命啊师祖,您怎么把教主他老人家放出来了? 虽说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改投叛教也好,自谋出路也罢,弟子活着,总归是大幸。 但对上去了西方的阐教金仙,想让通天有怎样的好脸色却也是难。 第47章 再想到被迫成了如来佛祖的大徒弟,通天的好心情一时都没了。东华似有所感地握住了他的手,好歹让慈航从他们身侧平平安安地绕了过去,去出演他该在这一场大戏中上演的戏份。 天兵天将拿不下孙悟空,而能与他战得旗鼓相当又不至于对他心生恶意之人,天庭上下却未必敢对昊天提起他的名字。 只是,这猴子未免也太会戳人痛脚了。 因通天失了兴致最后还是决定先留在天庭远远看完这一出大戏的东华叹了口气,也幸好清源还算好脾气,哪怕真打出火气来了也不会牵连无辜。 不然,猴子顾忌着他山中孩儿要收了法天象地,清源可没有道理这么做。 更何况,此番天庭以十恶之罪问于花果山,便并非单究首恶那么简单。九曜星“髹平此山,掀翻此洞”的话,可不是说说就算了的。 清源有玉帝旨意在身,先是拿话堵了天兵天将插手的机会,又抢先一步开口,命麾下草头神揽下搜净山林的活计,方才保住了这猴子满山遍野的猴子猴孙。 直到看到孙悟空被关入八卦炉中,东华和通天才隐身离开了天庭。 太上老君明显也对猴子留了几分心思,八卦炉中有生门,七七四十九天,也不知是炼他还是助他。 ※※※ 东海龙宫。 天上的大乱与龙宫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虽然孙悟空跟天庭的几次纷争,追根究底好像都起于那日龙王连同阎君一起上天庭告了他一状,但说到底,龙王也只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受害者”罢了。 天庭不替他惩治“恶贼”,反倒生出招揽之心,最后惹出这样的麻烦来,好像也怪不到龙王身上。 敖广倚坐在自己的宝座上,身边有娇妻佳儿相伴,眼前又是仙音妙舞供他观赏。日子过得,倒也不比玉帝差上多少。 反正世事已经清楚了,连天庭都要隔三差五地被人闹上一场,他的龙宫动辄被人闯入,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龙王。” “帝君!” 敖广看到这次无声无息出现在他面前的身影,难得不是愤怒惊讶而是喜悦。 “见过通天教主。”然后才记得与另一位贵客见礼。 “帝君,不知此来所谓何事?我儿可有什么……” “三太子无恙。”东华见敖广知机地屏退众人,方才开口。“我来,是为那日洞庭龙君一事。” 敖广听到东华提及洞庭龙君,脸色也随之肃穆了起来。 “当日之事,是本王疏忽。” 他身为东海龙王,四海水族均以他为首,却半点都没有察觉出洞庭龙君竟已起了异心。 明面上,他不曾违背他的命令。但将事情语焉不详地交托给其弟钱塘龙君去做,在知晓钱塘龙君性子的情况下刻意误导于他,却是有意将事情闹大,以向玉帝示好。 龙族自血脉断代后愈发弱势,这些年能够安稳立足于世,全靠族人之间的抱团协作。即便是他也没有料到,时移世易,竟已有族人开始想要另谋别的出路了。 “以小见大,龙王可知龙族之中到底有多少龙已生出此念?” “这……” 敖广的脸色有些难看。全面排查族人,无论查出多少怀有异心者,都是在削弱龙族的力量。 “三太子不可能在紫府住一辈子,龙王莫要忘了。” 对于龙族内部之事,东华也就只能言尽于此。 而后,才是他特意绕道龙宫,想要找敖广商量的大事。 “天庭和西方欲新起大劫,龙王可有意参与其中?” “新起大劫?” “与其让大劫由天道降临,避无可避,不如自己推动大劫的产生,让一切在可控的范围之内发生。”东华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反正天道所需要的,只是消除洪荒世界中,祂认为的不稳定因素而已。” 敖广倒抽了一口冷气。 昊天和如来就是有这般魄力,而他所欠缺的正是这个。 沉思了一会儿,敖广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以我个人的权衡,本王肯定是宁愿龙族避开。但是……”敖广看着东华帝君。“昔日帝君救下我儿,我曾允诺以全族相随。如今,帝君有什么需要龙族做的,便直言吧。” “本王或许没有那两位的气魄,但言出必行,倒也还是能够做到。” “既然如此,便请龙王考虑一下,族中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小辈?” “要让他做些什么?” 前番,他儿子被卷入大劫之中,是身死道消,险些彻底消弭于世间。 “不必忧心,此番并无危险,甚至可能不失为一条好的出路。”东华点了点桌面,“我只要这一场大劫,变成假象。” 天庭和西方要起劫波,将大劫降临在他们所选定的对象上。但他偏要反其道而行,让他们投入巨大的计划沦为假象。待得他日,大劫再起之时,天庭和西方就未必避得开了。 天道虽是他的目标,却也未尝不可以反过来成为他手中的利刃。 第31章 “我明白了。” 敖广沉吟片刻,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万不能再像上次和氏璧一事那样出什么岔子。 他在心中暗自盘算着族内合适的小辈。然而,在剔除了那些已经受封一方龙君的族人后,仅从四海直系中挑选,可能愿意冒这样大的风险去搏个未来的龙族却着实不多。 第48章 目光扫过龙案上一封仅仅被他草草瞥了一眼就放到一旁的喜帖,敖广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选。 “我三弟有一子名唤‘敖烈’,不知帝君觉得合适与否?” 即使敖广作为自家人,也必须要说他的三弟,西海龙王敖顺在家事上确实有几分拎不清。 龙族子嗣不丰,但西海龙王却是膝下龙子龙女最多的一位。 敖广倒是不觉得贪花好色对于龙族来说是什么大问题,何况敖顺在大事上一向还算靠谱,并没有因为女色惹出什么大麻烦来。 然而,既然龙宫龙丁兴旺,总该好好教养。他们虽然长寿,但仍有老去的一天,龙族的未来还是要靠这些小辈们。 可是对于敖顺来说,或许是因为孩子多了也就觉得不值钱了。不比其他三位龙王待自家孩子如珠似宝,西海龙王对待他的子女,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漠视。 除了年纪最长,又有职务在身的摩昂太子在他父亲眼中还有几分存在感,其他西海龙太子、龙公主们,在西海龙宫里活得简直就如同隐形龙一般。 若是敖闰确实不喜欢孩子也就算了,不患寡而患不均,仅是这般,生活上也不曾亏待,倒还勉强能说得过去。 但偏偏他那三弟,对别人家的孩子,倒是能宠上天去。 今日南海龙女生辰了,要给她送西海龙宫海藏中珍藏的珍宝;明日东海龙太子新学了刀法,连忙翻出库房里最好的宝刀眼巴巴地送过去。 敖顺能记得东海的龙三太子是什么时候换得第一片鳞片,却连自己家孩子的生辰都说不上来。 他们兄弟三个也不是没有劝过敖顺。但是…… 劝他莫要对别人家的孩子太好?敖顺开口就是兄弟们在跟他见外。 “侄子侄女和我亲儿子又有什么区别?” 劝他待自家孩子好些?嘴上答应得爽快,但回到龙宫后,也就是敷衍地给满宫龙子赐把兵刃,龙女送盒珠饰,然后依旧还是老样子,他们难道还真能管到敖顺他龙宫里去? 知道三弟是这样的性子,为了龙族下一代之间的关系融洽,他们能教导自家孩子,每每收到三叔的礼物后,都要记得给西海龙宫的兄弟姐妹们回礼。但无论如何,来自于父亲的忽视,都不是这样能够弥补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四海龙族中,除了北海龙宫实在是子嗣单薄,下一代的龙子龙女中,最没有存在感的就是西海龙宫了。 至于敖烈,那就……唉,更是委屈了这个孩子。 早些年,北海龙王敖吉为了他那生来体弱的女儿敖琬的婚事简直都要愁白了头发。 纠结许久,才来东海龙宫想要找他帮忙说项。 原来,北海龙王敖吉左挑右选,为他女儿看中了西海龙王敖顺的三子敖烈。他考察再三,知敖烈性情温顺,为龙君子,可堪良配,但却仍放心不下女儿远嫁,希望若是敖顺不反对这门亲事,待两龙成亲后,能允许他们定居北海。 反正北海龙宫子嗣单薄,敖吉膝下仅一子一女,完全可以把敖烈当亲儿子一样培养。敖烈在北海所能分到的资源、享受的待遇,绝对要远高过他在西海龙宫。 只是,此事敖烈能得益再多,说出去终归也不甚好听。北海龙王怕西海龙王不悦,方才特地求到他的门前,想要先委婉试探一下敖顺的意思。 敖广闻知此事,也是为难。若是换个龙来,他简直当场就要骂那龙不知所谓了。 西海龙三太子是什么身份,竟想要他入赘别府? 只是,想起他那可怜的侄女儿,敖广对着敖吉这一片慈父之心,也说不出什么。 犹豫良久,终是腆着老脸去找三弟试探。 谁料,他仅是开口这么一问,敖顺就立马拍板答应了。一没有想过要去征求敖烈的意见,二也不觉得自家儿子入赘北海龙宫是什么不好的事,言语间反倒觉得是敖烈配不上敖琬,敖吉能够看中敖烈完全是敖烈的荣幸。 面对这样的结果北海龙王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但女儿的婚事有了着落,他所能做的,也就只有等女儿大婚后,待敖烈更好一些。 而敖广看着自家三弟这幅做派,心中想的,也与敖吉相仿。 不论如何,敖烈都叫敖吉一声四叔。父亲是这样的态度,他娶了敖琬,离开西海龙宫,未必不是一件坏事。 然而,无论是他,还是敖吉都没有想到,最后对这桩婚事有异议的竟然是一向乖巧的敖琬。 婚期将近之时,敖琬突然离家出走,一失踪就是近千年。等再得到她的消息时,因为这千年中发生的一些变故,北海和西海之间的婚约自然也就只能不了了之了。 那段时间敖吉忧心女儿的安危,但倒也没有完全把敖烈抛到一边。 只是,身为亲生父亲的敖顺都不怎么在乎敖烈的想法,全力在帮着敖吉寻找他女儿的下落,敖吉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在物质上多补偿敖烈一些,往西海龙宫送了大量原就准备好给敖烈的资源、珍宝。 或许是因为出了这样的事的缘故,后来敖烈的婚事就一直被这么搁置下去了。直到近日,不知西海龙王是怎么想的,竟然要让他娶万圣龙王的女儿为妻。 那万圣龙王说着好听,不过是有一丝龙族血脉的杂种罢了,甚至连蛟龙都算不上。凭着自行占据的一方水域,号曰“万圣”,名称“龙王”,但一非正统龙族,二无天庭册封,又有什么资格与西海龙宫结亲? 第49章 便是敖顺同那万圣龙王有什么往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没有强压敖烈如此低娶的做法。 只是,喜帖都送到了他东海龙宫,便能看出事情的结果到底如何了。 在这两场婚事之中,敖烈都没有做出任何表态,顺从地接受了他父亲所做的所有决定。 但……敖广想起他为北海龙王敖吉做说客时,特意去见的他的这个侄儿。 玉龙三太子,确实是英俊潇洒、风度翩翩,难怪一开始敖吉就笃定他的女儿不会反对这桩婚事。 有龙曾评价这位玉龙三太子性格懦弱,不堪大用。可敖广是什么龙?活了那么久,他早就见过各种各色各样的人物。或许敖烈隐藏得很好,但敖广却能从他这个侄儿温润的眸光中看出一种坚韧与决心。 有时候,不反抗或许只是因为反抗并不能为他带来任何改变。若有一丝机遇出现在他面前,敖烈未必不能抓住。 “我信龙王。”东华知道敖广此番说出的名字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更何况,西海的玉龙三太子,他恰巧也有所耳闻,更是替人打听过他的消息。 “只是,此事不可令更多人知晓。” 也就是说,对敖烈只能暗示,对西海龙王,则是提都不能提起。 只有等到诸子入局,各自来到属于他们的位置上以后,才是真正发挥他们作用,让他们明白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的时候。 “本王明白。” 敖广点了点头,这次的事,他必会慎重再三。 灵山胜境宝刹钟响,东华和敖广都一道把目光投向了西天。 “如来要出手了……” 东华没有再做更多的关注,一语惊醒敖广,然后开口。 “那猴子已然入局,龙族之事,龙王且上心。” “如此,便告辞了。” 第32章 东华携着通天直往十洲三岛而去。到了紫府,紫府灵官们纷纷出迎,而早已提前带着銮驾回到紫府的阆风更是直接候在了东华宫外,就等着他们的帝君归来。 然而,东华却极难得地没有理会任何一人,径直拉着通天往东华宫的内殿走去。 “帝俊。” 待到了殿内,通天才叹息一声,开口道。 “这只是我的一口气。”甚至连分身都算不上。 东华没有开口。他当然知道,从见到通天的第一眼他就已经看出来了。 所以通天说想要喝东华宫的佳酿,他便要带他离开天庭。哪怕这一场蟠桃盛宴关乎他下一步的谋划,哪怕他与东海龙王有要事相商……但迟上一时半会儿的,也不至于出什么大问题。 可是原本要跟着他回东华宫的通天却又突然不愿意了,他也只能如他所愿,将所有的事情都逐一安排好,方才一道回了紫府。 “你此时,倒是有几分洪荒时候的脾气。” 待人如沐春风的是东华紫府少阳帝君,真正的妖皇帝俊,哪怕跟东皇太一比起来看上去再怎么温和,也都是妖族说一不二的王者。 面对紫府灵官出迎,目不斜视才是帝俊的风格。毕竟说到底,紫府灵官虽有一个“官”字,却也只是替帝俊在内打理紫府内务、拟写文书,在外探听消息、奔走差务的胥吏。 他们没有能力与帝俊共商大计,自然也最多只能算是心腹而称不上重臣。 “通天你啊……” 于是帝俊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突然就散了。 当年妖族之中,大家看着伏羲被女娲折腾得焦头烂额,背地里其实都是将之当做笑话来谈论的。 他与羲和之间,也只体会过相敬如宾、公事公办的感觉,却从不曾为她有半分迷心惑意。 直到今日,他才明白,情劫为何难渡。 “还有几时?” “老师在这口气上下了禁制,一日便消。”若非如此,天道也不同意老师放他出紫霄宫。 当然,这一日,是天上的一日。 反正上清圣人哪怕列席蟠桃盛会,也无需从头坐到尾。适时露个面,给天庭撑够了面子,便也就该回去了。 “只是禁制?” 帝俊询问地看着通天,在他默许后,才用神念扫过他这一口气形成的身体。 若论禁制、阵法,哪怕是道祖鸿钧出手,给帝俊时间,他也未必解不开。 更何况…… 帝俊用额头抵上通天的额头,然后两人自然地拥住了彼此,唇齿相接。 “一口气倒也好……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从缠绵的唇齿间断断续续地溢出帝俊的声音,东华至真之气自两人交缠处涌入通天的体内,让这一口气愈发得凝实了起来。 于是通天更加贪婪地扣紧了双臂,要让帝俊专心与他相吻。 鸿钧的那一道禁制,与其说是会让这一口气时间到了以后就散了,倒不如说是缚气以形。 只不过,通天的这一口气在天道的眼皮子底下化形,自然不敢留存太多力量。而禁制只缚形却不防止力量的流失,等到这口气弱到撑不起这道禁制,也就自然而然地会在禁制的压迫下消散。 但是这样一来,只要这道气能够时时得到补充,那禁制的作用,反倒是在稳固形体,让他可以更久地存在于世。 “唔——”待到两人分开,通天方才意犹未尽地摸了摸嘴唇,而后开口道。“我当然知道。” 第50章 然后冲帝俊挑了挑眉,眼中尽是得色。若非如此,又怎能见到妖皇陛下如此之失态呢? “不过,如今的我手无缚鸡之力,可要仰赖帝君多加保护了。” 嗯,也就是万法不侵的那种“手无缚鸡之力”。 通天看着帝俊似笑非笑的眼神,想了想,凑上去再偷了一缕气。 “是要这样的保护。”拂袖,转身,避开某人的手。“若帝君伤势未愈,我可不敢吸太多精气。” ※※※ 公元8年,西天如来佛祖以金木水火土五座联山镇压猴王,并以“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封之。 公元303年,天庭天蓬元帅因蟠桃会带酒戏弄嫦娥,御前失仪,被贬下凡。 公元338年,西天如来佛祖二弟子金蝉子因不听说法,轻慢大教,真灵遭贬。 公元630年,西海龙王敖顺表奏天庭,状告玉龙三太子敖烈烧毁龙宫明珠,罪在忤逆,请玉帝依律惩治。 ※※※ “此番龙王倒是沉得住气。” 通天仗着东华时不时渡给他的东华至真之气得以以分身滞留人间,倒也没什么不习惯的。甚至还曾约上了当日在傲来国共同围观猴王降世的几位道友,化作山神土地的模样去看过那位被压在五行山下的齐天大圣。 不过东华眼瞅着他们带去的山桃、美酒,心里也大概明白通天生出此念是为了什么。 如来毕竟曾是截教大弟子多宝道人,他的那点慈悲心,所谓的“饥以铁丸子,渴与铜汁饮”,大抵是让通天有些难过了。 为了磨孙悟空的性子,压他于五行山下数百年也就算了。成王败寇,便是猴子自己也不会对此有什么怨怼之语。然而如此于食饮上折辱孙悟空,在通天这个本就有几分喜爱那猴子的人看来,未免过分“慈悲”。 入了西方,准提、接引的手段学得倒是快。 只是,一边是曾经的大徒弟,一边是因为看好所以不忍收入门下的石猴,有些事,通天也只能闭口不谈。 是以,东华也不会挑破这一点,只当通天是一时兴起。 “不过是因为算计的对象是他的弟弟与侄儿,故而慎之又慎罢了。” “烧毁”这个词倒是用得巧妙,想来西海龙王敖顺也未必什么都没有察觉。 龙宫明珠是前任西海龙王陨落前项下明珠所化,有如先祖遗体。若当真烧毁了,确实值得西海龙王勃然大怒,告上天庭,将玉龙三太子忤逆一事坐实。 从此以后,玉龙三太子也就与西海龙宫再无关系。 但是……若明知这是一场算计,那么东海龙王敖广真的会拿这颗明珠做筏子吗? 想必,玉龙三太子火烧明珠是真,烧毁却是假。 化明为暗,这颗明珠的去向西海龙宫便也就不需要再向任何人交代。 有如此配合之反应,日后敖烈依计行动之时,想必也不用担心西海龙宫会拖了后腿。 第33章 且说那如来佛祖自降伏妖猴后,居于灵山大雷音宝刹之间,一日,突觉人间又过了半千年之久,心知二圣所说的时机已然成熟,便召来诸佛、菩萨等,再开盂兰盆会。只是,这次的盂兰盆会与上次不同,已再不见那位白衣佛子——他膝下爱徒——同人论法的场景了。 如来在心底暗自叹息一声。他在西方看似地位尊崇,说到底,也不过是准提、接引两位圣人手中的傀儡。他们要他舍了金蝉子去引佛法东渡,他便只能寻了个由头将之贬下凡去。 不过,纵使在西方境况如此艰难,当日答应太上老君西出函谷关,化胡为佛,他也不曾后悔。 如来,或者说多宝道人,与很多截教弟子不同,是通天教主很早之前便已收入门下的。早到,那个时候三清还如同一家人一样住在一起,并没有分开各立道场。 因为多宝道人喜好炼器,善做法宝,昔年在昆仑的时候,他也受过太上老君和元始天尊不少指点。 在太上老君前往八景宫,通天教主带着他离开昆仑去碧游宫的时候,多宝道人其实并不明白为什么一夕之间师父和他的两位兄长就突然分开了。师父那时只拍了拍他的脑袋,说他同两位兄长要各自广收门徒,教化众生,再住在一起不太合适。但多宝道人却隐隐能够察觉出,刚到碧游宫的那段时间,师父也不是没有过情绪低落的时候的。 所以,从他第一次从阐教弟子们口中听到那些对师尊不敬、看不起截教弟子的话语时,他便怒从心起,觉得是不是因为这些弟子挑拨的缘故,太上老君和元始天尊两位师伯才渐渐与师父疏远了。 那日广成子杀了他徒弟火灵圣母,却还敢上门来拜谒老师,甚至在碧游宫内都敢欺辱截教门徒。他一时之间只觉得新仇旧怨俱涌上心头,又见老师竟要因广成子一事怪责门下弟子,一个没忍住,便将阐教有些弟子在背地里常说的那些言辞告于了老师听。 说完之后,他不是没有后悔的。他们瞒了老师那么久,无非是不想让老师伤心。 然而不说,总归是老师被人这般欺辱却一无所知。 直到后来诛仙阵中,师父受伤,他仗剑直取师伯,被他捕缚后,方才陡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师父是当真不知道那些言论,还是假作不知? 师父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明白,一旦这些话语被放到明面上来说,玄门三教便要变成今天这番景象? 第51章 师父三令五申要他们避守洞府,到底是为了什么? 回顾孤立无援的师尊,多宝道人突然心生惶恐。若是那日他没有因为自己心中的那一点怨憎而多说那句话,师尊是不是就不用出碧游宫,不会与两位师伯刀剑相向? 师尊和他的两位兄长最后会走到这样的境地,其实是他们这些徒弟的缘故,对吗? 被太上老君关在八景宫的那段时间,多宝几乎日日陷入心魔之中,不可自拔,连师伯亲口诵念的清净道德经都不能让他心神宁定多久。 直到那日,元始天尊突然来见太上老君,这位几乎与他师父反目的师伯用一声厉喝惊醒了他。 “多宝,你身为截教大弟子,可有承担起过半分通天门下首徒的责任?” 两位师伯短暂密谈后,元始天尊便已离去。 可他的这一句话,却让多宝道人从浑浑噩噩中猛然惊醒。 他没有。 截教大弟子,他空占了这个名号,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履行过身为截教首徒应该承担起的责任。 然后是与太上老君的一番深谈,随后就有了西出函谷,化胡为佛。 佛教渡我三千红尘客,他身为截教大弟子,自然要去截教弟子们所在的地方。 若有朝一日,西方成了截教的西方,师尊是不是就不会受他们这些弟子拖累,能够去做任何他想要做的事? 他多宝道人能够成为上清圣人、通天教主的首徒,可不是仅仅靠着一身毛绒绒啊。 接引和准提虽为圣人,但若无鸿蒙紫气在手,难道就一定能说会比他有更高的成就吗? 以道入释难不住他,他们要他传大乘佛教入东土,也无妨。 反正《法》、《论》、《经》三藏皆他一手所着,谈天、说地、度鬼,上乘佛法,瑜迦正宗,底子里藏得却是三教合一的契机。 佛、道两立,但大师伯化身入凡,传道于凡人。为天道所钟的凡人确实没有辜负师伯们的期望,以儒家之学后来居上。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接引、准提或许熟知玄门,却不会低头去关注流传于凡人之间的儒学。 终有一日,西方教会脱离一手创立它的两位圣人,有教化众生的道派该有的模样。 只是不知,到了那时,师父还愿不愿意重新将他收归门下,又还愿不愿意听他再唤一声“师父”? 收敛心神,如来将那三乘妙典、五蕴楞严讲得灿若莲花,半点都看不出身在佛营心在道的模样,而后开口,要凡人来灵山求取真经。 慈航真人果然不愧是哪里需要就可以往哪里搬的最佳一块砖,此时顶着观世音的身份,也表现得极为积极踊跃,当即站出来,说要替他去东土寻个取经人来。 甚好,甚好。 如来听着观世音口称“弟子”,只觉得这是西方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快乐。于是也就耐下心来,将这一场戏演到最后。 只不过……他的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东方天庭的方向。此番由西方牵头挑起的佛道之争,插手者众多,他也不知道接引和准提到底是用什么理由说服了昊天。但是那日安天大会,昊天的意思他却明白。合作的双方都各有心思,想来接引和准提想要事事如意,也是不易。 就不知,最后的结果是否能如他们所愿的那般“道消佛长”…… 安排完取经人一事,随意从宝库中挑出几件法宝交于观音,如来愉快地决定今日的打工时光到此结束。 至于佛法东渡还需要的其他布置,想来从接引和准提那里交易到了足够多的好处的昊天会接手的。 毕竟,若要让佛法东渡,只是一个取经人是远远不够的。但他们西方若是敢插手太多,谁知道那位新生的圣人会不会直接出手,将他们赶出人间。 论名正言顺,西方佛教永远不及天庭。如何让凡间皇帝御口亲允佛法东渡,就要看昊天的布置了。 只有这样,才不会引来有圣人撑腰的中原皇朝气运反噬。 第34章 阴司地狱。 十代阎王看着殿上嘶鸣不休的泾河龙王,觉得有些头疼。 这泾河龙王罪犯天规,玉帝亲自降旨将其斩首于剐龙台上。谁知他一朝身死,魂归地府,却仍心怀怨怼,竟闹着一定要状告人间帝王许救反诛之罪,搅得地府不得安宁。 若换做从前,他们兴许就会命人去勾了那大唐皇帝的魂魄下来,让他与这泾河龙王当堂对峙,以免去地府的麻烦。反正不过是区区一个凡人,远比泾河龙王的龙魂好打发得多。 然而如今,地府之上镇着一尊大神,为帝王道圣人,与人间王朝关系匪浅,他们动谁也不敢轻易去动那人间帝王啊。 “此事……该如何处置……” 其他九王们面面相觑,而后满怀期待地看向秦广王。 “不如,便派人送书至那位陛下处,问一问尊上的意思?” 玉帝敕旨未下之前,天心难测。这云雨时辰,若只是算个大概也就罢了,怎么可能像那位神课先生一样算到这般精准无二的程度。 泾河龙王不过是自投罗网的鹞鹰,正好让玉帝顺手给泾河换一位水君。但玉帝非要让凡人丞相魏征于午时三刻梦斩龙王,那就是摆明笃定了泾河龙王的性子,知道他既然听了那位袁守诚袁先生的话去求助唐皇,此番身死,则必不会与那太宗皇帝善罢甘休。 第52章 玉帝显然是要让那阳间人王来地府走一遭,他们揣度上意,不敢违逆。但地府如今另有他主,律法森严,便是他们这些一殿阎王,也不能肆意妄为,擅自引生魂入地府。 左也为难,右也为难,倒不如把问题抛回给大佬们,由得他们博弈出个结果再说。 “如此也好。” “当是如此。” 阎王们纷纷点头称是,至于为了礼数周全应该亲自前去拜谒……想到前些年那些痛苦的时光……还是免了吧,免了好,反正那位圣人也看不上他们这点虚礼。 “便请崔判官走上一遭。” “有理,有理。” “崔判官公直廉介、为官清正,最适合不过了。” “快快宣崔判官上殿!” 却说这十殿阎王们口中的崔判官,正是那大唐长子县令崔珏。 他生而有异,能够昼为县令断阳间,夜为判官理地府。 因为曾经亲眼见过隋末百姓流离的灾苦景象,如今得见大唐盛世,自是对太宗皇帝颇为忠心。 此时得十殿阎王之命,要他去求问阴君圣人,是否需应泾河龙王请求,勾唐皇魂魄下阴,他心中也颇有几番忧虑,不知圣人如何做想,只盼能够免去人皇这一遭劫难。 开阴路直往骊山,不料到了骊山,崔珏连圣人宫阙都还未瞧见,就遇上了一位威仪不凡的文士。 “崔判官请留步。” “敢问阁下是……” “陛下有旨,泾河龙王生死,均乃玉帝决断,与人间帝王何干?若龙王违逆玉帝敕旨,擅改行雨时辰,克扣点数一事有冤,则自去天庭伸张。无冤,则阎君还不将其送入轮藏?!” 语到最后,已是厉声。崔判官甚至隐隐可以听到其背后方向传来的兵戈操演之音。 电光火石间,崔珏已明白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既然圣人意旨与他所盼相同,崔珏便也不再多加逗留,只冲着骊山方向深深一礼,然后就回地府复命去了。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纵使他是隋唐之臣,但仍礼敬这位千古一帝。 始皇出世,李斯相之。 既是代陛下传达旨意,想来面前这位,就是大秦的李斯李相国了。 崔珏有些扼腕。 他其实生的晚了,没能够亲眼见证大秦的名臣贤将是如何以雷霆手段来整治地府的。但他当日肯受阎王梦中邀请,夜间于地府任判官一职,却正是因为见识到了地府律法森严、井然有序的风致。 秦律严苛,由此而衍生出的地府律法自然也是严明巍然、不容徇私。 然而,见到了地府功德簿上辨真伪,轮回道前惩善恶,回到人间,为官一方之时,他才能够始终坚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恶人终会得到惩罚,而好人所行之善事,终究有人记得,不会轻易被辜负。 且不提十殿阎王是如何拿着崔珏崔判官带回的意旨依律送了那泾河龙王转生。骊山之中,秦皇宫阙,正是昔年嬴政本欲兴土木倚咸阳宫而建,却因知晓了所余时日不足以待其完工而最后搁置了的阿房宫。 阿,近也,以其去咸阳近,且号阿房。 当日规划这座朝宫时,并未取名,只因其邻近咸阳,暂时以“阿房”称之。如今一朝登圣,照着当年规划的图纸一念之间于骊山起宫阙,但有资格为它命名的人却没有了那个心思。 咸阳宫已被西楚霸王项羽的一把火夷为废墟,阿房宫中处处有着咸阳宫的影子,却到底不是旧时宫阙。 留在嬴政身边的老秦人不敢过问太多。大秦二世而亡,终究是他们的遗恨,那对于为了一统六国、秦历千秋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努力的陛下呢? 但此时坐在嬴政对面的东华却明白嬴政的想法。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过去的事已成定局,嬴政不是沉湎于过往的那种人。阿房宫本就是他为自己规划的新朝宫,而咸阳宫已成为了过去,一切……只是如此而已。 “此计不成,西方和天庭总会有别的手段。” 嬴政不置可否。 他其实不在乎那个大唐皇帝最后会不会点头,允许佛法东渡。当年春秋之时,百家争鸣,诸子显学各有所长。秦国所谓的尊奉法家,也不过是利用法家的种种学说手段来实现大一统的伟业而已。 只要皇权始终凌驾于各派之上,纵使佛法传入东土,也不过是成为统治者可以利用的又一种工具罢了。 但是,无论昊天想要做什么,地府的秩序和凡人的命运,都不再是他应该摆上棋盘的东西。 自他以圣人之尊应下阴君名号,生死簿与功德簿两物便已不再是随便什么人来都可以篡改的灵宝。大唐皇帝本就还有十年阳寿,又何必诱人徇私舞弊,擅添寿数? 第35章 东华对嬴政这样的态度,也有所预料。事实上,此番嬴政仍愿意见他一面,他已经是颇为惊讶了。 无论他们事后做了多少补救,又付出了多大代价,对于嬴政来说,他们都是毁掉了他一生心血的罪魁祸首之一。 他此来,也不过是在赌嬴政对他的长子扶苏,多少还怀有几分慈父之心。 “你身边那人呢?” 嬴政突然开口,令东华也是一怔,随后便舒缓了眉眼。 第53章 “他此时身上不便,不能一同前来拜访。” 嬴政所在,到底是圣人道场,通天也不想一不小心这一口气就散了。 于是嬴政也不再多问,两人之间复又沉默了下来。 “长公子一事……” 嬴政抬手,止住了东华接下去要说的话。 “帝君所为种种,究竟为何?” 东华紫府少阳帝君,与天道有何恩怨? 东华看着嬴政平静至锐利的眼神,一时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万年之前,我为妖族之皇。” 虽非他所愿,但阴差阳错之间,两人的境遇到此竟是相仿。 “朕明白了。”嬴政垂眸,“天道一事,朕自会相助一二。” 再蠢的儿子,也轮不到外人来算计,更何况还有他的大秦。 ※※※ 却说那南海观世音菩萨自离了灵山宝刹,已为取经人觅得了徒弟三人、脚力一位,以保他西行路上一路平安。只可惜到了长安大唐国,寻觅良久,却始终不曾得见一位有志的道德高僧。 尚自焦虑之间,又有那城隍奉玉帝旨意,前来拜谒,言道阴君圣人不允唐皇入阴,唐皇既不见幽冥鬼哭神号、冤孽厉鬼,又如何能够回到阳世皈依善果、修建佛事? “这……陛下可曾说要如何是好?” 城隍将一只玉匣双手奉上。 “陛下赐下一支引魂香,可化地府景象入唐皇梦中。只是我等神力低微,不能擅入太极宫,怕是要劳烦菩萨了。” 观音始终微笑的脸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但是见那城隍面对他的沉默只是故作不知,一脸赔笑,便是再怎么不愿,也只能接过了这一支引魂香。 取经大事万万耽搁不得,玉帝也不是撂挑子不干。他一个小小的菩萨,又还能说些什么呢?暗自忖度着,想到至今未能寻得的取经人,倒不如先说动了那唐皇,再借人间帝王之力,去寻一位真实有德行的高僧。 如此想定,于是观音也不再拖延,当夜便携上弟子惠岸一道,往那太极宫一行。 引魂香袅袅燃起,太宗皇帝在睡梦中陷入了魇境。 阴风飒飒,黑雾漫漫,还有先主李渊、先兄建成、故弟元吉幽远飘渺的声音:“世民来了,世民来了!” 踉跄着后退几步,却又撞上了一片阴冷。回头瞧去,只见数以万计断肢残骸的鬼魅,哭喝声厉。 香气渐尽,李世民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然后就见到了一片佛光明媚,驱散了地府的阴暗幽深。 李世民定了定心神,见面前之人手托净瓶杨柳,一身结素蓝袍、锦绣绒裙,端得是慈悲在心、救苦救难。 “莫不是南无观世音菩萨?” 观音含笑颔首。 于是李世民肃然端坐起来,“谢过菩萨救世民于苦厄。” 不论今夜之事因何而起,他只当是观音深夜入宫,以佛光唤醒于他。 “我佛慈悲,欲救世人,愿传三藏真经于东土,以解百冤之结,以消无妄之灾。” 观音说完这句话,便架起祥云,携着弟子渐渐远去。只留下一张简帖,落入唐皇手中。 但见那简帖之上,有颂子几句—— 礼上大唐君,西方有妙文。程途十万八千里,大乘进殷勤。 此经回上国,能超鬼出群。若有肯去者,求正果金身。 李世民收下简帖,沉思良久,见天色已微微亮起,当即不再多想,急招丞相魏征、宰相萧星、太仆卿张道源、中书令张士衡等入宫。众臣工听罢昨夜皇宫中事,一道商议事毕,便于当日宣布广招天下道德贤明之高僧,择良辰吉日,开演经法,做七七四十九日水陆法会。待法会之后,则取众僧之出众者,赴西天求取真经。 观音在暂住的土地庙中,听闻此事,不由得满意地点点头。如此,也就不怕他找不到那位不知去向的取经人了。月余时间,他倒也不是等不起。 不过,就在水陆法会即将召开的某一天,观音忽有所感,与惠岸一道化作两个癞头和尚,携着如来所赐的锦蝠异宝袈裟、九环锡杖去了那长安坊市之中。 此时既已近吉日,街上得到消息特意赶来长安的僧侣自然张袂成阴。然而观音逐一辨看过去,却只觉得都差上那么一点。 忽而,一位锦衣华裳的公子从不远处走过。观音观其面相气运,陡然一惊,追上前去,发现他果然是那金蝉子十世转世身,天生的佛子。 只是,观音看着金蝉子转世的那位公子头上如墨的长发,身上锦绣的衣带……这一世,他竟还不是一个和尚? 无需再掐指多算,观音见到这金蝉子转世之时,便已知晓取经一事正应在他身上。想来前番盂兰盆会遭贬,就是为了今朝。 然而,总不能让一个连和尚都不是的人,压下这万千僧众,去西方大雷音宝刹求取真经吧? 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但此时竟然见到了,观音还是带着惠岸拦住了那人的去路。 “这位公子。” “两位师父。”那位贵公子被两个癞疥形容的和尚当街拦住,也不见有什么愠色,脸上甚至带着几分无奈与纵容的微笑。 “公子与……” “我知我与佛有缘,只是如今父母皆在,恐不能如师父所愿。” 笑意如沐春风,却让观音倍感尴尬。 第54章 再听传入耳中的旁人议论。 “唉,又是一个。” “想来陈家公子确实与佛有缘,只是那陈学士膝下仅此一子,如何能让他出了家去。” “要我说,陈家公子才华横溢,他日必会蟾宫折桂。这些和尚也是没个道理,非要人家出家去。” “就是,就是。” “陈学士为官清正,陈家公子也是个大大的好人。日后若是为官一方,必为百姓之福,为什么要去做那百无一用的和尚?” 人群议论着,便朝着几人的方向涌了过来。 “两位师父,莫要再扰着陈家公子了。” 观音和惠岸被民众裹挟着,远离了那位陈家公子。而陈公子也只是冲着他们远远微笑,点头示意以表歉意,然后就快快地溜走了。 ——要是他再同这两位师父多说上几句,只怕回到家中,母亲就又要用眼泪淹没他了。 第36章 见暂时不便同佛子直接接触,观音也不强求。先带着惠岸脱离人群,然后想了想,变换了个形象,又重新步入市井之中。 两人随便选了一个人多的茶馆,命小二上了两碗茶,而后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旁边人的议论。 果然,还有路人在谈论那位陈家公子的事。观音引导了几句,便有人将陈家公子的身世来历细细讲来。 原来,这位陈家公子乃是当朝大学士陈萼的独子陈祎。在他出生那会儿,还有一段异闻。 当年陈学士高中状元,正巧遇上那丞相殷开山之女温娇抛绣球招婿。 两人一个是红袍跨马状元郎,一个是彩楼高阁满堂娇,正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丞相见绣球砸中了新科状元,也是满心欢喜。当即与夫人迎出来,拉住了陈萼陈状元,要将女儿许配给他。 人生三大喜,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刚刚经历了金榜题名,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又得了丞相嫁女,陈萼陈光蕊自然无有不应。 大婚之后,夫妻二人便接上了陈萼的母亲张氏,一道前往江州赴任。 却也是那贼人刘洪、李彪心生险恶,在洪江渡口送陈萼夫妻过江时,有幸见着了殷小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便陡起狼心,趁夫妻二人相依在船头赏月之际,一棍子敲在陈萼头上,将他推入了洪江之中。 然后贼首刘洪便要强占殷小姐,顶了陈萼的身份,假冒状元郎前去江州赴任。 可怜那殷小姐,当时已怀了六个月的身孕。见丈夫被害,本欲同他共赴流水、同生共死,却因顾惜腹中孩儿,只得与那贼子虚与委蛇。也是殷小姐有急智、有谋勇,不愧是出身高门的大家闺秀。她以不揭穿贼人刘洪身份、闹个鱼死网破为要挟,又以殷家权势富贵利诱之,护住了腹中胎儿,也暂时保住了自身清白,等来了丈夫还魂诛贼子。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却原来啊,是那陈萼常怀善心,在途中曾见到一渔人提着金色鲤鱼叫卖。买下后本欲烹与母亲吃,却见那鲤鱼颇有几分神异,便从渔人那里问清了鲤鱼的来处,将之送回洪江放生。 这一放,就保住了自家一条性命。因为那条被他放生的金色鲤鱼,正是洪江龙王,一方水域之主。 陈萼被投入江中后,正巧被洪江口的巡海夜叉瞧见,报入龙宫中。洪江龙王一见其人,正是前些时日将他放生江中的好心人,就寻来龙宫医官命其细细查看,以求能够救回陈萼一命,报他救命之恩。 彼时四海龙王正在联手整肃龙族,不许族人多生事端。洪江龙王也不敢在这样的时候挑衅天规律法,更不方便让一个人族在龙宫多留。 不过,也是陈萼命大。虽然被人敲了一闷棍又投入江中,却只是一时闭过气去。有洪江龙王第一时间为他护住肉身,又得医官指点,及时召回了他惊飞的魂魄,倒也还魂了过来。然后洪江龙王便命手下夜叉寻了一个隐蔽之处送陈萼上岸。 陈萼在岸上悠悠转醒后,已是不见妻子和贼人的身影。 他既记得昏迷前发生的一切,自然挂念妻儿安危。不过到底是能够蟾宫摘桂的状元郎,并没有选择贸贸然行事,而是先隐藏身份在洪江两岸沿途打探,知晓了贼人应是带着妻子去了江州,又得知了贼首刘洪在洪江一带颇有实力。 陈萼思忖自己用以佐证身份的官凭、印信全部落入了贼人之手,自己若是去江州,证明不了身份不说,又势单力孤,倒不如回转长安,去求老丈人上奏陛下,出兵剿匪。 于是陈萼星夜兼程,直往长安,将贼人刘洪是如何暗算于他夫妻二人,他又怎么得了龙王相救回魂一事告诉了岳父、岳母。 丞相殷开山闻言,当即大怒:“哪里来的贼子,竟敢欺辱我女儿、女婿?” 于是便上奏唐皇,点上兵马,开赴江州,将那尚还在做着娇妻、高官美梦的贼人诛杀。 而被刘洪困在府中的殷小姐骤然见了父亲、丈夫,又惊又喜,大喜大悲之下,动了胎气。 好在陈萼早有考量,一早就请殷丞相自宫中请了太医随行,保住了母子平安。殷小姐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倒也算得上是有惊无险、双喜临门。 为了纪念洪江龙王的救命之恩,陈萼同夫人给这个刚出生的孩子起了个小名,便唤作“江还儿”。待到六岁江还儿入蒙学时,方才起了个大名“陈祎”。 第55章 殷小姐待这个孩子啊,可谓是如珠似宝,片刻都不愿意离手。因为她觉得,是这个孩子在她身处险境时护住了她,一出生,又带来了丈夫归来、贼人伏诛的好消息。 而江还儿也自幼乖巧懂事、聪明伶俐,学什么都一点即通,仿佛天上仙童一不小心落下人间来。等到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已是礼、乐、射、御、书、数无一不精,譬如芝兰玉树,卓尔不群。 只是,自殷小姐一日带着江还儿同去金山寺礼佛,陈家便多了一个苦恼。 那金山寺的法明长老,是一位道德高僧。但当他与尚不及弱冠的江还儿谈论了几句佛法以后,却惊为天人,连连称赞江还儿是天生的佛心,与佛有缘。 江还儿也因此表露出了他对佛法的兴趣,时常前去金山寺,与法明长老对坐论经。 这本没有什么。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有一日江还儿会因为与法明长老的这段往来,突然在家中谈及出家修行一事。当即,殷小姐就惊得花容都失了色,连陈萼陈州主也有些惊怒。 一个是心肝宝贝儿,怎么能离母远人间;一个是望子成龙父,盼吾麒麟儿,学成上金殿。哪一个,会舍得江还儿去做那六根清净的和尚呢? 也是恰逢陈光蕊因官绩斐然,又有岳父殷开山在朝中运作,得太宗皇帝升任学士之职,命他随朝理政。殷小姐就连忙催促家人抓紧时间收拾行囊,一家人马上回转长安。只希望离了金山寺法明长老,自己的心肝儿便不会生出这样“可怕”的想法。 而江还儿本就是孝子,自是从父母的反应中明白了他们的不喜。是以回到长安后,便也就再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可是,大抵是因为天子脚下,名僧众多。自江还儿到长安后,陈府门前今日有这僧上门来,想要收江还儿为徒;明日便是对家的寺院,殷切切地来敲门,要以主持之位相待。 闹得陈学士门前僧侣徘徊,几乎都变成了长安城的一景。 而陈祎陈家公子则是被他母亲的眼泪锻炼出了惊人的反应,只求三句话拒绝一个和尚,半刻钟从和尚群中脱身开来。 今日之事,也不过是长安城中见多识广的百姓们,好心帮长得好看又心地善良的陈家公子,摆脱一个见惯了的麻烦罢了。 第37章 如此这般,观音心中对佛子的情况也有了数。他携着惠岸消失在茶馆,只留下空荡荡的两只茶碗,令旁边的茶客和小二都耸然一惊。 话分两头,且说这陈祎匆匆摆脱了街上拦住他的两个和尚,回到家中。果然一进得门来,就见到了守在门后的母亲。 “我儿,听说今日又有那无礼的和尚拦住了你?” 话语虽硬气,但眼眶却是微微泛红。 陈祎暗道不妙,连忙一把扶住了母亲。 “母亲,儿子自会承欢膝下,您莫要忧心。” 陈祎一路小声哄着母亲回了房内,见她不再有垂泪之相,方才安心地回到了自己屋中。 “少爷,夫人也是挂念于你。” 小厮陈福见自家少爷眉间有一抹轻愁,连忙为他倒上了茶水,轻声宽慰道。 陈祎端起茶盏,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却没有接话。 母亲一向看重他,不舍得他离家。他自是体谅母亲的情绪,按部就班地学习着四书五经,自愿疏远了那些长老、师傅,也不再表露出任何向往佛门的心思。 然而今日在街上见到的这两位师傅,却让他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种熟悉感。虽然在街上他不曾有任何失态,但胸口剧烈起来的心跳却让陈祎隐隐察觉到,或许会有什么变故要在家中发生。哪怕于自己而言可能是得偿所愿,却会令母亲伤心落泪。 挥了挥手,示意屋内的下人他想一个人静静,陈福便知机地带着其他人退了出去,只留下陈祎一个人在屋中。 陈祎随手从书柜抽出了一本书,翻开一看,却是一本《增一阿含》。 小乘佛教的典籍他早已熟读千遍、了然于心,而母亲哪怕特别抗拒他同那些僧侣们接触,却也不曾拘着他,不让他读佛教经典。 母亲并不讨厌他研佛,只是好像怕极了他会被哪个和尚说动,要舍了这三千烦恼丝,皈依佛门。 他再三向母亲保证,却安抚不了她的情绪。 然而母亲不反对他读这些佛法典籍,甚至主动帮他搜罗了不少,这一行为却与她的恐惧似乎有些矛盾。 陈祎总觉得,母亲那强烈的担忧惊惧中应该还隐藏着什么别的原因,却怎么都捉摸不透,只能尽可能地用自己的态度去给母亲带来安全感。 是夜,陈萼屋内。 原本正酣然入睡的陈大学士突然被自家夫人推醒,一抬眼,就看到了夫人泪流满面的模样。 陈夫人自少女时嫁与陈萼,除了最为惊乱的三个月,一直都被金尊玉贵地养着。直到此时,本该到了徐娘半老的年纪,但却仍有几分少女才有的秀丽姝色。 陈大学士与夫人一向感情甚笃,骤然见了夫人月色下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惊愕之余,也有几分热意。 “我的阿娇,这是怎么了?” “老爷,若是有人定要带我们的江还儿走,那该如何是好啊?” 陈夫人想起今夜梦中所见到的景象,泪便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你啊,还想着今天那两个和尚的事吗?” 第56章 “祎儿是你我二人的孩子,若是我们不同意,又有谁能带得走他?” 可是……可是……若是要带走祎儿的,是那南无观世音菩萨,是高高在上的佛陀尊者,是命数,那我们又能拦得住吗? 陈夫人紧紧拽住丈夫的衣袖,然后被陈萼揽到了怀中。 “好了夫人,莫怕,莫怕。” 陈夫人顺着陈萼的力道,顺从地闭上了双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陈祎出生前她所做的那个梦。 南极星君奉如来佛祖法旨,送子入她怀中。梦中,有金莲绽放,佛子拈花而笑。 所以,她其实比任何人都更早地知道她的孩子与佛有缘。但是,她亲眼看着她的孩子从那么一点点大的玉雪团子长成现在这般玉树临风的模样,又如何舍得让他离她而去,去那古寺深山,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过清苦的生活,断尽尘缘,孤独一生? ※※※ “菩提,你精通儒、释、道三家之说,可有哪家,有这般非要让人家母子分离的道理吗?” 不能跟东华一道去拜访嬴政,通天也没有闲着。一离开东华身边,他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到处乱跑,结果意外还真让他逮住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那就是自孙悟空出师离山后,便飞快搬离了斜月三星洞的菩提祖师。 “教主,你何必为难老道?” 被通天硬拉着一起看观音小剧场的菩提坐立不安,只恨自己明知道教出孙悟空这么个徒弟会惹出大麻烦,却还是跑得不够远。 “在老道面前自称老道,祖师,你这般讲话可是没有道理。” 论年纪,如今的洪荒之中除了鸿钧,还真没有比盘古所化的三清、十巫、妖皇和东皇他们更大的了。 “当不起教主‘祖师’一称。” 菩提尴尬地摆了摆手,至于习惯性脱口而出的“老道”自称当然也是不敢了。 通天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菩提,然后突然用危险地语气开口:“既然如此,菩提你该叫我什么?” 他就说第一次见到菩提的时候就觉得哪里有些奇怪,还有孙悟空和杨小二比斗时展露出来的七十二变的本领。 也是,既然大兄在琢磨着弄什么三教合一,自然不会什么准备都不做。他自己那个笨徒弟是傻乎乎地送上去给大兄利用,而这位菩提祖师嘛…… “这……” “莫不是大兄并没有正式收你入门下?” “师叔!” 菩提祖师二话不说低头叫到,生怕晚上片刻就要被这位师叔开除出玄门。 果然如此。 通天哼哼唧唧地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他就说嘛,虽然大兄看上去只是成日里枯坐在八景宫安安分分地炼丹,但实际上也绝对是个不老实的。 天庭和西方都以为菩提祖师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哪怕修为不凡却也胆小如鼠,不敢出面承认孙悟空师父的身份,倒是和海上的那帮散修一个作风。 昊天还谨慎些,西方甚至就敢堂而皇之地抢人徒弟。 不过以他大兄的行事风格,想必即使是如来也并不知晓菩提的身份。他那么又横又愣的,大概只是单纯地为了疯狂给西方拉仇恨吧。 第38章 不过知道了菩提的身份,通天此时再看金蝉子,态度就又有几分不一样了。 在那之前,孙悟空只是他颇为喜爱的小辈,纵使被西方算计要多个师父,但无论如何,对那猴子自身来说也总归是益处多些。可现在,孙悟空既然是他大兄的徒孙,那便也是他的徒孙。通天再看金蝉子抢孙悟空当徒弟一事,就只觉得接引和准提倒是好算计,尽逮着他玄门一只羊使劲地薅,把所有他看中的好苗子都要扒拉到西方去。 “师叔……” 菩提祖师看着通天教主的表情,心头一跳,生怕他做出什么来坏了老师的计划。 玄门上下谁不知道,通天教主一向是这样不管不顾的性格。他既然能和太上老君、元始天尊来一场打出了真火气的封神大战,那就更不要指望他会为了所谓的顾全大局,不对他看不顺眼的西方下手了。 “不必担心,本座现下什么都做不了。” 通天确实是不愿妥协的性子,但他活得清醒而明白,并不是一些人心中的莽夫。 更何况,若是菩提胆子再大一些,其实就会发现现在的通天根本拦不住他,更不要说在如来和观音的眼皮子底下对金蝉子做些什么了。 “不过,你倒是舍得。” 半千年间,五指山下就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个最该关心孙悟空的人的身影。现在,有人预定了他的徒弟,他也还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在一边旁观。 “我那徒儿,唉……” 实际上,菩提祖师又如何舍得呢?他得老师指点,在那方寸山上一等这个宝贝徒弟就是八百年。悟空虽然是个天生地养的石猴,但心性灵清、形容俊美,是他这等老人家最喜欢不过的徒儿了。 他有心要多教这个徒儿一些本事,可惜他的徒儿道心坚定,轻易不为外物所动。既然徒儿自己坚持“求仙问卜不如自己做主,念佛诵经不如本事在身,打坐参禅不如弄棒打拳”,只求长生之道,他又如何能以那些小道旁门乱了他的心性? 左右再让他学了七十二变和筋斗云,想来也能避开三灾利害,保得自家性命。 第57章 狠下心来赶他回去是他不对,但徒儿的机缘不在深山。若要长生久视、得享大道,又怎么能困在他这一座小小的三星洞? 更何况,他知道,虽然他那徒儿看上去没心没肺,但对待他好的人却是情深意重。 花果山的那些猴儿,纵使算不上同源同种,却也是徒儿认可的亲人。 “顾虑太多,所以才什么都留不住。” 通天看着菩提这副愁苦的模样,冷哼一声。 他的兄长也是,因为知道终有一天徒弟们都会离开,所以便轻易不收门徒。但如此,自己固然不会伤心,可又是否对得起立道之初发下的教化众生的宏愿? “你说你那徒儿要是知道你本可以救他,却没有出手,会怎么想?” 菩提想说些什么,却没能说出口。以悟空的性子根本就不会怪他,但他自己,难道不曾心生愧疚吗? “不对,不对。那猴子输了只会自认本事不到家,哪里会想得到本可以找师父求助?”通天也摇了摇头,“但是,花果山的那群猴子呢?” 你的徒儿,若是知道师父本可以帮他护住他的那些猴子猴孙,却选择了袖手旁观,纵使不生怨恨,师徒之间又会不会自此起了隔阂? 菩提脸色一白,“我只是去迟一步。” “有时候,迟一步便是再难挽回。” 三昧真火焚过的山林,不留半点生机,没给菩提留下丝毫补救的余地。 “是他师兄好狠的心。” “这时候倒是记得那猴子有师门了?” 菩提颓然跌坐,他也知道自己的责怪没有道理,纯粹是在推卸责任。 而此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通天教主的身侧。菩提定睛一看,知是东华紫府少阳帝君,却也只是仓促一礼,再不见往日的仙风道骨。 “那猴子若是知道你这般欺负他师父,怕是要恼恨于你。” “人家认不认这个师父还两说呢?” 通天哼了哼,嘴上就是不肯认输,显然是在为猴子不平。 “若有人要因齐天大圣之事找上门来,道友便是再躲,又能躲到何处去?” 东华知道通天的性格,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也不再多劝,而是转头对菩提祖师说道。 齐天大圣……他那徒儿,口气确实大得很。 菩提祖师知道今次通天教主能够找到他,他日别的什么人想要堵他的门怕是也不难。 但他又不能去八景宫找他老师,还不是只能低调藏形? ——你们都怪我不护着我徒弟,可我老师也没护着我啊? 菩提祖师难得升起一股委屈的情绪。这个时候,就总是会克制不住地羡慕起隔壁阐教和截教祖传的护短了。 “不如趁此机会为你那徒儿多做些事?” 通天能够逮住菩提对于东华来说也是意外之喜。实际上,菩提确实会躲,若不是通天此时状态特殊,也不一定能够察觉到他的所在。 不过,这一点东华是不会在菩提面前挑明的。 “听说峨眉山新出现了一群不在生死簿上的猴子,若是没个人来教导他们修行,怕不是要出大乱子。” 世间无秩序,天子不杀人。 也幸好嬴政并不曾追究在他接管地府之前闹出得那些乱子,否则那猴子怕不是还有不少麻烦。 菩提祖师眼睛亮了亮,会被东华帝君特意提起的,自然不是什么普通的猴子。 花果山的猴子猴孙,若当真还活着,确实只可能是被执行之人监守自盗,带回了川蜀。 “西行路上十万八千里,也不知那猴子会不会有了新人忘旧人。” 通天明白东华的意思,赶紧帮他添了把柴火。 他大兄可以拐走他徒弟去帮忙做事,他也可以忽悠他徒弟嘛。 等到了川蜀清源的地盘,还怕人会跑了不成? 杨戬:总觉得好像哪里又来了一口大锅…… 总之,当日的谈话让彼此都甚是满意。菩提祖师包袱款款地就往川蜀去了,而东华和通天则是顺利给自己拐到了一个工具人,颇感事情轻松了不少。 接下来,就看观音如何说动陈祎,让他踏上西行取经的道路。而东华和通天在这十万八千里路途上所布置的一切,也才可以发挥作用。 不过,一个半道出家的佛子,不知道是否会给围观的漫天神佛带来一些不一样的惊喜? 第39章 面对尚未入佛门的佛子,观音自然不会就此放弃。相反的,既然见到了金蝉子转世,又哪里还需去找别的取经人。 只不过人间讲究百善孝为先,他此时也不好直接找上门去,强行点名让那陈祎皈依佛门,前往西天求取真经。 好在唐皇在他的暗示下举办了水陆大会,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可以在众人面前揭露佛子不凡的机会。 到时候,天命加身,也不怕金蝉子转世还被凡俗尘缘牵绊,不入佛门。 观音满意地看着因为他夜间所托之梦而送了儿子出门参加水陆大会的陈夫人,伪装的和尚形象背后是观世音为世人所熟悉的悲悯微笑。 幢幡飞舞,宝盖飘扬,群僧咸集,参禅讲法。 陈祎自然是对这场大会心向往之。然而顾虑到母亲的心情,他并没有在家中提起有关水陆大会的分毫言语,甚至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打算,这几日里定要闭门不出,以安母亲的心。 第58章 不料今晨,还不等他去给母亲请安,便有母亲身边的侍女提着准备好的食篮前来找他,言说母亲知道他定是想去参加这场大会,已早早地就为他备下了东西。 他不免有些惊讶,但是母亲能够想通,陈祎自然也是欣喜的。 更何况,如此盛会,能够有幸于现场聆听各家妙语,简直是令他如痴如醉,满心欢妙。 倏尔,有两个熟悉的和尚推开众人走到了陈祎面前。两人一人捧着一件袈裟,一人手持一条锡杖,正是前些日子在市井上拦住陈祎的那两个和尚。 陈祎正满心陷在那妙语精要之中,猝不及防间被人披上了袈裟,霎时身周便有宝光浮现,瑞气千条。 原来是那宝物识主,乍然间感知到了佛子的气息,又探得他的心声,见他此时心无杂念,清净灵通,自然现出宝光,使那缀着的金线珠玉逐一放出光彩来。 彼时唐皇也在上座,见了这番异景,忙问两侧其下何人,所生何事。 有黄门官快步前去问明事情经过,而后回禀唐皇,道是两个和尚送予了一位施主一件袈裟,方才惹出如此异象。 而陈大学士也连忙上前告罪,言明下方之人,正是小儿陈祎。 “哦,可是那位天生佛缘江还儿?” 李世民显然对自家大臣的一些八卦了如指掌。而陈萼闻得此言,则是无奈苦笑。 他是正儿八经科举出身,纵使有同僚暗中讽刺他借了老丈人的势,但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让自家儿子走勋贵的路。 廿载勤学苦读,家教森严,用心将独子培养成了如今这般才学不凡、六艺皆通的模样,指望着他有朝一日能如自己一般金榜题名,但这孩子……却总是和佛门扯上关系。 眼下在圣人面前都是这般的印象,祎儿日后的仕途怕不是难了。 “贤卿莫忧。”李世民笑了笑,安抚了陈萼一句。“不妨请令郎同两位长老一道上前来。” 陈祎直到袈裟加身才醒过神来,一看周围这般景象,便知怕不是要惹出祸端来了。果然,不消片刻,圣使已到眼前。他只能仓促收拾了一下自己,随着圣使一同前去面圣。 ——若是可以,他当然想要将那件放出宝光的袈裟脱下。只可惜也不知道那两个和尚使了什么手段,袈裟虽穿在他身上,却半点都由不得他。 “草民见过陛下。” 陈祎并非普通人家出身,自然懂得面圣的礼数。不过,此时却没有多少人在乎他有没有在圣人面前失礼。 原来那两个疥癞样的和尚刚走到唐皇面前,便显出了真身,正是南海观世音菩萨与他座下童子木吒惠岸。 “佛子临世,真经可求。” 观音架起祥云,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众人,佛音如钟,传入世人耳中。 “大乘东进,佑尔盛世。” 言罢,便将锡杖抛入陈祎手中,翩然而去。 陈祎下意识地接过从天而降的锡杖,手持锡杖,身披袈裟,纵使仍有满头青丝,却依旧显得宝相庄严,有如地藏。 待众人回过神来,观世音菩萨已经消失不见,只有陈祎被团团围在中间,不知该如何自处。 他此时再解袈裟,发现已经可以脱下,连忙将袈裟与锡杖一并献于唐皇。 “陛下,草民不敢当‘佛子’之称。” “诶。”李世民止住了陈祎的话头,“菩萨所言,总有道理。” 然后命身侧那帮知晓那日深夜之事的重臣并陈祎、陈萼一起,回宫详谈。 “佛法东渡一事,已成定局。” “到底是圣人道统,有鬼神之力,我等难以阻拦。” “夷狄之地,常有妖魔盘踞。此番有观音现世,如来意旨,不妨借此,使我大唐之威,扬于各族?” 更有武将直接取了地图来。 “自长安至西方大雷音寺,途径突厥、大食、印度等地。若借取经一事,未尝不能除其祸患。” 陈萼和陈祎两个不知前情的人对如此画面简直一脸茫然,不过陈萼不愧是当朝大学士,很快明白了诸位同僚的意思,撸起袖子参与其中,丝毫不记得故事的主人公很有可能是他的儿子。 而李世民则是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陈祎,心中颇有几分满意。 比起选一个和尚肩负此等重任,簪缨门第出身的陈祎自然更为合适一些。 他本是顾虑着观音的想法,才只想着从一群和尚里矮个子拔高个。没想到瞌睡来了碰着个枕头,还有什么是比观音亲口盖章的“佛子”更有说服力的理由呢? “诸卿所言有理。”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李世民便开口打断了其他人的讨论。 “陈祎,朕欲经略西域,使夷狄之民如我大唐之民,四海之内,皆如一家。 “你可愿为朕使臣,代行朕意,被德泽于四夷?” 陈萼一个激灵,当即疯狂给儿子使眼色。当然愿意啊,这可是一步登天的大机遇。一旦做成此事,不说光耀后世,也必将青史留名。 “草民……” 然而陈祎却犹豫了起来。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此事于国于民于己均是幸事,唯独对母亲…… “草民愿意。” “好!”李世民欣慰地点头,若是陈祎此时仍是拒绝,那他可能就要再斟酌一二了。“男儿合该志在四方。朕亲口御笔,允你带发修行,待取得真经,还俗与否,皆从汝意。” 第59章 此时,仓促离开大唐境内,却还是忍不住吐出了一口血的观音还不知道,大唐的皇帝和臣子们在背着他谋划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他内心只想着自己还是托大了,在中原皇朝的范围内竟然还敢夸口“佑尔盛世”,也不怪某位圣人威势加身,让他受了内伤。若非他跑得足够快,只怕他端了这么多年的形象就要毁了。 第40章 大唐边界,河州卫。 卫界的烽火台本是重兵把守的要地,然而此时却有两人旁若无人地立于其上闲谈。 “那凡人,出关倒也不曾犹豫。” 数日前,唐皇亲旨,册封当朝大学士陈萼之子陈祎为大唐国师,赐法号三藏。于是这个不曾剃度,亦不曾在佛门待过半日的大少爷便力压众多名僧,一跃成为了被寄予厚望的取经人,御旨亲封的西行钦差。 而陈祎自知身负重任,在回家拜别母亲后,也没有多做停留,毅然决然地孤身踏上了取经之路。 然而在大唐境内,有唐皇的圣旨和通关文牒,陈祎——哦不,现在该改口称呼他为三藏法师了——自然能够通行无阻,沿途的驿站、官吏也都替他安排好了衣食住行。 可是,只要出了大唐边界,再想过这样安稳的日子可就不能了。 异族、妖怪,还有西方早早准备好的劫难。所以说,通天最是看不惯西方二圣。若想要传道东土那便直接传道就是,何必假模假样地为难弟子,搞什么徒有其表的九九八十一难? 若当真是磨砺也就罢了,可跟在三藏法师身后的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一十八位护教伽蓝,难道是摆设吗? 不过是既想要显得取经路途艰难,又不舍得错过了这么一位佛子,使佛法仍存西土,不能将影响力播撒至中原罢了。 “弯弓射虎,仗剑斩蛇,好!” 东华和通天两人在河州卫停留了不短的一段时间,见陈祎不曾着急慌忙地赶路,在自己所不熟悉的山岭间行走颇为小心谨慎,从容避开了那双叉岭虎狼巢穴设下的陷阱。而此时遇到虎蛇环绕,表现得也足够冷静,甚至能够射虎屠蛇,不由得赞了一声“好”。 “如此,可比那些只会念经的和尚可爱。” 通天抚掌而笑,然后发现东华含笑望着他,良久都不曾移开视线。 “怎么了?” 通天有些疑惑,但不知怎的,耳根后却慢慢烧红了起来。 “无事。”东华摇了摇头,掩去了那一瞬间浮上他心头的那句“谁又能比得上你可亲可爱”,只觉得自己近些年来真的是愈发儿女情长了。 “既然此子可堪重任,那便依计而行吧。” 东华发出了一道讯号,给早有准备的紫府灵官们。 “也算是替那唐皇实现一个愿意,报嬴政相助之谊。” “正是。” 那唐皇也是有意思,不过人间皇朝繁荣稳定能够反过来给嬴政提供助力,本就顺手,他们倒也不妨帮上一帮。 “不过通天,此计若成,还是要谢你。” 他孤身一人谋划之时,满腔决绝,不愿两全。可通天说得对,不是所有妖怪都与这个世间毫无牵挂。他自以为圆满的安排,其实并不一定能完全合了所有族人的心意。 到那时,他们可以一走了之,自然也就不必在乎妖族在洪荒的声誉。可那些原本想要留下来的小妖们呢? 是冒着被当做猎物、身死魂断的风险留在此世,还是被迫放弃一切,跟着他们离开? 金蝉子天生慧根,又是佛门嫡传。西方教中,若是不算引渡的玄门众仙,在接引和准提已经舍弃了一位地藏的情况下,于佛法之道,无人能出金蝉子左右。 如此,只要金蝉子当真笃信众生平等,与妖族亦有友好往来。那么世间修者,多少也要顾忌着玄门与西方教话事人的态度,不敢见了妖族便喊打喊杀。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通天对于帝俊能够逐渐解开心结也是甚为欢喜。他固然会助帝俊成事,但若是心结不解,修行路上难免生出坎坷。到底,洪荒大世界中,最有话语权的还是力量。 “只是,我本以为此事你会交给清源亲自主持,怎么反倒是让菩提居中调度,由紫府灵官出面?” 这些年,他那位侄徒孙借川蜀地利,又有东华所赠伏羲琴在手,暗中聚拢天下妖族。此事既须调度不少妖族,由他来安排便是再顺当不过的了,却没有想到最后被交到了刚被他们忽悠去川蜀的菩提手上。 “有些事,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东华纵览紫府灵官讯报,自然知晓的比通天更多。因为以杨戬的性格,很多事,总是不愿告诉长辈以免他们为自己担忧。 “一旦我们成功阻止西游大劫,兴许千年之内,天地间便会有真正的大劫临世。” 而到那时,也是他替妖族另辟一界的最佳时机。 “他……”通天脸色微变。即使那时封神战况正酣,一直端坐在碧游宫的他也注意到了女娲找杨戬一事,并隐约猜到了她借出山河社稷图的真正用意。 “妖界若想有回头之路,只能指望清源能够功成。” 其实虽然罗睺之事是他们有意误导,但天道还是有一点没有猜错。那就是他与杨戬接触,确实有几分是为了当初立于天地正中的建木。 第60章 建木被天条之力摧毁,但却有一节残枝因为护着杨戬逃离天罚而仍存于杨戬手中。 先天灵根只要有一息尚存,自然仍有复生之机。建木不是不能自己重新长成,只是受天条规则束缚,才至今依旧是残败模样。 而若他想要动用建木,哪怕杨戬愿意出借,也必须先解开建木之上的天条束缚,也即——改天条。 ※※※ 正孤身一人走在西行路上的唐僧不知道他的身后有千千万万人在替他谋划这条路上“应该”发生的劫难或机遇。 此时他已经听得那刘伯钦刘太保的指点,走到了两界山下,看到了那只被压在山下数百年的猴儿。 “师父——”孙悟空自得了观世音菩萨的指点,因为指望着能够就此脱离樊笼,自是一直期待着取经人的到来。 今日他冥冥之中感应到时机已至,忙在山下呼和,唯恐取经人略过了他直接离去。却不想人到了面前,竟然…… “你不是个和尚?”孙悟空大失所望,难道菩萨说的取经人还没有到? “贫僧法号‘三藏’。” “奇了怪了,原来和尚竟也不全是秃驴吗?”孙悟空喃喃自语,不过很快就放过了这个话题。“师父,你可是东土大王差往西天取经的吗?” “只要能做到六根清净,带不带发并不重要。”唐僧并不为孙悟空失礼的话感到生气,反而觉得这只猴儿颇为天真纯稚,也不知是犯了什么错,才会被压在这五指山下数百年。 然后才回答孙悟空的问题,“正是。” 于是孙悟空便交代了自己的身家来历,而唐僧闻言,也并未犹疑,而是毫不推拒地攀上险峰,礼拜西方,请揭了金字。 这正是—— 五行山下结恩义,西行路上做师徒。 第41章 待确认了唐僧业已将敖烈收入门下,东华和通天才离了河州卫,回转紫府。 “那猴子得了这么一位师父,倒也不吃亏。” 通天把玩着一顶嵌金花帽,心中还算满意。 他们不是不能抢先一步,拦住观音使他不将紧箍儿咒教予唐僧。不过猴子性情桀骜,这一关总是要过的。若唐僧当真容不下他这个性子,没了紧箍儿咒自然也会有别的手段。他们事事阻拦便成了刻意与西方为难,倒不如借此事看一看这个和尚品性如何。 观音菩萨赐下法宝、咒诀,心有所动自然不是什么大罪过。 但当孙悟空看上了这顶花帽时,能够出手阻拦而不是出言哄骗就已经足够了。 花帽被拍落地面的刹那,通天便掐了个决,将它摄了过来,也省得将紧箍儿留在那师徒两人手中,徒惹祸端。 猴子脾气虽大,性子却是好的。唐僧于他有五行山下助他脱离樊笼之恩,又肯为他缝上那一件虎皮裙,所以固然一时起了争执,猴子负气离开,却还是没有直接回他的花果山。 不过是面子上过不去,才非要找那东海龙王喝上一杯酒,等着有人劝他一劝,好回过头去,继续保唐僧西天取经。 此时唐僧又没有听观音之语,为他戴上紧箍儿,猴子怕是反而更加诚心实意地愿意护着唐僧了。 “现下可放心了?” 东华自通天手中取过那顶嵌金花帽,将之放到一边。 当师叔祖的,对徒孙倒是比做师父的对徒弟挂心许多。 就是不知通天的大徒弟知晓猴子如此被自家师尊看重,心中会作何想法。 如·多宝道人·来:紧箍没有戴到那猴子头上本是一件小事,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光溜溜的脑袋甚至都开始有些幻痛了起来。 ※※※ 作为脚力出现在唐僧身边的白龙马无疑是西行师徒组中最为不起眼的那个。甚至于从一开始观音找上他时,就不曾允诺个师徒名分,只道搭救他性命,要他化龙为马,给取经人做个脚力。 而待得他遇到了唐僧,更是由观音出面直接摘了他项下明珠,使他失了真龙之力,口衔横骨,只能做个龙马,再难以轻易化为龙形,更不要说和孙悟空斗个有来有往。 不过,于东华而言,选择这么个人物作为自己插手西游的主要棋子,自然有其用意。 龙族于西方而言,不过是丧家之犬。 从一开始,他就预料到了敖烈在西行途中不可能得到什么重要角色。而以西方一向将妖修当作坐骑的做派,如何安排敖烈也可以提前预料到。 一个脚力,固然不起眼,但他却是最能够决定西游一路行程快慢的人物。 唐僧纵使是金蝉子转世、天生佛子,此时也不过是个肉体凡胎。 孙悟空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但神仙的架云之术,却驮不得凡人。 龙马背负取经人,日行几里,何时需歇,岂不是都由敖烈说了算? 而观音只道摘了敖烈项下明珠便不会生出变故,又怎么能够想到西海龙王竟然会默许西海之中最不受重视的三太子带走了前代龙王的明珠? 有敖烈作为内应,时时传递唐僧师徒的信息,同时配合紫府灵官调整行程。如此,才能让西游这一场大戏,尽入东华彀中。 因势利导,局上布局,这本就是东华紫府少阳帝君最擅于做出的谋划。 ※※※ 观音禅院。 被捆捆柴火包围的敖烈跺了跺马蹄,低低嘶鸣一声,提醒着正在屋内存神炼气的孙悟空。 第61章 待得孙悟空一个筋斗跳上南天门借避火罩去了,他才以腹内所藏明珠传信于候在不远处的紫府灵官。 古人有云,珍奇玩好之物,不可使见贪婪奸伪之人。 然纵使此人并非贪婪奸伪,一朝有异宝突现于面前,唾手可得,也难免会有一念之差。 那黑风山上的黑熊怪,本是静隐深山、笃志修行的妖修,又何不助上他一助,使他能够从佛子西行这等大事上求得自己的机缘呢? “道友,远处可有火光?” 接到消息的紫府灵官方砚正受黑风洞主人之邀,在洞内做客,闻讯,便故作惊讶地望向窗外。 “咦?”除了几个旧友外,难得碰到其他妖族同修前来拜访的熊罴正拉着方砚彻夜长谈,此时见了远处突现的火光,也不免有些忧心。毕竟他与那观音禅院的主持也是多年往来的道友。他到底是妖怪,想要得到人修典藏多有不便。虽然金池长老多少是看在他授他吐纳修行长寿之法的份上方才允他随意翻阅寺中藏书,但于他毕竟也有传道解惑之恩。 “那是我老友禅院,我需去救上一救。”熊罴冲着方砚歉意一礼,“还请方兄在此地暂候片刻。” “无妨。”方砚自然摆手,“道友不妨与我同去。我自东海来,精通水法,正好救火。” “如此便多谢道友。” 熊罴也是大喜。他擅纵风,却正助火势。若要救火,自然不如水法。 于是两妖说定,就纵起云头,一道往观音禅院而去。 熊罴到底挂念老友安危,先方砚一步,急往屋内探看。不料在老友屋中未见金池长老的身影,却看到了一件霞光万丈的袈裟。 金池长老不知何时,竟得了这么一件宝物吗? 熊罴心中闪过一语,正有所动,方砚已落到了他的身侧。 “如何,可寻得你家老友?” 于是那黑熊妖陡然一惊,暗道不该,嘴上应着方砚的问话,强行将视线从那件袈裟上移开。 “老友不在屋中,想必是出去避火了。” 他拉着方砚出了屋内,回身在火光下见方砚被他拉得有几分狼狈,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是熊罴担忧火势冒昧了,还有劳道友取水助之。” “无妨,无妨。” 方砚在心底叹息一声,还好这黑熊精修道多年,尚有几分定性,没有生出杀妖灭口夺宝之心。否则就算是帝君意旨,要助途中所遇的妖族一把,也救不得这等自寻死路之徒。 他纵起术法,将禅院内水缸中所存的救火水卷起,化作滂沱之雨降于院内。而熊罴也施展起来,将风势阻隔在禅院之外,使火势不再蔓延。 两妖协作,终是保住了大半个禅院。不过,也遇上了手持避火罩归来的齐天大圣。 第42章 “呔!尔等是何人?” 孙悟空也没有想到,不过是他去天庭找广目天王借避火罩的短暂功夫,那观音禅院的黑心住持放的火竟然就被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妖怪给灭了。 “吾乃黑风山之主,金池长老为吾好友。你这毛脸雷公嘴的和尚又是什么人?此火莫不是你放的?” 熊罴见孙悟空突然出现在禅院,霎时警惕起来,只道这场火来得怪异。 莫不是从哪里来了个妖怪,要害他老友性命? “道友,此事怕不是个误会。” 方砚看着孙悟空和熊罴像是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的样子,忍不住又在心底叹了口气。 看,这就是他们妖族恶名在外的一个重要原因。很多事情本可以坐下来说个清楚,却总是被彼此火爆的脾气给毁了。 “在下东海散修方砚,见过齐天大圣。” 上前一步,挡在熊罴面前,方砚冲着孙悟空拱手作揖。 “哦?你这块小石头,倒是比那黑怪多几分见识。” 见别人礼貌冲他作礼,孙悟空也不好意思继续喊打喊杀,便将金箍棒收了回去,睥睨地看着熊罴。 “切,我还以为是谁呢?不过是……” “道友!” 方砚连忙止住了熊罴想要脱口而出的“弼马温”三个字。 熊罴虽自忖自己的修为未必比那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弱上几分,但看在自己刚认识的道友的份上,还是没有再主动挑事。 毕竟……嗐,东海散修贪生怕死的作风,谁不知道呢?若是他跟那弼马温打起来,这位跟他颇为投契的方道友怕不是就要担心死了。 不过,熊罴没有说出口却不代表孙悟空没有猜到他想要说的话。 那双金光闪烁的眼睛微微眯起,右手一伸,似乎就要一棒打来。 “悟空,这是怎么回事?” 倏尔,一个声音自后方传来。孙悟空连忙翻了个跟头站到唐僧身侧,略扶着他,唯恐师父不小心摔着跌着。当然,也有几分是在防备熊罴和方砚二妖。 “师父,是那欺心的长老为了将宝贝袈裟占为己有,要一把火烧死我们哩。” “阿弥陀佛,不知寺中可有伤亡?” “我还不曾去看。”孙悟空撇了撇嘴,寺中人都听从了金池长老的命令,取来柴火要将他们烧死,他又何必管他们去死?不过看在师父的面子上,他还是老实回答了一句,然后连忙转移话题。 “师父,此地有两个突然出现的妖怪,不知是何来历。” 第62章 唐僧顺着孙悟空手指的方向抬眼望去,只见那两个妖怪一妖黑黢黢貌,在这深夜之中几乎看不清他的所在;而另一妖则是一身道袍,气质清俊,颇有出世之感。 “两位……阁下,贫僧三藏,自东土大唐而来,奉唐皇之命,要往西天取经。不知阁下因何至此?” 第一次见到妖怪,唐僧也甚是好奇。 大唐境内有王朝国运庇护,又有圣人之威加持,自然没有妖怪敢当众显露真身,或于市井中闹事。 是以直至今日,唐僧才首次见到了两个明确是妖怪的存在。 “原来是三藏法师。”方砚也冲唐僧一礼,“我与熊罴本在不远处的黑风山论道,突见此地有火光燃起,熊道友挂念友人安危,方才邀我一同前来救火。” “不知熊道友口中的友人是……” “观音禅院的金池长老正是老友,大圣既称此火乃长老所放,不妨一同前去对质。不然,一家之言,吾不信!” 熊罴其实听到孙悟空说的话便信了九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那金池长老尤爱收集袈裟一事又不是什么秘密。自东土而来,又能收了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做徒弟,若说这还未剃度的僧人身上有一件会引得金池动了歪心思的袈裟并不为奇。更何况,他已经亲眼看到了金池屋内的那件宝贝,是以他的心修都不由得在那一刹那生出邪念的珍奇。 这完全是佛宝级别的袈裟,只不知是出自哪位罗汉菩萨之手。 见几人相携着离去,那些躲在暗处的和尚们才敢发出声响。 师兄弟们彼此对视一眼,都心有余悸,知晓大家怕不是抱着同样的想法。 ——这等会腾云驾雾、兴风作雨的人物,他们竟敢生出谋害之心,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如今他们忙着追究首恶,来不及顾得上他们。可若是事情理清了,他们还能留下命来吗? 于是各自从残破的禅院中捡拾些还可以用的财物,拾掇了没被烧毁的行囊,原本观音禅院的和尚们便都趁着夜色四散离去了。 至于此后命运前途几何,就未能可知。只是,想必再不复曾经身处禅院中的安宁自在了吧。 “老院师,你可还在屋中?” 唐僧一路走到方丈禅房,见房屋的完好程度愈靠近此处愈佳,而方丈住处更是完全没有火痕,便知自己徒儿所说应是不假。 是以此时也不过是敲了敲屋门,见里面没有反应声响,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然而,这屋中却不见金池长老的身影,只有袈裟仍静静地躺在灯下,想是曾有人借着烛光,细致而珍惜地打量过它。 原来这位金池长老本在屋内一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袈裟,一边等候弟子的消息。却不料火虽点起,但是全然不受人控制,不过是一道风,便点着了寺内的其他房屋,转眼间就将大半个禅院都卷入火场之中。 他连忙想组织寺内僧众救火,便将袈裟暂时放在了屋中。跑到半途,又想起自己放在库房内的七八百件袈裟,忧心它们也会被火势牵连,着急慌忙地想去看看情况。 只是金池长老毕竟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还没到库房处,方砚已经施法降雨止了这一场火灾。 然而或许是善恶有报,亦或许是对佛子生出歹心者总是有些气运受损。 金池长老因突降的暴雨一个脚滑,跌坐于地,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一根粗大的横梁从天而降,将他生生压死在了下面。 孙悟空见袈裟无事,连忙收起来交予师父。不过他们还要找金池长老对质,见屋内无人,便一道去别处寻找。 “熊道友,不知禅院之中可有这位住持的什么珍爱之物或是意义非凡之地吗?” 正烦恼不知去何处寻那方丈,方砚突然开口。 “啊,我知道了。”熊罴一拍脑袋,想起了金池长老挂满袈裟的库房,而唐僧也同样想到了那里。 “悟空,我们去库房看看。”/“是库房。” 于是猴哥跟在唐僧身后,得意洋洋地看了熊罴一眼,直把这黑熊精看得莫名其妙又一头雾水。 第43章 果然,在前往库房的路上,他们一行人寻到了金池长老的行踪。 只可惜…… 方砚上前探了探金池的鼻息,摇摇头。 “阿弥陀佛。” 唐僧低念一声佛号,目含悲悯。 “这老头,也是自作孽……”孙悟空也有些讪讪。 别看他前时打杀了那六个剪径恶徒时说的强硬,但说到底,他也不是什么嗜杀之人。不过是生在山野,快意恩仇惯了,一向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之”的道理。今朝碰到个和尚师父,非要跟他念叨什么“以直报怨”、“依律行事”、“慈悲好善”之类的话语,才一时忍不住口出恶言,想要吓那和尚一吓。 更何况,此前与孙悟空对战的不是天兵天将就是妖魔鬼怪,他又哪里知道凡人这般不经打,只是被他那金箍棒轻轻磕上一下,便直往那地府去了。 然而孙悟空一向悟性颇高,纵使一时在气头上不肯听唐僧说的那些话。但回过神来,细细去想,却也知道唐僧说的道理并无不对。虽然唐僧最后说的话直戳中了他的痛脚,但“暴横人间,欺天诳上,才受这五百年前之难”……这说的,可不正是大实话? 第63章 他自出师后,行事一向无羁。明明菩提祖师已然提醒过他不可惹祸行凶,却仍是不加收敛。 然而,纵使他闹得这般厉害,先前几次三番大闹天宫,玉帝都肯派太白金星前来招揽。甚至连“齐天大圣”这等极品官位也轻许了他,还为他建府设司,也算得上宽纵。可偏生到了最后一回,不再提招安一事,而是非要抓了他惩治,又叫来如来佛祖,设计将他压在五行山下。 说到底,不过是他偷吃蟠桃与仙丹,动了诸天神佛的利益。后又轻易脱口而出,要将那天位坐上一坐,这才惹祸上身,被困禁了大半千年方得以解脱。 是以,自那日心甘情愿回转来认这位师父,孙悟空到底也意识到了教训,甘之如饴地收敛了几分。 便是此番见禅院僧众要点火烧死他们,也不曾直接掏出金箍棒将他们打杀,而是去天庭找那广目天王借来避火罩。一来罩住唐僧所住的屋舍,护住师父;二来也可以让禅院里的这些人尝一尝自己所放的火到底会造成什么样的恶果。 反正不比他师父毫无防备之心,在这等恶狼环伺的环境下还睡得深沉,便是火烧到眉毛了也不一定能醒的过来。禅院内的众僧为了行此恶事,全都清醒得很,轻易也不用担心这火会害了他们的性命。至于烧毁的屋舍、财物,那就是应得的报应了。 贪图财宝者故失其财,师父所说的“以直报怨”,如此应该算得上吧。 至于律法……此处既非大唐地界,想来也无法可依。便让他齐天大圣,来做一回公道。 而没有掏出金箍棒来伤他们的性命,或可称之为“慈悲善心”? 不过,孙悟空也没有想到,这位仅仅为了贪一件袈裟就破了戒律的老院师不但因此赔上了大半间禅院,竟连自己的性命也失了去。 这可真真是,枉过百寿为院师,一念差池皆作空。 方砚站在一旁,倒是无甚感受。而熊罴想起自己今夜初来时对那袈裟生出的觊觎之心,不由得一个激灵,又颇有些兔死狐悲。 心气失了,态度也就强硬不起来了。知道唐僧师徒二人中做得了主的正是那位大唐高僧,熊罴便双手合十冲他一礼。 “长老,我这友人既已身死,此事可否就此罢休?” “你这黑怪,前时不是不信俺老孙之言?” “悟空。”唐僧将孙悟空拦了拦,然后看向熊罴。“也好,便请施主使老院师入土为安吧,贫僧与徒儿也该就此告辞了。” 死者为大,今日之事因何而起在场之人既然都已经心中有数,也就没有必要非再追根究底。 于是熊罴又是一礼,谢过唐僧予他好友死后体面,然后看着那性情迥异的师徒俩你牵马、我俯身低语,就这么踏上了朝阳初升的大道,一路往西而去。 有几声话语随风而来,像是那猴子并不服气自己的态度,仍要愤愤几句,然后被那师父低声劝慰——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耐心哄了哄,是以又快快乐乐地蹦蹦跳跳了起来。 熊罴一直看着这对师徒走远,然后才回身,一挥袖,将那巨大的横梁从金池长老身上卷走。他将金池长老的尸身打理干净,以袈裟裹卷安置在一旁,准备稍后将他带去黑风山安葬。 “道友,你自东海而来?” 待做完这些,熊罴像是才想起边上还有妖一般,看向方砚,蓦然开口。 “正是。” “既如此,那便罢了。” 熊罴定定地看了方砚一会儿,似乎是在判断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良久,方才吐出这么一句来。 “道友,我有一言。”方砚知晓熊罴已经反应过来今日自己出现的奇怪,对他起了疑心。不过他对此并不在意,此时见熊罴还肯停下来再听他说这么一句话,反倒是觉得心下满意。 “‘静隐深山无俗虑,幽居仙洞乐天真’。道友,莫忘自己昔日之言。” 说罢,便旋身消失在了这片破败的禅院之中。 而熊罴立在当场,默念了几遍方砚所说的话,才恍然想起,这正是当年自己于黑风山上开辟洞府时,亲自悬挂在洞府内的一对联子。 只可惜,这些年黑风山上小妖们越聚越多。他们为了寻求庇护,声声拥戴自己为“大王”,自己便也渐渐过上了前呼后唤的日子,反倒忘了一开始来到此地时的初心。 他又看了看静静躺在地上的老友。 人族为天道所钟,尚且一步踏错便身死道消。自己身为妖族,又何来沉沦红尘、贪图享乐的本钱? 历经千劫万险方才开启灵智,修得今日之境界,难道却要为了做这一时的山大王而放弃长生大道吗? 双手合十,这些年在禅院书库中看到的佛经化作一个个金色大字浮现在他脑海。待得日头升至当中,原本被烧毁的禅院已经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而居中端坐的,则是褪去黑熊本相、完全化为人形的熊罴。 他迎着灿烂的日光,低声念诵佛号。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戒贪。” 这正是—— 一念悟道始破境,不忘初心方长生。 第44章 唐僧师徒二人自离开观音禅院后,一路继续向西而去。走过了那五七日荒路,却尚不知何时才能觅得人家。 而方砚并没有跟上去,因为他知道前头正是那猪悟能做了女婿的高家庄。既然是天庭塞进取经路上的棋子,曾经执掌天河八万水兵的天蓬元帅临凡,又得了观音亲赐法号“悟能”要他去做取经人的徒弟,那他和唐僧师徒之间的种种,自然用不着他们紫府插手。 第64章 于是方砚便掐诀回了紫府灵官们所在的小秘境,一现身,就被其他同僚们团团围住。 “方砚,你竟然让那黑熊妖入了佛道?” 这小秘境是他们借助帝君赐下的法宝开辟出来的一个移动空间,锚点正设在西海三太子敖烈腹内的那颗明珠上。如此,西行途中无论帝君对唐僧师徒一行人有什么计划,他们都能够及时反应过来,安排人手依照帝君的吩咐行事。 而秘境之中,还放有通天教主根据昆仑镜的原理炼制而成的昆仑子镜。 昆仑镜被清源妙道真君借给了菩提祖师,便于他隐于暗处调度所归附的妖族,并与紫府灵官们远程沟通。而子镜则可与昆仑镜配合使用,将昆仑镜所探知的声画影像也传到子镜中来。如此,既能保障菩提祖师与他们联络的隐蔽性,又可以使得他们身处秘境之中,仍能及时看到外界种种,以防止原定的计划万一临时出了什么变故,他们可以现身前去救急。 方砚示意同僚们退开些,又理了理衣袖,方才不急不缓地开口:“熊罴道友虽是以道启灵,但这些年一直居于观音禅院旁,受佛法浸染。一朝顿悟,入了佛道也不为怪。” 何况,人修有百道可选,妖修又何必拘泥于一法一派? “入了佛道倒也无妨。”一位灰发红眸的紫府灵官看着就地做起了观音禅院新任住持的熊罴,冷笑一声。“就是不知似他这般教化小妖充作僧众的做派,会不会有哪位路过的菩萨当他是鸠占鹊巢的妖邪,要将他诛杀。” “沉殷!”另一位气质出众、容貌柔美的紫府灵官越过人群走出,喝止了他的话语。“戒贪法师本就与观世音菩萨有一段因果,佛门中人也并非全然都是面善心恶之辈。” ——你莫要因为自己心中怨怼,就妄加猜测,口出恶言! 沉殷看出了这位灵官眼中所含之意,见出面的是她,虽然心有不服,却还是乖乖闭上了嘴。 原来,这位紫府灵官名唤采碧,正是他们这帮奉东华帝君之命前来参与西游大事的灵官中的领头之妖。 采碧本是一株生于凡间的桃树,灵智未开之时有幸遇到了东华帝君与一身怀大气运的人族在她树下对弈。棋局玄妙,道蕴冥冥,她侥幸沾染了几丝,于是便有了生出灵智的机缘。 彼时她并不知道那位在她树下下棋的仙人究竟是谁。然而或许是受了这段经历的影响,在她化形后,能够有机会学习各种道法之时,采碧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易数卜算。 在那个时候,古神虽然已经开始逐渐隐退,但天地间到底还是给修士们存留了不少机缘。 采碧磕磕绊绊地成长,终于等到了一日修为有成,算出了她与东华紫府少阳帝君之间的因果。 灵智初开时的惊鸿一瞥不敢忘却,明心启智之恩无以为报,采碧凭着一腔执着寻到了当初还封闭着的紫府,成功通过考验,成为了紫府灵官中的一员。 后来她有幸得到了东华帝君的亲自指点,更是修为大进。加之行事细腻有度,故而此番在阆风、拾兰均未出紫府的情况下,众灵官都甘愿以她为首。 而为了更好地完成帝君交付给她的任务,采碧有备无患,曾逐一了解过参与此次行动的同伴们的来历与根脚。 方砚的本体乃是一块金星雪浪砚,由人族之中一位爱好砚石的大家精心雕琢后,辗转流于儒、释、道各派名家之手。 砚台本是消耗品,即使有再好的材质,或是制作者再怎么用心也往往没有足够的时间让它们生出灵性。 不过方砚也是有机缘在身,虽然被这些名家们珍藏、把玩,却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未被使用。反倒因为耳濡目染了各派玄妙之法,渐渐有了灵性。后来又被一位东海散修无意中遇见,念他生灵不易,将之带回洞府,替他启智,授他道法。 只是那散修到底修为不高,比不得方砚器物化灵后的寿数悠长,早在几百年前便已天人五衰,入了轮回。 而方砚在孤身一妖漂泊了几年后,机缘巧合下遇上了难得出紫府的阆风。 阆风怜他化形难得,又看他精通儒、释、道诸家之说,也算是个稀罕的妖才,便在帝君面前提了方砚一句。 帝君亲自出面与方砚对谈三刻,随后就允了他入紫府。 在紫府灵官之中,方砚可以算得上是脾气最好的那撮,又曾在人间待过很长一段时间。是以采碧觉得,比起紫府中的其他人,想必方砚应该会是最适合第一个去试探、接触唐僧的灵官。 而沉殷的性格则是与方砚完全相反。 他的本体是一只玉爪海东青,兼修金、火道法,性格最为激进。又因修为低下时,曾被人族捕获,试图用熬鹰的手段磨掉他的野性。虽然后来得以逃出生天,并报了此仇,但性子也因此变得愈发偏激。 只是帝君于他有救命之恩,他又感念帝君庇护妖族之情,这才心甘情愿成为紫府灵官,为帝君奔走。 一场小纷争就因为采碧的出面平息了下来,不过…… “待那唐僧收了猪刚鬣,想必还要往流沙河遇一遇沙悟净。这路途上的那只老鼠,就交给我了。” 沉殷半点都不想揽似方砚做的那般麻烦活计。不过黄风山上的那只黄毛貂鼠,看他行事,必是要做过一场才能有所结果的。沉殷已在这秘境之中待了好些时日,早已手痒难耐,正好拿这只黄毛貂鼠磨磨他的喙爪。 第65章 这本就是采碧的打算,因为论战力,他们之中哪怕是她恐怕都比不过沉殷。 然而此时沉殷主动提出来,采碧反倒有几分犹豫了起来。 不过那日采碧以自身本体所制的桃木盘推衍黄风怪的能耐时,只见到了一片被遮掩的天机。若是不让沉殷出手去对付那黄风怪,其他人恐怕谁都不敢说有五成以上的把握。 “那黄风怪颇有神通,很有可能掌握了一门异术或是握着什么异宝。黄风山不远处又有灵吉菩萨辖押。你且小心,莫要大意轻敌。” “我知道了。”见采碧神色松动,知她是准备答允了,沉殷抬脚便往外走去。听得她在他背后的告诫之言,更是只背着身摆了摆手,就化作原形飞出了秘境。 小须弥山。 灵吉菩萨本端坐在堂内,为门下弟子讲经。倏尔心头一跳,听得禅院内迎客钟无风自响,知是有贵客前来。至于来客为谁……灵吉菩萨想到如来交给他的任务,不由得叹息一声,却也只能披上袈裟,出门迎接。 “帝君远道而来,恕贫僧失礼。” “是吾冒昧前来拜访,又如何怪得了菩萨?” 东华微笑颔首。 于是两人就仿佛真的主客和谐一般,相携着步入了堂内。 “不知帝君此来,所谓何事?” “无甚要事。”东华自然地端起香茶,轻抿一口。“不过是路过此地,便来拜会菩萨一二。” 然后话头一转,突然道:“听闻菩萨之道为‘度厄’。佛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有‘度一切苦厄’之语,玄门亦有《太上灵宝天尊说禳灾度厄真经》,使门下弟子日日诵念。” “吾近日于道途有惑,想来问一问菩萨,何为‘度厄’?” “贫僧境界低微,如何能解帝君之惑?” “不然。”东华坦然道,“凡人有言,学无常师。吾确有惑,请与菩萨论道。” 东华紫府少阳帝君既然已经将话说到了这等地步,灵吉菩萨纵使心中很想叹气,也只能勉强维持住笑容,以手示意。 “如此,帝君请。” 似他们这般境界,若是坐而论道,动辄便要以年计时。 灵吉菩萨本以为东华帝君所谓的“有惑”不过只是为了绊住他手脚的托辞,然而等到两人真正道意碰撞,才恍然发现竟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世间道。 没有想到,偏居一隅已久的东华紫府少阳帝君所修的,居然是本该入世而行的世间道。 世间道攘尽红尘万象,众生喜怒哀乐俱在其中。 何为世间?世间有车水马龙、油盐酱醋,有七情六欲、善恶悲欢,有红尘烟火、百态炎凉。 春花秋月是世间,夏蝉冬雪亦是世间。 故世间道以天地万物为道心,道心可谓之有,亦可谓之无。 ——这本是最虚无缥缈,却也最真实可触的道。 然而,越是与东华帝君交谈,灵吉菩萨就越感到某种强烈的违和感。 以东华紫府少阳帝君的修为境界,他本不该在立道之本上有如此偏差。 “帝君,世事莫测,如何能以一人之力挽之?”纵使道统对立,但灵吉菩萨还是双掌合十,将他发现的问题直言点出。“我佛门讲渡尽众生,也有前辈发下大宏愿,誓要普救含灵之苦。可渡众生,需先救一人。纵使有大神通,亦不能将尘世置于掌中,使万物万灵尽数按照最完美的命途发展。” 东华闻言,蓦然一怔。他寻灵吉菩萨论道,一者自是为了替手下灵官牵制佛门中人;二来却也是如他所言,希望以小见大,借“度厄”一道补世间道之缺漏。 《太上灵宝天尊说禳灾度厄真经》乃通天所传,他自与他谈论过“何为度厄”。然而他们两人几番探讨,却都完全忘了一点。 通天传下此经时,已是圣人之尊,故而可言“一一解散,勿为留难”。 他受通天截道影响,又还保留着修行帝王道时的一些思维,只道放牧众生,却忘了众生亦可自渡,世间道应先修己。 道蕴的光华在东华眼眸中闪烁,一念通达,原本笼罩在道途上的迷雾便骤然散开,让人能够依稀可见大道的微光。 “此番,谢过菩萨。” “不敢当。”灵吉菩萨见东华帝君此礼行得郑重,连忙回礼。“贫僧亦是颇有所得。” 许是地位不同,帝君言谈间视角更为高远,确实也使得灵吉菩萨有所收获。 两人之间的气氛于是便就此融洽了下来,再不见一开始那无形的尴尬。 忽而,一阵怪风从空刮起,吹得天摇地动、山河震颤,灵吉菩萨这才恍惚从两人的道意中惊醒。 东华也有些无奈。此事,到底是他欠下了灵吉因果。 不过,他昔年曾为妖皇多年,论脸皮厚度,灵吉是远远及不上他的。 是以此时他也面不改色,只中止了两人的论道,向灵吉菩萨发出邀请。 “想来菩萨此时心不在此,不妨一道去看看?” 至于这次欠下的因果,总还是有还的机会的。 “帝君……” 灵吉菩萨无奈苦笑,不必掐算便已经知晓此时与黄风怪斗得天翻地覆的绝非齐天大圣,而是东华帝君门下灵官。 如此,他确实难以定心。毕竟如来为了西行四人的九九八十一难筹划良久,此前黑风怪的变故尚且无伤大雅,唐僧的袈裟不那么严格来说,也算是失了片刻。但黄风怪却该是要抓那唐僧一抓,才好让三界的妖怪们当真相信吃了唐僧肉便可以长生不老。 第66章 然而此时唐僧一行尚还在高老庄与那猪悟能纠缠,却已经有妖找上了黄风怪与他相斗。如此,这黄风怪还能安然等到唐僧师徒的到来吗? “此时胜负未分,菩萨若想,还可以插手。” 东华开口,却是算准了哪怕灵吉菩萨受他因果,也绝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再做些什么动作。 毕竟黄风怪能放出这一阵惊动三界的三昧神风,已是如佛门所愿做了足够多的手脚了。与如来说定的诸天神佛也已经借着这阵风,依约放出了门下童子、胯/下坐骑来人间“兴风作浪”。九九八十一难凑齐了大半,他难道还非要出面与一小辈为难? 见灵吉不欲插手,于是东华便同他一道架起云头,隐在高处观战。 两人只见那沉殷虽被这三昧神风猝不及防地吹退了几步,但却及时反应了过来,化作原形。因此倒是抓住了这个机会,不退反进,趁机逼近了黄风怪。 毕竟哪怕是他那未曾修行的同族也能直上层霄、下击千里。三昧神风到底不是黄风怪自己修炼出来的神通,只是如来让他“借”到的本事,又如何能够拦得住神鹰之中最为俊绝的海东青? 利爪之上附上了金气之锋利,沉殷虽平日里显得性子古怪,但斗法时却是最好的猎手,绝不会错过每一丝每一毫的机会。 趁着黄风怪分心控制三昧神风,沉殷已经借近身之机,划破了他的护身法袍。 “啊——” 一声惨叫自黄风怪口中响起,他连忙收回三昧神风,双手横握钢叉,拦住了沉殷的利爪。 见三昧神风于沉殷无用,黄风怪面容狰狞。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来寻我麻烦?” 沉殷不答,只是一个振翅,用喙叼下了黄风怪的一块血肉。 黄风怪意识到人身到底不如本体灵便,忙也化为了原形,想要遁入山林,回到自己的洞府之中。 不料,此举却正是中了沉殷的下怀。 鹰本就是鼠之天敌,而若论于山林中捕猎,又有谁能胜得过天生神异的海东青?沉殷无声地在黄风怪头顶上方盘旋,一双鹰目死死地盯着专注逃窜的黄风怪。倏尔,沉殷丢下一缕火苗,将黄风怪不远处的枯枝烧得噼啪作响。 黄风怪陡然一惊,连忙往另一侧逃窜,却正好自己跳到了飞扑而下的沉殷嘴下,被他叼住后颈,拎到了半空中。 黄风怪试图挣扎,然而要害既已落入他妖口中,又哪里是轻易能够挣脱开的? 于是黄风怪终于收敛了厉色,连声讨饶:“这位爷爷?鹰兄?不知您有什么所求。我这黄风岭黄风洞俱可送予鹰兄,还望鹰兄饶我一条性命。” 见沉殷还不松口,反而越衔越紧,黄风怪只能继续绞尽脑汁,试图想出可以从他手中换得自家性命的办法。 权势地位、尊严骄傲固然重要,又哪里比得上他自家小命? “听说东土大唐驾下国师三藏法师不日将要路过此山?”沉殷见黄风怪的态度愈发卑微低下,方才淡淡地传音道。 “鹰兄莫不是想要尝一尝那唐僧肉?小弟愿意为王前驱,替鹰兄拿住那位佛子转世。” “不,我要你好声好气地招待唐僧师徒,务必让他们感到宾至如归。” “啊?”黄袍怪被沉殷的要求弄得反应不过来。不过见他终于将自己丢到了地上,便下意识地想要逃跑,然后在对上已经重新化为人形的沉殷那双殷红的眼眸时吓出了一个激灵。 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有灵吉菩萨在旁虎视眈眈,他本也没有想过要去招惹那个唐僧。如今不过是费些心思招待几个人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好说,好说。”于是黄风怪连声应诺,又殷切地问。“鹰兄可还有别的要求?” “听闻你本是灵山脚下得道的灵鼠,莫要忘了与唐僧谈论谈论佛法。”沉殷想到之前方砚所做的,面无表情地补充了一句。 “还有,记得称呼那个孙猴子为‘齐天大圣’,不可提‘弼马温’三个字。” “是,小弟明白了。” 黄风怪点头哈腰地目送沉殷离去,面上刚刚露出一点怨怼狠毒的神色,就见沉殷又回转了过来,重新化为原形落在黄风山顶。 然后是一道熟悉的声音落入黄风怪耳中。 “这几日,我便在此处歇脚。” 于是黄风怪再也不敢生出什么别的心思,只得老老实实地回洞府准备款待唐僧师徒的一应事项。 灵吉菩萨看着沉殷这等神俊的模样,也是颇为欣赏。又见他术法皆明,亦通谋略,更是佩服起东华帝君教导门人的手段。 不过待到后来听了沉殷对黄风怪提出的种种要求,便是灵吉菩萨也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帝君,如此……又是为何?” “我紫府门下仰慕佛子,听闻佛子欲往西天大雷音宝刹求取真经,特来相助。”东华神色自若。 西方菩萨罗汉可以相助,天庭神仙功曹可以出手,他们紫府又凭什么不能助金蝉子转世一臂之力呢? 谁也不能说他们是在阻挠佛法东渡。 只不过与西方和天庭不同的是,他们不会等到被求到头上来了再伸以援手罢了。 “至于对那孙悟空……菩萨想必是清楚的。那猴子,多多少少有些讨人喜欢或是受妖崇拜。” 却说唐僧师徒一行于高老庄又添了一位二徒弟,名唤猪刚鬣,法号悟能,别名八戒。三人一马辞别了高老庄一众老少后,安稳行了数月,除了中途被那乌巢禅师授予一篇心经,倒也没有起什么别的波澜。 第67章 直至自春朝行至夏日,到了黄风岭八百里外,才听得一老儿讲起前方有众多妖怪,前些时日还起过一阵怪风,直搅得天上地下都不得安宁。 不过唐僧取经之意甚坚,并不会因为这点难处而轻易退缩。师徒三人自也没有折返的道理,便径直往黄风岭来了。 待到得山脚下,孙悟空突然停云慢步,牵住白龙马的缰绳不让他再往前去。 “悟空,可是前面出了什么事?” “师父,前方妖气深重,待俺老孙先去探一探再行前路。” 孙悟空示意猪八戒保护好唐僧,毕竟他们这个师父虽然说不上手无缚鸡之力,面对妖怪偶尔也能挥着禅杖勉强保护自己,但到底是肉/体凡胎。要是碰上个难缠的妖怪,难保不会有什么损伤。 猪八戒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接过孙悟空手中的缰绳就要将白龙马连带坐在马上的唐僧一起,牵到边上去。 忽而,前方响起喧天锣鼓,又似有踏舞之声,自山中传来。 孙悟空正警惕着,却见一帮小妖怪排成两列,个个穿红戴绿,手中或锣或笙,正从山上敲着、吹着虽不成曲但仍能听出欢庆之音的调子走下来。 而其后则另有两排小妖怪,将红绸锦缎舞得花枝招展,令人深感眼睛甚痛地扭着胳膊、屁股努力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 看到这一出,别说是悟空、八戒了,连一路上一直表现得冷静沉着的唐僧都有些目瞪口呆。而曾在龙宫中见多了各种仙音妙舞的小白龙更是磕擦擦连退几步,似是被这辣眼睛的场面吓到了。 “莫不是这山上的大王要娶亲?” 孙悟空一拍脑袋,却听到那些已经站定的小妖怪们突然齐声大喊:“恭迎齐天大圣踏足贱地。” 呸呸呸。 于是孙悟空顿时就想把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吞回去了。 不过…… 什么时候,俺老孙的名号这么响亮了吗? 猴子满脸疑惑,然后唐僧师徒几人就看到一位穿着僧袍的妖怪走了出来。 “吾乃黄风山一小小修者,听闻大唐圣僧为取真经途径此地,更有齐天大圣相随,特摆下这点粗陋阵势,聊作欢迎。”随后做出邀客的手势,“还请圣僧并大圣到卑下洞府小坐,使我感沐佛法。” “嘿,那俺老猪呢?!” 猪八戒顿时有些不服气起来了。凭什么大师兄能得到这样大的阵势欢迎,他却连一声问候都没有,好歹他老猪也曾经是天庭威名赫赫的天蓬大元帅哩! 选择性地忘记了身为天蓬大元帅的他夙日里也曾被一个“小小”的弼马温欺负,连练兵的天河都被人家抢去牧马的事,猪八戒挺了挺胸脯,理直气壮地问道。 黄风怪的面皮抽了抽,但感受到身后戳得他背脊发疼的锐利眼神,只得继续低头。 “这位……天蓬大元帅也请。” 猪八戒露出这还差不多的表情,便要率先跟着黄风怪往里走去。 “诶。”孙悟空毛绒绒的小手一拉,拽住了猪八戒,将唐僧让到前面。然后自己跟在后面走了上去,这才松开拽着猪八戒的手。 猪八戒“哼哼”了一声,倒也没有说些什么,顺手牵上了小白龙,就摇头晃脑地跟了上去。 “不知这位修士如何称呼?” 唐僧见孙悟空无意阻拦,知道这妖怪说的话至少当下并非虚言,便友善地同黄风怪搭起了话来。 “我乃西天如来佛祖座下得道的灵鼠,因佛法不精,未能有幸蒙得佛祖赐名。不过近来离开灵山历练,得了一些兄弟抬爱,给我起了个‘黄风大王’的名号。圣僧若是有意,不妨便唤我‘黄风’就好。” “大王何必自谦?我看这黄风山的妖怪们行事都颇为有度。”唐僧还是第一次见到原来妖怪们也会吹笙跳舞。 那是因为有个煞星盯着我们排演了好几天! 黄风怪心下切齿,面上却没有露出半分,只谦虚地应承了几句,然后便埋头引着唐僧师徒一行往他的黄风洞去。 至于先前沉殷说的与唐僧谈论佛法……谁说一只生活在灵山脚下的鼠妖就一定懂得佛法了?这些时日他试图临时抱佛脚了一番,但看着佛经却仍如阅天书。 若他当真对佛法有悟性,当初又岂会行差踏错,盗了佛祖琉璃盏内的清油被迫逃来此处做个山大王?黄风怪想到自己战战兢兢地去找那蛮横的鹰妖说明情况时,鹰妖看他的那个眼神,那眼中的每一分神韵都像是在说“这就是你的佛法水平?” 继而想到了在灵山时听到的那些菩萨、罗汉们偶尔的私语。 “那只小老鼠可惜了,竟是于佛法一道没有半点悟性。” “也是佛祖仁慈,每每刻意送些佛光于他。” 这些话语曾日日夜夜缠绕在他心头,才让他生出背离西天之心,不愿意再待在佛修们人人向往的灵山大雷音宝刹。 说来也是鼠心不平。 这黄风怪其实已经比他大多数同族都生得优越,一出生便在灵山脚下,从小就能够自由地在大雷音宝刹中穿行,得佛光浸染。 如此得天独厚的生活环境自然也使得他的修为比之其他同族要来得进步飞速。纵使他于佛法一道悟性不高,但这世间又有几个妖怪能像他这般将佛祖、菩萨、罗汉论道时生出的佛光当作大补丸一样吃呢? 第68章 可是,对于黄风怪来说,他眼中却看不到自己已经远远胜过别人的地方,而是总盯着如来佛祖,心中生出了不尽的嫉妒与渴慕。 如来佛祖,西方大雷音宝刹的主人,不也就是一只多宝鼠吗?虽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他族,但在黄风怪心中,他却始终觉得如来佛祖也和他一样,同样是个鼠妖而已。 所以,凭什么身为多宝鼠的如来早早地就能够被通天圣人收为徒弟,细心教养。在截教败落后,又能被太上老君送来西方,被接引和准提两位圣人钦点为如来佛祖,统领佛门。而他就只能在大雷音宝刹中当一只隐形鼠,靠着有事没事蹭点佛光来增进修为? 在黄风怪看来,他在灵山看似荣耀的自由与无束,实则不过是因为灵山之中的漫天神佛都没有将他放在眼中罢了。 后来当面见识过了如来的威能,黄风怪又慢慢改变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是他出生的时间不够早,没能赶上圣人们广收门徒的好时机。但是既然同为鼠妖,若是如来愿意提携一下他,哪怕是收他为徒,让他低一个辈分,他也是愿意的。 只可惜,黄风怪的这一点心声没有任何一个菩萨或是罗汉注意到,更不用说传达到如来佛祖的耳中了。而他自己,也从来没有试图去争取过,只是想要等着谁先主动将他放在眼中。 不过黄风怪在灵山也确实是太过于渺小,于是连愤怒不平都显得无力。只是报复性地偷了一点琉璃盏中的清油,使得大雷音寺殿内的灯火灰暗了几分,便自己生出畏惧,急急如丧家之犬一般,仓皇地逃离了西方。 想来,若是黄风怪知晓连他这点发泄怒意的行为都被如来佛祖漫不经心地利用,成了他为唐僧一行人制造九九八十一难的工具鼠,会愈发不平,却也更加感到无力吧。 当然,暂且黄风怪并不会知道此事。甚至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明白他在他满心嫉恨的鼠心中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此时的黄风怪只是陷在性命被旁妖捏在手中的那一点烦恼之中,于是不得不开了一场客欢主无意的盛宴而已。 唐僧本就是七窍玲珑之人,几番交谈下来,便知这位黄风大王如此热情地接待他们,这其中的缘由恐怕与他自己所说的不尽相同。 不过既然表面上看宾主尽欢,那么无论内里有什么隐情,他们区区过客也就没有必要去深究。 酒是素酒,另有茶饭。在沉殷的监督下,黄风怪这个主人翁做得不可谓不尽心。 待到众人酒酣饭饱,黄风怪更是为唐僧师徒几人都备好了各自的卧室,精心打点,供他们休憩。可以说,虽是山窟石洞,却也不比那些豪门大院差上多少。 直至第二日重新踏上了行程,猪八戒还在津津有味地回忆着在黄风山受到的招待。 “老猪我本以为出家在外只能像前些时日那样过过清苦日子,倒是不想师父和大师兄在妖怪之中有这等声望。就不知道下一座山头,还有没有这样的妖怪。” “你这呆子!” 孙悟空骂咧了一句,却也没有挑破。 除了这呆子,别说师父,怕是连小白龙都看出了黄风山上的不对。 孙悟空有火眼金睛在身,沉殷固然刻意隐藏了自己的身形,但既要让黄风怪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就势必也将自己暴露在了孙悟空的视野中。 孙悟空早就发现黄风山上除了那些小妖们以外,另外还存在的一双窥视的眼睛。昨夜八戒睡得深沉,师父肉/体凡胎,必须好好休息。而他和小白龙则是在师父的卧室外,无声地守了一夜。 直到他们踏出黄风山的范围,那双眼睛才彻底消失不见。 不过除了似有若无地被窥视的感觉,孙悟空并没有从目光中察觉出半点恶意,是以也就不曾非要将那双眼睛的主人揪出来。 反正师父身边暗中观察的视线从来就不少,负责隐于暗处轮番保护的护教伽蓝等人也就算了。偶然路过的菩萨、罗汉,远远投来关注的玄门大能……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不少。 若孙悟空此时仍是孤身一猴,或许会去探个究竟。但既然有了需要保护的师父,就不能因小失大,忘记了轻重缓急。 于是,一行人之中,只有“天真烂漫”的猪八戒是真正享受了一日的黄风山特别招待,一路上还要砸吧砸吧嘴,回味美酒佳肴,还有洞府内那个偶然瞥见的、长得灵动貌美的小妖精。 唉,可惜可惜,没来得及问一问那小娘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看来就只有这一面之缘了。 猪八戒有几分遗憾地想着,却不知他此时的神态模样俱都入了路过的黎山老母眼中,并在后来与观世音菩萨一道时告诉了他,才让猪八戒遇上了四位菩萨前来与他做亲的“好事”。 这便是—— 流沙河中收悟净,锦绣丛中试禅心。 东华宫。 那日东华见沉殷顺利制住了黄风怪,便同灵吉菩萨作别,回到了紫府。 此次出行,完全可以说是有意外之喜,也不枉他因想起灵吉菩萨所修的度厄之道或可与他修行的世间道互相印证时,特意亲自前去拦他。 算过时日知晓东华差不多也该回来了的通天早早就已经等在了东华宫中,一见到东华进来,便眼睛一亮。 “大喜!” “确实大喜。” 第69章 东华知道自己心境的变化瞒不过通天,将在小须弥山的那番论道一一复述给通天听。 通天听完,也是猛一拍手,“是我一叶障目了。” 其实若不是东华自斩道重修后,一直同通天一起,受他影响颇深,未必不会意识不到这一点。 然而两人相处成自然,对对方的道意了如指掌后,反倒都成了灯下黑。 “你既改修世间道,怕是确实不能闭门造车。” 通天担忧地握住东华的手。 他此前自觉自己有圣人心修,足以为东华排忧解难,然而却忘了大道三千,纵使同归,却也殊途。 更何况东华不是普通的修行,他是舍弃了原本最适合自己的道,而选择了另一条截然相反的大道。 妖皇帝俊、东华紫府少阳帝君,无论哪个身份,东华都是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世间。 可若如此便能观得世间道全貌,这条大道,又怎会至今无人修行? 只是……若东华只为求证己身之道,自不用常居紫府,而是该飘然世间,体味众生百态。 然而东华却还要为妖族筹谋,也要护住那些甘愿为他的理想而奔走的小妖们,是以不能消隐无踪,总要有一根线维系着彼此。 “无妨。”东华回握住通天的手。“之后,我们便去人间走一走如何?你我此番,正好可以试一试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通天当然觉得好。他现在的这个分身,实际上除了陪伴东华或是借着一口气的特性跑跑腿、找找人之外,并不能帮上东华什么忙。 他有时无处可去,也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便守在东华宫中。但以他的性子,终归会觉得有些拘束。 只是…… “三岛十洲有阆风坐镇,西游那边我看过了,采碧行事颇有章法。加之还有菩提借昆仑镜看护着两边……我们只是出去走一走,并不妨碍什么。” 更何况,他的修为更进一步,能做的才会更多。 “既如此,便说定了。”通天见东华并不是为了迁就他才做出这样的决定,便也不再反对。 不过此时,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你心境既涨,伤势更有几分好转……”通天凑近了东华,“我这一缕气,可撑不了多久了。” 虽然这个“撑不了多久”,是以圣人的时间观念来说的。 东华任由通天直抵目标,然后反守为攻,借着东华至真之气主人的身份,轻易将两方逆转。 “此次可能满足你?” “唔,试过才知道。” [1]金星雪浪砚:即砣矶砚,始于北宋,盛于明清。此处是冲它的名字跟修仙画风特别契合,所以移作方砚本体。 [2]灵吉菩萨的原形是谁没有一个固定的说法,但是《封神演义》中度厄真人与他有一样的法宝定风珠,所以就借用了“度厄”二字。论道的内容作者尽力了。 [3]孙思邈《大医精诚》:“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4]《太上灵宝天尊说禳灾度厄真经》:“一一解散,勿为留难。” 说万字更新就万字,谢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大家~ 第一次试着一口气写这么多,感觉身体简直被掏空orz 鉴于deadline近一点更有码字的动力,所以v后更新时间调整为每天的00:00,有特殊情况会提前说明。 以上。 第45章 试验的结果如何,外人不得而知。但处在围观第一线的妲己只想说,她觉得帝君和通天教主之间的气氛好像越来越黏黏糊糊的了。 通天顶着自己愈发凝实的分身壳子,心里其实是有些遗憾的。若是他本尊在此,或许就能和帝俊尝试一些更进一步的东西。 而东华心中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道侣之间合籍双修,本就是情之所至,理所当然的事。 只不过,他比通天还在多考虑一件事。 当年他与羲和之间,虽然与两情相悦毫无关系,却仍有天道见证的天婚为媒。如今,他既心悦通天,那么无论如何,似乎都该有一场比那更盛大的仪式来昭告天下。 彼时有天道降下甘霖花雨,以贺妖皇天婚。等到他与通天举行双修大典之的时候……东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摸了摸自己的左眸。待到那时,或许就要靠太一了。希望等到太一醒来,不要太过于惊讶他和通天关系的变化。 “你在想些什么?” 通天拎着一壶酒怡怡然地走了进来。 “没什么。”东华暂时并不准备把他的打算告诉通天,“待我这边再交代一下,我们便可以出发了。” “此地有酒有美人,我不急。” 无事一身轻的通天确实不急,悠闲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拿东华下酒。他话中的“美人”指的是谁,显而易见。 不过东华紫府少阳帝君确实是一个美人,尤其是自东华与通天确定关系以后,即使是身处东华宫内他也会始终保持着成年体型,长身玉立,气度悠然,与昔年的妖皇帝俊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情。 金焰灼灼、凛然高贵很戳通天胃口,还有毛绒绒加成;但东华帝君的风采亦是三界难寻……唉,这可真是让人深感幸福的烦恼啊。 通天一边喝着东华新酿的金鳞酒,一边漫无目的地想着。而东华也开始处理起了三岛十洲内少数那些需要他决断的事,还有紫府灵官们新送上的三界讯报。 第70章 不过,大抵是都被唐僧师徒一行人吸引了目光,三界近来倒没有出什么大新闻。 至于那些逃了坐骑,丢了童子、法宝的轶事,说到底都不过是给掺和进西游扯出来的遮羞布,当事人故意放出的消息罢了。 直到看到一封讯报,东华方才露出些许讶异的神情。 前些时日清源竟然暗中离开了川蜀? 在这些年里,受东华所托,清源已经逐步将散落在各处的妖族收拢。有些妖族或许不知道接触他们的是谁,但却能够明显感受到在有了领头人以后,他们生活的改善,也就愿意多多少少配合清源行事,替他跑跑腿,做些可能当事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的事。 而东华既然放了手,便也没有再管。倒是通天以截教的名义,给了清源不少帮助。 不过也是清源自身手腕不凡,麾下三千草头神又各有所长,才能那么快就理顺了一族事宜。 此次唐僧师徒一行前往西天取经,在如来放出了“吃了唐僧肉便可长生不老”这等充满诱惑力的消息的情况下,仍没有多少妖怪参和其中,逼得菩萨们都要亲自出面钓鱼执法,为唐僧制造劫难,便可以看出这些年来清源管理妖族的成效。 在清源将西游相关的事宜交予菩提后,东华其实对他要做些什么已经有所预感,却没有想到他竟是连片刻都不肯缓上一缓。 按照清源的脚程,若他先去了昆仑,那么眼下,也差不多该来他这紫府了。 “帝君,西王母那边来人了。” 果然,东华所料不错,阆风很快来报,当年东王公与西王母共治天下时特意在两人的道场之间设立的传送阵第一次被人启用了。 “可是清源?” “……是。” 阆风的回答有些犹豫,倒是惹得通天也好奇了起来。 要说杨小二在东华宫也是住过不短的一段时间的,怎么这个小麒麟是这样的表现? 直到两人移步前殿,见到了杨戬,才明白其中的缘由。 通天围着杨戬转了好几圈。 “杨小二,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你师父传你的九转玄功就是给你这样用的吗?” 也不怪阆风犹豫。只见杨戬此时身量抽长,面部轮廓也明朗了许多。从原本的黄衫少年郎,变成了奕奕俊郎君。丰神秀整、燄然威严的气度愈发明显,却也与他少年体貌时带给人的感觉颇有差距。 而偏生他又修行的是《九转玄功》,变化之术非比寻常。除非是如他自己的天眼或者孙悟空的火眼金睛那般的神通,普通神仙很难单纯依仗自身修为看破他的变化。 “清源想做之事不可轻亵,变化成这般模样,也不过是衡量得失以后的结果。” 杨戬对于通天的打量很是坦然。况且,他面前不也有一个同样的例子吗? 为什么东华紫府少阳帝君在外行走时鲜少用他的童子貌?不过是因为纵使所有人都知道以貌取人不可靠,却难免还是会被眼睛看到的东西所欺骗。 也好比他的师弟哪吒,明明天庭之中所有神仙都清楚三坛海会大神战力无双,但因为莲花化身的六尺身型,却总还是有人将哪吒看做小儿。 杨戬自身因为天赋卓绝,修为大成的早,道体也早早就定格于少年时的模样。先前他并不在意,甚至昔年逃亡在外的时候,也曾体会过自己这张脸所能够带来的好处。 不过,人间将近一千七百年,他对于修改天条一事已有成稿。只是此事在人间不成,必须得上得天去。而若要说服王母或是玉帝,争取到那个执掌天条的位置,并且让天庭众神将他与往事割裂开来,那么大抵换一个形象会更容易几分。 他想要让众神们真正感受到天条刑不可知所造成的威不可测,如此一来,自己少年时的雪容朱唇就未免显得太不威严了一些,还是年岁更长的模样更能够给人带来压迫感。 “你可想好了这天条要如何去改?” 天条乃昊天神道之根基,谁也不可能轻易撼动。 “当年昊天立下天条,是借了人族懵懂无知中赋予的信任,又有女娲娘娘圣名加持,才能成就众望所归,与神道契合。可若是有一天,天上地下,所有人都反对这一份天条了呢?” 杨戬坦然一笑,心中早已有了决意。 若当真如此,以众生信仰为基础的神道就必须承认应众生所求应运而出的新天条。 第46章 “纵使昊天如今态度模糊,也不会允许你直接将矛头指向天条。” “我知道。” 东华所提出的问题杨戬都曾经认真考虑过。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剑指昊天立道之根基,他自然不会莽撞冲动,更不会在没有完全把握的时候,轻易将此事提上日程。 他毕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道法初成、拎着一把斧头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了…… “这些年来,前任卷帘大将、褒城二君、天蓬元帅、西海玉龙三太子、泾河龙王……他们的获罪,不是没有神仙在背后议论纷纷的。只是恩威出于上意,所有人都习惯了闭嘴,也不敢轻易将怨怼指向身为准圣的三界之主。”杨戬觉得有些讽刺,也有些悲凉。 那些他曾经接触过的,无论是作为他的敌人还是他的战友的玄门弟子们,也都有过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时候,而今却被一卷封神榜变成了这般模样。还是说……天庭纵情声乐的生活当真如此消磨一个人的心气? 第71章 只是既然天庭风气如此,放在当下,反倒成了他可以利用的地方。 “一旦刑罚不是由昊天所定,或者说,让众神说服自己这只是小人为了迎合上意所为,他们必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是私下谈论,而在明面上始终保持缄默。” 心中的怨气总要有个出口,只要给他们一个可以发泄的对象,那么义愤自然敢现于人前。 东华了然,没有人比他更懂得臣下会有的心思了。 “所以你要去做那个小人?” “凡人尚有‘忘身于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言,我又何须顾惜己身?” “杨小二,昊天是准圣,你难道就不是了吗?昊天是三界之主,可你也是我玄门行走,可代掌教之职!” 通天教主觉得有些心烦。 他们没有立场阻止杨戬去做这件事,甚至于帝俊确实需要有人修改如今的这一份天条,从而消除建木上的天规律令。 但是,这绝不代表他们就愿意看着小辈为了大义牺牲自己。 “不论我是与不是,只要大多数人都认为我不是就可以了。” 玄门行走一事本就是个秘密。至于准圣……清源妙道真君只是太乙金仙,封神战场上更是常以智计取胜,在金鸡岭与孔宣交手时也曾不敌逃窜。所以不会有人会想得到,只这么些年过去,在灵气单薄的人间,他就能够修成大罗金仙,成就无数人至死都不可能达成的准圣境界。 毕竟大多数人也都会下意识地忽略了,杨戬从一个普通的凡人修至太乙金仙,也不过花费了不到一千年的时间而已。 “师叔祖,修改天条亦是弟子的私心。” 他并没有那么高尚,全然是为了大义去做这件事。只不过是身负血海深仇,除他之外,再没有谁更有理由去修改天条而已。 当年东华帝君找上他,想必也是为此。所以如今,也并不需要后悔或是劝说于他。 这些年,杨戬在蜀地同各色各样的人物接触过。有凡人,有妖怪。有卧龙凤雏,亦有妓/女戏子。一些他曾经想不通,亦答不上来的问题也都渐渐有了答案。 天条有错吗? 抛开个人恩怨,以客观立场来说,大体上它是没有错的。 天规律令的设置既然是昊天为了维护神道统治,那么无论其中夹杂了他多少私心,总归是有益于三界稳定,并且能够保护于神道而言可以提供最多信仰的凡人的。 或许随着时移世易,有一部分条款已经逐渐不适用于当下。但总的来说,那些需要神仙们遵守的规则,都有一定的道理。 然而,天条制定之初,却留下了一个极为可怕的漏洞。那就是其上只有一条条规则,而没有违反这条规则后所需要负起的责任和接受的处罚。 神仙违背规则固然有错,但该改则改,该罚则罚,该弥补补偿的,也确实应该付出代价。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这份代价、刑罚应该由昊天一念所决定。没有界限,不受约束,只看昊天个人的心情与喜好,或是是否觉得此事有值得他利用的地方。 于是同样是蟠桃宴御前失仪,龙吉公主被贬青鸾斗阙,仍有鸾鹤仙童随侍;卷帘大将被杖责八百,贬下界来,沦为怪物,却还要每七日受万剑穿心之苦。 有人固然可以说天潢贵胄就是要与普通天将不同。但人间皇帝恩加于外,尚有明确的八议入律,轻易不敢肆意开释。昊天身为三界之主,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何能够拥有无所拘束的刑罚权? 而他的父亲和母亲…… 杨戬始终平静的神情终是不可遏制地有了波动。 “纵血继三皇,道传西母,然以人身而治民,不受天册。虽圣尤凡,不可与神人通。” 当年昊天的这一道律旨,当真是天威赫赫,不容违逆。 或许他们错就错在,一个是炎帝之女、昊天之妹,一个是黄帝玄孙,却偏偏要结为婚姻,还生下了他吧。 昊天既已历劫归来,三皇五帝的时代就应该乖乖随着三圣归隐火云洞而终结。又有哪个统治者会容忍炎帝与黄帝的部属突然友好地坐在一起,把酒言欢呢? 所以,造成了这一结果的父亲和母亲,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牺牲品,用以彻底消灭炎黄之民一切不该有的幻想。 虽圣尤凡……好一个虽圣尤凡啊…… 他的族人自此天罚加身,千余年不得解脱,只能凭借他以心血为系,依附灵寿木而活。 所以,哪怕父亲与母亲已经不可能再回来,杨戬也仍要逼得昊天心甘情愿地修改天条。 ——东华帝君需要天罚解除,以使建木复生。而他也要让族人摆脱天罚,不再魂散世间,不得入轮回。 “清源。”东华阻止了通天再说些什么,“你想做的,我没有立场拦你,更没有脸面劝说。但是,‘何须顾惜己身’之类的话语,就切莫再提了。” “你有师门长辈,有故交挚友,有弟子爱宠。无论修改天条一事成与不成,都不值得你赌上性命。” “帝君之意我明白。”杨戬歉意地看了通天一眼,“师叔祖也请放心。” 若他敢乱来些什么,莫说师父他们了,单就一千二百个族人,就足够令他头大。 “那么,便烦请帝君算一算,契机在什么时候?” 自己送上门去的到底不值钱,看观世音菩萨在大唐皇帝那里得到的待遇就知道了。 第72章 他听调不听宣了千余年,总该有个适当的由头,才能够顺理成章地上天去。 当日观音向昊天举荐,要他去擒齐天大圣,这未必不是一个机会,毕竟昊天自己也许诺了“成功之后,高升重赏”。 只可惜那时他冷眼旁观着,看明白了那猴子不过是西方和天庭手中的棋子。若是以此上天,事后猴子闹出麻烦来,必然还是要折损他的根基。 既是如此,且他亦与那猴子有几分惺惺相惜,倒不如暂且避开,出工不出力。 东华自然知晓杨戬的来意,起卦一算,旋即露出了一丝笑意。 “此事,契机还是在那猴子身上。” 他以灵气为墨,在空中写下了几个字:万圣龙王、九头怪。 杨戬回忆了一下,有些了然。 “看来西游一行,我还是要参与进去。” “沉殷刚教训过的黄风怪,倒是可以一用。” “妖怪作乱,奉命伐之?” “然也。乱在祭赛,无人能降。玉帝降旨,你便可以率麾下草头神,光明正大地去。” “妖族之名?” “黄风怪出于西土佛门,与我妖族何干?” 灵山亲自承认的佛祖座下得道灵鼠,总不能转头就翻脸不认鼠,还甩锅给他们妖族吧。 如此说定,杨戬便要起身告辞。他此番毕竟是擅离驻地,不便久留。 “西王母既赠了你本命灵光,上天以后,你便去找瑶池。” 通天见东华和杨戬商量好了,这才开口。 杨戬有几分不明白通天为什么这么说。毕竟昊天态度模糊,而瑶池却无疑极为厌恶他的母亲。他去昆仑拜访西王母,是为了请教西王母陛下可有办法压制瑶池从她那里夺走的刑罚神力。西王母指点了他一二,却也没有告诉他她将自己的本命灵光放在了他身上。 “当年瑶池以同心盏掠夺西王母命格,篡其尊位。但西王母既然没有死,她身为远古尊神、天生神祇,自然也可以反过来影响瑶池。”通天解释道。 瑶池的同心盏得自天道,鸿钧曾经经手过,所以通天对此自然也有所了解。 从同心盏之名便可以看出,这本就不是单方面使用的法宝。若非瑶池用的手法诡谲,这本该是让两个人神念相通、气运共享的宝贝。 “西王母将本命灵光放在你身上想必也是为此。愈是近距离地接触瑶池,她愈能增大她对瑶池的影响力。” 如此一来,瑶池就是比昊天更适合的突破口。 [1]诸葛亮《出师表》:“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 [2]诸葛亮《后出师表》:“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3]八议:指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在曹魏时期入律,使封建贵族官僚的司法特权得到公开、明确、严格的保护。前身为八辟,最早应该出现于西周,是“刑不上大夫”的礼制原则在刑罚适用上的具体体现。 第47章 近日扬州城中新搬来了一户人家,据说是城里最大的宝肆溟洲宝肆东家的朋友。溟洲宝肆的掌柜玄邮为了这件事亲自跑前跑后忙碌了好长一段时间,这也引得城内许多人都好奇起了这户人家的模样。 要知道,溟洲宝肆可是扬州城中顶顶富贵的地方,深海的珍珠、珊瑚,各色金玉珠翠那是应有尽有。宝肆的东家一向神秘,只知姓云,听说与上头哪位大人物有所联系。而宝肆一向的往来应酬,则全部都由掌柜玄邮负责出面。是以虽然溟洲宝肆的掌柜时常自谦自己不过是个替主人家办事的,但即便是扬州大都督府长史也会卖他几分面子。 毕竟扬州作为皇室宣索的指定州府,他在担任大都督府长史期间,能否向上面进贡足以令皇帝满意的东西,得到调回权力中枢的机会,也要仰赖这些大有来头的富商。 “你在想什么?” 通天看着东华把玩着玄邮献上来供他们赏玩的珠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好奇地开口。 “我在想,这溟洲宝肆,倒不太像是那位洞庭龙君的主意。” 溟洲,海也。 凡人只惊讶于溟洲宝肆内的珍奇之丰,却不会想到溟洲宝肆的东家竟然会是能够行云布雨,居于江河湖海的龙族。 不过,这世上又哪里还会有比龙族更适合开珠宝店的存在呢? 凡人可望不可即的深海是他们平日里肆意遨游的家园,采珠人九死一生也未必能够找到一颗贵人满意的、品相完美的珍珠,但龙族却有数之不尽的蚌精属族主动将他们孕育的珠石献上,以供挑选。 此次东华离开紫府,龙族作为他的盟友,他自然也跟东海龙王打了一声招呼。 而龙王正好有烦心之事,于是就借此机会说与了他听。 原来那日洞庭龙君来了一番蛇鼠两端的操作后,本以为玉帝会明白他的意思,派人同他接触,哪里料得到此事竟然还关系到一位圣人的圣位。 如今嬴政成圣,天庭却没有任何动作,玉帝还斩了身为洞庭龙君姻亲的泾河龙王。洞庭龙君久等天使不至,心下慌乱,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又求回到敖广头上,想要敖广原谅他的一时糊涂,找敖广帮忙说项。 敖广本不想理会洞庭龙君,但是龙族之中算得上有能力的后辈确实不多。八百里洞庭,从洞庭龙君能够守得住这方水域便可以看出其并不是什么无能之辈。再加上洞庭龙君和他的弟弟钱塘君加起来,也实在是有一加一远大于二的实力。犹豫再三,顾念同族之情,敖广到底还是想再给洞庭龙君一次机会。 第73章 不过此事他也不能决断,必须要考虑到身为盟友,并在合作中占据主导地位的东华帝君的想法,故而借此时机提了出来。 “你既当着我的面提及,想来已是有了打算。” 东华从来没有插手龙族内部事务的打算,敖广要不要原谅洞庭龙君他也并不在意。只要在之后的合作中,龙族能够吸取教训,不再掉链子就可以了。 不过既然敖广那么恳切地提出来了,那他多多少少也要给敖广几分面子。 正巧他要与通天前往人间,落脚之地还没个着落,便让敖广交由洞庭龙君安排。 而溟洲宝肆,正是洞庭龙君给出的答案。 一个明面上跟任何一方势力都没有关系的、普普通通的凡人开的珠宝店。 然而此时东华坐在溟洲宝肆的掌柜安排的院落内,看着玄邮有意送到他面前的珠宝,却发现给出这个答案的或许并不是洞庭龙君。 身为洞庭龙君心腹,掌柜玄邮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他与通天皆不是凡人。这些珠宝,放在人间是稀世之珍,可是落在神仙们眼中,却不过是无灵顽石,他又为什么会特意将其献上? 东华抬手拿起其中一块玉饰,抚过其上暗藏的纹路。听闻人间匠人刻玉,往往会在隐蔽处留下自己独特的签名。而这几件珠宝上,繁复的花纹之中,都藏着一个“媖”字。 ——洞庭龙君幼女云媖的“媖”。 东华又捡起一支珠钗,找到了隐藏在赤金缠丝间的记号。 有趣。 听闻洞庭龙君曾不顾小女儿的反对,执意将她嫁给了泾河龙王同西海龙王之妹生下的第二个儿子敖济。 而敖济为人放荡,贪恋美色,花名在外,娶了洞庭龙女后也不曾收敛半分。泾河龙王夫妇又对他一向溺爱,龙女求助无门,敖济则因此愈发变本加厉。 只是现如今,泾河龙王身死,泾河水君尚需等待天庭任命。泾河龙王的妻儿们住在泾川龙宫之中,名不正言不顺,尤为尴尬。就不知在这样的境况下,敖济还是否能再维持过去的那副做派? 而从他面前放着的这堆东西来看,洞庭龙女云媖也根本就不像泾河龙王父子与她的父亲洞庭龙君所以为的那样,是个好欺负的性子。 就不知,她将这些送到他面前,是想要投诚还是求助。 东华将有关洞庭龙女的事告诉了通天。通天此前不明所以,也不过是因为他根本不曾关注过洞庭龙王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又有怎样的经历。如今知晓了其中的细节,自然是一点就通。 “你要管这件事吗?” 要通天来说,听上去洞庭龙王的女儿可比她爹顺眼多了。 “你我如今只是两个‘凡人’,如何去管?” 若是洞庭龙女是为求助,那于他而言根本没有价值。而若是展示自身能力的投诚……且等她有所成就之后再看吧。 就目前来说,起码在收拢人心方面,洞庭龙女是远胜于她的父亲的。在自身处于这般困窘的境地下,还能够令洞庭龙君的心腹玄邮替她做事。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扬州之富庶冠绝天下,令习惯了紫府清冷的东华也有一时的不适应。 不过通天倒是对此适应良好,很快便融入了夜市笙歌晓彻的氛围之中,对人间的各色玩意儿充满了好奇。 毕竟他此前同那些散修们一道出门游闲,也大多是去的名山大川、洞天福地。 人间烟火,因果牵绊,总是让清修之人不敢贸然踏入。 而意外闯入的那个么…… 通天看着东华在人群中长身而立、格格不入的模样,像是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探头看起了街边的店铺,然后拿着白日里玄邮给他们准备的通宝去买了点东西。 东华跟在通天身后,眼含笑意地看着通天在人群中如鱼得水的模样。直到猛地被通天往手里塞了一个热乎乎的圆形物品,才有些讶异地移开视线。 “这是……胡饼?” 东华轻嗅了嗅,刚出炉的胡饼还散发着馅料羊肉的香气,混合着芝麻的醇香,颇显诱人。不过修行之人常忌荤腥,他如今不是金乌之身,倒也很久不曾吃过肉食了。 通天献宝般地看着东华,“怎么样?尝一尝?我下午特意问过玄邮,他说扬州就属这家的胡饼最是好吃。” 通天自己也捧了一个,率先吃了一口。饼皮被咬破,羊肉的滋味乍然绽开在唇舌之间,给人以愉悦的满足感。 东华本不习惯这般走在路上吃食,但见通天吃得津津有味,也忍不住咬了一口。 调和的恰到好处的肉馅将羊肉的鲜香发挥得淋漓尽致,多一分则腻,少一分则淡。白面做的饼皮将多余的油脂吸收,又缓和了肉馅的咸味,配上其上撒的芝麻,将温暖与饱腹的感觉传递到身体的每一寸血肉中去。 也不怪乎胡饼能够成为凡人最喜爱的食物。 “怎么样?” 通天几口吃完了他手上那个胡饼,见东华吃了一口就停在那里,笑眯眯地问道。 “嗯,美味。” 东华这才回过神来,继续细细品尝。而通天看着他认真小口吃着饼的模样,更是笑弯了眉眼。 嘛,原来有时候东华紫府少阳帝君也会显得有几分呆呆的呀。 [1]王建《夜看扬州市》:“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如今不是时平日,犹自笙歌彻晓闻。” 第74章 [2]关于胡饼这一段,本来是想写cp可可爱爱地吃糖葫芦的,然而<a href="" target="_blank">唐朝还没有,要到南宋才有!唐朝人民常吃的小吃就是饼和羊肉。ps:唐朝有宵禁,所以理论上除了元宵节夜市不会像文中写的那么繁华。 马上00:00还有一更不要忘了哦~ 第48章 夜市灯火如昼,直至夜深人群才逐渐散去。 东华和通天明明没有做些什么,却也随着人群一直留到了最后,方才踩着月色相携回了家。 “今夜感觉如何?” 他们虽是要体验凡人的生活,却到底不用像凡人那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通天从玄邮为他们准备的东西里找到了夜光杯,于是就愉快地拉着东华来到了院中,准备尝一尝他晚上刚买的葡萄酒。 凡人酿的酒口感自不如东华为他准备的醇厚,但殷红的酒液流淌在白如羊脂的杯中,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感觉吗?” 你要我见红尘万丈,可我眼中却只见了一个你。 “人族,确实很有意思。” 这世间的主导是人族,于是万里河山似乎都有了不一样的精魄。 通天对上东华的目光,不知怎的,突然觉得面上一热。可东华明明没有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 东华看着通天这副模样,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世间道的鲜活生机,或许只看通天一人便已足够令他领悟了。 他同通天一样,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就着月色一饮而尽。 来到尘世间的第一天,他已然明白了世间道的下一步路。 我见世间。 无论世间如何模样,只是我眼中天地。 它或许不能由他摆布,却可以任凭他的喜好,在他眼中呈现出与旁人眼中不同的模样。 世间只此一个,但众生所见皆是不同。 话分两头,且说东华和通天这边开启了悠闲的人间之行,住在最繁华的扬州城中,衣食住行均有人打点。而唐僧师徒一行虽没了路上捣乱的妖怪,却还得时不时的被菩萨们坑上一把,以求凑足九九八十一难。 故而,他们不是一觉醒来就发现睡前好好的宅院整个都被搬走了,自己不知怎的就在石头上或靠或躺了一夜,就是因为路上的考验错过了日头,只能露宿山野。 这一日,他们好不容易来到了一个国家,又发现往来的百姓看他们的模样都颇为警惕。这与往日那种因为孙悟空或是猪八戒的长相而生出的恐惧避让不同,而是在看到唐僧的第一时间就想要避开又暗中监视的感觉。 “师父。” 孙悟空拉住了唐僧的衣袖。 唐僧看了他一眼,示意悟空暂且不要多言,然后便带着几个徒弟低调地走到了僻静处。 不远处还有几人装作站在那里闲聊的模样在偷偷观察着他们,不过这点距离,尚不足以他们听到唐僧师徒的对话。 “此乃高昌国。” 唐僧在出发前已经将出关后的地图全部都记在了脑子里,此时自然不会对这个位置特殊的汉族独立王国一无所知。 现任的高昌国王名叫麴文泰,他的妻子宇文玉波则本是隋朝华荣公主。当年,华荣公主由隋炀帝亲自赐婚,嫁与了当时的高昌国王,也就是麴文泰的父亲麴伯雅。后来麴伯雅去世,麴文泰继位,遵照突厥习俗,娶了宇文玉波为妻。 九年前,麴文泰曾偕其妻宇文玉波朝唐。唐皇降旨赐宇文玉波李姓,封常乐公主。是以若是没有什么变故的话,高昌国内对于东土而来的汉人,并不应该会是这样的态度。 唐僧想到出发前听武将们分析的西突厥动向,心中不由得开始担忧了起来。莫不是西突厥最近又有了什么动作,从而影响了高昌国的立场? 他将各中细节掰碎了讲与三个徒弟听,只盼他们在高昌国行事能够更加小心,不要惹出什么祸来。倘若有了机会,能为大唐边境平息了这起祸端也是好的。毕竟战乱一起,苦的只会是无辜百姓。 孙悟空听完,不耐烦地挠了挠猴毛。 “师父你若是担心,老孙帮你去找那高昌国王问一问不就知道了吗?” “悟空。” 唐僧有些哭笑不得,却也知道这猴儿就是这样的心性,倒也说不出什么责怪之语。 “大师兄,你是没听明白。这高昌国王明面上还没做什么坏事,大唐皇帝肯定不想让别人说是他率先动的手。”猪八戒在这点上倒是比孙悟空精明多了。毕竟他在天庭当了那么多年的天蓬大元帅,虽然大多数神仙都不是什么爱管闲事、勾心斗角的风格,但难免也有一些小人心性的,就比如当初那个提议让孙悟空当弼马温的武曲星君窦荣。 “大师兄,师父叫我们小心行事,不妨便以静制动。” 连沙悟净也难得劝了一句,到底也是在玉帝身边见过不少世面的卷帘大将。 “行吧行吧,你们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孙悟空跳到旁边的石头上蹲下,也称不上不开心,只是觉得自己太没有身为大师兄的威严了。 而就在此时,远处一直监视着他们的几人突然激动了起来。 有人走到他们面前跟他们交谈了几句,像是在确认唐僧师徒一行的身份,然后才连忙趋步走到唐僧面前。 “圣僧可是自东土大唐而来?” “贫僧三藏,正是自东土大唐而来,要往西天求取真经。” 第75章 唐僧双手合十为礼,然后用平静的眼神看着这个一看就是宫廷出身的人。 “如此真是太好了!”那人的喜悦不像是伪装,甚至差点失礼地想要直接拉住唐僧就走。 “呔。”孙悟空蹦到唐僧面前,把那人吓了一跳。那人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莽撞,连忙对唐僧解释道。 “我乃高昌国禁军统领,奉我家大王之命,前来请圣僧入宫。” 然后凑到唐僧耳边,低声道:“事关国事,还望圣僧移驾。” 唐僧这才叫回悟空,师徒四人跟着此人,一同去了高昌国王宫。 “圣僧,您终于来了。” 一踏进高昌国王宫,高昌国王麴文泰便眼含热泪地迎了上来。 唐僧好言相劝,几人才有时间各自坐定,然后听那高昌国王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却原来,早在去年乙毗咄陆可汗统一西突厥后,便派出了阿史那矩到高昌国,想要让他领高昌国冠军大将军之位,监督其国。 若阿史那矩当真到了高昌,想来高昌国王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也是惧于西突厥之威,就会选择直接倒向乙毗咄陆可汗。 可偏偏,阿史那矩不但没有到高昌,还在前往高昌的途中失踪了。乙毗咄陆可汗再往高昌派人,也无一人能够顺利到达。 高昌国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却明白哪怕他再怎么解释此事与他无关,都不可能会被乙毗咄陆可汗放过。 不能倒向西突厥,那他就只能指望大唐。而就在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派出使者向大唐求助,并将西突厥的动向卖给大唐的时候,有人找上门来告诉他,唐皇的使臣,那位赫赫有名的三藏法师,很快就会自己来到他高昌国的境内。 第49章 高昌国自古即笃信佛法,一城之中,最多之时曾有十分之一的人口皆为僧侣。 而高昌国王在崇信佛教方面亦是不遗余力。即使高昌国同长安远隔万里,麴文泰也曾听闻过三藏法师得观世音菩萨亲口证实为佛子转世的消息。 此时唐僧来到高昌国,一则能解高昌国王燃眉之急,二来也满足了他对佛教的追求。高昌国王自是喜不自胜,也不怪他会当着唐僧的面失态至此。 ——至于怀疑以唐僧的身份能不能够代表大唐接受他的投诚? 佛子转世、大唐国师……麴文泰以己度人,觉得大唐皇帝一定对圣僧所言无一不从。 远在长安的唐皇:你这脑子,也就多亏了你父亲留下的遗泽还有朕那恰到好处的计划吧。 不过既是如此,唐僧自然不会拒绝麴文泰的邀请,从善如流地带着三个徒弟在高昌国的王宫中暂且住了下来。 有关西突厥的一些消息还需麴文泰整理后交到他手中。而高昌国处在如此敏感的位置上,如何更好地发挥其地理优势也值得好好考量。除此之外,麴文泰所说的阿史那矩等人失踪一事,也需要调查出个所以然来。 待唐僧师徒回到高昌国王为他们临时安排的住所后,唐僧便将此事提出,希望孙悟空能够前去这些人失踪的地方探一探。 “此事不难。” 又不需要带上唐僧,那对猴哥来说也就是一个筋斗的事。 早在之前就已经听高昌国王讲过那些人失踪的确切位置,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孙悟空便已经重新回到了屋内。 他顺手拿起唐僧为他倒好的茶水,喝了一口。 “不怪那老头儿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孙悟空砸了咂嘴,觉得这茶倒是比黄风怪当初拿出来招待他们的要好喝,又忍不住眼巴巴地看向唐僧,满足地看着他再给自己续了一杯。“那地方有妖气,而且怕不是什么大妖。” “妖?”唐僧眉心微蹙。 “师父,也不是所有妖怪都像我们之前碰到的那么好说话的。”孙悟空想起了趁他不在时占了他花果山的混世魔王,还有他后来认识的那六个兄弟。“那些人,怕不是已经被妖怪吃了。” “呸——” 小秘境中,正和紫府灵官们一起用昆仑子镜看着唐僧他们的蜪犬忍不住出声。 “人族那么难吃,谁要吃他们?” 被清源收拢的妖族也已经有不少奉命来到了此地,同紫府灵官们会合。此时听到蜪犬的反应,都开始各种阴阳怪气。 “是谁刚来就说吃人的活让他来的?” “就是就是,还说自己最有经验了,吃人就是要从脑袋开始最好吃。” 还有妖族更绝,学着那日蜪犬摇头摆尾的得意模样:“论吃人,你们一个个都没有我有经验!” “嗷呜。”蜪犬看着同伴们一点都没有同僚情的模样,忍不住委屈巴巴。“那谁知道传承记忆里面都是骗人的嘛……” 他得到的传承记忆里面明明说人族最好吃了,害他一不小心一口就把那个脏兮兮的人族的脑袋吃了下去,又酸又臭,想吐还吐不出来。 “那是以前了。” 方砚摸了摸蜪犬的脑袋,身为砚石化形的他倒不像有些紫府灵官那样会对妖族的这类话题犯怵。 “那个时候天梯未断,清气流淌于天庭和凡界之间。上古人族不是和陨落的大妖、祖巫扯得上关系,就是生来便被清气滋养,一口先天之气不散,自然是世间绝顶的美味。” 至于现在…… 浊气充斥在人族体内,清气全部被天庭卷走,再不会流到人间。人族在这些依仗灵气修炼的妖族口中,又怎么会好吃呢? 第76章 “早知道我还不如待在家里呢,还能跟啸天犬一起出去吃古董羹。” 蜪犬更加委屈。 他虽然不是狗,但因为长得颇像犬类,一向同啸天犬玩得很好。只不过,他总觉得啸天犬他家主人成天管东管西的,待在川蜀一点都不自由。虽然跟着他们总能吃好喝好,但他自诩自己身为大妖,还是要体验一下大妖叱咤风云的感觉,做一点传承记忆中他们蜪犬应该做的事,比如吃人。所以这次一听有任务,可以去西边捣乱,很多原本待在中原需要遵守的禁制都可以放开,便十分激动地报了名,还想撺掇他的好兄弟哮天犬一起来。 只可惜他的好兄弟一点都不理会他有好事想要同他一起分享的心情,冷酷无情地拒绝了他不说,还表示那下一顿古董羹就不等他回来再一起吃了。 古董羹算什么?记忆里,人族才是让他祖先念念不忘的美味! 蜪犬于是决定单方面和啸天犬断交三个月,然后壮志满满地跟着另外一些小伙伴一起来到了这里。 而非常顺利的是,第一个任务就需要他们去解决掉一些人族,并且在现场留下明显的大妖气息。 这不正是给他量身定制的任务吗?人族,美味,他来了! 蜪犬当即自告奋勇,以绝对优势力压其他小伙伴,拿到了出阵的名额。 然后,就是“嘤嘤嘤”地跑回来,现在超级怀念古董羹的他。 而且因为人类的味道过于刺激,以至于吃完人头后蜪犬就完全失了理智,当时那个人类的身体还是其他妖怪去帮蜪犬烧掉的呢。 蜪犬:哮天犬我错了,我不应该不相信兄弟你的话。古董羹还有吗?请务必给他剩上一口,他马上就赶回来吃。 “早就听闻川蜀的古董羹‘金罍中坐,肴烟四陈。觞以清醥,鲜以紫鳞’,有机会倒是想去尝一尝。”方砚轻而易举地引起了蜪犬的谈兴,顺便将他的注意力也一道引走,然后把现场其他妖怪交给了采碧。 妖族食人,于人族而言或为罪恶。 但若是将立场划分的方式改变,并非人妖两立,而是大唐之子民与外敌呢? 蜪犬虽然因为吃过了人族,觉得人族不好吃便不想再遵从记忆里先妖的习惯,但并不是所有妖族都能够有这样的转变的。 更何况,有些妖怪身上自带的特性,似乎生来就是为了让他们被人族所厌恶。 “接下来就有劳您了。” 采碧对着蹲在后方,始终沉默不语的妖怪说道。 白尾长耳,有如狐妖的[犭也]狼轻轻颔首,旋即离开了秘境。 阻止了高昌投向西突厥还不够,要想将大唐的损失降到最低,送那位唐皇一份礼物,他们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其实还有很多。 比如他,只要去西突厥走上一遭便好了。毕竟身为[犭也]狼,可是“见则国内有兵”呢。 [1]蜪犬,出自《山海经》,“蜪犬如犬,青,时人从首始。” [2]古董羹:即火锅。 [3]左思《三都赋》:“金罍中坐,肴烟四陈。觞以清醥,鲜以紫鳞。” [4][犭也]狼,出自《山海经》,“有兽焉,其状如狐,而白尾长耳,名[犭也]狼,见则国内有兵。” 第50章 紫府灵官和妖怪们的计划,唐僧师徒几人自是不会知晓。他们此时正聚坐在一起,纠结于孙悟空带回来的消息。 西突厥的使者是被妖怪解决的,这听上去好像并不是一个正常的发展,但又好像并没有哪里不对。 毕竟唐僧他们一路走来,确实也遇到了不少妖怪。而诚如孙悟空所言,不是所有妖怪都是好脾气的。或者说,以阅历丰富如猪八戒,他甚至觉得他们一路上遇到的妖怪都像是被谁下了降头,作风竟然比他和沙悟净这两个被贬下凡的前·神仙都还要端正。 所以若是说那条西突厥通往高昌国的必经之路上最近恰好来了一伙吃人的妖怪,将那处划作自己的地盘。而倒霉的阿史那矩等人又刚好撞上了胃口大开的大妖,那么这些使者没来由的消失好像也说得过去?就像是当初被盘踞在流沙河的沙悟净吃掉的那些过路人一样。 不过,似乎除了那些西突厥的人,高昌国王就没有提到有其他受害者的存在。就不知是死得恰恰只有西突厥的使者,还是因为其他人的生死并没有被高昌国王放在心上。毕竟,高昌国作为西域的交通要道,东西往来的冲要,来往的可还有为数不少的行商。 “师父,此事大可先放一放。”猪八戒大大咧咧地道,“待师父您解决了高昌国国内事务,我等继续西行,必然是要经过那处的。到时候,与那妖怪当面试一试就知道了。” “为师只恐那妖怪会继续为害过路无辜之人。” “这倒不用担心。”孙悟空摆了摆手,然后看到师父并两个师弟都转头盯着他。 “嗯?”猴哥可可爱爱地偏了偏脑袋。“怎么?俺老孙之前没说吗?” “悟空。”唐僧叫了他一声。 不知什么时候跃到凳子上蹲坐在那里的猴哥这才跳下来,乖乖坐好,然后老实交代。 “看那里留下的妖气,那只大妖应该走了有一段时间了。” “嗐我的好哥哥啊,这你咋不早说嘞。”猪八戒觉得刚才认认真真跟师父分析情况的自己简直是个傻瓜。 第77章 “不管那妖怪走没走,师父肯定都会想要弄明白他究竟打算做什么呀。”猴哥理直气壮,“所以我还给他留了个消息,让他若是看到了就来高昌国王宫见我们。” 不得不说,一路上被妖怪们恭恭敬敬地称呼为“大圣”,猴哥的自信心简直爆棚。他觉得,按照自己出了五行山之后遇到的那些妖怪的态度,齐天大圣亲自留言相邀,一定没有妖怪会舍得拒绝! “他怎么可能……来……” 猪八戒习惯性地顶嘴,然后就看到一只青色巨犬踏着幽暗的烟气出现在了房间里。 “大……大……大师兄……” “师父!”沙悟净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将唐僧扯到一边,并挡在了他的身前。 猴哥转身,眼睛转悠着打量了蜪犬一番,然后才举起手打了个招呼。 “这位……犬兄弟?” “嗷呜。”被方砚哄好的蜪犬用一种久仰大名的目光看了孙悟空一会儿,然后才口吐人言。 “我叫蜪犬,但不是犬。” “那蜪弟?” “除了我哮天犬大哥,谁都不能叫我小弟!”蜪犬摇着尾巴表示拒绝,接着又凑近嗅了嗅孙悟空。“你这猴子,闻上去也没有哮天犬大哥说的那么好吃嘛……” “也对,哮天犬大哥只说他咬了你一口,没说好不好吃。肯定是你这猴子一点都不好吃,哮天犬大哥才只咬了一口就嫌弃不吃了。”蜪犬继续碎碎念。 听到“哮天犬”三个字,孙悟空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被蜪犬这么评价都难得没有生气,反而眼神闪了闪,像是不经意般说道:“哦?你叫哮天犬‘大哥’,莫非也是显圣大哥的兄弟?” “哼,我跟哮天犬做兄弟,关那个家伙什么事?” 蜪犬想到杨戬养的一堆宠物、弟子,很是为哮天犬感到不平。以他大哥的风姿实力,如何不能得主人独宠?竟然还要让他大哥成天跟那些鹰啊蛇啊雕啊的争宠,杨戬简直是有眼无珠! “那蜪犬兄弟,你既然跟哮天犬是兄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然是有正事啊。” 蜪犬挺起了胸脯,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深觉自己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混吃混喝的自己了。 “什么正事?” “[犭也]狼爷爷说了,我们这些妖怪吃了大唐百姓供养的食物,就要为他们解决烦恼。”蜪犬努力回想来之前方砚是怎么教他的,发现只记得这么一句后便决定放飞自我,按照他的理解自行解释。“如果让那些坏人成功的话,就没有人类有心情做古董羹给我和哮天犬大哥吃了。所以我要解决掉坏人,让大唐的百姓都可以快快乐乐的。听说心情好的时候做出来的食物会更好吃呢!” “好!”唐僧本担心这拦路的妖怪会是什么坏妖,但见了一开始蜪犬表现出来的天真后,虽稍稍有些放心下来,却仍有顾虑。 因为天真不代表无害。掌握着远胜于人类的力量的大妖,若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反而有可能会比那些只是如人类之中的恶人那样心怀邪念的妖怪表现得更为残忍。 如今,听了蜪犬这一番话,唐僧却是彻彻底底地放下心来。 “食君之禄,当尽君事,没想到妖怪们亦有这样的觉悟。” 看来虽然有妖怪如蜪犬这般懵懂天真,但亦有妖怪愿意接受并融入人类的文化之中,且能够尽心尽力教导族中晚辈。 蜪犬虽然听不太懂唐僧前半句话的意思,却直觉这个看上去就很有智慧的人类是在夸奖他。于是他更加得意了起来,觉得哪怕没有方砚的教导,自己也是可以办好事情的嘛。 等回去后一定要向哮天犬大哥好好夸耀一番自己在外面的表现。蜪犬如是想到,然后才想起出来之前方砚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一定要带到的一句话。 “对了,[犭也]狼爷爷已经出发去了西突厥,那里很快就会掀起战乱。有人托我带话给你们之中那个叫‘圣僧’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另外,如果当下还要继续西行,也请注意安全。” 第51章 唐僧涉猎广泛,即使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蜪犬口中的[犭也]狼爷爷是谁,但加上了“掀起战乱”这样的关键词,也不难联想到对应的妖怪。 只是,昔年的他只是将这些故事当作奇闻轶事来看,圣人有云“敬鬼神而远之”,却不曾想到而今竟然真的有妖怪站在他面前,用行动表示那些书中的记载都是真实可信的。 不过,现在也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饶是唐僧因为性格的关系,与兵法武略上并不如何精通,却也知晓何为兵贵神速。 连妖怪都要来提醒他们“机不可失”,他们身而为人,为了自己的国家,如何还能够错过这次机会? 既然有以唐僧为使臣的意思,唐皇自然不会真的让唐僧一个人踏上西行之路。不过是顾虑着观世音菩萨的态度,也考虑到以境外风俗,陈祎一个僧人孤身上路才更容易取信于那些国王、首领,唐皇方没有真的直接安排一支军队跟在唐僧的身后。 然而,他却也给了唐僧直接与吏部尚书侯君集联系的渠道。而这位曾随卫国公李靖西破吐谷浑的侯尚书,则早在唐僧离京之时,便已携唐皇手书秘密离开长安,来到了位于大唐边境的河州卫。 不过,在唐僧一路收了三个徒弟的情况下,显然他还有更方便的、与侯尚书联络的办法。 第78章 也顾不得此时前去打扰高昌国王是否会失了礼数,唐僧简单整理了一下衣冠,便找门口的宫廷禁军表达了自己想要求见国王的意思。 禁军也知晓唐僧师徒几人皆是大王的贵客,对于近些时日来朝中的风声更是有所耳闻。是以他们对于唐僧的要求并不敢有丝毫怠慢,而是一路小跑着前去向国王汇报。 而本还在犹豫自己要出卖西突厥多少的高昌国王听到圣僧要见他的消息,则是一个激灵,既想要拖延时间不见,又怕一着不慎就国破家亡。 斟酌再三,然后见到了被三个徒弟护着直入宫室的唐僧。 “大王,贫僧有两个消息需告知大王。” 唐僧不等高昌国王开口,便神情凝重地道。 不得不说,当唐僧做出这样一副表情的时候,还是很能唬住人的。更何况他身边还站着三个面目狰狞、似人非人的徒弟。 “……圣僧请说。” “其一,西突厥内部很快就会发生动乱。”唐僧竖起一根手指,“其二,我大唐兵马早在去岁便已至边境。” 能得到乙毗咄陆可汗统一西突厥消息的,可不是只有高昌国。 麴文泰感觉到自己的额角冒出了冷汗。后者也就罢了,前者…… “圣僧是如何得知西突厥内乱一事的?” “大王以为,阿史那矩等人是如何失踪的?” 麴文泰不敢再问。 他本以为,大唐想要对付西突厥,多少要依仗他们高昌麴氏。如今看来,不是大唐不能动手,而是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他们这些西域小国一个个跳出来,辨个忠奸。 就不知,西域诸国之中,又有多少已经暗中投靠了大唐? 经此一吓,麴文泰再不敢考虑蛇鼠两端之事。他先前还想着西突厥才是离他们最近的威胁,生怕还不等大唐灭了西突厥,西突厥就已经灭了高昌,所以即使决定归顺大唐,亦不敢做得太绝。而如今大唐既然能够挑起西突厥内乱,那么区区一个高昌,难道真能像他原本以为的那样,依靠两千里荒漠作为天然屏障,挡住大唐的军队吗? 不敢再有所隐瞒,麴文泰连忙将自己所知的西突厥计划、动向全数告知唐僧。而唐僧则以离开长安前约定好的密文将相关信息撰写出来,然后让孙悟空并猪八戒一道前去,将此信送至侯君集手中。 至于何时出兵,又该如何行军……这些,就交给专业人士来做决定了。 “大王想必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唐僧双手合十,冲麴文泰微微一礼。然而这位本还想着事后与圣僧讨论讨论佛法的国王此时却一点都不想看到唐僧的微笑,只觉得观世音菩萨是不是也有出错的时候。 这样的人,真的会是佛子转世吗? “我佛有菩萨低眉,亦有金刚怒目。”对大唐先生出觊觎之心的本就是乙毗咄陆可汗,泱泱华夏,又岂会容忍卧榻之侧的恶狼对自己伸出利爪? “王者视四海如一家”,但前提是,西突厥亦愿为大唐“封域之内”。 “似大王这般友善好客,必是我大唐兄弟之邦。” “师父,我们就这般走了吗?” 孙悟空啃着从高昌王宫顺来的桃子,好奇地问。 他见过天庭的天兵天将,也见过二郎真君的三千草头神。不过说起来,他倒是还真没有见识过凡人究竟是怎么打仗的。 “此后的事与你我师徒无关。取经方才是正事,我们自然不好在高昌国再多做停留。” 唐僧微笑着摸了摸孙悟空的脑袋。 他的这些徒弟们,虽然各有来历,但却俱都存有几分天真。既然本就不是俗世中人,倒也不必似他这般为凡尘所累。跑跑腿、探探路也就罢了,真让他们去看残酷无比的战场,他舍不得。 “哦。” 孙悟空点点头,倒也不甚在意。而猪八戒和沙悟净则本就不是会对这些事感兴趣的人。 于是师徒几人继续西行,很快便来到了万寿山地界。 那万寿山,真真是好一个洞天福地。唐僧师徒四人既到了此处,见到五庄观观宇,又岂能不进去观上一观? 五庄观的主人镇元大仙因与唐僧前世金蝉子相识,此时见了肉/体凡胎的唐僧,倒也不曾避而不见。他更是念着故友之情,命门下弟子打了四个人参果来,用以款待唐僧师徒。 “长老且在此间歇息一日,待明日再上路也不迟。” 猪八戒没有想到自己下凡以后跟着个凡人师父竟然反而能够吃上许多神仙都羡慕觊觎不得的五庄观人参果,连声附和镇元大仙,只盼着明日还能再吃上一个才好嘞。 见镇元子如此盛情,兼之徒弟贪嘴,先应承了下来,唐僧也就不好推却。又看此时外面天色渐暗,便于此间住了下来。 待到唐僧师徒各去歇息,原本笑容满面的镇元子方才恢复了平日里冷淡的神情。 “师父,我等是太乙玄门,何苦这般与那和尚作陪?” 五庄观中有弟子四十八个,清风、明月正是入门最晚的那两个。因着年纪小,镇元子对他们多有宽纵,是以此时见客人已走,便忍不住开口问起师父来。 更何况,在清风、明月看来,人参果树乃是他们五庄观的灵根,万年方才结得三十个果子。往日里,分给了如三清、四御这等上仙也就罢了,如何还要被他们师父分给四个连草还丹都识不得的和尚? 第79章 “清风,明月。”镇元子闻得此言,目光淡淡地扫过自己这两个弟子。“修行修心,莫造口孽。贫道的话你们莫不是都忘了?” 清风、明月闻言一惊,连忙下拜。 “弟子不敢。” 镇元子对此却不做置评,只挥了挥拂尘,示意弟子们都先退下。 那两童子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几个平日里关系要好的师兄拦下。他们给了最小的两个师弟一个眼神,然后暗暗拽住他们,拉着他们一道出了殿门。 “师父的脾气……你们也太大胆了……” 镇元子隐隐听着门外传来的声音,却没有说些什么。他确实脾气不好,只这些年稍稍修身养性了一些,才养出清风、明月这两个胆大的。 但……一千七百年前,他既然见到了云中子,总要改改自己的脾气。免得他朝老友归来,认不得他这个朋友了。 转世轮回,如何破解胎中之谜,西方教确实有些手段。更何况地藏王菩萨就在地府,又有谛听在座下,论起对六道轮回的了解,地藏绝对是三界中排的上号的。是以那日如来以此来换他合作,甚至要他暂时牺牲人参果树时,镇元子亦没有拒绝。 只是唐僧西行一路,既然有通天教主并东华帝君一道插手,那原本跟如来的约定就做不得数了。 那位阴君圣人是如何诞生的,镇元子已然猜到了几分。与其寻惹人生厌的西方教,倒不如找那东华帝君。 而现下,与金蝉子结个善缘,日后佛门转世修行之法,也未必不能借来一观。 于是唐僧师徒一行更是觉得取经一路倒是不似观世音菩萨一开始说的那般艰苦。路上遇到的妖怪、同修大多都是好人,虽然有时候不免还是要露宿山野、餐风饮露,但大多数时候,总是能被人热情地迎进家门去,摆开山珍海味、灵根仙果以款待。 就是不知这到底是唐僧佛子转世的事流传开了的缘故,还是孙悟空“齐天大圣”的名号过于响亮?不过就这一路的境遇,那可真的是天下谁人不识君啊。 在他们前面帮唐僧师徒扫平障碍的紫府灵官并众妖怪:深藏功与名。 [1]在历史上,麴文泰选择了归顺西突厥,阻绝西域商道。并且在大唐出兵的时候表示“唐国去此七千里,涉碛阔二千里,地无水草,冬风冻寒,夏风如焚。风之所吹,行人多死,当行百人不能得至,安能致大军乎?若顿兵于吾城下,二十日食必尽,自然鱼溃,乃接而虏之,何足忧也!(《旧唐书·侯君集传》)”。然后唐军兵临碛口,他就被吓得病发而死了。 [2]司马光《资治通鉴·第一百九十二卷》:“上皆不听,曰:‘王者视四海如一家,封域之内,皆朕赤子,朕一一推心置其腹中,奈何宿卫之士亦加猜忌乎!’” 第52章 “前方可是已经收拾干净了?” 采碧自得了紫府传书,要她全权负责西游一事,更是打起了精神,不敢出半点错漏。 其他紫府灵官们也知晓自蜀地而来的妖族基本只是负责配合他们行动,行事谋划上还需他们多多上心,是以也愿意对每个细节都斟酌再三,唯恐丢了三岛十洲的脸面。 “从此地至宝象国一路,白虎岭处,原有一白骨精作怪。前些年圣君整肃地府,命地府十王将所有鬼魂登记造册。故而那附于白骨之上的阴魂也被阴兵拘了回去。原本依附于她的小妖四散,已是不成气候。” “我等为确保安全无虞,已再三排查过那白虎岭。岭上确实只剩下一具被地府中人出手驱散了怨气的白骨,连原本搬走的百姓都有不少已经重新搬回了山中。观山中野兽痕迹,应无其他大妖在此地盘踞。” “如此甚好。”采碧心下满意。不过她心知,纵使白骨精还在,亦成不了什么大患。难的,反倒是那位宝象国的三驸马。 “方砚,你去探过,奎木狼那处如何?” “我观那位奎木狼只一心与百花羞公主欢好,孙悟空大闹天宫之际又曾与他当面交过手,想来奎木狼未必敢对唐僧师徒一行生出什么心思。” “身为二十八星宿之一,下凡十三载,天庭不曾有人来寻,甚至由得他竖旗为妖,为恶一方……”采碧摇了摇头。若非顾忌着奎木狼是封神榜上有名的神仙,她都想直接派沉殷去好好教训他一顿了。 况且身为女子,对奎木狼口中的说辞,她远比方砚要看得更加透彻。 奎木狼口口声声称百花羞公主前世乃是披香殿侍香的玉女,与他有前缘在先。故而他一往情深,不负前期,也随她下凡来,以成就这一段姻缘。 但是百花羞公主是真的转世轮回,托身下凡。若两人当真有约在先,为何奎木狼不一道舍了自己的星宿之位,投入轮回,令那月老牵线,做一世真真正正的俗世鸳鸯? 天规森严,严禁仙凡相通。 奎木狼在天上时不曾找王母娘娘求娶披香殿侍香玉女,人家入了轮回也不曾追随她而去。如今对方前尘尽忘,他却反倒要偷偷摸摸地下凡来,硬掳了人家去,强与那百花羞公主做一对夫妻,又是什么道理? 他莫是不知一旦此事被人告上天去,百花羞与他们二人生下的孩子必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而他自己……哦,也是,封神榜上录名的神仙,倒是捧上了铁饭碗。纵使犯下大错,亦会有开恩得释的一天。 第80章 更何况若是他成功揣度上意,知晓与那取经的和尚为难非过有功。那么这些年在人间逍遥自在所犯的天规禁律,未尝不会仅得个小惩大诫就被轻轻揭过。甚至于还能让他的灵活心思落入顶头上司眼中,兴许日后能因此得了重用也不好说。 若奎木狼当真有这样的心思……那么莫说是孙悟空在唐僧身旁,便是再来上十个、八个的齐天大圣,他怕是也敢冒险一试。 反正只要他不当真将唐僧吃下肚去,总有脱罪的由头。 “灵官。”自西突厥回来后就一直沉默不言的[犭也]狼突然开口。 “[犭也]狼前辈。” “奎星如何行事我等不便干预,但那凡人公主与两个孩子却是无辜。”[犭也]狼微微睁开双眼。“我鲜少与人前露面,便由我去引开奎星。还劳灵官去问一问那位凡人公主,可要回到家中。还有那两个孩子……若是公主不便带走,也可交由我们抚养。” “前辈……” “真君尽心尽力为我等谋划未来,我等没什么可以报答的。但些许小事上,总能尽一份自己的心力。” “也好。”采碧知晓[犭也]狼没有明言的内容,她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一方面。既然如此,那么为了万全起见…… “方砚,我随[犭也]狼前辈前去黑松林。你且于林外布下迷阵,与三太子联系,务必让唐僧师徒绕道而行。” “是。” 扬州城中。 东华和通天既有溟洲宝肆为他们打点一切,自然不缺金银财物。两人也难得将琐事全都放下,心无挂碍地在凡间游山玩水。 你看,这就是将门人弟子调/教得出彩的好处了。只要自己想得开,不再事事操心,便可以安心地当个甩手掌柜。于大事上定好基调后,自有门人弟子为他们劳心劳力,四处奔波。 而被他们针对的西方教则是各种心塞难受,尤其是如来佛祖、前·截教大弟子多宝道人。 也是通天有几分与他赌气的心思。连镇元子通天都放任让他看破他的身份行踪了,却唯独千防万防地防着如来,致使如来至今都不知道,破了他原本计划的好好的的九九八十一难的罪魁祸首之一,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师尊。 唐僧这一路行来,原本安排、算计中的妖怪都不甚给力。于是如来只能努力抓一些菩萨、罗汉来充作壮丁,免得当真让唐僧一路顺风顺水地到了大雷音寺。可若是佛子求取真经的九九八十一难全都是由佛门自己出面造就的,那也未免太难看了一些。 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看唐僧师徒四人心性不定,特意设下的考验。十次、二十次就像极了自己搭台自己演个小丑戏给自家人看,只会给三界徒留笑柄。 ——当然,如来并没有觉得这样不好的意思。只是做得太明显了,惹得准提和接引坐不住,那有些事就不好玩了。 不过可惜的是,纵使西方教早年从截教渡了三千红尘客,但截教弟子是什么性格,再没有比如来更清楚的了。 要想让他们做事……呵呵,文殊、慈航、普贤三个可能就能够抵得上他们截教三千个。 本来还有像灵吉菩萨这些看上去还比较靠谱的西方教本土人士。只可惜那日东华帝君不知找灵吉说了些什么,他似乎若有所悟,直言修为有进,就闭关去了,害得如来手下能干之人又少了一个。 第53章 “说来,算算时日,唐僧师徒等人应是到乌鸡国了吧。” 东华虽然说着出门在外便要将府中诸事放下,但操心惯了,总还是忍不住惦记着几分。毕竟他也不是那种无良领导,真的把所有事都交给属下做,而自己则一概不管,只看成果。 “金角、银角本就是大兄纵下界去配合慈航演一出戏的。即便将紫金红葫芦、羊脂玉净瓶、芭蕉扇、幌金绳、七星剑等法宝都通通带下界来,也不会拦那猴子多久。” 而他家大兄,绝对会找个机会把这件事是观音策划的尽数告知唐僧师徒四人。 通天自然知晓东华的性子,对东华此时提起正事倒也不觉得生气。他右手一翻,掏出一面镜子,然后在东华面前晃了晃。 “你若不放心,我们也可以来看一看。” 虽然两人此番为了彻底在天道那里隐匿行踪,轻易动不得法宝,但通天却是早有准备。 这面镜子是通天在出门前特地在昆仑子镜的基础上又加以调整,方才炼制出来的。去掉了昆仑子镜可以与另一面镜子的所有者通话的功能,然后为它加了一个法阵。只要让这面镜子吸收足够的月华之精,便可自行驱动,而无需使用者再另外注入灵气。 如此,若东华不放心西游那边的进展,便可与他一道坐下来,用这面镜子实时观看菩提手持昆仑镜时所看到的景象。 “你……”东华没有想到在自己安排紫府诸事时,通天偷偷摸摸在做的竟然是这个。 他接过镜子,沉吟许久,到底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清了清嗓子,然后用含笑的双眸望着通天,“那……便来看看?” 他没有说的是,自己非要计算着时日,估摸唐僧等人的行程,不过是在担心身在乌鸡国的、曾经是通天门下随侍七仙之一的虬首仙。 去了天庭、西方的截教弟子固然让通天不舍,但到底勉强还算有个前程。 可硬是被打回原形,或为宠物,或为坐骑的乌云仙、金光仙、灵牙仙和虬首仙,或许才是最让通天感到无力和愤怒的存在。 第81章 三年前,虬首仙奉如来之令来到乌鸡国,将那乌鸡国王推入井中,替文殊报三日水灾之恨。 若是虬首仙等妖在西方佛境之中,有两位圣人坐镇,被天道死死盯住的通天自然无能为力。可既然虬首仙出了西方佛境,那东华自然同通天一道,暗中去见过这位曾经的截教妖仙。 自万仙阵后,受此等屈辱,虬首仙丝毫不曾怨憎于曾经的师尊、教主。得见通天自由,并未真的像三界传闻中所说的那样被鸿钧拘于紫霄宫,虬首仙更是替通天感到欣喜。 然而虬首仙愈是如此,却愈加只会让通天感到愧疚。 通天仅有分/身在此,诸多禁法皆不能用。然而,虬首仙项下封禁却是元始天尊所下,是他最熟悉不过的东西了。 东华在通天的指点下轻易解开了虬首仙身上的束缚,虬首仙俯首拜谢,但通天却不愿受门下弟子这一礼。 毕竟,一边是门徒弟子,一边是亲生兄长。通天自己可以选择不去怨恨,但难道还能替这么多门人弟子去原谅吗?身为师长,弟子所受屈辱他无力去报,又哪里能当得起师尊一称? 而虬首仙既是奉令出山,自然对佛法东渡一事有所了解。知晓教主和东华帝君有意插手西游诸事,他主动提出想要继续留在乌鸡国中,等候那位金蝉子转世的到来。 通天本是不同意的。他自然希望虬首仙能够随他一道前往紫府东华宫,早日修回法身。但他既不能强令弟子,自然也拗不过执意的虬首仙,只能前前后后为虬首仙送去了不少仙丹妙药、灵宝法器。 甚至,通天为了虬首仙还不惜跑了一趟八景宫,学那猴子一样将他大兄的库藏打劫一空。 ——当然,以通天对太上老君的了解,他所能拿走的东西,可不像是孙悟空当日吃掉的灵丹那么简单。 说回当下。 东华按照通天的指点展开了水镜,而镜中所显示的正是孙悟空与唐僧商议如何取信于乌鸡国太子的画面。 他们依计引乌鸡国太子来到宝林寺中,一番说辞后,却见乌鸡国太子竟是丝毫没有露出半分异色。 “圣僧确实能知过去,有大神通。” 下人早已屏退,乌鸡国太子心中压着这个秘密许久,也终于有了可以倾诉之人。 “莫非殿下早已知晓此事?” “然也。”太子苦涩地点点头。 “那你为何认贼作父?”孙悟空跳将上来,好奇地问道。 “只因贼并非贼,以诚心相待。” 乌鸡国太子深吸了一口气,才将他从那位如今变换作他父王模样的全真口中听到的事情经过说与唐僧听。 “父王道那位全真神通广大、官吏全熟,实则不过是他身怀如来御令,父王又不曾被害得性命,如今尚是生魂,故而无人能管罢了。” 地府只管死人,而除此之外……城隍、龙王等辈,又哪一个敢管到西天如来佛祖头上去? “岂有此理,那文殊菩萨倒是好大的面子!”孙悟空平生最是爱打抱不平,此时听说如来竟然仅因为文殊菩萨被一个不识得他真身的凡人浸入水中三日,便派妖仙下界,使乌鸡国国王受三年水灾,而不顾一国百姓安危、妻儿之情,便觉得佛门做派也不过如此。 “阿弥陀佛。” 唐僧更是连念了声佛号,不敢相信如来佛祖竟能做出这等荒谬的决定来。 “圣僧,我乌鸡国也不曾轻亵圣教。似这宝林寺,便是我父王潜心督建。”乌鸡国太子说着,想起向年间父亲也曾手把手教他抄写佛经,更是眼眶微红。“只是父王到底是一国之主,遭人言语相难,多少会有些脾气。” “得罪菩萨是我父王之过。若菩萨现出真身来,要我父王赔礼道歉,我父王也定不敢违逆。只是我父王这么多年来,好善斋僧,常行善事。仅因着一次过错,便要害我父王浸于井中三年,使我父子分离,我母后与父王不得相见。若非妖仙尊者坦言相告,更是……更是……” 有些话乌鸡国太子难以说出口,但如来命那位妖仙以假乱真,篡夺王位。若是那妖仙不曾阳奉阴违,告知王后并太子真相,在凡人难以看破神仙法术的情况下,会发生什么事,如来莫非当真不通世情,不曾预料到吗? 唐僧想起当初他母亲为贼人所掳,也曾生出求死之心,更是对乌鸡国太子此时的心情感同身受。 而见唐僧师徒确实是情真意切地为他们一家的遭遇感到不平,乌鸡国太子也逐渐平复下了自己的情绪。 “让圣僧见笑了。” 第54章 “自我知晓父王遭遇,本欲救父王脱此苦海。” 乌鸡国太子下意思地将右手放在腰间宝剑上,似有满腔郁愤,却终是被全数压下。 “只是一来妖仙大人愿意将真相如实告之,我与母后不能陷其于不义。二来……”太子长叹一声。 孙悟空连忙追问道:“二来什么?” “二来我乌鸡国上下有那么多无辜百姓。若因我等不遵如来令旨,解我父王水灾之患而使我国另遭灾祸,又岂非我等之罪过?” “阿弥陀佛。”唐僧低念佛号,却没有反驳乌鸡国太子的猜测。“忠孝难两全,太子有仁心。” “只可惜我父王在井中三年,终是我辈无能不孝。” 唐僧与孙悟空对视一眼,均知对方想的与自己一样。于是唐僧便掏出乌鸡国王的鬼魂交予他作为凭证的大玉圭,将昨夜鬼魂入梦一事如数说与太子听。 第82章 “贫僧师徒本忧心殿下不信鬼神之事,故不敢直言相告。如今既已知晓前因后果,还请殿下宽恕贫僧假言试探之罪。” “这……”乌鸡国太子接过大玉圭,细细查验,发现其正是当日随他父王一起失踪的传国之宝。 “不,是孤要谢过圣僧。我父王既能托梦而来,想必……” “正是。想来是三年之期已满,陛下可以得脱樊笼,重归帝位。” “我、我……”太子一时喜得说不出话来。“孤这便回宫,起开井上大石,救我父王。” 太子跌跌撞撞地起身,险些被桌椅绊倒在地。 “殿下,若不介意,可否允我等随殿下一道前去?”唐僧扶了太子一把,心下对于那做了三年国王的妖仙也有几分疑虑和兴趣,连忙开口。 毕竟,虽然太子所说的事情经过从逻辑上看没有什么漏洞,但佛门如此行事却难免还是会让人生出几分怀疑。那妖仙所说的,尽数都是事实吗? “是极,是极。殿下不妨便请我等同去,也好与你父王解释清楚事情的因果。” “是孤失礼,几位师父请。” 于是唐僧师徒四人便同乌鸡国太子一道前往乌鸡国王宫之中,而已经得到侍卫禀报的虬首仙和乌鸡国王后则是早早地侯在了御花园外。 闲杂人等均被虬首仙以乌鸡国王的身份屏退,此时见到唐僧师徒,也不再以假象示人。 “佛子。” 虬首仙在西天时自然与金蝉子打过交道,两方倒也没有什么恩怨。如今见了唐僧的模样,也是忍不住暗自点头。难怪教主愿意助此人取经,并暗中扬其声名,坐实唐僧“佛子”的身份。 毕竟实际上,哪怕是金蝉子本尊亦未能得到“佛子”的名号。只是西天此番为了凑齐九九八十一难,推波助澜要三界皆知吃了唐僧肉便可长生不老。那么教主在此基础上,根据观音所捏造的传言再稍作加工,让三界都信了唐僧便是佛门佛子岂不是理所当然? 一个所学颇杂,对妖族甚有好感,怀疑佛门做派的佛子……嘿,日后西天想必也会有一场好戏可看了。 既已知晓虬首仙身份,再称呼其为“陛下”便有几分不合适了。 虬首仙看出唐僧为难,自我介绍道:“我名‘虬首’,乃文殊菩萨坐下坐骑。” 此时既是为了给西方教疯狂扣黑锅——也不对,明明就是单纯地将西方教做的事如实揭露出来嘛——虬首仙自然也就不介意将他身为他人坐骑这等丢脸的事拿出来说。 唐僧自不会因此就看轻了虬首仙,见虬首仙主动介绍自己,亦是冲他双手合十,说明自己的身份。众人简单交谈几句后,方才在乌鸡国王后与太子焦急的情绪中踏入被封锁了三年的御花园。 “我恐有人擅入御花园,致生变故,故下令紧闭此园三年。”虬首仙解释道,“那御花园的井中有井龙王的水晶宫,国王身坠其中,虽三年亦可不死。” 原本如来是想要虬首仙直接将那国王害死的。只不过地府多了一位圣人以后,随意扰乱凡人生死,或是想要起死回生就没有那么容易了。为了不多生事端,虬首仙便按照如来的意思只是用法术将那国王的生魂震出体外,连身体带魂魄一起困于井水之中。 “还请佛子出手,救国王一救。” 这是如来要送予唐僧的功德,虬首仙自然不会插手。不过得到了这份功德的人是如何想他们佛门的,那就由不得如来、文殊他们了。 唐僧自然能够体谅虬首仙的为难之处,于是便看向自己那三个徒弟。 “呆子,你最通水性,便由你下去救那国王上来吧。” 孙悟空掏出金箍棒捅了捅压在井上的那块巨石,巨石便翻到了一边,露出黑黢黢的井口。 “要我下水背个活死人上来,我不去。”猪八戒哼唧唧地开口,“又没有什么好处。” “大师兄,要不还是我去吧。”沙悟净连忙道。 “哎,让那呆子去。”孙悟空拦住了沙悟净,不许猪八戒成天欺负老实人。 “这位师父,若是您能救我父王出来,孤必有重谢。”乌鸡国太子倒是很想自己跳下去救他父王上来,但是却被虬首仙拦了下来。 凡人肉/体凡胎的,哪怕是最不起眼的井龙王的水晶宫,又哪里是他能够进得去的? 猪八戒听得“重谢”一词,方才不情不愿地往井口下探了探。“那老猪也要有根绳子才能下去再上来。” 见猪八戒松了口,孙悟空便将金箍棒的另一端递到他手中。 “俺老孙放你下去,等下再将你拉回上来。” 唐僧在一旁看着他们师兄弟几个“打打闹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师兄弟之间能够互帮互助、和谐友爱,真的是太好了。 井龙王既然是奉命护持乌鸡国国王的,自不会拦着猪八戒救他上来。 待到乌鸡国国王被猪八戒背着从井里出来,重见天日后不久,胸口便慢慢有了起伏,然后渐渐苏醒了过来。 “吾儿,梓童!” 他刚睁开双眼,便看到自己的妻儿竟还站在那险些害了他性命的妖怪旁边。 “父王!”/“王上!” 乌鸡国太子和王后连忙扶住他们的父亲、丈夫,在他下意识地将他们护在身后时,终是忍不住将这忍了三年的泪尽数流了出来。 第83章 纵使虬首仙可以假扮成国王的样子代替他治理国事,但他终究不能真正去扮演一个父亲、一个丈夫,更不能取而代之。 待三人抱成一团痛哭一场后,大家才有时间坐下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逐一讲清。 “竟是因为如此吗……”乌鸡国国王怔然地坐在原地,只觉得自己这三年苦厄、三年怨恨,着实荒唐得可笑。 “谢过大人。”然后才慢慢理清思绪,冲虬首仙深深一礼。 毕竟,尽管虬首仙是最终动手的那个人,但若非他将事情真相如数告之,他只怕还会被蒙在鼓里,只当佛祖、菩萨保佑,才能让他险死还生。 “不必。”虬首仙微微抬手。他既是曾经通天教主的随侍七仙之一,自然也是玄门高徒,一身气度风范又何尝比文殊、慈航差上半分? “我虽身不由己,却也是助纣为孽(说到这个词时,虬首仙忍不住讥笑了一声),当不起陛下的感谢。” “不。”乌鸡国国王执意要虬首仙受他一礼,然后方才开口。“大人有护国佑民之能,可愿留在我乌鸡国中,为我国师?” 国王已经知道了虬首仙在西天不过是菩萨的坐骑。但虬首仙于他有恩,他自然不愿戳他痛处,只是……到底忍不住还是开口相邀。 乌鸡国三年来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皆是虬首仙之功,如此非凡之人竟被充作坐骑,岂不可惜? “陛下盛情,只恐我主不愿。”虬首仙早已感应到了文殊菩萨的气息在逼近,便也不与国王多言,闪身消失在了宫中。 “师父,我且跟去看看。”孙悟空也跟着一个筋斗翻了出去,眨眼间便已不见其人,只余其声。 第55章 “你这青毛狮子,当真是文殊菩萨的坐骑?” 以孙悟空筋斗云的速度,赶上虬首仙自是轻而易举。而离开了乌鸡国王等人面前,虬首仙也不再装出那副谦逊的模样,而是负手坦然望向孙悟空:“大圣觉得呢?” “俺老孙觉得,你说的不是谎话。只不过日后是不是……” 孙悟空看着架云走近的文殊菩萨,蓦地闭口不言,眼睛转了转,然后一个窜身凑了上去。 “菩萨,哪里去?” 文殊菩萨远远地看到站在一起的孙悟空和虬首仙,眼神闪了闪,有种不祥的预感。但那乌鸡国王确实是被唐僧师徒救上来的,理论上来说,事情应该出不了什么岔子。 于是文殊端着一如既往的慈悲笑容,和蔼可亲地回答孙悟空的问题。 “我来助你降服这妖怪。” “哦?此妖不是菩萨您的坐骑,奉佛旨下界来的吗?”孙悟空“好奇”地问道,同时表达了自己的慷慨大度。“既是菩萨座下,俺老孙就不与他计较了。” 文殊脸上的笑容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其中内情,为什么孙悟空会在他开口解释之前就知道了? 但事已至此,文殊也不好当着孙悟空的面询问虬首仙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假装淡然地开口:“你这孽畜,还不随我皈正?” “文殊,你这等背师叛教之徒,竟也敢口称‘皈正’?” 听得“孽畜”二字,虬首仙冷笑出声。昔年万仙阵前他与文殊对阵,若非准提替文殊点开三光,元始天尊又赐他盘古幡,在九曲黄河阵中被削去了顶上三花,消去胸中五气的文殊与他究竟谁胜谁负还难说。 而如今,不论背后是否有元始天尊谋算,明面上,文殊、慈航、普贤三位阐教金仙俱是为了借佛门轮回之说修回三花、五气方才叛出的师门。 只不过,既是有所求,就不比得他家大师兄多宝道人化胡为佛,一入佛门便坐上了佛祖之位。准提和接引显然也还是对这三位阐教金仙抱有警惕。菩萨之位固然不失尊荣,但且看那佛门之中菩萨的数量便可知晓他们在西方教的境遇了。 若虬首仙还受制于元始天尊的禁法,那么他自然才是西方教中的最底层。但既然东华帝君已经替师尊帮他解开了身上的禁制,那么三花、五气未复的文殊当着他的面喊他“孽畜”,未免有几分不知死活。况且…… 虬首仙想到自己怀中所藏灵宝,不由得想念起了自家师尊。 如此,才愈发显得文殊等人可恶可憎! “虬首仙!” 文殊的脸色一变,不想虬首仙安分了那么多年,竟然突然冒出这样的话来。 他看着一旁孙悟空若有所思的神情,更是觉得不妙。 佛门屡屡算计这位天生石猴,不过是仗着他出生太晚,年岁尚小,于很多事情上都不过是一知半解。诸如玄门、佛门之争,曾经的红花白藕青荷叶,烜赫一时的人、阐、截三教……甚至连封神大劫,那猴子也最多不过是听过几句而已。更不要说上古洪荒,龙、凤、麒麟,巫妖大战。眼界被局限在了如今洗牌过不知道多少次的三界,才是他们西方能够有自信这猴子跳不出如来佛祖手掌心的根由。 但是,孙悟空从来都不是什么蠢笨之辈。一旦让他生出了好奇心,天上地下交友如此广泛的他,未必不能将所有往事都挖出来,然后看到那片更广阔的天地。 所以,文殊菩萨不能当着孙悟空的面与虬首仙争辩,至少在西游完成、孙悟空入了佛门之前不能! 文殊低念咒语,同时放出莲花罩,想要将虬首仙强行变回原型带走。然而虬首仙却站在原地,不躲不闪,只冷笑地看着文殊。 第84章 “你——” 文殊运起法力,聚神于双目,才发现虬首仙身上的禁制竟不知什么时候被消去了。 乌鸡国一事肯定出了变故。 文殊心下一沉,右手掐诀,凝出一把慧剑。 “菩萨,看来您这坐骑并不如何听话。” 孙悟空小步跳到文殊菩萨身旁,正好挡在了慧剑的剑锋与虬首仙之间。 “大圣不必如此。” 虬首仙朗笑出声,同样仗剑迎上了文殊。 “前时大圣的问题,我现在回答大圣。” 锋刃相交,退后的却是文殊。 “这等小人,昔年不过是仗着有圣人相助、法宝之威侥幸胜我,又有何脸面以主人自居?” “虬首仙,是谁解了你的禁制?” 文殊不想短短三年,虬首仙的修为竟然能够恢复到这种程度。他们本就同为太乙金仙,不过是各有擅长,才互有胜负。 此时虬首仙的修为已接近其巅峰时期,而文殊自九曲黄河阵之后伤势却一直未能恢复。饶是有佛门金光相助,他对上虬首仙竟然也还是有几分吃力。 “悟空,何不助我降妖除魔?” 文殊看向站在一旁抓耳挠腮的孙悟空,犹豫了一会儿,终是扛不住压力开口道。 “菩萨,可这青毛狮子在乌鸡国三年,并不曾害人。师父教诲,俺老孙不打无辜的妖怪。” “妖就是妖,何来无辜?” 孙悟空眼中的金光闪了闪,从耳中掏出金箍棒,一棒子打下去,却正好砸在了文殊的慧剑上。 “哎呀,菩萨,打错了打错了。” 文殊狼狈避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失言。此时孙悟空根本没有入他佛门,那金蝉子转世也不是个虔心的。纵使西行之路已走了许久,这猴子心中恐怕还是以妖仙自居。若是挑开了来讲,他与虬首仙才是一国的。 “大圣,可听明白了这些小人的言语?” 虬首仙得孙悟空提醒,在那一棒挥来前就已经及时避开。此时看着文殊狼狈的模样,顿时觉得心旷神怡。 “我曾听说大圣遭如来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又以护送取经人为由开恩赦你。如此却也还是不放心,命那慈航拿来金箍并紧箍咒,要使大圣您万事皆如那唐僧之意。 “圣僧仁厚,不曾以此束缚大圣。但佛门小人嘴脸,大圣可看清了?” “老狮子,你与那菩萨有旧怨,不必牵扯俺老孙。”孙悟空虽听了虬首仙的话,却并不附和,反倒跳到了一旁。 他打那一棍子,仅为文殊下意识脱口而出之语。至于佛门如何,他自会亲自去看。反正他只答应了观音菩萨保唐僧西天取经一路,又不曾应允他要入佛门。 “心性灵清、钟灵毓秀,不怪老师那么喜欢你。” 虬首仙也不恼,反倒有些羡慕地看了孙悟空一眼。然后望向文殊,“文殊,你以为今日,你还能逃得掉吗?” [1]皈正:皈反正道。 每天最大的快乐,空空真是太可爱了!!!! 第56章 文殊此时虽然有些气息不稳,但因为孙悟空适才那一棍仅是冲着他的武器去的,倒也没有受到什么太大的伤害。 然而,当他听到虬首仙这般的话语时,虽然面上不曾有什么色变,心下却感到了几分不安。 阐、截两教那么多年的纠葛,文殊自然知晓虬首仙并非张狂肆意之妖,没道理会在没有取得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如此夸口。也就是说,他除了身上的禁制被人解开,修为恢复以外,一定还有什么别的依仗,才让他笃定自己今日无法逃脱。 收回慧剑,文殊取出已经多年不曾动用的遁龙柱,摆出一副要与虬首仙继续缠斗下去的架势,然而心里却已经开始暗自盘算着该如何寻机遁走。 毕竟,此时的他最应该做得不是和虬首仙斗个天翻地覆,而是将此间消息告诉如来佛祖。至于如何解决虬首仙的问题,虬首仙背后那个能够解开圣人所下禁制的人到底是谁……这些麻烦,当然也应该让那位曾经的截教大弟子头疼去。 不过,阐、截两教互为对手多年,虬首仙又被迫做了几千年文殊的坐骑,不单文殊了解虬首仙,虬首仙自然也知悉文殊的为人。此时见到文殊竟然拿出遁龙柱,他同样猜到了文殊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不待文殊与他“演”上一场,虬首仙就抢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金斗,将之祭于半空。 “混元金斗?你——” 文殊脸色猛然大变,但是混元金斗是何等法宝?根本不待他做出什么反应,一道金光闪过,虬首仙已经驱动混元金斗将他装了进去。 虬首仙小心翼翼地收回混元金斗,想到文殊刚刚在刹那间表现出的难看神情,还有自己被教主塞了混元金斗在手时的诧异,更觉出师尊对待弟子的熨帖。 若论起封神一战中阐教金仙们印象最深的法宝,怕不是就是这让十二金仙并诸弟子都陷落九曲黄河阵的混元金斗了。只可惜当初太上老君不顾圣人之尊,亲自出手以风火蒲团从碧霄手中摄走了它,才使得三霄最后全都上了封神榜。 虽然虬首仙不知道他家师尊是如何从老君手中拿回混元金斗的,但师尊将此物交给自己,想必就是为了让自己不再在文殊手中吃亏,报当年那一杆盘古幡之仇。 “你竟然从八景宫将混元金斗亦拿了回来?” 第85章 借着水镜看虬首仙与文殊这一场争斗的东华也不免有些吃惊。 通天但笑不语,没有告诉东华正是因为那日东华硬抗天劫之时他手中却只有一杆招魂幡,而无别的法宝借于东华护身,这才让他起了将自己散落在各处的法宝逐一收回来的念头。而也正是因为如此,前时他为了给虬首仙搜罗灵丹妙药摸上八景宫时,才刻意在他大兄那里找了找混元金斗。 那些对于恢复修为颇有助益的仙丹估计是他大兄算到了他要来才特地准备好的,但被收起来的混元金斗……也就是架不住他这一具分/身乃灵气所化,对气息格外敏感,才被他翻了出来。 就是不知有意避出去的大兄回去后见到混元金斗消失会作何感想。 不过混元金斗本就是老师在分宝崖上赐予他的宝贝,想来大兄也没有脸面亲自跑来找他,将之要回去。 通天有几分得意地想着,觉得自己将混元金斗交予虬首仙的这个决定做得简直是再正确不过了。这几千年的屈辱,于虬首仙而言或可磨砺道心。但想要真正不留下一丝心结,将磨难尽数化作提升自身修为的养料,也免不了要让他好好地出一口气。 当年文殊依仗盘古幡使得虬首仙毫无还手之力地败下阵去,如今,便也应该让文殊也同样尝一尝这般滋味。 况且,亲历过那一场交锋的文殊自然知道,混元金斗本该藏于太上老君的八景宫中。若没有圣人的默许,谁能从八景宫中盗出此宝?就是不知,此时被困于混元金斗之中的文殊会对这突然出现的灵宝作何感想了。 ——有关解开虬首仙身上禁制的人选,一直参与西游一事的东华帝君固然有着极大的嫌疑。但在混元金斗都出现了的当下,谁又能笃定不是太上老君静极思动,突然有了什么别的想法?而元始天尊一向与太上老君有着极深的默契,文殊又是否会怀疑他曾经的老师也参与其中了呢? 各中情形东华自然也想的明白,如此,才更显出通天亦有大智慧。 明明只是出于对弟子的爱护,但随心一举,却也将此局搅得更乱。 一个混元金斗,既给了虬首仙正面与文殊对抗的底气,也使得这简简单单的庇佑门徒的举动被蒙上了层层雾霭,让除了知晓混元金斗已经重新回到通天手中的太上老君以外的其他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神来之笔究竟是由谁落下的。 至于太上老君是否会主动跳出来说明混元金斗失窃?只看他至今仍沉默着便知道了。 所以,曾经的上清圣人立誓要予众生一线生机并非毫无把握的虚言。只不过赤子之心总是遭受雪压霜欺。有些人,仿佛就是要看到这样的人与他们一样选择妥协,才能继续洋洋得意地宣扬他们的道统才是正确。 “老狮子,你这是什么宝贝?” 孙悟空本以为虬首仙和文殊菩萨还要好好斗上一场,却不曾想这青毛狮子只是祭出了一样法宝,那文殊菩萨竟然就被毫无还手之力地摄了进去。 “莫不是同那老君盛丹的葫芦是一样的宝贝?” 虬首仙早就听闻过太上老君座下金角、银角两位童子下凡为难唐僧师徒的事,此时听孙悟空提起,自然知道他说的葫芦是什么。 “那紫金红葫芦如何能与我这混元金斗相比?” 虬首仙怀着几分炫耀的心思开口道。虽然通天并没有告诉他孙悟空是菩提的弟子、太上老君的徒孙,但是虬首仙既然看出了自家师尊很是喜欢这只猴子,而这猴子又已经有了师父,自然还是想要向这猴子好好宣扬一番截教的好处,以便必要时帮老师挖一挖墙角。 反正自封神大劫之后,谁都知道只要锄头挥得好,就没有挖不倒的墙角。各门各教诸弟子之间的关系既然已经混乱成了这样,那也就没有什么立场非要说另拜他人为师之人有什么不对的了。 ——没错,虬首仙就是这么双标。他要骂文殊“背师叛教”,却愿意相信大师兄多宝道人在西方教当如来佛祖一定是有苦衷的。毕竟他可是看出来了,大师兄去西方教绝对是做了极大的牺牲,连原本保养得格外顺滑柔软的毛发都秃了。若是出于本心,大师兄绝对不至于沦落到此等境界! 日常迫害多宝+1 多宝:师弟我谢谢你哦:) 第57章 “哦,不知这金斗有何玄妙?” 孙悟空好奇地打量着混元金斗。他不比上古洪荒时期的修者,最顶尖的那一部分手上都有几件先天灵宝,再次的也能找到些后天灵宝护身。作为出生时没能捞着伴生法宝的石猴儿,除了从那东海老龙王手中讨来的如意金箍棒,于法宝一事上,孙悟空倒还真能算得上是一贫如洗。 不过他也只是好奇,并没有生出什么强取豪夺的心思。毕竟有金箍棒在手,孙悟空应付起大多数妖魔鬼怪来,都已经足够得心应手。就像他从金角、银角手中骗到了紫金红葫芦,最后老君前来讨要时也还是还给了他一样。与其说孙悟空是在觊觎这些法宝,倒不如说是像小孩子见到了新奇的玩具,总是要忍不住上手把玩一番。 不过虬首仙与他无冤无仇,孙悟空也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不通人情的野猴子了。所以他打量这混元金斗之时,眸光清正,并不见半点贪婪之意。 如此,虬首仙也自然乐得与孙悟空分享这混元金斗的妙处。 第86章 “生于开天,装尽乾坤四海。原来,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宝物。” 孙悟空之前哄骗精细鬼、伶俐虫时,编出了一个能够装得下天的葫芦,还让玉帝配合他演了一出遮天大戏,才将两个小怪哄得瞠目结舌,傻乎乎地将自家真宝贝换给了他。 那时孙悟空只是兀自得意,还道几个小妖怪包括那所谓的金角大王、银角大王,竟是什么鬼话都信得。却不曾想,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宝物。不过是他坐井观天,不曾见过。想来那两个童子跟在老君身边,一定是听说过类似的法宝,方才会将他扯的谎信以为真吧。 ——老实说,这倒是高看太上老君身边的两个童子了。 “当然,此物在我师尊的诸多法宝中亦称得上是顶尖。不过老师并不吝啬法宝,便是再珍贵的宝物,也会将它赠予门下弟子护身。” “你老师是……” 孙悟空凑到虬首仙身边,听他用如此推崇的语气谈论起自己的师父,心下倒是难得有几分酸涩。 唐僧虽好,但于孙悟空而言,为他明心启智的菩提祖师仍是他不肯忘怀的恩师。只可惜,出山之前,祖师不许他在外提起师父一字,他也只能咬牙将一切咽下。然而有时夜深人静,为唐僧守夜之时,即便是看似没心没肺的猴子,也总是会想起昔年在斜月三星洞的时光,美好得恍若一场幻梦。 虬首仙看了看天地四方,却没有回答孙悟空的问题,而是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圣人名讳包含道意,言语间便可能牵动天道的关注。他虽然得了老师的支持,可以对文殊出手,但却不便随意提起老师的名讳。 “待得日后,我定为大圣引荐。” 他低声解释道,心中想的却是不知道老师会不会收了这猴子做他们的小师弟。 孙悟空不知道虬首仙正计划着要给他找一个新师父,见他摆出这般不便提及的模样,也不多问,眼珠转了转,换了一个话题。 “老狮子,你就打算这么拘着菩萨?” 就不怕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这么些年下来,神仙菩萨们的套路孙悟空也算是了如指掌了。 虬首仙将混元金斗放在耳侧晃了晃,然后才心满意足地将之收入袖中放好。 “大圣不必挂心。”西方教之中,除了慈航、普贤,怕是没有人会前来找寻文殊。 而有了混元金斗在手,他们两位若当真前来找他,怕不是宛如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呸呸呸,自己才不是狗呢。 “那一位你也不怕?”孙悟空比了个手掌的姿势。 “他不会来。” 虬首仙对此还是颇有信心的。自己在西方教中那么多年,都不曾当面对上过大师兄。这一方面是因为文殊还有那么点懂事,若有事要前去拜谒如来,并不会带上他;而另一方面,则是大师兄有意避开了他们这些故人。 不过他也能够理解大师兄的心情,谁家毛绒绒会愿意在毛发被剃掉了大半的情况下出门呢?大师兄没有变成窝里蹲已经是牺牲很大了,又怎么愿意见到将一身青毛保养得又茂密又柔顺的他? 便是准提、接引给大师兄施压,也不大可能说得动大师兄跑来找他。 “如此,那俺老孙便回去了。” 事情尘埃落定,他还要继续护送唐僧前往西天呢。 “大圣一路顺风,吾亦去也。” 虬首仙冲孙悟空一礼,也准备离开此地。虽说文殊失踪西方教不一定派的出人来找,但大大咧咧地继续待在这里,却也不是智者所为。 而他亦不能去同东华帝君座下的紫府灵官会合,不然,师尊的故布迷局之策,就要失去效果了。 不过,有一个地方倒是他可以去的。不但能继续将这一片浑水搅得更浑,还能将文殊这个烫手山芋交出去。 待孙悟空回去见了唐僧,只简单地交代了几句虬首仙与文殊菩萨一道走了——这倒也不是什么谎话,师徒四人便又辞别了乌鸡国国王,仍往灵山而去。 孙悟空顾虑着唐僧肉/体凡胎,而虬首仙与文殊菩萨对峙一事明显牵扯甚大,不愿唐僧卷入其中,有什么万一,故而不曾直言相告。而唐僧也猜出了虬首仙一事并不似孙悟空所说的那么简单,否则悟空也不可能一去那么久。但徒儿有事瞒着他,既然不是出于恶意,那么他也就没有刨根问底的道理。 反正他知晓大徒弟做事一向细致谨慎,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了他好,那他又何必非要追根究底,使徒儿为难呢? “你竟要他前往蜀中?” 东华见了虬首仙的目的地,一时也忍不住扶额。莫不是截教中人自上而下都是那么的心大?清源明明在封神之时也曾与他们两相对立,结果通天见了他,“杨小二”叫得欢不说,还成天给人家塞徒弟。而这虬首仙也是。刚坑完人家师伯,哪怕是有自家师尊的指点,竟然也能毫不犹豫地跑去找清源避难? “如此岂不妙哉?” 通天倒是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好极了。反正虬首仙哪怕捉了文殊,也不可能对他下死手。这等烫手山芋,还是交给他们阐教自己人解决为妙。至于怕杨戬因此报复于虬首仙?那就更是笑话了。 谁都能看得出,此事上总归是文殊理亏。纵使阐教众人帮亲不帮理,但谁让杨戬看到的是整个玄门呢?如此,虬首仙又如何不是“亲”?蜀中又岂不是一个绝好的去处? 第87章 第58章 且说唐僧师徒四人自辞别乌鸡国国王后,一路翻山越岭,好不辛苦。好在春去秋来,秋尽冬至,却也是难得太平了大半年,不曾再有什么妖魔鬼怪、坎坷考验拦在路上。 直至那日被一条黑水河横在途中,马不能进,也自有河神告知河中作怪之人的身份,请来西海大太子摩昂降住了他那在黑水河中兴风作浪的表弟。 复得水府的河神殷勤地为唐僧师徒在黑水河中开出一条大路来,孙悟空扛着金箍棒走在最前面,八戒牵马,沙僧挑担,但见前路坦荡,虽遥不惧。 是夜。 唐僧师徒寻了一处人家小憩,而白龙马则被牵在外面,后腿微弯着休息。 “敖烈。” 倏尔,一声低唤响在白龙马耳畔。小白龙睁开了双眼,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唐僧睡着的那个房间,心知孙悟空此时定然亦抬头望向了他。 不过,大师兄为猴一向是极好的。这么些时日相处下来,他知晓威名赫赫的齐天大圣本性仁义,很多时候倒也不愿意再瞒着他做些什么谋算。 好在紫府的立场虽与西方相悖,但却并不是要害了师父他们什么,一路上所行之事,反而于他们多有助益。敖烈这才能够坦然面对他的大师兄,而不至于觉得有所亏欠。 他挣开了被系在木桩上的缰绳,马蹄轻巧地顺着呼喊声传来的方向跑去。而在他的身后,小屋寂静,大师兄果然没有要追出来探究他的行踪的意思。 “大哥。” 待到了林子深处,小白龙才嘶鸣一声,化为人形。 早已候在那里的摩昂看着自家三弟对龙马形态习以为常的模样,眉心微微蹙起,只衬得眉间那一点朱砂痣愈发地红艳逼人。 “你又是何苦?” 摩昂长叹一声,第无数次发现自己总是弄不明白自家弟弟、妹妹们的想法。 “大哥。”敖烈微微笑了起来,是遇到了真心相待的亲人的那种暖融的笑意。“有些事,我总归是要试上一试的,总不能让你护着我们一辈子……” 如果说他们的父亲西海龙王敖顺是龙族之中最不负责任的父亲了的话,那么对于西海龙宫的龙子、龙女们来说,大哥摩昂就是最为可靠的兄长。 他们这些弟弟妹妹们都是亲眼看着摩昂怎样一点一点地磨砺自己,让自己拥有强大到足以让父王正视的实力,然后再凭借由此而获得的在西海龙宫之中的话语权,庇护他们这些没用的弟弟妹妹们的。 他们不是不想帮大哥分担些什么。但是对于龙族来说,年龄的差距往往等同于实力的天堑。即使他们努力了,但也并不是所有龙都能够有像大哥这样的天资,在年龄差了一辈的情况下,还能锤炼出无限逼近父王的力量。 至于以智取胜……很遗憾,等级分明又避居一隅多年的龙族实际上生存起来并不需要多少智慧。 当初,刚刚成年的敖烈本以为同北海龙女的婚约会给他带来一些不一样的机遇,能让他替大哥分担一部分压力,让大哥不用那么拼命。 至于喜不喜欢敖琬……虽然父王不曾问过他的意见,但后来东海龙王找机会偷偷带他去见过他的未婚妻。或许是从小到大父亲的冷待让他多少有些感情淡薄,他对于自己的另一半没有任何的幻想或是预设。敖琬没有什么不好的,如此便够了。 对他来说,虽然那时他年岁尚小,但他也已经隐隐约约感受到了,继续囿于西海龙宫之中只会在这一潭死水下越陷越深。他需要改变,才能让自己成为大哥的助力而非负累。 可惜,显然他未能满足敖琬对于爱情的幻想。 连生来体弱的龙女都能决然地为了追求自己的爱情而逃离龙宫,他却仍软弱无能地被困在西海,无望地等待着不知道何时又由谁抛来的绳索将他从这一潭死水中拽出去。 他不是没有想过学敖琬那样离开,想来他们的父王也不会在意他的消失。只是,成也龙族,败也龙族。他固然因为生而为龙从一开始就站在了比很多妖族更高的地方,但却也被龙族的身份束缚,即使离开了西海,天地之大,也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 大哥已经为他们操碎了心。他可以不在乎他们的父王,但难道就能够这么赌气般地离开,让大哥忧心牵挂吗? 所以,他只能继续等待,直到那日看懂了东海龙王的暗示,心口“噗噗”跳动着,做出了恐怕谁也没有想到的大胆之事。 父王顺势将那颗龙珠拍入他体内亦令他诧异不已。不过不论是出于那一点不知是否存在的慈父之心,还是因为看出了其中东海龙王的插手而为龙族大势计,方才做出这样的决定,他都愿意感谢父王能够给自己这样一次机会。 玉帝降旨、天罚加身他不曾畏惧,反倒感受到了压抑那么多年后难得地畅快。 不过,那日对上大哥惊惧的眼神时,他确实不免有几分愧疚。但他也能够用沉凝镇定的眼神安抚大哥,让他相信自己是心有成算,而非莽撞妄为。 “你啊,在龙宫不快乐吗?” 摩昂拍了拍敖烈的肩膀,他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弟弟,发现几年不见,虽然他弟弟要化作龙马,驮那唐僧一路西行,但整个龙的精气神,却与原本在龙宫中时有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大哥难道快乐吗?” 第88章 敖烈看着白衫黑袍的摩昂,轻声说。 龙宫本该是他们的家,可于大哥而言,除了他们这几个弟弟妹妹,龙宫之中,怕就只剩下了公事公办。 父王能够为他们的表弟计之深远,却从来都看不到大哥的优秀与努力。 “三弟!” 子不言父过,摩昂不希望敖烈再继续说下去。 “大哥,鼍龙招惹了唐僧师徒,父王必不会再对他有什么好脸色。”敖烈在摩昂面前一向是极乖巧的弟弟,见兄长不悦,便也不再顺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说。“姑姑的儿子,我西海龙宫照拂一二也就罢了,断没有让他们翻过身来做主人的道理。” “此事我心中有数,你莫要再冒险。”摩昂眉头皱起又松开,到底不舍得对弟弟说什么重话。 “黑水河是父王选的,要吃唐僧肉的是鼍龙。如今惹出祸来,又与我何干?” 敖烈唇含冷笑,不知是为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鼍龙,还是为一心怜惜先后丧父、丧母的外甥,便将鼍龙宠成这般模样的西海龙王。 第59章 摩昂无奈,知晓自家三弟与洞庭龙女相识,早年间便看不惯泾河龙王一家的行事作风,即便是对着嫡亲的姑姑、父王的妹妹,也不曾有几分亲情,就更遑论是九个表弟了。 不过要说摩昂对自家那九个表弟有多少感情倒也不是。只是担忧父王会疑心此事上有敖烈从中作梗,迁怒于敖烈罢了。 “叔父既然决定要龙族与齐天大圣、未来的佛门中流砥柱交好,父王又岂会顾惜一个在龙王下令后还敢对唐僧下手的外甥?”敖烈对此倒是毫不担心,反而劝说摩昂。“大哥,你此番千万要在父王面前保下鼍龙的性命。如此,父王对他的厌恶才会日益加深,而不至于因为一朝身死、诸事皆了,反倒让父王事后怀念起他的好来。” 只有鼍龙活着,时时出现在父王的面前,父王才会一直记得他给西海龙宫、给龙族惹出的麻烦,而不至于轻描淡写地淡忘。 他们那个姑姑,当年一心要嫁与泾河龙王,为此与父王一度决裂,但婚后又常常不顾脸面地跑来西海龙宫,拿自家事物补贴泾河龙宫,父王又何尝不曾因此恼过她?只可惜,在亲眼看着妹妹郁郁寡欢地死在自己面前后,父王那一点稀薄的兄妹之情又骤然泛滥了起来,倒是昏了头似地对九个外甥掏心掏肺,彷如睁眼瞎一般看不到泾河龙王这九个儿子对他没有出面替他们父亲求情而生出的怨怼和将一切视作补偿的理所当然。 “我明白。”摩昂自然知道敖烈谋划那么多,都是为了他好。 两兄弟在深夜的密林中再说了些家常话,直至天色渐明,摩昂方才不舍地准备离开。 “三弟,西行一路艰辛,你且保重自己。” “大哥放心。” 敖烈不顾摩昂身上的玄色披风沾上了一层晨露,给了自家大哥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才重新化为白马的模样,小跑着回到了唐僧他们借住的小屋院外,自己将缰绳重新拴在了木桩上。 而摩昂则一直站在原地,注视着小白龙远去的身影,待得屋内隐隐传来响动后,方才一个旋身化作龙形,将身影潜藏于云层中,直往西海而去。 孙悟空起来后,趁着晨起给马儿喂草料的功夫,跑来顺了顺小白龙的鬓毛。对上小白龙明显还带着晶亮喜悦的眼神时,无声地笑了笑。 小白龙低下头拱了拱孙悟空的腹心,于是换来了猴哥的爽朗笑声。 不远处,是八戒和沙僧准备好了斋饭,与唐僧一起依次落座。而唐僧则看着一大早便跑去逗马儿的大徒弟,无奈地摇了摇头,提高声音喊道:“悟空,来吃饭了。” 田间,各家各户都推开了院门。有炊烟自每户的屋上升起,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无声地自云层间穿行而过的龙子脸上亦浮现了笑容,龙气卷起祥云,仿佛昭示了一整日的好天气。 “敖烈与摩昂接触,我等不需要阻止吗?” 小秘境中,方砚看着这和谐的一幕,想到其中付出了他们多少努力,不免也升起一种成就感。 “西海龙宫兄弟间的深厚感情外人多多少少都清楚。敖烈若是对摩昂避而不见,才更惹人生疑。” “那孙悟空?” “教主既然让虬首仙在孙悟空面前展露了那么多东西,就意味着有些事也该透露给他知道了。更何况,混元一气太乙金仙,又有火眼金睛在身,我等的小动作,你当真以为能全然瞒过他?” 方砚一怔,旋即自嘲地叹了口气。 也是,他们纵使背靠帝君,但本质上,修为却大多都不如那齐天大圣。帝君的手段,孙悟空不能察觉。但他们前前后后在孙悟空面前出现了那么多次,指望尽数瞒着他,确实不大可能。 “既如此,日后可要直接现身相助?”他们隐藏自己所花费的功夫,也是不菲。 采碧摇了摇头。 “齐天大圣不会挑明这一点,我们也不可现身。” 否则,天庭和西天会使出什么手段来,就未可知了。 “沉殷主动要去通天河擒那灵感大王,如今可是归来了?”采碧算了下时日,不禁微微蹙眉。 “不曾。”方砚也想了想,发现沉殷走的时间确实长了些。但那灵感大王不过是一条小小的金鱼,不知得了什么机缘,又有一柄颇有几分不凡的九瓣铜锤在手,方才能在通天河中兴风作浪。沉殷虽然不擅水战,但在通天犀与他同行的情况下,自可以在水中辟出一方陆域来,应当不至于敌不过那灵感大王。“有通天犀随行,当不至于出什么大事。” 第89章 采碧却仍有几分放心不下,将此间情况告知远在蜀中的菩提祖师,使他凭昆仑镜看了通天河那处一眼,这才发现情况不妙。 “不好,慈航出手了!” 菩提祖师也没有想到一条小小的金鱼竟然能与慈航扯上关系。见他手中提了一个紫竹篮儿、一个紫竹笼儿,被困在其中的正是灵感大王与沉殷,菩提连忙再行演算天机,这才发现原本的天机被人篡改,那灵感大王竟是慈航莲花池中养大的金鱼! “我们中计了。” 采碧得到这个消息,面色一沉。 前时他们行事颇为顺利,故而不曾想过西方教会有菩萨出手扰乱天机,甚至不惜放弃一场布置已久的劫难也要误导他们的判断。不过此番观音打破他们一直保持的默契,骤然出手,想必是与失踪的文殊有几分关系。 若是如此…… “此事是老道之过,我……” 菩提祖师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有些焦虑,甚至险些扯下来几根。但是这件事确实是他的责任。若非因为他的推演让紫府灵官没有把通天河中的金鱼看得有多么严重,沉殷与通天犀也不会落入慈航之手。即便他实在是不想出现在三界众人面前,也不好在这种时候还逃避下去。 “真人不必如此。”采碧只是惊乱了一刹便镇定了下来,“既然观世音菩萨候在通天河等我们,想必此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我先同菩萨见上一见,若事有不协,再有劳真人出手。” 菩提见采碧胸有成竹的模样,也努力端了端自己的高人作风。 “如此……唉,也好。若灵官有需要,老道绝不推辞。” 采碧同方砚和[犭也]狼交代了几句,然后便孤身一人前往了通天河。 通天河宽广无边,人烟稀少,唯有重利的行商冒着船翻人亡的危险,往来于宽阔河岸两旁,做着倒买倒卖的生意。 采碧一路纵云来到了通天河旁,见河上高空,有祥云一朵藏于诸多云彩间,便知是观音菩萨的所在,恭恭敬敬地前去谒见。 “紫府门下灵官采碧,见过南海观世音菩萨。” “不必多礼。” 观音一手持着杨枝净瓶,另一手轻轻上托,便扶起了正欲拜倒的采碧。 “灵枝玉翠,仙姿自成,不愧是紫府门下出身。”观音见采碧一身灵气逼人,周身灵光清正,不由得赞叹道。 草木成精本就颇为艰难,似采碧这般凡枝所化,更是不易。她今日能有这等修为,一是有大机缘,却也是有大毅力。否则,世间桃妖魅心惑人者众,又为何不见有采碧这样的境界? “不敢当菩萨如此盛赞。” 采碧拱手为礼,而后直言道:“不知我这位沉殷道友,可是有何处冒犯了菩萨?” 此时沉殷被观音一笼罩住,早已被迫化为了原形,玉爪灰羽,在笼中不断地挣扎。 观音微微一笑,一指定住沉殷,对采碧道:“不曾。” “那为何……” “此子与这鱼儿在通天河中缠斗,掀起滔天巨浪,使河上船家尽皆丧命。又祸及岸上百姓,水淹近百口人家。” 见采碧似要有所言,观音一手立于胸前,继续道:“我既路过此地,得见此等惨事,我佛慈悲,自当擒下恶徒。” “想来帝君也是被此子蒙蔽,不知其凶性,或是不慎走失了门下弟子,方才有此一着。” “菩萨所言不然。” “哦?” “我知晓沉殷脾性。他是听闻通天河中有妖孽作祟,命百姓祭献童男童女,急公近义,想着要为民除害,方才出手与那妖孽缠斗。” “那莫非因他而死的百姓便要白白牺牲?” “非也。我等知晓沉殷性格,阻拦不及,唯恐他行事粗漏大意,伤及无辜,所以特意拜托了一位前辈与他同行。” “想是那通天犀吧。”观音面色不变,他放了通天犀,自然是为了引紫府灵官中能做得了主的人来此。虽不知为何采碧到得如此之快,但一只通天犀而已,又改变的了什么大局? “然。通天犀有避水之能,凡人落于水中,得通天犀相救,必然不死。” “通天犀见吾到来,仓促逃离。吾不曾见其救得凡人。” “通天犀救得下凡人,却因要看顾沉殷,不能长久护持。但这通天河中,还有白鼋。”采碧胸有成竹。他们虽然公然派沉殷与灵感大王相斗,但也不会忽视了通天河中原本的生灵。若掀了灵感大王,却又有一只大鳖与唐僧师徒为难,他们岂非白费功夫? 更何况通天河宽阔无边,等闲舟船难渡。若要唐僧师徒宾至如归,好客雅量的白鼋岂不该主动负其过河? 而那白鼋与通天河两岸百姓有香火之情,沉殷打起架来顾不上旁的,通天犀跟在他身侧,除了予他助力外,便是要好好“说服”白鼋一番。如此,自当不会放任沉殷这一架打出人命来。 这也是采碧敢于直接跑来与观音交涉的底气。除非观音当真不管不顾,不讲究什么证据也要强行与他们讨要文殊。否则,怎么看占理的都是他们。 毕竟,修行之人降妖除魔,总不至于犯了什么清规戒律吧?反倒是观音。不论他说得如何慈悲为怀,也改变不了他纵自己池中金鱼在此地吃了那么多年童男童女的事实。 [1]《桃花源记》:“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第90章 [2]《抱朴子》:“通天犀,角有一白理,如綎者,以盛米置群鸡中,鸡辄惊,故名曰骇鸡犀。得其通天,以刻为鱼,衔以入水,当为开方三尺,所得气息。” 第60章 一条小小的金鱼,纵使天天在落伽山中听经论道,修得手段,但想要瞒过观音的眼睛,取莲花池中未开的菡萏炼成法器,又逃出南海去,也并非是什么易事。 灵感大王于通天河中兴风作浪,这本就是西方教为唐僧备下的又一场劫难。金鱼既出自南海,观音也自然不会对通天河中原有的那头老鳖一无所知。 不过,一如昔年阐教对截教门人的轻视,观音对于这头连人形都不曾修得的白鼋更是不曾有过多少在意。 毕竟,他池中的一条金鱼就能压得这白鼋不敢翻身,观音又怎么会想到,在他以神识多次扫过通天河的情况下,白鼋竟然还敢帮着那海东青与通天犀,瞒下他们将那群凡人尽数救下的事实。而白鼋那阻碍了他化形的龟壳,也竟然真的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隐匿那些凡人的气息。 不,若是如此…… 观音看着通天河中的白鼋随着采碧打出去的手势慢慢浮出水面,自龟壳中放出那些被他藏起来的凡人,还有观音本以为早就已经远遁而去,去寻紫府灵官了的通天犀。 他倒是不曾想到,通天犀这等上古妖族后裔,竟然与紫府灵官有如此深厚的情谊! 不过,这也是观音入了佛门后,消息不及在阐教中时身为元始天尊嫡传弟子那般灵通的缘故。 东华帝君乃三足金乌转世一事,本就是天道并几位圣人方才知晓的秘密。毕竟若要抹去一个人存在的痕迹,闭口不提才是最好的选择。既然东华帝君没有了前世的记忆,彼时几位圣人自然不会将他原本的身份广而告之,而是干脆默认了妖皇帝俊和东皇太一都陨落在了巫妖两族最后一战之中的说法。 东海龙王是因为龙族存世时间足够久,且龙族又有秘法得以传承记忆方才隐约知道东华帝君的身份。 而更多人知晓东华帝君的前身,则是直到封神之后,他开始有所行动,诸圣才察觉出其已然恢复了记忆,将他乃三足金乌转世一事透露给了亲近信重之人以作防备。 如此,在封神后便入了西方教,又隐隐被准提、接引怀疑的前·阐教慈航真人、现·南海观世音菩萨自然不会明白东华帝君这四个字背后所代表的东西。而在此基础上,他将紫府灵官与上古妖族看作合作的两方势力而非同气连枝、仿若兄弟般亲密无间的战友便也就不足为奇了。 妖族之间也不是一团和气的,尤其是似采碧、沉殷这等没有什么特别的出身,依仗着投入了仙神门下方才得以修道求真的普通妖族同如通天犀一样有着上古血脉传承、天赋神通的妖族之间更是有着极大的隔阂。 所以观音对于在他擒下沉殷后,通天犀转身就跑一事并没有任何怀疑。更没有想到,通天犀竟然不是去寻紫府灵官,让紫府灵官们自己想办法前来救沉殷。而是趁他不注意,藏入了白鼋的龟甲中,安抚白鼋的情绪,使他在自己的威胁下,仍保持了沉默。直到采碧到来,方才现出身来,狠狠地打了他的脸。 “菩萨。” 一犀一鳖倒是不曾对观音视而不见。不过前者语气淡然,后者虽是问候,话声里却充满了心虚与恐惧。 然而就是这样一头白鼋,竟当真瞒过了观音,让他此刻纵使有妖质在手,亦没了先前的大义凛然。 不过,想想也不难理解。白鼋在此地修行了那么多年,最大的渴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得脱本壳,化为人形。 通天犀自己虽不喜人身,却有上古传承在手。而采碧、沉殷等妖于白鼋而来,更是意味着化形的希望。 若白鼋不曾遇见他们,或许会因为灵感大王一事,寄希望于西方。 如今有同族愿意指点,又听得通天犀讲了讲佛门中人常以术法拘禁妖族,缚其修为,或为宠物,或为坐骑的事。更有沉殷在外现身说法,被强行拘在竹笼中,挣扎声厉。如此,白鼋自是不敢独自冒头,将自己送到观音的眼皮子底下。 直到采碧出现,白鼋又被通天犀说服,知道他们背后还站着东华紫府少阳帝君和一位神秘的妖族首领,他才有胆量浮出水面来,将被他藏起来的凡人一一放出。 而那些凡人们又何尝经历过这样的刺激?只是如往常一般搏命行于河上,一个浪头打来,本以为小命休矣,却被某股力量捕获,放到了一个安静黑暗的空间之中。那空间之中仿佛没有时光流逝,而待得他们再见天日,便看到了祥云之上,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南海观世音菩萨正持杨枝净瓶端立微笑。虽然这笑看上去有几分古怪,然而认出了法身为谁,被通天犀和白鼋联手救下的百姓们还是纷纷拜倒,磕头礼拜,谢过菩萨救命之恩。 一见这架势,观音下意识就端起了自己的悲悯做派,直到凡人礼敬毕,他方才拂袖将他们送走。只是如此,当观音再看向采碧等人时,也就没有了先前的强硬。 观音解开了沉殷身上的定身术。 而无需再在观音面前出演被盟友抛弃,愤怒不已、垂死挣扎,顺带提醒白鼋西方教这种动辄将妖打回原形的做派的沉殷也不再在笼中浪费自己的精力。他收敛羽翼,纵使身陷囹圄,亦傲然挺立。 第91章 “此子与我有缘。”观音其人,既是如来亲自盖章的能干,又岂会一直耿耿于怀于自己的棋差一招。既然论理略输一筹,那便上他们西方教的万能话术。“我那落伽山后,无人看管,我要带他去做个守山大神。” 反正妖已经到了他的手中,自然是由他说了算。 采碧也不曾料到,好好的阐教十二金仙慈航真人,进了西方教后竟也学会了这般无耻的套路。不过想想当年哪吒一箭射死石矶娘娘的弟子后,他的师父太乙真人对石矶娘娘说的那番话,如今慈航有这样厚的脸皮,倒也好像不能全怪西方教风气不正,想是阐教十二金仙本来就有几分无赖。 “菩萨强扣我紫府门人,怕是不好与帝君交代。” 论身份地位,总归是东华紫府少阳帝君要高出菩萨几分。 “我佛如来为我往东土寻取经人一事赐下过金紧禁三个箍儿。前时我将紧箍儿赠与唐僧,却不知因何被他失落了。如今我手上还有金箍儿、禁锢儿,不知哪个更适合这只鹰儿呢?” 观音微笑。 只要他避而不答,问题就不存在。 这般,就要看此时哪一方更为着急了。 “我那落伽山后,无人看管,我要带他去做个守山大神”是《西游记》第十七回观音收服黑熊罴时说的话。不过熊罴的剧情被方砚改了,所以就倒霉催地落到了沉殷头上x 作者君掐指一算,发现日更的第六十天是个极好的日子,于是决定来一波抽奖。 抽十个全订的小天使随机分晋江币哦~上午9:00开,是鉴定血统的时候了/doge 第61章 现下的情形是观音一人与采碧、通天犀并白鼋对峙。只可惜,采碧三妖加在一起的战斗力,也及不上曾经的阐教十二金仙,如今的南海观世音菩萨。更何况,他手中还有妖质在手。哪怕采碧他们知道顾忌着东华帝君的存在,观音必不敢对他们下死手,但若是沉殷当真被他带上了金箍儿或是禁锢儿,那就不像是现在仅仅被拘在笼子里那么简单了。 一时间,原本似乎往他们这一边倾斜了的天平又瞬间倒回了观音那侧。而归根结底,不过是对方拳头更硬。所以哪怕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所谓的“有缘”不过是一句空话,也无从反驳。 ——人家之前愿意跟你讲道理,你才有辩驳的机会。而如今对方掀了脸皮不要,你纵使占理,又能如何? 气氛一时沉凝了下来,战斗似乎一触即发。然而采碧却只能深吸一口气,克制住自己动手的欲望。 一旦动了手,那才是真的再无转圜的余地。 “菩萨。”她面露苦笑,既然不敌,那就干脆示弱到底。“何必为难晚辈?” “岂敢?”观音于是愈发显得高高在上,气度盎然。“我不过是见猎心喜,想要送这小鹰一份机缘罢了。灵官如何这般恶意揣度本座?” 他摆出一副惊诧的模样,好像当真是被人冤枉了一般。 “落伽山人才济济,菩萨身边既已有惠岸行者、善财龙女相随,想必看不上我等根脚普通的小妖。” “非也。”观音继续微笑,“灵官如此说,我倒是想起我落伽山还缺一位善财童子。听闻草木之灵无有性别,不知灵官可愿随我回南海?” 莫说是采碧,便是一旁自以为自己也算是见多识广的白鼋都不曾想到过,传说中的观世音菩萨竟然是这般混不吝的模样。 无论采碧修为如何弱于观音,她此时站在这里,代表的都是她背后的东华紫府少阳帝君。而观音先前不打招呼扣下了沉殷想带走也就罢了,竟然连采碧都不愿意放过?这是当真要彻底与紫府治下、三岛十洲所代表的势力撕破脸面吗? 采碧心下一沉,面上却还是尽量维持着温婉柔弱的模样。 “采碧受帝君大恩,不敢背离,多谢菩萨厚爱。” 然而到底是心绪不定,一枝桃枝自背脊处生出,“嗖嗖”落下了大片桃花,而后才被像是刚反应过来自己现了原身的采碧收回去。 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通天犀嗅着鼻尖萦绕的淡淡桃花香,低下头,掩去了眼底闪过的一抹流光。 观音见采碧因为这番变故面色苍白了几分,心下对要说之事不由得有了底,也不再继续为难威胁身为紫府灵官的他们。 “既是如此,吾亦不好强求。” 风吹起,将落在地上的桃花瓣吹散了开去,有几片飘进了沉殷所在的紫竹笼中。 观音看了一眼,见这桃花虽然因为是自采碧身上开出的,多了几分灵气,但确实只是几朵凡花,便也没有在意。毕竟其上若当真暗藏了什么术法,不说以他的境界理当能够一眼看破,便是他特意编的、能够压制妖修的紫竹笼也不会让花瓣飘进去。 “只是这小鹰儿,就随我走吧。” 他提起竹篮、竹笼,作势要离开,果然见之前始终不愿意率先开口的采碧面上浮现挣扎的神情,张了张口,就要…… 轰—— 一道无声的巨响响在观音的心间。 他反应迅速地一手掐诀,却只看到原本四散开的、混杂在零落的花瓣中的十二朵完整的桃花上,有翠色的光柱冲霄而起,而不能马上分辨他们到底使了何种手段。 而不比对此全然没有了解的观音,被解开了定身术的沉殷在光柱刚起之时就趁机就势一滚,连带着困住他的紫竹笼一道撞入了其中一根光柱中。而通天犀推了白鼋一把,两妖也各自遁入了一根光柱内。 第92章 被观音打回原形的灵感大王像是看出了什么,鱼尾用力一甩,同样学着沉殷的模样翻进了最近的那根光柱。 而采碧则是化为了原形,桃花满枝,仿佛在这一刹那要将这么多年未开的桃花全数开尽。 观音被骤然而起的时空乱流冲退了几步,看着瞬息之间气息大跌的采碧。 “你疯了!” 十二朵桃花中蕴藏着十二滴精血,而看采碧此时的模样,她能够凝练出来的精血,怕也就只有这十二滴。 如此,这光柱树立的每一秒,便都是在燃烧她的精血和修为。 隔着重重叠叠的时空,采碧冲观音摇了摇花枝,而后启动阵法,带着其他几妖一道消失在了通天河上。 徒留观音看着空空如也的空地,难得感到了心梗。到手的鸭子,竟然就这么飞了……他手上一用力,那根娇弱的杨柳枝便被折成了两段。观音愤愤地将之丢入了通天河中,却也只能选择暂时回转南海。 已经与通天一道从扬州一路游览到了江城的东华突然脚步一顿,面上浮现出一抹凝重之色。 “怎么了?” 通天察觉出东华此时的神情不对,也停下脚步,开口问道。 “采碧他们怕是遇上大麻烦了。”东华看着通天,眼带歉意。“我们……” “你既于世间道上已有所感悟,我们此行的目的便也达到了。”通天制止了东华想要说的话,“若是无事,偷得浮生半日闲也无妨。但既然事出有变,还当以大局为重。” 于是东华也不再多言,解开了身上为了掩盖修为和行踪所下的层层禁制,纵云化光,转瞬回了紫府。 ——对于采碧而言,她心中最安全的地方,自然莫过于三岛十洲中的紫府。 当东华和通天赶回紫府时,阆风和拾兰已经将采碧几妖逐一安置好,并分别安排了人替他们疗伤。 为了启动阵法,采碧固然是损耗最重的那个,但是进入了光柱之中的通天犀、白鼋、沉殷、灵感大王实际上也同样分担了阵法所需的灵气和精血。否则,此时回到紫府的采碧怕是就不只是元气大伤,而是精气耗尽了。 作为亲手将这一阵法教给采碧的人,东华自然知道启动这一阵法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幸而白鼋和灵感大王亦不曾抵抗光柱对于他们体内灵气的抽取,不然若十二滴精血仅保留下了通天犀和沉殷所在光柱内的那两滴,那么采碧会就此陨落也说不定。 毕竟,植物固然生命力顽强,但采碧到底不是盘古父神。他参考巫族当年的十二都天神煞大阵改编出来的阵法,教给采碧是为了让战力薄弱的她在绝境之时有逃生之机,而不是在尚还能向他求助的时候拼命。 “帝君……” 已经维持不了人形只能化为原身扎根在紫府大地上的采碧看到东华不赞同的眼神,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想到自己此时光秃秃的枝干又觉得还是让帝君继续失望下去不再多看她一眼才好。 东华拍了拍她的主干,“紫府地脉之力充足,你好好养伤。” 也就是让她不用顾惜地脉损耗,尽可能多地弥补自身。 “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慈航竟敢如此欺我门下,我自会替你们讨回公道。” 事已至此,再责难采碧为何不及时向他们求助也是无用。东华不是不知晓他们的心思。自他以三岛十洲庇护这些散修妖族以来,如采碧一样削尖了脑袋努力成为紫府灵官的都是自觉深受他大恩,想要回报于他的修士。 他不需要这份回报,可他们却不愿意就此揭过。往日里替他照料生活、收集情报只当是分内之事,此番难得有需要他们完成的重要任务,采碧自然不愿意轻易像他求援,更生怕坏了他随时可能到来的、突破的契机。 逐一看过沉殷他们的伤势,解开了沉殷和灵感大王身上的紫竹笼、紫竹篮,又将灵感大王和白鼋两个外妖安排好后,东华方才有了一丝空闲。 “采碧用的那个阵法……” 通天不是观音,哪怕没有亲眼看到,也从采碧身上的使用痕迹看出了端倪。 “我闲时曾推演过十二都天神煞大阵。采碧见过几次后,竟然有所感悟。”他当然也不吝于指点门下紫府灵官一番。当初见采碧的机缘有几分落在了十二都天神煞阵上,便有心继续研究了下去,算是为她量身打造了一套保命的阵法。 十二都天神煞大阵是十二祖巫借盘古精血之力,聚天地煞气,凝出盘古真身。其关键有二,一为盘古精血,二为天地煞气。 采碧不是巫族,自然没有盘古精血,更不可能召唤出盘古真身。但东华却看中了十二都天神煞大阵制造重叠空间,克制挪移的特性。 硬件不允许,那便舍弃十二都天神煞大阵与精血拥有者等同的战力,只偏重于其在空间上的玄妙。不需要法宝,可以将精血藏于花枝之中使人难以提防。以此,来作为穷途末路之时打开逃生通道的手段。 十二滴精血由自身来出,召唤的自然也是自己的真身。碧血桃花,微妙地契合了血光之煞。虽然不及十二祖巫能够汇聚的天地煞气可怖,却也勉强支撑得起阵势。战力不曾叠加或是翻倍,但燃烧精血的刹那便可引得空间动荡。阵势之下困人或是逃生皆可,端看对阵双方的修为差距。 所以,采碧不是只能凝结十二滴精血,而是有意只凝了十二滴。其中蕴含的真元精气被反复凝练,一滴精血能够燃烧多久,阵势便有多大的威力。 第93章 不过,当她以此硬抗境界差距颇大的对手时,精血的消耗速度自然会加快。更不用说是不仅将阵势作用于己身,还囊括进了其他人。 若是当时采碧身边有十二个同伴,那亦称不上是拼命之举。只可惜此番只有四分之一的庇护能够有所回馈,入不敷出,方才使得她元气大伤。 李涉《题鹤林寺僧舍》:“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第62章 “竟是……”通天恍然。 源自洪荒时与诸天星斗大阵并称的十二都天神煞阵的阵法,怪不得以采碧的修为亦能够挪转空间,从慈航隐隐的封锁中带着其他人突破出来。 “不过现下,你准备怎么做?”慈航既然不顾脸面地对紫府灵官出手,东华宫自然也不能毫无反应。然而这其中的度却要好好把握,以免使事态进一步地升级。 “慈航既然敢对我门下下手,我自然也不需要对他留情。” 人固然杀不得,但旁的,可就不怪他不给阐教、西方面子了。 东华想了想,命阆风去请了褒珎、褒瑨两龙过来。而后同通天交代了几句,便往南海而去。 落伽山。 观音自那日从通天河归来,便终日待在潮音洞中,不曾外出。二十四诸天皆不敢问,唯有惠岸行者拜在观音门下多年,颇为亲近,方才敢提起当日之事。 “师父,我等为何要与紫府灵官为难?” 惠岸对于老师当日的举动也甚是不解。紫府灵官插手西游一事并非近日才起,虽说九九八十一难有不少都被他们消解了,但西方也不是没有反应。东拼西凑、亲身上阵,再加上放宽对于劫难的定义,将一次稍大的磨难拆解成几个小磨难,也不愁凑不齐八十一之数。 反正出卷人是他们,考官也是他们。唐僧师徒一行是否功德圆满,能否取得真经,本就是由西方教自己说了算的。 是以惠岸也不明白,观音菩萨为何突然想要强行扣下紫府灵官,与东华紫府少阳帝君撕破脸面? “你师伯失踪一事,你可知晓?” “这……”惠岸确实已经得到消息了,但他并不觉得文殊菩萨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毕竟圣人不出、准圣藏形,以师伯太乙金仙的修为,怎么也不会失踪得悄无声息。 “如来那边传来消息,在文殊失踪的地方,有混元金斗留下的痕迹。” 观音提到这个曾经让他吃了大亏的法宝时,还是忍不住有几分咬牙切齿。 “混元金斗?此物不是已被师伯祖收去了吗?” 同样经历过商周之战、封神大劫,惠岸自然知晓混元金斗是何物。当日仅一个照面,此斗便破去了杨道兄的九转玄功,他与兄长不知利害,仗剑直取三霄,却也被收入混元金斗之中,若非与杨道兄同处一处,得他相助,怕不是都等不到师祖前来破阵。 “那年蟠桃会,我见到了你师叔祖同东华帝君一道。” 观音不是被瞒得死死的的如来。他曾经与通天教主打过照面,更是从混元金斗重新现世一事上猜到了通天教主怕是根本就没有回紫霄宫,而是一直待在紫府。 惠岸一惊,观音口中的他的“师叔祖”,自然只有昔年睥睨洪荒的通天教主、上清灵宝天尊! “师叔祖……” 他忍不住在心底反复默念着这个称呼,于是愈发不明白老师的决定。既是如此,那就更不应该去招惹东华帝君呀。 观音在这个最为亲近的弟子面前,终是露出了几分真实的情绪。 他面上浮现一抹苦笑。 “木吒,老师我叛出玄门、投入西方。此后行事,又对妖族多有轻蔑,早已将师叔得罪得狠了。” “师父,您明明——”惠岸想要宽慰老师,但观音却抬手止住了他要说的话。 “此番文殊失踪,接引和准提两位圣人自会要人将其中缘由探个明白。仅一个混元金斗还不足以说明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之中,已然牵涉到了你师祖、师伯祖,更是要与你师叔祖为敌。” 观音叹了口气。 “如来身为准圣,自有理由推脱。此事,便只会落在为师和你普贤师伯身上。”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去深究其中发生了什么,更不能去探听文殊的去向。 他以故意被他放到通天河中的那条金鱼为饵,引来了紫府灵官,本就是做了两手打算。 若紫府灵官贪生怕死,不敢与他直接对抗,那么他或许就能够换得文殊归来,将此事轻轻揭过,不让接引和准提深究。 而若是紫府灵官抵死不从,誓要为其主保守秘密,那么…… 轰鸣的水声响在耳畔,然后是守在外面的二十四诸天慌乱的声音。 “菩萨——菩萨——” 观音在心底补完了自己的想法,那便是现下的结果了。 以那日所见,东华帝君不知为何修为跌落,此时也不过是太乙金仙之境。同为太乙金仙,他既然敢落他脸面,东华帝君当然可以直接打上门来。 而他作为晚辈,打不过曾经是准圣的老牌强者,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观音走出洞来,面上仍维持着云淡风轻的笑容,心底却已经心痛得滴血。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本以为只是被人打上门来……东华帝君为什么要带着两条龙,跑来水淹他的洞府啊? 第94章 善财龙女以一敌二,终是扛不住同族。南海掀起巨浪,浪头越卷越高,狠狠朝着落伽山拍下。 观音看着自己养护了多年的洞府被尤带咸腥的海水重刷,心下抽痛。他将手中净瓶抛至半空,吸走淹没洞府的海水,却也不过勉强使它现了地面。 “观世音,你辱我门下弟子,实在是欺人太甚。” 既是打上门来,自然要讲个名正言顺。东华的声音传遍落伽山周围海域,而后并指为剑,将落伽山后山的竹林尽数削了去。 “东华帝君,你……” 观音没有想到,东华帝君一来,竟是不着急对他动手,而是专挑他心头之宝下狠手。 然而,东华出手太快,快到观音根本来不及阻拦,便已经看到成片的紫竹倒了下去。 “听闻菩萨后山缺了个守山大神,想来现下应是不需要了。” 东华不是没有猜到慈航的想法,只可惜……无论是阐教十二金仙还是佛门三大士,想来他们都高高在上惯了,并不在乎棋局之中蝼蚁的牺牲。 然而紫府灵官固然算不上他的门人弟子,却也是他所庇护之人,又岂能容他人轻辱? 他确实不会杀了慈航,但若只是重伤了他又于采碧他们有何益处? 褒珎、褒瑨以南海之水淹了慈航洞府,他毁了落伽山最珍贵的那片紫竹林,剩下的,便是…… 东华迎面对上了慈航,观音并不想与他真刀实枪地打上一场,自然是且战且退。可东华的目的,也从来就不是要与他比斗。 一掌挥出,将慈航逼退数里。而后东华一个翩然转身,掠取了高悬于半空正在摄取海水的杨枝净瓶。 净瓶甘露善治仙树灵苗,采碧既然因为慈航而重伤,便让他拿此物来赔吧。 至于慈航本人……东华将净瓶收入袖中后,一手掐诀,慈航培育多年、饱含灵气的紫竹便依他指挥,一根根分立四方,落在了各自的位置上。而他另一只手则抛出了一个玉盘,其上刻有周天星图,与其下的紫竹逐一对应,渐渐连成一体。 “起。” 低念一声,金、紫二色的光辉上下交织,以潮音洞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倒扣的罩子。 观音脸色大变。 而布下了此阵,将落伽山化作囚牢的东华却已经带着褒珎、褒瑨两龙径自离开了。 第63章 且不论被东华就地取材,以紫竹为阵基困在了自己道场的慈航此时是何感想。褒珎和褒瑨两龙伴在东华身侧,感受到的是一种久违的畅快与舒爽。 龙族自从失势以后,为了保住现有的族人、地盘,往往会妥协太多,他们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快意恩仇、有仇必报的爽快了。 东华帝君固然没有直接将观音打成重伤,但挑上门去,水淹道场、夺其法宝,还以落伽山标志性的紫竹画地为牢,堵了潮音洞的大门。这可谓是一巴掌打在了观音的脸上,让这位在三界颇有地位的大士颜面尽失,也是将西方教的名声放在了地上踩。 而且,此事论起来毕竟是观音先以大欺小,对紫府灵官下手。东华帝君此时与他修为相当,却将他打了个毫无还手之力。那么西方教再如何,也不可能派准圣境界的如来来对紫府出手。如此,这个亏西方想必也就只能咬牙咽下去了。 褒珎、褒瑨回去后就将他们所行之事告诉了敖丙,敖丙如何羡慕钦佩暂且不提,带回了净瓶的东华自然是同通天一起,又去看了采碧。 这净瓶底中的那一点甘露,久经真妙之法,于草木而言有着起死回生的奇效。慈航凝练多年,也不过得了瓶底浅浅的那一层。 若是此番换慈航前来施展,想必定会只取杨柳枝上蘸取的那几滴甘露,以灵水化之,滋养根系。不过东华既夺了此宝,自然不会替他节省太多。瓶口微斜,那一点甘露便顺着杨柳枝洒在了采碧的枝干间。 枯木逢春,新蕊初绽。 嫩绿的叶片重新自枝干上生出,原本尽数凋零的花朵也化作了一个个小花骨朵,怯生生地探出头来,将自己藏在叶间,静候着需要开放的那一刻。 采碧得了甘露滋养,摇了摇树干,终是得以重新化为人形,只是脸色还是苍白如纸。毕竟,无论是失去的精血还是损耗的修为,都不是那么好补回来的。净瓶甘露,终归也只能护住她的根基,使她不再继续虚弱下去。 “谢过帝君。” 采碧看到东华手上的净瓶,心下已是猜到帝君必然是为了他们的事,亲自“造访”了落伽山。 “不必言谢。”东华以一道灵气托起就欲拜倒的采碧,“你且好好养伤。” “那西游诸事……”采碧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今次是她决断有误,以至于被迫与观音正面对上。帝君若是不欲她继续负责西游一事,也是难免。 “莫要多想。”东华一眼就看出了采碧在想些什么。“慈航虽然已经没有了再出手的机会,但太乙金仙既已下场,日后这西游一路还会发生什么便也难说。” “我会召紫府灵官回岛。此后诸事,再行商议。” 东华可没有忘记,抓了一个文殊,困了一个慈航,却还有一个普贤在外面。 小秘境固然隐蔽,但也难保准提和接引会不会翻出什么相克的法宝来,让普贤对紫府灵官下手。 第95章 “我明白了。” 采碧本想说当以帝君的大事为要,他们并不惧怕牺牲。但帝君为他们考虑至此,她又怎么舍得拒绝? 东华看着采碧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不知道自己这个下属心下又做了什么决定。但确定了她会乖乖待在紫府养伤,旁的,他也不好再多管下去。毕竟采碧对他的那一抹情愫他并非没有察觉到,但自己既然已经心有所属,那么在与其他人,尤其是对自己怀有某些特殊感情的对象相处时,就更是要把握好分寸。 他不会与采碧发生不必要的肢体接触,也不会过分深入地去探究她的想法。 采碧本身也是极有分寸之人,自然明白他保持距离的含义。 所以他作为紫府东华宫的主人,只要保证身为下属的采碧会顾惜自己的身体,好好养伤便也就够了。 通天走在东华的身侧,眼底是一丝不经意间浮现的笑意。 他当然不会看不出采碧对东华的倾慕。但东华的态度显而易见,采碧也不是什么满脑子只有情爱的傻瓜。一个自觉保持社交距离,一个选择将心意全部埋藏在心底,轻易不曾表露,他又为什么要对自己爱人的得力手下表露出诸如不悦、不喜的情绪? “我今时才发现,你竟还有几分恶趣味。” 想到东华去落伽山所做的事,饶是受害者是自己的师侄,通天却还是想笑。 慈航为了体现自己的逼格,非要取落伽山的紫竹编制成篮、成笼,用来禁束沉殷和那条自称灵感大王的小金鱼。于是东华去了落伽山,便也用他的紫竹为他编了个笼子,将他困在了自己的道场。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以此禁束他人的那天,就该预料到会有今时今日的下场。” 以伤换伤可是不够的。那些折辱轻蔑,总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现下,可是要去看那条小金鱼?”通天看着东华走的方向,了然道。 “他既然抓住了机会,又不曾只想着得到而不敢付出。那此番,便是他的机缘。” 这条小金鱼在通天河时,虽然吃了几年的童男童女,但归根结底,也算是遵循了平等交易的原则。他年年施甘雨、落庆云,保得这些年来通天河附近千里村庄风调雨顺、黎民安康,自然是有恶孽,却也有功德的。 虽说恶孽与功德并不是两相抵消的道理,但比起许多只知烧杀劫掠,光想着享受,却不曾回报的妖怪、恶徒已是好上了不少。 品过血食的味道后固然心修难持,但若是这条金鱼还肯改邪归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可不是西方教为了广揽门徒,极力宣扬的说法吗? “帝君。” 东华和通天走到游廊处,被放入池中的灵感大王看着走近的两人,于水中翘起上半身,恭敬地喊道。 他不认得通天教主,但却知道东华的身份。 紫府的水池中有着他往昔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充沛灵气,然而单看他一入池中,原本在水里肆意遨游的锦鲤们便纷纷离他而去就可以知晓,这池中养的,只有潜心静修的好妖。 灵感大王知道,对于很多神仙来说,以凡人为血食可谓是破了大忌,更何况他还每每只挑童男童女下手。将心比心,若有人对他同族幼崽下手,他亦不会轻易宽恕。 只是…… 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再过被人轻视的日子了。 第64章 通天自无意在并非玄门正统出身的外人面前表露自己的身份,见这条小金鱼只识得东华而不认识他,也就顺势保持了沉默。 东华走到池畔,低头看向池中的金鱼。 “你可知此乃何处?” “承蒙帝君座下灵官搭救,使灵感有幸得至紫府。” 灵感此时虽因有伤在身,化不得人形,但许是在落伽山受教日久,即使维持着金鱼本相,亦表现出了恭敬的姿态。 “小人不愿再回南海,可否请帝君宽宥,容小人寄居三岛十洲?” 即使有着观音的有意放纵,但能够趁着海水涨潮之际从落伽山的莲花池逃至通天河中,也可以见出灵感是一个极其善于抓住机会的妖精。 他固然不敢奢求能够留在紫府,但三岛十洲也一向是散仙和妖修们向往的圣地。其中不仅有不少道法有成的散仙愿意收妖族为徒,更有一部分原本拜在通天教主门下、玄门正朔出身的妖修在碧游宫闭锁后暂居三岛十洲,愿意照拂同族小辈。 于灵感而言,身无传承,只靠着观音菩萨每日讲经时听得的那一言半句磕磕绊绊地修行至今,若是能在三岛十洲中拥有容身之地,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通天河数年,你皆以童男童女为食。” 灵感求得恳切,东华却不为所动。 “小人修行有瑕,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帝君明鉴。” 灵感艰难地用鱼身表现出了微微垂下头的模样。东华的神识扫过他的全身,他也不曾反抗,只敞开了自身,任由东华窥探他的修行功法。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在落伽山茹素多年,修行的功法纵使是自己七零八碎拼凑出来的,却也太半出自佛门。若非实在迫不得已,他又何必一离开落伽山,便破了杀戒,开了血食。 不过是功法出了岔子,通天河又贫瘠,没有什么天材地宝可以助他渡此难关,只好寄希望于为天道所钟的人族,先天之炁不曾散尽的人族幼儿。 第96章 童男童女的血肉中蕴含的先天之炁可以让他平复此后一年的灵脉不稳,而那些不曾与子女分离的凡人的敬畏与感激则全数化作功德,稳住他摇摇欲坠的修行境界,甚至多少还能助他再往前迈上一个台阶。 这确实是再畅快不过的通天大道。若不是他尚还念着落伽山那些年所听的经书妙道,只怕他便克制不住自己一年只索要两个童男童女以全阴阳,而是忍不住贪心更多。 以东华的眼力,自然看得出灵感的问题所在。然而…… “你固然不得已,亡者又有何辜?” 现在的他是东华紫府少阳帝君,不是妖皇帝俊。上古洪荒之时,莫说是吃几个童男童女了,便是将人族整个部落尽数吞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然而待到如今,秩序已定。天道不允智慧生灵互相残杀,其中尤以滥杀人族的血孽最为深重。那么灵感所犯下的,就是天道不允的大错。 灵感没有再为自己辩驳,而是垂首默然了许久,鳞片间突然溢出道道血痕来。 「帝君,错已铸成,灵感无从辩解。我如今自废修为,日后若有幸修为得复,亦愿立誓照拂陈家庄九百年,日日调风顺雨,使民安康,还望帝君给我一次机会。」 他在通天河兴风作浪九年,吃了九对童男童女。如今除了以命偿还,便也只能以修为相抵,再还以百倍之数的护佑。 “既如此,你便留在此处吧。” 东华见灵感下手时虽有犹豫,却并未弄虚作假,当真将自己一身修为尽数废除,终是不再为难。 他一指点出,一点灵光便飘入灵感眉心。 “鱼跃龙门,过者为龙。这池中,有一条已经越过一次龙门的锦鲤。便看你与她,究竟最后谁会先跨出这一步吧……” 灵感撑着伤上加伤的身体,勉强做出稽首状。然后见东华再无其他话要交代,就慢慢沉下水去,游至偏僻处,随意找了一处洞穴钻进去。 得赐功法,破而后立,他现下最需要的,自然是闭关。 “这金鱼精倒是聪慧。” 原本修行的功法出了岔子,这条小金鱼若想要留在三岛十洲,除非冒着开罪东华帝君的风险在他的道场内继续以血食修炼,否则必然只能改换功法,重新修炼。 然而,在发现东华执意要问罪他这九年间吞吃童男、童女一事时,灵感却果断自废修为,将之作为惩罚的一部分,来表达自己的认罪之意。 这不是聪慧,又是什么? “他确实耍了心眼,但也不是什么人都敢在没有半分保障前自废修为的。” 东华对此倒没有什么不满之意。毕竟,灵感下手如此决绝,实则也是将决定权交到了他的手里。 若他执意不愿意庇护其于三岛十洲之中,那么失去了唯一能够用来抗争的修为的灵感,也不过是只有身死一个下场而已。 更何况,单冲灵感当时没有反抗采碧对他身上精血、灵气的抽取,他便不可能当真要了他的性命。 至于灵感身上的那点血孽…… 只待妖族新天得开,天道亦能换个妖当当,这点血孽便也算不得数了。 不过待到那时,灵感是否还愿意遵守他今日所做下的承诺,便是决定此妖堪不堪用的关键。 “伤势未复,伤上加伤,你又传他化龙的高深功法……看来你是颇为看好此妖?” 不然,换做悟性差一些的,怕是还不等看明白功法,就要赴身黄泉了。 “他原来修行的法门……”东华细细探查过,自然知晓这条小金鱼到底有多么不容易。 不过,或许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天资,才不甘只在落伽山的莲花池中当一条受人观赏的金鱼。而是要从旁鱼欣羡的池中挣脱出来,宁愿跳到贫瘠却广阔的通天河中,也不愿被一个小小的、人工开凿的池塘所束缚。 逃离、破戒,纵使沾染血腥,亦要抓住每一次变强或是活下去的机会,去抬头仰望那片属于他自己的自由天空。 第65章 没有了紫府灵官们的插手,西行一路似乎又变得坎坷了许多。 不过,便是紫府灵官们尚在,金[辟鸟]山金[辟鸟]洞的那只青牛,他们也并未打算出手相助。毕竟,太上老君府里跑出来的灵兽,又能顺得金刚镯在手,即便他们出身紫府,多少也要顾忌着三清圣人的存在。 刀枪水火皆不能成功,孙悟空为了降服这只青牛,一猴跑遍了天庭、灵山。然而纵使请遍了漫天神佛,最后也还是青牛的主人出手,方才顺利将牛牵了回去。 太上老君如何作想,诸人皆不得而知。而于孙悟空而言,既已平了这一难,其背后隐藏的种种他亦无心探究,便只护着唐僧继续往西而去。反倒是天庭之上,两位至尊却因着他的一句无心之言,起了些许心思。 四大天师将孙悟空所言转述于玉帝,昊天微眯了双眼,沉声道:“哦?他果真如此说?” 四位天师俱不敢应昊天此语,不过昊天也不曾为难于他们,摆了摆手,便命他们再去传旨,令李天王与哪吒三太子即刻下界,襄助孙悟空降妖伏魔。 四位天师依旨退下时,正与款款而来的王母擦肩而过。 王母并不曾在意这几位天师,见他们驻足行礼,也不过是抬了抬手,便留下随侍,独自一人踏进了玉帝所在的凌霄宝殿。 第97章 “陛下可是在为那猴子所言生怒?” 三千年前,被一个道法初成的少年手持三尺青锋挑破凌霄,数十万天兵皆尽溃败,才让玉帝恍然发现,神道点化之辈竟无一人勘用。于是,方生出了使玄门弟子为天庭诸神的想法。 然而三千年后,一只被他们当做棋子的猴子,却还是能在天庭说出“调了小圣二郎,方是我的对手”。这岂不是在明晃晃地嘲笑玉帝费尽心机算计玄门三教,亦不过是做了无用功? “他所言是真是假,娘娘又并非不知,朕何怒之有?” 天庭之中,并不是没有能与孙悟空匹敌之人。他不曾出手,近些年更是屡屡将舞台让给了如来,亦不过是身份不同,所求不同罢了。 “若事事都要陛下亲力亲为,要这天庭八部三百六十五路正神又有什么用?” 瑶池当然知道昊天在暗示什么。但是,若昊天所求仅为如此,他便不会执意同天道一起,弄出将玄门三教得罪到底的封神榜。 “娘娘想说什么?” 昊天其实不欲与瑶池这般言语往来。他们二人所看到的东西,始终是不一样的。若不是同出一门,有同门师兄妹的情谊在先,早年又曾在道祖面前彼此立约,而共掌天庭之初时虽无夫妻之实,却已有了夫妻之名……他历劫归位后,其实未必会娶她为妻。 只是事已至此,那么多年情谊,他到底是不愿给瑶池难堪的。尤其是,龙吉毕竟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无论如何,她都是他孩子的母亲。 “我这些年时常会想,杨戬实在是个弃之可惜的人才。” 瑶池并没有发现昊天那份隐藏得很好的不耐,她只是将在心底琢磨了有一段时间的事慢条斯理地说了出来。 “无论如何,他都算是陛下您的外甥。您当真舍得将他放在下界,弃他一身玄功神通不用,只做一个听调不听宣的地仙?” “那依娘娘所见呢?” 昊天没有想到,一向最为厌恶云华母子的瑶池今番前来,竟是想说服他启用杨戬? “杨戬家学渊源,文韬武略俱胜过这满朝仙神。陛下何不以高官厚禄相请,也好让他为陛下分忧。” 瑶池其实心下仍觉得有几分可惜。 若这世上还有比杨戬更合适的人选,她自然不会改了态度,向昊天举荐杨戬这个妖孽。然而,战力能胜过杨戬又可能为天庭所用的,竟是一个也无。而战力稍逊杨戬一筹的,却也大多是只通武功的莽夫,又哪比得上杨戬这样的人才好用? 家学渊源,也确实是家学渊源。 若非当年尧皇欲效少昊、颛顼旧事,以叔伯的身份教导子侄,以继其帝位,或许昊天还不至于那么快就下定决心,要覆灭古蜀。 瑶池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随即被她自己掩盖了下去。 更何况,她还怀疑西王母在杨戬身上动过手脚,以至于天生司水的命格竟然生相杀伐,就好像从她手中分走了一部分她自西王母身上夺来的天生刑罚之力一般。 “高官厚禄?”昊天扯了扯唇角,“那小子可不在乎。” 瑶池却胸有成竹。 “不在乎不过是因为官不够高、禄不够厚。这世间,岂会有人真的不因权势所动?” “‘仁佑王’都不够,娘娘的意思是——” “王爵虚衔,他自然看不上眼。陛下何不以……相诱?” 瑶池指了指凌霄宝殿之上,在那处常人不可见的虚空,存在着的是昊天的立道之基——天条。 昊天倒是没有想到,瑶池一朝改变了心意,启用杨戬的想法竟是如此坚定,甚至想要说服他将天条抛出来。 他不着痕迹地细细打量瑶池,却察觉不出她身上有被人动过什么手脚的痕迹。 莫非,她之所言当真是出于本心,真的是这般想的? 昊天若有所思。而这副模样落在瑶池眼中,便是自己说动了昊天几分。 她倒也不乘胜追击,反而以退为进,柔声道:“陛下不妨好好考虑。若是摸不清杨戬的态度,多下几次调令试探一番也好。” “若是杨戬当真能够上天,陛下还愁不能让他低头吗?” 瑶池看着猛然望向她的昊天,自以为戳中了昊天心里最隐秘的想法。果然,高高在上的至尊最是容不得人忤逆。杨戬的桀骜不驯,天庭的被迫妥协,绝对是昊天心底扎根极深的一根刺。 “且让朕再思量些时日。” 昊天沉默了一会儿,终是给出了一个让瑶池满意的答复。 瑶池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去,离去前,还不忘再为此事增添砝码。 “不论陛下与灵山达成了怎样的协议,都切莫忘了,一旦取经事成,那猴子便会真正入了佛门。到了那时,恐怕便是西天嘲笑我天庭竟无一合之将了。” 第66章 而一个猴鄙视了整个天庭战力的孙悟空此时却也不似往日那般轻松。 在子母河闹出的那场乌龙固然好笑又惊悚,但取来解阳山落胎泉的泉水饮下,消去胎气,倒也不过只是西行途中的一桩趣谈。 可西梁女国国王的情意绵绵,却让孙悟空抓耳挠腮了起来。 佛门有意在取经途中制造劫难,孙悟空自然不会看不出来。而西梁女国这一难为的是什么,也再明显不过了。 唐僧本就没有剃度,三千烦恼丝不曾断尽,便意味着尘缘未了。 第98章 然而,唐皇可以容忍一个顶着满头青丝的佛子,已经等了十世的灵山却不会允许。 尘缘未断,佛子如何归位?金蝉子已是十世轮回。若是这一世再不能得证金身,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就此在红尘中沉沦,再不能复归西土。 情劫难过,但过了,未必不能使得唐僧做下决断。 ——你是要做俗世里的陈祎,还是要做天上的佛子? 西梁女王以情动人,问的是哥哥青丝未断,为何不能与我情丝结网、两心相许。背后,冥冥之中,却是佛祖在叱问—— 佛子,你要羁縻世间,还是以身许佛? 若唐僧一心向着取经,虔心向佛,孙悟空自然愿意教他如何“假亲脱网”。他本就是再灵慧不过的石猴,所谓佛门的考验,既然看透了,想要度过便也不难。 可是,唐僧不是。 高昌国一行,可见唐僧心中有家国。而唐僧不曾剃度的缘由,亦让孙悟空明白,自己的这位师父并非那些为了得道便想着断情绝欲的死脑筋。 一路相伴的近十年,言谈间儒、释、道三家尽在心中,又如何不让孙悟空在感受到仿佛仍在菩提祖师门下与师兄弟们论道一般的熟悉感的同时,也意识到自己这位师父的心胸之宽广。 唐僧确有佛心,愿渡世人,故而不愿斩尽尘缘,做那高高在上的泥塑佛像。 佛门居于西天,佛法深远,可曾当真解世人于苦厄? 孙悟空化作一只飞虫,守在唐僧身后,看着他与女王陛下同游御花园。 “那么眼前,就有需要你解救的芸芸众生啊……” 此语一出,孙悟空几乎是与唐僧同时叹了一口气。这女王,当真是蕙质兰心。这一语,岂不是正好戳中他师父的心? 他见唐僧面对女王邀请他继续游园的恳切眼神,无奈妥协,心中免不了为他这位师父生出了些许担忧。 不再跟下去,孙悟空飞回驿馆,重新化为了原身。 “大师兄,师父可曾无恙?” 见到孙悟空回来,沙悟净连忙起身,关切地问起唐僧。 “依老猪看,师父有美人相伴在侧,不光无恙,怕不是大好嘞。” 猪八戒叉着腿瘫坐在椅子上,手边是宫中侍女送上的糕点、茶水,显然吃喝得极其惬意。 “你这呆子!” 孙悟空端起另一边的茶盏,一口饮尽,难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一路,唐僧待他极好,又于他有救他脱困之恩,他自然是希望师父能够从心所欲,得偿所愿的。然而,取经之事可大可小,仅他看到的、插手其中的仙佛便有如此多的数量,足可见此事之为三界瞩目。 齐天大圣的名号固然响亮,但便是他未曾竖旗反天之前,也不敢说能请动如此多的神佛为一点小事相助。 人人皆知他保唐僧西天取经,如此殷勤,究竟是因为他,还是因为唐僧? 灵山一局牵动三界,又是否会容许师父弃子不下? 沙悟净从孙悟空的神色中看出了几分不妥,面色一变,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往日里成天念叨着分行李各回各家的猪八戒此时也不再玩笑了。他看了看自家大师兄,又看了看西梁王宫的方向……难道师父真的…… 四圣试禅心,唯他为色所迷,闹了一通大笑话。猪八戒本以为唐僧取经之意甚坚,但若是当真心动了,那……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在蟠桃宴上失态的刹那。其实,说不好是真的醉了还是假的醉了。毕竟他统帅天河八万水兵之时,虽不敢说自己的酒量有天河那么宽广,却亦不是几杯酒下肚,便能将一切天规戒律都忘得干干净净的。 那时的他,有一瞬间或许是真的心动,却也为了那心动的一瞬,付出了滔天的代价。 师兄弟三人坐在驿馆中,面面相觑,坐立难安,终于等回了他们一去便是大半天的师父。 “师父!” 孙悟空率先叫出声来,然后是猪八戒、沙悟净两徒关切的眼神。 于是唐僧的心突然安定了下来。 “为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取经一事,不仅是观音交给他的任务,更是他在陛下面前作出的承诺。 “我已经同女王陛下说好了,明日,她便会为我等倒换关文,送我们出城。” “师父。” 于是话声里的担忧换了另一种意味,可唐僧却只是微笑着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的三个徒弟早些回去休息。 -哥哥,你仍执意要去取经? -陛下,贫僧不愿虚言欺骗,亦不敢轻许未来。 -如此,我放你走…… -谢过陛下。 唐僧想起那位陛下说出此言时,眼波间流转的神光,不由得轻轻抿了抿唇。 待到次日,师兄弟三人都忧心忡忡地望着唐僧与女王两人告别。他们只见一个眸含清光、情意绵绵,却不曾执意挽留;一个以俗礼作别,进退有度,亦不曾有丝毫的排斥与犹疑。 “猴哥,你说师父到底有没有动心?” 猪八戒眼瞅着,甚至都开始怀疑西梁女王眼底的情意到底是真是假了。 “呆子!” 孙悟空却是笑了起来,金箍棒在手,扛起来便洒然地继续往西大步走去。 猪八戒一脸懵逼,然后捅了捅沙悟净。 “你说那遭瘟的猴子是什么意思?” 第99章 “师父和大师兄是如何想的,我也不知道。”沙悟净憨憨地笑了笑,回首望了一眼旌旗飘扬的送行队伍和站在队首的女王,随后跟上了大师兄的脚步。 但是他想,既然师父和大师兄都不曾露出半点犹豫与彷徨,那想必,会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吧。 女儿国剧情主要参考的是剧版5555真的超级甜超好磕。 女王陛下好漂亮,喜欢看美人贴贴。 所以不一样的唐僧,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第67章 待到再也看不到唐僧师徒一行的身影,女王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自己满含情意的目光,摆驾回宫。 “陛下,您为何这般轻易就放了那位长老离开?” 太师历经两朝,可谓是亲眼看着自家女王从一个黄发垂髫的小姑娘长成今日这般可以撑得起一个国家的大女子模样的。她不会看错那日唐僧上殿时女王惊鸿一瞥间的钟情模样,更不会领会不到女王命她前去驿馆请那位长老同游御花园前所说的那番话中包含的决心。 只是,不知在御花园中发生了什么,竟然让女王就此转变了心意,亲手送了唐僧离开。 当着朝中众女官的面,她自然不会违逆女王陛下的意思。但私下里,不论是出于身为太师对国事的考量还是作为长辈对女王的关心,她总要问清楚陛下究竟是如何想的。 “太师。” 女王亲昵地靠坐在太师身边,也不在乎君臣之别,就像是小时候太师奉母王之命教导她时那样亲近着这位师长。 “我对陈公子说,愿意以一国之富,招赘其为夫,使他南面称王,自己甘为王后,他拒绝了。” 太师心疼地摸了摸自家小姑娘,顾及着她的想法不曾口出恶言,心里却多少觉得这位大唐而来的僧人有些太过于不知好歹。 女王感受到了太师的心情,仰起头,讨好地冲她笑笑。那般乖巧的模样,令太师心中有再多的气也散了。 “他不是不喜欢我。” 女王眼神明亮,确信自己并不曾错认陈祎眼中的情意。即便他直到离开,也不曾对她吐露爱意。但那样的顾虑重重,不是不爱,而是爱重她哩。 “他还当我是小姑娘呢。” 女王忧伤而明媚地叹气,回想自己这几天的模样,也不免觉得自己有些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陈公子说,我才是大家选中的王,怎么能因为一时心动,便将举国之民托付给一个外人。” 太师看着女王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握住她的手,拍了拍。 “陛下,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更何况,这个决定并不是女王一个人做出的,她们都认可了女王的想法。若说错了,也是她们所有人都被一个突然出现的、有可能改变西梁女国现状的男人一道冲昏了头脑。 “他还问我,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喜欢他身后代表的大唐?” 会计较这些,不正是意味着陈公子也对她有情吗? 他怕自己只是因为一时冲动,或是为了西梁的未来而想着赔上自己的终身大事。可是啊,若不是大殿上的那一眼,她如何愿意以国相许?身为女王,招赘王夫,本已是天大的富贵,又何必再让出王位? ——不过是因爱生忧,再多的筹码,也怕留不下眼前的男人。于是便决定要压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来做一场豪赌。 “荒谬!” 女王心思细腻,因唐僧的一句心绪万千。可太师却是全然站在女王这边考虑,只觉得唐僧的怀疑是在侮辱女王陛下对他的满腔真情。 “太师,无妨的。” 女王就着太师握着她手臂的姿势晃了晃,像是在撒娇,于是太师果然也只能用无奈又纵容的眼神看着女王。 “陈公子说‘不愿欺骗’、‘不敢轻许’,便是待这份感情珍而重之。而诚如他所言,我初登大宝,又岂能因私废公?婚姻乃大事,更遑论我肩负西梁。” 女王的眼神坚韧而明亮,让太师在心疼之余亦有几分欣慰。 “取经路遥,但我等得起。更何况,想要迎娶身为大唐国师的王夫,再不济,也要让我西梁如大唐一般富庶,才能称得上门当户对,对不对?” 女王眨了眨眼,笑得异常明朗。 “不过太师,为了不让我预订的王夫被人捷足先登,可否有劳太师出使大唐,向唐皇表示我西梁的诚意?” “还有……” 女王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明知四周无人,仍是忍不住四下张望了一番,方才有几分羞涩地凑近太师,低声道:“听闻陈公子的父母都居于长安,我想备上一份厚礼,劳太师前去探望。” 若是可以,她自然希望自己亲自前往长安,说动唐皇及陈公子的父母,以使婚事得以确定。 但若她当真这么做了,想必陈公子一定会觉得身为一国之主的她不负责任了吧。 西梁国情特殊,她不敢奢求与大唐并肩。唐朝盛世,她亦仰慕之。现如今,又多了陈公子的因素。那么于公于私,她都愿与大唐交好,为皇前驱,替大唐经略西域,也使西梁得以在西域占稳一席之地。 而她自己,待得日后陈公子取经归来,也能与他鸳鸯双栖蝶双飞,做一对神仙眷侣。 远去的唐僧不知道,他的温言相劝让西梁女王下定了怎样的决心。而原本的女王下嫁,又如何在转念间变成了迎娶王夫。 第100章 他只是妥帖地明白此时的自己身上所背负的责任,以一时的远离,来换今生相守的希望,而不想空许来世,令那待他情深意重的女子空等一生。 不过却不知是不是引动了情劫的缘故,不过走出西梁国几里,唐僧便又被一个女妖精掳了去,要与他玉成好事。 孙悟空与那女妖精争斗了一番,却被她猛地一蛰,疼得跌下云来,一时失了妖怪的行踪。 待他缓过劲来,到底担忧着师父的境况,便故技重施,变作一只蜜蜂,飞入妖怪洞里再去探看唐僧此时的处境。 见唐僧被缚于廊下,孙悟空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该松一口气。毕竟,被缚固然难捱狼狈,也好过高床软枕、衣衫凌乱。 “师父,便是为了女王,你也要守身如玉啊。” 他在心底默默想着,刻意在唐僧面前飞了几个来回,引起他的注意力。 “悟空?”唐僧低声开口。 孙悟空上下飞了飞,做点头状,而后停在了唐僧的肩头。 “你们可有事?” 唐僧自见到女妖精与孙悟空一番斗战后竟平安归来,便有几分担心他这三个徒弟。此时见孙悟空没有再硬闯妖怪洞府,而是特意变化了来见他,也猜出了事情怕是有些不大顺利。 “没什么大碍。”孙悟空亦是低声答道。 “那便是哪里伤着了?”唐僧连忙关切地问道。 孙悟空倒也没觉得那是什么大伤,不过师父的关心他颇为受用,也不在乎受伤是否会有损他的英名。 “被那妖怪不知用什么兵器蛰了一下,不肿不破,初时却疼得厉害。现下倒是不痛不麻,只有些痒。” 唐僧闻言,沉吟了一会儿。 “既如此,若一时无计可施,不妨先等为师探明那妖怪的真身。” 唐僧这一路上虽然没有遇到多少妖怪为难于他,但却被不少妖怪热情款待过。接触的多了,自然也了解了几分妖怪间的常识。 就比如很多妖怪虽然已经修成了人身,却还是会受到原形影响。万物相生相克。既如此,若是他能够弄明白这女妖精的跟脚是什么,想必他的大徒弟就能想出制伏她的办法。 “也好。” 孙悟空可从来没有当他师父是什么柔柔弱弱全要他保护的娇公子。只要唐僧面对的妖怪不是想干脆利落地一口吃了他,那么妖怪与唐僧之间最后谁会更胜一筹可就不一定了。 第68章 孙悟空在妖怪洞中转了一圈,见妖怪们都睡得正熟,便重新飞回唐僧面前,现出本相,拔了一根猴毛放在唐僧手中。 “师父,若事有不协,唤我的名字。” 孙悟空解开了唐僧身上的绳索,让他今夜不至于太过难捱,又轻手轻脚地四处转了转,取来一条厚毯给唐僧盖上。 “且委屈师父。” 唐僧深知自己不过是肉/体凡胎,比不得孙悟空身灵骨轻,唯恐惊醒这满洞的妖怪,故不敢擅动。只是让孙悟空扶着小心翼翼地在原地坐下,心中默念经文,很快便入了禅定。 “为师无妨,悟空你且去吧。切记要小心为上。” 孙悟空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重新化为蜜蜂飞出了洞府。 “哥哥,师父可曾无事?” 猪八戒和沙悟净见孙悟空出来,忙关切地问道。连小白龙也嘶鸣了一声,像是在表达自己的关心。 孙悟空摸了摸小白龙长长的鬃毛。 “师父暂且无事,他想先探出那妖怪的身份来,再由我们设法降服她。” “师父——”沙悟净面露苦色,“如何能让师父冒这样大的风险?” “不碍事。”孙悟空找了块石头蹲坐了下来。“俺老孙留了根猴毛给师父,若师父当真遇到了危险,自可以救他一救。” “可是……” 沙悟净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猪八戒截下了他的话头。 “三弟,你还看不分明吗?取经一路,师父也不愿意全然由我们护着。” 猪八戒刚从高老庄离开的时候,不过是抱着反抗不了便躺平的念头,想着混过这十数年的时光,也算是了结了旧账。然而相处久了,人和人之间总是会生出感情的。自他因触犯天规被贬下凡,不慎投了猪胎,也唯有唐僧和孙悟空、沙悟净他们待他如常。 天庭的天蓬元帅统领八万水兵,固然威风凛凛,但却好似比不得这西行一路,师徒间嬉笑打闹、温情脉脉。 于是,他看到唐僧一个凡人都那么自立自强,而从不想着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这三个“本领高强”的徒弟身上,他也就不好意思再这么摆烂下去,渐渐开始自觉承担起了身为二师兄应该做的许多事。 “大师兄也是这么想的吧。” 猪八戒将钉耙往地上一杵,然后看向孙悟空。 孙悟空点点头。 “不过,我们在外面,也可以想想办法。” 那妖怪使得一阵妖风,轻易便可以掠走唐僧而去。而孙悟空当年在菩提祖师门下时,修了七十二变并筋斗云,却不曾精修术法一道。 他天生神力又勇武过人,彼时自然看不上这些他以为的小道,不想却因此在如来的掌心吃了大亏。而如今,也往往难以提防心怀恶意之辈以各类旁门术法对唐僧出手。 所以,若不能降服那妖怪,他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带着唐僧平安离开。 第101章 孙悟空又摸了摸小白龙的鬃毛,小白龙“唏律律”一声,让孙悟空的眼神不由得闪了闪。 夜色已是极深,猪八戒和沙悟净便暂且歇了。而孙悟空则借口今日还不曾放马,将小白龙牵到了不远处的坡下。 “敖烈?” “大师兄。” 小白龙轻声回应孙悟空的呼唤,一双大眼睛在深夜里依旧明亮非常。 “当日在金[辟鸟]山,你私下告诉我,让我不用去寻观音,可是南海出了什么事?”从那时起,原本一直跟着他们的那群散修和妖怪好像就不见了。 紫府灵官撤离时,自然不会不打一声招呼地就把小白龙抛下。 小白龙在西海龙宫之中,见惯了他的父王和叔父东海龙王是如何对各方势力委曲求全,是以不曾想过,东华紫府少阳帝君在面对他人欺上门来之时,竟是这般的硬气。 直接堵了南海落伽山的大门,将观世音菩萨困在他自己的道场。这世间,原来还可以如此强势地去反抗不公的吗? 不过,感慨钦佩之余,小白龙却也不免为师父他们忧心了起来。 彼时无论紫府与灵山的立场有何不同,他们在行动上,都是各种换着法子帮助师父他们度过劫难。 如今,紫府灵官为了避免被灵山打击报复而选择了暂时撤离,而取经路上存在感最高的观音菩萨则被困在了自己的道场。那若是日后遇上劫难,大师兄又该去哪里搬救兵呢? 果然,在金[辟鸟]山,其他仙神相助时就远不及观音菩萨那般贴心可靠。就连本该什么都知道的如来也非要打个暗语,让大师兄多跑一趟方才得知青牛的主人到底是谁。 而此番遇上这等出身不明的妖怪,也不见了观音菩萨化身入凡,前来指点。 唉,好用的工具人没有了,也真是令龙头疼。 真心实意为师父和师兄弟们考虑的敖烈有些烦恼,而此时面对大师兄的提问,更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将事情说出来。 当日提醒孙悟空时,因为时间紧急,他得以蒙混了过去。如今…… “文殊菩萨被人抓走了,莫非观音菩萨也是一样?” 孙悟空见小白龙露出了几分为难的神色,索性便直接将他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以表示自己并非全然不知情。 “大师兄你怎么知道?” 小白龙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根本没有想到那日虬首仙对战文殊菩萨时,虬首仙竟是半点也没有瞒着他家大师兄。 “俺老孙亲眼看到的。” 而有了文殊菩萨的前车之鉴,小白龙在观音的事情上又吞吞吐吐,那孙悟空也就不难提出这样的猜想了。 “观音菩萨没有被人抓走。不过他的道场被人封了,连带着菩萨自己一起。” “哦?什么人竟有这样大的本事?”孙悟空难得好奇了起来。 “东华紫府少阳帝君。” “东华帝君?俺老孙好似不曾听过。” “帝君一向深居简出,行事低调。尤其是在玉帝之前,他本为男仙之首。故而在玉帝得道以后,他为了避嫌,鲜少插手三界事务,是以名声不显。” 饶是孙悟空一向胆大包天、肆意妄为,此时也不由得扯了扯嘴角。行事低调?所谓的低调就是将南海观世音菩萨封在自己的道场? 小白龙看出孙悟空眼神中蕴含的意味,不由得抬了抬前蹄。 “观音在通天河欺负了紫府门下灵官,所以东华帝君才亲自出手,为门下弟子讨回公道。” 老实说,紫府灵官们有这样一位尊长,小白龙是羡慕的。 当年的阐教、截教也是如此,只可惜他们龙族却是那个护短的尊长所出手的对象。 然而对于年纪尚小的孙悟空来说,这却是他第一次见到神仙们之间护短的做法。猴子瞠目结舌,但心底若说不羡慕,却也是假的。 天生地养的灵猴,唯一如师如父的尊长却也只要他无论怎么惹祸行凶,都不能搬出师父来。 似当年闯下滔天大祸的哪吒般理直气壮地说出“我是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弟子”、“今往乾元山上问我师父,定有主意”的机会,怕是不会有了。 不过,这点微小的情绪也不过就是一晃而过。 孙悟空就仿佛自己刚才什么都没有想一般,继续问起了小白龙正事。 “敖烈,那依你看,天上那么多神仙,何人可以降住这妖怪?” 猪八戒和沙悟净虽曾是天庭正神,但他们到底不是封神榜上的那一批,与其他同僚都不甚相熟。真要论起来,可能还不如为齐天大圣时四处交游的孙悟空认识的神仙多。 但是小白龙却不一样。 他固然没有上天的机会,却有亲人长辈告知他天上地下需要注意的神仙。而与紫府灵官合作时,也得到了不少紫府收集的情报。 是以,比起同不知晓很多内情的猪八戒、沙悟净商议此事,孙悟空反而更愿意选择小白龙。 更何况,既然猜到了观音菩萨身上出了什么变故,孙悟空就更不会在猪八戒和沙悟净面前提起此事。毕竟观音肯定是他们的第一选择,那么他要如何去解释他们为什么不去请观音或是请不来观音的原因,还是要让他那两个傻乎乎的师弟也卷入这等大事之中? “若大圣肯请二郎真君出山,那自是有万全的把握。” 第102章 小白龙想了想,第一反应却是灌江口的显圣二郎真君。没办法,他近些时日常与紫府灵官打交道,刚又想起了阐截两教,再加上与他们龙族有所纠葛的神仙……真的要论实力,哪怕大师兄同他有恩怨,但首选却也还是怎么都绕不开显圣二郎真君。 “你如何笃定杨小圣就一定能胜过那妖怪?” 孙悟空虽然承认杨戬是他唯一的对手,但此时看小白龙如此推崇于他,却亦有几分不服气。 “当日我与杨小圣对战,可是战了个平手。若非太上老君搅局,谁胜谁负可还未可知。” 小白龙笑了笑,一张马脸竟然也能看出腼腆的神情。 “我并不是说大师兄不如二郎真君。”小白龙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只不过,二郎真君出身阐教,乃玄门嫡传,想来术法一道,等闲小妖均胜不得他。” “更何况,他有天眼在身,看破妖怪真身不过须臾。” “天眼?” 孙悟空的眼睛微微眯起。他与杨戬打了一场,自然知道他额间有第三只眼,但是交战的过程中,却不曾看出他这第三只眼发挥了什么作用。 龙族别的不行,但传承悠久,知道的密辛绝对足够多。 就比如杨戬的那一只天眼,旁人看不出什么,只道他天生异象。但活得足够久的那一撮神仙却明白,眼睛生于人的灵台方寸之间,便能够看穿一切虚幻真实。 天眼、天眼,并非单指天生神目,而是……天的一只眼睛。 修文的结果就是这章跟昨天写的内容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关系x 5555本来想写师父高光时刻的。 这章长一点,所以明天的更新就还是晚一点吧_(:3」∠)_ 第69章 不过,龙族式微,却能够在知道那么多秘密的情况下还活得好好的,也是多亏了他们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孙悟空固然是小白龙的大师兄,但杨戬于他们龙族却也有着大恩。 敖烈可以提醒孙悟空杨戬身上的蹊跷之处,却也不能将他的功法底细尽数透露给孙悟空。 不过,猴哥是如何聪明的一只猴?仅是这样的提点,已经足以让他察觉到端倪。 “呔,这杨小圣也忒不老实了。” 孙悟空本以为当年那番比斗,两人先是酣畅淋漓地打了一场,后又各自变化了几轮,较量出了惺惺相惜之感。所以待到后来潜入水中,便互相卖了几分破绽。这是英雄惜英雄,亦是生平逢知己。 谁知今时今日才知道,从他们比试变化开始,那三只眼便对他放了水。 “二郎真君这么多年一直是轻易不动用天眼的。当日,想必也不是看不起大师兄您的意思……” 小白龙着急慌忙地解释道,不想让孙悟空与杨戬之间因为他的话而生出嫌隙。 “我知道。”猴哥摆了摆手。 花果山中那些被人救走的猴子猴孙们已足以显示某人的心意,他唯一不满意的,不过是—— “待到下回,俺老孙定要好好见识一番杨小圣的那只天眼。” 他如今也有了火眼金睛,就不知再打上一场,会是谁胜谁负。 灌江口。 刚刚接过了玉帝调令的杨戬正随意地将那一卷敕旨丢在桌上。突然间,他心念一动,掐指一算,而后便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连原本因为不得不与那位趾高气昂的天使交涉所带来的那点郁气也消失殆尽了。 算算时日,此番调兵遣将,“剿灭”那只黄风怪,待到回转之时,那猴子应该也就行到乱石山处了吧。就是不知那只曾经气冲凌霄的猴子在经历了五指山下的六百余年和取经这一路后,是否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齐天大圣。 “啸天。” 杨戬轻唤了一声,原本趴在不远处的哮天犬便猛地站起身来,摇晃着尾巴跑到了他的身侧。 杨戬摸了摸哮天犬的脑袋,取出一笺绢黄纸提笔写下文书,盖上私印。而后卷起,交给了哮天犬。 “传我军令,命梅山六将点齐兵马,随我擒妖。” 哮天犬叼住令旨,呜咽了一声,便快步奔向了屋外。 而杨戬则转至内室,将身上的黄衫换作玄衣,方才拿上他从不离身的折扇,前去与麾下草头神会合。 且不论杨戬这边是如何排兵点将,期待着与昔年的齐天大圣时隔许久的这场会面的。孙悟空这边,却无意将杨戬牵扯进来,而是考虑起了别的人选。 “你我本不该背后论人短长,但是……”孙悟空此时想来,倒也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俺老孙当年与杨小圣初初照面之时,便曾提及他的家世出身,端看他的神色,虽遵玉帝诏令而来,恐怕亦与天庭颇有嫌隙。” 小白龙点点头,这其实是大多数神仙都知道的事。 “既如此,他在灌江口清静自在,我等又如何能将他牵扯进这一出乱局里?” 若有机会能与杨戬并肩作战,孙悟空自然是欣喜的。但这么些年下来,他已经明白身在世间,自由是何等地难能可贵。自己已在局中不得脱身,又怎么忍心破坏唯一的对手悠闲洒脱的生活? “如此,倒不知请谁来相助更为合适。” 小白龙刨了刨地面。 最容易请到的自然是李天王和哪吒三太子。但暂且不论哪吒同他们龙族的旧怨,老实说,单看上次哪吒对战青牛,便可以看出他与大师兄走的是同样的路数。 第103章 唯一看上去有几分不同的便是哪吒的法宝比自家大师兄要多上许多,但若说他能否依仗法宝擒住这女妖怪……小白龙也不太确定。毕竟,现下那女妖怪究竟原身为何,有什么弱点,还不曾为他们所知。 “那便先看看师父那边的进展吧。” 孙悟空挠了挠后脑。若他神通尽出,未必不能打死那女妖怪。但是人家的目的本就不是胜过他,若是一着不慎,被她逃了去,而后索性囫囵吞枣般将他的师父吃了,那他也未必能够救援得及。 故而这一路上,为数不多的那些与他们为难的妖怪,他打起来也免不了束手束脚。 毕竟要是逼急了,这些妖怪们不再想着洗净唐僧、摆开大宴再来吃他师父的肉,也不指望能够解决他们这三个做徒弟的。而是估摸着反正抓了唐僧、得罪了他便是死路一条,于是索性赌上一把直接在第一时间一口气吸干净他师父的血肉,先将唐僧肉吃下肚了再考虑怎么逃出生天……那么便是他之后再打死多少妖怪,也都无济于事了。 终归,他师父的命只有一条。而他再是有万千变化、三头六臂,也不敢保证能密不透风地护住他师父。 更何况,天庭和灵山非要折腾出这么多的麻烦来,总也要负责收场。就是不知这只女妖怪,又是从谁家的洞府里逃出来的。 唐僧虽然不是从小就去做了和尚,但他生来喜静,又有多年读书的功夫。此番难得有一夜清静,趺坐而修禅,一夜过去,倒是颇为神清气爽。 待得晨光微熹,他见妖怪洞里有了动静,便连忙站起身来,将绳索重新在背后系紧。 女妖怪闻得声响,翻了个身,似是将要醒来。唐僧正屏息严阵以待,却听得洞外传来一声嘹亮的鸡鸣,正是公鸡报天明。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了,然而唐僧却敏锐地注意到,那妖怪似乎猛地一惊,而后便坐起了身来。 待她翻身下床时,神色并无任何异样,仍是眉目姝丽、骄傲张扬的模样。 唐僧只将这一点异样记在心头,而后垂下眼眸,不去看那妖怪。 那妖怪似乎也有意晾一晾唐僧,命手下备好酒菜,饱饱地吃上了一顿极为丰盛的早餐后,方才缓缓踱步到唐僧面前。 “长老,昨日我所言之事,你可认真考虑过了?” 女妖怪将头埋入唐僧的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勾起唐僧的下巴,左右细细端详了一番。 唐僧躲避不得,只能任她看去。眉眼不动,面上仍是一片沉凝端庄。 “施主何必强求?” “长老若允,我又岂是强求?” 女妖怪叹了口气,掬起唐僧的一缕青丝。 “论姿容,我自诩不输于那西梁女王分毫。长老肯与女王把臂同游,为何却不愿我一亲芳泽?莫不是见我做派,嫌我浪荡,不肯轻许?” 第70章 “施主何必自轻?”唐僧不再避开妖怪的视线,而是选择直视于她。“男欢女爱本就是你情我愿之事。若非强迫,贫僧并不会置喙施主的做法。” 那妖怪对上唐僧清亮坦荡的视线,不由得一怔,连勾着他头发的手都下意识地放了下来。 “长老这般,我便要更喜欢你了。” 妖怪以手抚心,感受着胸腔下心脏的跳动,喃喃道。 “然而贫僧对施主无意。” 唐僧微垂眼睑,眉目如画,出口之言却不曾留有半分余地。 “为何?” “情之一字本就难测,但无意便是无意。” “长老竟如此狠心,便是与我逢场作戏一番,亦是不肯吗?” 妖怪眉眼盈盈,似有泪光闪现。然而唐僧却不曾因此而生出半分心软。 “贫僧既然无意,如何能误施主终身?” “你这和尚。”妖怪嗔怪一声,倒是暂时不想着强迫于唐僧了。 反正便是那本事通天的齐天大圣亦躲不过她一蛰……妖怪想,如此,倒是不妨花些手段,让这佛子钟情于她。 待她得了佛子心甘情愿献出的元阳,亦可引他改修别道。想必以昔日金蝉子的资质,于修行之路上定能一日千里。到了那时,他们二人合籍双修,做一对神仙眷侣,岂不比被那如来佛祖哄去取经,历千劫万险也不过是做回灵山上的金蝉子而要来得逍遥自在得多? 于是妖怪亲自解开了唐僧身上的绳索,请他于洞内坐下,又命手下妖怪们重新奉上一桌好菜。甚至还顾虑到了唐僧的口味,全部都准备的是素斋。而后又安排小妖们封死洞府,打定主意要固守不出,待得她与唐僧成了好事,再以师娘的身份与唐僧的三个徒弟一会也不迟。 唐僧见小妖们以石块垒叠住了大门,心下暗暗忧虑,不知他那大徒弟还能不能找到机会摸进洞来,与他互通消息。 不过他面上却没有将情绪显出分毫。既然妖怪请他坐下,他便安坐;备了素斋,他便细嚼慢咽地吃下。还自然地提起他那三个徒弟守在洞外,不知道有没有干粮得以饱腹,开口请妖怪亦施舍他们些斋饭供他们填饱肚子。 妖怪见她不对唐僧使些什么强硬的手段,唐僧果然也不想着反抗或是逃跑,心下欢喜,倒是如了唐僧的愿。她命几个小妖怪在大门未堵严实之前,将一笼斋饭放到了洞外,而后以法力掷出一块石头,闹出动静来吸引唐僧三个徒弟的目光。 第104章 孙悟空闻得巨响,一个跟头翻到了妖怪洞外,却只看到被石块堵住的洞府大门和放在门口的一笼食盒。 “只希望这笼斋饭不是师父出卖色相得来的哩。” 孙悟空摇了摇头,却是拎起食盒,回了猪八戒、沙悟净在的地方。 无论如何,起码这笼食盒的出现,证明了师父此时并无大碍。 “这……师父没事吧?” 猪八戒看着孙悟空摆开的一叠叠精致的素菜,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老猪自从投了猪胎,就再也没有过这样好的女人缘。不过想想自家师父的那张脸,唉,想来骗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妖精怕真的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不过,吃了师父牺牲自己为他们换来的斋饭,哪怕以大师兄淡定的模样,定是没有出什么事,猪八戒总也觉得自己要再确认一下师父的清白。 于是他在往嘴里倒进去半盆子菜后,摸了摸自己终于有了些实在感的肚子,方才开口问道。 “呆子,若是师父真的出了什么事,等你吃完早就晚了。” 孙悟空和沙悟净早就习惯了猪八戒的吃法,早早地就将每盘菜都夹了不少到自己碗中,而后才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师父既然没有唤我的名字,想来事情尚在他的把握之中。” “那这斋饭?” 沙悟净虽然随大流地吃着,心下却也有几分不踏实。 “人家想着做我们的师娘,自然不能饿着徒儿。” 孙悟空几口扒拉完饭菜后,便放下碗筷,蹿到树上,坐在了一根能够看到妖怪洞府洞口的树杈上。 “呸,谁要她做我们师娘?” 猪八戒顿时觉得这饭也不香了,端着碗筷放下也不是,继续吃也不是。 “这应该是师父让她特意为我们准备的吧。” 沙悟净倒是仍埋头苦吃,见猪八戒突然停下筷子不动了,还趁隙安慰了他一句。 于是猪八戒又开始了他的清盘行动,哼哼唧唧地似乎要将师父的关心全部吃下去。 而唐僧在妖怪洞中,则也淡定地用完了早餐。 那女妖怪既见唐僧吃软不吃硬,又看他那三个徒弟竟像是识趣了一般,不曾来打扰他们,倒是有了耐心。她命妖怪们取来茶水,亲自为唐僧倒上。 “我知长老不沾酒水,那便来品一品我这洞中的清茶。” “多谢施主。” 唐僧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倒也不说好坏,只静待着妖怪的下文。 妖怪见他这般模样,眉心微蹙,露出了几分愁绪。 “长老不必如此客气。”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取来酒壶,给自己满满斟上。“昨日冒犯长老,是小女子的不对。” 那妖怪将酒一口饮尽,少许酒液顺着脖颈扬起的弧度流下,淌过锁骨,而后没入衣中。 她的脸上仿佛因为烈酒的刺激而染上了红晕,可眼睛却仍是明亮的,眨也不眨地望着唐僧。 “今日便满饮此杯,向长老赔罪。” 玉手扬起酒杯,向唐僧展示那干净的杯底。 于是唐僧也只能无奈地叹息一声,为她倒上了一盏茶,推到她的面前。 “烈酒伤身,还请施主少喝一些吧。” “嗯。” 妖怪闻得唐僧此言,低垂了眉眼,露出几分羞涩模样。她命手下将酒壶、酒杯俱都撤了下去,然后端起茶盏,乖乖地饮着茶水,甚至因为喝得急切了些,还险些被呛住。 “长老既然说了,那就喝茶。” 她以手掩唇,压下了咳嗽,却挡不住眼角因为生理反应而闪烁的泪光。 “慢慢喝。” 唐僧放下了自己手上的茶盏,身体往妖怪那边倾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随即又坐正了回去,仿佛刚刚他并没有打算做任何事,只是吐出了半句咽下了一声叹息的关切之语。 妖怪借着偏头的动作留意到了这一点,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而后继续保持她含羞带怯的模样。 两个演技帝同台飙戏中x 第71章 于是一人一妖对坐着喝了大半天的茶。 妖怪不曾再做出什么逾矩的动作,而唐僧似乎也出于种种考虑,没有再强硬地拒绝。 或者说,他本就是这样体贴温柔的男子啊…… 女妖怪偷眼打量着唐僧,心下叹息。也不怪西梁女王明明不能从唐僧身上得到像她那么大的好处,却还是愿意倾国相许。 她难得后悔起了自己强行从唐僧的徒弟们面前掠走他的举动。依她这半日的试探来看,在唐僧眼中,人与妖,分明并不曾有太大的分别。 她不是没有听闻过西行一路,那些胆小的妖怪们顾忌着齐天大圣的名号,总是好酒好菜地招待着唐僧师徒一行。可是她那时候想着连如来佛祖都惧怕她的蝎毒,区区一个如来佛祖的手下败将又怎会是她的对手。于是自然也不会去考虑他们自身的意愿,而是想要强行与唐僧成就好事,借佛子之元阳,助自己在修行之途上一步登天。 ——毕竟,单是吃了唐僧肉长生不老又有什么用?把唐僧好好养起来,采阳补阴方才是长久之计。 不过,待真正接触了唐僧,她才意识到,为什么那些同修们愿意招待一个凡人。 是她忘了,既然唐僧能够与其他妖族宾主尽欢,就意味着她与唐僧之间,并非注定是人妖殊途。 第105章 想到这里,蝎子精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唉……” 茶尽水凉,旁边的小妖看着蝎子精的脸色,却也不敢贸然上前来添些茶水。 于是唐僧也只能将手中空空如也的茶盏放下,似是经历了一番心理挣扎,方才开口。 “施主为何叹气?” “长老可愿原谅我昨日的一念之差?” 蝎子精眼神似水波般盈盈望向唐僧。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昨日只是因为对长老一见钟情,一时头脑发热,方才做下了这等莽撞无礼之事。” “施主既已赔罪,此事便过去了。” “当真?” “当真。”唐僧沉声道,声音中并无半分勉强。 “既如此,长老可愿再给我一次机会?” 蝎子精将上身倾向唐僧的方向,语速加快,似是唯恐唐僧拒绝。 “长老也说‘情之一字难测’,可见长老绝非不懂情之人。我心许君,虽然现下君心不似我,但不试一试,又怎知未来会如何?” 她一字一顿地道:“长老于河中见溺者,救得一个,便不愿意再救第二个了吗?” 西梁女王是你要解救的芸芸众生,那么我难道就不是了吗? 唐僧心下叹息,亦有几分庆幸。 这妖怪能说出这番话来,想必那日在西梁王宫之中,他与女王同游御花园时,她也在不知何处暗中窥伺。 所幸过去那么些年,这妖怪都不曾想过要对西梁国下手。 也所幸今番他遇到了这妖怪,能替女王除去卧榻之侧存在的危险。 他默诵佛号,为自己在这一刻生出的杀心,面上却露出了悲悯的笑容。这笑,倒是像极了当日曾出现在他面前的南海观世音菩萨。 “施主,贫僧自渡不能,恐还需施主自救。” 若能自渡,他此时就不会身陷囹圄、失去自由。 唐僧用温柔中带着些许惋惜的眼神看向蝎子精,而蝎子精也听出了唐僧话中潜藏的意思。 她想说些什么,却见唐僧起身,僧衣如雪,长身玉立,却仍是极尽温柔的模样。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还请施主莫要自误。” 蝎子精突然眼眶有些发热。 “你懂什么!” 她语带哽咽,这次不是演戏,而是真情流露。 洞穴中的小妖怪们都知机地退了下去,唯独唐僧停下了脚步,叹息一声,似乎终是有些不忍。 于是对上了唐僧回望的眼神的蝎子精心中骤然升起了一股倾诉欲。 也曾在雷音寺听佛谈经,然而一着不慎蛰了佛祖一下,便只得狼狈逃离灵山,在这琵琶洞中栖居下来。 可说到底,是如来推她在先,在此之前,她又何曾生出过伤人之意? 以蝎尾蜇伤如来,于蝎子精而言,这固然是足以令她称道许久的战绩。但独自一蝎时,又是否会后悔那一瞬间的本能反应? 听蝎子精将前尘尽数讲来,唐僧放下心来之余,亦不免为蝎子精感到几分可惜。 “施主,凡所有相,皆为虚妄。你既生于灵山,长于雷音,为何拘泥于自身本相,不求超脱?” 听佛讲经如许多年,也算是修行有成。可为何遇事之时,第一反应却仍与她那些生于草芥的同族无异?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凡所有相……” 蝎子精蓦地一震,原本笼罩在眼前的迷雾好像骤然间散了开去。 “长老,你为什么来得那么迟呢?” 听得唐僧一语,蝎子精才恍然醒悟,自己这么些年,竟是钻了牛角尖。 她只道既然灵山容不得她,那她便也不要再在乎灵山了。只要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天下之大又何处没有容身之所? 可是直至今日,她才明白,原来是她自己从心底就不曾将自己当做灵山大雷音寺中的一员。莫说是一心修佛了,她甚至都没有把自己当做妖修。在她潜意识里,她还觉得自己只是一只蝎子,而不是已经踏上追求大道之途的修者。 以手掩面,狼狈地离开,蝎子精暂时无法再面对一个一语点醒她的凡人。 纵使唐僧是佛子转世,但他现在也确实只是一个凡人啊。连一个凡人都看得比她透彻,自己这么些年可真的是…… 见蝎子精离去,唐僧坐了下来,从怀中取出大徒弟交给他的猴毛,低声叫了一遍自家徒弟的名字。 “悟空。” “师父,您没事吧?” 孙悟空一个闪身出现在了唐僧面前,区区石块自然挡不住他潜进洞府的脚步。 他拎着金箍棒,警惕地张望四周,唯恐那妖怪正准备吃了他师父,却发现此时唐僧竟是一个人呆在这间石室内。 “我没事。”唐僧挽住孙悟空的手,将蝎子精的来历尽数说与悟空听。 “她本性未脱,想来但凡蝎子的天敌俱都是她的克星。不过……” “不过什么?” “悟空,这天上地下,可有能够管束妖怪之人?” “师父为何这么问?” “她对为师……”唐僧虽然是无奈之下出此计策,但见后来蝎子精真情流露,到底有三分不忍。“为师想着,若有这样的人物,便应将她交予此人。若她这些年有作奸犯科之事,自当严惩。若没有,我等也不该随意打杀了她。” 第106章 第72章 “这……” 听到唐僧这样的疑问,孙悟空不由得抓耳挠腮了起来。 他在天上时,虽然称得上交友广泛,可似乎也并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人物。天规森严,约束的却是天上的神仙。若无仙籍在身,好像就不曾被天庭放在眼里。 至于西方那边,他只见过菩萨、罗汉收妖族为坐骑,这应当也不符合唐僧的要求。 “俺老孙好像没有听说过。” “那往日里若是有妖怪为祸一方,天庭又是如何处置的呢?” 唐僧在大唐境内过了那么多年的安定日子,既然从来没有见到过妖怪,自然不会相信妖怪们不曾受到任何约束。 “若是有妖怪为祸一方,天庭自然是派兵围剿。” 孙悟空摸了摸鼻尖,抬头望天。说起来,他也曾经是那个被剿的“匪”。只不过,他为祸的不是凡间,而是直接将天捅了个窟窿。 “可会查证?” “我不知。”孙悟空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些,“不过,若是小打小闹,想必不会被上报天庭,天庭也不会兴师动众。至于为什么大唐境内的妖怪都那么安分……兴许是,他们被打杀怕了吧。” 孙悟空顺着唐僧的思路想下去,耸然一惊。 他生于海外傲来国境,海外散修一向对妖族还算友好,他亦不曾正面对上能够与妖怪们力敌的人修。 可是中土却是不同的。 九州各地皆有地仙驻守,妖怪们固然不曾受天条约束,却也同样不曾受天规保护。甚至于,若是没有出现在人修眼前也就罢了,若是与人修对上,未必不会随意将之打杀了,以作为自己降妖除魔的功绩。 “这……怎会这般?” 唐僧活了那么多年,第一次接触的两只妖怪,一者是精研佛经的熊妖,一者是熟知诸子百家的古砚化形。他们固然不曾像之后的妖怪那般款待于他们师徒,但言谈间透露的底蕴和智慧却亦让唐僧对妖怪们的第一印象凝固成了与人族无二的有思想、有修养的种族。 而他们其后接触的那些妖族,或鬼灵精怪,或胆小怕事,亦是各有各的性格。僵着一张脸硬着头皮招待他们的模样不免让人有些失笑,天真懵懂、不通俗务的小妖怪也是可可爱爱。正是因为有着这般截然不同的性格和模样,才愈发让唐僧真切地感受到妖亦是同人类一样,在努力生活着的种族。 那么此时孙悟空捋顺思路后,讲给他听的这些有关天庭和灵山对待妖怪的种种,便是倚强凌弱、欺压良善,乃至于杀良冒功。 难道只因为他们是妖,他们的自由乃至生命就不受到任何保护吗? 妖有善恶,可人也有啊。 唐僧没有因为此前妖怪们待他的友善而忽略了蝎子精可能存在的恶意。或者说,正是因为蝎子精二话不说掳走他,并想要强迫他,才让唐僧怀疑她可能已经做过不少恶事。 杀人偿命。 若蝎子精确实做过恶事,唐僧自然也不会因为心中的那点不忍而选择替蝎子精求情。但猜测永远都只是猜测,若蝎子精不曾害过人,难道他就真的能让悟空一棍子打死她,而不给她一个回头的机会吗?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这是唐僧亲口说与蝎子精听的话。蝎子精觉得他来得太晚了,但晚与不晚,总归该有一个行之有效的规则来做出判断。 至少到目前为止,唐僧所知道的蝎子精犯下的过错,也不过是不慎蛰了如来佛祖一下和抓走了他自己这两样而已。 “长老,你不必多说了。” 琵琶洞到底是蝎子精的洞府,她自然不会在孙悟空化为原身出现在唐僧面前后还一无所知。 她本来是极为愤怒的。因为在唐僧将她的来历本相逐一告诉孙悟空之后,她就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也明白了唐僧这半日里对她的温言相待怕不过是虚与委蛇。 可是,偏偏在她怒极跳将出去之前,她听到了唐僧的那句“不过”。 原来,这一切并不都是虚假的吗?唐僧是真的觉得人与妖并没有什么不同,是真心实意地在劝她回头吗? “妖怪!” 孙悟空横金箍棒在手,拦在唐僧身前。 然而蝎子精却并没有分半点注意力给这位齐天大圣。她只是痴痴地望着唐僧,问道:“长老,你今日所言,可有半分虚假?” 唐僧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不曾。” 所以对卿无意是真,好言相劝也是真。 “我明白了。”蝎子精眼中似有一点晶莹闪过,但再仔细看时,却已不曾见到半点痕迹。 “长老,自我离开灵山,一直以凡人的元阳以助修行。所以,你可以省省你的慈悲心了。” 她似嘲似讽,原本的柔情蜜意半点不见。 “若不是昨日你这徒弟寻来,今晨,你怕是就已经化为枯骨。” 她既不提自己想与唐僧合籍双修、共求长生一事,也不再言自己是真正动了心的。 “长老以为,那西梁女国之中,为什么连一个男子也无?” 在通天河的对岸,陈家庄的百姓明明说过也有不少买卖人不顾生死横渡通天河,与西梁女国中的百姓做交易。那么西梁女国之中如许多的如花美眷,难道就留不下一个愿意久居西梁的男子吗? 不过是有妖怪盘踞于此,将青壮男子尽皆掳去了而已。 第107章 至于陈家庄中人为何对此一无所知……横渡通天河本就极为危险,蝎子精一阵狂风卷走船上诸人,船沉于河中,世人便也只道通天河中妖风阵阵,风大浪高,往返一程皆是为了钱财赌命罢了。 即便有人看出了几分端倪,也只是找来妇女、老人操船,去做着倒买倒卖的生意,对外只道西梁女国之中皆为女子,女子前去行商,更有利于往来。 而西梁女国……女王有国宝护身,防的不是蝎子精又是谁?只要护住女王,西梁国运亦称得上昌隆,那么并不以人族血肉以助修行的蝎子精就没有必要冒如此大的风险去得罪隐隐知晓她存在的国家。 更何况单是那条子母河,就足以令她不敢轻举妄动了。毕竟即便是凡人女子怀孕时都对自身精气损伤极大,更不要说像她这般走了邪道,以男子元阳修行的妖怪。 一旦不慎被人灌下子母河水,身怀有孕,怕不是就要被破了法身,修为大跌。 “师父?” 孙悟空看着蝎子精极尽妖冶的模样,回头看了一眼唐僧,却见唐僧不忍地闭上了双眼。 于是孙悟空举起金箍棒,横着打去。而那女妖怪也不闪不避,只是一直看着唐僧的方向。 ——长老,若有来世,你可愿渡我? 她想了想,到底没有说出这句话,而是主动迎上了那重达一万三千五百斤的如意金箍棒。 能死在齐天大圣手中,也不枉自己为妖的一生了。只可惜,还是不舍得死在长老的怀里啊…… 一身法力散尽,地上只余下一只琵琶大小的蝎子最后动了动蝎尾,而后便再也没有了声响。 在蝎子精妖生的最后刹那,她脑海中恍惚闪过一个念头—— 说起来,自己好像还不曾弹过琵琶给长老听。哎呀,怎么就忘了呢? 不知道会不会有男读者,祝大家三八妇女节快乐呀! 第73章 打杀了蝎子精,孙悟空和唐僧一时都有些沉默。 不过两人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给那些被蝎子精拘到洞府内的无辜女子指了一条回家之路后,便与猪八戒、沙悟净会和,继续向西而去。 前路坎坷,但他们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又岂会再回头? 小白龙“唏律律”一声,马蹄轻快,只是偶尔瞥见大师兄和师父的神情时,总觉得那日在琵琶洞中,定然发生了什么。 不过既然大师兄他们不说,小白龙自然也不会去问,只是驮着唐僧埋头继续往西走去。他却不知道,此时他的师父和大师兄心中,已有几分想法与他曾经合作过的紫府灵官们相通。 又是一年春去秋来,师徒四人越往西行,却越发觉得天气酷热。 “如今已是秋日,怎么天气越发炎热起来了?” 唐僧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渍,有些困惑地问道。 孙悟空固然寒暑不侵,此时也觉得有几分难耐。他心知这炎热怕是来得蹊跷,便主动请缨,要去前方先探一探。 待问得一个老者,方才知道此地六十余里之外,有一座火焰山,常年烈火炎炎,四季皆夏。 孙悟空思忖着若果真如此,以唐僧凡人之躯必不可过。好在那老者想必也是在此地久已,熟知火焰山情况,告诉孙悟空离此地西南不远处有一座翠云山,山内有一座芭蕉洞,洞府主人的芭蕉扇可以熄灭天火,使人平安穿过火焰山。 孙悟空回到唐僧面前,将事情一一说来,师徒四人便决定一道去那芭蕉洞,向洞府主人借一借芭蕉扇。 “若此扇果有神通,也应该问一问那主人可否援手一二,助此地百姓熄了这火焰山上之火。” 唐僧看着过路的路人皆面如红铜的模样,心知在此地生活定是难捱。不过是故土难离,方才忍着终年的炎热,也要艰难地定居在这里。 他暗自想着,却听到自家大徒弟清朗的声音。 “师父,若是可以,俺老孙便借来芭蕉扇把这火给尽数灭了。” 唐僧看着孙悟空晶亮的眼睛,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人同此心,甚好,甚好。 “如此,我们可要诚心求一求芭蕉洞的主人哩。” 猪八戒挑着担走在后面,边说着这话,边用小眼神瞅瞅孙悟空。 “呆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二师兄想是担心大师兄你心高气傲,不肯好言相求。” 沙悟净憨憨地笑着,却一语点破了猪八戒话中的深意。 于是孙悟空拎起金箍棒,作势就要打八戒,而猪八戒则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窜到了唐僧的身旁。一猴一猪顿时围着没有停下脚步的小白龙躲起了圈。这般追逐起来,猪八戒便一时顾不上自己肩上挑着的行囊。行李飞了出去,被沙悟净接住抱在怀中。而他也不曾提醒猪八戒注意,只是笑眯眯地跟在打闹的两位师兄后面。 师徒四人在两人的打闹中,便来到了翠云山。 猪八戒此时已经是满身大汗、气喘吁吁,而孙悟空却仍是毛发松软、不染纤尘的模样。一猴一猪的对比实在太过惨烈,令猪八戒也只能摆了摆手,示意休战。 要上山了,孙悟空也不放心唐僧一个人骑在马上,便挑衅地看了猪八戒一眼,牵上缰绳,带着唐僧上山去。 而猪八戒则是原地坐下喘了会儿气。 沙悟净从他身边路过,拎起被猪八戒放下的另一个行囊,分别串在自己的降魔宝杖两侧,挑着担跟着大师兄上了山。 第108章 猪八戒见这帮没良心的师父、师兄、师弟竟一个都不曾停下来等他,也只能抹了一把汗,晃荡着两只大袖子,跟在后面晃晃悠悠地上山去。 不过,此时的猪八戒面前若是有一面镜子,定是会发现自己那张因为投错了胎而显得长嘴大耳的脸上,有着让他那一张大嘴直接裂到耳根去了的笑容。 “贤弟,你终于来了。” 待得几人走到了芭蕉洞近处,尚不待他们看到洞府的大门,便见一个金甲银盔的壮汉携娇妻爱子迎出了洞府,口唤“贤弟”,然后一把握住了孙悟空的手。 “长兄?” 孙悟空定睛一看,才识得这打扮与五百年前不尽相同的妖,正是昔年曾与他在花果山结拜为兄弟的牛魔王。 “看长兄这般打扮,想是这些年来亦有机缘?” “哈哈哈,不比贤弟得以护佛子西天取经。来日功成端坐莲座,可莫要忘了兄长。” “自然不会。”孙悟空与牛魔王寒暄几句,而后看向牛魔王身侧那两人。“不知这两位是……” “愚兄倒是忘了。”牛魔王右手握拳一敲左手手掌,而后唤来自己身后的女子和小儿。 “此乃吾妻铁扇公主,乃是位得道的地仙。幸蒙其青眼,下嫁老牛为妻。”牛魔王握住铁扇仙白皙的左手,话语间尽是得色。 然后将那身着锦绣战裙的小儿揽入怀中,“这是吾儿红孩儿。他生年月日极佳,有着同天不老之寿。” 于是孙悟空便也亲近地唤一声“嫂嫂”、“侄儿”。 双方作礼罢,孙悟空方才提起正事。 “不知嫂嫂可否就是这芭蕉洞洞主铁扇仙?” 因牛魔王近些时日竟好似回心转意了一般,始终待在她的芭蕉洞中,而不曾去积雷山与那玉面公主厮混。铁扇公主从丈夫的言谈间,知晓其愿意归家是因为佛子西行一事重大,他需守在此处等佛子一行前来。故而唐僧师徒不曾到来前,铁扇公主便对他们有了几分好感。 再加上有牛魔王在,铁扇公主也能唤回爱子,使其承欢于父母膝下,而不用让红孩儿因为父母之间感情上的矛盾左右为难,小小年纪独自一人跑出去择府别居,自然更是心情大好。 她见孙悟空听了牛魔王的介绍便直接开口唤她“嫂嫂”,此时看这只小猴子,竟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长嫂如母的心态。 于是听孙悟空如此问,铁扇公主也柔柔地笑开。 “正是,不过你且唤我‘嫂嫂’就好。” 孙悟空于是上前一礼,又唤了一声“嫂嫂”。 “不知嫂嫂可否愿意将府中至宝芭蕉扇相借,助小弟熄灭火焰山之火,使我等一行能够平安穿过火焰山。” “你既唤我一声‘嫂嫂’,我自是肯将芭蕉扇借你的。不过你们连日赶路想必辛苦,还是在我洞府中稍加休整一二,也好让你大哥和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第74章 “对对,你嫂子说得对。” 牛魔王如蒲扇一般大的手掌拍在孙悟空的肩膀上,面上带着豪爽的笑容。 “至于相借芭蕉扇,小事,小事。” 他揽着孙悟空就往洞府内走去,而铁扇公主则是嗔怪地看了牛魔王一眼,随后便摆出主人的架势,命手下童子招呼唐僧、猪八戒、沙悟净三人也一道进府中做客。 红孩儿从他父亲的怀中挣脱出来,倚靠在铁扇公主旁边,好奇地打量着唐僧师徒一行。虽有些看不上一个白面假和尚并三个丑和尚,但父亲、母亲俱在身前,又对唐僧师徒礼遇有加,他也不好表露出自己的看法,只暗自撇撇嘴,然后在铁扇公主看过来时,露出一个乖巧讨好的笑容。 “我儿,莫要调皮。” 铁扇公主是谁?那可是一手养大了红孩儿的生身之母。几乎是红孩儿眼珠子一转,她便看出了自家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缓上两步,坠在后面轻轻拍了拍红孩儿的脑袋。不过铁扇公主并不担心他会肆意妄为,毕竟红孩儿一向懂得怎么在自己和他父亲面前做个“乖”孩子。 待得唐僧师徒与牛魔王一家在芭蕉洞府中坐定,孙悟空再次提起芭蕉扇一事,牛魔王方才摆了摆手,将自己在此处等候唐僧一行的缘由道来。 “贤弟,你便是不说,这芭蕉扇也是要借你的。” “哦?兄长何出此言?” “不知贤弟可知这火焰山因何而来?” “此火莫非不是天然生成的?” 孙悟空有些好奇,他倒是暂时想不出牛魔王为何会有此一问。 “非也,非也。”牛魔王摇头晃脑地道,然后被铁扇公主轻轻推了一把,又递上了刚斟好的一杯酒。 “你这冤家,还不向大圣一一道来。在这里卖什么关子?” 而后铁扇公主又眼疾手快地一筷子敲在正伸手偷摸着去拿酒壶的红孩儿手背上。 “为娘说了多少遍了,你年岁尚小,不许喝酒。” 红孩儿面上不服,眼神也不住地瞟向孙悟空。唐僧是个凡人也就算了,这只猴子在跟他一样年纪的时候,难道就有被人拘着不许喝酒吗? “侄儿年纪还小,确实不该喝酒。”孙悟空可不管红孩儿在想些什么。哪怕自己当年一出生便喝上了猴儿酒,他也要赞同铁扇公主的话。毕竟他可是已经看出来了,在这芭蕉洞中,还是铁扇公主说的话最有分量。 第109章 ——不过说起来,他那结拜大哥不住自己的洞府,却住在他妻子的府内,莫不是……入赘? 这般胡思乱想着,孙悟空从桌上挑出一个又红又脆的桃子,放到红孩儿面前。 “来,侄儿吃桃。” “呸,谁是你侄儿?你当我跟你一样是只就会吃桃的猴儿啊?” 红孩儿冲孙悟空翻了个白眼,然后跳下石凳,一个人一溜烟儿地跑了。 铁扇公主赶紧示意门下童子跟上照顾红孩儿,然后才歉意地看向孙悟空并唐僧。 “小儿被拙夫宠坏了,多有失礼,还望长老、大圣见谅。” “不妨事,不妨事。”孙悟空摆摆手。 而唐僧则是双手合十,“稚子天真可爱,何言失礼?” 铁扇公主亦是回礼,然后用眼神暗示牛魔王赶紧将话头扯回正题上。 “贤弟,这火焰山上之火起于五百年前,可是太上老君的六丁神火。” “哦?”孙悟空面色一变,经此提醒,如何还能不知火焰山上火焰的来源。 “莫非是俺老孙踢倒的八卦炉?” “正是。”牛魔王提起此事,也不免有些钦羡。“当年贤弟何等风光,太上老君的八卦炉亦困不住贤弟的通天本领。那日贤弟蹬倒八卦炉,炉中有几块砖自天上掉落人间,所携余火正点燃了这一座山,使其化为了火焰山。” “阿弥陀佛。” 唐僧闻得此事,不由得低诵一声佛号。就不知昔日火光降世,又损伤了多少生灵性命? 但这要怪上谁呢?大徒弟只为自保,挣脱樊笼,而天庭则被自家大徒弟折腾得手忙脚乱,怕是分不出心思来管这凡间无辜遭殃的生灵。 “吾妻有大机缘,得芭蕉扇在手。这些年来,农耕之时,以芭蕉扇之力,助民农桑。” 至于索要的牲礼,则被牛魔王隐去不提了。反正神道行事,不亦是如此吗? “然要熄此火,却还是要等贤弟至此。因果循环,这火焰山既因贤弟而生,便自当由贤弟来灭。” “老牛,我明白了。”孙悟空眼神闪了闪,然后对着铁扇公主拱手一礼。“还请嫂嫂借我芭蕉扇。” 铁扇公主与牛魔王对视一眼,自口中吐出一把杏叶儿大小的扇子,默念口诀,而后交到孙悟空手中。 孙悟空看着到手已有一丈二尺长短的芭蕉扇,心下暗忖这宝贝倒是和他的如意金箍棒有几分相似。而后便抗扇在肩,就欲去灭了火焰山上燃了数百年的火。 “大圣。”铁扇公主忙叫住孙悟空。 “嫂嫂,火炎炽热,俺老孙还是当早些去灭了那火才是。” 已经晚了五百多年了,如何还能再拖延? “我不是要拦大圣。”铁扇公主款款走到孙悟空面前,“大圣此去,若只为熄火,以此扇扇上三扇即可。然若要彻底断绝火根,了此因果,则需望着山头连扇七七四十九扇,方可使火焰山之火不再复燃。” “多谢嫂嫂指点。” 孙悟空拜谢道,然后一个跟斗翻出洞去,依铁扇公主所言,对着火焰山用尽力气,狠狠地扇了四十九下。 在他扇到第三扇时,火焰山上便下起了滔天大雨。再扇,则雨继续下,却只下在有火之处,而不落于无火之地。 孙悟空暗自赞叹着芭蕉扇的神奇。不过待得雨止风歇,四十九扇皆毕,却也只是一个跟斗翻回洞内,将芭蕉扇交还于铁扇公主,然后继续同牛魔王一道拼酒吃菜,回忆往昔。 待得酒酣饭饱,又留宿一夜,唐僧师徒便辞别牛魔王夫妇,继续踏上了西行之路。而牛魔王看着孙悟空他们消失在眼前,则是松了一口气,用力地揽住一双妻儿,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大王现下可放心了?” 铁扇公主将芭蕉扇取出,细细再看了一遍,复又收回体内。别看她借出时这般大方,如此重宝轻易交到旁人手中,自是有几分不放心的。不过既已做下了决断,再摆出犹疑的模样得罪孙悟空,那倒不如索性赌上一把,信曾经的齐天大圣不会贪图他们的宝贝。 “父王,我们为什么要对那帮和尚这般客气?”红孩儿一甩披风,觉得自己的父亲、母亲今番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异样。要他说,既然三界都在传这唐僧是佛子转世,食之可得长生,那他们便应该擒下唐僧,一家分食之,岂不是一件天大的美事? “傻孩子。”牛魔王一手将红孩儿的头发撸得凌乱,而后望着远方,有些怅然。“佛门本就屡次想要我们一家皈依。若是当真得罪了唐僧师徒,你我与佛门之间,就再无回还的余地。” “佛门算得了什么?”红孩儿确实是年岁小,正是年少轻狂不知轻重的时候,说出的话让牛魔王失笑之余,却也想起了五百年前的齐天大圣。 “当年那猢狲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虽然与他结拜,但花果山一役,却不曾冒头。因为他牛魔王早已经过了可以蔑视天庭与灵山的年纪了。不过那时的他以为孙悟空得罪天庭,怕是再难以翻身。却不曾想到,不过数百年,已有大机缘落在了他的头上。 而他……嘿,说句不好听的,他老牛可没有什么天大的来历,能够让灵山或是天庭看重。真要是受了佛门招揽,失去自由不说,怕是哪日便被丢上棋盘,当作废子。 如今,他鼎力相助孙悟空了却因果,也不过是想借唐僧师徒去接触他们背后那帮有意在招揽、庇护妖族的势力。 第110章 第75章 “这牛魔王倒是有几分小聪明。” 通天顺手翻看了几页紫府灵官们传上来的讯报,看到发生在翠云山上的种种,不由得嗤笑一声。 为了紫府灵官们的安危,东华将原本藏身于小秘境中的下属尽数召回,却不代表他撤走了紫府散布在三界的暗桩。 探知三界讯息本就是紫府灵官们最基础的工作。尤其是在知晓帝君意在西游的情况下,哪怕他们遵从帝君的旨意不再亲自插手其中,却也不会松懈对于唐僧师徒一行动向的探查。 更何况,小秘境不便再留人,但紫府灵官同玉龙三太子之间的联系却没有断。 是以翠云山上牛魔王同铁扇公主所做的种种,自然也被记录在册,然后递送到了作为三岛十洲核心的东华宫中。 “若非如此,当年花果山结义的七圣,也不会只有牛魔王一妖始终过着潇洒自在的生活。” 牛魔王、蛟魔王、鹏魔王、狮驼王、猕猴王、[犭禺]狨王、美猴王。 当年孙悟空遍访英豪、光交贤友,结识了这六位兄弟。后来孙悟空第一次反下天去自称“齐天大圣”时,他们也各自竖起旗号,以“大圣”自居。 只可惜,酒肉朋友到底比不过花果山同气连枝的猴子们。七兄弟可以共富贵,却不能够共患难。孙悟空胜时,六位弟兄皆来贺喜,共享战胜天兵天将的荣誉,合称七圣;孙悟空并花果山各洞妖王不敌天庭之时,却不曾再见到他们的身影。 待到后来,孙悟空被压于五指山下,他们更是悄无声息地收拢了旗号,不敢再自称“大圣”。而原本占山为王的他们,除了牛魔王仍在妖族之中颇有威名,被称作“大力王”外,其他五位也渐渐泯然众妖,低调做妖,不曾再冒出头来。 不过,牛魔王的潇洒自在,太半也要仰仗于他娶的那位铁扇公主。 铁扇公主身为得道地仙,又有芭蕉扇在手,一不缺道门正统功法,二不缺保命法宝。有她倾心相许,牛魔王自然不用像其他妖怪那样,既要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也要烦恼自己的修为前程。 而已有妻子如此,牛魔王尚且还贪心不足,又嫌弃起了翠云山的清苦,只能依靠山下凡人的供奉生活。在起了想要荣华富贵、人间享乐的念头后,遇上玉面公主以万贯家私为聘,便又另纳了她为妾。 当然,对着玉面公主,他也认可“入赘”一说。只是嘴上还念着“山妻”,又要玉面公主供养翠云山的日常所需,那玉面公主又何尝不是心知肚明牛魔王家中已有妻眷?不过是在其父万岁狐王死后,一个孤女难以再在牛魔王面前争取更多罢了。 可是就是这样的情况,吃着两家的软饭,牛魔王依然能够左右逢源,脚踏两条船而不翻。若是没有几分生活的“智慧”,又如何能够做得到? “那你可有意招揽于他?” 通天其实并不如何看得上牛魔王的做派,但从战力来讲,牛魔王在生于洪荒之后的妖族中,确实也还算能排的上号。 “此妖只可充作打手,却不能委以重任。” 东华对牛魔王这番示好并无任何想法。毕竟,若非佛门逼得紧,以牛魔王的性格,绝对不会慷慨借出自家至宝。他无所谓妖族的立场,也缺乏基本的责任心和道德感。 铁扇公主拼着自损修为也甘愿为牛魔王诞下子嗣。然而,牛魔王却能只顾着自己享受,离家数载不归,将妻儿尽数抛到脑后。 而玉面公主以万贯家私换取牛魔王的庇护。可是为了避免被佛门逼迫,失去如今的地位身份,牛魔王却也能翻脸不认人,只当自己从不曾在外置下这一房妾室,回到翠云山中,继续过着娇妻爱子在怀的生活。 通天将讯报翻到下一页,看到紫府灵官们传来的关于积雷山的消息,也不由得有些哑然。对东华所说的话,更是认可。 「积雷山玉面狐狸疑似有孕。」 修者子嗣艰难,其一就在于母体一方一旦孕育子嗣,便会有损根基。然而牛魔王遇上的两个女子,却都心甘情愿耗费心血为他延续后代。 只可惜,牛魔王冷心冷情,不过一时贪图狐狸精的财富、美色与风情,却从不曾真正将玉面狐狸放在心上。就连铁扇公主有意截断了他与积雷山的联系,他也不过是云淡风轻地调笑几句,便只顾哄着娇妻,以保住自己对芭蕉扇的使用权。 而铁扇公主既然得了牛魔王的回心转意,那么纵使对牛魔王爱意再深,也不会再容得下玉面狐狸和她腹中的孩儿。 若是玉面狐狸仍执意想要与牛魔王联系,怕是不等其他觊觎万岁狐王留下的遗产的妖怪们出手,单是来自翠云山的杀机,就足以令她难以抗衡。 “她也是个聪明妖。” 珠翠金银、绫罗缎匹固然可以带来富贵的享受,但对于急需增强自身实力的玉面狐狸来说,自然比不上从牛魔王手中流出的、出自翠云山的灵丹妙药。 她拼着自损修为也要怀上子嗣,最初抱着的,可未必全是爱意。不过是有几分看出了自己以家私买下的“丈夫”并不可靠,还不如以子嗣来换取更大的利益和更稳固的庇护罢了。 只可惜她错算一招,没能留住牛魔王更多时候。待得发现有孕在身时,牛魔王已经回转翠云山,不欲与她再有联系。而发现自己递至翠云山的消息如石沉大海,玉面狐狸也不再尝试,而是果断开始整理家财,准备离开积雷山,另寻一处安身之所以保全自身。 第111章 至于腹中的孩儿……留与不留,怕是要看她未来的境况和她是否还对牛魔王抱有希冀。 “那可要护她一程?” 若玉面狐狸执意要与铁扇公主相争,通天未必会有此言。然而她放弃得痛快,倒让通天起了怜悯之心。 “我已命紫府灵官沿途助她三次,引导她往万窟山而去。那里洞窟交错蜿蜒,正是一处天然形成的迷宫,可供那小狐狸安身。” 至于再多的,便不能了。若事事都指望着他人,只会像玉面狐狸今日一般,被迫仓促抛弃家园,孤身一妖奔赴不知境况的未来。 若不是玉面狐狸确实年岁尚小,只比红孩儿大上些许,东华也未必会多此一举。 更何况,玉面狐狸的降生本也来得蹊跷。万岁狐王是狐族之中难得一个修为有成、寿数绵长的大妖,却在一劫终末之时,意外得了一个女儿。若说这其中没有天道的算计,东华又如何会信? 只可惜万岁狐王到底因何而死已经难以探究,唯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便只有被他挣扎着护了几百年的女儿。 第76章 且说那日瑶池至凌霄宝殿建议昊天起用二郎显圣真君杨戬,昊天固然所思与瑶池不尽相同,却亦有几分心动。后来恰逢千里眼、顺风耳来报,道人间祭赛国西去八千里有妖邪作乱,乃是前些时候以一阵黄风搅得三界大乱的黄风怪,等闲之人不能降之。于是昊天便下敕旨至灌江口,要杨戬亲自带兵前去降服此怪。 而正当杨戬接下调令、点上兵马,率众往祭赛国而去之时,又有瑶池手下天奴秘密坠上草头神的队伍,点名要二郎显圣真君亲自前去见他。 闻得此言,不待杨戬有何反应,梅山将军直健已是勃然大怒。 “小小天奴,倒是好大的胆子!”他冲杨戬一拱手,“大哥,且让我去给他吃个教训。” “慢。” 杨戬抬手,制止了直健。他环顾六位兄弟,见他们无一不对天奴这般嚣张的态度露出不满的神色,沉思了一会儿,而后一撩披风,站起身来。 “我去见他。” 此次行军,一路拖拖拉拉,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等的人。只可惜,仅命天奴前来请他,还选了个这么不识相的,或者说,装成这般不识相模样的……瑶池试探的手段,也未免太粗陋了一些。 不过,既然她要试探,那便做给她看她想要看到的东西吧。 杨戬知道梅山六将各自的脾气,为了避免有人手快直接宰了天奴,特意点了懂得什么叫做谋定而后动的姚公麟与他同行。 两人一路穿过千二草头神扎下的营帐,来到了天奴所在的地方。 天奴虽然跟上了草头神的队伍,不过似乎是为了极力表现自己对于这些没有经过天庭敕封的兵将的厌恶与不屑,虽然站在了草头神的营盘范围内,却仍尽可能地与他们保持着距离。 当然,即使身怀王母密旨,此前表现得再如何倨傲,但此时见到杨戬亲自前来,天奴也还是不得不梗着脖子,尊称了一声“真君”。 杨戬纵使为了自己的谋算,屈尊亲自前来相见天奴,却也不会过分自降身份。他最多假装看不到天奴这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只是若是还想要他先一步开口,那也是妄想。 见杨戬一身玄衣,负手而立,只这般略低着头看向他,天奴梗了片刻,终是不敢耽搁王母娘娘的要事,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双手递到杨戬面前。 姚公麟正欲代杨戬接过,却见天奴对他猛一瞪眼。 “此乃娘娘要我亲手交予真君的密旨。” 他重读了“亲手”二字,然后感受到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天奴一个激灵,差点就想松手任由姚公麟取走信封。然而想起临行前王母娘娘的千叮咛、万嘱咐,天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将密信紧紧捏在手中。 偷偷打量杨戬的神色,见他虽仍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似乎是听出了自己话中的含义,亲自接过密信,当场拆阅,天奴这才暗中松了一口气。 “娘娘托我转告真君,三日前她的宫中失了一株九叶灵芝草,若真君有心,还请替她取回。” “我知道了。” 杨戬继续面无表情,手上一抖,那封密信便突然无风自燃,瞬间化为了灰烬。 天奴被这突然燃起的火焰吓了一跳,再也端不住自己的架子。见杨戬没有别的什么话要说,自然地冲他行礼告辞,而后飞快地架云离开了。 ——要在这位真君老爷面前表演目中无人、倨傲不恭……这样的活计,下次还是希望娘娘换一个人来吧。 “大哥?” 姚公麟从杨戬亲手接过密信时便知道此事有异。或者说,瑶池暗派天奴下界,而大哥竟然真的愿意屈尊来见,这本就是一件简直有如红日自西方升起般奇怪的事。 但他看着此时杨戬的神色,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过问那封密信的内容。 “老四,若有朝一日我欲上天,你们可愿与我同去?” “大哥是想要打上天庭吗?”姚公麟的第一反应虽然是大吃一惊,不过却也没有露出什么惧色,话语中反倒带了几分跃跃欲试。 杨戬一时失笑,连原本刻意维持的面无表情都保持不下去了。他柔和了眉眼,而后摇了摇头,仰头看向天庭的方向。 第112章 “瑶池欲以执掌天条为交换,请我上天为官。” “这就是大哥近些时日一直在烦恼的事吗?” 杨戬虽然掩饰得很好,但梅山兄弟到底与他做了快一千年的兄弟了,姚公麟又一向敏锐,自然不会真的一点都没有察觉。更何况,杨戬还刻意为了此事,以九转玄功变换了身形。 “既然大哥已经下定了决心,我等自会跟随。” 姚公麟知道,杨戬是一个一旦做出了决定便不会轻易改变或是动摇的人。而能让他烦恼、纠结的,也不过是是否要将他们这帮兄弟也一并带上天庭。 或许在杨戬看来,若带他们上天便是将他们一道拖入了天庭的泥潭之中,可是啊……这难道不是无数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 “大哥,你看只因我等未受天箓,一个小小的天奴便也敢当着您的面对我等耀武扬威,满脸轻蔑之色。若当真如大哥所言,瑶池欲请大哥上天执掌天条,那大哥日后在天庭必然位高权重。而我们……也能有幸做一做宰相门前的七品官,岂不快哉?” 姚公麟摆出一副轻松向往的模样,语气诚恳得就好像他心中确实是这么想的。 杨戬于是故意沉了脸,“你就不怕日后被人指着鼻子骂是我座下‘鹰犬’?” 姚公麟摆了摆手,“那是扑天鹰和哮天犬的活,我们不跟他们抢。” 两人对视一眼,朗声笑了出来。 “既如此,待擒下黄风怪,我等便去一探碧波潭。” 姚公麟见杨戬终于露出笑颜,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这下回去就不用被康老大追着问大哥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了,也不怕真君突然想不开,丢下他们兄弟一个人上天。 毕竟真君啊……当年结义之时,不是也曾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 姚公麟看着杨戬笔挺的背影,心中被一股暖意包裹着。他知道杨戬的烦恼皆因真心实意为他们考虑而起。他不愿意让他们一同去经历天庭之中的倾辄复杂、阴谋算计,可他们难道就能让杨戬一人上天,去面对天庭复杂的局势和有着血海深仇的两位至尊吗? 今天临时要加班,要补的更新来不及写了,只能先欠着qaq 第77章 既然姚公麟这般表态了,杨戬便也不再烦心梅山兄弟的事。 况且……他看了一眼回到兄弟中间的老四,姚公麟这才明白自家大哥提前跟他透底的用意。无奈地摸摸鼻尖,然后冲杨戬一个拱手,表示自己会将此事解释给另外五位兄弟听,看着杨戬面上露出的松快的神情,姚公麟叹了口气。 他又能怎么办呢?自己认的大哥,还不是要宠着? 而在等到来自瑶池的密旨之后,杨戬也不再刻意拖慢行军的速度。 当年玉帝下旨急召他去助力剿除花果山“妖孽”之时,他率着一众草头神纵起狂风,跨过大陆、东海也不过就是霎时的功夫。如今一个小小的黄风怪,既无损天庭威严,自然也不用兴师动众到这等地步。但是真按照草头神正常的行军速度,几日之间也就足够他们抵达祭赛国国境之内了。 黄风怪本就是紫府有意放出来的乱子。除非他想被杨戬“失手”打死,否则便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按照他们的计划行事,乖乖地在杨戬到来后抵抗几下,而后束手就擒。 玉帝的旨意既已完成,杨戬顺势命千二草头神就地扎营修整,之后给了姚公麟一个眼神,自己使个身法,便消失在了营盘之中。 “大圣既来扫塔,为何不拿笤帚反倒握起了金箍棒?” 杨戬循着气息来到金光寺时,正巧遇上孙悟空掣出金箍棒,似乎就要打杀了塔内的那两只妖怪。 他手中折扇略施巧劲,便挡下了重逾万斤的神铁。同时一指点出,定住了想要逃跑的两个妖怪。 不想孙悟空一见到他出现,瞬间便将两个妖怪抛在了脑后。但见他神色古怪地上下打量了杨戬许久,方才慢悠悠地开口。 “杨小二,昔年我在花果山下,你为了隐藏身份变作一个不到四尺高的矮个土地也就罢了。如今……你那么大岁数了,莫不是还在在意自己的身高?” 孙悟空试图藏起自己的咬牙切齿,然而杨戬一低头,看到此时只到他胸口的齐天大圣,就瞬间明白了在意身高的到底是谁。 回想当年自己和他打那一架的时候,也不过堪堪高过这猴子大半个脑袋,如今……变换作成年模样,原来还有这样的好处吗?这样想想,杨戬倒是有些可惜自己昔年太急于求成,以至于筋骨过早被打磨定型了。 “猴子,久别重逢,你只想跟我说这些?” 杨戬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要笑出声来,但眼角眉梢的笑意却是难以隐藏,让孙悟空看得更是恨恨了起来。 他生来个小,当年替自家猴儿找上混世魔王时就曾被对手嘲笑过“身不满四尺”。然而对上敌人,他能纵跳上去,劈头盖脸地打上一通。对上这可恶的杨小二,却是拿他没有办法。 于是收起金箍棒,拎起那两个被杨戬定住的妖怪,孙悟空就要到楼下找师父去。 “哎——”杨戬连忙拦住孙悟空,见他像是真的生气了,便也只能好声好气地赔礼。“好大圣,是我错了。” “二郎显圣真君如此英明神武,又岂会错?” 孙悟空怼了他一句,倒也放下了那两个妖怪,然后斜眼看向杨戬。 第113章 杨戬还能说些什么,难道要说自己错在不该嘲笑两人现在的身高差?那才是往那猴子的雷区上狠狠地踩上一脚呢。 “大圣如何知晓当日那土地是我?” 果断转移话题,看着猴子亮起来的眉眼,暗暗给自己点了个赞。 “通背猿猴酿的猴儿酒,俺老孙如何品尝不出?” 他家里的那些猴子们,自然没有办法瞒过天上地下的视线,变作一个仰慕齐天大圣的土地来为他送上吃食。如此,能够拿到这猴儿酒的便也只剩下当初暗中保下了花果山上所有的猴子猴孙们,并将他们迁到川蜀境内的峨眉山上好生安置的杨戬了。 “可还想念?” 杨戬从怀中摸出一个小酒葫芦,在孙悟空愈发晶亮的眼神中,将之递到了他的手上。 孙悟空打开葫芦盖子,闻着葫芦内飘出的熟悉的酒香,也顾不得什么,仰起头直接饮了一大口。 “好酒!”他砸吧着嘴好生回味了半晌,方才感慨道。“果然还是熟悉的味道。” “这是那帮猴子们酿了六百余年的酒,平日里谁都舍不得给。此番听说我将要前来祭赛,兴许会与你遇上,方才巴巴地送到我府上,要我给你带来。” 菩提祖师一张嘴都被那帮猴儿养刁了,眼馋了这批酒许久。然而那些猴子们宁愿多花些功夫,重新酿了好几批,也不肯起出这酒来。 不过这话,就暂且不能说与猴子听了。 孙悟空听完杨戬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六百余年,那就是从他被压在五行山下起,猴儿们就埋下了这批酒,希望能够等到他回家,像以前一样一起喝酒玩乐。 他恋恋不舍地又看了那葫芦口儿一眼,只觉得这么点大的葫芦,里面装的酒液怕是不够他往日里喝上一顿。但若是几口就喝完了,便也轻易不能再喝上这熟悉的味道。于是忍痛盖上了葫芦盖儿,将酒葫芦塞进自己的怀中放好,又拍了拍,确保放得稳妥,以便日后慢慢地喝。 西游一路,不知道还要走上多久。希望等他喝完这葫芦里的酒时,他已经踏上了归乡之路,能够同猴儿们一道喝上今年的新酒。 杨戬含笑看着孙悟空小心翼翼的模样,并不曾开口告诉他这葫芦里被他施展了须弥芥子之术,里面的酒液看似不多,却够猴子喝上整整一年。 “你此番怎么得闲离开川蜀?” 孙悟空被杨戬这么看着,不知为何觉得有几分别扭。但人家又是助他困住妖怪,又是给他送酒的,他也就不好再一口一个“杨小二”,于是干脆省略了称呼,掸了掸地面的尘土,一屁股坐到地上,仰头问杨戬。 杨戬见状一挥袖子,在孙悟空身旁清出了一片净土。而后一撩袍子,也有几分随意地坐了下去,一腿伸直,一腿曲起,俱是风流潇洒。 他侧头望了孙悟空一眼,而后道:“玉帝命我降妖,我自然来了。” “什么妖怪能劳动您的大驾?” 看杨戬这么轻描淡写地讲这件事,孙悟空又有些不爽了起来。怎么着能让玉帝下调令给这么个主的,也得是他这种水平的妖怪吧? “大圣见过。” “哦?” “黄风山,黄风怪。” “那个奇奇怪怪的黄风大王?”孙悟空嘴角抽了抽。 “正是。”杨戬也从紫府灵官那里听说了黄风怪为了迎接唐僧师徒一行摆出的架势,自然知道孙悟空为什么说人家“奇奇怪怪”。 孙悟空一时失语,没想到那个黄风怪竟然也有胆子兴风作浪,惹来杨戬这尊煞神。 第78章 不过旁的妖怪如何,到底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孙悟空知道哪怕是玉帝亲下调令,杨戬行事之时,也会有自己的考量,倒也没有多问。 “黄风怪此来,是受人驱使。我使了个障眼法,假意将他封禁原地,实则放他逃出生天,改名换姓,不再受灵山约束。” 这是紫府与黄风怪的交易内容。黄风怪陪他演这一场降妖除魔的大戏,而紫府则与杨戬联手,还黄风怪一个全新的、与灵山毫无关系的身份。 “此事想必要做得隐蔽,你又何须说与我听?” 孙悟空白了杨戬一眼。 “大圣既受黄风怪款待,又岂会不想知道他的下场?” 杨戬轻摇折扇,含笑看着孙悟空。 “多事。” “是,杨戬一介闲人,就爱多事。”杨戬丝毫不在意孙悟空的语气,顺势将此番前来的正事说与他听。“所以,若大圣要去碧波潭取回佛宝,可否携我一道?” “碧波潭?” 孙悟空知晓杨戬必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毕竟哪怕有玉帝调令在身,命他离开川蜀前来祭赛降妖,但杨戬隐匿身形前来见他,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 ——当年灵山和天庭联手,算计杨戬与他对上,不正是怕他们二者交好,有朝一日将三界闹得个天翻地覆吗? 不过,他身在局中,却不及杨戬有紫府灵官相助来得消息灵通。 “你且问一问这两个妖怪便知道了。” 杨戬一弹指,解开了两个妖怪身上的禁言术与闭耳咒,只留下定身术,方便孙悟空问话。 先是险些被孙悟空一棒子打死,感受过扑面而来的凌厉杀机。后来又被杨戬轻而易举地定住,两个妖怪早已经吓破了胆。此时听到孙悟空一脸厉色地问话,自是战战兢兢地将一切内情都如实道来。 第114章 孙悟空问完话,示意杨戬重新将这两个妖怪禁言、闭耳,方才摸着下巴好奇地问道:“那佛宝莫不是有什么蹊跷,劳你亲自来寻?” “我此来不为佛宝,而为九叶灵芝草。” “此宝于你有用?那我替你一道取来。” “非也。”杨戬略垂了眼睑。“我要将它物归原主,而且……必须是我亲自去取。” “给王母?”孙悟空这下是真的好奇了。毕竟面对玉帝,杨戬都是一副听调不听宣的样子,竟然会来替王母取回那劳什子的灵芝草。 “大圣可是觉得不妥?” 杨戬仍旧是那副含笑的模样,但孙悟空看着却莫名皱起了眉。 “如果不想笑,又何必摆出这副样子?” 杨戬一时怔然,不想孙悟空竟然敏锐至此。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洒然:“你说得对。” “你想要我如何做?”孙悟空暗自观察杨戬的神色,十分自然地跳过了杨戬刚才的问题。 而杨戬也没有再提,而是俯身到孙悟空耳侧,将计划轻声说与他听。 “俺老孙明白了。”孙悟空提起两个妖怪,示意杨戬解开他们身上的定身术、禁言术和闭耳咒,就要下楼去找唐僧。 直到走到楼梯口,方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开口对杨戬说道:“杨小二,此番你我并肩作战。他日,我可还是要寻你好好打上一场的。” 杨戬一直站在宝塔的第十三层,看着孙悟空头也不回,拎着两个妖怪往下走去的身影,渐渐地露出了一个极微小的笑容。然而这笑容固然微小,却比此前他脸上一直挂着的温柔浅笑要来得真切许多。 会有机会的,杨戬想。 他日,他与孙悟空定然会有一场酣畅淋漓,不再包含任何算计谋划,也不再有任何人来干扰的对决。 既与杨戬有约在先,孙悟空于碧波潭对上九头虫时,便不曾以身外化身之术来与那九头驸马的九头相抗衡,而是假作应付不及。于是“恰逢”携梅山六兄弟一道架鹰牵犬、打猎路过的二郎显圣真君,就来寻他们助战一番。 一个仍唤“大圣”,另一个却称呼“显圣大哥”,眼神交汇间,已经明白了彼此的意思。只有猪八戒在心中暗暗腹诽,不知自家一向喜欢做人“外公”的大师兄为何会如此低声下气地认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他仇人的二郎显圣真君为兄长。 杨戬假意要乘胜追击,连夜与九头虫鏖战。果然猪八戒见天色已晚,生出改日再战之心。于是姚公麟顺势开口,道九头虫家眷俱在此处,不怕他夤夜奔逃,倒不如请孙二哥与猪刚鬣入营举杯叙旧,庆贺一番。 这一声“孙二哥”叫的杨戬心下满意,却也让孙悟空一怔,反倒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 他看了猪八戒一眼,好在那呆子并不算敏锐,没有注意到姚公麟称呼的微妙之处。作为在场唯一一个不知道杨戬今夜计划的人,宴席摆开,几大缸素酒下肚,已是不知今夕何夕。 圆满完成自家大哥交代的任务,轮番上阵将猪八戒灌了个酒醉的梅山六兄弟倒是注意到了老四叫出“孙二哥”时孙悟空那一瞬不自在的神情。 待确定猪八戒真的已经醉倒,同样也喝得有点上头的康安裕大舌头地开口:“大哥说大圣一如我们兄弟,故而老四按序齿称呼大圣一声‘二哥’。大圣可是介意?” 孙悟空连忙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孙二哥,你不知道大哥有多么——”喝得更醉的直健一手搭上孙悟空的肩膀,还没有来得及向新多出来的二哥倒苦水,便被机智地保持了清醒的姚公麟拖了回来。 “孙二哥,直健他喝醉了,你不要介意。”然后顶着杨戬的眼神,左手拽两个,右手拖三个,试图将自家兄弟们拉回他们的营帐。 醉得最厉害的李焕章和直健在姚公麟手中不断扑棱,却被平日里最是温和的老四无情镇压。于是他们换了一个吐槽的目标,嘴里一直念叨着“老四你脑子怎么长得”、“诡计多端”之类的话,听得姚公麟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甚至想直接松开手,放生这两个对他“怨念深重”的兄弟算了。 若是“得罪”了大哥,也省的他再出手收拾这两个没脑子的蠢货。 可惜,仅有的良心让他在深思熟虑后放弃了这个念头。 孙悟空有些羡慕地看着这群活宝消失在他面前,然后听到了自己身侧传来的开扇声。 “如何?大圣可愿多我们这七个兄弟?” “自然愿意。只不过——”孙悟空看着深夜里还要摇着扇子装风雅的某人,笑了起来。 “嗯?” “既然我是大圣,你是小圣。那为何不是我是大哥,你是老二?” 孙悟空晶亮的眼睛看着杨戬,而后换来杨戬的调侃。 “大圣,我好歹虚长你一千五百九十七岁。更何况,前不久老老实实叫我‘显圣大哥’的又是谁?” 第79章 孙悟空一时语塞,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会脱口而出“显圣大哥”这样的称呼。 但话已出口,让他不认孙悟空又不是这样的猴。于是只能被杨戬笑得挪开了视线,站起身,望向碧波潭的方向。 “现下可要出发?” “还请大圣陪我一道做一回梁上君子了。” 杨戬见好就收,合起折扇,冲孙悟空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第115章 白日里孙悟空与猪八戒同九头虫的那一通乱战,虽逃了九头虫并万圣公主,却也让万圣龙王折在了当场。 九头驸马收了龙尸,又见孙悟空和猪八戒暂时退去,首要之事自然就变成了给老龙王收敛尸身。 万圣龙王的龙子龙孙们沉浸在悲痛与恐惧之中,能够主持大局的只有九头驸马。是以此时,正是万圣龙宫之中防备最为疏忽之时。 若不是杨戬需要先一步、亲自取走九叶灵芝草,这确实是兵发龙宫的最佳时机。 至于什么天色已晚……以这样的理由延误战机,若放到封神之战的时候,猪八戒怕不是早就被军法处置了。 不过,此时杨戬和孙悟空所需要的正是猪八戒的这一点惰性。如此,他们才能各自幻化出一个假身,假作同样醉酒休憩,然后前来夜探龙宫。 有杨戬在侧,孙悟空不用顾虑着需掐避水诀。难得可以这般自由自在地行走在水中,他一蹦一跳的,显得比平日里活泼许多。 好在他身法灵巧,即使是这样的行进,亦不曾有丝毫动静。又有杨戬以控水之力维持住水面的波澜不起,无声无息地侵入这方本被万圣龙王掌控的水域。是以两个大活人大摇大摆地进了龙宫,竟然也不曾被任何人察觉。 “九叶灵芝草会在何处?” “万圣公主既然取九叶灵芝草用以温养佛宝,那么自然佛宝在何处,九叶灵芝草便在何处。” “说人话。” 杨戬看着一只猴儿让他说人话,又不由得有些想笑。而后才恍然发现,自己这短短几日,笑得竟比前些时日要多上许多。 “我们且去后殿一探。” 于是孙悟空便埋头往后殿方向走去,也不问杨戬是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的。 不过,尚不待他们靠近殿内,便已经听到了九头虫和万圣公主的声音。 原来,两人正借着替万圣老龙王整理棺木,背着那满殿的龙子龙孙窃窃私语。 “驸马可有把握胜过那孙猴子?” 万圣公主看着眼前的佛宝、仙草,很有几分不甘心。 佛宝存于人间王国,驸马盗来犹如探囊取物。但是为了温养佛宝,他们却是冒了极大的风险才从王母娘娘那里取来九叶灵芝草的。 谁曾想,天庭前来要回仙草的神仙尚没有出现,就冒出来一个弼马温多管闲事,非要替凡人取回佛宝。 已与孙悟空交手过两个回合,九头虫也不敢再向先前那般夸下海口。然而他看着妖娆娇媚的公主,却也不愿在心上人面前丢了面子,只斟酌道:“那猴子确实有几分本事,只是在水下万不是我的对手。” “既如此,你我便停丧挂孝,闭门不出。” 此时的九头虫当然也不想再与孙悟空继续硬碰硬下去,只不过他身为龙王赘婿,有些话不好直说。即便听到了万圣公主与他所思无二之语,也没有马上附和,而是略皱起了眉头。 “那太岳的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驸马,你有大本领,不愁没有胜过弼马温的那天。待佛宝温养成功,你我……” 万圣公主与九头虫对视一眼,心下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当年西海欲与万圣龙宫结亲,明明婚事几乎说定,但万圣公主却还是与九头虫藕断丝连,正是看中了九头虫不凡的本事。 在她看来,西海玉龙三太子名号听上去好听,却也不过是依仗父族血脉才得到这样的追捧,自身不过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又哪里比得上九头虫武艺高强、本领非凡?她生来慕强,比起嫁给西海龙三太子,做一个华而不实的西海龙三太子妃,她更愿意同她心目中的强者九头虫在一起。 而九头虫对万圣公主亦是动了真情,极为欣赏她的胆大心细。两者都是肆意妄为、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相处起来极为契合。故而在西海龙三太子出事后,九头虫便飞快地答应了万圣龙王的要求,入赘万圣龙宫,与万圣公主过了一段好不美满的时光。 在新婚带来的那份炽热的感情逐渐平复下去后,万圣公主对强者的渴望,九头虫对不平凡生活的向往又重新燃了起来。这对夫妻谋划着以血雨污塔,盗走了祭赛国的至宝舍利。又将目光投注到了天庭瑶池之中,竟也真的被他们“取”来了天庭两位至尊之一的王母娘娘的九叶灵芝草。 如此,他们又岂会因为一个曾经被天庭、灵山擒拿镇压的齐天大圣而轻易放弃到手的、未来可以使他们变得更为强大的宝物呢? 不过,他们夫妻说定,却不意味着不会有其他变故。 于是两人又低声商量着若是万圣龙王的龙子龙孙们,也就是万圣公主的兄弟执意要为老龙王复仇,他们该如何应对,又该如何在必要时携佛宝、仙草逃离此处,保全自身。 “这对夫妻倒是绝配。” 孙悟空听着,忍不住趴到杨戬耳侧,低声吐槽道。 杨戬看孙悟空踮着脚站得艰难,下意识地用手托了他一下。而后下一秒,两人都被刚才的接触一惊,霎时分开一尺远。 好在两人的身形步法都是刻进骨子里了的,即使是这样,也没有惊动后殿里的九头虫和万圣公主。 假作无事发生,孙悟空看了杨戬一眼,以眼神询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毕竟,他们如果要现在取走佛宝和九叶灵芝草,那么就要考虑是光明正大地抢夺,还是使计引开两人以便他们悄无声息地偷走二宝,亦或是……想个法子将佛宝和九叶灵芝草从这对夫妻手中骗走。 第116章 如果他是王母,她会希望自己如何表示自己的诚意呢? 杨戬思忖片刻,到底还是没有选择明抢。 将此事闹大固然能够更好地表明他的“立场”,却也未免太过于不符合自己的行事风格。更何况,过程如何实则并不重要。与其给王母看真实的事情经过,反倒不如给她一个结果和少许过程,让她自行脑补其中的发展。如此,或许更能够衍生出有利于他的结果。 ——毕竟,人总是会希望一切如她自己所愿的那般发展的。 王母既然预设了他会因为执掌天条的机会而向天庭屈服,想必也可以自己想象出一个为了向她投诚的杨戬会有的做法吧。 第80章 至于他自己,若当真事事揣度着瑶池和昊天两神的所思所想而行,怕是忍不了几百上千年。 心下想定,杨戬示意孙悟空附耳过来,将计划说与他听。 孙悟空听完,眼神一亮,拍了拍胸脯表示一切包在他身上。然后他指了指殿内的九头虫,又指了指前殿为万圣老龙王哭丧的龙太子所在的方向,用眼神询问杨戬准备变化成哪一个。 杨戬与万圣龙王的子孙并无近距离接触,为了不让九头虫看出破绽,自然选择了前者。 于是他隐去身形,看着孙悟空搓了搓双手,兴致勃勃地一个旋身,变作了万圣老龙王小儿子的模样。 孙悟空抖了抖衣服下摆,学着他白日里看到的龙子的模样走了两步,而后扭头看向杨戬所在的方向,仿佛在问他“你看我变化的如何”。 杨戬含笑指了指孙悟空身后,示意他猴子尾巴要露出来了。于是孙悟空便猛地一个扭头回去,大步流星地朝后殿内走去。不过原本欢快地翘起的尾巴已经“嗖”地一下消失不见了。 “驸马,大哥让我来请你过去,要与你商量父王的后事。” 孙悟空一进殿内,便摆出了一副倨傲又不得不低头的表情,将万圣龙王小儿子那股不服气却又不得不因为九头虫的强大而对自己这个姐夫表示尊重的态度模仿得惟妙惟肖。 在万圣公主同九头虫大婚之前,这位龙子见到九头虫,全然没有敬意,只会一口一个“九头虫”的称呼。然而在九头虫入赘龙宫,成为自己人以后,无奈迫于万圣龙王对九头虫的倚重,连带着原本看不起九头虫的龙子龙孙们也不敢对他无礼。更因着万圣老龙王隐隐透出的他百年之后,龙宫要靠九头虫撑起梁柱的意思,老龙王的子孙们不管面上如何,心底愈发不服。 是以九头虫此时见到他这位“妻弟”这样的神情和那硬邦邦的语气,心下得意之余,也就半点没有怀疑他的身份。 九头虫与万圣公主对视一眼,万圣公主一脸悲意地凄切哀叹了几句,却也只引来龙子不耐烦的安慰,还有话里话外透出的要给父王报仇的潜台词。 只可惜…… 九头虫握了握万圣公主的手,感受到妻子反过来传递到他掌心的力量,心下满意。这帮蠢货既看不上他,又想要借他的手给那老龙王复仇,太岳尸骨未寒,便已谋划起了龙宫的未来,却忘了这世上强者为尊,一切……也要看看自己愿不愿意。 而于九头虫而言,这万圣龙宫之中最为重要的本就只有公主一龙。只要公主不会因为此事与他离心,他根本不会为了一条死龙冒如此大的风险。 九头虫给了万圣公主一个眼神,示意她放心。而后便随龙子一道离开了后殿,准备去应付那帮蠢货。 虽然都是一帮蠢货,但若是能忽悠得他们相信他确实会替老龙王报仇,只是作为龙子龙孙的他们,为了日后能够名正言顺、先别龙一步地继承万圣龙宫,就必须在此事上身先士卒,反正到时候有他负责掠阵,不怕敌不过那孙猴子和猪八戒的话……有这帮蠢货充作炮灰,或许还能给他和公主争取出更多的时间来。 孙悟空引着九头虫踏入了杨戬在外面借助水之力布下的幻阵,又有他自己以猴毛变换作万圣老龙王的其他龙子龙孙,足够让九头虫相信他已经来到了前殿,并且被阵法阻隔,不会听到外面的任何响动。 而杨戬则守在外面,估算着时间,而后化作九头虫的模样,踏入了后殿。 “驸马,如何?” 万圣公主小心地问道,尽管确定“九头虫”是一个人回来后殿的,也有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唯恐被她的那些兄弟们听到一言半语。 “公主且放心。” “九头虫”并没有明言,而是以一句话,便让万圣公主安定了下来。 这就是她之所以选定了九头虫作为夫婿的原因啊,只有强者才能让她体会到这样的安心与强大。 万圣公主眼波流转间,便向“九头虫”靠了过来。 杨戬轻轻握住公主的手,自然且不着痕迹地推开了她的身体,而后露出了几分踌躇的神色。 “驸马?” 万圣公主没有察觉到丝毫不对,颇有些心疼地抚上“九头虫”的脸颊。 “可是我那些兄弟又说了什么蠢话?” “他们执意要为太岳复仇,我阻拦不得,恐怕他们……” 万圣公主脸色一变。 “他们莫不是想今夜就去?” “我已拦下了内兄、内弟,并命下人看好他们。怕只怕他们仍没有歇下心思,执意要去找那孙猴子报仇。” 第117章 “既如此……”万圣公主脸色变了又变,然后以金玉匣子收起了佛宝舍利和九叶灵芝草。“驸马,且将此二物收好。若事态有变,我们马上就走。” 杨戬自然地接过匣子,放入怀中,然后安抚地虚揽住万圣公主。 “公主莫要忧心,我再去看上一眼,叮嘱龙宫守卫看紧内兄、内弟。若如此,他们仍是趁我们不注意跑出了龙宫,那……” 我们也算是尽到了责任,是他们自寻死路,其后的生死便与我们无关了。 万圣公主假意拭去眼角的泪水,点了点头,又情深意切地叫了声“驸马”,而后便目送“九头虫”离开,自己转身准备回寝宫先收拾些重要的东西。 希望她的那些蠢货兄弟们不要有太高的行动力,驸马能再盯住他们一会儿。如此,她才能够更从容地准备离开龙宫所需要带走的东西。 杨戬走出后殿时,仍是九头虫的模样。直到他路过孙悟空拖住九头虫的幻阵所在的位置,传音入密,告诉孙悟空可以放九头虫离开后,方才隐去身形,褪去伪装。 九头虫好不容易搞定了这帮难缠的蠢货,确信他们今夜不会再轻举妄动后,急匆匆地赶回后殿。见佛宝、仙草和万圣公主都已经不再后殿之中,估摸着应是公主收起了宝贝,先他一步回了寝宫,便又转道往寝宫走去。 “驸马,他们可还在?” “放心,今夜之内应该不会有大动作。” “如此便好。我已收拾好了不少东西,明日我们……” 九头虫抱住万圣公主,亲了上去,而后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明日,你便同我一道回北海,可好?” “嗯!”万圣公主面带羞涩地点了点头。 见这对夫妻似要进行某些少儿不宜之事,杨戬同孙悟空便不再暗中观察,而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万圣龙宫,回到了营地之中。 “两相承接,他们竟未发现其中的不对。” 孙悟空格外享受变换所带来的乐趣,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直到自己退场了被他欺骗之人还没有发现中途所接触的并非是他们熟悉的那个人。 “只是待到明日,九头虫拿不出佛宝,事情岂不是就暴露了?” 杨戬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神秘而笃定的笑容。 终于到了猴哥最爱的cosplay环节2333 第81章 “虽然万圣公主看不上她的那帮兄弟,但你说若是万圣龙王的龙子龙孙们和九头虫各执一词,她会信谁?” 孙悟空瞪大了眼睛看着杨戬。 “我离开时,已给那几条小龙下了幻术。” 不比心思缜密的九头虫和万圣公主,必须真身下场让他们各自亲身经历过方才不容易露出破绽。几条心修不过关又确实没什么脑子的小龙,以他们对九头虫心怀的偏见,一场幻术便足以让他们对没有经历过的事笃信到底了。 碧波潭到底是万圣公主从小生活的地方,她愿意随九头虫离开此地前往北海的前提是她相信九头虫对她的感情。但倘若发现九头虫可能背着她存有二心,信任一朝出现裂痕,想要再修补回去,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在法术上多少吃亏几分的孙悟空此前根本没有发现杨戬的小动作,如今听他说来,便忍不住有些气呼呼。 “一点小把戏而已,你可要学?”杨戬看了看天色,含笑道。 他脑子里藏着的,可是玄门三教上万年传承发展出的无数术法。于他而言,一个化梦的小幻术,确实不过是小把戏。 那些小龙们被术法所迷时,不会意识到自己入睡了,自然也就不会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他们只会当一切确实真真实实地发生过,连某些细小的漏洞都会被他们自己用潜意识补足,而不会意识到其中的不对。 不过,对于百分百笃定自己先前确实睡着了的人来说…… “唉呀妈呀。”猪八戒一个激灵,猛地惊醒了过来。他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暂睡的营帐内的大师兄、好哥哥,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刚才不是在做梦,而是又经历了一遍那般可怕的事。 ——他昨晚在梦中,又重历了一番高老庄旧事。想他那样老实地背着媳妇回自家洞府,越背越重也就算了,好好的一个云鬓玉容的姑娘家,一转眼竟然就变成了磕头毛脸的齐天大圣,真真是吓煞他了。关键是做完这样的一个梦也就算了,一模一样的剧情竟然重复了四遍,不过那后三遍,大概是融入了后来四圣试禅心时发生的诸事,身上的衣服变成了珍珠锦汗衫儿,一路行去越勒越紧,而一转头看见的姑娘也变成了三位菩萨的模样。 不得不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真的是比回头看见大师兄还要惊悚的故事。 孙悟空看着猪八戒惊魂未定的模样,对于自己第一次尝试这种术法的结果甚是满意。 猪八戒坐着缓了缓神,虽然总觉得大师兄看他的眼神有某种难以言说的微妙,但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因为随后就被杨戬周道地安排了早食,好好祭了祭自己的五脏庙以安抚受创的心灵,猪八戒很快便将那一点微妙抛到了脑后,也没有听到某两人背着他的窃窃私语。 “猴儿,你就那么想当别人的媳妇儿?” “不比当年二郎显圣真君以美人计智擒土行孙。”孙悟空旋即反唇相讥。 第118章 在那日与虬首仙一番接触后,他通过各种渠道了解了不少他出生以前发生在仙佛诸教之间的故事,对于最容易获得相关信息的封神之战自然更不会放过。 总之,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只文盲猴了,对于某人的黑历史简直了如指掌。 “猴儿若是想,有七十二变在身,使个美人计也不难。” 猪八戒不就曾是那“无辜”的受害者吗? “哦——”孙悟空眨着金光奕奕的双眼,“真君当年用的真的是变化之术吗?” 封神之战大神通者轮番登场,能够让土行孙毫无防备地一脚踩进坑里去的,怕不是法术,而是凡人的手段。 杨戬一怔,随即失笑。倒是不曾想到孙悟空能从不知道转了几手的信息中,看出他当日用的法子。 易弁而钗,略施粉黛。他那时本就是少年模样,作女子打扮并不如何突兀。而也正是因为没有任何法术的痕迹,所以当时的土行孙才会一点异样都不曾察觉。 不然,一旦施了变化之术,哪怕是轻易无人能够看破的七十二变,来自修者的直觉也会隐隐察觉出有什么地方不妥。 此事知晓的人并不多,就连后来土行孙归伏西岐后,哪吒他们嘲笑土行孙时,也只道他当时色迷了心窍,竟然神经粗大到这种地步。却不知道某个知晓内情之人,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是只敢承认自己被变化术所骗,而万万不敢说出那晚在武王的床上看到的真实景象的。 杨戬对此倒是并不如何在意,甚至觉得土行孙简直是太小看他的气量了。 他既然敢用此计,又哪里会怕人言?完全是土行孙自己吓自己罢了。 (土行孙:不敢怒也不敢言.jpg) 而此时被孙悟空点破,亦是半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反倒心下有几分喜意。 看,有猴就能够凭着三言两语看破他当日所用的手段。而其他人啊……明明和他一样同在战场,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猴儿想看?” 不过是做女子打扮而已,便是不为战事,他偶尔闲暇时也曾去戏院玩耍。生旦净末丑,凡人倒也总觉得旦角最适合他。 孙悟空因为自身是猴子的缘故,对于人族的不同性别并不会感到不好意思,变幻之后是男是女倒也无妨。 但是他设身处地地代入想想,公猴子、母猴子对他来说还是有区别的,所以才提起此事调侃于杨戬。却不曾想到某个真君才是真正的没脸没皮,竟然半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不过说起来,礼起于祀神,至周公作礼,方才有了后来逐渐加强的伦理道德与社会文化。 出生在尧皇时期的杨戬,受幼时教育影响,所思所想确实还真就会与后世之人有所不同。 “天已大亮了,老猪先下去索战?” 并不知道某两人已经夤夜盗宝,将他们所要找寻的佛宝从万圣公主手中骗到手的猪八戒为了尽快忘掉昨夜酒后梦中梦到的可怕景象,与前一晚相反,颇为积极地想要下水与九头虫打上一场。顺便也用冷水给自己洗洗脑子,怎么就还会梦到这么可怕的事呢? 杨戬轻咳一声,不再与孙悟空闲谈,而是冲猪八戒一拱手:“元帅,请——” 猪八戒被他这声“元帅”叫得身心舒畅,也顾不得细想今日大师兄怎么打架一点都不积极了,系好衣袍,一个猛子便扎下水去。 而此时万圣龙王的龙子龙孙们信了梦中九头虫所言,知晓他会从万圣公主手中取得佛宝,交给那天杀的齐天大圣,以免去龙宫之中这一场大祸。是以闻得猪八戒打将进来的动静,一个个连老龙王的尸身都顾不得,只各自躲藏了起来,等待九头虫与猪八戒沟通协商。 毕竟连九头虫都承认他远远不是孙悟空和猪八戒的对手,而父王在他们手中也这般轻易就丢了性命……佛宝是万圣公主的,落不到他们手上,交不交给孙悟空于他们而言并没有什么差别。至于替父王报仇……总还是自家小命重要。 杨·女装大佬·戬2333 二哥的神职其实还是蛮有意思的。从各种民俗神职看就觉得二哥肯定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所以本文不会出现某些苦大仇深的人设x [1]李渔《比目鱼》:“凡有一教,就有一教的宗主。二郎神是做戏的祖宗,就像儒家的孔夫子,释家的如来佛,道家的李老君。我们这位先师极是灵显,又极是操切,不像儒释道的教主,都有涵养,不记人的小过。凡是同班里面有些暗昧不明之事,他就会觉察出来,大则降灾降祸,小则生病生疮。你们都要紧记在心,切不可犯他的忌讳!” [2]汤显祖《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为人美好,以游戏而得道,流此教于人间。” 第82章 九头虫本来是想坐等万圣老龙王留下的那帮龙子龙孙们同猪八戒、孙悟空交上手了,然后再自己义正言辞地跳出来。如此,既不失道义,又便于自己从战局中脱身。 然而也不知是自己昨夜那一番劝诫之语太过于给力,亦或是这帮蠢货当真胆小如鼠到这等地步。原本义愤填膺地说要为父王报仇的他们,面对抡着钉耙直闯龙宫的猪八戒,竟然没有一条龙站出来抵挡。 就这般望风而逃实在是有损九头虫在爱妻眼中的形象。他心里清楚万圣公主为何愿意下嫁于他而弃了西海玉龙三太子不要,自然不能在公主面前不战而降。 第119章 若交手一番,而后战略性撤退,那或可言为擅于保全自身,非自大狂妄之辈。但若是连猪八戒都不挡上一挡……九头虫嫌恶地看了一眼那帮不约而同缩到他身后的内兄、内弟们,心下想定,而后握了握万圣公主的手以示安慰,自己硬着头皮先顶上了。 诚然,如果单单只是对上猪八戒,九头虫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即便是曾经执掌天庭八万水兵的天蓬元帅,他也未必不能与之一战。然而,看着猪八戒且战且退,欲引他离开龙宫,隐隐猜出其用意的九头虫却有些骑虎难下。 九头虫不是傻子,有个龙王岳父的好处就在于即使身在碧波潭中,消息也算得上灵通。 如果孙悟空仅仅只是实力强大的话,拥有九个脑袋的九头虫倒是并不惮于同他打上一场。即便是最后输了,他也有信心保全自己的性命,同公主一道遁逃至北海,继续过他们的逍遥日子。 但是听万圣龙王道来的那些唐僧师徒一行在西游路上发生的故事,别人不知道,九头虫却是几乎一下子就猜出了其中洪荒异种的手笔。 西突厥为何会突然发生内乱?[犭也]狼、蜪犬都出现了,鬼知道背后到底是哪方大能在相助孙悟空。 同样是上古异种,妖族的动向不可能完全瞒得过九头虫。他无意掺和进那些事里去,攀上龙宫后也并不想再与其他妖族混在一起,但这却不代表他愿意得罪那帮隐隐将妖族聚拢起来的势力。 而这一势力对孙悟空的帮助显然与天庭和灵山所谓的“援手”不同。若真的得罪了孙悟空,谁知道那些在传承记忆里曾经和他的祖先们一起叱咤风云的上古异种会不会突然出手对付他? 他既然不想因为此事就将佛宝舍利和九叶灵芝草交出去,又不想真的和孙悟空打个你死我活,便只能寄希望于万圣老龙王的龙子龙孙们肩负起他们身为人子的责任,主动站出来替父报仇,而不是把一切重担都压在他这个弱小、可怜又无辜的女婿身上,让他能够携着爱妻离开此地,也算是为万圣老龙王保留下一条血脉。 九头虫心中思虑万千,手上的动作自然也就慢了。 猪八戒察觉出他并不想离开这方水域的目的,又没有什么好的法子不让九头虫强制脱战,便只能趁其不备抡起钉耙,自下而上硬抗了九头虫一铲。 月牙铲与九齿钉耙在水中猛烈相撞,而后荡开层层波浪。 九头虫没有防备猪八戒突然加诸在九齿钉耙上的巨大力量,身形一个不稳,便被猪八戒抓住机会,狠狠地从下方撞在了他的身上。 “大师兄,真君。” 九头虫毕竟是一只鸟,虽然入赘龙宫,却也不是天生能够在水里自由往来的种族。他能够久居碧波潭也是多亏了万圣公主赠予他的避水珠。此时正是他身形不稳之际,又被猪八戒这么一撞,半个身子便已经露出了水面。 杨戬听到猪八戒的声音,当即立扇在手,猛地下压。扇开如刀,灵力如风刃般溢出,避开了九头虫所在的中心地带,却将他身周的潭水都掀起,几乎是人为在碧波潭内制造出了一片陆地。 而孙悟空则是一个矮身跃了出去,金箍棒一挑一捅。那九头虫为了不使月牙铲脱手,在一前一后的受力之下,便被挑到了半空中。 既已到了这种地步,九头虫也不再执着于水战。更何况,面前除了孙悟空,竟然还多了一位“真君”。 虽然杨戬之前用扇,但在孙悟空擎出金箍棒时,他亦变扇为刀,持三尖两刃刀闪至九头虫面前。有这么一个颇具代表性的兵器在,再看立在他身侧的白色细犬,九头虫如何还能不知道这位真君的身份? 一个孙悟空已是让他头疼,再加上显圣二郎真君…… 九头虫仰天长啸一声,现出本象,甚至一时顾不得万圣公主,就欲展翅腾空遁去。 然而,金箍棒和三尖两刃刀却已是一前一后拦住了他。杨戬同孙悟空隔着九头虫对视一眼,心下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虽然佛宝舍利与九叶灵芝草俱已到手,但是难得的联手对敌的机会,又岂能轻易放过?最多不过是看在九头虫着实会被坑得很惨的份上,饶他一条小命罢了。 辗转腾挪间,九头虫的攻击全都被挡了下来。而他若是想要逃跑……不是金箍棒狠狠的一棍子,就是三尖两刃刀凌厉的寒光。 “痛快!” 孙悟空哈哈大笑,而杨戬脸上浮现的,也是同样酣畅淋漓的笑容。 虽然九头虫的实力算不得顶尖,但是也能勉勉强强扛住他们两人朴实无华的攻击。杨戬和孙悟空纯粹以冷兵器与体术同九头虫对战,感受着彼此间不需要交流亦十分默契的配合。这与他们而言,都是在过往的战斗生涯中难得的体验。 至于九头虫? 他将自己九个头颅疯狂摇晃,试图撕咬住其中哪怕一人,却也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待两人过足了手瘾,而一直胆小地缩在龙宫之中的万圣公主等龙也忍不住浮出水面观察战况后,杨戬才一个闪身,借九头虫巨大的本象挡住自己,将一个浑金匣子抛给孙悟空。 “既然驸马愿意归还佛宝,那我等便就此告辞。” 而这一画面落在万圣公主眼中,便是九头虫将佛宝舍利交给了孙悟空,以换取双方休战。 因为杨戬和孙悟空都不曾放大招,他们二人与九头虫的对战就显得不是那么地惊险。尤其是九头虫化作本象,颇有几分遮天蔽日的味道,而孙悟空和杨戬却不曾使出法天象地。纵然两人手中的兵器将九头虫的退路皆封得死死的,但落在旁观者眼中,没有几分眼力的,也很难看出三者之间谁胜谁负。 第120章 被困在其中的九头虫能够感受到刀光棍影间天罗地网、无处可逃的绝望感,却不代表实力不佳的万圣公主也可以看透。 她死死拽着手帕,有一瞬间为九头虫的胆小怕事皱起了眉,心底更是隐隐有些后悔昨夜将佛宝交予九头虫保管。 但看着孙悟空等人退去,万圣公主也只能安慰自己还好九头虫没有将九叶灵芝草一并交出去。如此,换得龙宫太平,也勉强不算是太大的损失吧。 只可惜了这两年蕴养佛宝所费的功夫…… 身为当事鸟的九头虫自然注意到了杨戬的小动作,他再听孙悟空的话语,如何不明白自己是被这两人算计了。 一头伸出,发狠似地就要咬向杨戬,却不想只看到这位显圣二郎真君站在原地,冲他微微一笑,而后便是一阵剧痛自脖颈处传来。 白色细犬撕咬下了他的头颅,嫌弃地丢到一旁,唯恐晚上一步回头便要被有几分洁癖的主人教育。 九头虫忍痛变回人形,上半身蔓延开大片血迹。 然而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万圣龙王留下的龙子龙孙们竟然就跳将了出来,言辞凿凿地指责他:“既然昨夜就已经说好了要将佛宝与九叶灵芝草交予齐天大圣换得他们离开,你又何必同他们大战这一场?” 他们看了面色不善的万圣公主一眼,还假装他们都是为了万圣公主着想。 “不能取胜也就罢了,弄出这样大的动静,若是惊扰了妹妹/姐姐又该如何是好?” 九头虫一听到这番话便直觉不妙,刚刚失了一个头造成的失血过多使他有一瞬间的晕眩,然后他听到了万圣公主轻柔的声音。 “驸马,昨夜里你骗走佛宝和仙草,竟是一开始就打着不战而降的主意吗?” 一时实力不如人,尚不至于在慕强的万圣公主心中被判死刑。但是连与人正面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就想着退让,甚至还为此欺骗于她……万圣公主第一次觉得,她仅仅因为初见时那一次英雄救美就认定九头虫是属于她的大英雄,而选择以终身相许,这个决定是不是做错了。 “可怜那九头虫,回去怕不是不好交代咯。” 佛宝当着碧波潭一众的面过了明路,才能安稳地放回祭赛国中,而不至于又被这帮龙族盯上。 至于“不知去向”的九叶灵芝草……这不光是要令九头虫有口难辩,也是为了免去祭赛国王对此的觊觎之心。 毕竟那两个小妖怪说话没有分寸,将灵芝能够温养佛宝之事也说与了祭赛国王听。而一个指望佛宝来使四夷朝贡的国王,无论是孙悟空还是唐僧,都无意再为他的宝塔增光添彩。 给被一波平a还要各种被坑的九头虫点蜡。 大圣&二哥:难得有机会联手,打过再说。什么?沙包不经打?大招全部封掉也行x 第83章 “既已取回佛宝,我等便告辞了。” 猪八戒不知其中玄妙,虽听得孙悟空的话语,亦只道他们话中所指是九头虫迫于武力交出佛宝舍利,回去怕是不好同家中妻子交代。 于是他“嘿嘿”笑了两声,然后转而邀请杨戬并梅山六兄弟同他们一道前去相见祭赛国国王。 杨戬带着梅山兄弟们同孙悟空师兄弟俩并行了一段路,此时听到猪八戒的邀请,心下知晓也该到了同他们分开的时候了。 出言婉拒,而后避开其他人的视线冲着孙悟空点了点自己袖袍的位置,方才带着众人行风纵云,往灌江口方向去。 那三只眼的…… 孙悟空心知他是在暗示唯有自己与他两人知晓的九叶灵芝草,心中不知作何想法,只是突然猛一小手打在猪八戒的脑袋上。 “呆子,还不快走?” 猪八戒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他也就目送了一会儿二郎显圣真君,并没有拖延什么啊,大师兄为什么要突然打他? 不过看着孙悟空已经一个筋斗翻出去,揣着佛宝去见师父和那祭赛国国王,猪八戒也连忙架起云雾,跟了上去。 ——这次同九头虫一战,自己也算是出了好一番力气呢。等回去了,可要在师父面前好生说道说道,断然不能似往日般全让那猴子出了风头。 孙悟空将佛宝舍利交还给祭赛国国王之后,国王是如何赦免原金光寺中僧人一事的眼下不再赘言。他也是修行有道之士,自然能够看出金光寺之“金光”二字,怕是不便留宝。 而正当孙悟空要向国王点出其中玄妙时,却被唐僧悄无声息地按下。 孙悟空看着唐僧冲他摇了摇头,当即闭口不言,只看着唐僧同祭赛国国王一番言语,而后师徒一行辞别国王,继续踏上西行之路。 “师父,金乃流动之物,光乃闪灼之气。若金光寺不改此名,只恐那佛宝仍会有失。您先前在殿上,为何不准我说?” “阿弥陀佛。佛宝有灵,自会认主。这祭赛国国王暴虐无仁,空持舍利,却无仁爱万民之心。若不借助外物,如何能使四方来朝,宝塔回光?” 那些受屈冤死的和尚们,难道就该在舍利的金光下如冰雪般消融,再不留下一丝痕迹吗? 更何况…… 唐僧叹息一声,却不能忘记离开长安前唐皇交给他的使命。 如今火焰山天堑已失,此地又如何还能再称“天府神京”?祭赛国中景象他俱已手录册中,至于如何决断,便要看朝中众臣。 第121章 木仙庵。 “杏仙,此事……恐有几分不妥啊。” 孤直公扯了扯胡子,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他们之中最是任性骄横的杏仙。 而凌空子则在一边咬着指尖,脑海中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觉得杏仙与那唐僧确实可以算得上是相配,她既然有意,又为何不能留下唐僧?另一个却也顾忌着采碧传来的话,生怕惹怒了唐僧的大徒弟,招惹出祸事来。 “蝎子精的前车之鉴你莫不是不知?杏仙,我们修行多年,有今时之自在已是不易,又何必去沾染那佛门之事?” 杏仙哼了一声,对拂云叟的话甚是不服。 “我又没有打算对唐僧用强,又如何会与蝎子精落得同样的下场?若是你情我愿,佛子心甘情愿留在你我这木仙庵,佛门难道还能来找我们麻烦不成?” 更何况,本就是佛门中人看出唐僧佛心不定,要她前去试探一番。 杏仙想着前日悄然出现在她面前的菩萨。若她能得佛子倾心,佛门便会舍弃佛子,另择他人。而她,则能觅得佳婿,与昔年佛祖座下最得意的弟子金蝉子结为道侣,共求长生。 她想着曾经惊鸿一瞥间见到的白衣僧人,不由得羞红了眉眼。“雨润红姿娇且嫩”,她不信她会比不过一个凡俗女子。若能得到佛子…… 杏仙袖袍轻掩,遮去了自己眼底浮现的万千思绪。普贤菩萨低调前来,又要她不可声张,她当然知晓此事未必会如佛门所应允的那般简单。但天平一端放着的得到金蝉子的可能,实在是让她太过于向往,以至决意要放手一搏。 木仙庵的其他妖精们并不知道杏仙与佛门的私下交涉。赤身鬼是他家杏仙姐姐最坚定的拥护者,自然站在杏仙这边,怒视三老,附和杏仙。 “就是,就是。姐姐玉质娇姿,不怕那唐僧不倾心,你们又何必非要拦着姐姐?” 十八公见两方就要吵起来,连忙站出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便让杏仙试上一试也无妨。”十八公先是看向孤直公他们。“听闻佛子转世后三教皆通,你我以礼相请,坐而论道,以诗文会友,也让杏仙同佛子见上一面。仅是如此,想必不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而后再望向杏仙。 “杏仙、赤身鬼,如此遂尔心意,但我等也要有言在先。待请得佛子前来,无论如何,一切只可看佛子意向,不得动用什么手段,你可知晓?” “哼,我知道了。” 杏仙一个扭身,便往自己屋内走去。纵使表现出的是生气,却也是美人动怒,行走间仍是袅娜多姿的曼妙。也不怪她自信于自己的魅力,觉得转世轮回后失去了过往数千年修得的心境的佛子,会倾心于她。 而孤直公三老看着杏仙这副模样,又有十八公出言相劝,也只能叹息一声,准备想个办法单独请唐僧前来“赴宴”。 暂且不提又惹来了桃花,即将迎面撞上相亲宴的唐僧。杨戬带着梅山兄弟并草头神回转灌口后,不曾在凡间多做耽搁,便直接腾云上了九霄。 得玉帝调令降妖后本就该前往御前缴旨。不过杨戬和昊天自有默契,知道两人注定相看两相厌。于是除了似当年降服齐天大圣那般大阵仗的时候杨戬会给昊天留几分面子,其他时候,也不过是杨戬上天将调令随便交还于凌霄宝殿前当日值守的天将,便算了事。 不然,若是一不小心让凌霄宝殿又起刀兵,昊天岂不是在自找麻烦? 不过此番杨戬袖袍中还揣着同孙悟空合作盗来的九叶灵芝草,自然不会缴了调令就走。 仍是那日强撑着演完了全程的天奴,也不知是不是王母娘娘觉得他上次表现上佳,所以此番特意点了他来请杨戬。 “真君,娘娘有请。” 四面无人,颇有些后悔自己为了能够得娘娘重用而在复述那日种种时稍稍夸大了自己所为的天奴谨慎地措辞。 怎么就忘了呢?此时此刻,娘娘所看重之事,便只有如何将这位杀神收为己用。而若是得娘娘重用,就意味着他绝对避不开同这位杀神的接触。 想到那日自己在杨戬面前表现出的倨傲,天奴不由得缩了缩脑袋。 对于他们这些在天庭已久的小人物来说,这位真君绝对算得上是真正的杀神。毕竟连九位金乌太子的死都不了了之,他们这种不过是被玉帝和王母随手点化的奴仆,若是得罪了这位真君,怕不是要连一点水花都激不起来便从此消失在三界中了。 “带路吧。” 杨戬并不在乎天奴前倨后恭的态度。或者说,他那日便看出了这位天奴的外强中干。 不过他能够理解背靠那位逻辑奇葩的王母,这些小人物的为难之处,当然也不会同天奴斤斤计较。 瑶池之中,琼香瑞霭,金花玉萼。那是穷尽凡人的想象也描绘不出的神仙之境,然而落在杨戬眼中,却只有看到仿品的平静。 昆仑瑶池才是最早神仙们所向往的圣境。他既然曾经在那里居住过数载,自然不会被完全照搬其间景象的天庭瑶池所震撼。 “杨戬,你来了。” 屏退下人,天庭之中倒没有什么王母不宜见外男的说法。瑶池端坐在上首,眉眼慈蔼,好像她生来就是女仙之首,天庭二圣之一。 杨戬站定,算得上极其失礼地端详了王母好一会儿,方才微微低头。 第122章 “见过娘娘。” [1]《西游记》第六十三回:“陛下,金光二字不好,不是久住之物。金乃流动之物,光乃闪灼之气。贫僧为你劳碌这场,将此寺改作伏龙寺,教你永远常存。” [2]《西游记》第六十四回:“上盖留名汉武王,周时孔子立坛场。董仙爱我成林积,孙楚曾怜寒食香。 雨润红姿娇且嫩,烟蒸翠色显还藏。自知过熟微酸意,落处年年伴麦场。” 第84章 “不必多礼。” 王母依旧是那副雍容华贵的模样,并不为杨戬失礼的打量而感到生气。相反的,她似乎在竭力表现出自己对杨戬的慈爱,以体现她众神之母的身份。 “说来本宫好像一直都不曾好好看过你。”她抬手,示意杨戬走近些,然后颇有些感慨地道。 “太像了,太像了……”王母想要抓住杨戬的手拍一拍,却被杨戬无声地避开。 不过她也并不在意,继续表演她准备好的柔情宽和。 “二郎——你母亲当年就是这么称呼你的吧?有没有人同你说过,你长得真的很像你的母亲?” 瑶池微微低头,掩去了自己嘴角忍不住流泻的那一抹冷笑。 她心知肚明,这种事当然不会发生。毕竟……谁不知道昔年的云华侍长,瑶姬长公主,是天庭最大的禁忌,最不可提起的存在呢? 所以,纵使她曾经倾国倾城、剑法通神又有什么用?上位者不愿听闻,再风华绝代的人,也注定要湮没在时间的洪流之中。 杨戬同样借着垂眸敛去了眼底的冷意。 从他准备上天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心理建设。昊天和瑶池一旦想要用他,必然会再三试探他对旧事的态度,然后……也就会不可避免地提及他的父亲和母亲。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充分的准备,然而当瑶池用这样故作亲近的口吻提起他的母亲时,他却还是忍不住感到恶心。 举起屠刀的凶手,竟然还要在受害者面前表现出一副怀念惋惜的姿态吗?就好像当日的杀机并不是来自于天庭高高在上的二圣,所有的鲜血和仇怨都可以假装不存在。 但他知道,自己此时不能对此避而不答。 于是王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然后看到杨戬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听到了他一句低声的“没有”。 杨戬知道自己长得同母亲很像,西王母也好,女娲娘娘也好,都曾在他少年时对着他渐渐长开的五官无声地叹息。 唯独曾经被母亲深深信任爱戴着的兄长,在自己的这张脸面前毫无动摇。 而王母此时这般提起,想必也是对他母亲“印象深刻”。 “当年,唉……天规森严,陛下也是无奈。” 王母似是在为玉帝开脱,然而从她注视着杨戬不曾挪开的视线便可以知晓,她不过是在借此试探杨戬的态度。 若杨戬对玉帝都尚能有缓和的余地,那么在她看来,巧妙地隐藏在了玉帝身后的自己,想必不难笼络杨戬到身边。 毕竟,天庭之上最是位高权重的只有她与玉帝,若杨戬想要在天庭一展身手,总不能将两个都得罪了。而要从他们中择其一,比起亲自动手的玉帝,难道不是她更容易说服自己去依附吗? “娘娘。”杨戬果断打断了王母接下来的话语,从袖袍中取出一个白玉匣子,双手递到王母面前。 “娘娘,此乃九叶灵芝草,还请娘娘过目。” 王母接过匣子,也不打开看一眼,只是随手放到了一旁。 “不过是一株仙草而已,本宫自然信得过二郎。”九叶灵芝草于王母而言确实算不了什么。若不是需要找件小事来支使、试探杨戬,王母根本就不会发现她的瑶池之中丢了这么一株仙草。 “只是那盗草的小贼?” “娘娘既然不欲声张,我便只取回了仙草。” 杨戬低眉垂目,但挺直的脊背却不见半点乖顺,连带着话语中都似乎带了桀骜与不驯。 “只是恰逢齐天大圣邀我一道降服碧波潭九头虫,借哮天犬之力,伤他一头而已。” “哦?如此,便也罢了。” 王母看着杨戬这般模样,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再一次感到惋惜。若他不是瑶姬的儿子,若他能够再驯服一些,那该有多好啊。 她想着天奴自下界探得的消息。 杨戬或许是不欲在事态敲定前闹出太大的动静,故而并不曾摆开架势来为她取回九叶灵芝草,为天庭讨回颜面。然而,一个轻描淡写的离间之计,便使得万圣公主在失去使她在龙宫之中有如此足的底气的父亲后,又与她看不清的,但实则是她此时唯一的依靠的九头虫离心。 杨戬有意保住了万圣公主的所有兄弟侄儿。而失去了宠爱自己的父亲,又因为佛宝和九叶灵芝草与丈夫闹翻,空有野心却无实力的万圣公主怕不是就要在原本能够让她肆意妄为的碧波潭中感受到什么叫做束缚与憋屈。 到如今,万圣公主已经只剩下两条路可走。 一条就是在认为是她惹来了大祸,害死了父亲的兄弟侄儿们的白眼中寄人篱下,继续厚颜留在碧波潭中;另一条,便是同她已经看不上眼,关系也因为争吵而降到了冰点的丈夫一道背井离乡,前往人生地不熟的北海。 杨戬除了替她取回九叶灵芝草以外看似什么都没有做。然而刻意引导出的局面,活着的龙子龙孙还有九头虫,却让胆敢挑衅她威严的罪魁祸首陷入困局,得到了可见的、伴随她一生的惩罚。 第123章 如此心计手段,兵不血刃……王母再想想封神一战时杨戬的表现,看着他的眼神愈发炽热了起来。 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只要杨戬愿意折腰,她也不介意放下她对瑶姬的芥蒂。更何况,天庭九位太子的死她都可以一笑了之,杨戬又有什么不能向她低头的? 只是想偷懒并且觉得万圣公主倒也罪不至死的杨戬:所以瑶池果然会如他所想的那般,脑补出足够复杂又合她心意的行为逻辑。 两人之间一时又沉默了下来,只等谁先沉不住气,挑起密信之中那个不能为他人所知的话题。 然而真要比耐心,养尊处优已久,自以为成竹在胸的王母又如何比得过杨戬? 或许说,正是因为觉得自己占尽了上风,方才想着“纵容”小辈一二。便是由她先踏出那一步又如何?总归,事成之后杨戬总是要为她所用的。 “二郎,你可曾怨过本宫和陛下?” “不敢。” “既是不敢,想必是怨的。”王母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介意这一点。“只是,正如本宫所言,天规森严,连本宫与陛下也不敢有所违逆。” 杨戬平静地看着王母,两人都心知肚明,末尾的那句话纯属虚言。 天规固然森严,但可以钻的空子却有不少,就比如当年龙吉公主与洪锦的姻缘牵连。同样的仙凡相恋,只因月老亲自下凡牵线,一并带来了王母娘娘的玉旨册封,给了洪锦一个有名无实的小仙职位,这便成了一出喜事,而无半点天罚降临。 “本宫有时亦有不忍之心。可惜,天庭之中执掌天条之人,却只会一板一眼地听从陛下的命令。 “二郎可愿与本宫合作,解本宫之烦忧? “毕竟,法理纵由天定,但执行之人却能有自己的想法。” 杨戬沉默,而后躬身行礼。不是一开始极为敷衍的一低头,而是郑重的大礼。 “我已将诚意送到娘娘面前,剩下的,就有劳娘娘了。” 他既肯亲自替王母取回九叶灵芝草并送到御前,本就是应允的意思。 “是了……”王母一怔,旋即不由得有几分喜形于色。“你既应允,本宫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既如此,小神就先行告退了。” 转换的自称代表了杨戬的意思,王母也不再多留他,而是谋划着如何让玉帝尽快点头。 “杨戬,日后……切莫让本宫失望。” “小神明白。” 待杨戬踏出瑶池,早已侯在瑶池外面许久的天兵迎上前来,冲杨戬一礼。 “真君,吾奉陛下之命,前来请真君往凌霄宝殿觐见。” 而在他旁边,是被人以术法定住身形,发不出半点声音,却仍瞪大了眼睛试图挣扎的天奴。 第85章 “我随你去。”杨戬对此并未表现出半点惊愕,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会有那么一遭。 他看了一旁早已吓得脸色煞白的天奴一眼,对前来请他的天兵道:“想来他会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更何况,娘娘身边若是突然少了伺候的人,陛下想必又要头疼了。” 得到玉帝密旨前来请杨戬的天兵沉默了片刻,还是如杨戬所愿的那般解开了天奴身上的禁制。 天奴惊魂未定地看了天兵一眼,捂着自己的嘴巴表示自己不会多言。旋即在杨戬的眼神示意下,进了瑶池。 “真君就如此自信?” 除了封神上天的诸位仙神外,昊天手中到底有一些他亲自以神道点化,花费了数千年功夫培养出来的亲信。就比如这位不知名的天兵——暂且称呼他为天兵甲吧。往日里他隐藏在天庭数量众多的天兵天将之中,看上去半点也不起眼。但单看他此时的神情态度,便能知晓天兵甲绝对不可能是什么普通的兵卒。 不过,这也是临行前玉帝在他面前暗示了不必将身份瞒着杨戬的缘故。 “小人物总有他们的生存智慧。”更何况,哪怕是天奴怕不是都比瑶池更能看得清楚,这偌大天庭的真正主人到底是谁。 有西王母赠予的本命灵光作弊,寻求瑶池的“帮助”确实是他上天的捷径。但是一来,天庭之中鲜少有事情能够瞒得过昊天;二来,他对于瑶池的所思所想实在是难以完全揣度把握。 如此,倒不如冒险一试,赌昊天的立场并不完全与他相悖。 至于随手救下天奴,也不过是不忍看无辜之人因他们之间的谋划而丧命。同时,谁也不知道一念之下送出的恩情,必要时会不会化为助力,在某些时候帮他消除瑶池可能会起的疑心。 毕竟,似瑶池这般过分简单的拉拢,换做别的人来,怕不是早就要怀疑他应承得如此之快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了。他并不确定西王母的本命灵光能够影响瑶池到何种程度。在这种情况下,一个能够就近侍奉瑶池的天奴,有时候就会成为他最好的消息来源。 两人之间一时又归为了沉默,好在从瑶池到凌霄宝殿的路并不如何漫长,他们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天兵甲在殿门前驻足,而后示意杨戬一个人进去。 “既接了调令,却不来朕面前缴旨。杨戬,你好大的胆子!” 昊天端坐在御座上,一拍御桌,难得在杨戬面前摆出了三界之主的威严。 “这胆子不是陛下给我的吗?” 杨戬不畏不惧,利索地一拱手,而后手握折扇静静立于殿下。 第124章 昊天看着杨戬手中的那把折扇上隐隐浮现的刀光,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总觉得自己感受到了某种杀气,继而又回忆起了当年被他一斧头架在脖子上的感觉。 于是轻咳一声,不再摆谱,而是道出了他今日请杨戬来的真正目的。 “清源,你当知道,此事你本可以拒绝的。” 不是瑶池那可笑的拉拢,而是更早的时候,女娲圣人以山河社稷图相赠时一并托付给他的重任。 杨家二郎有脱不开的责任和忘不掉的血海深仇,但阐教的清源妙道真君却可以超然物外,做真正潇洒自在的陆地神仙。 “陛下。”杨戬冷笑一声,而后微微阖目。“我是清源,亦是杨戬。” 曾经有无数所谓的得道之士都在劝他放下,然而只有他的师门告诉他,万事当从心所欲。可是,无论这两方究竟谁对谁错,都轮不到昊天来劝他这一句。 “既如此……”昊天看着杨戬,仿佛看到了他身上纠葛缠绕的命运之线。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但天可不会事先问过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担起如此重任,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 “天庭的司法天神只能是神道的二郎显圣真君,与阐教无关。” “若是朕日后问你,你母亲瑶姬当初是对是错,你可知道该如何回答?” 无论他日天条是否会修改完善,想要成为如今天条的执掌者,就不能是一个会否定天规戒律的神仙。 银光闪过,杨戬手中的折扇已然变成了三尖两刃刀。然而他到底没有将刀锋对准昊天,而只是沉默地在原地静立了片刻,随后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这小子,脾气还是那么大。”在无人的凌霄宝殿中,昊天低声自语。“阿瑶,你说他的脾气到底是像了你,还是像了那个可恶的凡人?” 只是啊,若是这样又硬又臭的脾气,那么在未来的这些年里,怕不是要吃大苦头,受大委屈的…… 公元650年,即凡间永徽元年,玉帝降旨,册封灌江口二郎显圣真君杨戬为天庭司法天神。杨戬领命,携梅山六兄弟与他一道上天,留千二草头神继续驻守灌口,以保川蜀安宁。 与此同时,唐僧师徒一行行至小雷音寺,遇上了假扮如来佛祖的黄眉怪。而离他们克服重重磨难真正取得真经,昔年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得封斗战胜佛还有整整三年的时间。 “玉帝倒是松口得快。” 通天放下最新的这一份讯报,不知是该为清源感到开心还是忧虑。 二郎显圣真君与司法天神,在旁人眼中这或许意味着无上的恩宠和偌大的权势,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其中的潜台词。 昔年可以坚辞天庭职务而不受的是阐教的三代首座弟子、清源妙道真君,而能够在下界听调不听宣、裂土为王的则是天庭亲封的昭惠显圣仁佑王。至于想要于天庭之上执掌天条,二圣之下众神之上的,却只能是神道的二郎显圣真君。 玉帝在明晃晃地暗示杨戬,若是剥离了师门与血脉赋予的身份,仅仅以杨戬这个人自身,你又能够做到何等地步? “元始天尊为此宣布闭关,玉帝又如何能够不松口?” 天庭的条件昭然若揭,而元始天尊则用行动表示了对自己徒孙的支持。 玉虚昆仑封山,却封不住一位圣人。蟠桃宴上元始天尊始终不曾缺席,而偶尔散至三界各洞府的请帖也传达着这位玉清圣人的意志。 君不见镇元子为数不多的几次出行,不仍是为了去玉虚宫听元始天尊讲道。虽说知情人都晓得他有几分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也足以见出所谓的封山于圣人而言,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然而,今番元始天尊特意命人传出的消息却足以表明他的态度。无论是不是真的闭关,他却也是实实在在地打算自此以后,不再过问三界诸事。 而杨戬,则是用一位圣人的表态来回应了昊天的条件。 “我那位兄长啊……” 通天想到几次自己路过昆仑时,皆闭耳塞听,当作自己全然无动于衷的元始天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轻笑。 在意与不在意,由此而生出的不同表现他难道会看不出来吗? 视自己如无物也好,刻意宣布闭关也好……堂堂玉清元始天尊,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掩耳盗铃? [1]《孟子·二章》:“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啊啊啊啊前两天打完疫苗以后各种困,整个人睡懵逼了。我本来以为我把请假条挂出去了的,结果好像没有点确认请假就退出来了[土下座.jpg] 不过托疫苗的福,整个人睡清醒了,然后重温上一章感觉写的一点都不苏,就把后半部分大修了一遍。麻烦大家刷新后再回去瞅一眼了。 顺利的话今晚还会有一章,终于把我家主角重新拉出来遛一遛了2333 第86章 东华并没有同通天一起对元始天尊的所作所为发表什么看法。毕竟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在通天心中,元始都始终是他的兄长。内外亲疏,东华看得明白,也不至于非要点评些什么。 他只是看着杨戬对于上天的一系列安排,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留下千二草头神,既是放心不下川蜀,却也是不愿意将故旧亲友卷入未来可见的乱局之中。 第125章 或许在杨戬看来,孤身上天所需的,也不过是在收拢人手上多费些功夫。更何况他想做的本就是孤臣,倒也无所谓自身势力与否。 比起跟在他身边,千二草头神在川蜀能够发挥的作用显然会更大一些。毕竟川蜀之地有杨戬布下的阵法,可以让草头神充分发挥出他们生前死后修炼出的力量,更能在川主不在时调理地脉、佐治山水。再加上文有菩提祖师坐镇,武则有特地赶回的宗布神。如此确实能够免去杨戬的后顾之忧,让他可以专心于天庭诸事上,应付昊天和瑶池交给他的种种难题。 但此一行事,却让东华看出了杨戬的态度。 要知道,杨戬的故旧亲友在川蜀之地的固然不少,在天庭之上的却也有许多。 阐教门人弟子,多少曾受过他相救指点,又有多少曾与他称兄道弟? 更何况,旁人或许不知道,但东华几次往来灌江口杨戬洞府,杨戬又未曾刻意隐瞒于他,东华自然看出了其间隐藏的宝光闪烁。 当年姜子牙手持封神榜下山,遇上九龙岛四圣时,曾因不敌其坐骑,借土遁上玉虚山向元始天尊求助。而那时的元始天尊除了借出自己的坐骑四不象以外,更是赐下了两件法宝。一为打神鞭,可打封神榜上有名之人;二为中央戊己杏黄旗,在予他护身之余,更显示其玄门行走的身份。 封神之后,姜尚于凡间寿终正寝。所有人都以为这两件法宝应当由元始天尊收了回去,却没有想过阐教中人自那以后确实不曾再出入过玉虚昆仑。元始天尊圣人之尊,有大神通,当然也可以在一动念下避开众人耳目收回这两件宝物,但是他也能将此事交付于他人来做,就比如……自那以后同样一直久居于人间的杨戬。 这两件法宝,是元始天尊在自身不便插手天庭相关事务的情况下留给杨戬的最大助力。前者当初就应该送予昊天,却愣是让一个圣人亲自装疯卖傻,假作无事发生,硬是扣了下来,留给了姜子牙,最后交到了杨戬手中。而后者不需显于人前,却足以让所有阐教门人无条件遵从杨戬的意愿行事。 只可惜,元始天尊的一片心意,杨戬珍而重之,却未必会用。毕竟,他连与他拥有同样仇恨的千二草头神都要护在身后,又如何会愿意将阐教牵扯进这场孤身一人的“复仇”之中? 通天自然知道东华在叹息什么。但是玄门弟子自上而下的固执与死脑筋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若论起来,怕不是又要说道到他自己的旧事。 于是假意咳了咳,通天决定避开这个危险的话题。 “说起来,那日普贤私下里去找一个小小的杏花仙,到底有何用意?” 杏仙固然美貌,但谁都知道唐僧若是能够轻易为美色所动,他也走不到今天。 有蝎子精前车之鉴,更有采碧特意提前传讯过去,再如何没脑子的妖精想必也不至于非要去招惹唐僧师徒。 杏仙的小心思,也不过就是让木仙庵里的一众妖怪赠了唐僧一场风月无边。 先论禅机,后起诗兴。想必唐僧也许久未见这故园盛唐气象,明月天青。 而后是香茶佳肴,宾主尽欢后各自辞别。普贤那般郑重的举动,倒像是全然做了无用功。更甚者,最终实现的一切,与此前紫府灵官们竭力促成的并无二致。 “或许……这便是他的目的呢?” 普贤去落伽山看过观音,也知晓文殊与虬首仙一道失踪的事,但他仍“不小心”放走了灵牙仙。如今想来,这未必是他考虑到如来的布局,要以灵牙仙凑足唐僧西行路上的九九八十一难,而是想将灵牙仙放还给隐在背后的他们或是虬首仙。 金光仙早就顺势逃至了朱紫国,这也是东华当日在落伽山不曾手下留情,而是直接封禁了观音道场所有进出的通路的原因。 如今无佛门威胁,金光仙虽摄去了朱紫国金圣宫娘娘,却也不必配合着佛门演戏。只是在听了虬首仙将诸事讲来后,暂且选择待在麒麟山獬豸洞,等待着孙悟空的到来。在卖他一个人情之余,也想见一见虬首仙口中的未来小师弟。 而灵牙仙知晓他们俩的所在,当然也不会再去狮驼岭,而是一道聚在了麒麟山。 此事他们都知道,普贤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然而作为观音、文殊曾经的同门师兄弟,如今也算是志同道合、同病相怜的同僚,普贤却并没有针对此做些什么。而是不痛不痒地选中了一个杏仙,似是要为难于唐僧。 他们此前衡量一二,不知要不要为普贤的出手而有所动作。最后考虑到看不出各中的风险,而选择了静观其变。 如今看来,或许确实不是普贤有什么目的,而是他在对佛门指派的任务敷衍了事。 “观音无性命之忧,普贤应当并不如何担心。” “他若有所动作,想来只会是为了文殊。” 观音为了寻回文殊,公然出手,结果惹出了东华紫府少阳帝君。所以普贤选择了以静制动,想要看一看虬首仙几人若是依凭自己心意行事的话,最后会去往何处?甚至为了加快他们的动作,特意送了灵牙仙与他们团聚? 东华和通天对视一眼,知晓对方也是这般猜测的。 不过,普贤若当真是如此想的,那么他的计划,怕不是要落空了。 通天的眼底闪过一抹笑意,而东华也忍不住无奈扶额。 第126章 当初虬首仙在通天的指点下,半分犹豫都没有地就将文殊丢给了杨戬,而后便拍拍屁股自己跑回来找金光仙了。 可杨戬既然已经计划前往天庭,又怎么可能将文殊一个仙留在川蜀?恭恭敬敬地将文殊带到了昆仑山脚下,杨戬笑得再温柔也不能抹去他一挥袖将自家师伯拍进了阐教封山的结界内的事。 ——是的,哪怕文殊等人叛教而出,他们也还名列阐教十二金仙之中。当年元始天尊的封山令中可没有不允许阐教十二金仙回山的说法。至于进了玉虚昆仑还想再出来?那便要看阐教什么时候准备破禁而出了。 所以说,玄门弟子固然是死脑筋,但一个个果然还是黑得跟什么似的。将一个已经“叛教”的师伯丢回阐教大本营关禁闭……嗯,即使是虬首仙他们,想必也是会满意杨戬的处置的。 毕竟以阐教的护短来说,文殊虽然不会被元始天尊怎么样,但那些准备护自家师尊短的十二金仙们会对他这位曾经的师兄弟如何就不好说了。 [1]《淮南子·汜论篇》:“羿除天下之害,而死为宗布。” [2]打神鞭、戊己杏黄旗一事见《封神演义》第三十八回。 第87章 不过文殊的具体境况如何,此时的东华和通天也不得而知。毕竟玉虚昆仑结界隔绝的不仅是阐教弟子往来的通道,更是外界的窥探。他们现下也只能根据以往的经验和对元始天尊、阐教十二金仙的了解,来推测文殊可能有的“悲惨”遭遇。 “帝君,教主。” 两人又就三界中近些时日发生的事讨论了一番,然后便看到妲己摇曳着九尾,款款向他们走来。 妲己不是别的什么小妖怪,她于自身道途修炼早有见解。先时是因为断了一尾,身受重伤,有东华和通天相助能够更快地恢复修为方才成日跟在他们两人身边。而待到九尾修回后,又看出了东华和通天之间关系的变化,妲己自然就不会再没事凑上前来,而是选择了自己在这紫府州中自行修炼或是寻些乐子。 是以东华今日见她特意寻来,想到她近日所关注之事,便隐隐猜到了妲己的来意。或者说,这正是他有意推动的结果。 妲己走到近前,幻化成人形,冲东华和通天欠身一礼,而后才望向东华。 “帝君,妲己有一事相求。” 妲己自然知道那些资料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出现在她的面前。然而自商周大战终局,她被帝君带回紫府东华宫至今,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千七百年。哪怕是静极思动,她总也该从帝君的庇护下走出来,去为于她有救命之恩的帝君效力,也是为她与帝辛的未来搏一个机会。 “直言便是。” 东华看着妲己。即使心中有十成把握,却也等待着妲己亲口说出他所想之事。 “妲己想请帝君准许我离开紫府,前往泾川与洞庭龙女一会。” “你应当知晓,我虽救你,却从不曾约束于你。” “然九尾狐妖是女娲圣人亲自擒下的妖孽,如何能再现于三界?”妲己盈盈拜倒,“还请帝君赐我遮掩天机之法。” “帝君,还请帝君相助妲己姐姐吧。” 跟着妲己一道前来却一直潜在水中的敖丙忍不住摆了摆尾巴,跃出水面,落地化为人形,然后用大眼睛眼巴巴地望向东华。 “你为何想要我相助于她?” 东华早就察觉到了敖丙的存在,没有点破只因好奇此事他为何也想要参与其中。 “云媖妹妹亦是我龙族中人,我不想她被别人欺负。” “泾川次子亦是龙族。” “那他便更不该欺负同族。” 敖丙气鼓鼓地说道。在他看来,洞庭龙女嫁与泾川龙子,本该是结两姓之好,亲上加亲的美事。然而看泾川龙子的所作所为,却只让他感到深深的困惑与荒谬。 若不是心悦对方,又何必求娶?既娶对方为妻,不要求你事事顺意,却又为何能够苛责虐待? 他的父王忝为东海龙王,四海龙族之首,都待他的母亲珍之重之。泾川龙子也好,泾川龙王和他的妻子也罢,又凭什么厌弃、鄙薄与他们同为龙族的云媖? 所以他此时虽然不明白东华于此事上更深一层的考量,但是对于从他苏醒后就经常来陪他玩的妲己姐姐想要去泾川找云媖妹妹,相助于她的事却是万分赞成。 东华本以为敖丙会关注此事是因为恢复了几分记忆。然而听到他此时的童稚之语,纵有些许失望,却也不曾表露出来。毕竟,敖丙恢复记忆之艰难,他早有预料。 铸体返魂、死而复生并不意味着就一定会失去记忆。虽然当初敖丙的灵魂确实遭受了重创,但记忆既然没有彻底消失,也就意味着他的那部分灵魂不曾湮灭。 既如此,那么那日在东华宫密室中醒来的敖丙竟然会记忆全失,甚至连龙族新生幼儿本该有的传承记忆都一并消失了的事就有几分微妙了。 他复活敖丙,瞒得过天庭与灵山,有很大概率瞒过几位圣人,但在复活一事成为定局后,却不可能真正瞒过天道。 天道与昊天在龙君一事上的立场显然并不一致。 昊天不希望龙族出现一位龙君,使得龙族整体实力大进,从而威胁到天庭的地位却并不代表天道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于天道而言,有龙族在,天下水脉方才能够循环往复,化为娟娟净水,生生不息。 第127章 为什么天地间每一处活水之中都有一位龙王?这并非龙族有意占据天下所有水脉,而是昔年龙族为了得以继续在洪荒之中繁衍生存而与天道订立的誓约。 只要龙族存在一日,他们便能纳尽水中污浊,死后身化巨石山脉,而不会影响水之清澈。 死水生臭,活水常清,便是这个道理。 而誓约一事,作为在龙凤大战后占据半壁洪荒的妖族之主的帝俊,当然知晓一二。 至于龙族势大后对天庭的影响?龙君再强,也不过一龙。即使龙族因为龙君的出现而一改眼下弱势,也最多仅是将原本名义上属于龙族的天下水域从天庭的掌控中割裂开来,成为其真正自治的领土,却不会影响有天道扶持的天庭统御三界的地位。 更甚者,自那以后天庭、灵山、龙族三足鼎立,或许才更符合天道对三界大局的追求。 只不过,昊天于天道而言,大抵是颇为得其心意的合作者。故而当日昊天联合西方对敖丙下手,天道才没有阻拦。 但是在昊天笃定敖丙已经魂飞魄散后,杨戬还能聚拢回敖丙的残魂。这其中有没有天道的从中干涉,就未可知了。 杨戬身份特殊,当年东华选择传信于他让他相救敖丙,除了因为他是阐教三代首座、哪吒师兄,有立场、理由去做这件事外,也有几分是揣度了天道的意图。 所以东华固然希望敖丙能够尽早恢复记忆,但对于在敖丙自身也有这样的意愿的情况下却仍迟迟不能找回记忆一事,也并没有感到太出乎预料。 既然敖丙失去记忆这件事上极有可能是天道动了手脚,那么他何时能够恢复记忆,自然也要看天道的意思。 而天道,祂虽然不会让一切事情都如东华所愿的那般发展,但祂让龙族得以诞生未来龙君,留下了敖丙的性命,又允许杨戬于敖丙有了救命之恩,便不可能让龙族未来龙君错过最佳的整合龙族,与天庭、灵山三分天下的时机。 “还有……”敖丙鼓起勇气,望向通天。“我也想和妲己姐姐一起去泾川。” 显然,他还记得当初通天说他不能兴起一池之水,还不算长大,便也不能出岛的事。 “哦?”通天若有所思地看着敖丙,“你当还记得我们那日约定的考验吧?” “我想试一试。”敖丙不闪不避,直面迎上通天的目光。 “好。”对于小崽子们想要证明自己长大了所进行的挑战,通天当然不会拒绝,甚至在应答的话语出口的刹那便以修为、神念压制住了敖丙。 原本荡漾着碧波的水面瞬间平滑如镜,而修炼之余出来活动活动,恰好游到附近的灵感则是被通天的气势一惊,下意识地钻进了池底,生怕被这股可怕的力量伤到。 比他更久居于这方水池的锦鲤们则显得更为从容一些,成群摇曳着鳞鳍游过。为首通天璨金的那条更是得意地在灵感眼前游出了一条漂亮的弧线。 而作为被考验的对象,敖丙却不可能如池中的锦鲤那般轻松。他感受着这股如山岳般沉重,又似刀锋一样凛然的气势,只感觉身心皆沉,却并没有选择放弃。 他闭上了双眸,感受着那本该如臂使指的力量。 龙,伴水而生,随水而变。他无论如何都该相信自己,也相信与他亲密无间、不可分割的水脉。 一丝凉意自他的腕间蔓延开来,敖丙睁开双眼,用视觉确认确实有一股水流冲破通天的压制,悄然缠上了他的手腕。 “我做到了!” 话音还未落地,这股水便“啪”地砸在了地上。但看着敖丙亮晶晶的双眼,在场的谁都没舍得拿这点小失误打击他。 东华取出他早就备好的法器,交给妲己。 “你且去吧。”然后看着仰头用异常期待的眼神望着他的敖丙,“你也可以一起。不过只能化作龙身,藏在妲己身上,除了可信之人外,不可对其他人暴露自己的存在。” “嗯嗯。”敖丙对这个结果并不失望。实际上,东华帝君真的因为他做到了这点小事便松口放他离开紫府已经足够令他惊喜了。 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得了大人应允,敖丙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化作了一条小龙,攀上妲己伸出的左手,假装自己只是个镯子。然后看妲己还没有动作,便用小尾巴轻敲了敲妲己的小臂,催促她尽快准备出发。 妲己捂嘴轻笑,不过还是如敖丙所愿的那般欠身行礼告退,离开了东华和通天所在的水榭。 “心软了?” 待确定两人都离开后,东华才含笑着开口。以敖丙现在的能力,根本还不足以从通天手中抢走对一方水脉的控制权。他能够引动那一股水流,完全是某人在放水罢了。 “小孩子,总不能老是打击他。” 更何况把孩子在紫府一拘就是那么多年,也该放出去闯一闯了。 毕竟在杨戬上天后,昊天放权放得极为利索。监察三界的权力说移交就移交。那么妲己和敖丙离开紫府,被发现的风险就小了许多。 第88章 “虬首,你说这孙悟空怎么还没来?” 金光仙在自己的獬豸洞中,虽是全然妖王做派,洞内石屋虚堂不失享受,但几年过下来,却也腻歪了这样的日子。 更何况虬首仙带来消息,说师尊已经离开了紫霄宫,现下暂居东海紫府州,他自然迫不及待地想要前去拜见,而不是在这里看虬首仙炫耀师尊赐予他的混元金斗。 第128章 “莫急,莫急。” 虬首仙倒是淡定得很。毕竟和金光仙、灵牙仙不同,他已经同师尊打过照面,还仗势欺人地让文殊吃了好大一个亏,自然是身心舒畅,对什么事都有着充分的耐心。 “大圣已经到了朱紫国。他对佛门那点套路看得分明,自然会管这桩闲事。如今,指不定已经在来你獬豸洞的路上了。” “你叫‘大圣’倒是叫得顺口。” 普贤其实不怎么像慈航、文殊那样积极地参与佛门中事,连带着灵牙仙的消息也不甚灵通。 在他看来,一个不过千岁出头的石猴,就算能大闹天宫也没什么好稀奇的。是以他倒是不明白为什么虬首仙能够如此自然地接受一个晚辈给自己取的嚣张名号,还一口一个“大圣”叫得顺口。 齐天大圣……嘿,听说还有什么平天大圣、混天大圣的名号。现在的妖族小辈,可当真比他们那时候狂妄多了。 “单冲他能跟杨戬战个平手,难道还当不得‘齐天大圣’这个称呼吗?” 虬首仙意味深长地说道,却把灵牙仙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当真?难道那一战,杨戬真的不曾放水?” 换成别人灵牙仙或许无所谓,但杨戬,阐教的那位清源妙道真君,他们名义上的师侄……若那猴子当真能与他战个平手,那“齐天大圣”这个名号也确实能够担得起。 毕竟,像杨戬将他养的两只爱宠起名“啸天”、“逆天”一事就无人置喙过。 不过,此前在灵牙仙看来,所谓的孙悟空和杨戬打了个平手,还是太上老君丢下一只金刚镯方才擒下那猴子的事,他有十成十的把握绝对是杨戬放了水。 毕竟那猴子大闹天宫,惹得昊天焦头烂额,他们那名义上的师侄听说了,不说拍手称快,指不定还想去花果山同那猴子喝一杯,分享一些作为过来人的经验呢。 金光仙倒是不似灵牙仙那样虬首仙说什么都信。落伽山到底消息灵通,而他当初前来这朱紫国掳走金圣皇后之前也对自己未来可能遇到的对手有过关注。 虽然现在这对手极有可能变成未来的同门小师弟,但不代表金光仙之前收集的信息就全然无用了。说到底,他们截教内部的竞争也还是很激烈的嘛。 知己知彼,即使教主身边现在跟着的弟子不多,可他们也不希望被其他人分走来自教主的关注。 而这也是金光仙明明迫切地想要去紫府州拜见通天教主,却最终还是听从了虬首仙的建议,守在獬豸洞等孙悟空到来的原因。 “依我看,若是仅论武道修为,他确实应该能和杨戬战个平手的。” 那一战,杨戬并没有使出太多法术神通,除了兴致上来斗了一番变化外,不说别的,单就是后来让孙悟空吃了大亏的须弥纳芥子之术杨戬就不曾施展分毫。 不过从孙悟空对战其他人可以看出,他能够免疫的神通也不少。即便是放在当年鼎盛一时的阐截两教,细细想来,能胜过他的人也算不上多。 “嘶——” 金光仙这一补充,反倒让灵牙仙对于孙悟空的实力有了一种更真切的感受。再一算这只猴子的年纪,饶是本体为六牙白象的灵牙仙也忍不住对孙悟空生出几分嫉妒了。 “怪不得师尊会升起收徒之心。” 要知道,当年师尊就很是眼馋杨戬。若不是被阐教抢先了一步,指不定他们早就多了一位小师弟。 如今蹦出来一个天资如此出众的孙悟空,也不怪虬首仙如此笃定他未来会成为他们的同门。 ——并不知道孙悟空有一个身为太清道德天尊弟子的师父的三人组畅想着孙悟空成为他们小师弟的未来。虽然内心深处是有那么一点点酸涩了,但是想想孙悟空能够打平阐教三代首座诶,这不就等于他能够打得过阐教大多数门人弟子?再一想若是教主收了孙悟空为徒,从辈分上他岂不是能压杨戬一头,如此日后他们交手之时……嘿嘿嘿,想想就突然觉得很快乐…… 毕竟一帮做师伯、师叔的当年打不过师侄这件事,已经成为了玄门不少二代弟子的怨念,连阐教的嫡亲师叔伯们内心其实也不曾例外。 “他来了。” 虬首仙曾经和孙悟空打过照面,所以不待他寻到洞口,就已经隐隐感受到了孙悟空的气息。 “哦?”金光仙眼前一亮,当即一甩披风站起身。“有来有去,大开中门,让我们好好见识一番齐天大圣的风采。” “是,大王!” 有来有去努力挺直了自己的五短身子,响亮地应和道。然后便小跑着去招呼其他小妖们打开洞府大门,迎接传说中的齐天大圣。 这些时日,大王的两位旧友找上门来。他们偶尔也会切磋一番,其间动静飞沙走石,简直让他们这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妖精们大开了眼界。 如今听说来的是五百年前曾经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洞内的其他妖怪这些时日也听大王和他的友人谈论过好几回了,自然知道他的不凡,是以也同样期待着能够见一见这位妖族中的传奇。 于是獬豸洞内把门的大小头目都跑了出来,五百余名小妖怪森森罗列,排布开来,再加上旌旗飘扬的景象,倒是一下子就吸引住了本来还在寻找洞口所在的孙悟空的目光。 孙悟空一双火眼金睛闪了闪,见獬豸洞这般架势,本想寻个机会变换成哪个妖怪的模样混进去,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洞府内走了出来。 第129章 “老狮子?”孙悟空咦了一声,打了个呼哨蹦到了獬豸洞口,上下打量了虬首仙一番。“你怎么在这儿?” “大圣,当日一别,许久未见,可还好啊?” 虬首仙笑眯眯地任由孙悟空打量,也不回答他的问话。 而孙悟空却是一下子头疼了起来。 “这次金圣娘娘被妖怪掳走,又是佛祖的安排?” 他前一次见到虬首仙,可是因为佛祖要惩罚冒犯了文殊的乌鸡国王。 “正是。” 虬首仙颔首道,然后向孙悟空介绍他的两位师兄弟。 “这是我师兄灵牙仙,这是我师弟金光仙。” 灵牙仙冲孙悟空打了个揖礼,而金光仙则是一挑眉。 “你就是孙悟空?” 孙悟空看了一圈洞口外其他妖怪的反应,顿时明白了这位才是獬豸洞的正主。 “你就是赛太岁?”他看了虬首仙一眼,见他并无阻拦之意,便也掏出了金箍棒。“你既知晓我的名字,便也该归还金圣宫娘娘,使他们夫妻重聚,莫生冤孽。” “且战过再说。” 金光仙无意继续为佛门卖命,却也不会就此将金圣皇后拱手交出。或者说,他守在这里等待孙悟空的最大目的,正是要同他打上一场。 身为洪荒异种之一的金毛犼,他可不会像灵牙仙、虬首仙那般轻而易举地就认可孙悟空。 金光仙见孙悟空已擎出金箍棒,也不再多言,拿出宣花斧便迎面劈下。他本来是用剑的,可惜他当年那把随身的宝剑在四象阵中失落了,这些年来改换了斧子,打法也变得大开大合,倒是正合了孙悟空的心意。 孙悟空此前刚同杨戬并肩战了一场,之后一直没什么动手的机会,本就有几分手痒,此时见金光仙二话不说就与他打了起来,并不觉有什么好恼怒的,反而感到了一份久违的畅快。 他们妖怪嘛,见面最好的交流方式本来就是正儿八经打上一场。 于是一个使金箍如意棒,一个用风刃宣花斧。金铁交逢间,只见金光乍现,听得铿锵之声。 两人战了五十个回合,都不曾分出胜负。不过金光仙也不是妄自尊大之辈,知晓这平手的局面其实本质上是自己输了。 毕竟孙悟空显然不想将此战弄出什么损伤来,金箍棒上的力收了五分,却还能将他的宣花斧防得密不透风。 他一斧架住孙悟空的金箍棒,感受着手臂处传来的反震之力,聚力硬抗了一下,而后就借势一个后翻脱离了战局。 “我输了。” “承让承让。” 孙悟空也顺势收回了金箍棒。有虬首仙的介绍在先,他自然也没有想要与金光仙斗出个你死我活。 金光仙将斧头交给有来有去收起来,然后对孙悟空比了个请的手势。 “既然你赢了,金圣皇后便由你带走。日后教主收你入门下,若有其他人找你麻烦,我会帮你一起解决。” “皇后我自是要带走的,不过……”孙悟空睁大了眼睛,颇有些好奇。“俺老孙已经有师父了,而且并不曾听闻通天教主有收徒之意。” 他也没有改换师门的意思。 “你——”金光仙皱了皱眉,突然发现事情和虬首仙告诉自己的好像有些不一样。“你莫不是想入佛门?” 金蝉子虽然没有准提、接引那般讨厌,但在金光仙他们看来,还不足以当孙悟空的师父。 “金光,此事日后再说。”虬首仙赶紧给金光仙使了个眼神。他也没有想到,金光仙会那么直接地把这件事说出来。 唉,挖墙脚也要低调地挖嘛。虽然虬首仙相信以师尊的魅力定能说动孙悟空,但人家对启蒙恩师有感情也是正常。至于佛门……入不入佛门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截教弟子本就在佛门中占了大半,大家心底想的是什么谁还不知道呢? 灵牙仙虽然不明白事情为什么看上去和虬首仙说的有不小的出入,但出于身为师兄的责任感,也还是站出来劝了金光仙几句,并一起招待孙悟空进洞一坐。 孙悟空眼珠转了转,将金光仙的话记在了心底。但他到底同虬首仙认识的更早一些,为了给他点面子,也就没有当场再对金光仙的话深究下去,而是从善如流地跟着灵牙仙进了獬豸洞,坐下来啃起了果子。 “老狮子,所以那朱紫国王和金圣宫娘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等那些小妖们端上果品,都退出去了以后,孙悟空才开口问道。 虬首仙便将朱紫国王为太子时,曾箭伤孔雀大明王菩萨二子。孔雀大明王要他拆凤三年,感受丧偶的悲痛的事说与了孙悟空听。 “就算是有仇报仇,但那金圣宫娘娘又有何辜?”孙悟空听完故事,将啃得只剩下果核的果子一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当初在乌鸡国的时候孙悟空就想说了,若是没有虬首仙闹出的那么一出,待等到日后众人得知那三年的乌鸡国国王并非真正的国王,又要让与他朝夕相伴的王后如何自处? 报仇就报仇好了,非要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牵连无辜。要他说,佛门为了给他家师父凑足九九八十一难,还真的是“煞费苦心”。 想到这里,孙悟空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金光仙。 “赛太岁,你没有对那金圣宫娘娘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吧?” 第130章 “你在想什么?”金光仙还在纠结孙悟空说他已经有师父了的事,听到这话,顿时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般炸起了毛。“那金圣皇后又没有漂亮的金色毛发,我才不喜欢她,又怎么会对她做什么?” 在不需要演戏给佛门看的情况下,他才不会喜欢一个光秃秃的人类呢。 “当日金光掳来金圣皇后后,便有紫阳真人出现,赠了她一件五彩霞衣,使任何人都无法近身,大圣莫要烦忧。” 虬首仙宽言解释道,但眼神中暗藏的讥诮却足以显示出他对紫阳真人这番举动的不以为然。 第89章 孙悟空倒是没有虬首仙那样激烈的情绪,在听到有五彩霞衣的存在后,也就放下了心来。 他可不想他好好地救了金圣宫娘娘回去,却害了她的性命。 只是“金色毛发”……金光仙的审美……孙悟空两只毛手叠放在胸前互相挠了挠,决定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 更何况,虽然他自己一直保持着猴子的本相,但也并没有觉得人族没有毛、光秃秃的模样就有哪里不好看了。 猴子是一只眼界、胸怀开阔的猴子,觉得自己很能欣赏不同种族、不同性别的美貌,并且格外喜欢美好的人或事物。 不过孙悟空能假装看不见,有人听到了这句话,却突然若有所思了起来。 隔着水镜看自家三位傻徒弟和孙悟空会面的通天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将视线从水镜展现的画面上移开,看向东华。 东华感受到了这道目光,亦是不能视而不见,于是便只能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怎么了?” “你没有什么想要和我解释的吗?” 通天好奇地问道。说起来,他还从来没有想过,在三足金乌眼中他们会是什么模样。 “你我皆非‘人’,外貌表象又有什么干系?” 东华提醒通天,与他们而言,此时的形貌都不过是用于行走世间的一副躯壳罢了。更何况,并不是所有妖族在拥有了化形的能力后,都还会坚持自己原本的审美不动摇的。毕竟若真如此,那妖族之中也不会出那么多人族觉得美貌的妖精。 与其说金光仙的看法是妖族的普遍审美,倒不如说是截教门下被自家毛茸茸控的教主带偏了本该随着化形而自然生出的观念和审美。 “如此说来,现下你我倒是般配。” 通天眼睛一亮,颇有些兴致盎然地道。 东华一怔,随即也明白了过来通天是在指什么。 他如今的躯壳是东华至真之气所化,而三清的来历……众所周知,盘古一气化三清。他们此时,在某种程度上倒也确实称得上是“天作之合”。 不过……通天望了东华一眼,心下还是有些可惜。 从第一次见到三足金乌开始,通天就眼馋起了帝俊和太一那一身金光灿灿又看上去格外柔软的羽毛。只是那时三清和帝俊、太一之间并不算特别熟悉,更因为种族之别有着天然的立场隔阂,通天也没有那么莽,非要去“挑衅”妖族的两位皇者。 却不曾想,有朝一日他都已经成了帝俊的道侣了,竟然还没能一偿宿愿。 曾经用九尾狐“引诱”过通天的东华自然看出了通天此时眼中的意味。他对日后唤醒太一并恢复他的金乌之身有九成以上把握,然而放在自己身上却不过五五之数。 昔年戏言既然为真,他当然也知道通天觊觎了三足金乌这一身羽毛多久。 三足金乌固然因太阳星而生,但神鸟本质上也是鸟。用华丽的羽毛来吸引自己所心仪的对象本就是鸟类的天性,放在现下的东华想来,也有几分意动。 然而,东华回忆着洪荒时期难得几次同通天打照面的情况,似乎通天的注意力都落在太一身上。不然,当初也不会是太一发现通天看他们的眼神不对。 “你——” “我虽然喜欢毛茸茸,但也只是觉得可爱罢了。” 虽然我现在觉得,明明心底吃起了飞醋,面上却还是一副镇静从容模样的你也甚是可爱。 通天美滋滋地想着。但为了不让某人炸毛,他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而是就差指天立誓,来表示自己的清白无辜。 其实并不想提起这一话题的东华看着通天这副生怕他误会的模样,倒是突然觉得此事也可以提一提。 “我倒是忘了,以你我二人现在的关系,那些动物也就罢了……已开灵智的妖怪,多少是否该避嫌一二?” 东华笑意盈盈,说出的话却让通天一僵。 “待到日后,太一醒来,你可不要做些什么让我们兄弟俩误会的举动。” 比如说,仗着已经成为一家人了的身份去撸一撸你觊觎已久的金乌羽毛。 “你若介意,我自然不会再碰他们。” 东华的本意只是想同通天开个玩笑。毕竟妖族与人族不同,对肢体接触并没有那么大的讲究。非要用人族的礼法观念来套的话,他们保持原型的时候还没有穿衣物呢。 便是此前他给妲己疗伤,无论是他还是心有所属的九尾狐,也都没有觉得两人的接触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但他没有想到,通天听了他的话,沉吟片刻,竟是给出了这么一个回答。 “你……”东华看着通天认真的神色。即便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爱好,通天收下那么多妖族弟子也只是因为他“有教无类”、庇护众生的理想和志愿而不是当真如大家所调侃的那般是出于对毛茸茸的喜爱。但为了心爱之人改变自身……他本以为,这不是上清灵宝天尊,曾经万仙来朝、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做任何妥协的截教教主会甘愿做的事。 第131章 “不过戏言罢了,你何必当真?” “你若真的介意,这便不算戏言。” 从妖皇帝俊到东华帝君,通天知道他选定的道侣无论身份如何变换,都算不上直率。所以他会认真地对待他所说的每一句话,生怕稍有轻忽,便忽视了某人不经意间透露的、被他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想法。 “我并不介意。” 东华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通天对他的重视。有一瞬间,他甚至因此生出了某种惶恐。骄傲肆意、炽烈如火的通天教主,在多了他这么一个心思深沉的道侣后,是否有一天会变了模样,失了神采? 不过他到底是理智之人,知晓这份担忧只是杞人忧天罢了。于是神色复杂但郑重地回应了通天的认真,语调沉缓,生怕通天误解了他的意思。 通天细细打量着东华的神色,确定他说出这句话时没有半分勉强,心下也是松了口气。 毛茸茸毕竟确实是他的爱好之一,愿意为了东华而舍弃却不代表他真的没有不舍得。 “我明白了。”通天点点头,然后意有所指地看向东华的左眸。“我知道旁的你并不介意,但是日后对太一,我不会失礼。” 他若亲近太一,东华固然不会误解他们之间的关系,但对于失却了金乌之身的帝俊来说,却未尝不是一种伤害。 东华看着通天认真的模样,叹息一声,突然挥袖打散了水镜。 反正孙悟空他们又在獬豸洞里开起了果酒盛宴,普贤也暂时没有现身的意思。这些琐事,又哪有给通天渡气重要? “帝君说是渡气……怎么……莫不是气血不足……无力相助?” 通天坦然与他拥吻,还要挣扎着在间隙时吐露调笑之语。 “我力有余,只是……你可要自己来取?” “那也是极好的。” 第90章 不过两人倒也没有因此耽误了什么大事。各自整理了一番稍有些凌乱的衣袍,看着对方此时的模样相视一笑,而后东华挥手间,水镜便已经重新浮现在了眼前。 于虬首仙等妖而言,此时正是酒酣果饱之际。孙悟空挂念着尚还在朱紫国王宫中等候的师父等人,席上并不曾饮酒,是以此时见杯盏尽皆撤下,便连忙提出想请金圣宫娘娘出来一见,也好送她与朱紫国王夫妻团聚,不再平添忧愁。 金光仙既然已经答应了孙悟空,现下当然也不会再作推脱。一击掌,一个小妖怪便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有来有去,快去请金圣皇后来此。” 见有来有去依言去请,然后方才对孙悟空道:“贤弟,我知你眼下身负重任,今番也不便再多留你。待到来日西游事尽,你我一定要好好再比斗上一场,畅饮一番,可好?” “自然。”孙悟空也是爽快,左手搭上金光仙的肩头拍了拍。“他日老兄有请,必不推脱。” “好!”金光仙与孙悟空勾肩搭背,彼此撞了撞肩膀。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从腰间解下一串金铃。 “我听说贤弟此前几次遇上妖怪,都吃了没有法宝的亏。”金光仙将金铃交到孙悟空手中。“我这儿有件宝贝,乃是太上老君八卦炉中炼出的金丹之宝。三个铃铛中各蕴红火、青烟、黄沙,一并摇起来,等闲之人不得近身。今日便赠予贤弟护身。” “这如何使得?” 孙悟空挠了挠手背,好奇地打量着那三个铃铛。但一听到金光仙说要将金铃送给他,却连连摆手拒绝。 “你看这串铃铛像什么?” 金光仙将金铃举起,给孙悟空看了看。 孙悟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金光仙想暗示什么。这好好的法宝被做成项圈模样,又不像是金光仙亲自从太上老君手上取得的。那……是谁将这金铃交予金光仙,又是何用意似乎不难想见。 “大圣,你便收下吧。” 虬首仙也出言相劝,显然对于金光仙为什么不想要这件金铃了然于心。 “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孙悟空既然想明白了,倒也不再推辞。自金光仙手中接过金铃,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明显对这件宝贝颇为喜爱,甚至就欲举起来摇上一摇。 “欸,贤弟莫急。” 金光仙连忙拦住孙悟空,生怕他用这铃铛烧了他的洞府。 虽说见过了孙悟空以后,他应该就会跟虬首仙他们一起离开麒麟山了。但獬豸洞里的这些小妖们跟了他那么多年,总该给他们留一个安身之所。有大妖的气息庇护,纵使他离开了,他们在獬豸洞中生活起来应该也不会太过艰难。 而他手下那个有来有去也是个机灵的。日后带着这帮小妖怪,未必不能混出个名堂来。 说来,他或许还应该跟虬首仙说一声,让他把这獬豸洞的满洞妖怪在杨戬那边挂个名号。虬首仙放了文殊一马,投桃报李,杨戬总也该照拂他手下的这帮小妖怪一二。 这般想着,金光仙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 孙悟空被按住铃铛,也想到了这里还是人家的洞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腮帮子,然后就假装无事发生般眺望着洞口的方向。 “金圣宫娘娘怎么还不过来?” 搞定了眼下这件事,他也好去试试新玩具的威力。 “来了!”被派去请人的有来有去神出鬼没地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窜了出来,跑到孙悟空面前。“大圣,这位就是金圣宫娘娘。” 第132章 被骤然告知可以回国了的金圣皇后显然还有些不敢置信,然而看到有来有去不似骗人的样子,还是定了定心神,跟着这个这几年来一直陪着她说话的小妖怪来到了传说中的赛太岁所在的洞府。 说来,除了被赛太岁掳走的那天,她一直都不曾再见过这洞府之中的妖王。 负责照顾她饮食起居的小妖怪们虽然不允许她离开,但言行举止间,除了偶尔有些时候因为不太懂人族的某些语言习惯而闹出笑话外,竟然也和那些天真无邪的少男少女没有什么区别。 她一开始日日垂泪,不知道前方等待着她的会是怎样的命运。时日久了,竟也渐渐习惯了妖怪洞府中平静清宁的生活。 毕竟在朱紫国王宫之中,无论她和国王的感情有多么的好,但两人之间仍还有着银、玉二后。三宫九嫔,不管明面上看上去是怎么的和谐,亲亲密密仿如姐妹,背地里却也免不了一些勾心斗角的烦心之事。 更何况…… 金圣皇后突然有些黯然。 或许是因为自她被掳后,那妖怪一直没有出现过,反而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她。凡有所求,除了离开此处,只要不算过分,都不曾被拒绝,才令她很难真切地生出对妖怪的怨恨和恐惧。 于是那一日被她的国王亲手推出海榴亭外的记忆也才显得格外深刻和难以忘怀。 她一人的性命荣辱自然不能与国王、众臣和满城百姓相较。但是作为被放弃的那个,又要她如何才能做到全然无恨无怨? “娘娘。” 孙悟空察言观色,看出了金圣宫娘娘的心绪不定,连忙打断了她的思绪。然后将朱紫国国王是如何以一国江山为礼,请他前来寻回金圣皇后的事细细道来。 “是吗?”金圣皇后眼中闪过一点晶莹,而后俯身下拜。“长老如此大恩,没齿难忘。” “不必,不必。” 孙悟空上前一步,虚托起金圣皇后。趁着她还未起身,与金光仙三妖对视一眼。 “如此,便请娘娘随我回宫吧。” 至于各中内情,又何必说出来徒增烦怨?反正等到唐僧师徒离开朱紫国,国王便也拿这麒麟山中的妖怪们无可奈何。 金圣皇后再拜。然后看到孙悟空向金光仙要来些软草,扎成一条草龙请她坐于其上。她并没有问孙悟空同这麒麟山的妖王为何是一副相熟的模样,只是照着孙悟空的吩咐一一行事。 于是不过是一阖眼之间,她便已经回到了她阔别已久的朱紫国王宫。 朱紫国王惊喜地跑上来,就欲拉住金圣皇后的玉手。然后被五彩霞衣一蛰,猛地跌坐于地。 “手疼,手疼。”朱紫国王骇得直叫。“长老,这是何故?” 孙悟空便将霞衣一事说与朱紫国王听,更有紫阳真人现身前来,收回了金圣皇后身上的衣裳。 金圣皇后清楚地看到朱紫国王松了一口气,然后被他拥进怀里。她埋首在朱紫国王的臂弯间,忽地落下一滴泪来。 朱紫国王感受到自己怀中的暖意与湿热,抚着金圣皇后的背低声安慰:“这些时日,梓童受惊了。莫哭,日后朕定会保护好梓童。” “嗯。”金圣皇后低低地应道,而后从朱紫国王的怀中挣脱出来,直起身,拭去眼角的点点泪意,再抬头,仍是一国皇后该有的雍容沉静。 待朱紫国举国君臣一道送别唐僧师徒一行后,一切似乎便已尘埃落定,朱紫国中也再不曾遭受妖怪的侵扰。唯独金圣皇后身边多了一位新提拔上来的、似乎颇得皇后信重的内官,唤作“来有去”。 偶尔有宫女好像听到皇后将那名内官称作“有来有去”,但这世上哪有人会有那么古怪的名字呢?再后来,认真留意时,只闻得“来有去”三个字,便觉得自己前时定是听错了。 “来有去”这个名字固然也有几分奇怪,但来姓在国中也不是没有。或许是出身贫苦人家,没有什么文化,家里人方才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吧。 就不知他明明看上去有几分傻乎乎的,却到底是使了什么手段,方才这么快就得到了后宫之中最尊贵的皇后娘娘的重用。 这章算昨天的,晚上应该还会有更新掉落√ 看《西游记》真的感觉猴哥好喜欢金铃哦,菩萨问他讨要他也不舍得给。所以决定帮猴哥圆梦,反正看书里金光仙竟然肯将金铃给金圣皇后两次就觉得他也没有那么宝贝它。 第91章 “有来有去,这麒麟山獬豸洞便交给你了。待到他日本座路过,可莫要让我只看到一地荒谷。” 金光仙并虬首仙、灵牙仙一道送走了孙悟空后,环视了自家洞府良久,然后招来了有来有去。 他既重用这小妖怪,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性子。 机灵有余,凶狠不足,但却正和了如今天道之下,要妖与人“和谐”相处的大势。 金铃赠予了孙悟空,一是不打不相识,那齐天大圣确实合他眼缘;二来,却也是知道这宝贝纵然算是对他的折辱,却依旧是难得的灵宝。留在獬豸洞中不但无益于洞里的这帮小妖怪自保,反倒图惹来旁人觊觎,恐遭横祸。 想了想,金光仙拿出自己用了千年的宣花斧,交到有来有去手上。 “此斧赠你,莫要丢了我金光仙的颜面。” 虽然没有正式收徒,但他也指点了这小妖怪不少,多少算是自己教出来的。若是日后随随便便地就败在了其他修士手中,那也未免有损他的威名。 第133章 “呜呜呜大王……” 有来有去抱住了宣花斧。这斧子身材高大的金光仙拿着正好,落在他手中却显得太大了一些。 金光仙看着有来有去那五短身材和抱着的近乎与他一样高的宣花斧,被有来有去哭得有些头大。但踌躇再三之后,却终是半俯下身来,拍了拍小妖怪的脑袋。 相处了这么些年,他同麒麟山的这些小妖怪们不是没有情谊的。只是,无论如何,他到底都是截教弟子。师门为重,便也只能暂且将这些小妖怪留在这里。 有来有去感受着自家大王难得的温情,觉得自己更想哭了。但想到大王交托给他的重任,却到底努力吸了吸鼻子,忍住了哭咽之声。 “大王放心。”有来有去挺起胸板,一手扶住宣花斧,另一只手摘下了自己一直当宝贝一样悬挂在腰间的镶金玉牌。 他将玉牌举到金光仙面前,试图让他看清玉牌上的字。然后竭力大声地向金光仙保证道:“大王不是说了吗?我是大王座下的‘心腹小校’,所以——一定不会丢大王的脸的!” “既如此,我便要走了。” 金光仙再次环视了一圈自己居住了数年的洞府,对其他小妖怪道。 “我走了以后,你们要听有来有去的吩咐。日后……且保重。” “呜呜呜大王——” “大王,我们会想你的……” 小妖怪们的哭声混杂着不同的话语响起。在金光仙来之前,他们不过是麒麟山上为生活所迫,不得不东躲西藏的小妖怪罢了。正是有了金光仙的到来,将他们聚拢起来,传授修行之法,又指点了他们如何靠耕种、养殖谋生,才让他们过上了几年的好日子。 如今,他们的大王要抛下他们走了。小妖怪们是既不舍,又惶恐,但却没有任何理由去挽留他。 就像花果山的猴子们也从不曾挽留过出海求仙的孙悟空,上天庭任职的齐天大圣一样,麒麟山的小妖怪们也只能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他们绊住了自家大王前进的脚步。 然后,期待着在未来不知道会不会到来的那一天,能够热情地迎接再度回到獬豸洞的大王。 金光仙看了看这些小妖怪,又看了一眼候在一旁的虬首仙和灵牙仙。终是咬了咬牙,一甩披风,旋身离去了。 虬首仙和灵牙仙也连忙掐诀,跟上金光仙的脚步,然后在麒麟山的半山腰下停住,陪着金光仙一道缓缓地走下山去。 “既不舍得,又何妨带上他们?” “老师现下不知情况如何,碧游宫封闭,就是带上他们,又能去哪里?” 虬首仙说这一句,本也不是为了劝金光仙回头。他只是在提醒金光仙他们眼下的处境,让他能够自己想开他并不是抛弃了这些小妖怪,而不过是迫不得已罢了。 然而,不待他们离开麒麟山,一道祥云就已逼近了他们。 祥云之上,拈花微笑的,正是曾经的阐教十二金仙之一的普贤真人,如今的普贤菩萨。 灵牙仙顿生警惕,几乎就想化为原形。而虬首仙有混元金斗在手,自是不慌不忙。 金光仙此时正满肚子郁气,又见普贤菩萨拦在他们身前,金光吞吐,便欲和他打将起来。 “金光!” 虬首仙拦他一拦,却也拦得并不如何尽心竭力。 反倒是普贤双手合十,冲三妖一礼。 “道友,我此来只欲相询文殊的去向,并不欲与你们动武。” “谁是你道友?”金光仙当即反驳一句,而后又恶狠狠地道。“文殊那子被我等用混元金斗摄去,如今怕是已经化了,你可要去那六道轮回处寻上一寻?” 在东华宫看着此处景象的通天听到金光仙的言语,不由得摇了摇头。 他门下弟子,确实有不少是这样又臭又硬的脾气。故而封神之时,激得阐教中人一个个的都下了狠手,却没有足够的实力来撑起这般个性。 “实力总是还能再提升的。便是当真是块朽木,合你我二人之力,还怕教他们不会吗?再不济,多炼些法宝交予他们护身便是。” 东华看出了通天的想法,低声道。 待得日后妖界开辟,帝流浆定能重现于世。到时候,也该让通天带着截教门人一道去提升一波实力。 他暗自忖度着,却没有现在便提出来。 依靠外物终归是小道,但通天想要有教无类,那么能够提升妖族资质的帝流浆便是不可或缺的宝贝。 只是现在提及,便不可避免要思及帝流浆自洪荒以后便消隐无踪的原因。东华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万里晴空,天道在上,但诸多行事,到底还是让妖义愤难平。 通天给自己和东华各自斟了一盏茶,并不言语,只看普贤闻得此语后会作何反应。 而水镜之中,闻得“混元金斗”一词,普贤显然是一怔。他没有想到,时隔多年,竟又听到了这件宝贝的消息。 然而当初太清师伯收走混元金斗一事他也是知道的。既然混元金斗重新现世,更是落在了虬首仙他们手中,那么不是师伯和师父另有计划,便是通天师叔从紫霄宫中出来了。 “既如此,我便就此告辞。” 普贤打了个稽首,就要架云离去。 然而现在,却是虬首仙、金光仙和灵牙仙不欲放他离开了。 第134章 “道友,你们这是作甚?” 普贤仍用着“道友”的称呼,面上浮现一丝微不可查的苦笑。不过直到此刻,也没有想要同他们打起来的意思。 “你便当真不管文殊的死活?”虬首仙眯着眼问道。 “道兄说笑了。”普贤摇了摇头,“既是混元金斗,以文殊道行,自当无恙。我亦不曾听闻混元金斗有炼化神仙的功效。” “但你亦逃不过混元金斗。” “便是被擒,亦不过与文殊一道罢了。”普贤很是淡定,“更何况,既然混元金斗现世,我欲往昆仑一行。” “你怎么知道的?”金光仙一惊,不明白他们哪里说漏了嘴。 果然如此吗?普贤心下大定,对于自己轻而易举地试探出了结果也没有半点惊讶。毕竟和截教“争锋相对”了那么多年,他对通天师叔门下弟子的性格不说全然了解,也有很大的把握。 至于为什么猜出文殊被送去了昆仑……虬首仙他们除了混元金斗,显然没有其他长久地困住文殊的手段。而混元金斗并不能久制于人,不然当初三霄也不会将他们丢到九曲黄河阵中。既如此,能让文殊到现在也没有半点消息的,三界之中,便也只有现下只能进不能出的玉虚昆仑了。 不过这主意,倒不太像是虬首仙他们的风格。 普贤如此想着,但任凭他想破脑袋,怕也猜不到这件事竟然会是自家师侄的手笔。 第92章 虬首仙他们看着普贤笑而不语的模样,心下更是惊疑。双方僵持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普贤先退了一步。 “若是道友们不放心,可与我同行。” 虬首仙同金光仙、灵牙仙互相对视了一眼,虽然不知道普贤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但他们手中毕竟握有混元金斗,也不怕他玩什么花样。 私下里无声地沟通一番,达成一致后,虬首仙他们便决定陪普贤走上一遭。 反正昆仑封山,他们也不怕那里有阐教的埋伏。至于佛门,若当真敢到昆仑山脚下做手脚,那便是准提和接引也要吃上一壶的。 而若普贤当真老老实实地进了玉虚昆仑的结界之内,那他们也没有必要非要折腾他。 到底……灵牙仙摇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要出气的意思。成王败寇,除了那日阵前战败的一场,普贤这些年待他,并不如何过分。 于是,三位截教妖仙便成三角站位走在了普贤的身侧,唯恐他使什么手段逃出去。四位玄门二代弟子一道,架云往昆仑去了。 通天看着这样的结果,忍不住再次摇了摇头。 虬首仙他们陪普贤一起去昆仑,才是当真如了他的愿。不然,普贤若真要一个人去昆仑自投罗网,那如来出于对身后准提、接引的顾虑,无论如何也要出手拦他一拦。 而有虬首仙他们在侧,普贤便是“无奈”之下“被擒”,然后被困于了昆仑结界之中。无论是他还是如来都不用怕因为此事于准提、接引处无法交代。 “当初为什么会选中普贤?” 东华自然看出了普贤的顺水推舟之意,更看明白了他与慈航、文殊不同,是半点也没有要给佛门打工的意思。 通天想了想,“或许是因为普贤一向同文殊一起行动的关系?” 所以他那位二哥才在放任文殊入西方教的同时也将普贤一并塞了过去? 通天对于自己的猜测也不甚确定,毕竟他时常弄不明白元始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过,这些细节于现下的他们来说倒是并不如何重要。既然普贤的动向和想法都已经弄清楚了,东华素手一拂,便收起了水镜。 如今外界没了普贤这一“隐患”,紫府灵官自然可以依照原来的计划如常在外行动。只是小秘境既然已经撤回,东华倒也没有再重新搭建的意思。想了想,他召来采碧,将一应事项吩咐了下去。 却说唐僧师徒自辞别朱紫国王后,一路继续向西,不知不觉间,已是又一年的春日。 这天,师徒四人正行走于大路上。因着春光明媚,几人的心情都颇为愉悦。孙悟空更是扛着金箍棒大摇大摆地走在最前面,加之大道平坦,以唐僧驭马的水平不必像在山野间那样为他牵马,他简直是一路上蹿下跳、招蜂引蝶。 “师父,师父,你看前面——” 倏尔,猪八戒叫嚷了起来。原本惫懒地拖着脚走在后面泛着春困的他一下子小跑到了唐僧身侧,指着前方想要吸引唐僧的注意力。 不过也不怪他。自离了朱紫国,他们一路行来多是山野,行囊中装的干粮早在前几日就用尽了。虽有孙悟空为他们取来野果、清泉以充饥,但这些山果,到底与正经的饭食不同。 此时见路旁有一座庵林,眼看着下一顿斋饭有了着落,猪八戒又如何能够不激动? “呆子,你小心着点师父!” 孙悟空回头看了一眼,见小白龙被猛地跑过来的猪八戒一惊,马蹄乱了节奏,赶紧往回蹦了一步,护在马边,生怕唐僧不小心跌下来。 唐僧一拉缰绳,示意小白龙停下脚步。然后顺着猪八戒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不远处的庵林,不由得露出了会心一笑。 “悟空,为师没事。” 唐僧先是安抚了一下还在冲猪八戒呲牙咧嘴的孙悟空,而后翻身下马。 “前方既是个人家,我们便去那处化些斋饭吧。” 第135章 猪八戒平日里虽不如何偷闲,但此时表现的却也尤为积极。他着急慌忙地从唐僧手中接过白龙马的缰绳,主动牵上马就快步往前面去。 “师父说得有理,我们快去吧。” “你这好吃鬼!”孙悟空骂将了一句,不过倒也没拦着他。而是虚扶了唐僧一把,然后跟在师父身旁往庵林的方向走去。 沙悟净在后面挑着担子,笑着摇了摇头,将担子往肩上再托了托,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不料走到庄前,却见先他们一步到达的猪八戒竟克制住了自己,不但没有进门,甚至连叫门都似乎没有叫,只是在大门口处打转。 “你这呆子,今日倒是知礼了?” 孙悟空一见猪八戒一会儿不见就蹭了一屁股灰的外衫,便猜出事有蹊跷,不过还是忍不住要调侃他一句。 “哥哥,你就别嘲笑我了。”猪八戒苦着脸,不知是为自己刚刚摔的那一跤,还是为眼看着就要飞走了的斋饭。 “这庄上不知被施了什么法术,我方才刚要推门,便被一道金光弹了出去。” 白龙马嘶鸣一声,像是在表示猪八戒说的没错。他亲眼见到他被弹了出去,然后摔了个屁股墩儿。 孙悟空闻言,眼珠一转,想了想,将金箍棒往那大门上一戳。 他并未用力,是以也不曾像猪八戒那样受到反震,反而清楚地看到了一道波纹自门上扩散开来。 “悟空,这是何故?”许是禁制被激发了的缘故,唐僧肉眼凡胎竟也看清了那层金光。 孙悟空收回金箍棒,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这应该是哪位修道之士给庄上下的禁制,不允许在内的人出来,也不允许外人闯入。” “这……可有害人之意?” 唐僧眺望这片庄子。茅屋、石桥、蓬窗、道院……既有野趣,亦不失景致,关键是可容纳不少人居住其中。 “依我看,并无。”孙悟空也跳到一旁的巨石上,往里面看。“虽是封禁,却也不失保护之意。” “如此,我们便继续西行吧。”唐僧合掌,“只是让悟能空欢喜一场了。” 猪八戒闻得此言,有些羞赧。 “师父说哪里的话?” 然后赶紧将小白龙牵过来,请唐僧上马,并难得主动地准备牵着马护唐僧走上一段。 不过,还不待猪八戒继续在心里发愁中午是又吃酸果呢还是大师兄能找来些既甜又顶饿的,并腹诽这些果子也就弼马温一个猴子吃得最开心了,他便又看到了远处有一处楼阁巍峨。 “师——”猪八戒刚想叫起来,但想到之前的教训,就垂头丧气地继续埋头往前走。有房子有什么用,谁知道能不能进?万一又是空欢喜一场…… “二师兄,前方像是一处道观。” 沙悟净在后面冲猪八戒喊道,孙悟空亦是张望了一番,点头认可了沙悟净的判断。 “道观就道观。”猪八戒捂着愈发感到空空如也的肚子嘀咕,假装没有看见又联合起来笑话他的孙悟空和沙悟净。 都怪弼马温这个猴头,把沙师弟也带的促狭了许多。 第93章 “若长老肯为道观主人一解烦忧,莫说是一餐斋饭,便是十顿、百顿,人家也不会吝惜哩。” 倏尔,一个声音自近旁传来。 “谁在装神弄鬼?” 孙悟空当即擎了金箍棒在手,警惕地望向四周。 “大圣,许久不见,一向可好?” 方砚缓步自道旁走出,冲唐僧并孙悟空等人打了个稽首。 “原来是你这块小石头。” 当日在观音禅院中,唐僧师徒便已见过方砚。是以此时孙悟空见来的是他,便也就收起了敌意。他将金箍棒藏回耳中,而后一个并步蹿到方砚身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问题解决了?” 孙悟空压低声音好奇地问道,显然对方砚到底是什么人心中有数。 而白龙马也唏律律一声,像是在询问方砚这时候现身于此是否会有风险。 “已无大碍。”方砚露出一副你知我知的神情,惹得孙悟空也不免在心中暗暗称奇。 看来那东华紫府少阳帝君确实厉害,佛门接二连三地在他手上吃了大亏,却不见有什么动作,反倒是紫府灵官们又重新冒了出来。 “大师兄,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猪八戒并无意窥探其中的秘密,只是大声嚷嚷着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然后询问方砚此前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料方砚这时却卖起了关子,只道他们到了黄花观便知晓了。 ——而黄花观,正是他们眼前这间道观的名字。 有方砚在前引路,小白龙也下意识地举蹄往前走去。孙悟空想了想,没有拦着。于是师徒几人便径直往黄花观去了。 “黄芽白雪神仙府,瑶草琪花羽士家。” 几人一进观内,便看到二门上挂着的这幅对联。孙悟空一看这用词,也就猜到了黄花观的观主必是个炼药的道士。 不过,还不等孙悟空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并评点一番,从二门内便迎出了一个身着乌袍、头戴金冠的道人。 那道人见着进殿的众人,似乎在辨认着什么,而后驱步到了方砚面前。 “敢问来者可是方砚方道友?” 第136章 “正是。在下方砚,见过乌袍君。” 两人互相见礼,而后乌袍君方才有些犹疑地看向唐僧师徒。 “不知这几位长老是……” “贫僧乃东土大唐驾下差往西天的取经者。适才路过贵地,故前来拜谒。”唐僧躬身道。 “乌袍君莫怪。我与圣僧一行途中偶遇,便相携一道前来拜访。”而方砚亦出面解释。 “不妨事,不妨事。”乌袍君听说了唐僧的来历,目光扫过跟在他身边的三位徒弟,在孙悟空面前颇为在意地停了停,眼中露出几分喜色。“还请几位长老里面坐。方道友,请——” 于是诸人便一道入殿,先拈香礼拜过殿内的三清圣像,而后各自落座。 孙悟空眼瞅着方砚同那乌袍君打了番眉眼官司,之后乌袍君便借口招呼童子看茶,转身进了后殿,不由得略眯起了双眼,望向方砚。 “小石头,你特意在此处等我们,到底所谓何事?” “我本是受戒贪长老所托,前来探望乌袍君。” “戒贪?” “正是当日观音禅院内同我一道的熊罴道友。”方砚说罢起身,冲唐僧一礼。“有赖圣僧当日点拨之恩,使戒贪长老一念悟道,自此皈依佛门,正果可期。” “仙长请起。”唐僧连忙扶住方砚,“贫僧不曾做过什么。若戒贪长老有所悟,想是他自有慧根。” 然而方砚并非凡人,他要拜唐僧,唐僧又如何拦得住?孙悟空看出师父的为难,只得出手扶起方砚,心中暗自腹诽这小子倒是机灵,让他原本刻意营造的、有些僵硬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几人再次坐定时,孙悟空也就收敛了先前特地摆出来的咄咄逼人的模样,而方砚也不急不缓地将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 原来,自那日辞别熊罴后,方砚与熊罴时常还有书信往来。而这位乌袍君同样也是熊罴的旧友,在得知熊罴悟道后,便来信祝贺了他一番,却也在信中吐露了自己的烦恼。 “你想让我们帮这乌袍君解决他的烦恼?” 孙悟空蹲坐在石凳上,若有所思。 “正是。”方砚冲孙悟空一拱手。“戒贪如今有观音禅院偌大家业,轻易不得走动。正巧我与乌袍君因戒贪居中牵线,也有幸相识。戒贪听闻我近日要至黄花观附近,便托我前来看看,也试一试能否替乌袍君一解烦忧。” “你且莫作礼。”孙悟空摆摆手,“那乌袍君看着也是得道之士,到底有什么忧愁自己解决不了?” “其所忧之事有二。”方砚竖起两根手指。 “其一,乃是他有七位师妹。自离开师门后,肆意妄为,常以饮食人肉为好。乌袍君虽为大师兄,却也劝诫不得,又不忍大义灭亲,只得将七位师妹关在她们自己的洞府中,以作约束。” “可是之前那座庄子?” “正是。不过此举到底不是长久之计。乌袍君心下已有解决之法,但靠他自己,却难以实现。” “什么法子?” 连猪八戒也不由得好奇地问上一句。将七位娇滴滴的师妹就这么关起来,这乌袍君也当真舍得。 “这个法子便是乌袍君所忧的第二件事。” 方砚收回了手指,将手拢在袖中,长叹了一口气。 “你既想我们相助,又何必这般卖关子?”孙悟空挠了挠手背。 “大圣之意是愿意相助于乌袍君了?” 孙悟空翻了个白眼,“且待你说完。” 这般磨磨蹭蹭的,就不知后殿中的乌袍君备个茶是不是还要先去山上新摘一筐茶叶来炒。 “千余年前,乌袍君的师父因故将他们赶出洞府,不许他们回山,亦不许他们再自称其门下。之后,才有了他的七位师妹放纵自己,为祸一方。 “乌袍君想重归师门。而有师父约束,他的七位师妹也不至于再在歧路上越走越远。” 孙悟空闻言,一时沉默。 “他师父为什么赶他们走?”良久,孙悟空方才开口问道。 早在后面候了许久的乌袍君此时终于忍不住端着茶走了出来。他也顾不得将茶盏一一奉上,只将茶盘置于桌上,而后便撩起袍子冲孙悟空深深拜下。 “师父为西方教所迫,入了佛门。她不欲牵连我等弟子,方才逐我们出山门。可是我们……”乌袍君如瓜铁般的脸上竟也带了哽咽之色。“还请大圣相助我等,同我们演一出戏,引师父前来相见。” “……要怎么做?” 乌袍君同方砚对视一眼,然后将他们此前在书信中议定的办法说与孙悟空听。 “天庭与灵山早已达成一致,若大圣前去求助,这漫天神佛都不能袖手旁观。如此,只消大圣去见我师父,言我擒下唐僧,与你为难,师父便不得不前来降服于我。而若师父顾惜我等性命,自然更是不会同大圣推脱。如此,便可请师父前来一见。” “你师父是谁?” “紫云山,千花洞,毗蓝婆菩萨。” 写着写着突然有某种即视感……这设定是不是有点像桃花岛师徒2333 [1]《西游记》第七十三回:“黄芽白雪神仙府,瑶草琪花羽士家。” 第94章 孙悟空一个纵云,便已来到了紫云山上。他按下云头,看着千花洞外奇花争艳的景象,明明眼前具是美景,却还是忍不住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第137章 在方砚说出前因后果后,孙悟空又如何不知道此前他这般胜券在握的原因?然而,不管方砚是如何得知他与菩提祖师的往事,又是用了怎样的心机来笃定他一定会帮这个忙,可是只要看清乌袍君的满腔恳切并无半点虚假,他便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这样的拜托。 若当真能成全这一段师徒美事,他亦无推脱之意,只不知…… 收敛起心中诸多想法,孙悟空走进千花洞,一边漫不经心地欣赏着洞府中的神仙景致,一边寻找着洞府主人的身影。 当看到毗蓝婆菩萨一身道姑打扮坐于榻上时,孙悟空对于乌袍君所说的话便已信了大半。 不过,再确认一二还是有必要的。孙悟空眼珠子一转,脚下步子不停,上前问讯道:“敢问近前可是毗蓝婆菩萨?” “正是。不知大圣从何而来啊?” 孙悟空其实对于为什么天上地下的神仙妖怪们好像都认识他这件事好奇许久了。旁的神仙、妖怪们也就罢了,似毗蓝婆这等避世清修,看上去像是半点外物都不曾理会的菩萨,竟也能够一眼就认出他是谁吗? 顺便多问了一句,然后自毗蓝婆菩萨口中得知原因的孙悟空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颇有些讪讪。 大闹天宫这件事,于他而言到底是值得骄傲的壮举还是不堪回首的黑历史,便是孙悟空自己也说不好。 他不会因此视之为“恶事”,听别人提起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但却也着实捉摸不透玉帝老儿的想法。 若说只是因为自己大闹天宫,令天庭失了颜面,玉帝老儿不满于他,将他的影像传遍三界,要在三界通缉他或是用他最后的下场来提醒其他人得罪天庭的后果,为天庭找回几分面子也就罢了。可昔日为了招揽于他而赐予他的“齐天大圣”的名号竟也随着这份影像传遍三界,这就有些微妙了。 杨戬此前也曾将与“齐天大圣”这一称呼有关的事细细说与他听,并告诉他玉帝既无明旨,那他时至今日便仍是天庭玉旨金册亲封的齐天大圣。纵使只是个虚衔,却也是天庭认可的极品神职。所以西行一路,大家见了他都叫一声“大圣”,也并不是什么需要因此而得罪天庭的事。 但他那会儿无意去思考玉帝老儿到底在想些什么,便也只是听过了事。如今听闻了毗蓝婆菩萨的事,倒是难得细想了些。 当年佛门渡走三千红尘客,毗蓝婆菩萨正是其中之一。不过她不幸也是幸运的一点是,她有一个儿子在商周战场上身死,魂魄入了封神榜,得封天庭二十八星宿之一的昴日星官。 或许是顾虑到这一点,也是为了与天庭交好。西方教给了毗蓝婆菩萨果位,放任她回到自己的洞府,独自在山间清修,而不仗着她如今已经算西方教中人来过分干预她的生活。 不过毗蓝婆菩萨却没有因为佛门对她个人的宽容、善待就真把他们当成什么不求回报的好人。所以在她回到自己洞府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遣散了门下所有弟子,将他们逐出师门,宣布从此以后与他们再无师徒关系。而后紧闭洞府,静心修行,便是她的亲生儿子昴日星官,她都轻易不允许他上门谒见。 乌袍君作为毗蓝婆的大弟子,知晓其中轻重,故而从不曾因为此事而对他的师父生出怨怼之心。在离开千花洞后,他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后来终于找了座山头安顿下来,便也和他师父一样,给自己建了一处洞府。为了纪念曾经在毗蓝婆菩萨门下修行的日子,乌袍君将他自己的道观命名为“黄花观”,而后潜心在观中修行,研究炼丹之术。 而乌袍君的七位师妹——也就是七个蜘蛛精,她们自忖修为不及大师兄,所以在乌袍君择定洞府后选择了依附他而居。但住了几日,又嫌弃黄花观中清冷,见识过红尘万丈后再不能忍受清修寂寞,所以就搬了出去,自己另外建了盘丝洞,过上了沉迷享乐的日子而逐渐忘记了曾经师门教导的清规戒律。 若世事一直如此,乌袍君或许就只会守着黄花观长久地等待下去。至于七位师妹,他顾念同门师兄妹的情谊照拂一二,但再多的,到底也不是他的人生。 然而近些年来,前有挚交好友熊罴悟道,虽然成了佛修,但明显与接引、准提两位圣人所创立的西方教存在隔阂。佛门之中,已经隐隐可以见出未来的诸教、流派之争。后又有不少蛰伏已久的大妖们现身的各种消息。 而西方教原本信心满满的取经计划也明显进展不顺。那位十世转生的佛子与很多人所想的不同,未必会因为轮回一遭就改变自己的想法不说……所谓的九九八十一难在紫府中人插手后,也变得与佛门预想的完全不同。 乌袍君虽身在黄花观中,但修为本领摆在那里,也算的上是消息灵通。他平日里并不会想着要管什么闲事,然而这些消息下隐藏的暗涌,却让乌袍君隐隐看到了某种希望。 直到后来,他因为熊罴的关系与方砚这位紫府灵官搭上线后,更是意识到了自己所念的重归师门,或许真的还会有实现的一天。 所以,当方砚暗中推动他提出这样的计划时,乌袍君甚至不需要方砚多说,就主动将坑挖的更大了些,心甘情愿地跳了进去。 只不过,无论他的七位师妹这些年做了多少错事,他仍对她们抱有兄妹之情。因为不忍看她们成为佛门为他们的佛子准备的劫难之一,所以才提早出手,将她们圈禁了起来,以避免她们去招惹唐僧师徒。 第138章 如此一来固然显得他同方砚拦住唐僧师徒,找上孙悟空的举动更为刻意了一些,但若仅因为此便放任他的七位师妹去死,他亦是不愿意的。 ——师妹犯的错,该如何惩戒,他日自当由师父来定。他们这一脉门下的弟子,没有被外人欺负去了的道理。 不过好在一切诚如方砚所言,只要将事情如实道来,孙悟空并不会拒绝帮他这个忙。 而同样心甘情愿跳进了坑里的孙悟空此时也只能在紫云山千花洞中试探毗蓝婆菩萨,以判断乌袍君所说的,到底是不是当真都是事实。 “俺老孙保师父去往西天取经,途经一个黄花观,被那观中道士用计擒去了师父不说,还以胁下千眼使出一阵金光黄雾将俺老孙困在了其中。” 孙悟空一边说,一边暗中观察毗蓝婆菩萨的神色,发现在他提及“黄花观”时,她脸上便有几分微妙的变化。而待到他说到“胁下千眼”时,已是如常。若不是他一直紧紧盯着她看,恐怕也不会发现其中端倪。于是孙悟空便明白了乌袍君与毗蓝婆菩萨怕当真是师徒关系,而毗蓝婆菩萨当年虽然将乌袍君他们逐出了洞府,却也并不曾真的不管他们的死活,而是隐隐有关注着乌袍君的行踪,所以才会知晓黄花观的存在。 既是如此,孙悟空也就直言说出了他的“请求”。 “俺老孙听闻菩萨有本事克制乌袍君的金光,故而特地来请菩萨出山相助,也好让俺老孙平安救出师父,继续西行。” 毗蓝婆菩萨闻得此言,虽推脱了几句,但一直观察着她的孙悟空却看出了她果然如乌袍君所期望的那般,像是等了千年终于等到了合适的借口和时机,便要离开洞府去见她的徒弟。 于是两人一道架云往黄花观的所在而去。孙悟空有意放慢了脚步,却也不出所料地发现毗蓝婆菩萨对黄花观的位置并不陌生。至少,不需要他在前引路菩萨便能径直往黄花观的方向飞去。 然而,还不到黄花观,毗蓝婆菩萨就停了下来。 孙悟空看到她将手伸入怀中,眼底隐隐闪过一丝不忍,脑中有一瞬的神经紧绷,连忙开口:“菩萨且慢!” 毗蓝婆菩萨早就觉得今日的孙悟空与传闻中的齐天大圣性格似乎有少许出入,此时听到他出言阻拦,狐疑地看了孙悟空一眼,却到底还是止住了动作。 “我欲破他金光,不知大圣为何劝阻?” 孙悟空忍住自己想要抓耳挠腮的欲望,脑子一转:“我师父并两位师弟都在观中,菩萨何不待我引那道士出来,方再动手,以免伤及无辜?” “无妨。”毗蓝婆菩萨将手掌摊开,露出她自怀中取出的那枚绣花针。“我有此宝,单克那道士,大圣不必忧心会伤及到道观中的其他人。” 说罢,便要将那绣花针掷出。 “等等——” 孙悟空取起金箍棒就要阻拦,然后发现毗蓝婆菩萨只是虚晃一招,那绣花针尚还夹在她的两指之间。 “……菩萨?” 孙悟空有些讪讪。 毗蓝婆菩萨收回绣花针,双手合十。 “此针乃日眼中所炼,非虚非实,便是金箍棒亦不能挡。”毗蓝婆菩萨的语气平和,但话中的意味却不容孙悟空忽视。“如今,大圣可还有事相瞒于我?” 于是孙悟空只能上蹿下跳、抓耳挠腮地道:“菩萨请随我入观中一观便知。” 小石头啊小石头,你这话我也得借来用一用了。让俺老孙来演这一出戏,你们可没告诉我若是毗蓝婆菩萨不露面便能降服乌袍君,那你们又要如何接招。 毗蓝婆菩萨看了孙悟空一眼,直把孙悟空看得猴毛紧竖。 不过好在菩萨她最终并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冲孙悟空微微颔首,然后就跟着他缓步进入了黄花观中。 当毗蓝婆菩萨看到观内乌袍君、方砚并唐僧几人相坐和谐,并不是如观外所看到的那般金光艳艳、剑拔弩张的模样时,即使心下早已有了几分猜测,她也还是一下子就面沉如水了。 “师父!” 乌袍君自孙悟空出发后就在不住张望着毗蓝婆菩萨是否已经到来,早早就等得坐立难安了。也是因为他几乎不曾将自己的视线从门口处移开,所以才会在毗蓝婆菩萨出现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她的身影。 “跪下!” 然而毗蓝婆菩萨却没有表现出半点师徒重逢的喜悦。她面色阴沉,背在身后、隐在道袍下交握的双手甚至隐隐有些发抖。于是她只能不着痕迹地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指尖,而后抽手指着乌袍君厉声喝道。 “嘭”,乌袍君毫不犹豫地在毗蓝婆菩萨面前跪了下去。他微仰起头,虽不知为什么师父看上去比自己想象中的要生气多了,但到底是他用计欺瞒师父在先,于是颇为诚恳地沉声道:“请师父教诲。” “几年不见,你的胆子倒是越发的大了!” “是一千六百九十七年。” 乌袍君低声呢喃,但除了唐僧以外,在座的诸人又是何等的修为,又如何会听不到这样的低语? 于是毗蓝婆菩萨心中的火气散了几分,只剩下余悸。她看着老老实实跪在自己面前的大徒弟,到底还是于心不忍,以手相扶让他站了起来。 “你可知我本欲在观外以密针破了你的金光,废了你的眼睛?” 第139章 毗蓝婆菩萨环视了一圈,在乌袍君原本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有几分疲惫地道。 “若非大圣阻拦及时,你此时便不能这般安然无恙地站在为师面前。” 更甚至,在她当真以为乌袍君得罪了唐僧师徒时,本欲将事情做绝,一招废了自家徒弟苦修多年才炼出的眼睛,禁锢住他所有的动作话语,不给他任何辩解冒犯的机会,以便她能够顺利从孙悟空手中带走自己这个大徒弟,保住他一条性命。 ——在当真掺和进西游一事无可挽回的情况下,她既然在佛门和天庭那边没有什么关系和脸面,便只能自己先下狠手,才有可能保住自家徒弟的性命,也不至于让他损了根基。 “师父,我——” 乌袍君并不知道在黄花观外还发生了这么一桩事。他本以为师父只是气他用计骗她出山。但师父对他们最是心软,便当真是因为此事生气了,他服个软、认个错,也就能欢欢喜喜地带着师妹们和师父一起回到千花洞。 ——当初,他和他的七位师妹不正是仗着师父心软,才从小师弟的口粮变成了师父的弟子吗?师父还为了他们特地给门下弟子排了位序,让他成为了千花洞的大师兄,而不是按照惯例让小师弟当大师兄,生怕他们被自己的儿子欺负。 但是,若是师父当真误伤了他,那么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师父越是心软,越是疼爱他们,他就越难以想象师父在伤了他以后再发现所谓的他抓走了唐僧不过是自己联合孙悟空一起演的一出戏,那……平白无故对徒弟下了如此重手的师父心中会作何想法。 他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受伤,甚至觉得哪怕当真废了他这一身眼睛,但只要能够换得自己重归师门,也就并没有什么不值得的地方。 但他却绝不能因为自己而让师父陷入这样的境地。 “师父,是徒儿考虑不周,请师父责罚。” 乌袍君又跪了下去,深深拜伏于地。 他从来没有想过用自伤的方式来换师父回心转意。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刚离开千花洞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想过若自己在外面受了重伤,性命垂危,师父会不会忍不住破除誓言,出手相救于他。 然而,他最终没有这样做。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他不但努力保护了自己,在离开千花洞后顺利在外面站稳了脚跟,更是护住了七个师妹。 因为他清楚,他不能用师徒情谊来逼迫师父。师父想要保护他们,而他们也不能当真只选择待在千花洞里做师父的拖累。 做徒弟的,本来就该有出山历练的一天。 更何况他是蜈蚣化形,七位师妹是蜘蛛精,哪怕师父和小师弟当年当真吃了他们也不过是物竞天择罢了。他们本就在师父和小师弟的食谱上,彼时又没有修成人形,纵使开了灵智也不过是更鲜美一些的口粮而已。 然而,师父在那时却选择了庇护他们,收留他们,而后更是教导他们一路走到了今天。 在他们变得足够强大到与逼迫了师父的佛门对抗之前,回到师父身边又能回报给师父什么呢? 所以他带着七位师妹一路远行,最后在黄花观定居。师妹们后来很少再提起有关师父的事,但当他听说她们养了一帮蜜蜂、蜻蜓当养子时,他便知道她们也从来没有忘记过在千花洞的日子。 而今…… 乌袍君深深拜伏于地,不知该如何面对师父。 他本不愿这样做,不想这样伤师父的心。然而不论他心中是如何想的,事实摆在那里,他也没有什么可辩驳的。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用态度向师父表明,他真的没有不爱惜自己。 他真的……并不是想要逼迫师父。 看着这样的大徒弟,毗蓝婆菩萨又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她再生气,也不过是气乌袍君拿自己冒险,也是在气自己快两千年了还是没有什么长进,竟仍然只能用这样极端的手段去保护自家徒弟。 “这些年辛苦你了。”毗蓝婆菩萨最终只是走到乌袍君身前,半蹲下身来,用很久很久以前,乌袍君刚刚化形还是个五短身材的小妖精时惯常的手法,摸了摸他的脑袋。“作为大师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至少比她这个失职的师父,做得要好太多了。 第95章 那日,毗蓝婆菩萨带走了乌袍君,也袖袍一卷,将盘丝洞中的妖精们一并带回了千花洞。 时移世易,局势已与当年不同。她这个做师父的固然没有什么大能耐,但通天教主既已自紫霄宫归来,千花洞这一亩三分地,她还是能护住自家徒弟而不让西方教插手的。 乌袍君走之前将黄花观交给了观中的一个小道士,那个小道士倒不是妖修,只是个连修行都不懂的最为普通的凡人。 但乌袍君亲自选定了他作为观主的接任者,旁人便也没有什么置喙的余地。毕竟这间道观本就是乌袍君的私产,哪怕是按照人间的律法,也得承认乌袍君对这间道观的所有权。 而孙悟空则是暗中观察了一番那个小道士。他并没有看出什么稀奇之处。但或许正是因为足够平凡普通,才适合接手这间曾经为妖修所有的道观,做那观中主人吧。 猪八戒心心念念着盘丝洞中的那七位女妖精,可惜的是到了最后也未能谋面。 第140章 于是唐僧师徒四人便在孙悟空的若有所思,猪八戒的遗憾扼腕中继续踏上了西行之路。 狮驼国人民富庶、治理有序,是往来西域的一处贸易冲要;比丘国国王虽有几分昏聩,但仗着父辈留下来的底子,百姓倒也能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 他们一路穿过城邦,亦走过高山峻岭。 城邦之中,大多都对繁荣富强的大唐心怀仰慕、憧憬之心;而崇山峻岭间,零星散落的小妖怪们也乐呵呵地奔着齐天大圣的名头而来,为他们送上新鲜瓜果。 又是一年春来,唐僧师徒几人行至一处高险的深林。所幸虽不见前路,环境却颇为清雅,是以他们倒也并不急着从林中穿越,而是漫步于山野之间,看那奇花异卉竞相开放。 忽而,一阵微弱的求救声自林间传来。 唐僧他们循声而去,但见一个女子被绑缚于树上,一见到来人,便泪盈于睫。 猪八戒叫嚷着要救人家下来,唐僧却不上前,只是站在不远处看着那女子,而后转头问孙悟空:“悟空,她可是人?” ——深山老林,若没有他这一帮徒弟,他亦不敢孤身深入,何况是一个弱女子?况且她虽被绑在树上,形容却并不狼狈,又岂是落难之人该有的模样? 孙悟空早就看到了林间冲天的黑气。他本想看唐僧准备如何做,听得问话,顿时笑了起来。 “自是妖怪。” 示敌以弱,却不愿损及形容。若他没有想错,大抵又是冲着自家师父的人来的女妖怪。 “那便解开她,救她下来吧。” “师父您可是不信?” “非也。你既如此说,我当然信她是个妖怪。” “那又为何要救她下来?” “妖怪与人又有何不同?我向你确认她的身份,不过是想心中有数。”唐僧知晓自己肉/体凡胎,若妖怪心怀恶意,自己一旦靠近他们,便是在给自己那三个徒弟添麻烦。是以他此时虽有救人之心,却也并没有贸贸然接近妖怪,而是示意猪八戒上前去解开那女子身上的藤蔓。 猪八戒见孙悟空并未反对,当即摩拳擦掌地几步走到那女子身旁,帮她脱身。不过他虽表现的一副急色模样,然而行止间却并未失了分寸。低下头,只专心解开藤蔓,而不曾触碰到那女子一分一毫。 唐僧则站在不远处,继续低声向孙悟空解释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救妖怪呢?只是……妖怪到底有着普通凡人无法企及的神通。我不知道她作为妖怪的本领如何,又是否真的困于林中藤蔓。但她既然向你我求救,那便没有理由拒绝。至于她妖怪的身份,这与应不应当救她并无关系,不过是影响着我们救下她以后该如何对待她而已。” 唐僧说完,冲已经被猪八戒自树上解下来,正怯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望着他的妖怪合十一礼。 “女施主既已脱困,便自去吧。” “师父,小女子一人,又去得了何处?还望师父救人救到底,携我一程。待到有人烟之处,小女子必当拜谢师父恩情,不再羁留。” “女施主既非凡人,当有大本领。贫僧尚有取经要事在身,不便与女施主同行,还请女施主自便。” 说完,也不再听那女妖怪多言,只翻身上马,一拉缰绳,而后便带着三个徒弟转身离开了。 “师父倒是狠心。” 孙悟空可是看出了那女妖怪眼底的意味的。说起来,这是第几个看上师父这身皮囊的女子了?他捂着嘴偷笑,惹得唐僧轻轻抬手敲了下他的脑壳。 “为师如何狠心了?” 孙悟空眼珠一转,想起昔日唐僧在女儿国时的情意绵绵和后来的果断决意。但一片真心不是适合拿出来调笑的话题,于是他便只能闷闷地认了这一下打,不再多言。 唐僧自然也猜到了孙悟空此时在想些什么,对于自家大徒弟为什么不说话了,他更不会想不明白。 心中为这份熨帖感到几分感动,而后同样想起那个问他愿不愿意解救作为芸芸众生的她的女子,倒是不似孙悟空想的那般伤心难过。 于唐僧而言,取经是他必然会完成的一项任务。如此,不过是一场短暂的分别罢了。这并不会改变什么,甚至他们之间的情谊或许会因为这段心怀期许的等待时光而变得如酒一般愈发的醇厚而芬芳。 可被唐僧抛在身后的金鼻白毛老鼠精却不会甘心这样的结局。 她既贪图唐僧的元阳,想要以此成就太乙金仙,又如何会愿意让唐僧从她的眼皮子底下离开?更何况,在她看来,三界之中,再没有哪个妖怪比她更有资格得到唐僧的元阳了。若非唐僧当年还是金蝉子时落下一粒灵米来助她得道,她亦不会有现在的修为。 在她看来,当年在灵山,金蝉子身为如来弟子,行事一向沉稳自持。那般落下灵米,必是心仪于她,向她示好。而在那之后,如来佛祖便将金蝉子贬下界去,定也不是仅仅因为他心爱的弟子在佛会上打了个盹,而是发现了她与金蝉子之间的情意绵绵。 既然金蝉子前世曾与她有过鸿鹄之盟,那么她自当与唐僧相配,结为夫妻才是。 金鼻白毛老鼠精这般想着,眼底闪过一丝柔情蜜意。她看着唐僧身边寸步不离的孙悟空,扯着手中的绢帕暗暗作恼,却到底没有试图强行掳走唐僧。 第141章 她为了在这座山上守株待兔,已饿了好些时日。如今……也罢,待她去饱餐一顿,填饱肚子,再来会一会她前世的情郎。她便不信了,那猴子这般桀骜不驯的性格,还当真能始终如影随形地守着唐僧不成? 只要让她找到机会,她便可以掳走唐僧,回她的陷空山无底洞与他过上神仙也羡慕的日子。 这般想定,金鼻白毛老鼠精旋身化作一阵香风消失在了山林间。隐隐的,似还可以听到有玲珑环佩轻撞的声音自风中传来,仿佛女子银铃般的轻笑。 孙悟空感受着身后妖怪的窥探消失,却并未因此放下心来,而是略皱起了眉,愈发警惕起来。 毕竟那些对唐僧怀有恶意的妖怪从来不会就这般轻易地放弃计划。师父是个聪明通透之人,轻易不会中了妖怪的计策。但当一个妖怪以神通法术对上师父时,师父却也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如此,就必得他们三个做徒弟的,好生守着师父才行。 “呆子,这些时日给我警醒起来。” 孙悟空以传音之法暗中告诫猪八戒。至于沙悟净那边,他倒是还算放心。 再加上往往会被敌人所忽视的小白龙。如此,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至于失了师父的踪迹。 而师父那边……倒也不必让他过分忧心。做弟子的,本就该为师父消忧解愁才是。 后天开始应该能够恢复正常的更新了。 今天的内容是这些天攒的x 第96章 他们师徒一路前行。倏尔,孙悟空眉心微动,旋即扭头对唐僧道:“师父,俺老孙先去前面探一探路。” 然后给小白龙使了个眼色,一拧身便已消失在了林中。 “欸,悟空——” 唐僧刚要喊住他,眼前已不见了猴影。不过他倒也不恼,心知自家大徒弟突然有此一举,想必是发现了什么,便也只是拍了拍白龙马,而后招呼猪八戒和沙悟净一道加快脚步。不求赶上自家那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的大徒弟,却也不好落后太多。 而先他们一步离去的孙悟空此时已经身处一座庵观寺院之中。他看着院内破败的景象,有些疑虑,却还是循着隐隐闻到的血腥气继续往里走去。 穿过三层门再往内,所见的景象又与外间大不相同。金像玉阶、翠竹青松,端得是金碧辉煌、飞云结彩的宝刹一座。 孙悟空正张望间,有一个和尚听到动静迎了出来。他先是被孙悟空的模样骇了一跳,然后强自镇定,“不知施主从何而来?若要藏身,前院尽可安置。” “小和尚,我且问你,前院为何如此破败?” 和尚而立之年的年纪本如何都称不上“小和尚”。不过他虽心下疑惑,却也知道有些强人是绝不讲道理的,是以也不同孙悟空分辩这样的细节,而是双掌合十,恭恭敬敬地答道:“我等僧众平日不往前院,将该处留于过路人休憩。只是过路人大多来去匆匆,无心打理又不敬神佛,故而前院显得略破败了些。” 孙悟空转念一想,已是明白了这和尚将他当做了什么人。不过他也不戳破,知晓和尚们都住在后院内间,便已经明白该去哪里寻找那妖怪的踪迹。 “既如此,我便在前院稍作休息。小和尚请自便吧。” 和尚闻得此言却也并未径直离开,而是一直站在院内,直到看到孙悟空的身影消失在三层门外,方才皱着眉头转身回了大殿。 这强人倒是来的奇怪,和尚心下想着,于是便决定回去要将此事跟主持提上一提。 话分两头。 且说孙悟空看着出了内院,实则在转出门外后,便使了个隐身法,又跟着那和尚进了寺院内间。 他看着山门上“镇海禅林寺”五个大字,将它记在心里,然后便循着愈发明显的血腥味来到了天王殿外。 “小和尚,你真好……” 孙悟空听着殿内隐隐传来的娇嗔之语,心知那妖怪应该还未得手,便也不急着破门而入,而是舔湿食指,在门纸上轻轻戳了一个洞,然后借着这洞打量着殿内的景象。 果然,殿中与一个小和尚拥在一起的,正是他们此前在林中救下的那个女妖精。这也是孙悟空火急火燎要赶过来的原因。 毕竟人是唐僧要救的,若是那妖怪在唐僧放她离开后又害了人,难保自家那个师父不会生出愧疚之心。 而那殿中的和尚也是被色迷了心窍,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颈后已经被那妖怪划开了一道血口子。妖怪看似缠绵悱恻地与他交颈而吻,实则是在吮吸着他体内的血液。 不过也好在这妖怪是个“讲究”的,才让孙悟空赶上了,还来得及从那妖怪手中救下和尚一条性命。 孙悟空眼珠一转,心道捉贼拿赃,不能惊动了那妖怪,让她跑了去。于是便自怀中掏出两只瞌睡虫,顺着门纸上被他戳开的洞吹了进去。 那和尚本就已经失血过多,全靠妖怪使得手段才清醒着。一吸入瞌睡虫,便瞬间昏睡了过去。而那女妖怪却只是猛一恍惚,旋即警惕了起来。但见她十指生出锋锐的指甲,在自己臂上一划,而后一道掌风推开殿门。 “谁?!” 孙悟空难得见到自己无往不利的瞌睡虫失了效,看到妖怪就欲逃走,便也顾不得隐藏自己,掏出金箍棒就往那妖怪身上抡去。 “是你!” 第142章 白鼠精一见是孙悟空,顿时新仇旧怨都涌上了心头。 她已暂且放了唐僧一马,来找个定力不足的凡人填饱肚子而已,孙悟空又为何要来多管她的闲事? 不过,她知道自己轻易敌不过曾经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表面上与孙悟空有来有往地打着,实则觅到一个空隙,便要抽身离开。 孙悟空哪里会让她逃走,当即收棍追了上去。然而待他擒住那妖怪,却见锦缎绫罗瞬间消失不见,手中只余下一只绣花鞋,而没有了那妖怪的身影。 中计了!孙悟空暗道不好。 他当即腾空飞至云头,果见一道黑气正往他来时的方向遁去。想到正走在此路上的唐僧,虽然知晓还有小白龙、猪八戒、沙悟净他们护着师父,却也还是挂念不已,连忙架云赶了上去。 “师父呢?” 孙悟空一落地,见只有猪八戒和沙悟净在原地打转,便知大事不妙。 “刚刚有一阵狂风刮过,师父连同小白龙一并消失不见了。” 猪八戒急得直跺脚。孙悟空走之前特地叮嘱过他,结果人还是没有看住。 他倒也不是没有用心警戒。只是……他毕竟是下凡重新投胎,短短几百年,能以凡猪之身修回法力已是不易。那些稍有来头的妖怪们,大多都比他重新修炼的时间要长,他也实在难以防范。 若是当面比斗倒还好,毕竟法力要重修,但曾经身为天蓬元帅练就的一身武艺却是不会随着投胎一次就忘却的。更何况,他还有九齿钉耙这等神兵加成,等闲妖怪也拿不下他。 但一旦斗起法来,时间和原身跟脚带来的差距就很难弥补了。 沙悟净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流沙河里穿胸而过的飞剑,带来的可不只是疼痛,还有不断被废去的修为境界。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一见到观音就纳头下拜,只求一条生路。 孙悟空知道这事怪不得他们,毕竟那妖怪也是从他手里逃走的。 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自己急切的心情,而后第一次尝试远距离和小白龙沟通。 「敖烈,你和师父待在一块儿吗?」 有龙珠在身,敖烈既然并未失去修为,当然也就能够使得传音入密的法术。 他自与唐僧一道被妖怪掳走,心知孙悟空回转发现后,定会第一时间与他联系,便也没有轻举妄动,而是仔细观察着来路,借着妖怪不知他有修为在身,未加隐藏的机会,判断着妖怪洞府的所在。 「大师兄,师父被那妖怪请到屋内去了,我同师父现下在离分别处东南二十余里的地方。那妖怪的洞府入口在一座陡崖上,建有牌楼,上书‘陷空山无底洞’六个大字。」 「你且留意师父的情况,俺老孙这便来。」 孙悟空知晓那妖怪有与唐僧鸳好之心,倒是暂时不担心师父的安危。 只是,若那妖怪是像之前在镇海禅林寺中那样讲究个心甘情愿还好。若是心急起来,非要对师父用强,那留给他们的时间也就不多了。 他招呼着猪八戒和沙悟净跟上,然后按照小白龙指点的方位,找到了妖怪的洞府。 对孙悟空来说,但凡找到了妖怪的所在,想要救唐僧出来便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那妖怪还似乎与托塔李天王有亲,借着这个由头找上天去,不怕天庭不出面将那妖怪拿下。 师徒几人很快又得以团聚。唐僧一路行来也习惯了偶尔的惊险,于是几人便只稍稍整顿一下行装,听孙悟空说起前面有一间寺院可以借宿,都纷纷表示愿意多赶一会儿路,也好得个床榻好好休息一番,顺便给师父压压惊。 孙悟空继续扛着金箍棒走在最前面,想到被他忘在天王殿地上的那个小和尚,突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但是他回头看看,连唐僧都是一副暗含期待的模样,也不好提出就地休息算了,便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他跟一开始遇到的那和尚也没有解释清楚自己的身份,可能、大概、也许……不会被误会吧。 第97章 唐僧几人并不知晓孙悟空心中所想,仍欢欢喜喜地往镇海禅林寺而去。行到寺外,见一片破败残落之景,不免也同第一次来到此处的孙悟空一般有些疑惑。 孙悟空忙将先前那和尚所言说与唐僧听。唐僧听罢,叹息一声,心下却更坚定了完成唐皇使命的决心。 佛法高深,但也救不了千万人。大唐国力强盛,泽被万方,方能使万方之民启开民智,使法度行于天下,民风蔚然,礼乐盛行。 孙悟空虽不知唐僧此时想到了什么,但想他看到这般残破气象,有所感触也是自然,便也随他驻足,并不急于入内。 忽而,他耳朵动了动,似隐隐听到了院内传来的哭声。 ——那小和尚应当不至于命薄如此,就这般命丧黄泉了吧? 孙悟空暗道不妙。而随着哭声愈发势众和响亮,唐僧显然也听到了。于是他不再顿足,而是举步往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还问自家大徒弟。 “悟空,寺院之中为何会有哭声?” “我亦不知。”孙悟空挠了挠脑袋。“前时我来此禅院,正巧遇上妖怪作祟,想要害和尚性命。我已救下和尚,逐走妖怪,按理来说,并无可哭之事。” “是那女妖怪?” 虽然孙悟空有意模糊了妖怪的来路,但唐僧如何猜不到作祟的是谁?他一路行来,对妖怪的了解也算是愈发深入了,知道一座山头一般不会出现两个大妖,毕竟一山不容二虎。那么能在陷空山附近肆意妄为的,便也只会是那只金鼻白毛老鼠精。 第143章 于是不待孙悟空回答,唐僧便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地直往后院而去。 “师父——” 孙悟空连忙跟上,心下更是想不通。他明明看过那小和尚的气色,对自己望闻问切的本领也有几分把握。虽然失血过多,但照理来说,应该并无性命之忧才是啊。 待几人进入后院大殿,传来的哭声愈发凄切,惹得孙悟空也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 他举目而望,见一众和尚都围坐在殿内,个个红了眼眶,守着最中央躺着的那个小和尚。 那小和尚脖颈处缠着一圈厚厚的纱布,显然颈后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另有一个像是颇懂几分医术的老和尚三指切在他的脉上,不住地抚须长叹。 孙悟空看着那和尚胸口微弱的起伏,松了口气。还好,这小和尚的性命确实保住了。就是不知既然如此,为何这满殿的和尚会哭得那般伤心? “住持,就是他!” 几人进殿的动静显然不会被殿里的和尚们所忽视,只是大多数和尚都仍陷在自己的情绪里,顾不得招呼唐僧师徒。唯有住持站起身来,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冠,打算前来问询。 就在这时,那个先前与孙悟空打过照面的和尚认出了孙悟空的模样,猛地叫了起来。 满殿的和尚们瞬间用愤怒、仇恨的目光盯着唐僧一行,一个个的也顾不上哭了,只直直地站起身。有几个性急的,还已经将袖子也撸了起来。因着人多势众的关系,僧众们这般齐刷刷地站着,倒还真有几分唬人。 原来,那和尚自见过孙悟空以后,就觉得这个“强人”来得有些蹊跷,便回身报于了住持听。 两人正交谈间,突然听到天王殿传来的巨响。匆匆赶去查看,却只看到自家小和尚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而不见歹人的踪影。 住持当下心生警惕,一边按住小和尚颈后的伤口,一边让和尚去喊人过来相救,又要他组织僧众搜遍寺院,看看是否还有外人在此。 不过,孙悟空和白鼠精都是飞走的,一般僧人又哪里摸得到他们的影子呢? 于是在和尚们看来,就是前院不见说好要暂时落脚的“强人”,天王殿内却留下了一个险些被杀害的小和尚。那与孙悟空打过照面的和尚顿觉满心悔恨,只道是自己处事不慎,明知那个强人可疑,却没有盯紧他,才让他摸进寺院,害了小师弟的性命。 然而强人来来往往,他们寺院一向拿这些人没有办法。即使出了人命官司,在搜遍禅院都寻不到凶手的情况下,也只能忍气吞声地咽了,只希望能够保住小和尚的性命。 只可惜,该做的包扎治疗都做了,还给小和尚塞了一片后山挖出来的野山参吊命。但在院内充作医师的老和尚说的再不醒来恐怕就再也醒不来了的时间点都过去了大半天以后,小和尚还是没能醒来,气息微弱,也不怪满院的僧众都忍不住红了眼眶,仿佛人已经去了一般。 不过,镇海禅林寺的住持倒是冷静。他听到和尚的指认,细细打量着唐僧一行,见孙悟空、猪八戒、沙悟净三人看上去果然凶神恶煞,是有几分强人模样,但那唐僧却是一身锦襕袈裟、高僧打扮,并不像是什么恶人。 然而,那些来来往往的强盗,寻个文弱书生、娇弱女子作饵以使人放松警惕的也不是没有。谁也不能保证唐僧这般模样,又是否是与强盗同流合污之辈。 只是,住持观唐僧的样子,到底是心有疑惑。毕竟谋财害命、谋财害命,也要先有“谋财”。若说是被小和尚撞破方才狠下杀手,又因为闹出动静仓促逃离倒也不是说不过去,但既是这般,便应当不会再寻到他们寺院里来才是。 住持心中掠过种种想法,看着大殿内群情激愤的模样,不欲就此生出事端。于是仍摆出往常待客的样子,借口殿中有事,请唐僧师徒往偏殿一叙。 “住持!” 既然认定了孙悟空几人就是杀害了小和尚的强盗,院内僧众怎么敢让住持孤身与唐僧师徒几人会面。然而对上住持严肃的目光,众僧却也只能兀自噤声,极力收敛起怒容,生怕触怒了强人,给满院僧人惹来杀生之祸。 他们不是早就习惯了这样吗?已经让出了前殿,对深夜前殿中传来的所有声音都置若罔闻。如今被人杀了师弟,也只能是继续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罢了。 唐僧见寺中僧人这般模样,回头看了一眼孙悟空。看着自家大徒弟有几分讪笑的模样,倒也不当着众人的面挑破,而是从善如流地随住持往偏殿而去。 住持带他们到了偏殿,然后深深一礼,惊得唐僧连忙双手将他托起。 “院主为何这般……” “老师父,我有一言,恐冒犯尊驾。”住持看着孙悟空三人老老实实跟在唐僧身后,并不像是胁迫唐僧的模样,便决定赌上一把。 “院主但讲无妨。” “老师父一行从何而来?可是劫路剪径的强人?” “院主误会了。我等自东土大唐而来,奉唐皇之命往西天取经。我这三个徒儿虽看上去凶恶,却都是皈依我佛的善信。” 唐僧说罢,知道口说无凭,便取出通关文牒来供住持一观。 住持细细看过,见这文牒不似造假,又见文牒上确实有唐僧三个徒弟的名字,方才松了一口气。 “老师父勿怪我有此言。”住持又是一礼,然后看向孙悟空。“您这位大徒弟前时来我院中,不曾讲明身份来历,又恰逢我院中遭遇祸事,误会老师父,实属我等之过。” 第144章 “不妨事。”唐僧摆了摆手。“是我这徒儿前来探路,莽撞行事。此事乃妖邪所为,妖邪已为我这徒儿除去。只是我见那小和尚尚还有生机,不知为何院主这般悲切?” 唐僧将孙悟空来此探路,赶走妖邪随后又上天请旨,令天兵天将下界擒妖的事说与住持听。住持闻言,垂首顿足,连忙向孙悟空行礼,致歉致谢,只道自己竟把恩公当作仇寇。再听到唐僧的问话,不由得潸然泪下,将医僧的诊断说与唐僧听。 “哎呀!” 孙悟空闻言,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 唐僧回眼望他,孙悟空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俺老孙为了不惊动妖怪,使了瞌睡虫让那小和尚昏睡过去。他至今不醒,不是伤重不治,而是俺老孙忘记将瞌睡虫取回来了而已。” 说罢,便掐了个法诀,召回了瞌睡虫。 果然不消片刻,主殿那边便传来欢呼之声。那小和尚悠悠醒转,尚还在回味温香软玉在怀的滋味,殊不知自己已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住持听到主殿的动静,也是舒展了眉眼。于是愈发歉意地望着孙悟空,要向他赔礼。 孙悟空连连摆手,毕竟闹出这么场乌龙来,也有他的责任。 如今小和尚醒转,住持自有不少事情要做,首当其冲的便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院里的僧众解释清楚,以避免其他人鲁莽之下同唐僧师徒闹出什么不愉快来。 是以他只好先指点唐僧他们自行安顿下来,待将事情妥善解决后,再来款待他们。 唐僧自不会计较住持的失陪,只是在住持离开前,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院主,出了这样的事,你们就从未想过报官吗?” 住持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 “圣僧自东土而来,不知我等小国便是国王有时也奈何那些过路的妖邪强人不得,更何况是我们这些小小僧侣。况且我这镇海禅林寺坐落山野,也分辨不清究竟是哪国所属,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人愿意来管我们的死活。” 住持望着远方,不知是否在向往传说中繁盛富强、安宁祥和的大唐。 “再者,便是有官兵来管上一管,他们也不可能常驻于此。若是除恶未尽,我这满寺的大小僧众,难保日后不会遭到报复,迎来灭门之灾。” 说罢,住持长叹一声,冲唐僧又是一礼,便推门而出,前去安抚其他僧众了。 唐僧默然片刻,也招呼自家徒儿各自安顿。几人在镇海禅林寺被听闻他们除去了那险些害死小和尚的妖怪后热情万分的僧众们好生款待了一番,方才踏上西行之路。 临行前,唐僧最后望了一眼这间破败与肃整交错,匪徒与信众混杂的佛家寺院,想着住持说的“清混各一,这是西方的事情”,一勒缰绳,义无反顾地向西而去了。 [1]《西游记》第五十四回:“女王道:‘关文上如何没有高徒之名?’三藏道:‘三个顽徒,不是我唐朝人物。’女王道:‘既不是你唐朝人物,为何肯随你来?’三藏道:‘大的个徒弟,祖贯东胜神洲傲来国人氏,第二个乃西牛贺洲乌斯庄人氏,第三个乃流沙河人氏。他三人都因罪犯天条,南海观世音菩萨解脱他苦,秉善皈依,将功折罪,情愿保护我上西天取经。皆是途中收得,故此未注法名在牒。’女王道:‘我与你添注法名,好么?’三藏道:‘但凭陛下尊意。’女王即令取笔砚来,浓磨香翰,饱润香毫,牒文之后,写上孙悟空、猪悟能、沙悟净三人名讳,却才取出御印,端端正正印了,又画个手字花押,传将下去。” 通关文牒上本来是没有猴哥他们名字的,是在女儿国的时候国王问起唐僧的三个徒弟为什么名字没有在文牒上,然后亲自替他们加上的。这也是我对女儿国国王好感度up的原因之一,刚要结婚呢,就有师母的感觉了2333 [2]《西游记》第八十回:“老爷,这山中多有妖邪强寇,天色清明,沿山打劫,天阴就来寺里藏身,被他把佛像推倒垫坐,木植搬来烧火。本寺僧人软弱,不敢与他讲论,因此把这前边破房都舍与那些强人安歇,从新另化了些施主,盖得一所寺院。清混各一,这是西方的事情。” 第98章 却说唐僧师徒经灭法国,过隐雾山,导君王以为醒,秉善归真;除妖魔于山野,母子团圆。待得重踏西天路,展望灵山,天竺极乐之乡已不满千里路途。 是以继续前行。行经数日,忽见前方有一座城池。 唐僧虽在书卷上读到过天竺国景象,但是到底不曾亲眼得见。此时看到城池,便生出期盼之心,不知是否西天已至。 不过孙悟空对灵山宝境却是熟门熟路,自然知晓如来所在之处并无城邦,唯有大雷音寺一座,矗立山间。 唐僧闻言,倒也不觉得失望。几人如往常一般进入城池,见门市冷落,询问檐下冠带者,方才得知此处乃天竺外郡,名曰“凤仙”。而城池人烟寂寥乃连年干旱之过,郡侯正欲出榜召求法师祈雨。 “悟空?” 三年大旱,民生如何艰难,唐僧自然知晓。但他仍只是压低了声音询问大徒弟,而不欲强求。 祈雨一事,古已有之,但真假却未能可知。唐僧知道自家徒弟是有大本事的,四海龙王皆是旧友,风伯雨师呼哨即至。然而,唐僧却也听说过当日魏征丞相梦斩泾河龙王的始末。 第145章 点滴时辰、克数的差距,便足以让一方龙王赔上性命。祈雨一事到底是易是难,还当真难以断言。 “师父莫忧,祈雨之事,有何难也?” 孙悟空对天规律令其实并不如何熟悉,对天庭风伯雨师是如何司职的也算不上了解。他只知道龙王可行云雨,而四海龙王,又有哪一个会拒绝他的“请求”? 于是大摇大摆地上前,对凤仙郡众官道:“榜文何在?” 几人早已听到了孙悟空对唐僧说的话,自然如久旱逢甘霖一般急忙将榜文展开,交到他手上。 “老师当真能祈雨?” “然。” 众官忍不住再三确认,然后在听到孙悟空毫不迟疑的肯定回答时欣喜若狂。他们忙遣了两人去将郡侯请来,而郡侯闻得消息,果然也第一时间赶到,亲自来请唐僧师徒至府中祈雨。 斋茶毕后,孙悟空也无需他们再次请托,当即念动真言,要唤来龙王降下云雨。不料,东海龙王敖广此番虽然如往日一般应声前来,却有推脱之语,要孙悟空再去天庭请来圣旨,方才敢依照旨意数目下雨。 孙悟空念头一转,便知道事有蹊跷。但祈雨一事他既已应下,又岂会半途而废?于是驾云直往天上而去,刚行至西天门外,就看到了一个黑氅银甲的熟人立于云间,正静候着他的到来。 “杨小二?” 孙悟空颇有些惊异,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你今日为何做如此打扮?” 这人修得九转玄功、肉身成圣,又一向不爱使法宝,故而常年一身黄衫白衣。孙悟空同杨戬认识那么多年了,也就只有花果山下那一次见过他披肩挂甲,一身戎装。 “你还不知?” 杨戬本以为以神仙们八卦的性子,他上天任司法天神的消息应该早就已经传遍三界了,却不曾想到过去了那么些时日,孙悟空竟然还不知道天上发生的变故。 “我该知道什么?” 猴哥眨了眨眼睛,而后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说起来你今日怎么在天上?难道又有谁大闹天宫打到了凌霄宝殿前,玉帝下了调令要你来护驾?” 杨戬心中苦笑。他本以为孙悟空会在下界听到消息,这样现下遇上,无论他有多少疑惑质问也好,他都能够从容作答。却又哪里能够想到,连这件事,都要他亲口说与孙悟空听。 然而,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好逃避的呢? “杨戬为天庭司法天神,职责所在,自然要驻守天庭。” “司法天神?很大的官吗?” 孙悟空愣了一下,而后问道。 “二圣之下,众神之上。” “哦,那就好。” 孙悟空点点头,然后想起自己上天来的正事。 “所以现在给下界下雨,什么时辰下,下多少克数是不是也归你管?” “四时运行,雷霆雨露,皆有定数,依天时而降即可。”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了?杨戬眼神有些复杂,然而内心深处涌出的喜悦却是骗不了人的。 “那凤仙郡——” “凤仙郡却是例外。” “为何?” “大圣请随我来。” 杨戬带着孙悟空来到披香殿,见到了一座米山、一座面山、一把金锁。 “三年前,凤仙郡上官冒犯天颜。玉帝亲旨,要待鸡琢米尽、狗舔面尽、火燎锁断,方才许降凤仙郡雨水。” 雷霆雨露,皆有天时,却也是君恩。 孙悟空看着那一粒粒啄米的鸡,一口口舔面的狗,还有怎么烧都看不出变化的金锁,忍不住抓耳挠腮。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他叹了口气,知道绝对是玉帝老儿小肚鸡肠、故意为难,又看了看四周,见殿内无人,方才压低声音问杨戬。 “你就不拦着?” 以你那不忍见民生疾苦的性格,会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三年前,我尚未上天。”杨戬看着凑近的猴儿,不为所动。“便是那时我已任司法天神,也没有阻拦的余地和立场。” 凤仙郡郡侯将祭祀上天用的贡品推倒喂狗,此事说小不小,说大,却能大到天上去。 民间祭祀,本就是神道立足的根本,玉帝统治的基石。 这事若是不为他人所知也就罢了,凡间那么多的斋天祭品,便是神仙也不会一一顾念到。然而偏偏那日“恰巧”玉帝出行,监察三界,亲眼看到了凤仙郡郡侯如此大不敬的举动……王者一怒,执意要罪及整个凤仙郡,又有谁能劝阻? 纵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未必是巧合,而凤仙郡的百姓也都是无辜受到牵连的,但天庭数千年,各个将“明哲保身”学得了如指掌的神仙,又怎么会轻易开口? “我去找玉帝老儿。” 对于杨戬这般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冷漠态度,孙悟空并没有说些什么,而只是往殿外蹿了几步。 然而走到披香殿门口,他却还是忍不住回身,看着那站在米、面山前的黑色身影。 “杨戬,我本想你在川蜀逍遥自在……”虽然从那日碧波潭相遇,他便隐隐看出杨戬欲要踏入三界乱局的想法。但是……即便是从出生起就一直肆意妄为,直到被五行山强压着要他学会妥协的齐天大圣也不是没有奢望过取经事毕,能够回花果山同自家猴子们团聚,再与某人一道过上与往昔无二的逍遥日子的时光的。 第146章 哪怕回不了花果山,至少他的那些猴子猴孙们都还在,那么峨眉山亦可以成为他们的家园。 可他想过自己连峨眉山也回不去,却没有想到某人竟然也会抛下川蜀,执意要回到这片他好不容易挣脱了的泥潭。 “如今我有‘取经’重任在身,有什么你不方便做的事,我来做。日后……” 日后……或许灵山一行,他不能空手而归。 孙悟空亲自去见玉帝,玉帝果然如往常一样,笑眯眯地答应了他的请求。放弃“鸡琢米尽、狗舔面尽、火燎锁断”这等遥不可及的要求,只要凤仙郡郡侯向善便愿消此劫难。 雷雨降临,事毕民安,又有建寺设庙之请。唐僧师徒在凤仙郡盘桓半月,而这半月间孙悟空则是日日出门,沿凤仙郡城中水渠四下寻找,果见源头各处,均有熟悉的法力波动。 ——降雨有时辰、克数,但引水却是人力可为。凤仙郡无雨三年,未有饿殍遍野之象,靠的正是有人偷偷引有根之水至凤仙郡周边水眼处,聊以续命。虽然为了不让山神土地发现异样,引水不多,但仍是凤仙郡百姓这三年来的生机之所在。 坚持了那么久,但是一开始咕咕咕+作息被打乱了一次后就又忍不住咸鱼了orz 努力调整状态,争取恢复日更[土下座.jpg] 第99章 孙悟空坐在水源旁的树上,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发现此处熟悉的法力波动时,自天庭归来那日起就一直隐隐悬着的心终于悄无声息地放下了。 他从怀中摸出被他好好珍藏着的猴儿酒,打开葫芦盖子,破天荒地喝了一大口。 砸吧着嘴,品味着这醇厚悠远的酒香,想要再喝上一口吧……对着光透过葫芦口仔细瞅了瞅,打量着即将见底的酒液,还是心疼地将盖子塞好,重新放回了怀里。 然后他用尾巴将自己倒挂在树上,晃荡着身子想,原来,自己也没有表现得那么不在乎啊。 不是那种觉得杨戬弃善从恶、走了歪路的在乎,而是……怎么说呢?他了解杨戬,了解这个他所认定的唯一对手兼知己。他知道他会选择放下横亘在天庭与他之间的血海深仇,上天去做这劳什子的司法天神,必然有他自己的计划和想法。 而孙悟空所在乎的,也不是这个。 他只是怕杨戬被玉帝、王母盯得太紧,抽不开身或是找不到空子去做一些欺上瞒下,或许在旁人看来非常可笑的“小事”。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杨戬不是那种能够为了自己的目的而牺牲无辜的人,更不是那种高居九重天上,就看不到脚下碌碌凡人的神仙。 刚上天的这段时间无疑会是他最为艰难的时候。至于日后……等到杨戬真正以司法天神的身份在天庭立足了,以他的手段,孙悟空反倒不会再太过担心。 保护唐僧往西天取经无疑是一个好用的借口,西行路上遇到的事,看不过眼的那些,他都有理由也有办法替杨戬分担。 然而,神州大地如此辽阔的地界,却并不只有西牛贺洲这么一点凡人。 更何况,西行之路,也不过只剩下千里了而已。 所以此时孙悟空证实了杨戬身在天庭二圣的眼皮子底下,却还有“欺上瞒下”的余力后,自然不可避免地稍稍放下了心来。 天庭之上再如何艰难,也不过是周旋谋划、忍辱负重。然而要让杨戬在身居高位之时眼睁睁地看着祸及苍生的政令自他手中传至三界,那哪怕有朝一日他如愿以偿,怕是也不会遗忘这些,轻易放过自己,去感受得偿所愿的快然。 孙悟空心知肚明,以杨戬之坚毅,忍辱负重的日子并不难熬。有梦则刚,待他日功成得偿所愿,回顾这些时日,也不过是洒脱一笑罢了。但怕只怕,“问心有愧”这四个字。 孙悟空就这般倒悬在树上,以这样的视角去看天际层叠的白云,还有云层之上的瑶台仙阙。 西行一路,天庭想要得到的到底是什么呢?如来又为什么一定要拉他入局,来做转世佛子的开路先锋、降妖除魔的一把利刃?路途中遇到的那些本会死于他的金箍棒之下的妖怪尽数被人插手,搅乱了命数,灵山本欲挽回,又为何在折进去三个菩萨后就再也无动于衷? 往日里总是一副嬉皮笑脸模样的猴王难得敛去了面上所有的情绪,金乌将日光洒在他泛着金色的毛发上,恍惚间,竟似有凛然神威。 ——在西行之路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从来只凭直觉行事的齐天大圣终于开始思考起了这场宏大布局背后隐藏的东西。 然而,没有人知道孙悟空那日独自在郊外想出了些什么。等到他回到凤仙郡中他们师徒几人暂时落脚的地方时,已经表现得与平日里没有什么区别。他仍是对师父贴心有加,也仍是要找着机会便捉弄猪八戒这个二师弟。 待得甘霖普济寺落成,唐僧师徒也终于可以辞别凤仙郡侯,再度踏上西行之路。 他们路过了玉华县。有三个小王子见识到了孙悟空他们的神通,生出了拜师之心。 孙悟空心中念着天庭诸事,本就欲拖慢西行路程,自然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与师父、师弟们一道在玉华县盘桓些时日,教授徒弟。 虽然收徒是为了在此地停留,但第一次教人武艺的猴王倒也不曾敷衍。不过不比沙僧的一板一眼和猪八戒的虽然有几分玩闹,但还带着昔年训练天河水军时总结出来的章法的教导,孙悟空教起徒弟来,简直让人怀疑他到底是在教人武艺还是在把可怜的小王子当作自己的玩具耍玩。 第147章 但曾经在花果山被一众猴子猴孙们拥戴为美猴王的孙悟空表示,他当年训练花果山的猴子的时候,就是这么教的。虽然一群是猴子,一个是人,但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区别,绝对做到了有教无类,一碗水端平。 至于成果—— 花果山的猴子猴孙们能够和天兵天将打个来回,应该也足以说明他的教学水平了吧。 被折腾得七晕八素,时而上树、时而飞天的小王子并不知道自家新鲜出炉的师父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饶是有种自己被当玩具耍了的感觉,在发现经过师父几日教导后,自己竟然能够抡得动师父那重逾一万三千五百斤的如意金箍棒,小王子还是果断决定要把自己心底对师父不敬的猜测当成自己的错觉。 教了徒弟几分本领,自家徒儿想要仿照师父手中神兵的款式打造兵器,孙悟空他们自然也没有不答应的。或者说,正是知晓神兵离了身后会有霞光瑞气冲天罩地,绝对能引得方圆百里有心人或妖的注意,孙悟空才毫不犹豫地应下了此事。 西方给唐僧安排的劫难,被人破坏后,七拼八凑得颇为不易。 他们的随身之宝交予凡人之手,岂不是正好给了灵山安排新一轮劫难的机会? 玉华县中城主乃天竺皇室宗亲,那三位小王子惯常使用的兵器又恰好与他们一一对应。若说这是巧合,那这西行一路遇上的“巧合”便也太多了。 夜幕星垂,孙悟空闭上了眼睛,假装没有留意到城中冲天的宝光消失于深夜。 紫府,东华宫。 唐僧师徒的动向本就是紫府灵官们关注的重中之重,他们一行的讯报自然也会第一时间被递到东华的案上。 东华看完最新送过来的消息,微微一笑,将之递给了通天。 “那猴子倒是与清源投缘。” 虽然不便于将耳目放到天庭,但在凡间孙悟空的动向却瞒不过紫府灵官。他在凤仙郡暗中寻找凤仙郡百姓这三年所用之水的来源一事自然会落在紫府灵官眼中。而东华一看,也就猜到了他此举究竟是为了什么。 “清源一向招小动物、小孩子喜欢。” 通天看完,倒是并不觉得惊讶。小动物、小孩子可比一些想太多的神仙要来的敏锐,清源那样的性格,招他们喜欢并不奇怪。 他反倒更关心另一个问题。 “以金蝉子他们的脚程,最多不过一年,便能抵达灵山。你觉得接引和准提还会有其他暗手吗?” 原本如来计划好的九九八十一难被他们尽数破坏,本该折在这些劫难里的妖怪们大多都逃得了性命。天庭和灵山想要推动西游形成大劫,但填在其中的血肉不够,准提和接引当真会一直袖手到最后,眼睁睁地看着这一计划被他们破坏吗? 东华放下手中的讯报,透过窗棱,看着天际,就好像在看那无形无相却始终高悬于众生之上的天道。 “或许不会。” “嗯?” “从文殊和普贤消失一事上,他们应该也看出了天道对‘大劫’的定义。” 竟然要100章了,争取明天在第一百回写完西游的部分√ 第100章 当初封神大劫即将降临,通天要门下弟子“紧闭洞门,静诵黄庭叁两卷”,以此来避开封神榜上录名的命运,却还是拦不住截教门人前仆后继地赶赴商周战场。 但他的思路是完全错误的吗?若天命当真不可违、不可避,那他们又修什么仙,悟什么道? 灵山和天庭商议要主动挑起大劫,不过是心知肚明,作为封神一战受益最大的两方,下次大劫降临,必然会应在他们身上。而天庭和灵山既不愿如龙凤、巫妖两族一般在天道的推动下两败俱伤,又不愿像截教一样将好不容易抢到的人手尽数折在大劫之中,便只能效仿几场大劫中胜利者的做法,主动将其他人送予天道应劫。 当初鸿钧选了罗睺,阐教定了截教,而天庭和灵山要在他们两方之外另寻有足够分量可以应劫的存在,便只能选择三界之中仍还颇具气候的妖族。 东华横插一手,破坏了他们拿妖族当替死鬼的计划,本意是想阻止天庭和灵山用这样的手段躲避大劫,日后好借天道之手重创两方,给他和妖族制造机会。 然而,纵使唐僧师徒西行一路上制造的杀戮锐减,大劫难以成型,但当文殊被杨戬送入昆仑结界内后,某种隐秘的变化还是发生了。 通天为了避免天道发现他的所在,有意削弱了自身与天道之间的感应,故而不如主动入局的东华敏锐。 或许是现下的修者再如何也不及上古洪荒时期的大能那般动辄翻江倒海、移山灭地。既然最顶尖的那部分存在的数量已经得到了控制,大劫之下,天道的杀机也相应减轻了许多。 说来此事也并非没有端倪的。纵使在玄门弟子眼中,修行神道落入了下成,但封神一战,天道到底以封神榜留了无数人一线生机,又默许了接引和准提自万仙阵中渡走三千红尘客。 从龙凤大劫、巫妖大战到封神之战,无论如何,彻底陨落于劫难之中的生灵较之以往,到底少了许多。 所以,或许天道渐渐的,已经将大劫降临的方式从彻底的毁灭转变为了控制。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东华亲出紫府,不惜祭出被他改良简化后的周天星斗大阵困住慈航。一者,自然是为了他门下被欺辱的紫府灵官讨个公道;二者,却也是在试图进一步确认天道的态度。 第148章 果然,当能够将一方空间隐隐割裂于三界的阵法罩下之后,天道蓄势待发,似乎就要降下的大劫又减退了许多。 如此,不需要他再去试探元始天尊在昆仑山布下的结界的性质,这样的变化,便已经足够印证他心中的猜测了。 而灵山的就此收手,不再与他对抗也佐证了这一点。 多宝如今身为如来,哪怕心系截教,也不可能将阳奉阴违做得这般直白。唯一能够合理解释佛门不再有所动作的理由,便只能是接引和准提同他一样,也察觉到了天道如今态度的变化。 而有普贤来做进一步实验,对他们而言,则是更加不用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无论他们这些同时代的人有多么地看不上接引和准提,但西方二圣到底还是正儿八经的天道圣人。普贤那点小心思想要完全瞒过他们,又怎么会这般轻易?不过是……他们也想试上一试,以决定后续该如何行动罢了。 人族为天道所钟,而神、仙、佛、魔、妖、鬼想必都已经被天道排除在了人族之外。只不过三界到底不能只靠普通生灵支撑,既已有了三界之称,想要进一步塑造天地秩序,也没有必要非要将他们这些超凡脱俗者尽数抹杀。下一次大劫……东华手指轻敲桌面,他想要为妖族另辟一界,却不曾想,原来天道也是这样打算的。 祂要仙神也好,佛陀也罢,都自人间抽身,让三界真正意义上地分割开来,成为三个小世界。灵山隐天竺,碧云掩灵霄,从此人界仙神不显,妖魔匿迹。 而若只是这样的要求……于灵山而言,倒也算不上苛刻。也难怪接引和准提在试探出结果后就不再动作,只放任如来毫不走心地敷衍凑足九九八十一难,也算全了西游一事,好尽快借唐僧之手将佛法传至东土,为他们离开后的人间留下传承的种子。 不过,接引和准提可以放弃自己的谋划,等待天道安排,但东华却不会存有这样的侥幸心理。 迄今为止,仍只能推断出天道有划分三界的想法,而囊括了天庭、灵山、昆仑乃至各处仙境秘地的天界却未必会有妖族的容身之所。即便是有,妖族的生死仍会全数掌握在天道的手中。 而妖皇帝俊为妖族所谋求的,却不是这样的生存空间。而是彻底独立于这个洪荒天道掌控下,三界之外的,只属于妖族的天地。 “如此,取经一事,倒是虎头蛇尾了。” 通天听完,心知东华所推测之事,基本九成九是对的。 他思忖片刻,想起一事。 “此事,应当知会清源一声。” 他这个侄徒孙既然想要改天换地,以新天条取代旧天条。那么最终要让天道承认新天条的合法性,新天条中的思想就必须契合天道所想。至少,不能与天道计划之事相违背。 “我已告知菩提,他会找机会将消息递给清源。”东华自然不会忘记自己的盟友。与他不同,杨戬所为之事实际上并不需要与天道对抗。甚至于,他还有希望得到天道的支持。“不过,他或许也已经猜到了几分。” 杨戬未必能如他们一样感知到大劫的变化,但仅仅是天道想要让三界分离一事,他却极有可能更早地就想到了。 毕竟无论是颛顼绝地天通,亦或是昊天斩断建木,他都算得上是相关者。 “黄狮精不过盗宝,那猴子心中有数,必不会下杀手。而玄英洞中那几个犀牛精也已经得了提点,近些时日想来也不敢惹事。” 通天也只是知会一声,知晓以东华行事之缜密,必不会忘记将此关键信息透露给该知道的人。他转念回到唐僧师徒取经一事上,细细算着他们的前路,发现或许过不了多久,这桩大戏就要落幕了。 “倒是那天竺国中,太阴星君——” 通天说到此处,突然噤了声。 “玉兔公主不过又是一场声色考验罢了。灵山说不动其他妖族,亦拿不出别的劫难,便只好再次以女色相诱唐僧。” 但若真有妖怪要破了唐僧元阳,那随扈身侧的六丁六甲、四值功曹怕也不会袖手旁观。 东华平静地顺着通天的话语往下说,并没有因为骤然间提到的“太阴星君”而有什么情绪波动。 当年太一与羲和联手“算计”于他,以自身陨落换来他和常羲的活着。然而,他失去意识之前却只来得及封闭太阳星。等到他醒来,物是人非,连常羲都没有活下来。 见过西王母之后,东华自然明白常羲为什么一定要死。 瑶池以同心盏借命,然而羲和与常羲两个人加在一起的命格,才是完整的太阴星主、天庭妖后。 只有这样,她才能够无需下凡历劫就坐稳天庭王母、女仙之首的位置。 不过,自常羲陨落后,太阴星也拒绝了瑶池的进入,所以太阴星君的位置才会始终空悬。 因为那是瑶池曾经想要,但是最终没有得到的东西,所以她不会允许任何人越过她得到这个身份。 而等到云华去世之后,太阴星上更是空寂了不少年。直到瑶池在处理西王母的事情时有了新的灵感,引嫦娥奔入月宫,让人误以为太阴星的主人不过是天庭的一介舞女。就像她褫夺了西王母的尊荣,让世人只当她不过是一个蛮荒妖神一般,她也要同样湮灭太阴星君的荣光,让天庭之上只剩下她自己一位尊贵的女神。 第149章 至于云华…… 常羲只是陨落而已。既然鲲鹏有转世重生的机会,常羲自然也会有。只可惜,他迟了不止一次,直到十日齐出,常羲的转世云华和九只金乌接连陨落,他方才恢复了身为帝俊的记忆。 而云华,既然已经黄泉路上走过一遭,她自然什么都不记得。选择太阴星上的宫阙作为自己的宫室,或许不过是灵魂深处仅剩的那一点亲近之意,才诱使她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吧。 ——虽然这只会让瑶池对她的嫉恨愈发得深刻了起来。 东华既然没有对此表露出半点情绪,通天自然不会把这件事提出来惹他伤心。 他们盘点了唐僧师徒前往灵山的路上还可能遇上的考验,却也没有想到如来为了凑足九九归真、八十一难之数,最后竟然能让阿傩、伽叶两位尊者亲自出面索要人事,还给出了空白经书来为难唐僧他们。 好在无论如何,剩下的路途与考验确实算不得艰难。都说行百里者半九十,但最终的那几步,他们也并没有踏错。 经传东土,五圣成真。 只是令三界哗然的是,本以为当欣然得道的唐僧以尘缘未了为由,拒绝了旃檀功德佛的尊位;而谁都觉得或许会桀骜不驯地不服灵山种种安排的孙悟空却接受了斗战胜佛的加封。 第一百章 了√ 明天上午9点抽20个小伙伴发红包庆祝一下/doge 《西游记》第九十五回:“忽听得九霄碧汉之间,有人叫道:‘大圣,莫动手,莫动手!棍下留情!’行者回头看时,原来是太阴星君,后带着姮娥仙子,降彩云到于当面。慌得行者收了铁棒,躬身施礼道:‘老太阴,那里来的?老孙失回避了。’太阴/道:‘与你对敌的这个妖邪,是我广寒宫捣玄霜仙药之玉兔也。他私自偷开玉关金锁走出宫来,经今一载。我算他目下有伤命之灾,特来救他性命,望大圣看老身饶他罢。’” 《西游记》中,太阴星君和嫦娥不是同一人,嫦(姮)娥是月宫仙女的统称(ps:印象中好像也没有嫦娥=太阴星君的说法。实际上按照各种奔月传说的记载,为蟾蜍也好,为月精也好,只能说明嫦娥住在月亮上而已)。所以本文采用《封神演义》的设定,现任太阴星君为姜王后(纣王正妻)。 第101章 如来对于自家二弟子如此堪称忤逆的表现没有做任何评价。他只是看着合掌拜倒在佛前的唐僧,含笑再问了他一遍:“取经功果,今番不受,便没有第二次机会。金蝉子,成佛之机就在眼前,你当真要放弃?” “弟子不记得什么金蝉子。今生,弟子只是陈祎。” 唐僧垂眸,姿态恭敬,然而说出的话却让大雷音寺内诸多罗汉尊者都忍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 曾经金蝉子在灵山时,就与佛祖座下的其他尊者们有很大的区别。所以那一年盂兰盆会后,被贬下凡的才会是他,而不是灵山上的其他人。 如今好不容易历经劫难,十世轮回后方才归来,他竟然还不曾幡然悔悟,甚至连金蝉子的过去和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都打算放弃了吗? 被这么多复杂的眼神注视着,唐僧本该感受到莫大的压力,但他此时心中却只有一片平静。 诚如他自己所言,今生他只是陈祎,所以有天地君师,有高堂在座,亦有佳人在远方等待着他。 他不是金蝉子,不记得过去自己想要修成正果的执念。成佛从来就不是陈祎的心愿。他对佛法感兴趣,愿意不远千里来到西天取经,为的是唐皇重托,为的是拯救世人,而不是自身成佛。 如果佛能救世人,那么成佛就是他想要争取的手段,而非目的。 然而他一路行来,见过各色妖魔鬼怪、人世种种,却没有见到佛的垂眸。 灵山脚下,亦有妖魔横行,人心不古。佛祖高高在上,菩萨慈眉善目,可眼中却也不是都有那万千众生的。 既然成佛与否与救世济人并没有任何直接关系,他又为什么要抛下一切,在大雷音寺做一个只会在极乐世界诵念经文的旃檀功德佛? “如此,你便去吧。” 如来袖袍一挥,已是将唐僧送离了大雷音寺。取经重任已经完成,陈祎既然不肯成为旃檀功德佛,不愿承认自己是金蝉子的转世身,自然也就没有八大金刚使得香风,将他一路送回长安。 自大唐至灵山十万八千里,陈祎花了十四年的时间自东而西,一路行来。如今,他或许还要再花十四年来回到自己的故乡祖国。 不过好在凌云仙渡到底褪去了他的凡身,想来回头这一程,应当不会像来时那般艰难。 也不对。 陈祎想到这里,摇了摇头。来时路途,纵然漫长,亦算不得艰险。他有佳徒相伴,更托他那位大徒弟的福,纵使西出阳关,亦是路遇皆相识,满座俱高朋。 “师父!” 正回忆着,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 陈祎抬眸,见自家大徒弟一猴当先地蹦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二徒弟、三徒弟和小白龙。 “你们——” “俺老孙如今是佛祖亲封的斗战胜佛,向如来老儿讨了峨眉山做道场,正好顺路送师父您回长安。” “嘿,猴哥,师父现在哪里是急着回长安啊,当然是先去……嗯哼,你懂的。”猪八戒挤了挤眼睛,然后努力吸了吸肚皮,挺直身子。“师父,老猪虽比不得那猴子,如今也是佛祖亲封的净坛使者了。他日您遇上什么事,尽管报俺老猪的名号。” 第150章 而沙悟净站在一旁,也向唐僧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弟子如今被封金身罗汉,特向佛祖讨得了恩典,愿送师父安然回返长安。” 敖烈在没有被挑破体内还藏有一颗龙珠的情况下被推入了灵山后崖的化龙池。若他腹内没有那颗前代西海龙王的龙珠,此时应该不过只是得以摆脱马身的束缚,化为龙形,体内重新凝聚出一颗龙珠。 然而偏偏他此时体内并非空空如也。 在马身的束缚被化龙池消解的过程中,那股助他重凝龙珠的力量也被前代龙王所遗的龙珠吸收,渐渐使里面蕴藏的力量被引动,与敖烈彻底融为一体。 这就是他西行一路一直在等待的那一个机会。 没有化龙池的相助,吞入腹中的龙珠于敖烈而言,不过是一个置于体内的法器。他所能发挥出的力量,只有龙珠所蕴藏全部力量的十之一二。 然而借助这一次机会,他却能够让被人夺走龙珠的自己真正与这颗力量远胜他百倍的先辈龙族所遗留下来的龙珠得到重塑,消除二者之间的隔阂,从而使他摆脱天资所限带来的薄弱实力,从肉身到血脉,经受一番全新的洗礼和强化。 而此时,感受着体内龙珠泵送至全身的磅礴力量,敖烈清啸一声,化为龙形,卷起师父与几位师兄弟,将他们抛到背上。 “师父,无论是女儿国还是长安,须臾即至。你们且坐稳了。” 龙行天上,有丛云相随。即便是一开始被吓了一跳的陈祎看着自脚下掠过的大好河山,也还是不由得展颜,露出了轻松而洒然的笑容。 “徒儿,且先送我回长安吧。” 婚姻大事,总要郑重以待。再如何着急,也该回去禀明父母,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取经事成,佛祖没有强求与他。 他的四个徒儿各自修成了正果,亦没有就此与他别离。 如此,甚好。 本该艰难的西行之路算是顺顺利利地走到了终点,而离开紫府想要前去泾川相助洞庭龙女的妲己和敖丙却在一开始就遇到了难题。 起初,他们并没有发现这一点。毕竟离开紫府洲以后,他们首先要做的事就是上岸。而在大海之中,即使化成一条小蛇模样盘旋在妲己腕间的敖丙也能对海水如臂指使。所以他们想要登岸,只要选定大致的方向,一直往西面游就是了。 然而上岸以后,妲己和敖丙却遇到了天大的难题。 泾川在哪里? 妲己自被东华带回紫府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岛。人间山河变换,她自然不清楚泾川的所在。 而敖丙……水族遍布天下,他本来并不缺可以打听消息的对象。只可惜一者他死而复生的事还需要瞒过天上地下诸多耳目,便是有杨戬为他们扫除后患,他们也不能真的肆意妄为;二者,龙族内部虽然经过几番清洗,但到底也不能保证其他水族没有异心,不曾与天庭有过接触。 所以他们只能放弃了最容易得到确切消息的渠道,甚至为了避免发生意外被人发现敖丙的存在而尽可能地绕开一切有活水流过的地方,凭借着凡人的指点,一路往泾川方向前行。 但妲己的美貌有时候实在是一个麻烦,尤其是她此时孤身一狐,身上所穿的衣衫又是紫府所出的天/衣。发间颈上,亦不缺金玉珠饰,琳琅满目。 一个貌美、华贵的女子孤身行走在路上,还一路不断与人接触,询问方向会是什么结果? 总之,妲己不得不在上岸的当天就摘下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饰品,第二天就找到成衣店给自己换了一身粗布麻衣,又买来帷帽遮住了容貌身段——这个刚刚兴起的东西倒是恰好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只是,即便是这样也仍有一些挡也挡不住的麻烦。为此,他们不得不时常偏离城镇和村庄,行到郊野。 毕竟于他们而言,无人的野外反倒比人来人往却让他们束手束脚的城镇更安全一些。除了要稍稍顾及山神土地的存在,避开他们的耳目,寻常行路人所惧怕的野兽险路对他们来说反而不是什么麻烦。 最后的结果就是,一狐一龙不得不在数月后,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他们偏离了方向。 跋涉许久,妲己和敖丙不但没有抵达泾川,反而一路跑偏,来到了大唐的都城长安。 而当妲己在长安城西南的崇德坊顺手教训了几个调戏女尼的浮夸子弟后,他们还发现,他们似乎又一不小心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不过,这个大麻烦到底算不算得上是麻烦,可能还有待商榷。 第102章 长安,感业寺。 这是一间皇家寺院,论理来说,是轻易不会允许外人留宿的。然而当武则天掩人耳目地将妲己带入寺院时,即使少数几个发现了端倪的师太也选择了保持沉默。 若是放在几个月以前,她们尚还不至于如此。然而就在今年五月二十六日,皇帝亲至感业寺行香为先帝祈福时,却不顾两人身份,当众与武则天相望而泣。那么自那以后聪明人就都会明白,无论武氏是否真的还有出头之日,至少在皇帝忘记她之前,她们最好都不要得罪于她。 所以近些时日,便很少有人去管武则天在感业寺中的动作。而她身边,也渐渐有了得用的心腹之人,不再像其他被迫到感业寺中落发为尼的先帝妃嫔一样,一点点地被磨去精气神,成为大唐盛世中一抹苍白而不起眼的剪影。 第151章 妲己自出紫府后,一心往泾川而去。一路行来虽然并不曾匆忙赶路,但也没有在一个地方长久停留的时候。尤其是在她发现自己与敖丙走错方向,偏离了往泾川的路线来到长安后,她更没有在此地耽误时间的道理。 然而,当她顺手救下这个自称武氏的尼姑,见到她脸上并无半点慌乱,就好像没有她出手,她亦有本事自那几个纨绔子弟手中从容脱身时,面对武氏的邀请,妲己却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修行之辈从来不会忽视自己的任何直觉。既然应下了武氏的邀请,哪怕妲己心有疑虑,却也还是从善如流地跟在武氏身后,来到了她栖身的禅院。 自感业寺后门低调地进入寺院,妲己到底不是凡人,在这么短短的几步路间,就已经足够她从寺内尼姑们自以为不会被任何人听到的低声议论中大致推断出了武则天的身份和经历。 她是生于商周之前的狐妖,自然不会有什么人类的伦理道德观念。妲己只是默默地听着,然后随武则天踏入了她在感业寺的房间,在安坐后揭下帷帽,右手轻捋因为这一动作而飘落的发丝,用一个漫不经心的小动作就展露出了万千风情。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武则天拎起茶壶,为妲己倒了一杯清茶,然后推至她的面前。哪怕是用来安置先帝嫔妃的寺院,但既然已经是“先帝”了,那么感业寺中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茶。便是此时的李治仍然心系于她,亦不可能为她在感业寺中添置太多东西。 然而美人纤纤玉指,随着沏茶的动作露出一截皓腕,那么这样的茶,无论再怎么平淡普通,也合该是香气沁脾,令人回味无穷的。 妲己自己是美人,却也懂得欣赏美人。不然路见不平,她也不是就一定会拔刀相助的性格。 于是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然后回答了武则天的问题。 “我夫家姓子。” 武则天有几分讶异。妲己已经成亲她自然是看出来了的,但子姓乃殷商国姓,自商亡后便甚是罕见,不曾再出过什么高门大户,所以她倒是没有想到妲己的夫家会是这么一个姓氏。毕竟无论怎么看,哪怕妲己已经换下了一身华服钗环,但也能够从她周身的气度中看出她并非出自什么小门小户。更何况,她还…… “子夫人。” 不过这到底只是小事,武则天也没有细究这个问题,而是从善如流地用了妲己所期待的称呼。 “武才人。” 妲己第一次被人这么叫,心中不知是快意还是酸涩。不过到底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她也不再会轻易被与子受有关的情绪所牵动,是以面上并未显露半点端倪,而只是轻笑着回应了武则天。 果然,武则天心下微动。妲己轻而易举叫破她身份的举动竟然不曾使她生出半点惊讶。 在妲己当着她的面教训那几个纨绔子弟时她便察觉到了异样,而这也是她明明看出了这位子夫人是位世间罕有的美人,却仍冒了极大的风险将她带回感业寺的原因。 ——要知道,帝王毕竟多情。哪怕她有再多的手段,也不可能拦得住帝王被美色所蛊惑。更何况,李治即便心悦于她,也称不上多么的深情。否则,此时的她便不应该仍在感应寺中,而是身处深宫大内之内了。 于是武则天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一抹苦涩,仅是丝缕愁意,就让她更添了几分楚楚动人。 媚娘,媚娘。纵使武则天并非太宗皇帝喜欢的类型,但当时他为她取下这个名号的时候,总是有几分缘由的。 “夫人想必都知道了。” 她轻蹙蛾眉,有心展露自己的魅力。 美色并非只对异性有用。便是同性之间,只要两者并无竞争关系,也不是不能为美色所动,从而生出怜惜之意的。 “又何必用这样的称呼嘲笑于我呢?” 五品才人,这是她初入皇宫时便得到的封号。然而直到十二年后,她仍只是武才人。 在入宫之前,她曾对母亲说,“见天子焉知非福”。十二年困守深宫,她也曾努力试过表现自己来赢得太宗皇帝的喜爱,可是最终却仍是一无所得。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太宗皇帝的病重让她找到了机会,赢得了太子李治的关注,成功与下一任掌权者扯上了关系。然而这个时候,先帝才人的身份却只会成为她最大的阻碍。 所以若换成一般女子,说出这样的话,流露出这样的神情,便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了。 可妲己是什么人,又岂会被这样的假象所迷惑?更何况,仅凭一面之缘便敢冒险将她带回皇家寺院的女子,又岂是会因世俗的眼光、旁人的言语而轻易动摇之辈? 她轻笑出声,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不过那时的她可比武则天要来得从容许多。她有着男人拒绝不了的绝色,又并非凡人,自然可以嚣张任性、为所欲为,而不用像此后的许多可怜女子一般,为了赢得帝王的宠爱,用尽手段。 想到此处,妲己止住了笑,眸光流转间,竟然让武则天也不由得恍惚了片刻。 她想,或许史上那个倾覆了商朝的妖狐妲己,引得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美人褒姒,也不过是这样的绝色吧。 “媚娘,你留下我,是想要什么呢?” 妲己以手托腮,乌发如云,杏脸桃腮,就连“媚娘”这个称呼从她口中吐出,都显得动人了许多。 第152章 武则天自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妲己默认了自己有几分特殊手段,所以来问她所求为何。 那么,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武则天恍惚间,又想起了十四岁那年那个踌躇满志的自己。那时的她觉得入宫可能会给武家、给她自己带来新的机遇。只可惜,在太宗皇帝眼中,她怕是一直都不过只是个娇媚动人的小姑娘而已。 一时贪鲜,方才给了她一个“才人”的封号。然而到底不是昏庸君主,自然会以家国大事为先。 她反思过自己为了争宠所做的举动,无论是训马还是迎合太宗皇帝的口味临摹书圣字帖,都不过是走了歧路。因为那是个只爱江山的男人,这样的业余爱好,不过是偶尔闲暇时用来博一乐的消遣罢了。 可是错误既已铸成,她便很难再扭转她在皇帝眼中的形象。于是当她意识到这一切以后,就当机立断调转了目标,抓住了李治这个机会。那么,于她而言,眼下最为迫切的事自然就是进一步笼络住李治的心,好离开感业寺,重新获得向上爬的机会。 可是这样就够了吗?她已经在深宫之中花费了十二年的青春去讨好一个男人,难道又要再花上数十年的时间,去迎合另一个男人,以赢得权势和荣耀吗? 武则天隐隐觉得自己所求并非仅是如此,但她人生前二十六年的经历都不足以让她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野心。 “我会在此地停留七日。七日后,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我们双方都满意的答案。” 妲己饮尽了杯中的茶水,然后如光影般消失在了武则天的面前。 [1]将前文第三十四回“大唐皇帝本就还有二十年阳寿”修改为“十年”,第八十五回“贞观二十四年”修改为“永徽元年”。之前写的时候没有注意,历史上唐太宗病逝于贞观二十三年,而《西游记》设定的是贞观三十三年。本文唐僧师徒时间线参考《西游记》,大唐时间线按照历史来发展,所以唐僧取经归来的时候应该已经是公元653年即唐高宗李治永徽四年。而妲己和敖丙是在650年出紫府的,所以他们到长安的时候唐僧师徒还在取经路上。不过为了前面叙事完整,所以就把他们的故事放到西游部分结束后再回过头来说。 [2]前一章“长安北郊”改成“长安城西南的崇德坊”。写上一章的时候来不及仔细考据,只是查了下百度。这两天翻了一些文献,感觉感业寺应该还是在长安城西南部的崇德坊。这一说法出自北宋宋敏《长安志》,唐高宗给唐太宗修建的别庙也在这里。不过这个内容不影响阅读,就是作者君跟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死磕的毛病又犯了而已。上章没有出现关键词,所以大家好像都没有想到作者君想写什么剧情2333 [3]《唐会要》:“上因忌日行香见之,武氏泣,上亦潸然。” [4]本章两个美人飙戏,呜呜呜呜超级难写。写完感觉则天大大好像显得稍微弱势了一点,不过此时的媚娘到底还不是后来那个从李治手中接触到了朝政的武后,所以作者君想了想,觉得应该也还不算特别ooc。日常挑战超高难度,写始皇大大的时候就卡文卡得要死,现在又来挑战武皇,感觉自己真的勇于作死x 第103章 虽然看上去消失了,但既然答应了武则天会在此地停留,妲己自然不会真的离去。 她在感业寺中随意寻了一间空置的厢房,稍用些手段,便为自己这七日找到了一处轻易不会被凡人打扰的安置之所。 待得妲己布下了不易被外人所看破的术式后,敖丙才从她手腕上游下来,落地化作一个小小的少年。 “阿姐,我们为什么要留下来帮她?” 真要说起来,那日在坊市出手相救,最先生出这样的念头的实际上是敖丙才对。是他请求妲己帮忙,才有了妲己在事后发现武则天有异而随她一道回了感业寺。 然而敖丙那时想的是途中偶遇、举手之劳,是以不明白为什么原本并不太乐于主动“多管闲事”的妲己会因为武则天的几句话就在感业寺中暂住下来。 “小龙,你有想过我们到了泾川,要如何去帮你的云媖妹妹吗?” “不是只要让她和泾川龙子分开就好了吗?” 妲己听到敖丙天真的话语,不由得笑出了声来。若只是为了如此简单的夫妻之事,东华帝君又怎么会关注到洞庭龙女? 她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让尚还稚嫩的龙子直面其后的复杂考量,而只是反问了他一句:“如果只是这样,让你父王关照一声,在泾川龙王已死的当下,泾川龙子难道还敢拒绝吗?” 泾川一脉如今唯一的依仗不过是身为舅舅的西海龙王罢了。但如果是东海龙王开口,只是想要敖济同云媖和离而已,敖顺难道还会在明知是自家外甥有错在先的情况下,非要为难洞庭一脉吗?而本就因先前蛇鼠两端而隐隐被族人孤立的洞庭龙王,难得有了向东海龙王示好的机会,又怎么会在知晓自家女儿确实受了委屈的前提下,还非要执意维系这段姻亲? ——说到底,洞庭龙王将女儿嫁与泾川龙子,看中的也不过就是泾川一脉与西海龙王的关系而已。 “是哦。”敖丙有些沮丧,他发现自己好像确实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那我现在就想办法给父王传封信?” 但是不论如何,能够早日让云媖妹妹脱离苦海,也算是一件好事吧?敖丙这般想着,就准备撸起袖子给自家父王写信。 第153章 “你啊……” 妲己笑着制止了敖丙,却也不由得为小少年的一片赤子之心感到熨帖。这大抵也是帝君和教主为什么如此宠爱于他,明知敖丙早日恢复记忆,真正拥有担得起一族领袖之位的能力和性格会更有利于他们的大事,却仍没有刻意去推动这件事的原因吧。 “龙女与泾川龙子和离以后,又能怎么样呢?”妲己点了点敖丙的额头。“她的父王能强迫她嫁一次,无视她在婚后的苦难,就能因为同样的理由,让她嫁第二次。” 妲己看着敖丙还有几分懵懂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 “况且,你在帝君那里看到了你的云媖妹妹这些年所做的种种了吧?你觉得若是她只是想要与敖济和离,凭她自己的能力,当真做不到吗?” 云媖至今没有试图摆脱敖济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已婚龙女的身份,到底会比在洞庭湖中、她父王的眼皮子底下,要来得自由许多。 毕竟,无论如何,她都是敖济明媒正娶的妻子。她的存在意味着泾川一系与洞庭一系的友好往来。所以哪怕敖济再如何欺辱于她,浪荡花心,也不能真的对她怎么样。而如果她以手段与敖济分开,那么回到洞庭湖,她所要面对的便是能够一言决定她生死、去处的洞庭龙王,她的父亲。而等到那时,她的背后,也就再没有任何可以庇护、支持她的力量了。 似云媖这般家世不凡的贵女,敖济正妻的身份反倒让她身上约束着她的父权和夫权都维持在了一种微妙的水平,互相牵制,也让她能够得以从中得到一隙喘息之地。 但是…… “你的云媖妹妹,她想要的……是真正的自由啊。” 妲己看着小少年清澈眼眸中倒映的自己,语重心长地道。 不是摆脱了敖济之后,又回到父权的压迫之下。而是像每一条龙所向往的那样,拥有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可以自由遨游的水域。 凭什么只有龙子能够成为一方水域的龙王,而龙女甚至连自己的婚姻都做不了主,只能被迫在某一天成为一个或许自己从前从未识得的龙子的附庸?哪怕名义上身为夫妻的他们共同拥有着一方水域的所有权,然而实际上却只是有名无实,与龙宫之中的一颗明珠、一尊花瓶并没有什么区别。 “自由……吗?” 敖丙觉得自己隐隐明白了妲己的意思,但是他想象不出来,云媖所求的真正的自由究竟是怎么样的,又要如何去实现。 “很难想象吗?” 妲己以手托腮,眨着眼睛看向敖丙。 说到底,只是一条小龙而已。 她想了想,觉得不能苛求敖丙太多。但回忆起自己小时候看到的、听过的故事,又觉得现在的人不曾见过那些瑰丽壮阔,实在是太可惜了。 “你听说过东华帝君和西王母的故事吧?” 妲己素手轻拂,桌上已经出现了一壶热茶、两个茶盏。也罢,该给这条小龙长长见识。说起来,帝君会同意她带敖丙出门,不也正是希望他能够行万里路,见识更多的风景吗? “你是说,云媖妹妹是想像西王母一样吗?” 这个敖丙当然听说过。他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天地间尚还没有如今的天庭,执掌三界秩序的正是与东华帝君并尊的西王母。 那是一位尊贵肆意的神祇,她掌握着天生的刑罚之力,人皇都要由她来选定。与她相比,如今天庭王母娘娘所拥有的权力与尊荣,怕是都要变得不起眼了起来。 “不,我只是想说,你不要把你家云媖妹妹所能争取的自由,局限在现在的龙女们所能得到的那些。” 那些,依仗所谓的宠爱而获得的东西。 妲己转念间,又想到了一个人。虽然她与他曾经敌对,甚至自己的那一尾分/身的“死”也有他的功劳,但妲己认真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并不如何讨厌他。 “当年褒珎、褒瑨共同得封褒水水君,你应该知道,他们两龙之中,实际上是以褒珎为主的吧?” “我本以为这应该是你云媖妹妹最好的选择,但见了那位武氏以后,却觉得或许还可以有另一种结果。” 与一个凡人成亲,借由天庭想要以人族取代龙族地位的心思让她的丈夫得到洞庭水君之位。然后再以龙族在水中天生的优势,架空她的丈夫,使自己成为实际上洞庭湖的掌权者。 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云媖应该就是这般打算的。而帝君让她出紫府,无疑也是为了让他们帮助洞庭龙女实现此计。 可凭什么,仅仅因为性别的关系,就要让自己隐于幕后,所有的成就都被一个男人攫取呢? 在更早以前,明明是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的。 第104章 “褒珎、褒瑨两龙之间的关系,是受了古褒国风俗的影响。 “在他们两龙受天庭册封的时候,人族中的褒国还是由妇人执掌国事的。 “而褒国的这一情况亦非孤例。在更早以前,便是连蜀山氏亦是以女子为族长。而族中战士,也多是以女子为主。” 妲己并没有直接告诉敖丙她所想到的那个更好的结果,而是重新提起了敖丙最为熟悉、亲近的褒珎、褒瑨两龙,借此讲起了她记忆中的上古神人时期。 “蜀山——”敖丙愣了一下,想到了一个人。“那……那位清源妙道真君?” 第154章 “嗯哼。”妲己刚刚想到的也正是他。“若非他的曾祖改了蜀山氏的规矩,像他这样的小郎君,可不该去战场上舞刀弄枪。” 不过这人大概多多少少还是受了族里古老风俗的影响,在战场上面对女子时可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亦不曾有过任何轻蔑鄙薄之语。似碧霄、邓婵玉这等美人都能被他毫不留情地放出哮天犬咬上一口,更不要说最后擒下自己时没有一丝动摇的平等相视。 “当年轩辕黄帝的元妃,正是蜀山氏族长嫘祖。他们俩的结合,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应该算是两族的结盟与黄帝对西王母一系的示好。 “嫘祖为了表示对身为人皇的黄帝的尊重,同样也是为了替蜀山氏谋求更好的发展,婚后选择了住在黄帝家中,而不是按照惯例与黄帝分居两地。 “是以黄帝也投桃报李,令他与嫘祖的次子昌意入赘蜀山氏,与蜀山氏的下一任族长女枢结为夫妻。” 敖丙听着听着就睁大了眼睛,显然对人皇的八卦好奇极了。 而妲己不是人族,虽然对轩辕圣皇亦有几分敬重,但也不至于因此战战兢兢。鉴于她说的都是族中长辈亲眼所见的事实,并非捏造,故而讲起这些过去的故事来丝毫不慌。 “不过,女枢和昌意的儿子颛顼却没有他的祖父轩辕黄帝那般宽广的胸怀。在他暂代黄帝行使中央天帝之神权后,他制定了各项规则,其中之一便是废除了蜀山氏以女子为尊的古老传统,而指定他的儿子临担任蜀山氏的族长。” 而颛顼制定的种种规则,正是后来昊天和瑶池所拟定的天条的最初版本。恐怕连那个时候的颛顼都不会想到,他为了使中央天帝的权力更为集中而颁布的法规,最后会被后来人转过来用以对付他的子孙,致使与轩辕氏关系极为密切的蜀山氏就此覆灭吧。 不过这些话,妲己就没有说与敖丙听了。与天条有关的事毕竟太过敏感,她可不是那位清源妙道真君,甚至真的敢于对天条下手。像她这样的“小”妖,对于昊天玉帝神道的立足之基可不敢多加置喙。 “所以,云媖妹妹也可以当龙王是不是?” 敖丙听完上古八卦,对于妲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就再清楚不过了。 但是,敖丙到底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如今龙族中的人事任命并非他父王的一言堂,而是需要受天庭册封的。 当年颛顼帝为了让他的儿子名正言顺地掌握蜀山氏这一强大战力,都能够不顾血脉亲情,强压着蜀山氏改变从古至今、传承多代的传统,违逆他母亲的意愿。那么如今的昊天玉帝,不要说是指望他册封哪个龙女为一方水君了,便是四海龙王膝下那么多的龙子都没能有机会向天庭请封,又怎么可能会在云媖妹妹身上松口? 妲己看着敖丙皱成包子一样的小脸,感觉自己确实是年纪大了,才会对着这条东海的小龙生出了养儿子的快乐。 所以她到底没有让敖丙苦恼太久,而是给他指明了一个方向。 “所以,我才会同意那位武氏的请求,暂时留在这里。”妲己这么说着,一边回想自己这些年在紫府所亲眼见识的帝君所做的种种谋划布局。 许多时候,顺势而为要比刻意筹谋来得重要得多。他们妖族固然怨恨天道不公,固然嫉恨人族繁荣,但行事之时,抛开个妖恩怨,必要的时候却也可以借助这两方的力量。 “向人族借势,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从上古种种可以看出,于天道而言,性别其实无关紧要。之所以天地间的规则变化,无论天庭还是人间都要打压妇女的地位,不外乎这一举动迎合了当权者的利益。 而一旦有了开始,既得利益者自然会聚拢在一起,进一步通过压迫一部分人而获得她们原本能够拥有的权利。 既然在这件事上天道不是敌人,那么他们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尝试了。 以天庭那位瑶池的能力还不足以撼动昊天,但她听说清源妙道真君上天之后欲借瑶池之势,那么想来也必会有意推动她与昊天争权。 而人间就比天庭要来得轻松许多了。那位人族圣人并非眼界狭隘之辈,尚不至于在此事上横加阻拦,而他们又“恰好”迷路到了此地,遇到了这样一位女子…… 谁又知道这是不是天道刻意安排下的结果呢? 说到底,于高高在上的天道而言,天地间阴阳平衡方才是正理吧。 武则天思考了三日,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位子夫人消失前并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然而武则天却像是笃定了她一直在关注自己一般,在下定决心的当晚就屏退了厢房内的所有人,大开中门,等待着她的到来。 一缕幽香伴着月光飘进室内,而后是一位娇艳明媚的美人。即使不是第一次相见,武则天还是为她的美貌所折服,用欣赏而非嫉妒的目光看着这位同性。 想来这一定是山间的精魅而非天上的仙神,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红尘绝色。不过,那又有什么重要的呢?高高在上的仙神不会理解她们的苦难,既然她意欲踏入深宫之中,那么精魅的诡谲才是更适合她的助力。 “我要回到皇宫之中,光明正大、名正言顺。” “仅此而已吗?”妲己眨着眼,并没有失望,因为她相信自己的眼光。 而武则天当然也不会让她失望。 第155章 “这是如今的我最快接近这个天下的权力中心的办法。待那之后,我想要的,自然会亲手去取。” “好。”妲己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一月之后,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永徽二年五月,帝以“德贤温隽,芳秀端美”纳应国公武氏幼女为嫔,册封二品昭仪。次年,以子晋一品贵妃。 偌大的长安城,没有一个人疑惑应国公何时有了第四个女儿,亦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位新晋的武贵妃与先帝的武才人不仅有血缘之亲可能会有的容貌相似,甚至举止神态,宛如一人。 第105章 这一次武则天从位于长安城中的杨家别苑入宫时,妲己和敖丙就隐在一侧,注视着她。 诚然,若是将武则天送回并州老家,自武氏本宅中入宫或许会比在长安天子脚下操控别人的记忆、伪造身份要来得容易。但一来武氏族人一向对她们母女十分苛刻,纵使术法神通能够篡改旁人的记忆,但也不能保证未来没有个万一。而二来,应国公嫡次女的身份,在武则天的父亲已经过世的情况下,可未必比得上弘农杨氏出身来得尊贵。 即使武则天不姓杨,但能够从杨家别苑入宫,却也可以表明弘农杨氏的态度,并将之作为未来可以长期维持的利益交换的良好开端。 再者便是,武则天所伪造的应国公遗腹女的身份,其实并不需要骗过此时尚与她浓情蜜意的皇帝。相反,他们正需要皇帝也一起参与到这次的身份伪造之中,方才能够彻底抹消可能有的后患。 只是,长安到底是一朝都城、天子脚下。顾虑着那位人族圣人的存在,即便知道他与帝君交好,妲己也没有胆大妄为到在此处用法术动太多手脚。 不过,其实伪造这样一个身份倒本也不需要超脱凡俗的力量插手太多。实际上若非武则天与李治在感业寺中闹得那一出,若是他们有更多的时间、更久的耐心,许多事情以一个帝王的身份并非难以做到。 当然,妲己既然应允了武则天“光明正大、名正言顺”这样的要求,即使有所顾虑,她仍会做到最好,好到让她的插手不至于失去意义。 妲己先是潜移默化地将一个模糊的印象灌输到了感业寺中所有人的脑子里。 在他们记忆中,那位似乎与新帝有什么微妙关系的武才人自出家以后,便忧思过重,身子以极快的速度衰败了下去。而那日与前来为先帝祈福的新帝一会后,大喜大悲之下更是病入膏肓,不过短短数月便香消玉殒。 于是消息顺利地传入了宫中大内。新帝得知,悲痛欲绝,而朝中多少风闻过此事、甚至被新帝试探过态度的大臣们却松了一口气。是以当皇帝几日后振作起来,突然提出要纳那位武才人的幼妹为妃时,大臣们多方打听之下,到底没有再执意劝皇帝放弃。 毕竟以皇帝这样的态度,大抵只是爱这一款颜色。虽说异辈通婚多少有些违背伦常,但自魏晋南北朝以来,这样的事却并不算少,不管怎么说也总是比儿子娶了庶母面上看着好看些。 至于那位自幼养在深闺,仅从左邻右舍的口耳中听闻过存在的应国公遗腹女——这自然也是妲己的手笔。对于那些大臣、妃嫔来说,虽是让没落的武氏又平白得了一次便宜,但一个自小体弱多病、足不出户的女子总好过那个不安分的、将新皇迷得七晕八素的武才人。 于是李治遗憾但也窃喜地同大臣们各退一步,收回本想要册封武氏幼女为德妃的圣旨,大笔一挥,在重新撰写的圣旨上落下了二品昭仪的封号。 他知道,这与他和媚娘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若非媚娘诚心为他们二人祈福,得神明信手相助,恐怕至今他们仍要分隔宫墙内外,无有相伴之期。 毕竟,即便他是皇帝,但后宫诸事却瞒不过出身太原王氏的皇后。一旦他将媚娘接入宫中,以王皇后的脾气绝对能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而前朝以他那位元舅长孙无忌为首的关陇贵族集团也绝对不会支持他,而是站在王皇后那边。 如今,他们不记得媚娘是父皇的才人——不,现在该习惯改口叫媚娘为碧君了。“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碧君对自己的一片真心感天动地,他又如何能够辜负他们之间的情意?所以大臣们在劝诫了自己一次、两次后,到底还多少顾及着帝王的颜面,不曾拦着他将碧君以昭仪的身份接入宫中。 可他们不会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曾想过让碧君仅仅做一个德妃。 四妃之中,唯有贵妃的封号方才配得上碧君,而未来…… 皇宫之中,李治到底是如何想的,此时正在送别女儿的杨老夫人并不得而知。她握着武则天的手,第二次将自己的女儿送上了入宫的马车。 二品昭仪之位无论再如何尊贵,甚至引发了前朝、后宫的一片议论,都不过是皇帝的妾室罢了。所以自然也同当年太宗皇帝要武则天入宫一样,没有人间夫妻该有的三书六礼、三媒六聘。 但她当年拦不住女儿,如今自然也拦不住。只是与那时不同,如今的杨老夫人心中藏着这样大的一个秘密,即便心下难以割舍,却也不再日夜啼哭,而是三言两语打消了自家大女儿隐约察觉的不对之处,对弘农杨氏颇为诡异的态度也平静而妥帖地进行了应对。 当初她空耗了时光,以至于女儿在宫中孤立无援,十二年不得晋升,甚至还要在皇帝死后出家,落发为尼。而今女儿的起步已经比那时好上许多,皇帝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接女儿进宫,而二品昭仪的位置,也足够她去说动弘农杨氏,在女儿身上进行政治投资。如此,她又怎么能让女儿一个人去争宠,去拼搏? 第156章 杨老夫人抿紧嘴唇,纵使眼眶微红,但努力挺直的脊背仍显出一种坚韧。 作为隋朝宰相杨达之女,出身前朝宗室,自幼熟读文史典籍,能够在这样的大环境下直到四十四岁还坚持独身、不曾婚嫁,杨老夫人自然不会是寻常女子。 对于武则天的选择,她并没有指责她与两代皇帝纠缠不清,而是在确认了女儿的决心后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坚定地站在了女儿的身后。 而武则天面对这样的母亲,亦不由得生出了复杂感伤的情绪。 在太宗后宫,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才人,母亲想要入宫探望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事。而弘农杨氏看到自己并不得太宗皇帝宠爱,自然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将人情用在她们母女身上。 当初他们希望自己入宫,不过是顺手而为、漫不经心地一点政治投资罢了,又哪里会在自己身上投入心血?毕竟说到底,她都姓武而不姓杨。 武则天可以想象,自己在后宫之中默默无闻的那段时光,寄人篱下的母亲会过得如何艰难。 但是,在经历了这样的十余年后,当母亲听到自己今番这个胆大妄为的计划,她却还是始终没有提及半分自身需要承担的风险,而只是沉默着选择了帮助自己,保守秘密,连姐姐都没有从母亲口中得到半点不该知道的消息。 武则天不是没有考虑过让那位子夫人连同母亲的记忆一起修改,但是亲眼看到母亲的态度后,她最终决定用言语来说服她。 修改的记忆即便再完善,仍有可能被人察觉出异样。但若是母亲咬死她当年确实给父亲生下了四个女儿,谁还能比生身母亲更清楚事实的真相吗? 至于母亲会不会出卖于她……面对突兀出现在家中、本应身处皇家寺庙为先帝出家的女儿,既然母亲的第一反应是将她藏起来,替她改换身份寻个自由的去处,而不是将她送回冰冷孤寂的感业寺中,那她便可以相信自己最亲的亲人。 “母亲。”武则天站在宫中派来的马车前,反握住了母亲的双手。“我会过得很好的。” 当年她面对母亲的担忧,反问她“见天子焉知非福”。而今,她已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她会过得很好的,凭借她自己的筹谋与努力,一定会。 待到那时,她也同样会将荣光和幸福一并带给母亲。 杨老夫人看着自家女儿坚定的眼神,抽出右手拍了拍两人交握的地方,然后松开了双手。 “碧君,在宫中……多保重自己。” 她历经隋唐两朝,曾经在不同的人眼中看到过太多这样的神采。那些人最终带来的,是朝代变换、山河更迭。 而当她在女儿眼中也看到同样的眼神时,她所能做的便也只有放开双手,让女儿自己去翱翔。 “龙瞳凤颈,极贵验也”。 或许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宫中来的侍者已经替武则天撩开了马车的门帘,武则天最后一次拜别母亲,然后踏上了马车,再也不曾回头。 “我们也该走了。” 妲己摸了摸缠在自己手腕上的小龙,一样选择了转身,离开这座即将风起云涌的长安城。 “我们就这么离开吗?” 敖丙自妲己的手腕上探出头来,扭头看那一辆尤显孤零零的马车和那个站在杨府别苑门口苍老却仍显坚韧的身影。 “帮她只是顺手为之,最后结果如何,并不能强求。”她给了武则天三根足以救急的狐毛,至于别的,便要靠她自己努力了。 “你要记得,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想明白轻重缓急。” “我们此行,首要任务还是帮助云瑛妹妹……是这个意思吗?” “……你能懂得就好。” 妲己沉默了片刻,又摸了摸将脑袋重新缩进她的袖口的小龙,然后才轻声道。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当初她还会不会选择离开子受去为他谋一线生机,而不是守在摘星台上,与他共赴烈焰呢? 时至今日,她竟然也想不清。 [1]“龙瞳凤颈,极贵验也”一句相传是袁天罡在武则天小的时候给她相面所说的评语。当然,这种套路大家都懂。但是鉴于《西游记》里有袁天罡的叔父袁守诚妙算无私曲的剧情,就当它是真的吧x [2]前几章忘记说明了,关于武则天的名字,“则天”二字应该是出自则天大圣皇帝、则天顺圣皇后这两个谥号;“媚娘”则是唐太宗纳她入宫后给她起的名字,有人分析大概和小芳这样的称呼差不多;武瞾这个名字大家应该都知道,是她称帝后给自己新造的字,取“日月当空”之意为自己命名。所以哪怕她是历史上唯一一位女皇帝,对于她原本真正的名字,史书上还是没有留下任何记载。但是为了统一方便,第三视角的时候还是都用武则天这个名字作为称呼。 本文中她既然假称是自己的幼妹,当然前期还会再有一个新的名字,选“碧君”一是作者君起名废来着,日常用诗词选字。二来,未尝不能是则天大大刻意跟李治玩得情趣。满腔情意作吾名,给男人一个专属于他的称呼x毕竟前期李治的支持还是很重要的。 第106章 水榭高台,石桌上棋盘纵横交错,有黑白棋子落于其上,形成了一盘布局精妙的棋局。 东华拈起一颗黑子,沉吟片刻,伴随着清脆的落子声将之放于棋盘左上。 第157章 这一子孤悬棋局之外,看似与当前黑白两子僵持的局面并无什么紧密联系,然而侧坐在东华对面的通天却能隐隐感受到棋子间的气息勾连,牵一发而动全身。 通天看了一眼棋盘上错综复杂的局势,右手持壶,仰头美滋滋地抿了一口壶中的美酒,似乎并不为棋局感到头疼。 他眼瞅着池中的锦鲤被饱含灵气的果酒所吸引,纷纷将头探出水面,也浑不在意地将酒壶倾倒,权当与这些小酒友们一同分享。 “小金鱼,你莫要贪心。” 直到看到一条混在锦鲤群中探头探脑,却如龙吸水一般,将酒液尽数引入自己喉中的金鱼精时,通天才以灵气化棍,轻轻在鱼脑袋上敲了三下,以作警告。 “弟子不敢。” 曾经在通天河叱咤风云的灵感大王感受到脑袋上传来的轻微痛感,顿时不敢再偷奸耍滑,欺负这些修为不如他的锦鲤们。他口吐人言,乖乖低头认错,见通天不曾再见怪,便缩了缩脑袋,低调地游走了。 当日他自废修为,至今还未能得以重新修回人形。只是曾经做过人了,尝过美酒美食的味道,由奢入俭,难免会有些嘴馋。是以今日本在洞穴中修行的他闻到酒香,循着香气而来后看到通天慷慨地将出自东华帝君之手的佳酿与池中锦鲤分享,便没忍住也混入其中,尝上几口。 不曾开禁倒还不觉得,一重新沾了酒,便觉满肚子的馋虫都被勾了出来。那些灵智未开的锦鲤不过是本能地被酒中的灵气所吸引,而灵感不同,却是在尝了几口后就被久违地勾起了酒瘾。一时之间有些忘形,竟是不顾场合地以法力将酒液都引到了自己口中。 不过被酒的主人警告了,曾经的灵感大王也惊醒过来,有些羞赧。他眼巴巴地瞅了几眼通天手中的酒壶,在水中摆了摆鱼尾,显然还有几分流连。 不过这般模样,倒是让通天也有些忍俊不禁。同为嗜酒之辈,他倒是也并非不理解灵感的心情。只是东华特意为他酿的酒,以灵感现在的修为,可不能这般喝法。是以他看到灵感的做派,也只是摆了摆手,然后放任灵感一猛子扎入池底深处,远离了这片诱惑之地。 东华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复又拿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 依通天这样的“乐善好施”,只怕他这满池锦鲤,都要被他养成酒鬼了。 ——并不好酒的紫府主人漫不经心地想着,却半点不曾反思到底是从何时起、又是因为谁,曾经清雅出尘,只有花香、茶香的紫府洲开始弥漫起了淡淡的红尘酒气。 白子落定,棋盘之上便已显露出了东华所想要印证的信息。他看着白子落在棋盘上使局势瞬间出现的变化,眼中闪过一抹金光,而后便以手拂乱了这一局棋。 在与通天下过几十局,最后某人终于忍不住作弊掀了棋盘后,东华也欣赏够了通天面对这纵横十九道的小小方寸间愁眉苦脸的模样,心满意足地结束了这项活动,不再拉着通天对弈。 说到底,弈术于他们而言不过小道。他长于此,却也并不是一定要让通天与他同享此“乐”的。 更何况,很多时候与其说他是在下棋,倒不如说是在借棋局整理自己的思路。 如此,与人对弈和与己对弈又有什么区别呢? 东华将黑白棋子一颗颗地收入棋篓之中,就仿佛这整理棋盘的简单行为也蕴藏着大道之痕。 “你觉得妲己在长安做的举动,天道会有所应对?” 通天不怎么喜欢与东华对弈,却并不代表他看不懂东华下的棋。 事实上,通天的棋艺不佳也只是相较于以河图、洛书为伴生灵宝,曾经以一妖之力推衍出周天星斗这等大阵的妖皇帝俊来说罢了。圣人可算天地,又哪里会算不清这黑白棋子之间的局势变换? “天道不必刻意应对,人间自有大势所趋。” 最后一颗白子落入棋篓,东华大袖一拂,便将棋盘与棋篓一并送回了屋内。 “势”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他引妲己和敖丙去长安,也不过是为了推动人间形成变革之势。 在三界并未彻底分隔开的现在,人道与神道互为犄角,人间与天庭自然也会受到彼此的影响。 清源的计划决定着他开辟妖界的契机,他自然要助清源一臂之力,令革新天条的时机早日到来。 只是,时代洪流滚滚如怒涛,一人之力又岂能轻易抗衡? 十年、百年,乃至千年。 他们所能做的,也不过是一点一点地积蓄力量,推动天地翻覆之日到来。 妲己相助那个人类,为她暂时铺平了坦途,但某些观念却是由成百上千年的发展奠定的。一点微小的变动,有时带来的却并不一定是你所期望的结果。 通天敏锐地抓住了一点灵感,毕竟昔年秦国旧事未远。 “你是说……李弘?” 李治与武则天的第一个儿子,也是武则天手握妲己三根予她救急的狐毛,向妲己所求的第一件事。 “我观星象,人间帝星有异。而李弘,在妲己救他之前本该是英年早逝的命格。” 但是武则天珍爱这个儿子,或许是因为他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亦或许只是因为李弘的降生代表了她在皇宫之中彻底站稳了脚跟。 在面对生来就体弱多病,而太医院却只能开出些太平方子为他调养身体的长子时,这位在入宫之际都不曾向妲己提出什么过分神异的祈求的女子,手持狐毛唤出了妲己的称谓,而后请她出手赠以可以令长子身体康健的灵药。 第158章 她此时可能没有想过太多,一个深受皇帝喜爱,甚至亲自给他选了“弘”这个名字的皇子也确实是一个女人在后宫中绝佳的依仗。 然而待得李弘长成…… 通天知道东华看人鲜少失手,他能够看中武则天,为此有意引了妲己前去与她结识,那么未来她便定能生出那样的野心,而不惧百千年来男性统治的世界所给予女人的莫大压力。 只是到了那时,如今的珍惜爱重又是否会变成双方痛苦的根源? 毕竟,以李弘的身份,越是正统,越是受宠,就越意味着未来与武则天立场的绝对对立。 “如此一来,人间的变数就更大了……”通天放下酒壶,“是也不是?” 东华看着天际的金乌,“人类,确实是一种很复杂的生命。” 爱之欲其生,却也有时会欲其死。 而已经来到泾阳与洞庭龙女云瑛会合的妲己和敖丙并不知道他们家帝君的“险恶”用心。 当敖丙看到本该像他的姐姐妹妹那样在龙宫中享受着锦衣玉食生活的云瑛被泾川龙后与龙子逼迫,被迫在郊野牧羊时,这位年纪虽小却对同族颇有责任感的龙三太子简直想要直接撸起袖子去把敖济狠狠地揍上一顿。 然而被磋磨、羞辱的本龙却比他来得淡然。云瑛对于妲己的到来半点不曾感到意外,只是含笑站于路旁,看着妲己走到她的近处。 “姑娘可是自东海而来?” 云瑛温言问道,一龙一狐对于她口中所指的东海究竟是东海龙宫的那个东海还是三岛十洲所在的东海显然了然于心。 只是有些话并不适合放到明面上来说,而云瑛能够搭上东华帝君这一条线本也就是多亏了东海龙王那次选择了洞庭,故而问一声“东海”,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妲己含笑应“是”,两个各有姝色的女子便在简短的几句话中熟络了起来,于是袖中藏着敖丙的妲己就这么随着云瑛回到了她暂居的陋室。 这确实是一方陋室。 明明龙族富有四海,有着人间想象不到的奇珍异宝,但敖济给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所准备的屋室却是残垣破瓦,连一面完整用于蔽身的屋顶都不肯予她。 他甚至都不曾将这间屋室设在泾川水中,定要让与他一样生于河湖,长于江水的龙女长久地居于岸上,好像这样就能免得泾川这一方水域被他不爱的龙女所玷污。 不过,敖济好歹也知道此事传出去无论是泾川还是洞庭两边的龙族脸上都不会好看。故而向他的母后讨要了自西海龙宫中带出的法宝,将这间小屋隐藏了起来,唯有他自己和那群羊可以自由地出入其中。 只是……妲己感受着跨入其间如水波般掠过周身却并未对她有丝毫阻拦之力的灵气屏障,心中对云瑛的本事和敖济的废物之处就有了更准确的认知。 “此地简陋,委屈姑娘了。”云瑛对自己现下窘迫的境地半点也不曾感到尴尬,而是坦坦荡荡地请妲己在简单但整洁干净的桌椅前落座,为她倒上一盏清茶。 “不过姑娘这般国色天香,倒是明珠照陋室,使我生光彩。” 云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 于是一龙一狐又相视一笑,宛如碧水映桃花,果真使整个屋室都明亮了起来。 李朝威《柳毅传》:“书囊中,因复谓曰:‘吾不知子之牧羊,何所用哉?神祇岂宰杀乎?’女曰:‘非羊也,雨工也。’‘何为雨工?’曰:‘雷霆之类也。’毅顾视之,则皆矫顾怒步,饮龁甚异,而大小毛角,则无别羊焉。” 原传奇中龙女所牧并非真的羊,而是“雨工”,掌管下雨的神。但因为这样一来会与本文龙族地位和昊天神道设定冲突,所以不采用这一细节,只作为龙女牧羊。 第107章 敖丙盘旋在妲己的手腕上,晕乎乎地听着妲己和云媖先是互相夸赞对方的容貌,然后不知怎么的又谈论起了衣饰妆容。散黛燕脂种种,全是他所不熟悉的事物,让他一边觉得此时应当是谈论正事的时候,一边又觉得这些大抵是云媖妹妹久违的渴望吧。 敖丙想要插入其中,但没有妲己的示意,他也不确定自己此时若是露面,是否会将消息暴露于其他神佛眼中。是以便只能暗地里用细长的尾巴努力蹭了蹭妲己的手腕,以传达自己的满腹疑问。 “你我相见恨晚,倒是让你家兄长着急了。” 妲己在紫府一住就是千年,虽然衣食住行等所需种种都有紫府灵官供给,但有时候却也缺少一个可以聊一些私密话题的友人。 作为以美貌闻名于天下的狐妖,她固然有天生丽质难自弃,却也不会吝啬于将自己装扮得更加美丽。 只是这等闺中之乐,她总不好拿去与东华帝君或是通天教主分享。采碧或许是个好人选,但身为深受帝君重用的灵官,她与她自己这个闲狐却也有所不同。 如今遇上了云媖,莫看她此时素面朝天,但自幼也是于龙宫中娇生惯养,用金玉堆饰着长大的公主。既然她能够在人间经营起一个偌大的溟洲宝肆,那么于如何打扮自己上,自然有一番不俗的见解。 “兄长?” 云媖几番试探下来,对妲己的身份心底多少也有了数。 不过长洲本就是东华帝君的治下,帝君会为此出手,保下出自青丘的九尾狐,倒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 第159章 更何况,对于想要投靠三岛十洲,以此借力的云媖来说,妲己的存在更能够使她放心与东华帝君的势力合作。 只唯独……她还不清楚当初东海龙王为什么会选择使龙族为东华帝君所用,那个能让龙族放弃独善其身立场的筹码又到底是什么? 她并无意背叛自己的种族,若非有东海龙王表明立场在先,又有褒水龙君投效紫府在后,她也不会将紫府的势力视作自己打破樊笼的一线希望。 只可惜,即便她身为洞庭龙女,但因为她父王的态度,对很多族中秘事也并不能比寻常龙族有更多的了解。当初抓住父王奉东海龙王之命,于陆上招待东华帝君的机会向紫府主人递送了自己的意图已是不易,想要了解更多的隐秘,或是直接获得一条与敖广陛下、东华帝君联系的渠道,就更加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 如今东华帝君主动派狐与她接触,确实是她所求得的幸事,而云媖本也不应再对此有所顾虑。只是身为龙族,知晓龙族这数千年来尴尬地位的缘由,云媖却也不能忘记,他们龙族与东华帝君的立场,与龙族和天庭之间其实也并没有太多差别,本质上都不过是“非我族类”罢了。 听到妲己的话,敖丙知晓这是在表示自己可以于此处现身,便不再隐藏自己,而是落地化为人形,变成了一个云媖昔年曾经远远看到过的少年。 “三太子?” 那是敖丙五百岁生辰的时候。东海龙王为了他的爱子大摆宴席,广邀水族。云媖那时年纪尚小,也还没有被许配出去,嫁与敖济。是以她得以跟在她父王身后,一道前去东海龙宫献上来自洞庭的贺礼。 洞庭湖也算是一方颇大的水域,她和她的父王因此在龙宫大殿内获得了一个离中心处较远的座位。也就是那一日,她隔着天南海北的龙王、龙太子,看到了生来就被众星捧月的东海龙三太子敖丙。 “云媖妹妹。” 敖丙听出云媖话语中的惊疑,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微笑。 难怪…… 于是云媖瞬间想通了敖广陛下态度变化的缘由,想明白了龙族与紫府一系的友好合作关系究竟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 即使不知道其中更多的内情,那些关于敖丙的身份在龙族之中是如何尊贵的种种,但是从她父王曾经饱含嫉妒的只言片语中,她也能够推断出敖丙于龙族而言的重要性。 那是能够让身为洞庭龙君的、她那位自视甚高的父王都忍不住私下里说出“若不是他生的好”、“不怪天庭要他死”这样恶毒之语的龙子。 以此观之,敖丙身上的特殊之处,就绝对不可能仅仅是因为他身为东海龙王第三子这样“普通”的出身。 而能够在天庭的杀机下保住敖丙的性命,救下龙族寄予众望的龙子,不论是身为一族之长还是一位父亲,敖广陛下会选择与紫府结盟,想来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云媖看着不过到她胸口的少年,还有少年眼中纯粹、真挚的情感…… 虽然不知道这中间又有多少的算计与阴谋,但是,三太子还活着真好啊。龙族已经沉沉如一潭死水太久了,四海龙王竭力维持的,也不过是龙族仅剩的、最后那一点颜面。但在三太子身上,她却能够看到龙族冉冉升起的希望。那是每一个热爱自己出身的龙族,都不能拒绝的光辉。 “殿下。” 云媖展颜,微微屈身,向敖丙行了一礼。 “云媖妹妹不必如此。” 敖丙连忙扶起云媖,尚带几分婴儿肥的小脸上是一脸郑重与认真。 “我既唤你一声‘云媖妹妹’,你便该称呼我为兄长。” “……是,兄长。” 云媖深深地看了敖丙一眼,应下了他所要求的称谓,而并不因他此时的身高或是颇显稚嫩的表现而流露出丝毫不愿。 敖丙本就较她年长,若没有那场成就了哪吒三太子“威名”的变故,他又岂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云媖不会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称呼问题而去做可能戳痛敖丙的事。毕竟,他的一声“云媖妹妹”,其中包含的情谊,是真实而不含半点虚假的。 “兄长此番现身,可会引起……”云媖抬头望了一眼天际,而妲己和敖丙自然都明白她在担忧什么。 “无妨。”敖丙看了妲己一眼,摆摆手。“我和姐姐出紫府前,帝君传了我等遮掩天机之法。” 只要不是在青天白日之下现身,有法宝、屏障遮掩,再加上秘法,便轻易不会被天庭、灵山所看破。 “那便好。”云媖松了一口气,但看着敖丙一脸认真的模样,却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云媖所求之事无关紧要,兄长不该为此冒险。” 她不知道敖丙为什么会同妲己一起来到泾川见她,但想来想去,大抵也不过就是为了替出身紫府的妲己取信于自己吧。 只是她这一点出于自我的不甘,又如何比得上龙族一族之兴衰存亡来得重要?在她看来,敖丙实在不该因为她的缘故,离开紫府这等被重重保护之地,前来陆上冒险。 “你叫我一声‘兄长’。” 敖丙眸光清正,像是不明白云媖为什么要有这样的言辞。 他叫云媖一声“妹妹”,云媖也应下了他的称呼,唤他“兄长”,那么他便有责任保护他的妹妹,不受任何人或者龙的欺负。 第160章 云媖是,龙族中的其他龙也是。即便敖丙失去了自己死亡前的所有记忆,但冥冥之中,他好像还记得自己来到这世间所需要背负起的责任,记得拥有成为龙族未来帝君可能的他首先要做的事是什么。 与尊荣一并到来的,是责任。他生而为皇,便该肩负起保护族人的使命。 所以,当初面对突然以混天绫搅乱东海,杀了巡海夜叉的好友时,他也不曾躲避自己的责任,而是选择当面去向哪吒要一个答案。 而如今,忘却了过去的他面对云媖要他以自身为重的劝诫时,想的也不过是“我要保护自己的妹妹”。 云媖看着敖丙此时的模样,一下子失言了。 她自幼被父王养在宫中,能够交往的也不过是几个熟悉的小姐妹。所以她见到的龙族,前者似她父王般独断专行,连亲兄弟都能拿来为刀为刃,是个为了权势不择手段,两面三刀的小龙;而后者便如泾川龙王一家,仗着西海龙王姻亲的身份,为非作歹、目空一切,但要是剥离了与生俱来的地位与力量,也不过是一群草包罢了。 她自诩自己比他们中的任何一条龙都出色,若非囿于龙女的身份,被父王束缚了可以遨游的水域,定能在水族中闯下一片广阔的天地。 然而,此时见到了敖丙,她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所看不起的那些龙,也是她坐井观天时所见到的天空。纵然不屑,却也不可避免地从他们身上汲取了成长的养分,所以以温婉伪装自己,示敌以弱,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然而最终所追求的,又与她的父王有何不同呢? 她看不起她父王利用钱塘叔父的手段,但在她原来的计划里,若没能搭上紫府这一条线,她同样也是要利用叔父自泾川龙宫脱身的。 至于这计划中会牵连到的龙族与人类,在她心中并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我明白了,兄长。” 云媖眼中似有波光,而后低声道。 妲己无声地看了云媖一眼,倒是明白了帝君为什么会同意敖丙这一次跟她一起来见洞庭龙女。 一来或许确实是为了给敖丙锻炼的机会,但是二来……帝君怕是在劝洞庭龙女不要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 孤立无援时孤注一掷是没有办法的选择,但是帝君既然已经出手相助,那么云媖便没有必要走到那般地步。 未来的龙族,不可能只靠敖丙一龙来挑起大梁。而妖族与龙族本非一体,帝君想要在妖族中推行的计划,却未必能够适用在龙族身上。 如此看来,帝君固然有算计利用洞庭龙女之心,但在她身上,怕也还是寄托了不小的期望。而东海龙王这么多年的倾力相助、守诺如一,也算是得到了帝君的投桃报李,让帝君在筹谋妖族中事时,也愿意给盟友指点一条全新的路。 散黛燕脂:出自南朝梁简文帝《美人晨妆诗》“散黛随眉广,燕脂逐脸生。” 第108章 听到云媖的回答,敖丙满意地点点头,像是就此放下了心来。 “所以云媖妹妹,你需要我们帮你做些什么呢?” 以敖丙的想法,他是觉得自己完全是可以去帮云媖揍敖济一顿的。反正只要套了他麻袋,也不怕被敖济发现自己的身份,惹来麻烦。 而这也是龙族之中,彼此间一贯以来交际往来的方式之一。 但是经过那日在感业寺与妲己的一番交谈,敖丙也知道自家云媖妹妹所求的大抵并不仅是如此。不过不论妲己说了些什么,这到底都不过是她的推测。所以他决定询问被欺负的、需要他们襄助的当事人,以此来确定他究竟可以为云媖做些什么。 听到敖丙直白的问话,妲己忍不住轻笑出声。当看到敖丙挪到她身上,犹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迷惑的眼神时,更是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把羽扇,轻摇扇羽,掩住了自己下半张脸,也遮住了自己克制不住的笑意,而后轻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没有在笑敖丙。 说来也是奇怪,当年出现在传闻中的东海龙三太子本应当不是这样的性格才对。 所以果然是帝君的教育方式被教主传染了的缘故吗?印象中参加封神之战的不少截教弟子,当初好像也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格。 不过妲己并没有因此要去纠正或者干涉敖丙的打算。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事风格,谁又能够断言敖丙这样的以诚相待,不能够解决云媖的问题呢? 毕竟云媖未来,可是可能会成为龙族帝君坚实可靠的左臂右膀的龙啊。既然如此,总要两龙相性相合方才更有利于未来的发展吧。 云媖并没有用像妲己这般在外人看来或许会显得有几分轻慢的态度来对待敖丙的问题。她听到敖丙的问话,沉吟片刻,然后渐渐敛去了脸上习以为常的、用以伪装的柔弱笑容,正声肃容道:“兄长这么问,是猜到媖想做些什么了吗?” “我听姐姐讲过,大致明白。”敖丙点了点头,并不惮于暴露自己的无知。“但我还是希望听听你自己的真正想法。” “如果我说我想要成为统御一方水域的龙君,兄长不会觉得僭越吗?”云媖绵言细语地道。 龙族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比人类更固执、更传统的种族。一个依靠传承记忆来延续的族类,总是会有一些亘古不变的旧俗陋习流传在族群之中。 这是比人类百代千年传承下来的风俗更可怕的东西。因为生来就被灌输到每一条龙的脑海之中,所以鲜少会有龙族有升起背离这些观念的念头的时候。 第161章 就比如,因为龙族传承自祖龙,自鸿蒙伊始便以其为尊。所以哪怕龙凤大劫、龙族断代以后,决定龙族四王龙选的也还是流淌在血脉中的祖龙之血浓度。 至于雌龙则从来不在四王龙选的考虑范围内。毕竟自祖龙时代起,雌龙就在龙族的历史中几近隐身了不是吗? “龙性本淫”、“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这样的逸闻从祖龙开始,流传于天下。可想而知,龙族之中身份尊贵的雄龙对于婚姻和伴侣关系的随意。 即使到了现在,四海龙宫之中生母不详的龙子、龙女也不在少数。而即便是最为敬重夫人的龙王,所做的也不过是将自己的子嗣带回龙宫,养在龙后膝下,而不使任何龙知晓孩子的母亲是谁罢了。 当然,龙王和龙后诞下的孩子自然是龙宫之中最为珍贵的子嗣。但也因此,像她这样出生“尊贵”的龙族公主,一旦到了年纪就会被要求着相看起对象。而后与同族结亲,自此以后便会像她的母后、像无数雌龙前辈一样,被困囿于宫室之中,成为旁龙眼中一道苍白、虚无的剪影。 至于雌龙在龙族之中最为重要的责任?那自然是哪怕拼着自己元气大伤,也要为龙族诞下更多的、更接近于祖龙血脉的子嗣。 受当年大劫影响,龙族与同族之间本就子嗣艰难。与异族通婚诞下的后裔固然大多会表现出龙族的特征,但也不能抵消龙族对于血脉传承断绝的恐惧。 如此,能够孕育正统龙族的雌龙们自然要承担起“责任”,扛过漫长的孕育期和产后虚弱期,挨过以百岁千年来记的、被腹中胎儿汲取精血的岁月,竭尽所能地不断为龙族诞下所谓纯血的后嗣。 至于雄龙,不过一响贪欢便能给龙族开枝散叶。哪怕是同异族的混血,也能够成为支撑起龙族的力量嘛。 于是无需在族群绵延上耗费太多精力的雄龙们自然理所当然地被要求拥有对权力的渴望与野心,被鼓励追求力量与强大,来为龙族谋求生存的空间和未来。 “为什么会僭越?”敖丙反问云媖。“如果要从你和敖济之中择出新的泾川水君的话,你难道会觉得自己不如敖济合适吗?” 任龙唯贤,这和性别又有什么关系? 此时的敖丙当然不会想到云媖心中所想的那些关于龙族血脉传承的种种。但是若云媖当真拿这个问题前来问他,想必他也依旧不会改变自己的答案。 毕竟自龙凤大劫之后,这世上本就没有再同祖龙一样可以称得上是纯血的真正龙族。 祖龙、元凤、始麒麟都是一样来自混沌的魔神,故而为天道所不容。 鹖、鹑、焉、肃、鷟,凤分五族,鸾鸟相合。盘凤在天道的算计下,仅诞下鲲鹏、孔宣二子。祖龙纵使繁殖能力强大,难道天道就会让他留下真正源自混沌的血脉吗? 说到底现存的龙、凤、麒麟三族,若非与洪荒气息相合,体内有着太半洪荒本土的血脉,又怎么可能能够绵延到现在,哪怕苟延残喘,也依旧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大家都不过是混血而已,甚至还要依仗自己体内被龙族认为不纯的那部分血脉在此方世界立足,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还白白困住了本就核心族人稀少的龙族中的一半龙口,使天下水域不少都掌握在一群无甚本领的雄龙之中,德不配位。从而造成这些水系引来天庭觊觎,逐步被玉帝剥离好不容易握在手中的、用以维系一族之存亡的权柄。 “……不,我不会。” 云媖哂然一笑。要承认自己不如敖济?那怎么可能。若只是单以本事论成败,她又何须顾虑重重?但敖丙的态度她已经很清楚了,既然如此…… “不过泾川水君之位,我可不敢妄想。” 她抿唇轻笑,话语中却不是艰涩,而是某种意气昂扬的斗志。 显然不敢妄想泾川水君之位,不是她承认自己不如敖济或是泾河龙王的其他儿子。而是因为她知道,天庭绝对不会将唾手可得的泾川拱手相让,还与龙族。 她想要成为一方水域的龙君,除了等待敖丙上位,龙族新旧交替以外,此时便只能剑指洞庭,甚至可能要以泾川为筹码,来换取天庭在洞庭水君之位上的退让与妥协。 两者各有其利弊,但在她的父王表现出蛇鼠两端、摇摆不定,甚至有意向天庭投诚的现在,选择后者固然有其艰险之处,但说不定却反而是对龙族而言有利的那个。 毕竟此时将泾川相让于天庭,并不意味着未来也会如此。 若是云媖当真会为了一己之私向天庭割城让地,她还不至于有脸自诩自己的野心高于她的父王而因此轻视于他。 泾川、洞庭如今俱在天庭的目标上,而以她父王的态度,几乎可能将洞庭白送到玉帝手中。 这是与龙族利益极不相符的发展。云媖想要做的,则是以此说服敖广陛下,保一舍一,而后借天庭之外力,打消龙族之中对她执掌洞庭可能有异议的反对力量。 如此,她固然借此得利,但同样也会以龙族的身份,守住洞庭。 而今日既有敖丙前来此地相助于她。待到日后,龙族帝君君临,她必然也会成为帝君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为其开疆拓土,也为其镇守一方。 也因为此,身陷困境,寻求脱身之机时,她选择了向敖广陛下表态,向龙族未来的统治者宣誓效忠,也抓住机会试图寻求紫府的帮助,却从来不曾向天庭相关的神或仙透露半点自己的意思,成为玉帝手中用来分裂龙族势力的漏洞和荆刺。 第162章 同样的,她也必须要长久地隐藏自己,哪怕始终隐于幕后,也不能在尘埃落定之前被天庭看出一丝端倪。 “我明白了。”敖丙郑重地点头,“那么东海——” 敖丙看向妲己,而妲己仍旧以扇掩面,笑意盈盈地看着两龙。 “帝君命你我来此,紫府自然也是。” “——那么那些你不便做的事,我和姐姐,东海和紫府,都可以替你去做。” 永徽六年正月初六,帝册封贵妃武氏为皇后。同日,立武后长子弘为太子,改元显庆,即为显庆元年。 次年,太子弘病危。帝广延天下医者为太子治病,并请三藏国师为太子祈福。帝后慈心感动上天,太子沉疴十日终愈,此后身体日益康健。 显庆六年十月,帝风疾发作。时太子年幼,帝命武后理政。自此帝后之间,嫌隙暗生。 “国师可是觉得,吾所为不妥?” “臣已还俗,当不得娘娘‘国师’之称。” “昔年先帝御口亲笔准国师带发修行,待取经归来,还俗与否皆可自决,并未言及因此便要免去‘国师’之位一事。而陛下当初松言赐婚,应许的亦是大唐国师与女儿国国主。国师又何必自谦?” 陈祎叹了一口气,不再与这位皇后娘娘争辩称呼之类细节。既然连赐婚旧事亦被提起,他便知道今日怕是躲不过这个回答了。 “娘娘与陛下两情缱绻,只是有些事,非人力可及。” 世人皆知,自西天取得真经的三藏国师是个红尘难断、为情所迷的痴人,他便只讲唐皇和武后之间的情意,而不言其他。 “非人力可及……” 武则天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这五个字,脸上浮现出一抹奇妙的色彩。 李治近些时日以来,时有头晕目眩之感——不,或许不是近期才出现这样的症状。只不过,是到近期再也无法隐瞒下去,已经严重到能够影响他处理政务了而已。 李治选择了由她替他来兼理朝政,这固然是武则天所想要的结果,但若说没有半分心寒,却也不是。 李弘是他们的长子,更是大唐名正言顺的皇太子。若是皇帝身体有恙,不管怎么说,第一个该担起责任的便应该是太子。 至于说太子年幼……八周岁,虚岁已满十岁的孩子,在皇宫之中想来如何也不该再当做是不能扛事的无知稚童来看待了,更何况是自幼被精心培养、教育的继承人。 然而在太子和皇后之间,李治却选择了理论上更不会威胁到他皇位的她。还有近些年来李治在弘儿和贤儿之间越发微妙的态度…… 弘儿想必至今都不明白他阿耶态度变化的缘由,但是那个敏锐的孩子,未必没有察觉出端倪。 只不过弘儿是个好孩子,所以不说、不问,也不曾流露出半点忐忑慌张。 但武则天却是知晓李治是从何时开始隐隐改变了对李弘的态度,更是明白一切的源起。 因为这一切,本就是她一手造成的。 而她所做的,不过是在李治满怀希望地试探她时,否决了李治所有的希望。 身为枕边人,她当然不是刚刚意识到李治的身体状况有异。只是这是对她来说最为有利的发展,也是身为帝后,哪怕看上去再亲密的关系,也不能轻易挑破的问题。 不过李治一度将主意打到了当日她用来保住弘儿性命的灵药上,这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但细细想来,却也没有什么可意外的。 她是因为知道内情,明白此事可一可二可三却不可再四。 而李治不明白,自然会对此有所期望。 只可惜,无论如何,就像当初安宁夭折时她不曾想过动用这股力量,妄图起死回生一样,如今她也并没有想过要向那位子夫人求助,来替李治治病续命。 已经尝过了权力滋味的人,又如何能够忍受有朝一日纸笔之间掌控天下的权力再次被人收回去。 她在更早的时候不曾升起害死皇帝,以太后的身份临朝称制辅政的想法已是对李治情深意重。而如今,她有了更大的野望,又兼有天意如此,自然希望一切顺其自然,如她所想的那般发展。 更甚者,当李治有一次终于近乎明示地试探她时,她更是心头一跳,敏锐地察觉到了某种机会。 身为皇帝的李治是她前进道路上的障碍,那么作为太子、这大唐江山第一顺位继承人的弘儿呢? 她并不曾想过要杀死这条路上的所有阻碍,至少无论是李治,还是弘儿,都不会成为她的目标。 但是太子的地位和正统源于皇帝的支持,只要太子一日没有登基,那么皇帝的想法便可动摇其立足之根本。 只要一点点言辞上的技巧,关于弘儿此时的健康和李治的病重,关于仅此一次的机会…… 身为皇帝,李治对于这样的答案自然是不满意的。当年她假托了这位西天取经归来的国师的名义,李治自然会选择召他入宫,向另一位当事人确认当日的情况,确定那是不可复制的奇迹。 陈祎自当年还俗成亲后,便拒绝了皇帝的挽留,举家西迁。 而待到他接到圣旨后赶回长安,李治的身体情况显然又恶化了不少。 武则天手下的人一直严密监视着整个皇宫的情况。而从延英殿传来的动静看,这位国师想来应该还是遵守了当年的承诺,不曾挑破事情的真相。 第163章 但武则天对此并不放心,故而特意在陈祎离宫前命心腹请他前来一会。 第109章 “连国师也做不到?” 当日保住弘儿的性命,给他健康的体魄,这一切都是假托了陈祎的名义。 李治那时显然并未全盘相信,多少也在猜测其中的神异与当初助她入宫的那股力量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 后宫之中最惧巫蛊之术。不过那时他们正是最亲密的合作伙伴,受益的又是他们最疼爱的孩子,一切不合理之处自然会有李治亲自出面扫尾,避免传出些什么不好的言论来。 只是如今需要这样的神异的成了他自己,李治当然会对此掘地三尺,要探究出其中的隐秘。 不过子夫人存在的痕迹早已被她自己抹去。她与那位夫人唯一的联系渠道,也不过是手中仅剩的两根狐毛。 而除了她以外,明确知晓子夫人存在的,便只有眼前这位国师。 武则天端坐于上,沉声问道,像是个真切关心皇帝安危,希望替他找出治疗办法的皇后。 “臣只是一介凡人,自然做不到。” “听闻国师当年西天取经,曾亲至灵山,拜谒佛祖,一路上更有神佛妖仙相护,他们中也无人能够做到?” “大唐境内,臣所知的唯一可以治愈一切疾病的灵药已经在四年前为陛下和娘娘所得。至于神佛妖仙……娘娘,圣人有言:‘六合之外,存而不论’。” 陈祎低垂眉眼,下意识地双手合十。 “臣昔年不愿尽断尘缘,今生便不能再复见灵山。” 武则天无声地注视了陈祎许久,这份压力足以令经年老臣汗湿夹背,却未能使得陈祎的眉眼起半分波澜。 “如此,便罢了。”武则天摆了摆手,“国师且回去吧。” 并不曾说一句谎言,却也绝对隐瞒了不少信息。不过……武则天淡淡地想,这本就是她所期望的,不是吗? 虽然陈祎绝对不可能为她所用,但至少,他也不曾像有些人一样,非要同她作对。 “……国师可曾后悔?” 待陈祎已经退到了殿门口,殿内却突然传来武后威严的声音。 后悔选择了红尘,而放弃了成佛吗? 陈祎背对着光,看向被一片阴影笼罩的皇后,大唐如今最为尊贵的女子。 “臣不曾后悔。” 他悠悠长叹一声,手撷一缕日光,仿佛昔年佛祖拈花而笑。 “还望娘娘日后,也不会觉得后悔。” “彼既为天后,汝亦可为龙君。”妲己一边梳理着羊毛,一边似是不经意地开口。“阿媖,你当真想好了?” 云媖看着不远处一回到她暂居的陋室内,便仗着敖济设下的结界变作人形,和羊群滚作一团的敖丙,轻抿了抿唇,笑道:“我想好了。” 她并不在意明面上的名声和地位,否则也不会任由敖济“作践”,一条龙在此地放牧多年。 只要能够得到她想要的、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她就不介意找一个凡人来掩护自己。 比起让天庭册封她为洞庭龙君,显然找一个凡人作为挡箭牌会让龙族付出的代价更少。 更何况…… “你就宠着这小龙吧。” 妲己看着敖丙不做正事时,半点都像是没有长大的模样,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但眼角眉梢却俱都是笑意。 “三太子以真心待我,我自然要回报于他。” 比起由她自己以牺牲龙族利益为代价谋得洞庭龙君之位,她更愿意将此事留到日后敖丙成为龙族帝君之时。 由他来施恩,由他来替五湖四海的姐妹们解开身上束缚多年的枷锁。如此,新生的龙族帝君便能得到许多全新的、只属于他一龙的势力。 当然,此事并非只有益处,敖丙需要承担的风险和压力也绝对不小。 但……便当是她送予兄长的一份礼物吧。而她也相信,敖丙绝对能够做到她所期望的一切。 “既然如此,你且选一人吧。” 妲己自怀中抽出一叠纸来,那是紫府灵官们帮云媖一道收集的、合适的人族的信息。 溟洲宝肆固然也能给云媖带来类似的信息,但是到底比不上紫府灵官的势力之大。 更何况,只是留意一些青年才俊而已,甚至不用紫府灵官们多费什么功夫。 云媖看着手上的人选,颇有一种人间皇帝选妃的苦恼。 不过即便人类在水中不似龙族这般有主场优势,但她未来“夫君”的人选也不是随便就能定下来的。 她要一个性情温和,最好醉心于书画或是其他什么文雅之事而不愿打理俗务,多少懂得些人情世故,圆润而不圆滑,能够修行,但资质却算不上好的凡人作为明面上的挡箭牌,才不至于后院起火,给自己或者龙族惹来什么麻烦。 “这几个再看一看吧。” 云媖揉了揉额角。 “‘仪凤’这个年号我还是蛮喜欢的,希望在人间的皇帝换年号之前,我能够找到合适的。” 众所周知,这一任的唐皇是个颇为喜欢更换年号的皇帝。所以…… “你是恨嫁了吗?” 妲己打趣道。 “不,我只是再也不能忍受敖济这个傻——” 云媖面无表情地给自己消了音,不过从她疲惫的神色看,无论是应付敖济还是“选妃”看来都已经让她厌烦了。 第164章 而此时,正在长安科举的考房中奋笔疾书的柳毅并不知道,在他今次落第回乡的路途上,会有怎样神奇的经历在等待着他。 “人间帝王本该自称天子,如今,倒是敢妄称‘天皇’、‘天后’了。” 王母娘娘一摔奏折,冷哼一声,微眯着眼看向恭敬地立于下方的司法天神。 “杨戬,此事你为何不上报天庭?若非天奴来报,本宫倒还不知道人间竟有这样的事发生。” 这些年来,瑶池多次试探杨戬,唯恐他面服心不服。更是几次煽风点火,令昊天惩治下界,命杨戬执行,使得他原本的师门兄弟、故友同僚都渐渐与他疏远。 毕竟她要杨戬上天,是想让他做自己手中的一把利刃,做她的孤臣,而不是让他在天上如鱼得水、结党营私。 当年那只无法无天的猴子这么做也就算了,杨戬若是在天上也是这样的做派,那这把刀便还是折了为好。 不过,几次试探下来,杨戬都一丝不苟地执行了天庭的判罚。这倒让瑶池渐渐放下心来,也不由得为曾经真的以为杨戬是那种心怀苍生、大公无私之辈的自己感到可笑。 所以此次得天奴来报,瑶池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昊天吹枕边风,而是选择了给自己目前用的还算顺手的得力下属一次辩解的机会。 “娘娘,小臣并非想要瞒着您此事,而是不欲让陛下知晓。” 面对瑶池的质问,杨戬回答得坦坦荡荡,直接承认了是他在其中做了手脚。 毕竟,昊天怠于处理政务,天庭所有的事务如今都已经汇总到真君神殿进行梳理分类,再由杨戬择出其中重要的报于玉帝、王母决断。他想要瞒下什么消息,实在是不需要花上太多心思。 只要提防着不被玉帝、王母身边的天奴戳穿,便不怕有神察觉到端倪。 当然,这种事不可常做,毕竟发生的多了难免会有神仙意识到自己的奏报并未上达天听。所以他也只会挑出一些过于不好处理的消息隐瞒,或者将之替换成相近却略有不同的奏章来瞒天过海。 而王母所提到的这件事,自然是他故意瞒下的。毕竟往日里一个普通凡人骂天犯逆,昊天都能随手批下十日暴雨、数月干旱的判罚,累及无数百姓。那么一国之主如此不敬天庭,即便顾虑着那位圣人的存在,又有各地龙族得他使令,却也极有可能给凡间带来大祸。 只是此事显然不可能瞒上太久,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说动瑶池不计较此事,甚至在昊天面前为此转圜。 毕竟很多时候若是没有瑶池在一旁煽风点火,昊天并不会执意就要降下什么处罚来。 “哦?” 瑶池挑眉,倒是越发好奇杨戬能够说出怎样的理由来。 “人间一向有‘牝鸡司晨’的说法,天上神仙固然嘴上不提,心中却未必不是这样想的。” 不过杨戬却没有急于解释,而是先挑起了一个正好戳中瑶池雷点的话题。 “荒唐。” 瑶池一甩袖,将桌案上的金玉茶盏尽数扫落。 不过两神皆心知肚明,她的怒气只浮于表面,越是喜怒形于色,就越是在等待杨戬接着说下去,给出一个她所期待的答案。 “‘天皇’之称因‘天后’而来,而‘天后’……不过是希望能与皇帝并尊而已。娘娘,您应当……理解吧。” 杨戬本不该将话说的那样透,但是为了杜绝风险,他还是选择了点明其中的关窍。 “如今人间有天后摄政,政无大小皆得以闻。天下大权,悉归中宫,天子拱手而已。娘娘觉得此事如何呢?” 瑶池闻言,面上骤有欣然色。 “好——” 不过她看了杨戬一眼,旋即收声。片刻之后,摆了摆手,温声道。 “此事本宫知道了,在陛下面前也会替你周旋。” 而后突然转为肃厉,“不过欺上瞒下之事,日后不可再有。” “是,小臣定不再将任何事瞒于娘娘。” 杨戬拱了拱手,然后退了出去。 瑶池微阖双目感受着杨戬的离去,对他知趣的行为表示满意。至于他在话语中只提她而不言昊天……那又何妨?或者说,如此才显得杨戬愈发地识趣。 毕竟一把锋利的刀,一条忠诚的狗,便应该只要一个主人就够了。他越是对昊天怀有小心思,就有越多的把柄落在她的手中,能够为她所用。 瑶池想了想,觉得自己今天直接把人叫过来兴师问罪的行为多少有些冲动了。于是点了刚给她打小报告的天奴,命他去真君神殿传旨,赏赐二郎显圣真君金花百朵、御酒百坛。 至于杨戬会不会对这个天奴怎么样……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天奴而已,若他计较…… 《资治通鉴·唐纪十七》:“自是上每视事,则后垂帘于后,政无大小皆与闻之。天下大权,悉归中宫,黜陟、生杀,决于其口,天子拱手而已,中外谓之二圣。” 第110章 若他计较…… 瑶池摇了摇头,一时竟拿不准自己是希望杨戬计较为好,还是轻描淡写地放过天奴来得更让她满意。 若杨戬当真因为天奴戳破此事心生报复之心,拿天奴泄愤。这固然仍显出了他的几分不驯,但对于瑶池而言,却也使得她在某种程度上更好拿捏杨戬了。毕竟一个喜怒形于色的小人,总比圣人要有更多的漏洞和破绽。 第165章 而若是杨戬不动声色,只当并无此事——你看,她就半点不曾想过杨戬会真的不知道是谁在她耳边多言——那么依照昔年清源妙道真君的性格,就只能断定他还有更大的图谋。 瑶池想了想,发现尽管杨戬孤身上天不过数年,但她竟然从不觉得自己手下天奴之中会没有杨戬的耳目,那么想来不论杨戬对天奴摆出怎样的态度,都是不可能完全取信于她的。 这大概也是杨戬在她面前有些小动作做得坦荡的原因吧。 利刃藏锋,也是在所难免。 瑶池将之前被她扫落的金玉茶盏一个个拾起,璀璨华美的天/衣曳地,她也半点不曾在意,反而用眼神制止了在杨戬离开后方才进入殿内的瑶池仙女上前。 她有信心御剑而不伤己,那便足够了。 至于正战战兢兢地带着捧着金花、挑着御酒的力士前往真君神殿的天奴,自然还不知道他早就已经成为了自家主子手中一枚可以轻掷的棋子,甚至连用来试探的价值都显得那么不值一提。 仪凤二年,唐皇下诏制科取士,恰逢其会又心有抱负的官员、士人们纷纷下场,不愿意错过这次珍贵的机会。 而柳毅也不过是下场的诸多儒生中平平无奇的那个。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寒窗十载,他自然也有将一身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想法。不求封侯拜相,即便只是为一方县尉,也算是能将一身所学报于家国。 不过进士及第并不能直接授官,尚还需要到吏部参加铨选。通过了铨选后,亦还要等到有合适的官职方才能够上任。布衣登第,守选两年未能等到朝廷召唤,所以即便知晓今次所考的下笔成章、志烈秋霜两科均非他所长,柳毅也还是硬着头皮前来参加了制举考试。 如今结果公布,纵然落第,倒也算是不留遗憾。毕竟本就不过数人的机会,似张文成、王促烈、韩英远这等才名远播的几位今番都已下场,柳毅对于这次的结果多少也有些预料。 只是今次不成,就不知何日才能再有机会了…… 多少有几分惆怅地叹了口气,再与京中和他境况无二的同窗好友们小聚几轮,收拾好心情,柳毅便准备启程回乡。 ——毕竟长安城中居不易,他既不需要参加今年的常科,又不知朝廷何时才会征召于他,又会在何时再开一次制举,自然还是早日归家的好。 不过途径泾阳,倒是可以拜访一下自己的那位同乡。来时行路匆匆未曾上门,若回程时亦过而不入,多少也有些说不过去。 心下想定,柳毅便收拾好了行囊,踏上了前往泾阳的道路。而这一去,便是——道畔逢龙女,锦书托洞庭。 待看到柳毅收下书信,转身东行后,云媖便袖手一挥,掩去了自己的身形。 “就是他了?” 妲己出现在云媖的身侧,远远看着那个回首此处的男子。 “此子性格温和又不失坚毅,灵官大人们甚至还考虑到了相貌问题,为我挑选了容貌秀美的柳生……”云媖看了一眼远去的柳毅,微微一笑,“便是他了。” 妲己对此不置可否,毕竟柳毅这样的模样性格,实则并不怎么合她的胃口。不过若真要让云媖找一个符合她审美的……妲己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这么祸害龙族为好。 既然人选已定,他们也就该准备下一步了。人类从泾阳行至洞庭也不过只需要月余的时间,他们总要比柳毅走得更快才是。 洞庭龙王收到柳毅传书,并不一定会为了云媖兴师动众,与泾川龙王一脉解除婚约。即便此时因泾川龙王之死而有所意动,真的下定了决心,却也可能只是挑动钱塘龙君出手,来转嫁风险。 云媖先时无所依仗,便也只能漠视这一切的发生,将她父王的反应和叔父的被利用一并纳入计划之中。然而如今有了紫府和东海的相助,她并不希望再将叔父与泾川至洞庭沿途的百姓尽数牵连进来。 毕竟龙行风雨,纵使洞庭湖非她叔父所执掌的水域,但依着叔父的脾气,若真的是怒而前来泾川向敖济问罪,怕不是会掀起滔天风浪,祸及方圆数百里。 而对于云媖来说,钱塘君固然性格暴躁易怒,轻贱人命,但终归是那个在她小时候会将她顶在头上玩耍嬉闹,让她始终相信着一旦知晓了自己这些年的境遇,一定会为了她来教训敖济的叔父。 “之后的事,就拜托兄长和姐姐了。” 云媖屈膝,冲妲己行了一礼。盘在妲己手腕上的敖丙用力地甩了甩尾巴,像是在回应云媖的话语。 而妲己则是嫣然一笑,“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父王亲自来做他该做的事。” 她眨了眨眼,刻意加重了“亲自”二字。云媖抿了抿唇,也浅浅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父王,叔父的存在不是万能的,云媖看着妲己离去的身影,默默地想。纵使有少时扶持着长大的情分,也不应当事事都利用于他。 昔年叔父已经为了您的“大业”得罪了一位圣人,而今,你我家事,便不必再让叔父插手其中了。 至于她的父王啊……云媖想了想,不知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感到酸涩。 只要此事由她父王出手,那么以她父王的谨小慎微、自保为先,他们便不用担心事情会闹大,从而牵连无辜。毕竟她家父王一定不会因为一时冲动,而忘记了天庭之上如今有一位执法森严的司法天神。 第166章 如此,倒也好。云媖孤身立于道畔,感受着即将到来的自由的风。 如此,她日后或许还有机会,亲手让敖济尝到懊悔和痛苦的滋味。 高明《琵琶记》:“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qaq我就不该立flag,昨天38c,空调竟然坏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 第111章 “龟丞相。” 妲己和敖丙理论上都是不该再于人前现身的存在。云媖心向龙族,自然无妨,但若是将自己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暴露在那洞庭龙君的眼中,也未免太过于托大了。 昔年因和氏璧一事,洞庭龙君固然对天庭有几分寒心,想要重回龙族的阵营。但他到底也不是没有过或许是因为事情未成,方才使玉帝弃他于不顾,并觉得钱塘君成事不足的想法。 未能阻止嬴政成圣,使得洞庭龙君错失了玉帝抛来的橄榄枝。那若是他给天庭递送了有关敖丙这位天庭早就欲除之而后快却又死而复生了的龙子的消息呢? 似洞庭龙君这样年纪的龙族,对于敖丙的身份多少都是有所猜测的。当年陈塘关外的那一场滔天风浪究竟因何而起,也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但是,一个尚且稚嫩,不知何时才能登临准圣之位的龙族未来帝君,和一个已经高居九重天上,奉天道之意执掌三界的天庭之主,谁能给出令洞庭龙君心动的利益却是难说。 身为龙族,情感上固然倾向于前者,但见过了天地大势瞬息万变,圣人事败、金仙陨落,谁又敢去赌这悠悠漫长的时光? 若龙族之中能出现一个可以与昊天、如来相抗衡的龙物固然是一件能够令整个族群都一步登天的喜讯。但天庭和灵山傲立三界,甚至敢狠狠地坑上人、阐、截三教一把,凭借的可不仅仅是立于明面上的两个准圣。 洪荒世界中的圣人之位已被瓜分殆尽,龙、凤、麒麟到底又还有混沌魔神的血脉,谁也不知道敖丙的出现于龙族而言到底是强大的机会还是族灭的前哨。以四海龙王为首的大多数龙族自然支持倾全族之力,助敖丙成就准圣,使得龙族也能拥有一位可以在三界占据一席之地的强者。但也免不了会有像洞庭龙君这样的存在,觉得还是已经于三界稳稳立足的天庭等老牌势力更值得他们投靠。 毕竟,敖丙已经死过一次了。未来会有的成就注定不及眼前可见的强大来得让人心动。 而当年敖广示意褒水二君托庇于紫府,固然使龙族与紫府的同盟关系进一步缔结,却也打破了龙族绝不依附外族的旧例,使不少龙族心底都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所以,当妲己与敖丙先柳毅一步来到洞庭,站在一碧万顷、烟波浩渺的洞庭湖南岸时,他们自然不会选择直接以这样的身份拜谒洞庭龙君,而是按照云媖指点,联系了一个人——不,应该说是一只龟才对。 洞庭湖近岸处渐渐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漩涡,一位锦袍富态的中年男子慢慢从水底升起,浮现在了水面上。 他生得实在是白白胖胖,一副天生的富贵相,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长相气质都像极了人间的土豪富绅。而若是东华和通天在这里,便会发现这位经由云媖介绍给妲己的“龟丞相”,就是当初在人间招待他们的溟洲宝肆大掌柜玄邮。 也不知是因为种族惯例还是出于别的什么特殊原因,龟族一向是各处龙宫之中龙王的亲信。而他们中最为老沉持重的那个,往往会成为龙王座下,一宫之丞相,掌管着龙宫内外的一切俗务,深受龙王信任,是龙宫之中除了龙族以外身份最为光鲜的存在。 而云媖作为外嫁的龙女,竟然能让玄邮为她所用……妲己一边向玄邮颔首示意,一边不由得感慨起洞庭龙王做龙的失败来。 也不知道这位心高气傲的龙王有没有想到过自己的龙宫会被亲生女儿一点一点地渗透,远在泾川的龙女竟然能够在无形之中架空有着龙王身份的他? “子夫人,请随我来。” 云媖显然有特殊的法子同玄邮暗中传信,这位龟丞相对于妲己的出现并无半点异色,也没有多问一句,便引着她往洞庭龙宫所在之处潜行而去。 龙宫中的侍卫婢女都早已被掌握着内务大权的玄邮调开,妲己一路走来,并未落入任何生灵眼中,直到她随着玄邮来到了洞庭龙宫一处精致华美的宫阙之外。 “夫人,请。” 玄邮在门口驻足,显然不准备跟着妲己一起进入宫室。而妲己也并未因此感到诧异或是疑虑,而是自在从容地踏入了这间宫殿。 殿内金碧辉煌却也寂静无声,只有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端坐在主位上,在见到妲己的第一时间就起身迎了出来。 ——云媖离开洞庭那么久,却还是能够深入地渗透插手洞庭龙宫的势力,让身为龙王亲信的龟丞相都投靠于她,这显然不是仅仅靠着远程遥控就能够做到的事。 她有那么大的野心,却甘愿为了维持一个柔弱可欺的假象而在泾阳浪费如此多的时间,自然不是因为她将一切计划都只停留在了空想的层面,全然将希望寄托于外来的助力,而是因为她在洞庭龙宫之中,有一个绝对可靠的盟友或者说代执行龙。 而这个龙,除了洞庭龙后,名义上与洞庭龙君平分洞庭水君之权柄的云媖母亲以外,又还能有谁呢? 第167章 宫殿的大门被合上,妲己隔着门扉远远地听到了玄邮远走几步的声音,还有“恰好”路过近处,被玄邮招待着摆上了酒食的钱塘君大大落落的说话声。 长嫂如母,钱塘君绝不会擅入洞庭龙后的宫殿。而因为脾气暴躁的钱塘君就在这附近饮酒作乐,龙宫之中的侍卫婢女要么会将全部的心思放在服侍这位大爷身上,要么就会小心谨慎地避开此处,更不会当着钱塘君的面对洞庭龙后的宫殿做出什么窥探之举。 “龙后殿下。” 妲己只是几息的观察便对洞庭龙宫中的势力了然于心。于是她嫣然一笑,明艳如皋月牡丹、九天明月。心思手腕如此细腻机巧,也难怪乎会培养出云媖这样一位龙女。如此,她在洞庭龙宫之中的行事,便不会受到太多掣肘。 不过,由此也可以见出,龙族这数万年来,到底曾经埋没了多少族中英才。 “子夫人。” 云笈——她本就不仅仅只是一个洞庭龙王妻子的空洞身份,自然有其名姓——几步走到妲己面前,欲言又止,却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同妲己互相见礼,然后相携着在殿中内室落座。 既未留侍儿,斟茶倒水一事自然得由云笈亲自来做。将一盏清茶推至妲己面前后,云笈方才问出了她从一开始就想问的那个问题。 “夫人,我家媖儿可还好?” 在云媖更小的时候,看出女儿有志凌天,云笈并不是没有想过要她认命。那么多年来,那么多龙女都是这么过来的,做特立独行的那个,总是不如随波逐流来得安稳。 龙族之中形势如何,单看龙子、龙女们的名姓便可知一二。 龙族传自祖龙,以敖姓为尊,取遨游四海、巡视水族之意。族中龙子,不论出自何处龙宫,皆以“敖”为姓。 然而到了龙女身上,却只有四海龙宫嫡出的公主才有资格姓“敖”,其余龙女都只能随母亲姓氏。而若是四海龙宫的公主下降别府,所生龙女也只能指世间万物,如云如柏、如李如杨,以之为姓。 可她的女儿这般乖巧懂事,为了不给父母惹出麻烦,宁愿压抑着性子,却换不来一个平安顺遂的未来。 云笈本以为,洞庭的龙女,只要安安分分地长大,无论如何都不会吃什么苦楚。却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的丈夫会独断专行,非要给云媖定下同泾川龙王二子之间的婚事,将掌上明珠嫁与恶名远扬的跋扈龙子。 北海龙王为了给他女儿一个更好的未来,不仅亲自替他女儿考察未来夫婿的品行相貌,更是不惜厚着脸皮求东海龙王出面,想要让西海龙太子入赘北海,以求个稳妥周全。 云笈知晓丈夫的性格,也明白洞庭龙宫比不得北海。但她不求丈夫给女儿挑一个多么出众的夫郎,却也从未想过自己的夫君会选择将女儿嫁给泾川龙王二子敖济这个有名的浪荡子。 甚至这桩婚事的发生,还不是对方执意求娶,而是丈夫眼巴巴地将女儿送上门去! 除了没有一个西海龙王做亲家以外,洞庭龙宫难道比泾川龙宫差上什么吗?八百里洞庭,又岂逊色泾川分毫?泾川龙宫之中,有什么值得他委屈强逼女儿下嫁? 云笈在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改变洞庭龙君所做的决定后,就准备帮着女儿逃离这一场婚事。但那时,却是云媖反过来劝说她不要因为此事再同父亲发生争吵。 那一刻,云笈甚至一度有一种遭遇了晴天霹雳的感觉。她有一瞬间怀疑是不是自己这些年的教导,生生毁了曾经心高气傲的女儿。 然而女儿眼中不曾黯淡的光彩却告诉她事情并非如她所想的那般,她的女儿有更大的图谋,为此不惜赔上自己的婚姻也无妨。 “母后,若父王并不曾选中敖济作为我的夫君,或许女儿真的会就此放弃了。”女儿的眼眸中闪动的不知是水光还是日影。“但天意如此,女儿想试着搏一搏。” 唯有婚姻能让她名正言顺地离开洞庭龙宫,挣脱开父亲的束缚。而跳出这一片湖泊以后,她能做到什么? 在女儿的眼中,云笈看到了浮云般不定的未来,却也看到了沉沉如一片死水的自己。 于是从那时起,云笈便决定,无论云媖想要做些什么,她都会选择无条件地支持她。 第112章 此番云媖传来消息,终于准备与敖济,也与这泾川、洞庭两处龙宫做个了断。尽管得知云媖争取到了紫府、东海两方势力的助力,但云笈却也还是免不了会忧心自己的女儿。 更何况,这么多年来,云媖始终没有回过洞庭。云笈久不见女儿音容,而云媖以玄邮为中间人递来的消息中,有对自己的关心,也有对溟洲宝肆和未来的谋划,但到提及自身的境遇时,却总是只有一句“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 若当真是一切都好,她与她又何至于同云媖她父亲离心? 所以这回见了自泾川而来的妲己,饶是知道正事要紧,云笈第一个问出口的问题,却还是云媖近来是否都好。 “殿下莫忧,云媖便是为了您也会保重自己。敖济那点小把戏,她又岂会应付不过来?”妲己巧笑嫣然。“更何况,她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是啊,她很快就可以……” 云笈勉强笑了笑,妥帖地收拾了自己的心情,然后望向妲己。 第168章 “我儿所谋之事,多有劳夫人为之奔波。” “我亦没有多做什么。”妲己倒也不居功。“云媖的谋划已甚为周全,我所能做的,也不过是代她跑一跑腿罢了。” 没有紫府、东海的相助,云媖所谋之事亦能成功。所别之处,不过在于事情结束的早晚与日后是否会因此而心生魔障罢了。 想来这也是那日东华帝君会这般轻易松口同意她与敖丙出紫府的原因之一。她不愿再困守一处,想要试着为自己和子受的未来多少做些什么,也为保她一命,给了她和子受未来的帝君出一份力。而肩负着一族希望的敖丙,随着帝君计划的逐步推进,也到了该出来历练一番,看一看他的族人们过去、现在和未来所求、所想的时候。 云媖心有成算,想要做的事又不大不小。他们前去泾川助她,既是锦上添花,又不用担太多的风险。 至于更多的事,自有紫府灵官和东海水族暗中协助。也是她和敖丙一时忘了,他们两个明面上都已经不在了的狐/龙,离开了紫府的庇护,很多时候,也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为他日之大计,有些事他们只能想想,却不能亲自去做。 只是自在长安感业寺中找回了当日朝宫城中那个惑乱商纣的妖妃应有的手段,而不再整日沉湎于过去发生的一切,假装自己不过是海外仙山天生地养下长大的一只单纯无辜的白狐,妲己多少也脑子清醒了一些,想明白了帝君的应允大抵就像是在看稚子蹦跳着说要够到天边的红日,哄孩子一般地答应他们放手去做。 就是不知道,尚没有恢复记忆的敖丙,又是否想透了这一切? 妲己摸了摸缠绕在她手腕上的敖丙似白玉般微凉的龙身,面上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抹极其浅淡的笑意。 惹出那样天大的祸事,她不敢再回到青丘。但在紫府,在东华帝君身上,她却还是感受到了暌违已久的、源自长辈的爱护。 “唉,云媖这孩子……” 云笈有些怅然。她想到女儿谋划的种种,旁的都无所谓,唯独对于钱塘君,她…… “殿下可是在想那位钱塘君?” 云笈哑然,不曾想这位神秘莫测、据说来自紫府东华宫的子夫人会凭着她这半句话便猜到自己在想些什么。 莫不是女儿将她们与钱塘君之间的种种也如数说与了她听?可这样一来,若是紫府中人心生不屑,不愿再依约相助那又该如何是好? “殿下莫忧,我亲自来此,便是受云媖所托,保证钱塘君不插手此事。” 得罪了一位圣人,却还能够安安稳稳地活着已是不易。再被自己最亲近的家人利用,祸乱人间,不说犯下天条会惹来的惩罚,扰乱凡人命数……如今执掌地府的,可也是那位人族圣皇啊。 “可是如此一来——” 云笈有些讶异,面上带了几分踌躇。 在云媖和她最初的计划里,云媖会将她在泾川的遭遇托人递至洞庭龙宫之中。有外人在场,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无论如何洞庭龙君也不能对此事视若罔闻。而她不管怎么样都有知情的资格。再经由她使得其间种种无意间被钱塘君知晓,师出有名,又牵扯进了人族,洞庭龙君哪怕再怎么不高兴,很大可能也还是会对钱塘君的行为坐视不理,任由事情如云媖所希望的那样发展。 而她和云媖则轻巧地被从中摘了出来,一个是实在再也挨不得苦,忍不住像娘家求助;另一个则只是骤闻女儿这些年的遭遇,悲从中来,方才泄露了几分情绪,惹来钱塘君询问。 泾川与洞庭之间消息不通是敖济和洞庭龙君联手所为,由此已经可以看出洞庭龙君的态度。她与云媖实力到底及不上洞庭龙君,纵使得到了洞庭这方水域的所有权,亦不能当即与云媖的父亲彻底翻脸。 为了不先一步惹来父亲的忌惮,云媖和她必须要在这件事中清清白白,可以有小错,却不能让洞庭龙君看出事情是由她们故意推动的。 而传递消息的人选,当然只能选择敖济和洞庭君两龙完全没有考虑过的人族这一渠道。 同时为了保证洞庭君不会干脆杀了传信之人了事,对于这个人也需要花大功夫甄别。一来,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叩开龙宫的门扉,并且在得知龙王家丑后安然而退;二来,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溟洲宝肆在陆上铺展开来是为了寻人,但若是有意引人来此,或是将其间种种内情直言以告,难保不会造成事情败露。 如此,这个人便既要得人间皇朝龙气庇护,又不能历经千帆、漠然世事,而是要有勇有谋,并且常怀一颗仗义而行的侠义心肠。 大唐的官员虽多,但宦海沉浮多年,往往谨慎多疑,有失锐气,不易为云媖所用。似柳毅这般高中进士,有皇朝国运在身,却又偏偏还未入<a href="" target="_blank">官场的年轻人,倒是正好合适。 溟洲宝肆势力虽然在不断扩张,但能用之人中到底还是凡人居多。发现疑似符合要求的人物,都还需要玄邮安排麾下最为得用可信的水族前去辨认,多少费些水磨工夫。而紫府灵官遍布九州,皆是修行之辈,望气之术于他们而言本就是基础中的基础,寻起人来效率自然要比云媖自己手下的势力来得快上许多。 如今得闻云媖已经托人传书,云笈觉得了了一事之余,心情却也有些复杂。 第169章 或许是敖济这个丈夫让女儿对婚姻之事全然没了别的想法,只当是行事谋划中的一种手段。借与敖济的婚姻换来发展自身势力、磨砺实力的时间和自由后,她仍要将第二段婚姻作为攫取权力的代价。 不过既已决定支持女儿的所有选择,云笈也没有做任何劝说,只是等待着那个柳姓书生来此,打破僵持已久的局面。 而这其中,唯一让她心生犹豫和愧疚的,也就只有她丈夫的弟弟,也算是受她照顾着长大的钱塘君了。 但小叔子与女儿之间,她只能选择后者。 只是如今,竟还有两全的余地吗? “泾川龙王已死,若是洞庭君想要带走他的女儿,泾川之中本就没有龙能够拦得住。” 云笈对于妲己的这句话没有任何反应。毕竟哪怕泾川龙王未死,既然理亏的是敖济,若是洞庭龙君不考虑太多,即便泾川和洞庭两脉龙族彻底决裂,难道他还带不回自己的女儿? 说一万道一千,不过是洞庭君不愿意罢了。 “西海龙王那边,有敖广陛下负责牵制。更何况,他未必会管敖济内宅之事。” 只要不伤敖济性命,不过是小辈们之间的分分合合,闹出些不愉快,真当西海龙王会放在心上吗? “所以我们只需拦住钱塘君,不让他冲动行事,同时说动我们的洞庭龙君陛下,让他‘纡尊降贵’,亲自出手便可。” “夫人可是已有定计?” 云笈有几分急切地问道。 妲己将杯中茶水泼至半空,以手代笔,以水为墨,写下了几个字。 “如此……当真可行?” 云笈有些迟疑,但终究决定相信自己的女儿和这位紫府而来的子夫人。 “我明白了。”云笈缓慢而郑重地点头,而后轻轻摇了摇内室所悬挂的金铃。 在外面侍奉钱塘君的玄邮听到声音,眼神闪了闪,冲着钱塘君露出了谄媚的笑容。 “钱塘君,龙后殿下有召,老臣就先行告退了。” “既是大嫂找你,你还不快去。” 钱塘君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连另一只手握着的酒壶都不曾放下,而是仰头又饮了一大口。 玄邮躬身倒退着出了亭子,而后才往云笈所在的宫殿而去。背后,还传来了钱塘君含糊的声音,“磨磨蹭蹭地,龟族就是不利索”。 玄邮微微一笑,并不曾因为钱塘君的态度而有半分委屈恼火之意。他只是维持着身为龟族该有的速度,脑海中有一瞬间掠过某个念头。 ——说起来,今日的钱塘君倒是难得的有耐心,没有半路就嫌弃酒不好喝,东西不好吃,龙宫的侍女们所排的舞蹈不够好看,而是让龙后殿下顺利地和那位夫人谈完了话。 第113章 见玄邮应召离开,自有见机的宫人上前来,接过钱塘君手中酒壶,继续为他斟酒。 其他龙宫侍者见这水族有几分眼生的模样,又是羡慕又是畏惧,暗地里定也要碎嘴几句说他不知死活。 不过钱塘君对此倒是习以为常。 纵使他以戴罪之身困居于洞庭湖中,但他毕竟仍是一方龙君。身上钱塘君的名号尚在,又是洞庭龙王的亲弟弟,洞庭龙宫之中的水族畏他脾性,惧他易怒,却也万不敢稍稍轻慢于他。 至于新被选进龙宫中的那些……他那位阿兄身边凑不上去,想在他身上博一场前程的自然不在少数。 钱塘君的视线飘渺,像是在看不远处的歌舞,又仿佛神游天外,直至缓缓流淌而下的酒液折射的波光吸引了他一瞬的注意力。 不过这点异色并未落入任何水族的眼中,只有钱塘君沉凝的声音悄无声息地响在那位凑上来的水族耳畔。 “吾会依计行事,配合紫府行动。你且转告帝君,无论如何……万请保下我兄长性命。” 天庭刀锋锐利,直指异族。也只有他那位兄长,还以为自己能以龙族之身攀附天庭,身登神位。 若那日当真阻止了人皇成圣倒也就罢了,如今…… 钱塘君看了一眼杯中字迹已尽数隐去的酒水,仰头一口饮下,随手便将杯盏掷于地上。 “什么破酒?” 宫人在背后隐约传来的嗤笑声中仓皇一礼,然后勉强稳住自己的仪态,竭力缩小存在感地持着已经倒空的酒壶躬身退了下去。 玉制酒盏碎裂开来的声音惊动了不远处正在起舞的龙宫侍女,她们下意识地望向钱塘君所在的亭中,却听到了钱塘君含着醉意的声音。 “谁让你们停了?继续跳啊。” 无人敢于应声,只连忙集中注意力,调整因为前一秒的分心而有几分凌乱的阵型。 可说出这句话的钱塘君却又摆出了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直接踩过破碎于地的杯盏,将之碾成齑粉,而后晃荡着大袖,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乐师和舞女们均面面相觑,但钱塘君有言在先,他们也不敢当即停下来,只能对着一桌的杯盘狼藉继续奏乐歌舞。 连先前偷偷以眼神交流,嘲笑着那位新来水族不知好歹的其他侍者们也不敢轻易跟上去,垂袖立于原地,假装自己都是不会挪动的珊瑚。 “喂,你听说了吗?” “你是说——” 近日来,侍奉于洞庭龙宫的水族之间似乎有了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它流传于龙宫的侍卫宫人之中,以隐晦的方式传播,没有一个水族敢轻易将这个秘密公然说出口。 第170章 而等到龙宫的主人终于从最信重的龟丞相踌躇的口中得知这个秘密时,他却是又惊又喜,还带着几分被隐瞒的怒意,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就直接来到了龙后的宫中。 “夫人,你那位暂住宫中的故友——” “陛下也听说了?”云笈露出了轻薄如烟的忧愁神情,她扯着手中锦帕,“也不知是哪个碎嘴的宫人听到了,将此事传了出去。” “这么说,事情是真的?”洞庭君眼中掠过一抹神光,“那位姑娘,当真是那位的门下?” 洞庭君以手指天,换来云笈轻轻地一点头。 “子苏低调前来,本不欲暴露身份,如今……陛下,这可如何是好?” 云笈眉心微蹙。千百年来,在洞庭龙君面前她都是这样柔弱的性子。这固然显得有几分小家子气,不符合一方水域龙后的身份,却正投了洞庭君所好,满足了他心底无边膨胀的欲望。 “夫人莫忧,待本君整饬一番宫人,他们自不敢再妄加议论。”洞庭君眼神闪了闪,对于云笈这样的姿态甚是满意。原本携怒而来的他此时心中怒气倒是褪去,反而亲密地倚着云笈坐下。“只是不是本君不信夫人,那位自封神之后闭宫不出,遣散了门下大多数弟子,除了华山那一位手持宝莲灯,堂而皇之地以门人身份行走三界,再不曾听闻有其他门人弟子出世。夫人这位故友的身份,当真可信?” “我知陛下所想。”云笈温顺地靠在洞庭君的臂膀中,似在回忆她与子苏的相识。“子苏是我未出阁前便结识的好友。她并非水族,亦非人族。当年为了寻一颗避水珠误闯了父君的龙宫,这才同我相识。” “避水珠于我等龙族称不上贵重,知她所求,我便开了府库,赠了她一枚。而子苏亦非忘恩负义之辈,言谈间又与我几多相合。只是她性子不羁,不欲长居龙宫。不过知道我平日里在宫中无聊,游历天下之余便也会时不时地来寻我闲话,将自己在外闯荡的经历说与我听。 “在娲皇门下学了几分本事,后来又为圣人做事,这些都是当年她自己告诉我的。 “虽然自封神以后我与她已数千年不曾相见,但我并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旁人布局如此久远来谋算的。” 洞庭君听罢,对于子苏的身份已是信了八分。确实如云笈所言,她一条小龙身上,又哪里有什么值得编一个同圣人扯上关系的谎话、耗费如此之久的时间来算计的东西? “那她可曾有言,此番到访洞庭所为何事?” “她只说封神之后闭关许久,出来走走,见见故友。若非我同她聊起当年旧事,也不会引得此时宫中暗潮汹涌。”云笈眼中有几分懊悔。“陛下,圣人避世已久,子苏的身份若是暴露,难免惹来麻烦。她视我为友,数千年都不曾忘却当日的那一点情谊,你我也该替她遮掩一番,万不能让她在洞庭之中出事才是。” “夫人且安心,在洞庭之中,还没有谁敢越过本王多言。”洞庭君虽信了子苏的身份,但却对云笈口中她只是无事出门访友的说法不屑一顾。 他这位夫人,性子宽和,所以治下不严。再加上龙宫之中还有他那个行事肆意妄为、百无禁忌的弟弟,才让龙宫之中大多数水族都显得不如他身边那些规矩。 但那位子苏姑娘,若当真不想透露自己娲皇门人的身份,他不信此事会在私下里传得沸沸扬扬。 更何况,当年女娲遣散门下弟子,想必有过禁令。那位华山三圣母也只敢称侥幸得女娲娘娘指点,又蒙娲皇圣恩,赐下宝莲灯,而不敢直言自己是娲皇门人。这位子苏姑娘敢同云笈旧事重提,即便是私下里,也足可见她同圣人之间的联系。 至于她为什么不用些手段阻止宫人的背后议论?直白上门告知总显得不够尊贵,她孤身前来,想要自抬身价,难免要使些手段。 只是若子苏真的是女娲门下……就不知她刻意引起自己的好奇心,让他探究她的身份,到底是为了什么了。 “我竟不知,你何时说动了钱塘君?”通天接过东华随手递来的信笺,扫了一眼,忍不住挑了挑眉。 “前事如此,龙族之事便不能全然指望敖广。” 洞庭龙君打乱了他对于嬴政的计划,使得天道与昊天有机可乘,东华又岂会仅仅找上东海龙王质问此事?嬴政成圣后,他居于蜀地养伤,闲时便觅得一个机会,亲自去见了钱塘君一面。 对手既然是天道,本就该再慎重也不为过。当日一念之差,致使大秦江山倾覆,他又如何敢不吸取教训,轻忽棋局上的任意一颗棋子? 更何况…… 龙族蛰伏日久,无论敖广有多少不甘,心气上到底都弱了几分。不然,他们也不至于将全族的希望寄托在一条还不知要多久才能长成的小龙身上。 敖广如他所愿将敖丙送至紫府,有龙族未来帝君在手,东华自然也不惮于帮龙族完成一场革新,赋予曾经翱翔于九天、盘踞四海的龙族全新的模样。 “怪不得那日云媖求到你门下,你会将事情透露给妲己和敖丙。” 一条小龙固然无关紧要,但云梦却是实打实的洞天福地,在龙族占据的各方水域中,是仅次于四海的重要位置。 云媖纵使身为洞庭龙女,即便事成,势单力孤的她也未必能够全权掌握洞庭,反而会惹来各方觊觎。即便是身为东海龙王的敖广也不可能无时无刻地关注着洞庭的境况,襄助云媖。但若是钱塘君选择站在她那一边就不一样了。洞庭君在各方水君中能有如此地位,其中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不正是他有一个动辄“发疯”的弟弟吗? 第171章 “不过,钱塘君竟真的会愿意谋算洞庭君吗?” 通天弹了弹这一纸信笺,唯一的要求,竟只是保住洞庭君的性命? “他既重情重义,便不会拒绝。” 于钱塘君而言,权势又如何比得上洞庭君的性命重要?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兄长被野心吞没,走向灭亡。 况且,洞庭君固然是他最为亲近的兄长,但洞庭龙后却也是他的长嫂。钱塘君尚且年幼之时,与其说他是被洞庭君一手带大的,倒不如说是他的嫂嫂。 长嫂如母,钱塘君对于云笈、云媖的感情,可不比对洞庭君来得浅。 因为洞庭君是他敬重的兄长,所以钱塘君甘愿做他手中的一把刀,明知这背后有利用也依然甘之如饴。那么,同样的,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三条龙立场不一之时,他也就能够“背叛”洞庭君,选择一条可以使所有亲人都安全无虞的道路。 咕咕咕果然会变成习惯的[捂脸]一眨眼就一个多月过去了orz 其实本来只是想歇两天,调整一下状态。后来想请假出去玩又撞上疫情没去成就整个人咸鱼了。 这一次!终于!为了安利《杨戬》爬上来更新了【虽然离一刷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星期,并且二刷了一遍x拖延症真的没救了。但是还是要说,二哥真的好帅,剧情也没有网上评价的那么糟糕,推荐大家去看呜呜呜呜。纸片人果然yyds! 以及既然恢复了更新,会努力保持稳定,争取回到前一百章的状态的。 第114章 洞庭龙王不明白,事情怎么会突然间变成了这样。 明明几日前,他还在畅想着自己把握住了这一场从天而降的机遇,搭上女娲娘娘的东风,在未来即将重启的大劫中获得好处,封神登真,一朝取代已经垂垂老矣、失去锐气的四海龙王成为龙族新的领袖,带领全族谋求更广阔的天地。可是转眼间……转眼间,他竟然连原本属于自己的洞庭龙君之位都失去了。 曾经给予他各种暗示的天庭半点也不曾顾及当初他为天庭所冒的巨大风险。天旨降下,当初含笑暗示他玉帝意思的天奴今番却是一副趾高气昂、翻脸不认龙的模样。他就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也不曾与他有过任何私下里的交情一般,高高在上地对着他宣读完了圣旨。然后,洞庭龙君的位置便再也不属于他,而是被玉帝封给了他女儿的夫婿,一个一无是处,在此之前甚至连修道者都不是的凡人。 龙族不禁与凡人通婚,一旦缔结婚约,鸾凤相交,凡人便可与龙族共享生命寿数。 于是这个凡人就此一步登天,原本只不过是一个落第书生,只因为娶了他的女儿,就可以连一方水君的神位也轻而易举地到手。 而且,这个水君之位,还是生生从他手里抢过去的! “年事已高,疏于政务”。洞庭龙君目眦欲裂,他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一位龙族龙王是以这样的理由退位的! 洞庭龙王——不,既然已经失去了龙王的身份,或许就应该从此以其本名来称呼于他——敖九江从来都将洞庭水域视作自己的所有物,即便野心让他不甘于只做洞庭龙王,却也从来没有想过将八百里洞庭拱手让人的一天。 可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女儿云媖羞涩又欢喜地抱住了那个点头应允了婚事后双喜临门的凡人;那位子苏姑娘揽着正在抹眼泪的夫人云笈,低声宽慰;弟弟敖浙则大马金刀地坐在一边,丝毫没有半点为他愤怒,甚至冲动出手暴打天奴,替他向天庭讨个公道的意思。 他连怒斥那个凡人狼子野心都没有! “阿浙——” 敖九江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敖浙一巴掌拍在了肩脊上。 “阿兄,今日侄女脱离苦海、得遇良人,你也可以卸下重任、后继有人,当真是我洞庭的喜事啊,当浮一大白!当浮一大白!哈哈哈,快来人,上酒来!” “阿浙……” “柳郎,我叔父就是这样的性格,你莫要见怪,他只是为你我高兴而已。” “阿苏,让你见笑了。” “无妨,钱塘君真性情。” 然后,洞庭龙宫之中便开始了大摆筵席,来庆贺……哈?庆贺洞庭龙宫换了一位新主人? 即使再怎么被眼看着就要到手的利益冲昏了头脑,到了此时此刻,敖九江也该清醒过来,明白自己是被人算计了。 可是算计他的都是谁? 敖九江冷笑着看了一圈在自己身边装傻充愣的所有人。 他的弟弟、他的妻子、他的女儿……他唯三的亲龙,竟然联起手来伙同外人给他下套,就为了将他的洞庭龙君之位交给一个凡人。这可真是……可真是……够狠的啊…… 这么些年,他难道有亏待过他们分毫吗? 龙宫开宴,作为所有人的尊长,敖九江自然仍坐在上首。然而他却觉得,现在他所坐的这个位置,简直是在嘲笑他这么多年的天真和愚蠢。 所以是什么,又是谁说动了他们? 敖九江阴沉着脸坐在那里,也不举箸,只冷笑着看了许久。然后端起一杯冷酒,一饮而尽。 一直提防着洞庭龙君当场发作的云媖松了一口气,同母亲对视一眼,继续围在在场唯一不知情的书生身边,做出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而敖浙其实并没有像他嫂嫂和侄女那样忧心兄长的反应。他知道阿兄早就习惯了将一切需要诉诸武力的事交由他来做,即使骤然逢变,也很难一下子把心态调整过来。 第172章 “冲动”的只会是钱塘君,而不是洞庭龙君。 原本如臂指使的“武器”突然背叛了主人,即使作为主人的他并不曾真的弱势到毫无反抗之力,却也会因为不习惯,而选择暂时蛰伏。 但是敖浙也没有办法向往常一样,让自己沉迷于眼前的美酒佳肴、珠歌翠舞。 他看着兄长的侧脸,看着他绷紧了身上每一寸肌肉,高傲地正视前方而不愿意看他哪怕一眼。即使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敖浙却仍是感到歉疚和酸涩。 而他知道,从做下选择的那一刻起,他就要长久地直面自己的“背叛”。嫂嫂和云媖短期内没有完全压制兄长的能力,能够困住阿兄的,只有他。 只有他啊…… 敖浙看着敖九江猛灌下一口冷酒的模样,自嘲地笑了笑,同样端起面前的酒盏,仰头一口饮下。但是龙宫的侍者都明白,自今日起,洞庭龙宫便已经变天了。没有水族敢轻易凑到老龙王身边,生怕触了他的眉头,于是敖九江面前酒盏中的酒水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变冷。然而也没有水族敢慢待钱塘君分毫,所以敖浙入喉的酒,仍是恰到好处的温热。 ——世态炎凉,不过如是。 “貂儿,来。” 生洲天气安和,芝草常生,地无寒暑,安养万物,向来不缺天生地养的灵兽。难得孤身出行的东华席地屈膝而坐,冲不远处窥探他的小貂招了招手。 那貂儿生得神俊异常,听得他招呼,自乱石间轻巧地跳跃而来,长长的尾巴在几块巨石间一晃而过,只留下一道白影。 不过瞬息,这只小貂已经悄然无声地伏在了东华身侧的草地上。只见它似是试探地探出鼻尖轻嗅了嗅,矜持地绕着东华走了两步,而后才轻轻一跃,轻盈地落在他的膝头。 大大的尾巴懒洋洋地垂在身后,只偶尔摆上一摆,带倒了一小片青草。 不过无论是自乱石间穿过,还是长尾划过草丛,都没有令这只小貂白中隐现金紫的毛发粘上一点污渍。 “帝君今日怎么孤身前来?” 那貂开口,竟是一个清朗的男声。 “你在峨眉养了三个‘酒疯子’,你家师叔祖可没少往那儿跑。” 东华含笑横了卧在他膝上的杨戬一眼。这人上天前深怕他养在家中的那只猴子在峨眉山枯坐无聊,指不定哪天就带着猴子猴孙们搬家回了花果山,便送了一封信到紫府,邀在旁人眼中轻易难被觅到踪迹的通天闲暇时常去川蜀游玩。 通天本就喜欢那猴子,去峨眉山一看,山上除了群猴子以外还有被自家徒弟在峨眉堵了个正着,成日里一脸苦相实则暗带窃喜的菩提祖师。再加上憨厚耿直,逗起来格外有趣的大羿。他可不得天天搬空紫府的酒库,带上好酒去峨眉“玩”得开心吗? 顺手选了花狐貂模样变幻出来来见东华帝君的杨戬想了想惯是会欣赏美酒的猴儿,被那群花果山的猴子们哄得找不着北的菩提祖师,还有不知已经多少年没找人拼过酒了的大哥……这三个人加上师叔祖,嗯,倒是正好凑一桌酒友。 对酒当歌,醉而论道,偶尔比划一番身手,还有满山活蹦乱跳的猴子猴孙……想来猴子和大哥这些年替他守着蜀地,应当也不会觉得无聊了。 “洞庭的那道旨意,天上可有人起疑?” 天庭的圣旨能够来得那么及时,其中自然多有赖于杨戬从中活动。 妲己圣人门下的身份不过是用来吸引洞庭龙君注意力的幌子,钱塘君既然已经与紫府达成了合作的协议,又哪里需要她特意去龙宫替云媖稳住他,不让钱塘君被洞庭龙君利用? 不过妲己将话说得九分真、一分假,倒是全然取信了洞庭龙君。 若非圣人门下,如何能够得知西游大劫乃天庭、灵山的共同谋划,并且最终未能成型?又怎么能够窥破天机,知晓天地劫数已经酝酿,纵使天庭、灵山在西游一事上功亏一篑,但新的变故仍会很快到来? 既然笃信了这一点,那么洞庭龙君自然也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圣人门下出现在龙宫,意味着龙族仍会被牵扯进新一次的大劫中。 毕竟妲己含糊其辞的言语也并非虚假,在知情人眼中,曾经祸乱商纣的妖狐亦是圣人的棋子。不过是比不上门徒那么珍贵,所以可以随手弃之罢了。 自以为窥见了天大机缘,那么该如何做只要想想封神之时发生的一切便有了答案。 女娲娘娘以造人之大功德成圣,除了当日出手庇护金乌十太子和助转世重生的伏羲立道成圣,她登临圣位后的几次出手,都与天道的意志是一致的。她是几位圣人中难得没有任何立场偏向,也不曾传下道统的存在。所以她的一举一动,往往都可以代表天道的意思。 而在洪荒大地之上,与天道站在一边,在洞庭龙君看来,才是最能够获得长久胜利和利益的选择。 同样是离圣人只差一个机会的准圣,三皇合一可称圣人,却仍比不上昊天玉帝志得意满、三界称尊,不正是因为在道祖鸿钧与天道发生抵牾后,玉帝才是天道重新选择、扶持的代言人吗? 所以只要妲己稍稍表露出一点对四海龙王的不屑乃至恶意,洞庭龙君便迫不及待地摆出架势,以独女多年受辱为由,强行带着龙宫的虾兵蟹将从失去了泾川龙王的泾河中抢回了女儿,昭告天下自此洞庭龙宫与泾川、西海再无姻亲关系。 第173章 他甚至半点都不觉得女娲门人会对四海龙王有恶意是什么奇怪的事。 想来那时的洞庭龙君大抵还有几分扬眉吐气之感,觉得当初训斥他不该与天庭勾结的东海龙王还有永远和东海龙王站在一个立场的其他三位龙王和自己比起来果然是老糊涂了。放着天道这么一个金大腿不选,偏偏要与那个空有虚名的东华紫府少阳帝君勾勾搭搭,谋划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就算当初他们成功让天地间多了一位圣人又有什么用呢? 那位圣人自成圣以后,长居骊山,闭门不出,除了人族的生死存亡大事外旁的一概不管。他们为他筹谋再多,也不过是为他人白做嫁衣罢了。反倒因为违逆天意,惹来天道生厌。下一场大劫,天道若是当真打算先拿龙族开刀,也是四海龙王给龙族惹来的祸事! 东方朔《海内十洲记》:“天气安和,芝草常生。地无寒暑,安养万物。” 第115章 “王母只当我为她铺垫造势。一个无力掌控龙宫的凡人,洞庭水君之位日后自然该由龙女能者居之。” 就像在王母心中她与玉帝之间的关系一般,妻强夫弱,自该有人退位让贤。 杨戬在天庭行事,虽称得上游刃有余,却并不算喜欢。因此此时提起来,颇有几分意兴阑珊的味道。 “而玉帝不论有没有看破,对于洞庭水君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人族都是乐见其成的。”昊天的心思愈发难猜,但无论如何,这么些年来杨戬行事顺利,确实都有赖于他的纵容和默许。“至于天庭的其他神仙……” 大抵是这些年他扮演一个得势不饶人的司法天神扮演得颇为到位,有声有色,半点都不曾愧对自己“戏神”的神职。是以尚不待他有什么动作,天庭上下便已经绘声绘色地传起了多年前洞庭龙王是怎么得罪于他,而他又是怎么一朝寻到机会,小人得志,便将昔年旧怨报复回去的小道消息。 杨戬虽未将这句话说出口,但是借着紫府灵官们收集的讯报,东华也能将天庭其他神仙的反应猜个八九不离十。 “你又何必如此自毁声誉?” 他叹息一声,这也是东华今番约杨戬一见的一个重要原因。当年封神一战,通天什么都没有主动做过,被推着走到诛仙阵前兄弟相残,万仙阵下一败涂地,却仍是落得个狂悖无道的评语。如今杨戬欺上瞒下,在天庭众神看来便是什么都做了,他日又如何能够全身而退? “当日上天前,你可应过我与你师叔祖,要顾惜己身。” “杨戬不会忘。”杨戬所化的小兽忍不住抖了抖两肋生出的飞翼,沉声道。“这些年我许多行事,其实算不上周密。不过依仗王母轻信身边人,亦不屑于看人间这点小事,才大胆妄为罢了。信我者无需多言,自会明白杨戬为人。至于其他人云亦云之辈,他们如何评说,又与我何干?” “清源,你心中有数便好。” 东华挠了挠小兽的下颌,心中其实并不如杨戬这般乐观。但……那又如何呢?到底他们这些老家伙还在,难道还怕护不住自家一个小辈?他几次相劝清源,也不过是不想他学他们一样以身做局,日后神伤。 然后东华踌躇了片刻,方才开口,提起今次寻杨戬来见的另一件要事。 “当日你来寻我,要我为你算上天的契机。彼时天机晦涩,我只得一点明光,道上天一事应在那孙悟空身上,要你借势妖怪作乱,相助西游。”论天机策算之术,东华帝君的一点明光,已经胜过世间无数修道者。 然而前时他兴之所至,借着当日天势,再观周天,却得到了更多的东西。 “如今大劫即将成型,新的劫数,开局怕是应在……” “婵娘身上,对吗?” 杨戬细长的身子团成一团,低声道。 东华耸然一惊,“你知道?” “前时我去华山看望婵娘,然而愈是接近华山,愈感到心头不安。”杨戬微微阖眸,“帝君可曾算到,婵娘身上,究竟有什么能引动天地大劫的?” 东华默然不语。 杨戬伏下身子,没有再问。是了,天数从来难测,即便是东华帝君,曾经伴生河图洛书的妖皇帝俊,能够算出劫数应在婵娘身上,已是不易,又如何能够强求更多? 然而东华抱着貂儿站起身,幽幽叹了一口气,却是出乎杨戬意料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这一次,天象显现,像是故意要将未来告知于我。大抵是因为你欲动旧天条,为天地肃清秩序,本就合了天道之意。” 所以杨戬能够感应到征兆,或许也是天道有意为之。 “天道讲究因果,旧天条因何而起,便要以何而终。” 昔年天条出世,有瑶姬长公主思凡下界,玉帝施以雷霆之罚,如此,方才奠定了新生的天条在三界之中不可动摇、令神人生畏的地位。 如今…… 杨戬所化的小貂身子一僵,连尾巴都僵直在那里,过了好久才慢慢垂落下来。 他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还是杨婵尚跟着他在金霞洞的时候。 在他刚抱着年幼的婵娘回金霞洞时,他和师父两个人着实手忙脚乱了好些时日。其实起初,他本来是想要将婵娘托付给大鵹、少鵹两位姐姐照顾的。毕竟玉虚昆仑乃修道之地,并没有仙侍小童的排场。婵娘年纪那么小,又是个女娃娃,让他和师父两人来抚养,饶是做什么事都成竹在胸的杨戬也没有太大把握。 第174章 但或许是听明白了她母亲的意思,明明连眼睛都刚刚能够睁开的婵娘却可以一直拽着他的袖口不放。直到他将她带到了金霞洞的洞府中,哄了良久,方才像是确定了这里是新的“家”一般,勉强松开手。 于是他也只能磕磕绊绊地学着照顾小孩子,连带着他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师父玉鼎真人有时候也不得不撸起袖子,替他带孩子。 好在婵娘自小就乖巧,除了刚到金霞洞那段时间被他和师父弄哭了几次,平日里总是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他们乐呵呵地笑。 后来婵娘年岁渐大,也慢慢晓事了。有一日大抵是在玉虚昆仑不知谁那里听来了他母亲的旧事,突然哇哇大哭地跑回金霞洞来,一把抱住他,抽噎着对他说她这辈子都不会嫁人,会一辈子陪着哥哥不分开,让他不要难过,不要哭。 那时他也有一瞬地哑然,旋即变成了某种暖心又哭笑不得的情绪。 现在到底是谁在哭啊?小美人都要变成大花猫了……一时嘴贱说出了口,于是不得不哄着妹妹赔了半天的好话,倒也让他锻炼出了一身哄女孩子的好技术。 而原本那时候心下想着金霞洞没有其他女孩子,不适合婵娘继续生活,要为她另觅个去处的想法也暂时搁置了。 反正教妹妹又怎么不是教呢?他杨戬的妹妹,便是在金霞洞养她一辈子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而他也知道,那时候师父玉鼎真人虽露出了一脸嫌弃的模样,但看着一手带大的婵娘说出这样一段话,师父也是替他感到欣慰和熨帖的。 如今,也到了婵娘许人的时候了吗? 就不知,她会看中怎样的青年才俊? 以杨戬私心想来,他是希望杨婵在天条改了以后再嫁人的。毕竟如今无人知晓婵娘的真正身份,到时候论起天条来,总有一番波折。 但妹妹若是有了一番好姻缘,他也愿意背上她,亲自送她出嫁。总不能为了旁的事,耽误了婵娘的良缘吧。 总归是他杨戬的妹妹,他也已经不是当年束手无策的少年了,谁难道还真能拿婵娘怎么办吗? 只是,既然已经到了这样的时候…… “琬姨可有醒来的迹象?” 东华摇了摇头,“大抵还要四五百年。” 论起来,东海龙三太子敖丙倒不是东华收留的第一条龙了。当年杨戬带着敖琬找上他时,东华亦是来者不拒地留下了敖琬。如今这条来自北海的白龙正沉睡在紫府之下,经由紫府偌大灵气滋养,来弥补她失去龙珠所受的重创。 而也正是她沉睡时不经意散发的龙威,反过来滋养了紫府水榭中养着的那一池锦鲤,才让它们中有鱼早早地有了化龙的迹象。 褒珎、褒瑨大概在踏足紫府时便有所察觉,只有敖丙那条小龙,傻乎乎地以为他在紫府水域穿行时的熟悉感源自他一醒来就一直生活在这里,而没有想到紫府之下,还藏着他的另一位同族。 “不过四五百年对于天道而言,也是转瞬。” 所以敖琬未必赶不上下一场大劫兴起的时间,也未必不能参加她女儿的婚礼。 杨戬心下仍有不安,但只是思凡而已,即便应在婵娘身上,照理来说也应该并不会有什么大事。 这一次他相助洞庭龙女,也曾看过她选中的那个凡人。纵使在凡间的价值观中,一个落第书生算不上功成名就。但柳毅能够急人之困,不避艰险,不负重托,甚至在钱塘君一开始提起婚事时,不欲挟恩图报,坚辞不受。直到洞庭龙女出面,直诉爱慕之情,方才将自己的心事也和盘托出,缔结婚约。有如此品性,又如何不能与龙女相配? 杨戬暗自忖度着,在他看来,他的妹妹自然配再出色的人物也不为过。但若是妹妹喜欢,他悄悄地去看那人,也不能随随便便吓着人家。比照着柳毅的标准就行,若是能再出众一些,比如像他父亲那般,那当然是更好不过的了。 如此,即便那时琬姨尚还没有醒来,日后他对琬姨也能有个交代。 “我心中有数了,多谢帝君告知。” 还有几百年还是几千年?杨戬想,他总是能做好准备,看他未来的妹夫究竟是怎样一般人物的。 公元683年,即永淳二年,李治驾崩,临终遗诏禅位皇后武氏。朝中诸臣不满,议当拱立太子李弘为帝。时天现异象,凰鸟高飞,以女主当立。长安血流三日,终以尊高宗遗诏为先,上尊号曰圣神皇帝,仍以李弘为皇嗣。 公元690年,即载初七年,官民共申,请改国号为周。同年,群臣上奏。帝许,于九月九日登则天门楼,大赦天下,改唐为周,改元天授。欲赐太子李弘武姓,弘坚辞。 公元691年,即天授元年,有臣以“太子非国姓”为由,请废太子,附和者众。帝不语。同年七月,召寡居府中的太平公主入宫久居,赐姓武氏。 公元698年,即圣历元年,废太子弘,加封太平公主为镇国太平公主。同年除夕,以思念长孙为由,留李弘嫡长子于宫中。 “他们母子二人情谊深厚,事情倒是不曾发展到你我之前所设想过的那个最坏的结局。” 群臣几次废立太子的请求,不过是出于各自的立场和对上意的揣度罢了。 有人觉得开天辟地的第一位女皇,既然毫不掩饰她的野心,不惜将长安杀到血流长河也要从她的丈夫、她的儿子手中抢过这个皇位,就定然也是希望她的武周能够长长久久地传承下去的。 第175章 如此一来,一个从始至终都不肯改为武姓的太子,自然是女皇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他们甘愿做皇帝手中的那一把刀,以李弘为踏板,来谋一个前程,谋一份青眼。 而另一些人,则是一心想着李唐的正统,而不曾考虑过始终沉默不语,除了坚辞不受武姓外,实际上并没有反对过母亲任何举动的李弘心中到底是怎样的挣扎和为难。他们只一心想着要借助这位再名正言顺不过了的皇太子,来推翻他母亲的统治。 好在,李弘仁孝,而武则天始终对这个长子怀有一分慈母之心。 太平公主与薛绍的儿子仍然姓薛。而她自被则天皇帝接入宫中后,便对外表露出了不愿再嫁的意思。想来太平公主也是心知肚明,想要如她的母亲一样力压群臣于她而言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但母亲是她的目标,她希望能够用余生所有的精力去达成她母亲曾经做到过的事。 而那个被养在宫中,由武则天亲口承认了的皇长孙则是她母亲留给太平公主的助力与考验。是武周还是李唐对于原本姓李,是正儿八经李唐皇族的太平公主来说,差别实际上并不如对她母亲来说的那么大。 但若是日后这个孩子能够姓“武”,便证明了太平公主亦不曾输于她的母亲。 而若是日后太平公主迫于宗族和群臣,仍保留了这个孩子的李姓,那么即便他日重新改武周为李唐,名义上养在了她膝下的孩子,便能够保她全身而退。 至于太平公主的好哥哥,那位占尽了正统之名却因为母亲的野心而错失帝位的太子李弘,则会为了他与太平公主之间的血缘亲情和那个孩子,相助于她,而不是站在太平对面,成为她的对手,就像是这么些年,他对着母亲一样。 “动之以情,诱之以利。李弘犹豫的,无非是既不愿伤害母亲,又不愿愧对父亲。李唐和武周,他没有觉得哪个就一定是理所当然,方才能够被武则天说服。” 安宁公主的死,李治的多情与滥情,还有李治临终前对李弘不经意间表露出来的恶意和武则天从始至终对他的维护……武则天手中的筹码足够多,李弘又是这样柔软又纯粹的性格,自然能够被最疼爱他的阿娘所说服,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甚至于愿意相助太平。 最后那部分是作者君贫瘠的智商能想出来的最圆满的结局了呜呜呜呜就是想给则天大大圆梦,至少她活着的时候不用妥协。 第116章 “帝君,此事当如何处理?” 东华和通天立于华山上空,身后则立着负责华山一带情报的紫府灵官。 本来按照紫府规矩,灵官们发现各自辖下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异事,便会书撰成文传至紫府,令东华可以身居府中而知天下事。 只是这一回灵官发现的事过于微妙,他不敢将之落于纸笔,唯恐消息泄露,只能以次高级别的密令传讯府中,看是否需要他亲身回去汇报。 不过,便是灵官本人也没有想到接到消息的东华帝君会亲出紫府,第一时间来此一探究竟。 不比修为不足,只能以蛛丝马迹推测事情发生的灵官,东华自当日一念悟道,于世间道上便一日千里,又是斩道重修之身,心魔堪破后,如今修为早已恢复至了准圣境界,自然不会被杨婵道场所分割出的那一片小天地和杨戬为其布下的阵势遮蔽视线。 离那日他同清源谈起大劫之事堪堪不过过去了三百四十七年,当采碧向他汇报华山有异时,东华如何能不亲自前来一探? 他本想着劫数起于杨婵,倒未必全然是坏事。毕竟如此一来,一旦大劫将起,第一个得到消息的自然会是清源。却不曾想到,清源好心为他妹妹布下的阵法,竟反过来被用于欺瞒于他。 也是清源在天上事务繁忙,已有好些时日不曾前来华山探望,才使得杨婵能将这个秘密一瞒就是人间近一年。 东华看着华岳三圣母道场中身怀有孕的神女和亲密揽着她的凡人,几乎都要冷笑出声,连通天的脸色也不甚好看。 说到底杨戬才是他的徒孙,是玄门的清源妙道真君,杨婵哪怕是清源的妹妹又如何?做出这等事来,她可曾想过她将她兄长置于了何地? 有司法天神的威名笼罩,华山附近的山神土地根本不敢窥伺杨婵的行踪,若不是紫府灵官发现三圣母宫中的侍女竟然偷偷下山采买婴儿用品,等他们得到消息的时候,清源怕是连侄儿都要有了。 如今…… 东华面沉如水,却到底没有做什么。杀了这个凡人自然可以,即便天规森严,昊天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凡人的性命管到他头上来。 但杀了他又能怎么样呢?更何况,杨婵到底是清源的妹妹。 “走草头神的路子,将消息递到天上去。” 他不但不能做什么,在杨戬做出决定前,还要继续替杨婵遮掩。 东华看着那个凡人的面相,心中略算了算,念出了一个时辰。 “这是那个凡人的生辰八字,让草头神转告清源,下凡之前,先去和合仙宫看一眼姻缘。” “你是说……” 通天对于三圣母宫中的你侬我侬没有半点兴趣,听到东华的暗示,更是觉得全然扫兴。 大劫将起于杨婵思凡,却不代表一切注定。 昔年龙吉情劫系于凡人,但天道将洪锦送到她面前,她也守心抱念,不曾有半点情爱之思。阵前擒将,只差一步便要洪锦人头落地,断此孽缘。 第176章 直到天道催逼,昊天默许,符元仙翁道破姻缘,月合老人下凡保媒,带来天旨父意,仍然心念天庭的龙吉才被迫低头,下嫁洪锦,全了天数。 但因有天旨赐婚在前,洪锦又本就是修道之人,瑶池为了保住女儿的封神旨意才能顺顺当当地落在洪锦身上,而不至于过分惹人诟病。 ——龙吉公主坚拒俗孽之言众所周知,谁也不能说她违背天条,妄动凡心,私配凡人。 可杨婵…… 她千不该,万不该,选了最难也最对不起作为神仙的自己的那条路。 东华本就擅长推衍,不过是粗略看过这凡人的面相,便知其并非忠贞之人。 神仙命格强势,仙凡相恋,首先打破的便是凡人的姻缘,这也是天条会禁绝仙凡相恋的缘由。毕竟对于天道来说,要想三界分离,秩序井然,就不能让神仙干扰凡人的命数。 但在东华看来,这个此时与杨婵浓情蜜意的凡人身上,不但有文气不散,直指青云,更有姻缘未消,红鸾将动。 不过,事情尚未成定局,东华亦不便断言晚辈的私事。更何况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不知杨婵因和与其定情,若是被人蒙蔽,倒也算不上错。 只唯独,她不应该不但将此事瞒着从不曾亏待她分毫的兄长,更没有考虑过日后,而只贪图了这眼前的一时之欢。 “人间王朝科举在即,就不知在这凡人看来,功名利禄与情爱之事孰轻孰重?” 连最简单的事,她都不曾考虑过,便甘愿为他孕育后嗣。 赴京赶考、满腔抱负和才华的书生,会不会为了怀孕的三圣母、一时的浓情蜜意放弃及第登科的机会?若那凡人高中,身为地仙必须驻守华山的杨婵又要如何与之相守?难道要让夫妻与父子、母子之间,经历骨肉分离之苦吗? 况且官场复杂,这个凡人,又是否能够放弃婚姻这一能结两姓之好的利器,守着身为神仙的爱人这个秘密过一辈子? 一写宝莲灯就开始生气/捂脸,尽量克制自己不对杨婵抱有偏见_(:3)∠)_ 这章比较短,努力复健中。 ps:本文涉及宝莲灯部分并不完全以电视剧版为准,而是结合了清代民间传说和戏曲(会有《二堂舍子》一折的剧情)。 第117章 “华山诸事全待清源决断,若能查明那凡人与三圣母是如何相识的,也一并去蜀中报于草头神。” 东华最后叮嘱了门下灵官一句,然后同通天对视一眼,都明白了他们各自所想的眼下最迫切应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有些决定,让清源来做未来难免会有人多嘴多舌。但紫府之中,却藏了一位最有资格决定如何处置杨婵思凡一事的人。 华山脚下,今日突然来了三位绝色女子。她们一人明艳,一人温婉,一人清绝,如春兰秋菊各有胜处,叫路过的人全然移不开眼。 连新搬来此地,平日里素来不为美色所动,路上迎面碰上姑娘都一向目不斜视的刘书生也忍不住多看了她们几眼。已经渐渐和他熟悉起来了的街坊们看到了,免不了调笑他几句。 “我只是看着这几位姑娘有点眼生。” 刘玺笑着为自己辩解,态度坦荡,倒让知晓他与家中娘子情深的几人不好意思再多说些什么了。 也是,其实他们多看那三位姑娘一眼,不也有几分是因为这样出众的人物,不像是他们这儿乡里乡亲的人吗?就是家中的妒妇,总怀疑他们有什么龌龊心思。几人理直气壮地想着,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那三位姑娘,也开始猜测起了她们究竟是为什么才来到此地的。 若是来投奔亲戚的,那该有多好啊…… 刘玺告别几人,在离开前,也一样禁不住回头再看了那三位姑娘一眼。不过他说的话倒也并非全然是辩解之语,注意到这几个姑娘,一开始固然有被美色惊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意味,但在第一眼的惊艳过去后,却也实实在在地是好奇起了她们的来历,忧心几人并非凡人,而是为了他与三圣母之事来到此地的神仙。 当初他担忧前途,于圣母庙叩问,却只抽出了三支空签,怒而提笔在宫墙上写下“刘玺提笔怒满腔,怨乃圣母三娘娘,安居神龛心如铁,枉受香火在一方”这样泄愤的打油诗后,却因此见到了三圣母真身时,他心中不是不恐惧的。 他是读书人,自然知晓纣王女娲宫进香,吟诗亵渎神明的下场。 连殷商偌大王朝都挡不住神明的怒火,更遑论他区区一个赶考的书生? 只是十载寒窗苦读,如何甘心因为一时任性之举而尽数付诸流水?急中生智,几句示弱之语后,看到神女眼中的恻隐怜悯,刘玺便赶紧蛇随棍上,抓住那一线生机。 待保住性命前程无忧后,刘玺再看着三圣母眼中完全没有费心掩藏的情思,不由得动了别的念头。 “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 自《高唐赋》后,又有哪个读书人没有做过神女投怀的美梦呢? 况且,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梦中虚无缥缈的神女,而是真真正正的、可以被他抓住的神明。 被轻易宽宥后,神女在刘玺心中已不再似过去那般高高在上。 也是,一个普通的神仙,如何能够与圣人相较? 于是刘玺放纵了自己,与三圣母同居共寢,还因此结识了月宫的嫦娥、百花的仙子、东海的龙女。 第177章 第一次面对嫦娥仙子的冷眼,知晓天庭不许仙凡相恋,三圣母的兄长更是大权在握,执掌天条时,刘玺不是没有再一次生出对神明的恐惧的。 但是托三圣母的福,三言两语安抚下了嫦娥仙子,又拿出了女娲娘娘赐予她的至宝宝莲灯,再加上来往的几个神仙均愿意为他们隐瞒此事,刘玺便也放下心来,继续在圣母宫安居。 反正一年之后他就要继续赴京赶考,地上一年,天上不过一日,一晌贪欢而已,难道还真就会倒霉到被天庭发现? 不过他多少也记挂着此事,平日里偶尔下山会注意留心华山周围出现的陌生人,生怕被哪个多管闲事的神仙告上天庭,耽误了他的前程性命。 好在往日里,除了三圣母交好的个别几位神仙,或许是因为顾忌着她兄长的关系,鲜少会有其他神仙出现在华山附近。而他能够得到三圣母青睐,大抵多少也和她久居华山、寂寞难耐有几分关系。 但是眼下这三位……刘玺想着刚才落于眼中的玉容花颜,哪怕是月宫仙子论起姿色气度来,也未必及得上那两位或明艳、或清绝的女子动人。便是三人中容色稍逊几分,但一身温婉气质的姑娘,也有着与东海龙女、百花仙子不相上下的姝色。 不是说人间没有天香国色,但真的会随随便便出现几个人——特别是还出现在华山脚下——就能与被隐隐誉为三界第一美人的嫦娥仙子比美吗? 刘玺将此事放在心上,想着回去之后一定要同三圣母提起,问上一问好做打算。然后他又思忖了一番今次科举开始的时间和路上可能的耗费,觉得辞行一事也需提上日程了。 ——不能陪着三圣母直到她生产确实有几分遗憾,毕竟刘玺对于三圣母腹中这个由神仙孕育的刘家长子还是颇为重视的。但男人嘛,到底还是事业功名更为重要。更何况三圣母在华山有侍女照顾,又是神仙之身,不像凡间女子那样生个孩子便像是一脚跨进了鬼门关,倒也不用他太过担心。 而就在刘玺想着回去怎样和三圣母提起他偶遇的三位姑娘时,那三位“姑娘”也正在谈论着他。 许是走得累了,在与刘玺擦肩而过后不久,三位“姑娘”便选了座茶楼,进了包间休息。 包间的大门隔开了跟着她们的视线,也让不少人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这三位早就对落在自己身上的注目习以为常,自然不会在意外面这些人的小心思。 已经调侃过一番某人的倾国倾城的妲己托着腮,知道另外两位此时怕是有满肚子的心思想法,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后就自觉安安静静地坐在了一边发呆。 “所托非人,自贻伊戚……婵娘,还真是像我这个母亲。” 而原本勉强脸上维持着温和笑容的敖琬自进到包间内,面色便沉凝了下来。 “他……” 杨戬看着琬姨难看的脸色,挖空心思想要找出些刘玺的优点,证明婵娘并非完全看错了人。但想到紫府灵官们帮他们查出的刘玺与婵娘相识的过程,和合仙宫内刘玺与另一个凡人女子间仍然闪烁的、萦绕着喜乐神力的红线,还有刚刚迎面观察到的刘玺此时的情绪状态,都让他无法轻易开口。 若论起来,单就刘玺这个人来说,并非是完全没有优点的。才华出众,遇危机时亦颇有急智,懂人心善谋算,以杨戬的目光来看,日后此人不出意料能够蟾宫折桂,在朝堂上有一番作为,平步青云。 但这些,都不是为人夫婿的优点,更何况是对凡间荣华富贵于之毫无意义的神仙来说。 “婵娘只是被人蒙蔽。” 最终,杨戬也只能为杨婵辩解这一句。 “被人蒙蔽……”敖琬想到过去那个天真妄为的自己,自己当年又何尝不是为人所欺?但有些错,本就不能犯,也不该犯。错了,便会赔上自己的一生。“若说她看错了人是被人蒙蔽,那瞒着你呢?” 敖琬想到杨婵这一年来所做的事情,只觉得怒其不争。 “她若只是求一晌贪欢也就罢了,风流韵事而已,确实没人会拿华岳三圣母怎么样。但是如今,真君,她都准备为这个凡人生下腹中的孩儿,却仍不肯告诉您一声……” 甚至于,嫦娥、百花、听心都知道了杨婵和刘玺那个凡人的事,杨婵更是自己做主,与刘玺拜了天地,却仍独独瞒着她唯一的兄长。 从小被杨戬一手带大,不说数千年的兄妹情谊,单就杨戬的亲身经历,难道还不足以让杨婵明白仙凡混血之子究竟意味着什么吗?可她仍然不管不顾地做下了这些事,她除了杨戬,又还有什么别的依仗? 莫非杨婵当真以为,此事可以做的天衣无缝,永远不为更多人所知吗? 不说别的,如果不是玉帝知晓杨婵身世,当年圣旨册封的“华岳三圣母”不过是个虚衔而不曾真正在天册上录名,圣母宫也并非天庭意义上的地仙道场,而是依仗杨戬和宝莲灯之力开辟稳定的。那么单就她于地仙道场按照凡人的礼节同刘玺拜了天地,便足以将此事传达至天庭。 神道因何立足,这么些年了她都不曾明白,更别说妄图将此事瞒上更久。 “琬姨,婵娘她……只是害怕而已……” 杨戬端着茶盏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是了,瞒着他不过是害怕“铁面无私”的司法天神会阻拦她追求爱情,只不过是……当初那个曾经告诉他“就算三界内的人都误会你,但是我永远相信你!我的二哥是三界内少有的大英雄”的妹妹,到底已经不再相信她的二哥了而已。 第178章 “真君,这么些年来,多亏有您替我照顾婵娘。养恩重于生恩,长兄如父,无论如何,做出这等事来,都是她不孝,是我们母女有负真君。” 敖琬看着端坐在她面前,身姿挺拔,即使是化作女相,依然可见鹤骨松姿的杨戬,不由得想起了当年初遇时见到的那个少年,一时之间,眼眶竟有些湿热。 当初她将高烧昏迷,晕倒在华山脚下不过八岁的杨戬带回她的洞府,喂以粥食,照料一夜,说到底也不过是不知者无畏,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孩子就是那场震动三界的天罚所要诛杀的对象之一罢了。 而且等到次日清晨,醒来的杨戬便为了不拖累她,趁着她打瞌睡的功夫一个人悄悄离开了华山。 可就是这样顺手而为的小事,却换来了八年后杨戬尽心尽力地以玉虚灵药救她性命,并因为她那日自觉命不久矣的托孤之言而抚养照顾杨婵三千两百余年。 如今,三界皆知华岳三圣母是二郎显圣真君最疼爱的妹妹,可谁又知道,杨婵的“杨”并非杨戬的“杨”? 杨,蒲柳也。 她虽是北海龙王的幼女,但因为所嫁并非龙族,所生之子自然也不能以“敖”为姓。 而她生下杨婵之时本就难产,又被……那人趁机强行夺走了龙珠,身心皆伤,满目悲意,看着刚出生如幼猫般虚弱的女儿,自然也觉得其似蒲柳,望秋而落,于是便指蒲柳为姓。 直到那日病重垂死,却于微熹的日光中见到了向她伸出手、一脸关切的杨戬,那个曾经受她一饭之恩,后来被她猜到了身份,如今已经名扬三界的少年时,敖琬才恍惚觉得,或许她会取“杨”字作为女儿的姓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她叫杨……婵……” 若这孩子的“杨”能是杨戬的“杨”,倒也算得上是一件幸事。以及……她果然还是怀念北海龙宫之中所见的那一轮清澈明月啊…… 敖琬用自己最后的力气,挣扎着将刚刚取好名字的女儿递给了已经可以见出日后清源妙道真君风采的杨戬,然后便陷入了自以为永久的沉眠之中。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再醒来的一天,也从来没有想到,被她怀着那样的希冀托付给于她们母女有大恩的杨戬的女儿,会做出这样狠狠伤害他的事。 “琬姨……” 杨戬眉心微蹙,似想说些什么,却被敖琬止住了话头。而坐在一旁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妲己只觉得此时杨戬的模样像极了人间西子捧心,真真是惹人怜爱。 想来这个虽然扮作女相是一把好手,但骨子里从来都不懂得什么叫做怜香惜玉的男人怕是不知道,他愈是这般模样,真切感激、喜爱着他的敖琬便愈会生女儿的气吧。 不过,妲己可不敢把话说出口。她已经在杨戬手上“死”过一次了,可不想再死第二次。 “婵娘的事我已经全数了解了,真君所谋划种种帝君也不曾瞒我。”敖琬不想为杨婵辩解,更不想听杨戬为杨婵开脱。“如今,真君有何打算?” 杨戬看着敖琬的神色,知道她对婵娘的寒心暂时无法开解,只得先撇开这个话题。 “既然那凡人另有姻缘,此事,未必不能瞒过去。” 待得那凡人离开,谁又知道婵娘曾经喜欢过一个凡人?只是亲眼看着爱人另娶,婵娘怕不是要伤心了而已。 “那那个孩子呢?” 敖琬对于杨戬说出这番话来并不吃惊,或者说,若是杨戬会顺水推舟,真的只把婵娘作为棋子,她才会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她认识的那个少年,从来都是那么温柔的人啊。 “……待婵娘将他生下来,送去交给那个凡人抚养。”做一辈子普普通通的凡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真君已为婵娘考虑周全,但我还想请真君替我做一件事。”敖琬没有反对杨戬的决定,但她亦有自己的想法。她起身,冲杨戬深深一礼。 杨戬连忙扶住她,“琬姨,何至于此?” 敖琬此时不过勉强苏醒,如何能抵抗杨戬的力道拜下去?但她神色坚决,让杨戬意识到,今番若他不应,敖琬自然也会想别的办法做成此事。 “您说便是。” “我请真君代行家法,禁足杨婵百年,面壁思过,直至那凡人并小儿身死,方可开释。” “琬姨。” 杨戬心头一震,不可置信地望向敖琬。 “昔年我任性妄为,不念父母深恩,不顾北海与西海的婚约,与华山山神私定终身,直至险些身死道消方才幡然悔悟,至今无颜再见父王母后。杨婵她犯下如此大错,却仍毫无悔意,总也该吃点教训,让她长长记性。 “养不教,父之过。杨婵幼年失父,我亦从不曾尽到教养之责。如今,我总该弥补一二,好好管教管教女儿。” [1]神话故事版劈山救母中有刘玺题诗一节,“刘玺提笔怒满腔,怨乃圣母三娘娘,安居神龛心如铁,枉受香火在一方”为引用。 [2]宋玉《高唐赋》:“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3]电视剧《宝莲灯前传》杨婵台词:“就算三界内的人都误会你,但是我永远相信你!我的二哥是三界内少有的大英雄。” [4]《尔雅·释木》:“杨,蒲柳。” [5]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蒲柳之姿,望秋而落。” 第179章 敖琬这个角色之前提到过,希望大家还记得2333 本文杨婵身世私设已经基本都交代了,灵感一小部分来源于神话里华岳神君和华岳神系的风(好)流(色),比如华岳神君和华岳三郎喜欢抢人/妻妾啦,《广异记·三卫》中记载的北海神女嫁于华岳三郎,自陈“夫婿极恶”,且为夫婿所薄啦←这个算是敖琬故事的原型。 包括敖琬说杨婵如果只是一晌贪欢也就罢了,也是因为传说里华岳神系的风流是不分男女的,《广异记·李湜》中有记载华岳神君的三位夫人会在夫君上天述职期间与书生幽会,就当敖琬当年在华山的时候被耳濡目染带坏了。 而前面提到华山现在的神是西岳大帝,则是因为融合了《封神》,所以华岳神系就作为封神前华山的神明,因为大劫都陨落了。这个后面还会进一步交代。 不过私设嘛,本质上还是作者在瞎编x 第118章 敖琬看出杨戬为难的神色,继续道:“若非此时我无能为力,亦不便出手,此事本该由我亲自来做。” 她当年生命垂危,是因为在忧思过重的情况下身怀有孕,以最后那一点不甘心耗尽精血难产诞下杨婵后,却在自身最为虚弱的时候被华岳神君——那个曾经软言哄骗于她,在她心中如天神一般高大,论理来说应该是她夫君的男人徒手破开腹心,生生夺走了龙族性命相系的龙珠。 “可惜了。” 她那时抱着女儿,看到逆光踏进她洞府的高大身影时,本还怀有一丝侥幸。血脉相连的骨肉,是否可以换回已冷淡她多年的神君的回心转意?然而,勉力打起精神,她却只看到华岳神君嫌恶地看了一眼以人身降世的、他们的女儿,听到他漫不经心的三个字,然后便是剧痛袭来,是比她生杨婵时,更深的痛。 龙族一生精华俱凝于龙珠。更何况,不比慈航真人修为高绝,摘下西海三太子颌下龙珠时亦顾虑着佛门颜面,本意也并非掠夺其生机。华岳神君本就是抱着以龙族龙珠续命的想法动的手,又岂会还特意考虑是否会伤及她的性命? 他巴不得能趁机夺走更多的生命精华,以龙族传承至上古的血脉,天生的悠长寿数来延续古神即将看得到头的岁月。 “可惜了”,可惜的是什么?他耐下性子,在恩驰爱消后仍敷衍了成日里郁郁寡欢的她那么些年,一直到她生下女儿方才动手,是不是本来期望的是他们的女儿也能够继承龙族的血脉,可以让他轻而易举地获得两颗源自四海龙王嫡脉的龙珠?亦或者,想要以相同的血脉承载,夺舍转生,来避开天道降下的灾劫? 她到底是北海龙宫的公主,即使曾经再如何天真,该有的见识还是有的,只瞬息就联想到了上古某些邪修觊觎龙族血肉时的种种做法。 只不过龙族一向抱团排外,轻易难被猎杀,侥幸得手的,也被四海龙王联手一一报复回去,于是也就鲜少有人再敢犯此禁忌。 但是,总还有莽莽撞撞的小龙,会为人蒙骗,亲自将自己送上门去,令身后的同族也很难查出在他身上发生的遭遇。 原来,自己以为的英雄救美、一见钟情,竟也是一场惊天的骗局吗?敖琬在绝望中陷入黑暗。然而,为她惹来了杀机算计的血脉却也给她带来了一线生机。纵使奄奄一息、苟延残喘,龙族强悍的生命力仍还是让她活了下来,最终等到了杨戬的到来。 玉虚灵药可以保她性命,有大能出手,治愈外伤内创更是不在话下。但是,她身上更大的问题却是在根基受损、气血两亏的不利情况下失去龙珠所造成的内损。所以即便是东华帝君,为了她未来着想,也还是选择了最需要水磨工夫的沉睡疗养来助她恢复。 反正对于神仙来说,最不缺的本来就是时间。 原本帝君为她下了禁制,待到她自然苏醒之际,就是沉珂尽去之时。只是今番因为女儿杨婵与那凡人之事不得不提前唤醒了她,虽然也并不会有什么大碍,却也暂时动不了法术灵力。 不然,帝君也不会命妲己陪她同来华山,而真君也不用为了三人同行之时不惹人生疑而化作女相。 “琬姨,那我便将婵娘关在圣母宫中,设下禁制……” “然后容得你那妹妹继续悠闲自在地过日子,而不需要付出半点代价?”妲己眨了眨眼睛,突然插言道。然后顶着杨戬扫向她的视线,亲昵地挽住了敖琬的手。 “也是,毕竟是清源妙道真君的妹妹嘛。琬姐姐,即使婵娘犯了错,小惩大诫一番也就是了,你看真君不也都答应你罚她了吗?” 敖琬听到妲己的话,微垂下眼睑,而后拍了拍半倚在她身上的妲己,抬头看向杨戬,像是下定了决心。 “真君,妲己说得有理,惩罚就要有惩罚的样子。我知你心疼婵娘,但……这百年,我会陪着她。” 即使没能相处多久,也不曾看着婵娘长大,但偏偏她的女儿,还就是像极了当初的她。 错过的,做错的,该受到惩罚的从来都不止婵娘一个人。 “我明白了。”杨戬看着敖琬的神情,终是点头应下了她的请求。 他曾随军征战,也苦心研究天条多年,如何不懂得赏罚分明的道理?说到底,不肯惩戒杨婵不过是不觉得她做错了什么而已。 所托非人非她之过,至于神仙思凡的戒律……龙族本就不受天条管制。 第180章 但他也知道,这样的想法多少是在为婵娘开脱。毕竟他们知道婵娘的身世,但她自己却并不知情。 然而…… 杨戬起身,送敖琬和妲己离开。临别时,他给了妲己一个眼神,然后同她一道走远几步。 敖琬微笑着看了两人一眼,在原地驻足,甚至刻意移开了视线。 即便如此,杨戬也没有马上开口,而是虚张开无形无相的结界笼罩住两人,方才抬眸望向妲己。 “真君莫不是有什么私密的话要同我说?竟还非要避开琬姐姐。”妲己眼波流转,迎上杨戬的目光。“我看琬姐姐说不定要误会了呢?” “或许等我回到天庭,还应该去找天喜星君问一问那凡人的婚嫁。” 杨戬不为所动,答非所问地回了她一句。 于是妲己只得收敛了几分刻意的作态,叹了口气:“真君还真是老样子,半点都不饶人。” “此事,可是帝君的意思?” “什么?”妲己故作惊讶地反问,“真君莫不是指三圣母一事?” 杨戬眉心微蹙,就欲拂袖离去,不想同妲己再谈下去。 “真君。” 然后他被妲己唤住,看到了挺直脊背站在他面前的狐妖。 这狐狸精,在他面前好像从来都没有露出过这般神情。 商周之战,杨戬也曾和妲己有过几次照面。但那时的狐狸永远是娇媚、愤恨的模样,让杨戬只可惜她千年修为、祥瑞之兽,却入了歧途。 “帝君和教主让我转告真君,你心疼你的妹妹,他们自然也可以心疼从小看着长大的子侄和徒孙。” 妲己微微一笑,露出了几分睥睨的神色。 “况且,那杨婵虽然恋爱脑起来像极了她母亲的曾经,但是跟了真君几千年,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真君想要一直将她护在身后,也要看一看她愿不愿意接受真君的好意。没有人知道,为爱痴狂的女人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真君若当真为了她好,倒不如让她小小地吃个苦头,借机将她保护起来。在真君的看护下,总好过一无所知地落入天道的算计之中。 “我虽未‘有幸’与真君的妹妹谋面,但单看她做出的这些事还是能猜出她的几分性格的。 “真君若是强行拆散她和那凡人,她怕不是反而要觉得他们之间情比金坚,不怕火炼。至于真君所见的那凡人种种,也会俱被当做诋毁。 “而真君若是肯袖手旁观,让她看清楚她选中的夫婿到底是怎样的人。那时,你那好妹妹怕不是要转头求着真君让负心之人付出代价。” “妲己,我妹妹不是你。”杨戬面对妲己的一番言语,只就最后一句冷冷地反驳道。 “你妹妹若是我,又哪里还需要真君时时呵护,捧在手心还唯恐怕碰碎了?”妲己不以为意,甚至有几分不屑。 三界皆夸三圣母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是个顶顶好的神仙。但在妲己看来,她能有这样的宽容大度,难道太半不是她的好哥哥给她的底气吗? 即便是现在,如此大胆地思凡成亲,甚至不顾怀孕可能造成的暴露其思凡一事的风险,不也正是依仗了有二郎显圣真君这么一位无所不能、无所不应的兄长吗? 杨戬不语,良久才挥袖解开了结界。 “请你转告帝君和师叔祖,杨戬明白他们的意思。” 然后他看着妲己挽着敖琬走远,听到风中传来的、低声的絮语。 “……真君他……怎么样?” “哎呀琬姐姐你在想些什么呢?我妲己……更何况,他这个木头既然叫你一声‘姨’,我自然不会觊觎晚辈……” 转眼间,离当日华山变故的发生就已经过去了十三年。 当年东华帝君命妲己随敖琬一道去见杨戬,本意是要敖琬做下决定,惩治杨婵,以免得清源这个妹妹日后因为自身性情和天道算计的缘故会拖累清源。 而这也是当初清源托他相救敖琬,他在应下后,将其一藏就是数千年的原因。 连身死魂散的敖丙他都能够救回来,想要尽快解决敖琬身上的问题,又哪里真的需要耗费那么久的时光? 不过是一来,一条北海的小龙不值得他花那么多的心思去救;二来,他那时就隐隐觉得清源和那个杨婵的兄妹关系来得莫名。 要知道,血缘固然是最难以分割的因果,但天道可不全然只凭血缘定亲疏。 父母皆亡,与玉帝也再无半点情分,本已经孑然一身了的清源,为什么会突然与一个女娃娃轻易有了兄妹之名? 杨婵和玄门弟子可不一样,她无所依靠、资质平平,一生荣辱便只能系在清源一个人身上。 当年女娲会从金霞洞带走杨婵,或许也是看出了几分其中的问题。给她一个女娲门下的名号,即使娲皇宫不可能出面为杨婵撑腰,但也好过外人只把她当作清源的妹妹。 但是,东华没有想到,清源在明白他和通天命妲己同去的意思后,竟会做出那样一个决定,决绝至此。 覆手将杨婵压于华山之下,纵使如他们所想的那般关了杨婵禁闭,让她没有机会再去扰乱清源后续的种种安排。但华山、桃山……他们不觉得这是清源能够释怀的过去。 即使是为了日后事发能够取信于王母,主动示敌以弱,为了所谋大局,为了杨婵他日能有转圜的余地,但是清源自己呢? 第181章 得到消息的东华只能苦笑,同通天面面相觑,却也不好再去插手清源所做的决定。 好在华山之下有敖琬陪着杨婵,母女连心,有敖琬出面,应当不至于使杨婵同清源反目。 而他们左右想了想,旁的暂且也没有什么可做的,便自清源手中接过了关照杨婵后来在华山地牢中生下的那个孩子的任务,命紫府灵官亲自将他交到了那个凡人手中,并再三叮嘱那个凡人不得将这个孩子的身世告知于他。 不过,知道了刘玺与那位宰相之女王桂英是如何得成好事的,东华冷眼看着,并不觉得他会将这个秘密瞒着长子一辈子。 清源似是在谋划些什么,对于刘玺的态度不置可否,东华自然也不会去横插一手,以免别生枝节。只是叫紫府灵官盯紧了刘玺,一旦刘玺向他的儿子透露口风,他们便亲自来守着这个凡人,看他到底还能借此生出怎样的事端来。 如今,他们正坐在刘府不远处的茶楼中,看着刘玺将已经得知了自己身世的沉香从知州府邸的后门偷偷放跑,看着那个面对突然发生的重大变故,被骤然推出家门的十三岁少年,茫然失措地站在原地,可怜得就好像是刚刚离开鸟巢却被猛地当头淋了一场暴雨的雏鸟。 通天看着刘沉香愣愣地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他父亲忍不住趁着无人注意,又探出头来,低声催着他“快逃”后方才跌跌撞撞地随便寻了个方向离开,不由得感慨了一句,“他不如清源远矣。” “似清源这般的骄子,多少年才出一个?这孩子如何能与他相较?” “凡人都说‘外甥像舅’。” “你到底还是心疼你家徒孙是不是?”东华无奈道,却也能够理解通天的心情。他对刘沉香这个孩子的心态又岂不是同样的复杂? 通天看着那孩子的模样。 他生杨婵的气没用,清源还是看重她,仍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妹妹,那这个身上流淌着一半杨婵血脉的孩子,便到底不能被他们视若无物。 若他长得出色,担心他为天道利用之余,却又如何不替清源感到慰藉?自他们知晓了刘玺将这孩子取名为“沉香”,清源提起他时,都只称“沉香”二字,这其中的意味他们如何不明白? 既然刘玺另娶,那这个妹夫清源自然不可能再认。但纵使养在刘玺膝下,沉香仍是清源的侄儿。 而若是沉香不堪大用,清源怕不是又要自责令他幼年失母,没能被好好教养着长大。明明有仙家血脉,却只能让他做个凡人。 “沉香身边有紫府灵官守着,暂时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先去救一个人吧。” 眼看着沉香逃走,刘玺可是要带着他同妻子王氏后来生下的儿子秋儿去秦府自首偿命的。 因着刘玺的那一段仙缘,身为相府千金的王氏不明不白地被父亲嫁与膝下已有与“亡妻”所生的嫡长子的刘玺也就罢了。婚后知晓了刘玺的“亡妻”是谁,在一切已成定局后方才得知自己与人共侍了一夫,却也半点不曾亏待过刘沉香这个对房所生的孩子。如今,难道还要她为了保住刘沉香赔上自己唯一的儿子吗? 清源的侄儿,怎么能让无辜之人替命? 更何况,他们眼看着刘玺与王桂英之间的种种,又如何不明白,三圣母思凡一事固然没有给刘玺的命数造成太大影响,却还是毁了王氏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 榜下捉婿,千金下嫁;天作之合,宜室宜家。 若没有杨婵神来一笔,这段婚姻便只需举案齐眉,又何必大义舍子? 上章的评论,在写完这部分剧情之前作者君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回复会比较好。 让敖琬这个角色出场,其实就是为了由她来替二哥做决定。因为不管二哥同杨婵是不是亲兄妹,其实很残酷的一件事是,做妹妹的结婚以后,哥哥好像就确实变成外人了。已婚的妹妹可以和母亲住在一起,和母亲还是一家人,却鲜少会和兄长再住在一起,而不去组建一个自己的小家。 所以哪怕我给二哥和杨婵加了不是亲兄妹的设定,但总觉得按照宝莲灯人物的神逻辑,他们指不定也会觉得二哥这么多年对杨婵一直虚情假意,原来不是妹妹就可以利用杨婵,为了自己的大事毁掉杨婵的一生幸福。而是亲兄妹就不用说了,六亲不认、卑鄙无情都骂过了,已经骂得够多了。 敖琬是个破解这样神逻辑的人物,母亲管教女儿,而且以血淋淋的亲身经历证明在他们家杨婵这样做就是错的,和天不天条的没有任何关系,谁也没有立场略过敖琬反而去指责二哥。 其实会创造敖琬这个角色除了因为融合了华岳三娘和宝莲灯杨婵两个身份之后相关神话给我的灵感,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当年写大纲的时候一直在想,杨戬的母亲会是怎么样的人?而如果杨婵和杨戬不是亲兄妹的话,杨婵的母亲又会是怎样一个人?《人生》的瑶姬实在是不配做一个母亲,所以文中有了云华侍长和北海龙女敖琬这两个风格完全不同的母亲的角色。其实王母和龙吉也是一个对照组,后续会进一步塑造她们,希望能够写出自己想写的人物的模样。 第119章 区区凡人官邸自然挡不住东华和通天的神识,刘玺拉着刘沉香给王桂英下跪,嘴上说着青天在上,覆土在下,做人父母的要知良心二字,不可偏心,最后迫使她立誓舍子这一节东华和通天自然也看在眼里。 第182章 沉香和秋枫相互袒护,都非要自承打死老太师秦灿之子秦官保的人是自己,这是他们兄弟之间讲义气,彼此爱护。但刘玺为人父亲,在尚未查清事情经过的情况下,仅因沉香是少娘无母的孩子,是三圣母送来的神仙之后,便硬要推秋枫出去抵命…… 他说王氏做人母亲的,有两样的心肠,他这个做人父亲的,又何尝不是呢? 东华和通天放下茶盏,走到大街上,与以绳索牵着刘秋枫的刘玺擦肩而过。指尖吞吐一点寒芒,绳索便被悄无声息地割断。而大步拉着刘秋枫往前走的刘玺竟也毫无所觉,仍板着一张脸,硬下心肠往秦府的方向而去。 原本苍白了脸颊跌跌撞撞地被父亲拽着往前走,却还是咬死了没有改口的刘秋枫突然感觉到系在他手腕上,几乎将他勒得生疼的绳索上传来的力道变了。他被一股轻柔但无法抵挡的力量拽着往边上走了几步,方才透过被冷汗打湿的眼睫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街旁的小巷子里,而正站在他面前、牵着那根绳索的人却不是他的父亲,而换成了两个一身华服、卓尔不群的年轻人。 “你们是什么人?”他牙齿有些打颤,抖着声音开口,不明白为什么仅仅是自己失神一会儿的功夫父亲就把他弄丢了。他看着其中一人手上拿着的绳索,明显是被利刃割断的。要是父亲注意到了,会不会觉得是自己或者母亲不甘心为哥哥抵命,偷偷在身上藏了小刀,背着他逃跑了? “小孩儿,刚才在大街上拿绳子绑着你走的是什么人?怎么那么嚣张,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明目张胆地绑架孩子?” 从刘秋枫愿意为沉香顶罪可以看出,这孩子确实纯然孝悌。是以东华和通天虽然知道他无辜,但要救他这样的孩子,却也断不可能贸贸然地只将他放走了事。 一来,他母亲王氏毕竟不可能轻易离开刘玺身边;二来,此时的他心中想的怕是只有用自己的性命保护哥哥。 况且,刘沉香失手打死了人,所以才要狼狈奔逃。可刘秋枫既然无辜,又凭什么要他不明不白地背负着罪名? 是以,东华和通天才会刻意在刘秋枫面前现身,探一探这孩子到底是怎样的性格。 ——孝顺和愚孝是两回事。更何况,刘沉香用自己的砚台打死了秦官保,他们当时仓促逃离,可没来及收拾现场。 听到通天的问话,刘秋枫渐渐镇定了下来。原来是两位误会了他和父亲之间所发生的事的好心人。他打量了一下东华和通天,认真辨认了一番,发现他们二人确实不是他所熟悉的任何一个面孔。 化州府一带稍微有些出身的应当都认得他或者他父亲,那么大抵就是刚来到化州的外乡人,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误解。 “两位兄台误会了,刚刚那位绑着在下的不是什么歹人,而是家父。在下刘秋枫,谢过两位兄台好意。不过在下与父亲还有要事要做,就不便多言了。” 刘秋枫虽年纪尚小,但言谈举止已可见出教养。不过此时他显然心中煎熬,于是也只是匆匆冲东华和通天一拱手,就准备赶紧离开,好追上父亲。 “等等。”东华往一侧挪了一步,挡住了刘秋枫的去向。“即便他是你父亲,也不该在大街上这么绑着你。” 他看着刘秋枫露出了几分窘迫的模样,“莫非是你犯了什么错?” 刘秋枫看着这位气质尤为出众的郎君挡在他面前,温柔地关心他,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他不能就这么失礼地离开。但是…… 刘秋枫感受到了自己脸上骤然升腾起的热意。 当着父亲和母亲的面,他可以和哥哥争着承认是自己失手打死了秦官保,因为他心知肚明,自己是在保护哥哥。但是当着这两位郎君,他竟有一瞬不希望他们觉得自己是个坏孩子。 可是,等父亲带自己去了秦府,这件事到底是会被化州所有人得知的。刘秋枫的眼神有些黯淡,但却下意识地克制了自己,不希望自己再纠结于心中的那点小心思。 哥哥已经逃走了,若他此时不再承认,岂不是让一切功亏一篑?到那时,父亲和母亲指不定又要为了他和哥哥的事争吵起来,而若是那位老太师追究,他们一家怕不是都要受到连累。 “是我犯了大错,父亲要带我上门请罪。”刘秋枫微微垂下头,低声道。他已经是上了学堂的大人了,但此时说出这句话来,却好像自己还是垂髫小儿,还是需要大人管教的年纪,而不能与这两位郎君平辈相交。 “不要害怕。”东华摸了摸刘秋枫的脑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看你是个好孩子,你父亲固然对你严厉了些,但应当也是为了你好。” 然后他让开了身子,轻轻拍了拍刘秋枫的肩膀。 “去吧,是我们误会了,莽撞行事。你若是怕你父亲会怪罪于你,我们也可以陪你去向你父亲解释。”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杀人偿命,父亲也说要他以命抵命,他怕是……已经没有以后了。 刘秋枫不是不知道之前在家中父亲同母亲说的那番话的意思。不论失手打死秦官保的人是谁,父亲送去给秦家出气的,只会是自己。 打死人是要偿命的。父亲知道,母亲哭着想要护住他,但最后还是默许了父亲放走哥哥。 从小到大,因为哥哥比他大三岁的缘故,永远都是哥哥挡在他身前保护他。有时候兄弟俩一起犯了错,哥哥明明知道父亲对他一向严厉,而自己却有母亲护着,但却还是会试图将所有的错都归到他自己身上。即使有时候被父亲责问之下难以辩解了,也只咬死了说是他带坏了自己。 第183章 如今,他终于能够保护哥哥一次了,虽然害怕,但是刘秋枫并不觉得后悔。 可是,这不代表害怕和舍不得爹爹娘亲的情绪就会消失。 而此时,听到来自陌生人的温和话语,不知怎的,明明之前一直坚强地克制住了、将之死死压在心底的情绪就突然翻涌了上来,变得完全无法自抑。 “我……我害怕……”为了阻止身体无意识的颤栗,刘秋枫将两只手紧紧交握在了一起,但声音的抽噎却没有办法掩饰。 “我……我杀了人……父亲要我……要我赔命给他……我……”但他直到现在,仍然记得要咬死失手打死秦官保的人是他,而不是哥哥沉香。 东华和通天对视一眼,而后蹲下身来,平静地注视着刘秋枫,没有因为他的话语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而只是几分恰到好处的惊讶。 “你……你还只是个孩子,怎么会杀了人?” “是……是真的。”刘秋枫用绑在一起的手努力抹了抹眼泪,却完全止不住。“我因为同窗追着师长责打,便与他起了争执,一不小心……一不小心就将他打死了。” “当真?”东华反问道,并递给了他一张手帕。 “真的。”刘秋枫下意识地接过手帕紧紧攥在手心里,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注视着东华。可他却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里藏着多少慌乱和心虚。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你用什么打死的同窗?” “是砚台。”刘秋枫手指开始搅在了一起。“虽然……虽然那个砚台是我哥哥的,但是因为刚好在我手边,我就顺手拿在了手上,不小心用它打死了同窗。” “你同窗今年几岁?” “十三。” “他可是比你年纪大一些?” “是的。” “那他定也比你高咯?” “他比我高一个头左右。” “那你哥哥呢?” “我哥哥长得可高了,我才到他胸口。” “所以那时你用你哥哥的砚台打中了同窗哪里?” “打中了他的头部。” “头顶?还是后脑勺?” “头顶……啊不,是后脑勺。”刘秋枫突然意识到了东华之前问的问题所想要表达的意思。“我当时很慌乱,也不记得到底打中他哪里了。” 他试图努力回想起哥哥那时打中了秦官保头部的哪个位置。但慌乱是真的,发现哥哥失手打死了人,他只记得拉着哥哥赶紧回家找爹爹,却完全没有关注到秦官保受伤的具体位置。 “那么那时,你哥哥也在咯?” “总之,秦官保是我失手打死的,与其他人无关。”刘秋枫脸色一白,意识到自己不能再与这两个好心人继续交谈下去。他们固然是在关心他,希望为他脱罪,但他所想要的,却不是让别人深究究竟是谁打死了秦官保。 刘秋枫强打起精神,挺起胸膛,拱手冲东华和通天一礼。 “两位先生,我知你们是关心秋枫。但此事乃秋枫之过,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同窗家中骤失爱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秋枫情愿抵命。父亲还在等我,秦家也需要我给他们一个交代,我便就此告辞了。” 然后,就准备踏出巷子,去追父亲。 “依我之见,你自承罪行,却疑点重重,又为何甘心去死?”东华并不拦他,只是继续开口。“况且,你同窗家中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若是这般不明不白地以命相抵,又何尝不是?” 刘秋枫停住了脚步,几乎不能再向前。然而他终是背对着东华和通天两人,往繁华的大街上而去,也是去奔赴自己的死路。 “是秋枫命该如此。” “可秦家就会接受吗?” 刘秋枫停住了脚步。 “两位先生这是何意?” “不知你与你那位兄长可有将作为‘凶器’的砚台带离现场?而你兄长在你与那位秦家少爷发生争执前,又是否有被人目睹到过他拿着他的砚台?” 刘秋枫脸色一下子变得更白了。他想起了他和他哥哥冲进去拦住秦官保时守在门外的两个秦家下仆。 哥哥的砚台是那时候起就拿着的,但他也不知道那两人是不是有注意到这一点。 “小孩儿,想帮人顶罪可没有那么容易。一个不好,惹怒秦家,你们阖家上下,一样逃不了灾祸。” “请两位先生教我。” “你可读过《刑统》?” “尚只学到《诗》、《书》。”刘秋枫有些羞愧。但实际上,正常人家准备走科举路子的孩子,其实谁也不会刻意去学《刑统》,毕竟刑狱之事在读书人看来始终不过是小道。 “《刑统·卷二十一·斗讼律》有言,斗殴者,元无杀心,因相斗殴而杀人者,绞。以刃及故杀者,谓斗而用刃,即有害心;及非因斗争,无事而杀,是名‘故杀’:各合斩罪……诸同谋共殴伤人者……若乱殴伤,不知先后轻重者,以谋首及初斗者为重罪,余各减二等。”东华将《刑统》中涉及“斗杀”部分的内容念了一遍,然后看着刘秋枫的脸色愈发苍白。 “你可听懂了?” 刘秋枫无措地点点头。 他以为,只要他替哥哥顶了罪,哥哥就一定没事了。但原来,父亲一定要让哥哥逃走,还有这样的原因。 他是和哥哥一起同秦官保打起来的,不管秦家下仆有没有注意到哥哥的砚台,这都是不容他们辩驳的事实。 第184章 而如此情况下,打死了秦官保,他们两人本就都需要承担罪责。只不过是一个要偿命,一个要流放而已,从来就没有保一舍一的选项。 “你父亲要带你去秦府偿命,不过是希望那位秦老太师出气后,能够私了此事,留他一个孩子。”东华淡淡道,“你觉得你父亲的想法是否会实现?” 刘玺明知秦家跋扈,竟也还如此天真。 不……或许这也是刘玺选择放刘沉香离开的原因。毕竟纵使祸端是刘沉香惹出来的,但身为神仙之子的他也是最有可能找出办法使刘家度过这次难关的人。他要刘沉香去找他的亲生母亲,不是为了保住刘沉香这个仙凡所生的刘家子嗣,而是为了保住他自己。 “律法如此,我更该承担罪责。”刘秋枫却因为东华的话语突然冷静了下来,连心底最后那一点不甘心都消失了。他本以为自己是在替哥哥顶罪,却原来,按照律法,自己也不是无辜的。 “谢过先生指点。”他深深冲东华一揖到底,而后露出一抹苦笑和愧疚。“只是秋枫和兄长犯下大错,到底拖累父亲。” [1]秋枫,既是一种植物,也是中药名,算是与沉香相对,故而拿来做秋儿的大名。 [2]《宋刑统·卷二十一·斗讼律》:“斗殴者,元无杀心,因相斗殴而杀人者,绞。以刃及故杀者,谓斗而用刃,即有害心;及非因斗争,无事而杀,是名‘故杀’:各合斩罪……诸同谋共殴伤人者,各以下手重者为重罪,元谋减一等,从者又减一等;若元谋下手重者,余各减二等;至死者,随所因为重罪。……其不同谋者,各依所殴伤杀论;其事不可分者,以后下手为重罪。……若乱殴伤,不知先后轻重者,以谋首及初斗者为重罪,余各减二等。” 完蛋,考据了才发现古代过失杀人也是死罪,而且参与斗殴者也要流三千里/徒三年。之前想的太简单了,感觉要重新调整后面的剧情。顺便还没来得及重温《大宋提刑官》、《少年包青天》、《神探狄仁杰》竟然就已经写到这里了,感觉前段时间真的是摸了好久的鱼←所以大家应该可以猜到本来计划的后续剧情会是什么类型qwq 第120章 “你只想着你的父亲和兄长,可有想过为娘?” 还不待刘秋枫直起身,一个锦衣华发却不曾簪金戴玉的妇人便冲上来,一把抱住了他。那妇人用手状似狠狠地捶打了刘秋枫几下,但真正落到他身上的力量,却是那么的温柔又暗含不舍。 “娘……娘亲……” 刘秋枫窘迫地被他的母亲抱住,一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到何处,最后试探着,轻轻回抱住了母亲。 “你还知道我是你娘亲?” 王桂英在刘玺牵着秋儿出门后,独自又哭了一会儿,还是舍不得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 她匆匆想要追出去,赶上老爷和秋儿,谁曾想却被刘玺出门前提前吩咐过的管家、下人拦在了府中。 这下,王桂英的凶气反倒起来了。在她看来,她的秋儿乖巧懂事,从小就文文静静的,又哪里会是会打死人的脾气? 是,三圣母生下的孩子自然金尊玉贵,但她的秋儿难道就差到哪里去了吗? 刘玺连事情的真相都没有查明白,便私纵沉香,要她的秋儿去抵命,还命府中下人拦着她,唯恐她阻拦闹事,这是有多么看不上她堂堂相府千金,多么舍得他与她一同生下的孩子? 王桂英到底是刘府的女主人,又是高门贵女,不管不顾地带着从家中带出来的侍女往外冲——有几个还是她父亲特意替她培养的健仆,刘府的管家、下人多少束手束脚,自然拦不住她们。 追到大街上,王桂英知晓秦府所在的位置,自然也明白该往哪儿去找刘玺和秋儿。 不过还不等她大步往前冲,便有一位妇人拉住了她,指了指旁边的小巷子。 “有两位公子领着秋少爷往那儿去了。” 那妇人低声对她说了一句,就匆匆走了,王桂英却觉得有些难过。 自她与刘玺成亲,除了偶尔同刘玺一道参加他与同僚之间的社交活动,便鲜少独自出门。毕竟她的那些手帕交们都在京城,而化州的这些贵妇人们倒也不是不邀请她一道赏花闲聊,但一来大多数心中怀的都是刻意套近乎的心思,二来她从小的见识经历都与她们不同,轻易也很难聊到一处去。时日久了,自然也就懒得敷衍。 毕竟刘玺如今虽然不过只有五品,但年纪轻轻却已经是一方知州。托她父亲的福,更是在官家那里也挂了名字。他们一家总有一天是要回京城的,在化州刘玺也是二把手,并不需要她花太多功夫和她们虚与委蛇。 但是她偶尔几次独自出门,却总有一些普通百姓含笑问候于她,亲近地唤她“刘夫人”。 不是因为她的丈夫是当地父母官,而是因为她有两个好儿子,两个能和百姓打成一片,今天帮老妪推车,明天帮阿翁教训调戏他女儿的混账的好儿子。 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纯然的善意和感激的时候,王桂英有过一瞬的不知所措。她出生时父亲已是一方大员,从小到大出门的时候身边都不缺侍女下仆,自然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沉香和秋儿本也该是同她一样在类似的环境下长大的。只不过沉香这孩子从小就不同寻常,总是喜欢甩掉刘府的家丁带着秋儿跑出去疯玩,不论被他的父亲责罚过多少次,也死不悔改。 第185章 她起初也觉得,这样不成体统。可后来时日久了,却渐渐觉得,或许这就是沉香的母亲三圣母所遗留给他的东西吧? 无论三圣母当初是因为什么看上刘玺,又是为什么甘愿这样不明不白地嫁给他,并且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她到底都是庇佑一方的神仙,是悲悯世人的神女。 沉香这孩子也是机敏,是家中第一个察觉到她态度转变的人,于是便时常仗着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轻易地逃家。不过回来的时候,也总不忘给她带些外面常见,可她或许这辈子都本来无缘接触的东西。有时候是一只草编的蚂蚱,有时候是一个做成刘玺模样的糖人……连带着秋儿也跟着他学“坏”了,像是觉得他母亲什么小玩意儿都没见识过一样,还会将冰糖葫芦藏在怀中,偷偷带回家说是要给她也尝一尝。然后等到她面前时,只摸出来一串糖衣全都化了、黏在他衣襟里怎么洗都洗不掉的山楂串,涨红了小脸又委屈又可爱。 沉香……秋儿…… 王桂英回忆起过去,面上不经意浮现一抹笑意,随即变成了忧愁与沉郁。 她其实不希望任何一个孩子偿命,但是秦府…… 她站在小巷子口,听着秋儿和那两位陌生公子的对话,抬手挥退了跟着她一道出来的侍女,让她们在远一点的地方守着。 她不知道秋儿会不会说漏嘴,但是有些事,轻易不能传入旁人耳中。 她的秋儿啊,怎么那么傻,那么耿直? 不过,也好在他又傻又耿直,对不对?王桂英对上了那个一直在同秋儿对话的公子的眼神,虽然她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但是显然,他们和她想的一样,并不希望秋儿为了替沉香顶罪而死。 “娘亲……” 听到她生气地质问,秋儿显然更无措了起来。是了,刘玺有父亲的威严,她难道就不是秋儿的软肋吗? 王桂英放开刘秋枫,屈膝冲东华和通天一礼:“请两位先生救我家秋儿。” “娘亲。” 刘秋枫拉着王桂英的衣袖,显然不希望事情再有什么变故。 “秋儿。”东华看着刘秋枫,微微一笑。“你可知,你和你兄长,本可以都不用死。” 刘秋枫震惊地抬头看向东华。 “秦府以势压人,妄图以私刑报复,威逼你父,要他交出凶手。”东华慢条斯理地道,“这是坏事,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先生是说?” 刘秋枫不明白,但王桂英却像是想到了些什么。 “《刑统》有言,犯罪未发而自首者,原其罪。此事既尚不曾被官府得知,你便还有机会。” “可是……” 化州的知府本就是秦老太师的门生,这也才是刘家上下一开始都没有想过要将此事闹大报官的原因。因为无论如何,化州知府只会站在秦家那边。 “秋儿。”王桂英紧紧抓住了刘秋枫的手臂,“娘去替你自首。” 她与秋儿是母子,本可以亲亲相隐,而此时,自然也可以替他去自首。 “你去京城,找你外祖。” 在化州,秦家或许能够只手遮天,但到了京城,却未必如此。 更何况,即便王桂英很多东西都不懂,但从她父亲同刘玺来往的书信中,她也隐隐能够察觉出一些风声。 “娘。” 刘秋枫有些慌乱,他并不是真的想死的,但这样做,岂不是在违背父亲的意思?更何况,他若是走了,兄长也不在,父亲和母亲该怎么办? “你父亲从小教导,要你友爱兄长,做一个正直的人。如今娘不是要你逃走,更不是要你告发兄长。娘只希望我的秋儿承担起自己应该承担的错误,不逃避,但也不偏私。”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笑着摸了摸刘秋枫的脑袋。 “听说开封府如今有一位包青天,包大人,为人铁面无私、正直刚毅。若秋儿不愿意去找外祖,那么去找这位包大人自首,如何?” “至于你父亲和为娘,我们有官职诰命在身,便是秦家也不敢擅动,又哪里需要你这么点大的孩子担心?” “秋儿,你爹爹有两个好儿子,但为娘只有你一个亲生的孩儿。为了娘亲,违背一次你父亲的意思,好不好?” 王桂英笑着笑着,突然落下了泪来。于是刘秋枫有再多的踌躇和犹豫都消失了。 “好,娘亲,我答应你。” 哥哥已经逃走了,若是自首者真的能够免罪,哪怕只是减轻几等,不也是一个圆满的结局吗? 他不像先生一样那么通晓刑律,但是娘亲说得对,大家都说包青天包大人是最最公正、英明决断的好官,若他也觉得自己不用死,是不是就说明他和兄长真的不用给秦官保偿命? “我去开封,找包大人。” “好孩子。”王桂英拍了拍刘秋枫的肩膀。傻孩子……不过这样也未必不是一个好选择。“去吧。” 她看着刘秋枫走远,就像刘玺目送着沉香逃离一样,良久,才收回了视线。而后王桂英回身,又一次屈膝冲东华和通天一礼。 “谢过两位先生。” 东华和通天倒也不避,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多礼。 “我急往知府府一趟,就此告辞。” 王桂英也不再多言,只行完一礼,便转身离开。 第186章 “你说,这位刘夫人,有没有猜到我们的身份?” 通天看着王桂英的背影,眯了眯眼,突然道。 “她嫁给刘玺,可惜了。” 东华却没有直接回答通天的问题,只是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句。 “那个凡人,倒是好运。”通天冷哼一声,“我们在化州多停留几日,可好?” 本来,他们或跟着刘沉香,或随上刘秋枫,总该选个方向去的。但……通天觉得,这刘府之中怕不是还有一场好戏可以看。 “自然。” 两个儿子都不见了,他也想看一看,刘玺会有什么反应。 《宋刑统·卷五·名例律》:“诸犯罪未发而自首者,原(原谅,赦免)其罪……即遣人代首,若于法得相容隐者为首及相告言者,各听如罪人身自首法。” 哈哈,成功想出了绕过bug的剧情,我又可以了。继续努力更新√ 第121章 “你……你说什么?” 刘玺一直走到秦府门口,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手中的绳索竟然被利器悄无声息地割断了,而那个本该乖乖跟着他来秦府赔罪的小儿子更是不知所踪。 他当即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庆幸自己还未叫门之余,也对小儿子秋枫生出了一股毫无缘由的恼怒。 要刘秋枫去给秦府小儿抵罪,刘玺不是不心疼的,他又何尝舍得自己的亲生儿子?更何况这些年在官场上见惯了各色人物,即使沉香和秋儿互相袒护,他也大抵看出来了打死秦官保的人究竟是谁。 逼着无辜幼子去死,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也会不忍。只不过,秦家老太师不是好招惹的,秦官保又是他老来所得的独子。秦家一脉单传,如今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怎么可能轻易息事宁人? 别说他不过是相府的女婿,他的两个儿子只是丞相的外孙,便是沉香、秋儿是相府的嫡孙,此事也不可能善了。 即使最近朝中的风声变了,秦家未必还能有几年风光,但那也要他们刘家上下能够撑到那个时候才行。 刘玺想到这里,更是恨恨。连忙趁着秦府中人不注意,快步往自己家中走去。 秋儿如今不过十岁,又向来乖巧,怎么敢忤逆他的意思,悄悄逃走?定是他那不知轻重的母亲,私自放了他,想来现下,也不过是将他藏在家中罢了。 刘玺的脸色阴沉了几分。 刚刚他还念着秋儿毕竟是王氏唯一的亲子,对她大闹着不肯让秋儿替沉香抵命多少纵容了些。如今…… 当年王相爷将自己的千金女儿下嫁给刚刚状元及第的他时,刘玺一开始感受到的是惊喜和莫大的荣幸。然而等到了解到了当前官场上的形势,刘玺才明白为什么堂堂相爷,在明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妻子——哪怕这一妻一子的情况颇为特殊——的情况下,仍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只要求他对外以正妻之礼待之。 原来,他的这位岳丈之所以能够坐稳相爷的位置,不是因为他有多受皇帝器重,亦不是因为他多么大权在握、手腕了得,只不过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老老实实不跟当时尚还没有告老的秦太师作对的老臣。 足够忠诚耿介的都被贬官、杀身,剩下的按照资历官声点兵点将,相爷的位置才会落到了他的岳丈头上。 那位出身秦家的太后把持后宫,曾经垂帘听政十余年,即使如今还政于圣上,其影响力也还始终笼罩着前朝;秦家这一代被送进宫的姑娘亦是圣上的宠妃,若非有几个忠心的老臣拦着,宗室防着,恐怕早就坐上了皇后的位置。而秦太师老而弥坚,朝中更是遍布门生子弟无数。秦党势大,无人能敌,所以相爷的位置最后才会给了圆滑又“老实”,还颇善于媚上的自家岳父。 至于为什么会找一个自己这样的女婿……如此登上相位的岳父,平日里最为关心的自然不是朝廷大事,而是圣上的喜好。听闻当今圣上素来无心朝政,最好寻仙问道,对那些仙闻轶事亦是好奇的不得了,他的用意还不够明了吗?反正他又不缺女儿,用一个女儿拉拢状元郎,而且还是有仙缘的状元郎,哪里有什么不值当的地方? 至于相府的千金能不能做人平妻……此事,反正没有多少人知晓。 而有这样一番因果在,刘玺对于自己能够娶到王桂英这样以前想也不敢想的高门贵女,也就没有了半点诚惶诚恐。相反的,三圣母在他心中的地位倒是又高了起来。毕竟在世人眼中果然还是神仙更有价值,而他能娶到神女,那再娶一个相府千金又有什么稀奇的? 能够与三圣母共事一夫,是王桂英的荣幸才是。 不过,他到底生活在人间,而不愿意长久地远离人烟,住在华山上。和三圣母在一起那么久,三圣母从来不曾同他提过登仙一事,偶尔他试探几句,也只皱着眉头岔开话题。 他估摸着要不就是天规不允,要不就是三圣母做不到,便也暂且不去想这个。毕竟若当真如仙凡相恋一样是天规所不允的,赔上小命也不值得。富贵荣华就在眼前,唾手可得,没必要冒那样的风险。 所以,自娶了王氏后,刘玺无论心中怎么想,表面上也对她颇为敬重。毕竟他那位岳父,哪怕在那些世家、老臣眼中是多么的不堪,都比他这个初入官场、毫无背景的毛头小子要来得位高权重。 若不是有身为丞相的岳父保举,他也不可能飞快地升任五品,并以五品官身任一方知州。 第187章 然而,此番王氏捅出这么大个篓子来,他可不能再宽纵于她了。 刘玺一路走一路想,却没有想到,到家以后,他的夫人给了他一个更大的“惊喜”。 “你说什么?!” 刘玺忍不住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边上奉知府之命来守着刘夫人的衙役看着这场面都觉得尴尬。要不是碍于有公务在身,他们都想先离开这儿了。 说起来,这位知州大人的夫人去拜见知府时,知府钱仁钱大人听闻了她所说之事,差不多也是刘大人现在这个表情。毕竟,估计也鲜少会有当地官府碰到有哪家同僚的夫人来找自己替儿子自首的吧。 但牵扯到秦老太师的独子,钱大人自然不敢擅专。可这位刘夫人也不是普通人,凶手亦不是她,自然不可能就这么把她下狱。于是斟酌再三,就派他们这些做下属的来刘府守着她,而后自己匆匆赶去了秦府。 他们同刘夫人一道回了知州府,刘夫人倒是淡定,还招呼了管家替他们看茶。但进门没有看到知州大人,他们心中也隐隐有了预感,此事恐怕是刘夫人擅作主张。 只不过…… “我说,我替秋儿去钱大人那儿自首了。你既身为朝廷命官,儿子犯了错,又哪里有私刑处置的道理?” “你……胡闹!” 刘玺气得一甩袖子,但是看着边上立着的这些衙役,有些话又不便说出口。 “这位兄弟。”他看着几人中领头的那个,走到近前去。往日里都是他们向他低头行礼,此时却要他低头求人。但事关重大,他也顾不得许多,以袖遮掩着塞过去一锭银子,刘玺低声道,“我与夫人有几句话要谈,可否请你们出去候着?” 那人感受了一下手中银子的成色和重量,满意地点点头。 “自然。” 于是便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鱼贯而出,顺便替这对夫妻关上了大堂的门。 不过,这可拦不住正坐在刘府屋脊上观察着这处动静的东华和通天。 大门阻隔了视线,也避免了屋内的声音落入屋外衙役耳中,但是其中的一字一句,东华和通天却都听得清楚。 他们听到了衣物摩擦的声音和茶盏碰撞的声音。嗯,大抵是面对怒气冲冲的刘玺,王桂英不仅没有半分紧张,反而悠闲地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准备“心平气和”地同他吵架吧。 “我哪里胡闹了?” “秋儿呢?” “你关心你的沉香就够了,关心我的秋儿干什么?” “秦府就给了我们一日的时间,你莫要任性,秋儿呢?” “也就是说,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王桂英从秋儿同那两个陌生人的对话中听出了端倪,秦官保的死,秦家可能有目击证人。如此,秦家不可能到现在了还不找他们要个说法。唯一的可能就是,刘玺知道了,秦家要他们的儿子偿命。 “知道什么?” “知道是沉香杀了秦官保,我的秋儿是无辜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他们两兄弟不是都说是自己杀了秦官保吗?你我一起审了那么久,都没审出个所以然来。” “是我没审出来,我想要偏心秋儿,却没有想到,自己说的就是事实。” “夫人,你莫要再胡闹了。如今我们刘家正处于生死存亡之际,你且告诉为夫,秋儿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来不及了。” “什么?” “你想要把秋儿找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你——” “我已经命人带着秋儿去开封找我父亲了。” “你当岳丈就会为了秋儿得罪秦老太师吗?”刘玺的声音终于气急败坏了起来。“你……你……你糊涂啊。” “若是为了秋儿自然不会,但你不是还有个好儿子沉香吗?” “你——没了秋儿,我们还可以再要个孩子。你如今放走秋儿,触怒秦老太师,你就不怕赔上我们阖家的性命。” “你当初放走沉香的时候可有考虑过我们全家的性命?还是你觉得,三圣母的儿子就能保你一命?”王桂英的语气中渐渐也有了火气。“刘玺,我告诉你,沉香可以做到的,我家秋儿一样可以做到。” 他去开封,并没有选择找外祖父,而是决定去找包大人,或许才是那个唯一正确的选择。以权势关系摆脱危机,不如寻求正义的庇护。 “你懂什么?” “我懂什么?我至少懂,当年那些人将沉香送到刘府,交给我们的时候,曾经千叮咛、万嘱咐,不得将沉香的身世告知于他。我至少懂得要敬畏神明,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触怒你所不了解、完全无法掌控的那群人。” 一时之间,刘玺像是被王桂英的话噎住了。 “当年三圣母私自嫁给你,你侥幸逃得性命,但三圣母至今被压于华山之下不得出。你又是哪里来得自信,她或者别的什么人,能因为沉香的缘故而继续保护你这个本不该出现在他们世界的凡人? “你是不是觉得,既然他们留下了沉香,还将沉香交给了你,就意味着给你和三圣母之间留下了一线希望? “若我是三圣母的那位哥哥,留下沉香,只会因为沉香是他妹妹的孩子;将三圣母压于华山之下,将沉香交给你,也不过是要保护他妹妹的清誉。 “等你死了,等沉香寿终,他的妹妹就还是清清白白的神女,不曾和凡人有过任何瓜葛。” 第188章 宝莲灯这个故事,有些版本的说法是发生在汉朝。但是对于本文来说,如果汉的话就太早了,所以就把它挪到了宋。不过放到<a href="" target="_blank">宋朝以后,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各种民间故事里总是动辄太师、宰相、状元的,人物会和历史对应不上。所以为了方便起见,干脆直接设定了一个架空的背景,虽然还叫它宋朝,但是除了传说故事几个主要角色,其他人物和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都是根据剧情自己捏的。后期可能出现的包拯相关比如狸猫换太子(待定)、白蛇传也是一样的情况,会为了融合而调整一部分人物和情节,只采用核心人物和剧情框架。如果硬要解释的话,就是武皇、太平时期出现了变动,于是李唐和武周以后衍生出了历史的另一种可能x 另外,这篇文好像一不小心中了下周二的限免。如果大家不急着看的话最近的更新可以攒到那天再看,多少可以省一点晋江币吧x【其实我也没太搞明白,而且大家好像都说很难中的样子来着/捂脸.jpg 第122章 “看来这位夫人是不会有什么事了。”通天摸了摸下巴,刘玺有没有想到,他拿来当一尊摆设摆在家中的女人,会有这样的“战斗力”呢?“我们接下来是跟着刘沉香还是刘秋枫?” “你不是有主意了吗?”东华笑着看了通天一眼,眼底还有几分若有所思。“不过……难怪了啊……” 刘玺再怎么傲慢,王桂英说的这些他也不可能完全没有想到。他那样的人,愿意将赌注压在刘沉香身上,必然是有什么依仗的。 “嗯?” “之前刘玺送刘沉香走的时候,是不是交给了他什么东西?” 既然送儿子逃命,刘玺自然是命人给刘沉香收拾了一个便于携带的行囊的。但东华倒是也没有仔细看刘玺在行囊中放了些什么。 通天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也没有注意。 “他是不是另外放了个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的盒子进去?” 两人都飞快锁定了记忆中那个被锦缎包裹着的盒子,对比尺寸,一样东西浮现在了他们的脑海中。 ——宝莲灯? 神物自晦。更何况即使后来那些没见识的神仙们因为宝莲灯出自娲皇宫而将之吹上了天去,对于东华和通天来说,它也不过就是洪荒中常见的、最普通不过了的法宝中的一个。 宝莲灯用来护身确实还算得上不错,但也不至于珍贵到好像开天辟地以来独一无二的这种程度。 哪怕单就女娲手上的法宝来说,宝莲灯都不是什么能够排的上号的。不说当年也曾用来证妖皇天婚的红绣球,只说清源手中女娲所赠的山河社稷图,功效威能就远不是宝莲灯可以企及。 甚至若不是杨婵带着宝莲灯离开娲皇宫,东华和通天都不知道女娲手上还有过这么一件法宝。 是以他们两个上古大能,盯着一个凡人的动静,却也愣是没有注意到这个凡人在给刘沉香的行李中夹带了宝莲灯。 但是,宝莲灯为什么会在刘玺手中? 东华和通天对视一眼,都心知肚明能够做到这一点只能是出自清源的默许。紫府灵官向来不会过分盯着清源的动向,更不会事无巨细地将清源所做的事汇报给他们。所以东华和通天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变故,才会让本该在华山之下、杨婵手中的宝莲灯出现在了刘玺这里。 “你是不懂。” 屋内,刘玺的声音平静了下来,甚至隐隐带着傲慢。他的脸上有某种被人戳破了一切的羞窘,但高昂起的头却证明了他内心并不服气王桂英所说的每一个字。 “三圣母一心恋慕于我,她能将女娲娘娘所赐的宝莲灯交托给我,我们一家又怎么能够不夫妻团聚,母子团圆?” 那盏流光溢彩的宝灯,是某个深夜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书房的桌案上的。刘玺看到它的第一眼,便四下观察起了是否有人注意到。而后才将它细致地用一个密不透风的木盒子装了起来,藏在书房极隐蔽又能天天被他看到的位置,不曾向任何人透露半点口风。 他是知道宝莲灯的。 三圣母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便是手持神灯,被碧绿光芒环绕的凛然姿态。 即使后来,三圣母并不主动、刻意提起她手上的这盏神灯,但也还有那位时常来做客的百花仙子,每每提起宝莲灯时钦羡、渴慕的神情。她曾骄矜又高傲地对刘玺说,宝莲灯是女娲娘娘赐予三圣母的法宝,是三界独一份的尊荣。所以,能够得到三圣母的倾心,是他莫大的荣幸。 二郎显圣真君、司法天神又如何?他难道还能够与三界圣人、人族圣母女娲娘娘相较吗? 刘玺曾经无数次一个人在深夜摩挲着这盏宝灯,只可惜,他不过是一个凡人,宝莲灯从不曾在他手上展现过任何神异的反应。空守着一座宝山,他却不得窥门而入。 但,沉香是不一样的! 刘玺的眼中爆出一抹亮色,那日沉香莽撞地闯入书房,差点发现了被他藏起来的宝莲灯。刘玺虽然飞快地将之掩饰了过去,但他不会看错,那日沉香靠近盒子时,木质的盒子亦遮不住的、隐隐浮现出的碧光。 只要刘沉香学会了如何使用宝莲灯,哪怕他没能救出三圣母……区区秦家又算得了什么?拥有一个身为神女的妻子,又哪里比得上有一个做神仙的儿子? 第189章 王桂英看着刘玺的真情流露,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真的一点都不懂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丈夫。 “是,我是不懂。” 她终于感受到了疲惫,不愿再继续将这场毫无意义的对话进行下去。 “事已至此,你与其想着如何与三圣母、沉香‘一家团聚’,倒不如想想怎样度过当下的难关。反正秋儿走了,沉香也走了。你若是派人去拦秋儿,我便也能找人去拦沉香。” 王桂英向刘玺最后表明了她的态度,而后就径直推开了大堂的门,冲本该奉命守着她的衙役们笑了笑,转身回了后院。 衙役们看着紧随她而出的刘大人难看的脸色,犹豫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事倒不用非要那么守规矩,于是就也请示了一下刘玺,重新在大堂中落了座。 反正看那位刘夫人,一点都没有想要逃走的意思。也是,两个儿子都已经送走了,自己自然不用再急着离开。更何况,既然人家能够主动去知府大人府上自首,其实他们守着她也不过就是摆个样子给秦老太师看罢了。 王桂英自然也知道,顾虑着她知州家眷的身份,衙役们不可能当真寸步不离地看守着她。 只是她将侍女们也一并赶至屋外,一个人坐在屋中时,却觉得若是钱大人直接将她下狱,看守起来,怕不是也好过自己现下各种胡思乱想。 她静静坐了一会儿,不知怎的,突然下意识打开了妆奁,取出了其下暗藏的一张小像。 自当年花蕊夫人入宫,不知何时起,京中女子间便流行起了供奉二郎神的小像。都说是为了虔诚供奉以求子嗣,但彼此间多少有些心知肚明,俊雅衣黄的少年神明,又有治水斩蛟、护佑一方的英雄事迹,挟弹游猎的姿态洒脱飒然,哪怕只能落在纸上畅想,也是难得的浪漫遐思。 而于王桂英而言,更为特殊的便是,她的丈夫的另一个妻子,正是二郎神的妹妹。 在知晓刘玺与三圣母之间的事后,王桂英便将她所供奉的二郎神小像藏了起来,鬼使神差地没有销毁,甚至有时刘玺一个人又在书房中待到深夜时,她也会在屋中拿着小像静静地出神。 在她很多很多年来形成的思想中,那些源自杂书传奇、闺阁闲话的记忆里,二郎神一直是一位神威显赫、无所不及又英俊秀美的神明。川蜀始终流传着他治水斩蛟的故事,亲切地称呼他为“二郎”,有人以他的名义举起反旗,于是便云从者众。朝廷因此至今仍对他心怀顾虑,对于这位蜀人的“护国”神祇,朝中要禁绝其祭祀的和要以官方名义承认其为国祀的两派之间一直吵得不可开交。 所以,对于刘玺口中所说的那个无情拆散他与三圣母的冷漠神祇,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办法有一点感同身受。 将身怀有孕的三圣母一个人留在华山的难道不是刘玺自己吗?他甚至至今未曾与二郎神谋面,又哪里来的脸面对她说他同三圣母情比金坚却被人无情拆散? 只是…… 王桂英将二郎神的小像悬挂起来,拈起香烛,叩头跪拜。 听闻二郎神亦允庇佑儿童之愿,希望他能够保佑秋儿,也保佑沉香,一路上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天庭,司法天神神殿。 原本在批阅文书的杨戬心念一动,放下笔,站起身,走出清冷阴暗的神殿,眺望着下界的方向。 “沉香他走到哪里了?” “尚还在化州府境内。”姚公麟在杨戬出来时就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身侧,此时听到杨戬的问话,连忙答道。 “待他出了化州,再命人动手拦截他。” “二爷,当真要如此?”沉香不过是个凡人小儿,让他们手下的人拦截沉香,他怕不是出了化州以后,就要寸步难行。 “他既有宝莲灯在手,便轻易不会被你们降住。” 姚公麟听到杨戬的话,嘴角抽了抽。二爷,你不会当真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那么的天赋异禀,在什么功法也没学过的时候就能够仗着一件异宝护身闯过天兵天将布下的天罗地网吧? “放心,我已传信给东华帝君。若沉香当真做不到,紫府灵官们会暗中出手相助。” 这样才对嘛,姚公麟松了一口气。毕竟演戏这种事情,他又不能透露给太多人知道,想给沉香放水都难。不过要是有人帮沉香作弊,那倒是问题不大。 “只是,三圣母那边……” 杨戬沉默了一会儿,“婵娘既然想同我打这个赌,那便让她试试。” 虽然说,从刘玺收到宝莲灯后一直没有动静,直到现在,也只敢让沉香一个人踏上救母的道路来看,婵娘早就已经输了。 而在化州耽搁了一段时间的东华和通天两人,此时也已经缀上了刘秋枫的脚步,同他一道往开封去。 他们倒是不用同跟着沉香的那些紫府灵官们那样隐蔽身形,也不想成天鬼鬼祟祟地做梁上君子,便索性坦坦荡荡地现出身来,说要与刘秋枫同行。 刘秋枫第一次孤身离家,身上更是背着人命案子和父母兄长的希冀,自然不是不紧张的。骤然见到了说与他同路的这两位先生,愈发好奇起他们的身份之余,心下却也不免松了一口气。 而东华和通天毫不肯亏待自己的一掷千金、沿途享受,更是让刘秋枫瞠目结舌。偏偏又推拒不得,只能僵硬地同他们一路行来,偶尔替两人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第190章 不过同行的久了,有些习惯自然也熟知了起来。是以今晨刘秋枫洗漱毕,看到端坐在那里看着一封书信,面含冷笑的尚青先生时,便颇有几分诧异。 要知道这位青先生一向惫懒,时常要到日上三竿了才会慢悠悠地从屋中出来。 他一开始心急如焚,只想着快点赶到开封,所以几次想要就此告辞,分道而行。 不过后来被华先生劝服,也知晓此事并非他争分夺秒就能够成行。他一个少年孤身上路,稍有不慎便会出什么意外。与其赶这么点时间,还不如与他们同行,确保自己能够安全抵达开封。 更何况,青先生虽然起得晚,但两位先生所乘的马车拉车的却是世所罕见的良驹。他若与他们辞行,无论是自己另雇马车还是徒步上京,速度上都有所不及。 于是刘秋枫便也渐渐习惯了眼下的作息,正好在等待青先生起床的时间里,他还能做些早课,免得在外的这段时间耽误了学业。 而他此前虽然不曾听过华、青两位先生的大名,但这些时日来,华先生有时在他做早课时会指点他两句,短短几天便让他受益匪浅,更是让他不舍得与他们两位先生分开了。 “青先生,今日可要早些出发?” 刘秋枫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通天拿在手上的信纸,心下猜测青先生今天那么早起来大抵同这封信分不开关系。不过那是旁人的私事,他自然不会多问,而是转而问起了今天的行程。 “我都可以,按照你的节奏来吧。” 通天正被那封信中透露出的清源的计划气到想跳脚,当然无所谓刘秋枫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他的徒弟也好,徒孙也罢,怎么总是好的不学学坏的? 多宝进了佛门之后明显地就跟准提、接引学了些不良的风气,结果眼下清源竟然跟他说觉得佛门当日排的那一出西游大戏挺有参考价值,决定参照佛门的套路,也来“考验考验”他那个外甥? 紫府灵官如今的戏份一如当初跟在唐僧身后的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一十八位护教伽蓝。沉香的身份资历不够,三个徒弟准备不了,但是给他找两三个好兄弟同行还是可以的。 至于碰上难以对付的敌人——比如说清源自己、清源自己、清源自己,他已经帮沉香找好了孙悟空作为援手,旁的嘛,哪吒想必也不会错过每一次可以跟他打架的机会。真有必要,可能还要请东华帝君将慈航师伯放出来,客串一下外援靠山。 通天感觉自己额角的神经在隐隐地跳动,所以清源你什么都学了,甚至连南海观世音菩萨的戏份都准备直接照抄,怎么就不学一学佛门找别的神仙借了那么多群众演员当反派,而非要自己亲身上阵呢? “好了,清源是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 东华已经看着通天自顾自坐在那里生气看了好一会儿了,此时见刘秋枫也下来了,终于不再默默欣赏,而是给通天倒了一盏凉茶,让他消消火气。 也无怪清源会选择将信送到他手上而不是直接告知通天。虽然名义上是说需要他手下的紫府灵官帮忙,若有必要,还要他解开南海落伽山的阵法封印,但本质上,东华觉得他就是因为猜到了通天知晓他的计划会忍不住生气吧。 要知道,当年佛门的计划他们可是一起嫌弃过的。不过不得不承认,伤又伤不得,又不能当真让对方轻而易举达成目的,除了自导自演九九八十一难,又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只希望清源不要恶趣味到也给沉香凑齐九九八十一难,不然未来某一天,他怕是总会拦不住通天去揍接引和准提一顿的。 接引、准提:我们并没有试图招惹某个煞星好嘛,谢谢= = “就是知道才……”通天哼了一声,不过倒是喝了一口东华递过来的凉茶。 他就说宝莲灯会出现在刘玺手上有些奇怪,如今以清源的性格,竟然会试图搞出这么一场复杂的大戏来……怕不是华山之下的某个人还是不死心,想要证明自己的爱情是对的,自己没有所托非人,自己选中的那个人,对得起她所付出的沉重代价。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她越是强求,未来……” 清源并不是那种会无底线照顾一个人的性格,若杨婵当真继续执迷不悟下去,那也不过只有一别两宽这个结局。或许对清源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当年天道给了清源一个妹妹,是要予他羁绊,予他磨难。如今,若是有朝一日两人的兄妹情谊消磨殆尽……东华眯了眯眼,想起自己最初那个关于昊天打算的猜测……这未必也不是天道的用意之所在。 第123章 “我们为什么不动手?” “动手?对谁动手?” “那个凡人小儿……不是有人放出风声来,只要能够拦住他不令其前往华山,便有重赏?” “凡人小儿……你可知道他是谁?” “不就是那位的……他连亲妹妹都能关起来,难道还会认这个外甥?” “你如今也只敢叫他‘凡人小儿’。” 当年天上地下无数神仙异士追杀那位的时候,可是口口声声直呼“妖孽”的。如今一个个的闻风而动,但私底下却连言语上都不敢太过冒犯,大家忌惮的又是谁?不论那位认与不认,说到底大家其实心里都清楚。别人的家事掺和进去,特别是天上的那一家子,别说能不能捞到什么好处了,一不小心就会步上前人的后尘,连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第191章 “那不是……”前头说话的那个明显心里不服,但真要让他硬着头皮说自己不惧那位,他也是不敢的。 “更何况,下界都传遍了华山发生的事,你说天上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就没有哪个山神土地上报此事?” “你为什么不报?” “我……”那人无语凝噎了一下。 “大家都知道,真报上去,不说能不能上达天听,这消息……最先会落到谁的手中?” “那位……当真就这么一手遮天?” “一手遮天,或许真的是吧。”华山地动之后,下界十余年传言纷纷,天上不是照样风平浪静,毫无波澜? 听说此前请那位上天任司法天神,玉帝唯恐他大权在握,特地命紫微、太微、天市三垣协理司法神殿诸事,对司法神殿裁处的所有三界事务协查共审。而后又特地调了雷部诸神听命于司法天神,自此独立于天兵天将之外,司监察三界之职。这两波人事调动,名义上说是司法天神一职责任重大,事务繁多,特命文、武诸神协助于那位,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又何尝不是在架设了这么一个眼看着就要二圣之下、万神之上的实权官职后,又找了天庭的旧臣分权呢? 不过,那位虽然只带了梅山兄弟上天,但不过数年间便已经收服三垣,使他们与其异口同声。而早些时候,更是借口雷部众神自封神后,懈怠修行,监察三界力有不逮,不知将他们丢去了哪里历练。 那位明摆着是不想被玉帝安排的人架空,野心昭然若揭,但天庭上高座的两位,对此似乎也并无反应。 “那我们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 “万一是有哪一方势力想要借此与那位为难,我们不过是从中捞点油水……” “动动你的脑子。”后说话的那位显然被自己同僚的贪婪和愚蠢无语到了,若非他自己一个神势单力孤,找个单蠢的盟友总好过找个奸诈的日后被人背刺,他甚至都不想拦着他犯蠢。“真想要与那位为难,将此事捅出去岂不是更好?拦着这个凡人小儿去华山干什么?” “你是说——” “这风声,指不定是谁放出来的呢。” “卑鄙!狡猾!”另一位沉默了许久,忍不住愤愤地骂道。“他是在钓鱼执法吗?” “你啊,多长点心眼吧。”有人已经心累了,也不想纠正自己盟友的用词,只想回自己的山头躺平。“还想跟着盯梢吗?” “……回去了。” 这片树丛很快恢复了安静,灌木舒展着自己的枝条,叶片齐整,并没有留下任何生灵出现过的痕迹。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轻灵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蹲踞在了灌木丛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两个紧随着路过他们地盘的刘沉香而来的山神丝毫没有意识到,就在他们于暗处暗暗商量着是否要对刘沉香下手时,正有另外两双眼睛也在盯着他们。 “威名罩八荒啊啧啧啧,喂,你说教主为什么还要生气?” 那哪儿是人家非要亲身上阵陪自家外甥演戏啊,分明是即便在下界放出风声来,但是除了司法天神麾下得了真君亲令的人马,还是没有任何一方敢对刘沉香下手罢了。 “教主生了那么久如来的气,你看他真的对如来怎么样了吗?” 另一个身影如水波般慢慢自空中浮现,悬空飘在蹲着的那人旁边。 他们正是这一次负责“保护”刘沉香的紫府灵官中的两个。 因为自家帝君和通天教主的关系,原本对于这位上清圣人的敬畏也渐渐地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消失了。他们仍然敬重着这位圣人,甚至比以往更真切地仰慕着他,却也知晓闲谈时聊起通天教主,在他看来并不会是一种冒犯。 “哦,我懂了。” 当年的多宝道人,虽然为通天教主首徒,但除了这个身份,在洪荒中好像也没有别的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可就是这样看似平平无奇的他,却能在西方教坐稳除接引、准提二圣之下的如来的位置。 三藏真经皆由出身玄门的多宝道人一手所著,大乘佛教传自他口。都说自封神以后佛法兴盛,道门衰退,但有时候,他们竟也分不清这西方教究竟是接引、准提二圣的教派还是如来脱离于二圣之外凭自身感悟新创立的道统。 所以,教主嘴上说着生气,本质上果然还是在炫耀徒弟、徒孙是吧。 玄门多妖孽,是他们紫府输了。 想到帝君同样对这位清源妙道真君的偏爱,作为紫府灵官的他们有点眼热,也有点不甘心,连带着看眼皮子底下这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外甥”,也有几分不顺眼了起来。 这些日子,他们负责盯着这个刘沉香,帮助他如何险而又险地逃过来自他那位舅舅的爱的追杀倒不是什么难事。更令他们头疼的,反倒是该怎么保证他不放弃救母这一目标。 在化州境内的时候,刘沉香倒是还有几分唯恐有人追杀的紧迫感,跌跌撞撞地直奔华山方向而去,还懂得故布迷局,来迷惑可能有的追兵。 但出了化州以后,兴许是一直没有人追上他的关系,他就瞬间像是鱼入大海,骤然得了自由,开始放松了起来。不是被市井之乐迷了眼,就是想着歇一会儿,再歇一会儿,然后就错过了赶路的时辰。 第192章 前些时日,他在山上遇到了一个狐妖变作的小姑娘,竟然还儿女情长了起来,只顾着与那狐妖小姑娘调笑,母亲什么的,怕是早就抛到了脑后。 要不是他们反应过来,刻意为他制造一些危机,逼得宝莲灯不时示警,又联系了真君神殿的人马往华山方向“追杀”他们,刘沉香现在还不知道才走到哪里呢? “等过些时日,真君那边说会找个‘好兄弟’陪着刘沉香一起去华山,想来那时我们就能轻松许多了。” “谁啊?” “听说是东海龙王嫌他家的八儿子太过天真耿介,特地拜托真君教育外甥的时候也一并帮忙教教他儿子。于是就找了个理由将他儿子忽悠出来,好让他多历练历练,吃些苦头,长点心眼。” “三太子近来是不是有了一点记忆苏醒的迹象?” “嗯。” “怪不得。”看来龙族也在准备面对即将到来的大变局了,如此,自然不能允许三太子的同胞兄弟日后拖了他的后腿。 “帝君不许我们轻易离开刘沉香身侧,那那个狐妖小姑娘那边……”他们一开始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毕竟东海之上妖修常见,更何况他们常待的是帝君辖下仙妖混居的三岛十洲。 多亏真君神殿那边提醒了,才让他们意识到这个狐妖小姑娘不但出现的突兀,她那位姥姥看着也不像是一般人。 “帝君那边应该是对她的身份有所猜测,九尾去找她姥姥了。” 他们不比帝君和教主,能够随意遮蔽天机,是以在外面并不敢轻易提起妲己的名字,只以“九尾”代称。 狐族以青丘的九尾白狐为尊,但却并不意味着所有狐妖都来自长洲。 与狐族接触,已经重新炼出九尾的妲己自然是最合适的妖选。只不过会派需要隐介藏形的妲己出面去见那个狐妖小姑娘的姥姥,想来她们两狐身上,一定还隐藏着什么关键的秘密。 两位紫府灵官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他们没能第一时间上报刘沉香和狐妖小姑娘的相遇,算是出了极大的纰漏。想到这里,也不敢再掉以轻心,继续蹲在后面闲聊,而是提起了精神,缀上刘沉香,决定不错过他的一举一动。 清源妙道真君的威名固然值得信任,但是若他们因此而粗心大意,出了什么漏子,岂不是丢了帝君的脸,又有什么底气再妄图拿紫府灵官和玄门弟子比较? 不比刘沉香在自身无恙后便放松了心情,开始有了玩乐的心思。离家前比兄长多经历了一番波折,知晓秦官保的死会带来怎样严重的后果,他们闯了多大的祸,而如今自家的境况又是如何的命若悬丝的刘秋枫从始至终都不敢松一口气。 然而,即使背负着满腔心事,但要让刘秋枫对旁人的苦难视而不见,他却也还是做不到。 那日刘秋枫见通天早起,又见东华和通天两人并无异议,便决定早些出发,自己也将早课挪到马车上再做,一边驾车,一边默默地诵书。 他早就发现了,这两位尚先生拉车用的马匹,不仅是日行千里的神驹,还颇通人性,只要他稍作看顾,便能稳稳当当地走在官道上,便不需要他花费太多心思。 东华和通天本也不缺驾车的手下,不过他们也知道让刘秋枫什么都不做的跟着他们上路,小孩子家家的怕是心下过意不去,要是心思重起来憋坏了可就不好了。于是就索性假装他们只两个人出门,不曾雇佣驾车的人手,而是将这一轻省活交给了刘秋枫,也好让他安安心心地跟着他们吃住。 ——毕竟哪怕是在外面雇个车夫,本来也就是要包吃包住的。 不过,有生了灵智的神驹在,驾车不需要刘秋枫多费什么心思,但是他到底年纪小,此前也没有类似的经验,是以对每日的路途总还是会把握的不太准。 这日出发的时间早,他又心下念着要快些赶到开封,于是到下午的光景看着日头还早,便没有早早就在镇上歇下,而是多赶了一会儿路,想着到下一个城镇再休息,却没想到错过了上一个城镇,一路赶来就俱是荒郊野岭。 “先生。” 刘秋枫一拉缰绳,让马车停下,看着前方黑黢黢的大道,心下不免有些慌乱,更有些不好意思。 东华和通天一路来的做派他都见识过了,如今因为他心急的缘故可能要两位先生同他一道露宿荒野,刘秋枫心里如何也过意不去。 东华自马车里探出头来,看了看前方。 “无妨,马儿通灵,你慢着点继续往前走一程路,前面似有人家。”他看着刘秋枫带着紧张的小脸,一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以作安抚。“即便找不到落脚的地方,马车宽敞,今晚在车上歇一晚也并不麻烦。” 说起来,为了让这孩子安心,他们一路上可也吃了不少白眼,毕竟不是谁都能看得过去两个大男人闲坐车厢,却让一个十岁的孩子驾车的。 但是……谁让这孩子讨喜又固执呢?紫府灵官传来的讯报他一直有看,刘沉香固然是天生的仙凡混血之子,只需一点契机便能踏上仙途,但是刘秋枫这孩子,未来若是他想,刘沉香也未必及得上他道途光明。 “是,先生。”刘秋枫知道华先生是在安慰他,而青先生没有出现,也不知道是不是赶路累了,心情不好。他心下暗自想着下一次自己绝对不能再因为着急而错过宿头了,然后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前路,小心翼翼地继续驾车前行。 第193章 “先生,前方有间小屋,我去问一声能不能借宿。” 过了好一会儿,刘秋枫方才看到眼前出现了一片黑影,地面上还有一点反射的光亮。不待他拉紧缰绳,马儿已经自发停了下来,他看着拦在车前的河坑,感觉自己心脏在扑通扑通地直跳。还好先生的马儿确实是神驹,不然若是跌进了坑里,自己怎么样倒是无妨,摔到了两位先生可就遭了。 然后他自马车上跳下来,冲车厢内喊了一声,就绕过河坑,往小屋走去。 东华和通天自然也掀开车帘走了下来。 “今天下午你不拦着他,就是想送这小子一场机缘?” 通天眯着眼看着前方破瓦寒窑里隐现的紫气,挑眉看了一眼东华。天子尚在京城,在这里的自然不会是人间帝王。而这样微薄的紫气,也不像是如今尚且昌盛的王朝天子所该有的模样。如此一来,里面的就只会是当今天子的亲眷,有资格与天子血脉相连、因果相牵的人。 听说现今汴梁城里的那位太后,虽是皇帝的生母,却心向外家,并不亲近自己身为皇帝的亲生儿子。而今上亲政多年,仍被太后以孝道威逼压制着,难以施展拳脚。 那么这寒窑之中…… “老人家,老人家……” 刘秋枫焦急的声音自屋中传来,东华将双手笼在袖中,并不准备马上就进去,而是仰头看着天上闪烁的群星,露出一丝微笑。 “你说若是刘秋枫凭借救命之恩一步登天,得皇帝青眼,刘玺会选择刘秋枫还是刘沉香?” 是选择认清现实后终究无法得到的仙缘,还是选择人间唾手可得的权势富贵? 杨婵怎么想的其实并不重要,只要刘玺不回头,她即便想思凡,又有谁会继续陪她玩这场“游戏”? 他们只要卡死了刘玺成仙这一条路,聪明人自然知道该做出怎样的选择,更何况是早就已经选择过一次了的刘玺。 至于已经和刘玺隐隐离心了的王桂英能不能如刘玺所希望的那般继续无怨无悔地给予他帮助,那就看刘玺这个凡人的“能力”了。 毕竟,人间固然会教育女子夫为妻纲,但同样的,子亦为母纲。刘玺懂得神仙妻子不如神仙儿子,王桂英自然也会明白,与其扶持靠不住的丈夫,倒不如将王家的关系用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那位成日里笑呵呵地捧秦家臭脚的王丞相固然在旁人看来平庸无能,但若不是他这些年从中周旋,死在秦家排除异己的动作下的忠臣良将就不会只有现在那么多。 况且,一个胸怀远志的皇帝如何会当真沉迷仙神之事。宫中道士往来众多,但至少至今都不曾见皇帝服食丹药、妄求长生。而这样一位皇帝,所信任倚重的丞相,又岂会仅仅以谄媚阿上而得以重用? “你啊。” 通天摇了摇头,先东华一步进了寒窑。他嘴上说着生清源的气,其实心下却是相信自家徒孙能够处理好一切,并不担心杨婵闹出什么幺蛾子的。 而东华看似理解清源所做的一切选择,甚至会帮助清源宽慰自己,实则一出手就直指要害,断了杨婵一切后路,也让清源未来不会有任何被杨婵那点破事继续纠缠的可能。 就这样自家徒孙还不相信自己只写信给东华?哼,清源果然还是年轻了些,出生得太晚了,不知道当年十位金乌太子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敢十日同出,在洪荒大地上肆意打闹;也不知道当年东皇太一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脾气是被谁惯出来的。 ——某人从上古洪荒伊始就日常拿算计天道的脑子来给自己的弟弟,后来加上了儿子提前收拾对手,为他们想做的一切事铺路,但凡有什么烂摊子都悄无声息地抹了,护短护得没边,除了被天道圣人联手算计的那次从来没有栽过。就这清源还能相信他会理智客观,对他那个唯一的“受害者”只有清源自己的布局冷眼旁观?果然小孩子活得不够长就是没经验,识人不清啊。 “你不高兴?” 东华看了通天一眼,眼神中明晃晃地写着“我知道你在腹诽我”,眼底更是藏着毫不掩饰的自傲和笑意。 “不,我很高兴。”护短有什么不好的,更何况他们想要护的“短”都是同一个人。 第124章 东华和通天相视一笑,而后终于一并踏入了寒窑之内,不再将所有事情都交给刘秋枫处理。 “老人家,老人家……” 此时的刘秋枫正跪坐在地上,将一位老妇人的头枕在他的膝上,一手轻拍胸口为她顺气,另一只手则放在鼻前,探试鼻息。 而在他们的正上方,有一根白绫悬挂于上。得亏这位老妇人腿脚不便又双目失明,白绫挂得并不如何高,绳结也未能系紧,才使得刘秋枫能够顺利救下人来,不至于眼睁睁地看着一桩惨事发生。 东华和通天进来的时候,这位老妇人刚刚缓过一口气,正悠悠醒转。 “是仲华吗?”老妇人哑着嗓音问道。 不过她很快就察觉出托着她的那人并不高大的身形和比起她那个儿子来光滑得许多的双手,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不,你不是仲华……又何必救我……” “老人家,我与先生路过此地,想要借宿一宿。”刘秋枫先是解释了一番自己的身份,而后忍不住劝道。“虽然不知老人家您有什么伤心事,但既然心中尚有挂念,又为何要寻此短见?” 第194章 李妃不带任何意味地笑了笑,睁开她那双无神的双眼,坐起身来,不语。 正是因为心有挂念,方才想要寻死。 她的亲生儿子是紫微星君下凡,如今高坐九重,尊贵无匹,其实并不需要知道他有一个被陷害,被打入冷宫,尔后流落民间受尽苦楚的母亲;而她的义子心性善良却又家境贫寒,过得本就艰难,也不应该再让自己这样一个废人拖累于他。 既然她对于自己的两个儿子来说都是负累,那么又为什么要继续苟延残喘地活着,而不干干脆脆地了此残生? 这个念头,李妃已经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多遍。今日家中无粮食为继,仲华为了她出门讨要饭食,她一个人枯坐寒窑,无意中翻出了当年自宫中仓促逃离时带出来的一样东西——那是除了可以证明她身份的金丸、罗帕外,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揣进怀中的那一根官家说她诞下妖魔鬼怪、扰乱宫廷,下旨赐死她时一并赐下的白绫——时,突然感受到了某种冥冥之中的天意。 兴许,她当初将它带出来,就是为了这一天吧。圣上金口玉言,她有赖朝中诸臣逃过一劫,但终归还是要死的。 于是摸索着翻出了家中唯一一张破板凳,那还是仲华为了她不至于无处安坐方才自己想办法寻了木料打出来的,找了个地方系上白绫,打算了却此生。却不曾想,多少年没有外人拜访的破瓦寒窑之中,竟然会突然来了几个借宿的客人。 不过李妃到底曾经长久地生活在宫廷之中,做过皇帝的妃子,既然被人救了下来,也不想再做些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姿态。 她又坐了一会儿,缓过劲来,便想站起身,招待前来借宿的客人。毕竟求死未成,可不好再吓着仲华吾儿。 “娘——” 只可惜今日里老天总是不遂人愿,原本出外讨食的范仲华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感到了一阵心悸。他想着孤身一人留在家中的母亲,不由得有些后悔和担忧,于是连忙加快脚步,一路小跑着回家,然后就发现家门口竟然停着一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马车。 不知道能够拥有这样一架马车的人家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家那个破寒窑的门口,范仲华又将步子迈得大了些,冲进家中,生怕双目不明的母亲会被陌生人冲撞。 而一进家门,看到矮梁上悬着的白绫,狼狈跌坐在地上的母亲,范仲华如何不吓得魂飞魄散?不过饶是如此,他还是先小心地将用两口虽然有些破损但被洗得颇为干净的大碗相对盖住的饭食稳稳地放到了一侧的桌子上,才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扶住母亲。 见自己寻死之事怕是瞒不过去了,李妃借着范仲华的力道起身,先开口替刘秋枫他们解释道:“娘一时想不开,多亏了这位小郎君相救。儿啊,快替娘谢谢他。” 范仲华见母亲确实没有什么大碍,方才松了一口气。他心中迫切地想知道母亲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自寻短见,但听了李妃的话,也只能先将注意力放到三位客人身上。 这一打量,才发现两大一小三位访客均身着锦衣华服,一身的气度风华,完全不像是会出现在他家这破瓦寒窑中的模样。 不过,无论他们因何而来,能够救下他的母亲,而不至于使他回到家中见到母亲冰冷的尸体,范仲华都是感激的。于是一揖到底,“谢过郎君救命之恩。还有这两位……” “我等不过是错过宿头,路过此地,想要借宿一宿。多亏了秋枫机敏,救下你母亲,你要谢便谢他好了。” 于是范仲华冲刘秋枫大礼再拜,而刘秋枫则是窘迫地不断摆手。 “不过是举手之劳。” 两人一个执意要谢,一个尴尬推拒,都是知礼的读书人,互相看了看,倒是舒展了眉眼,哑然失笑,不再讲究那些虚礼。 “家中空空,无从招待,委屈几位贵客。” “无妨,我等自会安置,郎君当以令慈为重。” 于是范仲华歉意地看了刘秋枫一眼,到底还是挂心着母亲,便只得让他们自便。自己拎起跌在地上的板凳,找来抹布擦了擦,放到桌旁,而后掺着李妃在桌前坐了下来。 “阿娘,先吃饭吧。” 他将盖在上面的大碗掀开,又从一旁抽出一双干净的木筷,将覆在饭上的菜夹到另一口碗中。而后将筷子放到李妃手里,牵着她的手让她确认了两口碗的位置,这才在另一边的草垛上坐下,摸了一把之前一路小跑过来,后来又被吓了一跳惊出来的冷汗。 李妃摸索着用筷子探了探两口碗中饭菜的分量,没有多说,只是默默地吃了起来。 于是屋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这样的气氛令刘秋枫也不敢发出什么声响,只以眼神请示了东华和通天后,蹑手蹑脚地出门几趟,自马车上搬下了原本收在柜中以备不时之需的坐垫、干粮,在屋内拾掇出一个落脚的地方,方才请东华和通天两人坐下。 “秋儿,你驾了一天的马车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东华招呼着准备在旁边学着范仲华的样子凑合着休息一夜的刘秋枫来他自己铺好的铺盖上,他们两个不需要休息的人,倒是真的不用为了伪装而委屈一个小孩子。 刘秋枫看着东华的眼神,知道这位先生虽然看上去温和,但一旦他做了决定,轻易便不会改变。于是也不多说些什么,乖乖到东华身侧坐下,尽量缩小自己所占的位置,好让两位先生今晚可以好好休息。 第195章 ——说起来,青先生今晨就起得很早,今晚不知道能不能休息好。 还有…… 刘秋枫看了不远处借着月光看着那位老人家细嚼慢咽地吃饭的范仲华一眼,他本以为他会着急地关心他母亲为什么会寻短见,而他一开始也觉得那位老人家一定会问一声她的儿子有没有吃过晚饭,却没有想到,这对母子之间会是这样的相处氛围。 “不懂是吗?” 东华低声问他。 刘秋枫点了点头,他确实不明白。 “你可以多看一看,多听一听。” 这世上,有人已经拥有了很多,却还是贪恋着更多他本不该拥有的东西;而有些人,仅有手中那么一丁点的幸福,就能够安之若素、倍加珍惜。 “儿啊,我吃饱了。” 因为目不能视的关系,李妃吃得格外慢。但她吃得很小心也很仔细,一粒米、一点菜都不曾掉落在桌板上,也不曾像一些盲人那样,将自己吃得格外狼狈。 听了东华的话偷偷观察着他们的刘秋枫本不会觉得不对,因为在他家中,哪怕是最坐不住的哥哥吃饭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不然父亲定要恼火起来,请家法教训他一顿。 但是一路行来,尽管两位尚先生都带着他安顿在当地最好的客栈,但刘秋枫还是见识到了更多的、形形色色的路人。 他知道,并不是每一个人吃饭都是这样细嚼慢咽的模样的。对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来说,他们碌碌无为的奔忙,为了那一点微不足道的钱粮,却会连坐下来慢慢吃口饭的功夫都不愿意浪费。 或许是因为老人家眼睛不行,怕弄脏了衣物、浪费粮食,所以才吃得那么小心? 刘秋枫给她找了一个借口,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然后他看到,不过只吃了小半碗粗粮,菜更是大半没动,这位老妇人便已经放下筷子,说自己吃饱了。 “娘,田员外心善,我在他家中已经用过晚饭了,您不必挂心着儿子。” 范仲华父母在世时,家中境况不差,他也曾在私塾中念过书,知晓什么是礼义廉耻。是以即使因为要供着母亲的药物不断,单靠他平日里为人抄书写信难以为继,家中实在揭不开锅了,他也没有想过去白拿别人家的吃食,而是求了不远处镇上做药材生意的田员外,为田家干了一日的杂活,方才换来了这一碗的饭菜。 他知道即便是为了母亲,自己也不能倒下,所以也不敢真的硬扛着不吃饭。和田员外商量好的每日的酬劳本就是一个馒头,一碗当日田家的饭菜。馒头虽然难以下咽,但胜在顶饿,田家也给的良心。将一个馒头掰成两半,再就着凉水,早、晚两餐饭便也解决了。而给母亲留的饭菜虽然是田家的剩饭剩菜,但到底是给正经主子吃的,即使没有荤腥,菜里浇点肉汤田家倒也不会吝啬,多少也能给母亲补补身体。 他本就是临时去帮田家做工,要不是田员外知道他家中境况,也不会开出这么宽大的条件。 范仲华对此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唯独不能将个中细节透露给母亲,免得母亲又心上忧愁。 “你吃。” 李妃一撂筷子,摆明了她的态度。 范仲华无奈地到桌边蹲下,拍着母亲的手。 “娘,您多少再吃一些。” 他看了一眼似乎已经休息了的东华三人,压低声音劝道:“今日娘行此短见,又食不下咽,可是孩儿不孝,才致娘这般苦楚?” 李妃听到范仲华的提问,知晓自己这个义子怕是会一直惦记着这件事。但是,她身上那个天大的秘密又如何能够轻易说出口?不是不信任仲华,只是秦家势大,一个不小心,便是杀身之祸。 为了保住她和她的孩子,已经有好多忠义之士为他们而死了,她难道忍心将仲华也拖入这样的漩涡中吗? 于是李妃只能重新拿起筷子,默默地继续吃了起来,用态度表明一切不是范仲华的错,但她想要寻死的原因,却不能说。 范仲华看着无声且无味地咀嚼着饭菜的母亲,到底没有再问下去。 他知道他救回来的义母身上有秘密,但是二十余年互相扶持,她早就已经同他的亲生母亲没有任何分别。不是没有人劝他不要为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老妇人耽误了自己,但是救了便是救了,在他失去父母又被族中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抢夺走全部家产,赶出家中,只留了这么一间破窑给他安身的时候,是晕倒在屋外的义母给了他精神的支撑。那么他又怎么忍心让母亲继续飘零在外、孤苦无依? 于是范仲华只是沉默地守着母亲用完了晚餐,而后收拾了一番,扶着母亲到后面唯一的一张床榻上歇下。 “秘密之所以变成秘密,就是因为轻易不会向他人说出口。”纵使刘秋枫于今上的生母有救命之恩,但只要狸猫换太子的秘密一日不揭开,这份恩情便不能给他带来东华想要的东西。 “所以,我请清源显圣,给这位李妃托一个梦。” 说起来,这样的活倒是慈航做起来会更合适一些,只可惜东华暂时还不想放他出来,便只能让清源能者多劳。 反正川蜀之民祭祀神明的时候,什么愿望都敢向清源求,那么他来多管一管这样的闲事,也未尝不可。 ——想到当初在灌江口的神庙中看到的各种求子、求姻缘,求收成大丰,求家宅安宁,甚至还有求家中老母鸡能够每日多下几个蛋的祈愿,东华有些想笑,却又莫名觉得这一切还是挺符合清源的画风的。不是后来玄门中人印象中的那个“似道非道,似俗非俗,带扇云冠,道服丝绦”的清源妙道真君,而是八岁以前跟着他父亲还有叔父跑前跑后,家长里短什么都管的蜀山氏小公子。 第196章 这屋里真正睡过去了的三个凡人并不知道昨夜里东华和通天聊了些什么,更不会知道如今在三界威名赫赫的二郎显圣真君曾经在深夜亲自降下分身,出现在了这间破瓦寒窑之中。 当独自一人睡在后屋的李妃悠悠醒转时,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还在梦中。不然为什么她前一秒还见到了高台宫阙,旧日风光,下一秒醒过来之后,眼前却只余下一片黑暗呢? 不过,她很快就忆起了梦中的景象,还有那位神光凛然的神君对她说的话。 李妃猛地坐起身,自怀中取出一副黄罗诗帕。帕上如今那位王丞相亲笔所写的诗句还隐隐可以以指尖触摸辨识,“春风得意花前瑞,秋叶杨辉桂一枝。天降紫微接宋后,一对金龙定雄雌”,她这一生的跌宕,俱因此诗而起。但同样的,这副诗帕,却也是能够证明她身份的唯一凭证。 而今,神君亲口告诉她,她可以有申冤雪恨之日……李妃无神的双目想要落下泪来。可是,泪当年早就已经流干了。她的这双眼睛,不能视物,亦不能哭泣,早早就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后屋发出的声响惊醒了前屋的几人,范仲华唯恐母亲是哪里磕着碰着了,连忙跑到后屋去看。而刘秋枫见东华和尚青两位先生没有阻拦的意思,也跟了进去,看自己是不是哪里可以搭把手。 “娘——” “老人家。” 心情激荡之下差点撞到的李妃听到刘秋枫的声音,冷静了下来。她想起梦中神君所言,一手扶着范仲华示意他牵着自己重新在榻上坐下,另一边头茫然地转了转,试图凭借声音寻找到刘秋枫所在的位置。 “这位小郎君。”李妃迟疑着开口,但神君所言,总归不假。她这辈子,与她那亲生的皇儿只得蒙见一面,便再也不曾相处过。她固然想过寻死,但若是能有回宫之日,她又如何能够不生出希望?“你可是要前往开封?” “正是。”刘秋枫不知道为什么这位老人家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更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他要去开封。不过,从小养成的性格习惯让刘秋枫默默地把自己挪到了李妃目光所注视着的那个位置,然后在明知她看不见的情况下,还是下意识地点点头答道。 “可是要去寻一位包拯包大人?” “……是。”刘秋枫愈发地疑惑了。 “老身亦有冤屈要伸,可否请小郎君携我同往开封?”李妃坐在榻上,腿脚不便,却仍像是要向刘秋枫行礼。 这一举动直骇得刘秋枫赶忙避开,只是面对老人家的请求,他也有几分为难。 “我一路前往开封,多有赖两位先生带我同行。老夫人您若想与我们一道上京,恐怕还是要先问过两位先生的意思。”他有些踌躇地看了一眼似乎也对他母亲提出的请求一头雾水的范仲华,“况且令郎……” [1]《封神演义》第四十回:“似道非道,似俗非俗,带扇云冠,道服丝绦。” [2]本文狸猫换太子故事主要参考京剧戏本,不过鉴于和宝莲灯故事融合后,出现了两套朝廷官员,故将刘太后改为秦太后,删去庞国舅一家,以秦家代替,左丞相寇准的戏份给王桂英的父亲,这样出场的人物可以变得简单一点。 “春风得意花千里,秋月阳晖桂一枝。天降紫薇接宋后,一对行龙并雌雄”一诗出自戏本原文,为寇准所书。以及戏本中命鬼魂寇珠(原为宫中承御,为保下李妃所生之子被刘妃害死)去救李妃的确实是观音,但是有始皇大大在,本文不会有鬼,观音又被东华关小黑屋了,所以默默让二哥顶上x 第125章 “若此冤不伸,老身死亦不能瞑目。” 李妃抓着范仲华的手不自觉地用力,也让本来忧心母亲身体想要劝阻于她的范仲华没了话说。 “娘,何至于此?” 他低下声,轻声安抚母亲的情绪,然后用带了恳切的眼神望向刘秋枫。 范仲华虽然不知外面的那两位先生是谁,却也看出来他们远不如刘秋枫那么好说话。况且不知为何,明明是两个成年男子带孩子出门,但或许是为了刻意锻炼这位小郎君,那两位先生事事都不做主,全看刘小郎君自己的意思。 “我……我去问问两位先生。” 刘秋枫咬了咬牙,冲范仲华重重地一点头,而后跑到外间。 青先生不知去了何处,此时外屋之中只有华先生一人负手而立。 东华看着跑到他面前,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的刘秋枫,明明早已听到了屋内几人全部的对话,甚至于李妃愿意请托刘秋枫携她入京都是他刻意推动的,却还是闭口不言,只微笑着注视刘秋枫。 “华先生。” 刘秋枫到底还是开了这个口,将李妃的请求同东华道来。 “秋儿,你希望我答应吗?” 东华反问刘秋枫,眼中没有反对,亦没有支持。 “那位老人家昨日还想要寻短见,想来身上确实是有大冤屈。若是可以,秋儿想帮帮她。” “那你可曾问过,她身上有何冤屈?” 刘秋枫一愣,他当然也会好奇,但是…… “人皆有不肯言之事,我不曾问。” 他亦不想告诉所有人,他上京找包青天包大人是为了自承自己杀人一事。 “既是如此,你就不怕相助于她后反而给自己惹来大麻烦?” 第197章 刘秋枫去寻包拯自首是因为他得罪的是秦老太师,州府之中一地长官亦给不了他该有的公正判决。而一个身居寒窑的老妇人,她身上又有什么冤屈,值得她不顾自己腿脚不便、双目失明也要跋涉千里前往开封? “总不能为了未可知的麻烦而畏首畏尾,见危难而不相扶?”刘秋枫摇了摇头,“只是,若先生有所不便,秋枫亦不想拖累先生。” 他与两位尚先生萍水相逢,却已经得他们相助良多。虽然他们说是与他恰好同路,但刘秋枫隐隐也能够觉察出,或许两位先生是为了他才有意说自己要前往开封的。 刘秋枫没有自东华和通天两人身上察觉出半点恶意,思来想去,他们执意与自己同行的理由竟只剩下了怕他自污己身,自承罪名,想要替他寻个公道。 这样的好意刘秋枫又怎么能够拒绝?即便他想要保护他的兄长,但是他也还是舍不得这样弥足珍贵的善意。 所以拖延了一路,到底还是没有同两位先生分开。 如今……或许这也是一个不错的契机,刘秋枫想了想。他身上还有不少母亲临行前塞给他的银两,叫上范大哥一起,带上他的母亲,再雇上一辆马车,倒也不用太过担心沿途的安全问题。 “你便是这样想我们的吗?” 东华轻轻弹了刘秋枫的脑门一下,而后道。 “既然你已经有了决断,那便去做些准备吧。尚青已经去安排另一架马车了,你也去帮范家母子收拾一下行李。” “啊?”刘秋枫没有想到,消失不见的青先生竟然是提前一步去准备马车了。他惊讶了一下,瞬间不好意思了起来,听到东华的话语,更是知晓自己的那点小心思怕是已经被他看穿了。 于是飞快地对东华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就往后屋的方向跑去。 “还真是个孩子。” 东华摇了摇头,看向已经联系过紫府灵官后回转的通天。 “这样正好。” 天真稚子的帮助,才最纯粹,最容易让人铭记。这孩子的一片赤子之心,足以为他在那位李妃身上博得足够的好感。 所以,东华和通天才会始终袖手旁观,不多加插手。 因为成年人的世界总是多了许多算计与野心,李妃出身宫廷,本就不是什么无知妇人,他们也没有陪一群凡人演戏的想法。维持这样互不打扰、不远不近的状态,便足够了。想来那位李妃也是聪明人,懂得什么人可以信赖亲近,什么人固然疏远,但也不必过分戒备担忧。 话分两头,这边刘秋枫正准备襄助借宿时偶遇的老妇人,那边刘沉香倒也不愧和他是兄弟,仗着自己初步掌握了法力的运用办法,就大胆地劫了法场,救下了一位孝子。 刘沉香前时曾亲眼看到钱铁柱为了母亲下跪求医,如今自然不肯相信他一转眼之间就会犯下杀人的大罪。不可为凡人所见的法力让高高在上的县太爷都吓得当众跌坐于地,直呼有鬼。即使有哮天犬从中作梗,刘沉香还是如愿以偿地救走了钱铁柱,并从他口中得知了河中有水妖的消息。 被哮天犬追得烦了的刘沉香心生一计,想要引水妖与哮天犬相斗,借机甩开追兵。若能同时绊住二郎神,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不过当真被“水妖”擒入水中,弄巧成拙却也是他没有预料到的意外。好在有狐妖姑娘小玉的姥姥暗中保护,而那“水妖”竟是他母亲的好友东海四公主的亲弟弟敖春,这也让刘沉香的一次算计失败反倒变成了好事。 只是,恐怕刘沉香也没有想到,按照他的计谋拿着他的衣服替他引开二郎神和哮天犬的姥姥,会在出了翠姑家后便隐匿身形,站在半空静静等待着追兵的到来。 杨戬缓步而来,对于“追杀”刘沉香一事显然没有他这个外甥所想的那么急切。 他看到等候在那儿的玉面狐狸,了然地没有现身,而是同她一道隐在了半空,看着刘沉香如他所愿的那般,和东海四公主、八太子会和,并在四公主的反向刺激下,下定了决心要去华山。 “真君睿智,这小儿有点小聪明便妄想瞒过真君,不过是痴人说梦。” 玉面狐狸虽然在妲己的劝说下愿意同杨戬合作,但看到刘沉香和自家女儿的亲密姿态,还是满腹的不满。于是连带着对杨戬说话的语气都夹枪带棒的。 她假称自己是小玉的姥姥,特地错开辈分,甚至连亲生女儿都没有说实话,就是不想让其他人发现万窟山千狐洞的狐狸姥姥竟然就是当年积雷山万岁狐王的女儿玉面狐狸。 可惜,她的谎话瞒得住别人,却瞒不过当初相助她从积雷山一路逃至万窟山的那一方势力。 她曾经提心吊胆了许多年,不知道那方势力所图究竟为何。尤其是在她终究因为不忍心、舍不得而生下了腹中那个本意是用来牵绊住牛魔王的孩子,并对她生出了感情以后,她更怕有一天会有人找上门来,向她索取一些她根本付不起的代价。 可是十年、二十年,百年、两百年……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小玉也从巴掌大的小狐狸长成了现在这般娇俏可爱的模样,于是她便也渐渐放下心来,只当自己真的就只是万窟山千狐洞的老狐狸,膝下养着一个可爱的外孙女。 可是,有些事终究还是躲不过,避不开。 第198章 当妲己找上门来的时候,玉面狐狸多少还是松了一口气。 来寻她的是同族,总好过来的是天庭或者灵山的某尊神佛。 她其实并不知道她的父亲死前到底发现了什么,又是因何而死。但父亲临终前的眼神让她明白,父亲身上最珍贵的秘密,确实被他藏在了她的身上。 父亲不甘心让这个秘密就此消失,亦不想让她因此而遇到危险,所以才会只将她当作藏宝的所在,却不向她透露一分一毫。 然而总会有人幻想着能够从一无所知的她身上挖出秘密。玉面狐狸明白其中蕴藏的凶险,才会在明知道牛魔王已有妻室的情况下,仍不管不顾地带着全副身家嫁给他,只求一个庇护。 她在向外界传递一个信号,也是在示弱于众。 一个甘愿为人外室的女人,总是会被看轻的。她自甘下贱,就证明要么她的父亲确实什么都没有留给她,要么,万岁狐王留下的东西并不能使妖变得强大。 玉面狐狸凭借此度过了最危险的一段时光,却没有想到,她选择的男人,远比她自己还要懂得趋利避害。 一走了之的牛魔王留给她的是她短时间内完全无法收拾的烂摊子。迫不得已之下,玉面狐狸只能选择远走,舍弃父亲遗留下来的全部基业。 关键是,牛魔王做决定前完全没有向她透露半点风声。她应对得仓促,若非当时有神秘势力出手,未必能够全身而退,也未必能寻到万窟山这样合适的地方。 所以尽管警惕,但当玉面狐狸真正直面那方神秘势力的来妖时,她终究还是镇定了下来,平静地招待了妲己。 况且,来的是妲己诶。 那时的玉面狐狸看到笑意盈盈的妲己时,即便知道不应该,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将两人比较,然后默默感慨自己果然还是输了。 看她行事作风就知道了,妲己绝对属于她崇拜的前辈。 只可惜,人家是稳稳拿捏住了纣王,搅乱了一个王朝仍然全身而退。而她自己,却连一个小小的牛魔王都把握不住。 而当玉面狐狸听完妲己的来意后,她也不由得庆幸起了自己虽然对宝莲灯起了心思,但到底顾虑着女儿,没有真的对那个凡人小儿下手。 ——若是别的法宝也就算了,但宝莲灯这样顶级的护身法宝谁不想要?她本就隐姓埋名那么多年,得了宝莲灯,只要不轻易显露人前,又何必顾虑它的原主人是谁? 东华帝君同清源妙道真君这么些年来计划在做的事被妲己委婉地透露给了玉面狐狸,东华早已查看过玉面狐狸的情况,对于万岁狐王当初留下的东西心下有数,自然不会对她有所觊觎。 而对于玉面狐狸来说,妲己所描述的妖族的未来如何不令妖心生向往之情?即使不为她自己考虑,她也会希望女儿小玉能够有一片自由生长的天空,而不是随她一起成日里躲藏在洞穴中。 没有多少犹豫就选择了自己的立场,于是明面上看是为了保护小玉不得不相助沉香的狐狸姥姥,暗地里早就站在了杨戬这边。 如此,劈山救母的队伍中便自然地安插进了一枚暗棋。而且玉面狐狸可以表现得亦正亦邪,从而引导或干扰沉香一行的行程来配合杨戬的时间戏份,就好像当年西行路上的小白龙一样。 “能学会动脑子,多少也有些长进。” 杨戬非常能够理解玉面狐狸的心情,当然也不会在乎她的语气。即使身旁哮天犬气呼呼地想咬狐狸,他也只是拍了拍哮天犬的脑袋,权作安抚。 “接下来要如何行事?” 玉面狐狸看着东海四公主拦着沉香,不想他去找三圣母,而沉香则在四公主离开后,鼓动着东海八太子同他们一起前往华山,嘴角不由得下弯了几分。 那四公主多少还有些自知之明,晓得事情轻重。 沉香小儿当真是不知者无畏,若不是他有个好舅舅给他放水,暗中保驾护航,赔上自己性命不够,怕不是还要祸害她女儿! “此事,如今闹得还不够大。” 杨戬看着脚下的一片混乱,淡淡道。他其实也没有想到,自己能够一手遮天到这种地步。 如果说王母娘娘是因为习惯了高高在上,从不曾低头,那么玉帝“疏忽大意”到这种程度,又是为了什么? 但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继续走下去。 既然婵娘执意如此,既然天道非要再来一出思凡旧事,那便索性闹将开来,闹得轰轰烈烈,震天撼地。 “还不是真君您积威甚重。” 换成别的神仙家眷,谁犯下这等大事来天上还能没有半点风声? “狐狸,沉香既要你引开我,那你便将我引至天上。” “你要直接将此事捅到玉帝、王母面前?”玉面狐狸不可置信地问道。 她以为杨戬既然一瞒此事就是十三年,应当是最不想捅破的那个人。 “在合适的时候,捅破又何妨?” 杨戬微微仰头,看着天空高悬的太阳和那背后隐而不现的太阴星。即便他不说,总有人会说出来的。只是若是晚旁人一步,他便失去了主动权。 “你不管你妹妹了,我还要管我女儿。” 玉面狐狸咬牙不肯答应。 现在小玉和沉香混在一起,她知道女儿家心思,强劝不得,又明白所谓的二郎神追杀都是假的,也就当没看到两人暗生的情愫,暂且忍了。 第199章 但是若三圣母思凡、沉香救母之事被捅到玉帝、王母面前,那事情便不会全然掌控在杨戬手中,她不能让小玉冒这样大的风险。 “你且放心,天庭之中可用之人本就不多。” 紫微星君、文曲星君接连下凡,三垣失了领头人,司法神殿的事务便只能由他一言而决。至于武将那边,一旦事发,哪吒的立场还真不一定站在天庭那边。而有了哪吒牵制,李靖便完全不值一提。雷部诸神又被他全部打包塞进了山河社稷图中历练,只要他不松口,天庭除了他又还有何人能用? “你若担心女儿,与其在此事上阻拦,不妨与我配合想办法让小玉同沉香分开。” 既然刘沉香带着宝莲灯离开了化州,想要前往华山,那他的事就不可能当真瞒着天庭一辈子。 玉面狐狸心中也明白这一点,当初答应紫府条件时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跟着刘沉香的女儿。只是,真的到了这一刻,要亲自去做那个挑破一切的引子,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要退缩。 杨戬看出了玉面狐狸眼中的意味,也不多劝。因为他知道,这只狐狸也是个聪明妖,总会明白世间之事不是一味的退缩就能解决的。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真的想要保护女儿周全,东华帝君给出的道路已经是最好的未来。 第126章 既然安排了另一架马车带上范家母子同他们一道前往开封,东华便索性叫了两个紫府灵官现身,为他们驾车,而不再让刘秋枫每日坐在外面,风吹日晒。 前时是多少要维持着偶遇的好心人的身份,如今在他们不加掩饰下,多少破绽都暴露了,就算刘秋枫年纪不大也不至于看不出来,倒也没有必要再为了演戏而使唤一个小孩子。 况且,有了刘秋枫亲自求他们出手相助的范家母子在侧,也不用再怕这个孩子不好意思接受他们的好意,一个人离开。 不过,即便有了两位驾车的紫府灵官,把刘秋枫从车架的位置上解脱了出来,但是刘秋枫除了偶尔请教功课时找上东华,大多数时候出于某种敏锐而不自知的感觉,都不太敢往东华和通天他们坐的那架马车上凑,而是会选择同范家母子坐在一起,也是帮他新结识的好兄弟仲华搭把手,照顾他的母亲。 是以东华和通天坐在马车里,倒是可以放心大胆地谈论一些不适合被刘秋枫听到的消息,而不用像之前那样设下隔音的障壁。就比如说……刘秋枫的兄长刘沉香在刘秋枫尚还没有替他解决身上的这一出命案之前,又背上了三界通缉令的事。 虽然其中有清源刻意推波助澜,但若不是刘沉香一路“游山玩水”、招惹是非,完全不遮掩自己的身份,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清源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就是不知道刘玺要刘沉香去华山寻他母亲之前,有没有想过事情会被他儿子闹大到这等地步? ——毕竟刘玺无论是与三圣母私定终身,还是辞别三圣母赴京赶考,可都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走的。 “妖孽……瑶池可真是‘无所畏惧’啊。” 她是不是以为自己吃定了清源,真信了他这么多年的低眉顺目,认定他为了自己握在手中的天条和妹妹的安危也会向她妥协,而忘了当年只差一步就杀上凌霄宝殿的少年? 通天对于天上的这一出闹剧没有半点兴趣,虽然他大兄明显在里面捧哏捧得很开心,但通天肆意惯了,自然看不上这场参与其中的不少人都心知肚明却在假模假样打着官腔的“大戏”。 他只是唯独不满瑶池明里暗里对清源的恶意与讥讽,让他又想起了三千年前令他厌恶万分的天庭。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自洪荒伊始,及至玄门立教,他就从来没有见过仅凭出身就倾天下之力追杀一个无辜稚子的道理。 当日即便西王母不出手相救,通天也不可能稳坐碧游宫权当无事发生。若是两位兄长当前,可能又要劝他三思而后行。但是通天既然向天道立誓要为众生截取一线生机,那保的自然便不会只是妖族。只可惜他出手晚了一步,倒是让他二哥占尽了便宜。但也是自那时起,他才对这个算得上是他老师一手扶立起来的天庭全然没了半分好感,更不愿意理会老师的暗示指使弟子去为天庭效命。 ——他门下出身妖族的弟子,可以因为想看新任天庭之主的笑话而对清源一家的遭遇袖手旁观,却不代表他们对天庭公然追杀妖孽一事没有任何反感。他们有多少妖,是被逼到走投无路才求到他的门前,又有多少是渴望着平等而没有任何歧视的相处才成为截教弟子的? 诚然,确实也会有妖族为天庭许诺的利益所心动,成为昊天和瑶池手中追杀清源的棋子。但为私利忘却良心者有,物伤其类、同心同悲者却也不会是少数。 而他的两位兄长嘴上固然不说,心下想法大抵也是与他相同的。所以元始才会最终让玉鼎收了清源为徒,而天庭也才会有了那么多年的门庭冷落。 昊天为天条立威,确实让三界中大多数生灵对新生的天庭有了敬畏之心。但畏多过敬,也难怪天庭人才寥寥,为数不多的那些因故下界后也不愿回返天庭,最后逼得昊天不得不出下策,与天道商议以封神榜约束玄门弟子,以正天庭神位。 比起从不掩饰自己情绪的通天,东华看上去要平静许多。但身为曾经的妖族之皇,他才是最有资格为“妖孽”一词愤怒的妖。 第200章 妖族曾与巫族二分天下,气焰最盛之时,定鼎天庭,巫族亦难以掠其锋。然而是从什么时候起,妖之一字开始与孽连用,将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洪荒生灵,视作不祥与罪恶? 既然天道视我等为洪荒弃民,那妖族也不稀罕这个破天道。只是,洪荒大地本就有妖族的一份。盘古父神开天辟地,亦将他的遗泽分给了妖族一部分。所以他们就是选择离开,也不能狼狈而逃,而是要堂堂正正地拿回属于他们的那部分,证明从始至终,妖族都是洪荒之民,是盘古父神曾经期待过未来、全力想要为他们留下庇护的一族。 有东华和通天相护,刘秋枫和范家母子一路上倒是没有遇上太大的波折。即便有在东华的示意下,被紫府灵官们刻意放过的一些人手接近他们这一行人,但也只是有惊无险,反而提供了让刘秋枫和李妃将两人的遭遇说开的契机,明白了他们二者前往开封的目标中的共通之处。 ——刘秋枫原本对于秦家只有愧疚之情,毕竟无论秦家是否像传说中的那样作恶多端,但失手打死秦官保、害一个老人痛失爱子的确实是他的哥哥。但是自从接到父亲和母亲被秦老太师指使关入监牢前命刘府忠仆传出来的最后消息,他却不能再客观地看待刘、秦两家间的是非。 是,他和兄长犯下的错,他和兄长的逃离,父亲、母亲或许确实有责任。 但是他的父亲是朝廷五品命官、一方知州,他的母亲是相府千金,有诰命在身。母亲为了秦官保之死,已经去向知府替他自首,他们从来没有想过逃脱罪责和惩罚,一个告老退休在家的老太师,又凭什么越过朝廷,私刑扣囚他的父亲和母亲? 想起自己离家前母亲曾允诺过的她和父亲会保护好自己,并不会有事,刘秋枫有一瞬间想要调头赶回化州。 但是这个尚不过总角之年的孩子最后还是咬紧了自己的拳头,无声地哭了一场,然后继续踏上了前往开封的道路。因为他明白,只有自己到了开封,将事情告诉包大人、告诉外祖,父亲和母亲才有可能活着从监牢里出来。 家里人找不到本该一路往华山而去的兄长的行踪,刘秋枫也不知道他该去哪里找他的哥哥,将父亲和母亲的消息说与他听。 现在家中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撑起来了。 刘秋枫在心底一直这么告诉自己,并努力维持住自己的情绪,不希望露出半点异样让同行的其他人察觉,让他们为他担心。 但以他的年纪,能够勉力维持平静不恐慌已是极限,又如何能够真的不露半点破绽?特别是,赶路的时候他往往还要和其他人同处在马车车厢这一片小小的空间里。 这么些时日相处下来,李妃早就对刘秋枫这个乖巧懂事、正直善良的孩子充满了好感。 她虽然目盲,但心不盲。知道一路上忙前忙后照顾她的刘秋枫和当初刚刚捡到她时候的仲华一样,都是全然无所求地在关心一个萍水相逢的老人,而并不因为她的目盲和腿脚不便所造成的麻烦产生半点嫌弃的意思。 甚至于,那时候的仲华对她可能还有一种骤然失去一切后抓住救命稻草的依赖感,而秋枫这个孩子是真的在自身并不缺少什么的情况下对她好。 因此当李妃感受到刘秋枫情绪的异常,她终究没有保持一直以来面对追杀之人的缄默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而是主动开口问了刘秋枫缘由。 秦家,又是秦家。 她的心是偏到西边去了的,并不觉得秦家这株歹竹上能长出什么好笋,也不觉得秦家的子孙和秋枫起了冲突会是秋枫的错。 更何况,秦妃不是以孝道压制了她的儿子十余年吗?秋枫事父母至孝,又主动投案自首,为了身陷囹圄的父母奔波千里,赶赴开封伸冤,又如何不能法外开恩,赦他无罪? 况且…… 李妃听完刘秋枫隐瞒了大半真相的故事,理直气壮地偏袒着与她同行了一路的孩子,在对故事里那个无缘无故消失了的兄长存疑的同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她摸索着将刘秋枫的手拉到面前,双手交叠着拍了拍他,似在安慰,然后提出了一个令刘秋枫也有些震惊的请求。 “枫儿,这一路来老身多受你的照顾,你又和仲华很是投缘。老身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时常觉得自己与你不是才相识了短短几日,而是本就有你这么个儿子。”李妃唇角微弯,像是猜到了刘秋枫的震惊。“虽然这话问的可能太突兀了,而令尊令堂如今蒙难,本也不该是提这件事的时候。但……老身今日还是想问一句,你可愿认老身为义母?” “你家中有兄长,老身膝下还有个仲华,但是匀一匀,也算是有人全心全意地疼爱你这个孩子。” “范姨,这……” “你若是不嫌弃老身,便将仲华叫进来做个见证。我们也不用什么仪式,改了称呼事情便也算定了。” “可是……” “是了,你是知州府的小公子,倒是我们高攀。” 李妃笑了笑,而刘秋枫明知她是故意言之,可又怎么能认了这么一句话? “范大哥。” 他插不进嘴,也说不过老人家,只得探出头去,将刚刚为了问他私事而被范姨赶出去了的范大哥叫回进来。 “范大哥,你劝劝范姨,她……” 第201章 “你既叫了人进来,我便当你应了。” 范仲华进了马车车厢,还不等他坐稳,迎面便是一脑门的官司。 新认识的小兄弟涨红了脸,想对他说些什么,却被他母亲堵得说不出话来;而母亲则笑眯眯地拉着秋枫小兄弟的手,另一只手冲他招了招,示意他也坐近一些。 “娘?” 范仲华下意识地先应了他母亲的招呼,在近前落座,而后才疑惑地看了一眼秋枫小兄弟。 “仲华我儿啊,今日娘帮你认了个弟弟,你可愿意?” “啊?” 范仲华也被他母亲想一出是一出闹得一头雾水,但是,弟弟是指秋枫小兄弟吗?那他当然愿意啊。 范仲华点了点头,然后一只手被他母亲拉过去,和秋枫小兄弟的叠到了一起,上下颠了颠。 “好了,从今日起,你们就是兄弟了。秋枫我儿,你也该改口唤老身一声……嗯?” 范仲华直到感受到了刘秋枫的僵硬才反应过来他之前求助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看了一眼涨红了脸叫不出口的秋枫小兄弟,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他母亲,低声道:“娘,这事儿秋枫要是不同意,我们也不好强求吧。您这自顾自地……” 自从踏上了前往开封的道路,虽然旅途颠簸,多有些憔悴,但精气神看上去倒是越发好了,态度也越来越强硬了的李妃猛地拍了一下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谁说我家乖枫儿不同意了?” 她无神地双眼扫过坐在她面前的两个儿子,于是哪怕明知道她看不到,但是范仲华和刘秋枫还是下意识地坐正了身子,捂着嘴摇了摇头。 然后两人看了看彼此的反应,对视一眼,不由得笑出声来。 “弟弟,嗯?”范仲华小幅度撞了撞刘秋枫的肩膀,低声笑道。 “嗯,大哥,娘……娘亲。” 刘秋枫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却到底还是如李妃所愿地改了口,连先前提起家中之事的悲愤和酸涩都消退了几分。 这样的大哥和娘亲,是同家中的哥哥和娘亲不太一样的感觉。 他总觉得范姨比娘亲更威严一些,但她和娘亲都对自己很好。而大哥总有种比哥哥更靠谱的感觉,会和他一起好好学习,而不是成天撺掇他出去玩。不过哥哥虽然总是坐不住,但是也会带他见识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事物。 现在,他有了两个兄长,两个娘亲,不是范姨说得匀一匀总有人全心全意地对他好,而是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两个疼爱他的亲人。 新认识了东海龙八太子敖春的刘沉香还不知道,在他与新结识的兄弟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时候,他的弟弟秋枫也认了个新大哥,并且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他义母忽悠走了。 不过自以为只要自己这个罪魁祸首离开化州,家里人就不会有事,甚至并不能理解父亲所说的“杀人偿命”不是戏语而是真正打算去做的事的刘沉香此时心中暂时还没有想起过在他看来应该在化州和乐无忧的家人。 他与一向喜静且听话的弟弟秋枫不一样,从小就不爱读那些四书五经,觉得什么“之乎者也”、“诗云子曰”简直无聊透顶。是以尽管每天表面上老老实实地去私塾上课,但实际也只是在父亲面前装模作样一番,私下里偷藏了些杂书话本,背着父亲还有夫子看得津津有味。 所以他爱带着弟弟走街串巷,扶贫济弱,假装自己是话本里、说书人口中仗剑行天下的大侠,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受人景仰。 这也是那日他看到秦官保责打先生会想都不想就冲上去的主要原因。毕竟刘沉香虽然也看不上这个在他看来只会死读书的老师,但是既然自诩为未来大侠,就绝对不会容忍自己眼前发生恶霸欺凌弱小这等事。 在刘沉香想来,父亲有弟弟秋枫一个懂事儿子就够了。至于自己,等到年岁再大一些,便可以包袱款款地出门行走江湖。 失手打死了秦官保是意外,但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人是他打死的,刘沉香自然不会不认。 而当父亲将他从后门悄悄送走时,刘沉香怀揣着骤然得知的惊天大秘密,在最开始的茫然失措后,突然觉得或许自己就是话本中那个背负冤屈远走的主角。 反正他本就打算成年后去浪迹江湖,如今意外提早了一些,但是这难道不是一个更为传奇的开端吗? 至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却因见义勇为、手刃权贵之子而被狗官奸吏逼迫,不得已夤夜奔逃可比离家出走更像是一个话本里大侠一生的起点。 更何况,他父亲最后告诉他的秘密,塞到他包裹中的宝莲灯让他明白,未来的他可不仅仅是能够成为武林高手而已。毕竟,他的母亲可是天上的神仙诶。而他,刘沉香,则是神仙之子,注定会学成一身法术,移山倒海只是等闲的未来神仙。 行侠仗义应该升级为降妖除魔了。 刘沉香在一开始被追杀的闲暇偶尔还会这么想着,却忘记了,话本中的大侠主角往往是孤身一人、无所牵绊的独行客。他们都似乎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所以可以拼将一死酬知己,而不用有其他后顾之忧。 《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一个太容易摆烂的作者,只好一旦开始写了就多更一点xs 第202章 工作以后真的感觉每天都睡不够,上周末终于睡爽了一次,希望调整过来作息后能够把更新频率也调整回来。其实日更也是作者君的梦想,巴不得天天不卡文日三日六日万qwq 第127章 不过,一次又一次的险死还生最终还是打破了刘沉香给自己编织的幻梦。 原来,去华山救母的这条路上,并不是有宝莲灯这样的仙家宝物在手,然后就可以拳打哮天犬,脚踢二郎神,风风光光地救出他母亲,成为三界瞩目的大英雄的。 实力的差距实在是有天壤之隔,二郎神甚至还没有亲自出面,只派出一个哮天犬就足以把他们追得狼狈奔逃。 第一次想出计策困住哮天犬的时候,刘沉香顶着小玉和敖春崇拜的眼神,不由得感到志得意满、信心十足。于是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戏弄哮天犬,好像原本可怕的敌人转眼间就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变成了他们的玩具。 但是一条狗,一条在他们眼中只知道傻乎乎地听从二郎神的命令,没有自我也没有尊严的狗,却也能变作四姨母的模样,轻而易举地骗走他赖以依仗的宝莲灯。 当骨杖迎面落下,而无论是小玉还是敖春都来不及替他拦住这一下时,刘沉香有一瞬间突然觉得,在因为被他们再三戏弄而真正生气起来之前,哮天犬追逐他们,是不是也像是家养的猎犬在撕咬玩弄主人赐下的磨牙棒? 而后,他又突然想起了出发前父亲谆谆的告诫,要他低调行事。还有四姨母此前非要拦住他们,要他们等她从华山回来后再一起商议后续该如何救出他的母亲。 金色的圆环由小而大,自远处飞来,打在哮天犬的骨杖上,击退了他,也救下了“命悬一线”的刘沉香。 一个身高六尺的莲花少年双手抱臂,好奇地看了一眼瘫在地上凡人、狐狸和龙这个奇妙的、被哮天犬追杀的组合,乾坤圈随心而动,自动缩小套回了他的手腕上。 哮天犬当然认得这个过去里成日跑来灌江口和他们争夺主人宠爱的藕到底是谁。虽然很想哪天吃古董羹的时候片一盘藕片,但是技不如人,他也只能极有眼力见地借势而退,飞快地从哪吒眼前消失。 哪吒突然出现,想必是主人又有了什么别的安排。追杀的戏份他已经演的差不多了,没有主人撑腰,哪吒动起手来又向来没什么分寸,他可不想继续待在这里,平白挨上哪吒的一顿揍。 而另一个飞快认出哪吒身份的自然是出身东海的龙八太子敖春。他哪怕再天真,再莽撞,也不会忘记他三哥的死,更不会忘记父王时不时面对着他们这些年纪更小的龙子时流露出的悲戚和怀念。 在他们东海龙族眼中,这个脚踏风火轮,手提火尖枪,腰系混天绫,手绕乾坤圈,一身法宝却又少年模样的神仙简直比恶鬼还要可恨。他们根本不会忘记哪吒与东海之间的血海深仇,自然也会牢牢记住他的模样。 “你是哪吒!” 所以,敖春并不会因为哪吒算是从哮天犬杖下救了他们一命而对他放下恨意和警惕。他握着三叉戟站起身,拉了还有些茫然的沉香和小玉一把,三个人站在一起,共同面对这位突如其来的意外来客。 沉香尚还有几分挂心着被哮天犬带走的宝莲灯,不过见了敖春这般模样,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对救了他们的恩人并没有回报以信任,却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好兄弟,将小玉护到了身后,抽出短剑,和敖春一起戒备着哪吒。 “他是谁?” 一边打量着哪吒同样好奇打量他们的模样,刘沉香一边压低了声音问敖春。 “他可是天庭的三坛海会大神,跟你那舅舅是同出一门的好兄弟。” 敖春虽然知道以这位大神的实力,即使他们压低了声音说话,对话的内容照样还是会落入他的耳中。但是,他又没有乱说些什么,又为什么要怕被对方听到? 杀了他三哥,以命相偿又怎么样?人家有好出身,好师门,所以随随便便就能重新活过来,照样风风光光地度过了封神大劫,肉身成圣,得封天庭三坛海会大神,总领天庭三军,连他原来是陈塘关总兵的父亲都比不上他地位尊崇,威势盛大。 至于和他们东海的仇怨……死过一次便算一笔勾销,谁也不会再帮他们主持公道。他们龙族势不如人,即使看到哪吒活蹦乱跳的模样恨得牙痒痒,却还不是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沉香并没有太过深入理解敖春这句话所透露出的意思,毕竟他既不知晓“三坛海会大神”这个神位在天庭代表了什么,也不清楚他名义上的舅舅的师门。 他只知道敖春既然这么说了,就代表着面前这个刚刚从哮天犬杖下救了他们的少年神仙,本质上也是天庭的人,是站在他舅舅那边、会追杀他们的恶人。 而哪吒与刘沉香对这句话的关注点却全然不同。 他一看到敖春的姿态,就大概猜出这条龙应该来自东海。也只有东海那些小龙,才会每次见到他都这么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是,当年杀了东海龙三太子是他之过,剥皮拔筋弄得人家死无全尸也确实是他戾气太重,下手太狠。 但他既已自杀偿还过错,便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东海又何必搞得他还会像过去那样随手屠龙?也没见东海对那抢了定海神针铁的猴子畏惧成这副模样啊。 第203章 师父怜惜他,花了大力气来救他性命。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死过一遭,又被父亲打碎金身,最后不得已以荷叶、莲花重塑莲花化身的缘故,哪吒其实对于自己杀死敖丙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 当他重新苏醒过来的时候,他胸中只剩下满腔的怒火与怨恨,恨那个逼死他还不够,在他将全身骨肉还于父母后,却还要毁他庙宇、碎他泥身的父亲。 若不是后来投身西岐军中的那些年,有姜师叔和其他道兄开解,他如今未必能够心平气和地在天庭中与李靖共事,更不要说允他同住云楼宫了。 现下,这只东海的小龙倒是无所谓,但是他口中的舅舅…… “我倒不知,我哪位好兄弟家里给我新添了个外甥?” 哪吒端详着刘沉香的模样,嗯,人模人样的,不像是雷震子家的亲戚,况且雷震子的姐姐妹妹哪吒心中都有数,那是万万不可能活到今日,然后生出个十几岁的小外甥的。那要不然就是韦护?噫,韦道兄浓眉大眼的,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他家中还藏了个妹妹。 忽略心中那一点不安,哪吒扬起一个笑,挑衅地看着一人一龙。 刘沉香握紧了手中的短剑,突然上前一步。 “我是三圣母的儿子,二郎神一心不想承认我的存在,你自然不知道。” “你胡说!” 哪吒眼神一变,几不可查地闪过一抹杀意。这天底下,谁家的妹妹都可以有个凡人儿子,唯独三圣母…… “冰清玉洁的三圣母怎么会有儿子,就冲你这句话我就该杀了你。” “你即便杀了沉香,也改变不了三圣母是他母亲的事实。”敖春同样上前一步,将沉香挤到身后,横握三叉戟护住他身后的沉香和小玉,唯恐哪吒当真暴起杀人,但嘴上却不肯服软分毫。 若是他没有认出来人是哪吒也就罢了,劝沉香改口也好过真的眼睁睁地看着他送了性命。 但面对哪吒,敖春却不愿意低这个头。 不过,若哪吒当真要杀沉香,那也要先过了他敖春这一关。就是不知道这位三坛海会大神是不是还敢再杀一位东海的龙太子,彻底与龙族撕破脸。 “你们放心。”看到这条小龙这般戒备着他却还要嘴硬的模样,哪吒倒是突然改了主意。“既然你们敢说出这样的话来污蔑我二哥,我自然不会一枪杀了你们了事。” 腰间所系混天绫如一条赤红蛇蟒般窜出,将完全没能反应过来的刘沉香、敖春、小玉三人捆了个正着。 “既然你们说这小子是三圣母的儿子,那便同我去华山寻三圣母对峙。若此事是你们信口开河,我自会让你们学会这世上不是什么话都可以乱说的;若事情为真……哼。” 哪吒御起风火轮,一拽红绫,便直往华山而去。而被他拖着一起飞的刘沉香他们猛地被风灌了一大口,身形狼狈。 但这个时候刘沉香骨子里那种叛逆的情绪却又突然上来了。 他一边咳嗽,一边还是努力开口,试图用嘶吼的方式将他的声音穿过风障送入飞在他们前面的哪吒的耳中。 “咳咳……若事情为真……你当要……如何……” 哪吒当然听到了沉香的问题,但他仗着那个凡人看不到他此时的神情,只阴沉着小脸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其实虽然他第一时间反驳了刘沉香所说之事的可能性,但加上东海那条小龙的反应,哪吒还是已经在心底信了九成九。唯一剩下的那一点,也不过是抱着微弱的祈愿,希望曾经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看上去温柔体贴的三圣母不要真的头脑发热,做出这样让二哥为难之事。 该死。 因为下界降魔,错过了那日朝会,并不知道其实这件事已经被闹得人尽皆知了的哪吒努力转动他的小脑袋,试图想出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 若沉香真的是三圣母的儿子,他当然不会因为这件事杀了他。 但是,此事也万万不能被天庭发现。如此一来,只能尽力说服三圣母将沉香藏在华山,藏过凡人百年天庭三月,便可平安无事。 [1]哪吒的身高在《封神演义》里其实出现了两个数据,一个是第十二回《陈塘关哪吒出世》里“哪吒年方七岁,身长六尺”,有说应该是现在的1.4m左右;一个是第十四回《哪吒现莲花化身》“面如傅粉,唇似涂朱,眼运精光,身长一丈六尺,此乃哪吒莲花化身”,大概有三四米。不过鉴于丈六本来就是对大多数金身的描述,加上我还是更喜欢小哪吒的形象,所以就设定哪吒不化作法身的时候还是1.4m的小少年√ 至于沉迷话本的沉香为什么认不出哪吒,问就是宋朝的时候不论《西游记》还是《封神演义》都还没有成书呀x虽然那个时候已经有《太平广记》了,但总之作者说了算,就当沉香此前没有涉猎过神话相关的故事吧,毕竟总感觉沉香对神仙们都很陌生_(:3」∠)_ [2]冰清玉洁的三圣母怎么会有儿子,就冲你这句话我就该杀了你。——出自剧版《宝莲灯》哪吒台词,不过大家应该可以看出来目前本文的哪吒主要还是采用的封神人设,只不过状态有一丢丢的不对x 第128章 刘沉香并不知道擒下他们却也从某种意义上帮他们省去了到华山一路麻烦的哪吒此时心中想的是什么,就像一见到哪吒就遁走的哮天犬也不明白,今日自家主人为什么不在真君神殿中,反而去了太上老君的兜率宫。 第204章 从三界各种复杂的气味中分辨出了主人的所在,感受着与主人的气味萦绕在一起的各种丹香、药香以及烟火硫磺的味道,一离开刘沉香他们的视线就重新化作犬形的哮天犬抽了抽鼻子,那张狗脸上露出了一个颇为生动的、左右为难的神情。 好不容易不用追着沉香他们跑了,哮天犬当然想回到主人身边。但是兜率宫……阿嚏!那地方烟熏火燎的,他还没有进去,就已经想打喷嚏了。 不过,到底还是主人对于哮天犬来说更为重要。而且虽然他觉得哪吒的出现应该是主人的安排,但是哪吒带着沉香他们直接去了华山找三圣母,他总还是要告诉主人一声,免得哪吒和沉香他们的行动给主人的计划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于是四肢齐动,哮天犬便发挥出比追杀沉香他们时还要快的速度,直上云霄,目标明确地往兜率宫的方向而去。 而天庭中的神仙们都知道这只不细看几乎与云朵融为一体的白犬是谁家的,自然不会拦住哮天犬的去路,甚至于大多数都只假装他们没有注意到云间有一只白色细犬在飞奔。 “嗷呜,主人。” 兜率宫的两个童子正守在大门处打瞌睡,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哮天犬闯了进去。 但他们知道此时在兜率宫中与老君待在一起的人是谁,也就更不会拦着他家狗,只互相看了看,一甩拂尘,换了个姿势继续犯困。 ——反正兜率宫的守门童子一向就是个摆设,除了某些无法无天的动物,比如当年的那只猴子,再比如狗仗人势的某条狗,其他人根本不会擅闯。 “啸天。” 杨戬极为顺手地撸了一把飞扑到他怀中的狗头,而后拍了拍哮天犬的脑袋,让他暂且安安稳稳地待一会儿。 “哪吒……”哮天犬用头努力蹭蹭主人的手,然后才含含糊糊地想说些什么。 “我都知道了。” 杨戬微微一笑,正如哮天犬所猜测的那般,哪吒的出现是出自他的授意。而他也预料到了若是哪吒听闻了沉香的事,必然不会做其他选择,而是直接带他们去华山见一见婵娘。 至于引哪吒出现在沉香面前的人…… “清源啊,你当真要让小哪吒也掺和进去?” 天庭之中,谁说出口的话都可能被人质疑。唯独太上老君之言,哪怕再离奇,再让人摸不着头脑,也会有人乖乖去做,然后在心底苦苦思忖他所言的深意。 而哪吒恰巧就是那个会乖乖去做的人。毕竟他虽然因为重生一次,而忘却了很多东西,但也还记得太上老君是他的师伯祖。依玄门的传统来看,师伯祖让他做的事,总归不会是害他的。 所以哪怕前时太上老君莫名其妙地指点哪吒今番除魔归来,不要急于返回天庭,而是在人间,尤其是在人间的某一块区域先散散心,随处溜达溜达,哪吒也还是乖乖地听了老君的话,丝毫没有想过这番话背后会是他家好二哥的示意。 “当年的事,哪吒不可能一辈子都不记起来。” 杨戬又何尝想要让哪吒再一次参与到大劫中去?然而……他想到这些年来,心智始终如当初,永远像七岁稚子而没有太大长进的哪吒,却也只能逼自己硬下心肠,让哪吒也卷进他的算计中。 当年,那个在陈塘关前剖腹剔骨,亲手散尽自己三魂七魄的哪吒,存得从来都不是再一次活过来,苟且偷生的希冀,而是以命偿命,不负挚友的决绝。 毕竟,自杀一次,又去找师门救活自己。听上去这个偿命确实很像是个笑话,是不是? 但他到底是玉虚明珠下界,身负封神的重任,所以哪怕死的时候唯存死志,但魂魄杳杳冥冥,飘飘荡荡,却还是未如他所愿的那般尽散天地,而是循着前世身为灵珠子的他与阐教的因果,重新回到了昆仑山上,玉虚宫中。 太乙真人见哪吒陷于混沌中的灵魂,即使早有预料,又如何能够不心疼?但几次三番聚拢魂魄,试图唤醒哪吒,却都未能功成,他又岂会看不出哪吒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再活下去。 也是,哪吒与敖丙之间本不该有如此之深的羁绊,更不该最后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收场。 若哪吒不曾自小与敖丙相识,敖丙不曾成为他唯一一个看上去同龄的朋友,即使有朝一日误杀敖丙,以哪吒这小没良心的性格,也不会放在心上太久。 可偏偏,不知是哪位早就提前看破哪吒的千七杀劫第一劫应在这位东海龙三太子身上的大能,非要推动着哪吒与敖丙在劫数降临前相遇。 彼时哪吒戾气未生,两人之间全无误会。于是儿童间嬉笑打闹,孤独寂寞、与普通人长存隔阂的灵魂骤然觅得了知音,情谊便自然而然地培养了起来。最后使得玉帝和准提、接引二圣为了如愿完成他们抹杀龙族未来帝君,避免天庭和灵山之间出现第三方可以与他们抗衡的势力的计划,不得不亲自出手干预,将哪吒的意识困于身体内,如纵线木偶般操控着他,一点一点地杀死了他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 而敖丙在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还试图蜷起尾巴,勾住曾经与他一起言笑晏晏的伙伴,将他以龙身保护起来,用龙族最温软也最没有防护的腹部裹住他,把哪吒藏到安全的地方,问一句面无表情但眼底却尽是血泪与痛苦的哪吒到底怎么了。 第205章 从哪吒对他出手的那一刻起,敖丙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小伙伴是被人算计了。然而,全无防备的他对上背后的两位圣人、一位准圣,又如何能够有反抗之力? 于是,敖丙只能被动地防御,不断地受伤,然后是意识即将尽丧时,仅剩下的那一点思考着如何保护小伙伴的潜意识。 只可惜,那时的敖丙龙筋被抽,鳞甲尽落,已失去了再动一动的能力,只能徒劳地让龙身痉挛了一下,而后便彻底失去了气息。 而被困在自己身体里的哪吒却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嚣张跋扈地将敖丙的父亲拦在天庭之外揍了一顿,甚至几乎就要对敖广也痛下杀手。 从被操控着对敖丙动手的时候起,哪吒的灵魂就一直在自己的身体里疯狂地挣扎。而在宝德门前,某一瞬间,他似乎终于挣扎到了一个临界点。哪吒突然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了,但他的灵魂却又仿佛陷入了一片血海,除了血一样的红,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等他疯狂地发泄,然后又意识到这样并不能摆脱眼下的境况,不得不强迫自己一点一点地冷静下来,慢慢从血色中挣脱时,哪吒已经站在了狂风骤雨下的陈塘关前,面对身前含怒而来、一脸悲愤的四海龙王,面对身后无力的父母和陈塘关内无辜的百姓,除了一死,好像也就再没有什么别的解决办法。 所以太乙真人唤不醒哪吒,即便阐教有千般手段、万般神通,也救不回一个一心求死的弟子。 但哪吒本不该死的。 于是拿着元始天尊赐下的法宝去了东海的杨戬一回昆仑,便被请到了太乙真人的洞府。 他亲手聚拢了敖丙的残魂,身上自然不可避免地会沾染到一丝敖丙的气息。 果然,原本寂寂无声、如一片死海的魂魄在感受到这点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气息时,突然有了反应。 但即使哪吒如他们所愿般在敖丙气息的刺激下意识渐渐苏醒了过来,却也算不上是一个全然的好消息。 因为,被修为远远胜过他的人强行压迫灵识,同他们争夺身体的掌控权,而后又顶着本就受损的神魂接二连三地遭受刺激,三魂七魄聚拢后,哪吒不但仍然神魂不稳,甚至还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 想要哪吒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过来,而不至于错过封神大劫,借着大劫顺利度过他必须遍历的千七杀劫,太乙真人首选的方法便是以金身香火重塑哪吒身躯。 但这样的显圣凭依,绝对不是一个魂魄不稳、即将入魔的哪吒所能够承担得起的。 太乙真人似有什么办法,却始终下不了手。而那时的杨戬,不过也只同哪吒的前世灵珠子远远打过几次照面,与转世后才堪堪只长到七岁的哪吒并没有什么交情,自然也没有立场开口过分干预太乙真人和哪吒师徒之间的事。于是他也就只是守在乾元山金光洞,帮太乙师伯稳住哪吒的魂魄,等师门长辈想出救回哪吒的办法。 最后是元始天尊亲自来看了哪吒一眼,一拂袖,将哪吒这七年来同敖丙相处的所有记忆封印,又将哪吒被人操控时生出的怒火和怨恨巧妙地与其他记忆嫁接,方才使哪吒的魂魄真正稳定下来。 ——虽然从那以后,杨戬在金光洞守着哪吒魂魄的那些时日里见到的那个仿佛要一把火燃尽世界也燃尽自己的少年却也再也不见了。 后来哪吒复生后,第一件事便是要去杀他的父亲。太乙真人心下明白这其中有一部分是自家师父为了不太过伤害哪吒的灵魂,没有带情绪一起抹去方才造成的“误会”,于是只能一边将自己好不容易活过来的徒儿武装到极致,一边苦哈哈地去找人帮忙捞了李靖一把,免得自家徒儿真的把他的亲爹给杀了。 然而,元始天尊出手再怎么精妙,哪吒的灵魂毕竟已经是接二连三受过重创的。若非他本就是灵珠子转世,灵魂有前世修为打底,他甚至根本撑不到回玉虚昆仑的那一刻,又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全然恢复,不留半点隐患。 杨戬初时没有意识到,后来时日久了,见哪吒始终这般与往昔没有任何变化的天真活泼,方才有几分明白了太乙真人当初的犹豫。 只是,此前敖丙活着的消息不能轻易透露给任何人,尤其是极有可能会被天庭和灵山重点关注的哪吒。那么即便重新让哪吒找回记忆,对于始终认为敖丙已死的哪吒来说,也很可能弄巧成拙,再次对他造成伤害。 如今,敖丙可以光明正大的现身的时机眼看着就快要到来,即使是为了龙族,他也不可能永远隐于暗处。而到了那个时候,哪吒被封印的记忆,又还要继续封印下去吗? 说到底,当年让哪吒忘记敖丙虽然是为了救回哪吒,但是他们谁都没有问过哪吒自己到底愿不愿意放弃或许是在他作为哪吒而活的前七年里,最灿烂明媚的那段记忆。 而若非敖丙有生还之机,他们本也不该不顾哪吒的意愿,强行拉回一个一心求死的灵魂,而让他失去童年最宝贵的挚友。 第129章 “忘了便忘了呗。” 太上老君将双手揣在袖中,低声嘟囔道。自家这些个徒孙永远不明白,有些事,忘记会比记得更幸福。 “师伯祖,即便哪吒想要忘记,也该由他亲自来选才对。” 第206章 当年玉虚明珠生而无心,不懂世情,但是在他转世投胎之前,元始天尊也是亲自问过他,是否愿意投生红尘,沾染一身的七情六欲的。 不论那时的灵珠子懂或不懂,至少那个时候,洗去身为灵珠子数千年的记忆,重新作为太乙真人门下弟子哪吒而活,是他自己做下的决定。 然而,明明本意是为了让灵珠子启智生心,最后却还是抹去了他最难忘的一段感情,使他的心智永远停留在七岁那年。 既是如此,当初又何必叫他去人间走一遭,受尽苦楚、一身伤痕? 或许对于阐教大多数人来说,如今的哪吒很好。永远天真耀眼,永远宁折不屈的莲花少年,岂不还是人人捧在掌心里的玉虚明珠? 而对于杨戬来说,其实也并不是例外的。毕竟这个会仰着头甜甜地唤他“二哥”的哪吒,到底也是他护在身边几千年的师弟。 可是,杨戬却也从来没有忘记过当年在乾元山金光洞短短几日相处里,那个只余下灵魂却依旧耀眼逼人的哪吒。 他的愤怒和怨恨灼伤人眼,却始终是熊熊燃烧着的状态,仿佛永远都不会熄灭。而且,就是那样一个灵魂摇摇欲坠,任谁来看都觉得要在下一秒堕入魔道的哪吒,却从来没有试图伤害过他。 如果说,太乙真人可以接近那样的哪吒,是因为他是哪吒的师父,哪吒早就熟悉了他的气息,即使失却理智也依然亲近着他。那么为了接替太乙真人帮忙一并稳住哪吒的灵魂而冲哪吒伸出手的自己,又是因为什么被轻而易举地接纳? 是因为自己身上同出一脉的玄门功法吗?还是仅仅因为,自己伸出手时,不曾带有一丝一毫的恶意? 所以,其实那个时候杨戬就觉得,只要给他这位小师弟一点时间,他未必不能够凭借自身的意志和力量从魔障中走出来。 不是因为他会忘却仇恨,平息不忿。而是他心中始终有一根准绳,可以帮助他理智清醒地判断出如何做,才能对得起枉死的好友,对得起所有关心他,为了使他能够活下来而付出努力的人,也对得起他自己。 只可惜,时间是最不等人的东西了。 哪吒灵魂的虚弱难解和分秒必争的大劫都容不下他们再给哪吒哪怕更多一点的时间。 所以面对元始天尊封印哪吒记忆的举动,所有知情人都一致保持了缄默,没有向哪吒透露分毫内情。 哪吒与敖丙的往来在那之前本就是极不起眼的小事,除了为了救护哪吒从太乙真人口中得知了具体情况的阐教中人和曾经偷偷跟踪过儿子、听敖丙说起过他与哪吒之间的情谊的东海龙王敖广,谁也不知道哪吒和敖丙本来是两小无猜的竹马竹马。 他们救回了敖丙,东海龙王自然也不会再在哪吒面前多言,刺激这个他三子亲口承认过的“最好的朋友”。 而很快在西岐军中混得风生水起的哪吒自然也就无从得知,那个死在他手下的东海龙三太子,曾经是他在陈塘关时唯一的朋友。 所以,有时候,极偶尔的刹那,杨戬会在哪吒同黄天化打闹的时候,在他亲近依赖地唤自己“二哥”的时候,替金光洞中的那个哪吒感到可惜。可惜他忘记了自己为之愤怒执意的友人,可惜他与敖丙那段堪称珍贵的情谊。 忘了,总比疯了、死了好。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但人的情感却总是不讲道理的。 幸好,这一切的遗憾过往都还有弥补的机会。 敖丙会有醒来的一天,而哪吒也会有想起来他七岁以前,与他成日里一道拌嘴打闹的小伙伴的一天。 杨戬微微笑着,让一直偷眼瞟自家徒孙的太上老君猛地一个激灵。 依他这么多年在天庭和清源“狼狈为奸”的经验来看,自家徒孙一旦这么笑了,定是又想到了什么鬼主意,然后指不定又要指使他老人家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太上老君那个悔啊。要是知道清源有一天真的会应了昊天和瑶池的所请,跑到天庭来蹲着,他一定不选择将自己的兜率宫安置在天庭,给老师留面子。而是飞快地收拾自己的家当,特别是他宝贵的炼丹炉和丹药,跑去玉虚昆仑跟二弟一起躲起来偷闲。 没事只要宣称自己闭关了,就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而不用成天提心吊胆、愁眉苦脸,来应对自家徒孙突然冒出来的各种奇思妙想。 “总之清源啊,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过小哪吒的封印是你师祖下的,要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可不能怪师伯祖我啊。” 罪魁祸首是你师祖,要算计什么赶紧去昆仑把二弟揪出来,师伯祖支持你。 太上老君表面上乐呵呵地接了杨戬的话,同时用眼神疯狂暗示推锅,希望自家二弟的好徒孙不要没事再劳累他这个早就该安安心心退休养老、闲着炼炼丹喝喝茶的老人家了。 “师伯祖放心,清源自有分寸。” 杨戬早就习惯了老君时不时地抽风,并没有理会他不断抽动的眼睛。 趴在杨戬怀中享受主人爱抚的哮天犬倒是注意到了,“汪”了一声,卖萌地冲自家主人歪了歪头。 -主人,老君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可能是被丹火熏多了眼睛不舒服吧。 所以说,清源妙道真君,您能够听得懂自家养的狗子无意义的狗语并且顺利地与其达成眼神交流,但却看不懂自家师伯祖的眼神暗示是吗? 第207章 被一人一狗无情伤害的太上老君怒而逐客,而杨戬也从善如流地告退。 直到走出去很远,杨戬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忘记和师伯祖说那天他有些发愁怎样可以让沉香成长得更快一些,好让大多数神仙相信原本连哮天犬都打不过的沉香能够和他分庭抗礼,于是回灌江口散散心顺便开阔一下思路的时候和猴子提了一嘴,猴子顺口说的“老君的丹药也很有用”这句话,他觉得非常有道理这件事了呢。 毕竟有齐天大圣前车之鉴,这戏演起来一定够保真吧。 就是不知道到时候师伯祖又要抱着他的宝贝炼丹炉哭多久了。 杨戬在心里飞快地过了一遍这个剧本,觉得可行性颇高。而为了保证师伯祖演技不掉线,似乎不提前告诉他的效果会更好。 于是靠谱的清源妙道真君愉快地给忘记将此事告诉老君的自己点了个赞,觉得当时一定是源自戏神的本能在作祟,便继续撸着狗子快快、快快地顺从师伯祖的心意,消失在他视线范围内了。 “……那他们还会再相见吗?” 在刘秋枫前往开封的路上,除了新认的义母和兄长,始终照拂着他,还愿意指点他功课的两位尚先生,他还会有一些神怪故事相伴。 有时候秋枫请教完功课,会被留在尚华、尚青两位先生的马车上,那往往是两位先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要处理的时候。于是华先生就会给他讲一些天南海北的故事,特别是一些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奇美瑰丽的神话传说。 今日,刘秋枫听华先生讲了一人一龙两个孩子自小结识却被迫相杀的故事,听得眼泪汪汪,最后忍不住在故事的结尾开口问道。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原谅吗?”东华问了刘秋枫一个问题。 “当然会。”刘秋枫斩钉截铁地答道。 杀了小龙又不是那个孩子的本意,他也是受害者,作为直到最后都试图关心自己小伙伴的小龙,又怎么会因为此事怨恨上他? “不,我不是问你小龙会不会原谅杀了他的‘凶手’。我是想问,如果你是那个人类孩子,亲手杀死了自己最好的伙伴,哪怕不是出于本心,你会原谅你自己吗?” 会原谅自己吗?被鬼怪上身,被操控着杀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原来,两个被他人生生拆散,最后生死相隔的好友,想要再一次相见,最大的阻碍竟然不是来自被杀死的那一方,而是来自被控制着动手的那一个。 “我想,还是会的吧。”这一次,刘秋枫答得并不如何肯定,但他最终没有给出“不会”这样一个答案。 “为什么呢?不愧疚吗?不自责吗?” “愧疚。自责。但是如果不原谅自己的话,是不是同时也还是在继续伤害自己最好的朋友?”刘秋枫认真地思考了许久,然后给出了他之所以得出这样一个他之前犹豫却到最后也没有想过要改口的答案的理由。 “好孩子。”东华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他面对刘秋枫时总是这样,从不吝啬于夸奖他是个好孩子。对刘秋枫而言,这一路上从华先生口中得到的夸奖,甚至要比他那么多年从父亲那里听到的肯定还要多。 “所以,他们终究还会再相见,重新成为彼此最好的朋友。”而后,东华话锋一转。“这些日子,我给你讲过许多神仙故事。秋枫,你喜欢那个世界吗?” 刘秋枫有些向往地回想了一番华先生口中勾勒的那个充满了仙山楼阁、神施鬼设的世界,理所当然地答道:“喜欢。” “那么,你想成仙吗?”东华面对着刘秋枫疑惑的神情,继续说道。“你不是一直在困扰吗?关于我们到底是什么人。如果我告诉你,我和上清是来渡你成仙的,你可愿意?” 然而出人意料的,刘秋枫没有质疑东华所言的真假,却最后选择摇了摇头,说:“……不,我不愿意。” 记住,我家主角说的话不能只看表面意思。就比如,他其实并没有想要收秋枫为徒,也不是真的要渡他成仙。不过他有别的地方觉得以后适合枫儿去x 以及不知道为什么,迫害老君好快乐,哈哈忍不住让二郎皮了一下。 于是作者君和二郎都快乐了,#只有老君受伤的世界#达成。 第130章 “好。”东华没有问刘秋枫拒绝的原因,也没有就此事再多说些什么。他只是掀开车帘,看着近在眼前的开封皇城。“既然如此,枫儿,你我的缘分便到此为止了。” 他含笑看着刘秋枫,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欲言又止。 “枫儿,开封城已至,我和尚青只能送你到这里。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 是生是死,是青云直上还是低落尘埃……他们遇到了刘秋枫,为了他们的亲近之人,也是因为他的性格脾性还算合他们眼缘,选择了助他一臂之力,指点他收获了一份他如何也想象不到的机缘。 但一个人的未来到底如何,却还是要看他自己的选择。 有李妃的关系在,刘秋枫或可凭借恩情脱离樊笼,抹去旧事,但他或许也会就此停留在这一步,仅仅成为他人眼中以太后义子、丞相外孙的身份得以晋升的勋贵;也或许,他会执意承担责任,只求公平无辜,然后以自身的坚韧与才华闯出一番新的天地。到了那时,他们赠予他的机缘,也就不过是锦上添花、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第208章 刘秋枫看着两位尚先生温柔期许的眼神,眼眶微热。但他明白,华先生说的没有错,他们已经替他挡去了一路的风雨,到如今,难道还要做小儿姿态,让他们牵挂担忧,陪他再去闯开封府未知的未来吗? 萍水相逢,无论他们因何而来,又是否当真如他们所说的那般是想要渡他成仙,他们都已经帮了他太多。 可惜他同昔年的大唐国师一样贪恋红尘,并不渴求成为无所牵绊的仙神,便只能辜负他们的好意。纵使前路艰险,世路多艰,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先生,我明白了。” 刘秋枫跳下马车,看着尚华和尚青两位先生也同他一道下来,负手站在他身前,含笑相望,于是已不只是眼眶发红,眼底也有了湿意。 但他到底还是没有哭,而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露出一丝极微小的笑。 “这一路来,两位先生的教导令秋枫受益匪浅,仅此一礼,拜谢先生。” 他屈膝,五体投地,第一次对东华和通天行了大礼。而东华和通天也没有避开,而是坦然受之,而后扶起了刘秋枫。 坐在另一辆马车上的李妃和范仲华听到动静,也已经下了马车。他们听到刘秋枫的话,同样冲东华和通天欠身,替他们的儿子、弟弟,也为他们自身的一路安稳,谢过二人。 “你且去吧。” 面对刘秋枫时一向寡言的通天在东华扶起他后,难得主动开了口。 开封城是天子脚下,受人道圣人气运庇护。纵使他们与嬴政交好,也不会依仗关系冒犯于他。甚至于,他们会比其他人更加注意对嬴政意愿的尊重。尽管以紫府灵官未及准圣的修为踏入开封城算是无伤大雅,但也仍无意为之。 所以他们仅是留了一辆马车给刘秋枫、范仲华、李妃三人,由他们自己驾驭着,踏进即将风起云涌的开封城。 范仲华知晓义弟此时一定心情激荡,主动接过了驾车的活。而刘秋枫也没有选择坐到马车里面去,而是坐在范仲华身边,始终扭头看着他们来时的方向。 两位尚先生并不是拖泥带水之人,既已告别,便先他们一步离开。 刘秋枫冥冥之中明白,往后余生,他或许再也不会见到两位尚先生,也无从得遇这样的神仙中人。 从那日兄长失手打死秦官保,到父亲要带他去秦府偿命,再到他为两位先生所救,又得母亲相劝,最后一路行来开封,遇上义母、义兄。短短时日内,发生的一切都有如幻梦。 他此前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会有这样的转折,如今两位尚先生骤然离开,更是生出了近乎虚幻的感觉。 但是,刘秋枫想,这些日子的相处总归是真实存在的。无论日后是否还有再相见的一天,至少有朝一日相逢,他能够堂堂正正地站在两位先生面前,让他们觉得自己不曾有愧于他们当日的援手、这一路的指点教导之情。 东华和通天送别了刘秋枫,两人行走在外,自然也不用紫府灵官跟随,便也挥退了他们。于是东华也就可以提一提那些通天或许不会主动提及,但他总也不能权当作无事发生的事。 “我以为你总也会心疼你徒孙。” 东华和通天都明白,他此时会提起的徒孙是谁。当着刘秋枫的面说起哪吒和敖丙的故事时,东华可以毫不心虚,但面对通天,他总觉得自己在亏待他。 情之一字,当真是…… 东华在心底自嘲地笑笑,却也没有半分后悔之意。无论是当初顺手而为的算计,还是如今与通天结为道侣,情系于他。 “若论心疼,我总该更心疼自己的徒弟。” 道统之争何其残酷,再没有比通天更清楚的人了,更遑论是与天道为敌。 他若没有足够开阔的心境,或许至今还要为旧事所扰,郁郁不得解。又如何能像现在这般,照拂阐教弟子,仍将三教视作一家,以玄门称之,在提起两位兄长时也依旧一如往昔。 哪吒和敖丙之间的结局固然惨烈,但封神战场上,阐教与截教弟子之间的争斗,难道又平和到哪里去了吗? 他若怪东华算计哪吒、敖丙,行事狠辣,那又是否也要怪二哥不顾兄弟之情,怪阐教弟子不顾同门之谊,对他的弟子们狠下杀手? 所以通天想通后,从不细究其中的是非对错。往事已矣,他只抓住一切之因,保下诸事之果即可。天道只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兴起大劫,总还会有无辜之人牺牲。而截教门下,无论托身西方,亦或魂上封神榜的,总还有他这个师父撑腰。 “当初三界皆有传言,道阐教灵珠子乃混沌珠所化。加之射日弓自羿死后,落入帝尧之手,后来便不知所踪。此番突然现于陈塘关,虽假托‘乾坤弓’、‘震天箭’之名,却瞒不过紫府灵官,我总也该亲眼去看看。” 若有混沌珠相助,他日另辟一界,便会轻松许多。玉虚昆仑有元始天尊坐镇,即便东华记忆恢复,也不便找上门去,讨要已经化灵的灵宝一观。但既然元始天尊放灵珠子下界转世,那东华自然是要去一探究竟的。 至于射日弓……他与它的恩怨,也算是世所皆知了。托巫族大羿借此杀死了金乌十太子中的九个,开启巫妖大劫的“福”,这把弓也有了自后天晋入先天的机缘。 射日弓品级提升,而后便自动衍化出九箭,补全十箭之数。而那只不曾沐浴金乌之血,最后保留下来的箭矢,也有了胜过其余九箭,遇神杀神之能。 第209章 当年昊天有意令十日齐出,遂命大羿转世之神携射日弓及十箭下凡。 但众所周知,三界不可能真的失去所有太阳。那么被昊天交到羿手中的最后一箭是为了杀谁,在有些人眼中,也就昭然若揭了。 不过是羿曾与云华侍长有旧,所以射出最后一箭时心有犹疑,又有帝尧及时察觉到他的意图,按住了他射箭的手,虽然明知羿此时瞄准的是谁,却仍假托“十日皆陨,天地昏暗”,制止了他的举动,也使羿错失了完成昊天密旨的机会罢了。 所以,也只有嫦娥会天真地以为她和羿不能再重返天庭,是羿鲁莽行事,杀死了天庭九位太子的错。而羿自己则心知肚明,玉帝的疏远冷淡全因自己心软误事,使得玉帝此时的眼中钉肉中刺在大闹一场、令天庭颜面尽失后全身而退,让玉帝失去了杀他的最后机会。 只是,羿到底是大英雄,他的良心不允许他当真按照玉帝的密旨行事,所以他也不后悔自己最后未曾射出的那一箭。但是,因他之故连累妻子嫦娥亦不能重归神籍却也使得他愧疚不已。面对嫦娥的抱怨责怪,他既不能说出实情,也没有反驳的立场,便只能放纵自己沉迷游猎,呼啸山林。 后来嫦娥奔月,羿亡于逢蒙暗算,他手中的射日弓与最后一支射日箭,自然也就为帝尧所收藏。帝尧或许知道这件神兵关系重大,不知暗中将它交托给了何人,又藏于了何处。总之自那以后,弓与箭便全都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 东华自记忆恢复后,自然会对这套弓箭有所关注。紫府灵官刻意留意,也就发现了陈塘关一个普通的凡人城镇所藏的镇关之宝竟然就是当年羿自天庭带至人间的射日弓与射日箭。 既有疑似混沌珠的转世之身,又藏有射日弓、射日箭,东华便亲自往陈塘关走了一遭。可惜,混沌珠的说法不过是无稽之谈。但东华看出了哪吒与龙族未来帝君的恩怨纠葛,便顺势而为,以命运撬动命运,使哪吒与敖丙提前相遇,以便他他日施恩于龙族,也使龙族有能力牵制天庭和灵山这两方为天道马首是瞻的势力。同时,使得龙族和玄门的仇怨有挽回的余地,而不至于令他未来想要争取的两方助力彼此结为仇寇。 所以那时,清源手上才会恰好有可以和东华至真之气相辅相成,凝神塑魂的西华至妙之气。而他也才能够及时传讯杨戬,让他知道,自己有办法相救东海龙三太子。 元始天尊会给出无犀铃,自然是猜出了暗中动手脚的人是谁,而那时的元始便有了与他紫府合作的意思。至于清源……当时或许没有意识到,但待他回过神来,自然也不会猜不到他在其中的算计。毕竟,若非知晓哪吒和敖丙的关系,他又何必特意传讯给清源,要冒着被天庭和灵山盯上的风险,帮阐教保住东海龙三太子的性命。 不过一个是于他有救命之恩,平日里多有关怀照拂的长辈,一个是同门师兄弟,想来清源也是两难,方才从来不提起吧。就像清源在封神之战中,明明时常在深夜有深思愁绪,却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而此番算计,另一个他本未刻意谋求,却仍达成了的意外之喜,则莫过于哪吒出于对敖丙的情谊,反抗之下,使得最后一支射日箭被毫无意义地用在了石矶门下的一个小道童身上。虽然如今算来,却也算是无辜牵连了截教门人、通天门下。 《封神演义·第十三回·太乙真人收石矶》:“哪吒不知此弓箭乃镇陈塘关之宝,‘乾坤弓’,‘震天箭’自从轩辕黄帝,大破蚩尤,留传至今,并无人拿得起来。” 我之前写羿帮二郎守着川蜀,大家好像一点疑问都没有,这章终于可以说他们俩的前因了。 以及上一章我觉得大家都已经开始用枚举法猜幕后黑手了,虽然我觉得确实不太可能有人猜到,毕竟主角总有光环滤镜【不过我默默去第一章 瞅了一眼作者有话说,发现我确实说过我家主角是幕后黑手来着_(:3」∠)_ 呜呜呜,准备立正挨骂,但是帝俊真的不是只知道带娃救人的三好长辈,特别是通天来找他之前。毕竟我前面也写过,他一个人谋划的时候,是满腔决绝,不愿两全的。希望大家还能接受这个情节。 第131章 通天没有接话,因为实际上这个时候,无论他说些什么都并不合适。 不过他也明白,东华告诉他这些,并不是要他为难,或是要他以截教教主和帝俊道侣的身份来对他的所作所为发表看法,论个对错,而只是单纯地觉得有些事不该刻意隐瞒于他罢了。 自己猜到的和道侣亲口告知的,总归是两回事。既然已经提到了哪吒,再回避此事,或许符合这么多年来东华帝君的习惯,却并非昔年叱咤洪荒的妖皇帝俊的性格。 ——即使不合时宜,对不起自己的徒孙,但通天此时却仍未掩饰自己对于帝俊说出此番话的欣然。破而后立,易道重修,直至今日,帝俊终于将属于妖皇的本我与身为东华帝君那么多年来的经历融会贯通,不再挣扎于两种身份之间,陷入被天道抹去记忆所造成的情绪断层中,心性圆满,最终使自己的修为稳固在离成圣仅一步之遥的准圣境界。 况且,客观来说,帝俊当初临时起意的算计,也确实算不上狠辣。至少和天道、鸿钧、接引、准提、昊天等诸多自洪荒一直活到现在的存在曾经有过的手段算计比起来,甚至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温柔了。 第210章 哪吒即使身负千七杀劫,也并非狂孛嗜杀之人。帝俊引哪吒与敖丙交好,若不论后事发展,又岂不是在帮敖丙摆脱死劫? 只不过帝俊做这些的时候,心知肚明天庭和灵山不会就此罢手,轻易放过敖丙,亦不会放弃利用哪吒这颗如此好用的棋子而已。 帝俊向来善作棋手,携大势而为之,见微知著,不需自己多做手脚,便能占得天大的便宜,换做是旁人,难道就会放过这个机会?说到底,帮敖丙避开死劫一事口说无凭,且仿佛是举手之劳,又怎么比得上收拢残魂、起死回生对龙族来说恩深义重? 若非如今帝俊同通天结为道侣,此事于帝俊而言,或许连再提起的价值都没有。他为太一和妖族计,曾经算计过洪荒以来多少大能、族群,区区两个小儿又算得了什么? 说到底,也不过是现下论起来,哪吒在远近亲疏中,勉强能算得上一个“近”、一个“亲”字,方才值得帝俊为此费些口舌。 “阿嚏——” 带着沉香他们一路直接飞到华山的哪吒一落地,就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自己秀气的鼻子,又皱着眉抽了抽,心下想着也不知道是谁在念叨自己。 华山古称西岳,轩辕皇帝曾于此与诸部落会盟,自然有其秀险峥嵘、卓然不凡之处。 哪吒看着华山一如往昔的峰峻叠秀、菡萏森爽,原本肯定的猜测不由得有了一丝动摇。怎么看华山上也不像是有什么变故发生的样子,难道真的是被他撞上了两个胆大包天的小子,敢造他家二哥的谣? 他扭头恶狠狠地看了刘沉香和敖春一眼,至于被连累的那个狐妖小姑娘,哪吒倒是没怎么迁怒她。 刘沉香发现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孩子——虽然也还是个神仙——的眼神吓得一激灵,也顾不得自己刚刚在天上被带着飞的时候被冻得至今还在哆嗦的模样,倔强地瞪回去:“看什么看?怎么,你一个神仙不会是被吹得得了风寒吧……” “沉香。” 小玉为难地拉了拉刘沉香的衣袖,不希望他再和哪吒起冲突。因为不管这位大神嘴上说了些什么,对他们的态度又是如何的不好,但至少他真的带他们来华山了。要是让他们自己走,这一路还不知道要费上多少功夫呢。 “哼。” 哪吒一扭头,心下更怀疑起了刚才笃信的自己。都说外甥像舅,如果这小子真的是二哥的外甥,那怎么会那么蠢? 不过,来都来了,还是去见一面三圣母,验证一番的为好。只是——涉及到自家二哥,哪吒难得地动了动脑子——可不能一开口就问她是不是嫁了个凡人,生了个孩子。不然,惹三圣母生气了不怕,回头她去找二哥告状,指不定二哥又要放任哮天犬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他敢打赌,每次二哥这么做,绝对都不是为了妹妹生他的气,而是恶趣味发作,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就要逮住捉弄他。 混天绫随着哪吒的心念而动,在他气鼓鼓的时候也就将沉香他们拽了个踉跄。沿着山路直往圣母宫而去的哪吒并没有回头理会他们,不过混天绫扭了扭,却好歹还是将自己变长了一截,好让沉香他们走得更平稳一些。 “沉香来了。” 敖琬不是囚犯,即使随着杨婵同住于华山腹心的水牢中,也不似她那般被阵法禁束着,不能对外动用法力。 所以,提前得到过杨戬消息,又一直留意着外界的她自然发现了踏上华山地界的哪吒、沉香一行。 杨婵趺坐于水牢正中,闻言抬头,脸上露出了一抹惊喜的神色。 “你应该知道,即便你见了他,也改变不了什么。”甚至于,愈是给刘沉香希望,只会让他日后愈发艰难。 “二哥既然会放沉香来华山,那就意味着他允许我见他。” 那是她的孩子,是哪怕她对刘玺失望后也仍会想要再见一面的孩子。 敖琬复杂地看了一眼女儿,叹息一声,“既然如此,那你便见他一面。” 杨婵不提刘玺,只言“二哥”,敖琬就没有了劝诫的立场。况且,若人当真能只凭理智思考,她当日又岂会拼死生下杨婵? 身形一闪,敖琬化作一条白龙潜入水底。 华山地牢之中水灵气充沛,又是华山地脉汇集之地,对她恢复实力极有好处。而对于有着一半龙族血脉的杨婵来说,自然也是个闭关修炼的绝佳场所。 真君为她们母女殚精竭虑,她并不希望婵娘妨碍到真君的计划。但真君既然请了哪吒带沉香来华山,她便也只能寄希望于婵娘明白,见了沉香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而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华山,连此前一直阻碍沉香的哮天犬和天兵都好像全都消失不见了的哪吒、沉香一行,此时终于在华山遇到了第一波也是唯一一波拦路之人。 “三太子,圣母宫主人不在,请回吧。” 作为圣母宫一景的万里桃林仍如绯色烟霞般连成一片,哪吒远远看到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却在走到圣母宫门口,看着两个仿佛是自扶苏枝叶化形而出的守门人时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这不是二哥手下的草头神吗?怎么会离开川蜀,出现在这里? 因为同杨戬私下关系亲近,在封神后仍会趁着有机会下界的功夫隔三差五去灌江口找二哥玩耍串门,哪吒可是知道这些草头神身份的。 第211章 与其说三千草头神是二哥的私兵,倒不如说是家臣。 而会如此大材小用地让草头神来守圣母宫的大门,就只能证明三圣母确实是出事了! 哪吒心下一紧,混天绫松开,将敖春和小玉拨到一边,然后复又缠紧了沉香,将他扯到他的身侧。 “我在路上遇到一个凡人小子,他说他叫‘沉香’,是三圣母的儿子,二郎神则是他的舅舅。” 哪吒一字一顿地说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两个草头神,看到他们并没有因为他的话露出丝毫诧异震惊的神情,就什么都明白了。 主辱臣死,若此事不为真,草头神根本不会是这样的态度。 “二哥准备怎么办?”哪吒没头没尾地问道。他知道草头神是二哥最亲近倚重之人,若他二哥有什么谋划,他们多少应该会知晓一二。 然而不待草头神回答,听了哪吒的话,沉香也回过神来了。他知道面前这两人定是他舅舅的手下,不但围住了他母亲的住所,还不许任何人进入其中。 “你的好二哥当然是准备杀了我这个不讨他喜欢的侄子。”沉香恶狠狠地瞪了哪吒一眼,然后趁他怔愣惊愕之余挣脱了混天绫的束缚,冲到两个草头神面前。“我娘呢?你们把我娘怎么了?” “少主有令,若是沉香走到圣母宫前,可允他见三圣母一面。”草头神听到沉香的话,眉眼不动,只沉声回答了哪吒的问题。而后其中一位草头神出手,一把抓住沉香的肩膀,似乎就想要带他去见三圣母。 原本落在了后面的敖春和小玉对视一眼,连忙上前。 “我们也要跟沉香一起去。” 连哪吒都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挪步。 “抱歉,此乃杨家家事,少主只允许沉香一人前往。三太子,请留步。” 另一人伸手,拦住了哪吒,也一并将敖春和小玉挡在了沉香身后。 哪吒无意与草头神发生冲突,脚步自然一顿,于是敖春和小玉便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沉香消失在他们眼前。 “沉香不会有事吧……”小玉一时急得团团转,但她甚至半点都没有看清那人带着沉香到底去了哪里。 敖春抿了抿唇,也看出来了单就那人刚刚露的那一手,就足够证明自己、小玉、沉香三个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喂,你带沉香来华山,总要将他平平安安地带回去的吧。” “你瞎担心什么?”哪吒杵着火尖枪跳到一旁的石头上蹲着坐下,看了看旁边盯着自己的草头神,一边不太明白二哥到底在想些什么,一边又生气自己也想不出来自己能做什么。 敖春盯着哪吒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四姐呢?” 不过,被人拎着肩膀带走的沉香却没时间同他们一样想东想西,也暂时没能想起说要先他们一步来华山探看情况的四姨母。 几乎只是一晃眼的功夫,刘沉香就发现自己换了个环境。 幽暗静谧的地牢中,只有不知何处传来的滴水声。而在幽森阴冷的水塘正中,一块不过两米见方的石台上,则坐着一个眼神温柔地望着他的绝美女子。 “……娘?” 刘沉香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甚至都没有去想带他进来的草头神去了哪里,就忍不住极小声地、充满试探地唤了一声。 从父亲告诉他身世以后,第一次,他亲生母亲的模样终于在他脑海中有了一个完整的形象。不是刘王氏一身华服,不即不离的姿态,而是让他从心底里就忍不住想要亲近的母亲。 “沉香。” 杨婵含泪点点头,似乎想要伸出手去拥抱他,却被突然出现地湛蓝光柱弹了回去,跌坐在地上。 “娘——” 第132章 刘沉香下意识地一摸腰际,想要拿出宝莲灯。待摸了个空时,才反应过来宝莲灯被哮天犬骗走之后,他还没有寻到机会将它夺回。 他暗自咬了咬牙,但现在也不是懊恼此事的时候,于是就不管不顾地飞身过去,准备凭借自身修得的法力打破囚笼,救他母亲出来。 可是,既然连曾经跟着杨戬学艺于金霞洞,后又拜入女娲门下修行,至今已三千余岁的三圣母都撼动不了这困阵半分,刘沉香又怎么可能能够轻易将之打破? 只见他在触及到困阵时就激起了比三圣母先前以手相触时更为耀眼的蓝色光柱,光柱中甚至还隐隐现出雷光,轻而易举地消弭了刘沉香凝在手上的法力。而他本人则被光柱的反冲之力推得身形一晃,以比飞过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了出去,落在岸上,重重摔了一跤。好在杨戬设在石台上的阵法只是一个单纯的困阵,甚至为了避免杨婵误触受伤,还附上了卸去法力的功能。不然以大多数困阵的特性,如此不管不顾凝聚法力撞上去的沉香怕不是要被自己的法力打成重伤。 水潭之中一道白影一闪而过,刘沉香错眼瞟到,却只当自己是倒飞出去时速度太快导致眼花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爬起身,拖着摔疼了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到岸边,似乎还想要再试一次。 “沉香。”杨婵柔柔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止住了沉香的动作。“沉香,你能够走到这里,让娘得以与你见上一面,娘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可是娘……” “这困阵是你舅舅所布,轻易不能打破。你若是贸然尝试,不但容易惊动他……你……你是要让娘眼睁睁地看着你受伤却束手无策吗?” 第212章 沉香看着母亲眸含泪光的模样,再多的倔强也没有了。他明白是自己能力不足,沉默低落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再鲁莽尝试,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猛地盘腿坐下。 “既然如此,那我就在这里陪着您,哪儿也不去。” “傻孩子。”杨婵眼神闪了闪,而后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你有这样的心就很好了,但是娘怎么舍得呢?听说,你有了一个喜欢的小姑娘,是也不是?你要为了娘连她也不要了吗?” “娘——”当着兄弟敖春的面沉香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出自己喜欢小玉,但是杨婵毕竟是他母亲,第一次见面就挑破了他的少男心事,让沉香也有了几分不好意思。“娘,小玉虽然是狐妖,不过她是个好姑娘。娘若是见了,也一定会喜欢她的。” “娘知道。”杨婵含笑道,“既然是我儿喜欢的姑娘,娘又怎么会不喜欢?” “娘,你真的不反对我娶小玉啊?”刘沉香高兴地蹦了起来。他虽然很喜欢小玉,但是他也不是不知道小玉狐妖的身份特殊,难免会惹人歧视。 更何况,在他离家前,他就听到过父亲和王氏的谈话,说他年纪也不小了,要王氏提前为他物色京中与他门当户对、知书达理的姑娘。可想而知,长于山野的狐妖定是不符合父亲的要求的。 不过,娘同意了诶!原本顾忌着小玉狐妖的身份会被家里人反对的刘沉香得到杨婵的支持,瞬间放下了一桩心事,开始幻想起了日后同小玉在一起的日子。 “娘你真好!”他想着那样的快乐生活,顿时觉得自己确实像娘所说的那样,不能始终待在华山,守在这里。毕竟,总不能叫小玉也一直待在这里陪着他和娘亲吧? 况且,要是他和小玉在一起,得到了幸福,难道还要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娘在这么阴暗湿冷的地牢中受苦吗? “娘,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刘沉香看着此时已经消隐不见的困阵,握紧拳头,下定了决心。不管千难万难,他一定要救母亲出来。 而面对儿子如同发誓一般的表态,杨婵却没有直接回应。她只是凝望着这个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语重心长地道:“沉香,你要知道,你若是执意要救娘出来,那就是在走一条不归路,再没有一点回头的余地。所以,回去好吗?回到你父亲身边,和那个小姑娘一起好好过日子。” “娘,你是不相信我吗?”沉香昂起头,并没有被杨婵语气中的沉重吓退。“况且,若是没有您在我们身边,一家团聚,又哪里算得上‘好好过日子’?” “不,娘相信你,娘只是不希望……” “娘你放心,不管多么困难,我一定会走下去,一定能救你出来的!”沉香打断了杨婵的话。少年人的脾气上来了,便最容不得别人说他不行。 “好。”杨婵望着沉香,良久,终于点了点头。“你想要救娘出来,便需学得一身本事。单凭你现在的实力,是远远不够的。” “娘你可知,我要去哪里才能尽快学得一身通天彻地的大本事?” 杨婵想了想三界中有数的、本事高强又不会惧怕天庭找他们麻烦的神仙。这样的神仙倒是不在少数,可惜,都和她二哥关系匪浅。不过,她若是猜得不错的话,总会有“师父”出现在沉香面前的。 是以杨婵只是笑了笑,对沉香道:“三界中有本事的神仙多的是,你只要找到其中一个,便连天庭都管不了你。” 沉香听闻此言,本打算再问,却听到他母亲对他说,“况且,你还有宝莲灯可以依仗。” 于是沉香一下子变得窘迫了起来,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宝莲灯已经被骗走的事实。 但这点小心思又怎么瞒得过杨婵,她面上流露出几分惊疑,又带上了踌躇,像是犹豫又不敢置信地问出口:“莫非,宝莲灯出了什么事?” “宝莲灯……宝莲灯……”沉香想起宝莲灯是他母亲的法宝,又被他父亲郑重地交到他手上就有些难以开口,但此事到底不能回避,最后他也只得低垂了头颅嚅嗫道,“宝莲灯被哮天犬骗走了。” “是他变作四姨母——”沉香说着说着,忍不住拔高了声音,想要为自己辩解,证明不是自己太没用,而是敌方太狡猾造成的。 不过他对上母亲温柔不带一丝责备的眼神时,却莫名说不下去了。说到底,都是他把宝莲灯弄丢了,以至于失去了他母亲留给他的依仗。 “没事的,沉香,娘相信你一定能把宝莲灯从哮天犬手中夺回来。”杨婵并没有提起哮天犬身后的二郎神,也没有去和沉香讨论若是宝莲灯已经被哮天犬交到了二郎神手中该怎么办。 而沉香顶着母亲鼓励的眼神,则瞬间热血上头,摆脱了丧气,觉得自己一定不会辜负母亲的期望。 他之前不是已经骗过哮天犬许多次了吗?就算宝莲灯因为他的一时失察落入了哮天犬手中又怎么样?他难道还不能再使出心机手段,将它夺回吗? “待到宝莲灯到手,你且记得,宝莲灯需要以千年以上仁慈法力方才能够驾驭。娘将宝莲灯的十六句心决、一句八字口诀告诉你,你日后动用宝莲灯时,千万要慎之又慎,不可以之而行恶事。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沉香听着母亲一字一句道来的宝莲灯口诀,抑制住自己心口噗噗跳的激动之情,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母亲说的话。之前宝莲灯遇到危险会为他示警,还会护着他不让那些追兵伤害到他,却原来,这还不是宝莲灯真正的威力吗?有了口诀操控的宝莲灯,会有多强? 第213章 “如此,你且去吧。”杨婵看着沉香虽然因为得到了宝莲灯的口诀而激动,却在听到她说出这句话时还是流露出了不舍的眼神,吹出一口气,化作轻柔的风摸了摸这个一出生就与自己分别的孩子。“沉香,娘的未来就托付在你身上了。” 沉香被温暖包裹着,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母亲对他深切的爱。他听到杨婵的话,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只能含泪点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地牢。 他并没有意识到,在他看来被囚禁于地牢之中的母亲为什么好像还能够动用法力,就像他丝毫不曾警惕那扇在他表露出离开的意思时,就自动打开的地牢大门一样。 待到大门重新合上,知晓杨戬设下的禁制足以隔绝内外,屏蔽一切响动后,敖琬自水中跃出。白龙在池内掀起水花,而后化为人形重新落在岸上。 “婵娘,”敖琬皱着眉头看着在沉香走后似乎陷入了沉思的杨婵,“你为什么要刻意引导沉香走上救母这条路?” 她看出来了,在一个小小的困阵上受挫以后,沉香就没有了初进来时那么高的心气。若非杨婵用言语相诱,让他想象了未来一家团聚的美好生活,又一步步激他,他未必能够似离去时这般有着如此坚定的决心。 “见到沉香,我才明白二哥为什么要放他来见我。” 杨婵丝毫没有在意母亲略带指责的语气。她只是惆怅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沉香这孩子,粗心大意,丝毫没有警惕心,做事拖泥带水、儿女情长、不过脑子……”她数了数沉香在短短一次见面中暴露出来的缺点,“以后怕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出息了。” “他又哪里不堪到这种地步?”到底是自己的亲外孙,哪怕敖琬再怎么看不惯刘玺,对刘沉香也还有几分慈爱之心。“至少他一片赤诚,对你也很是濡慕。” 若非如此,二哥怕是宁愿换个人选,也不会放他来见自己,帮沉香坚定救母的决心了。毕竟,一个从未见过、只存在于想象中的母亲,又怎么比得上见过一面后得到又失去,会温柔地鼓励他,支持他所选择的心上人的她? 杨婵心下想着,却没有说出来。 与母亲敖琬不同,她到底是被杨戬一手带大的,自认也足够了解自己这位兄长的脾气。将自己囚于华山固然是母亲所求,但也未尝没有让自己冷静清醒一下,顺便护着自己从风波中抽身的意思。 事情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绝非她二哥兜不住她犯下的错,而是有什么更大的牵扯,让他只能选择对自己来说伤害相对更小的做法。 沉香能够得到宝莲灯,带着宝莲灯离开刘府来华山寻她,就足以证明沉香救母一事是二哥有意放纵甚至推动的。 而她的二哥,既然推动了此事,想必要的就不是天庭法外开恩的宽赦,而是给她堂堂正正的自由。 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刘玺那一半血脉拖累的缘故,沉香看着实在是难当大任。 杨婵长于玉虚宫,也见过女娲门下的各色人物,自然明白自己这个孩子确实是比不上玄门那些天之骄子。即使她曾经在刘玺身上看走了眼——虽然在杨婵自己看来,倒也不算。毕竟她一个驻守一方的地仙,又哪里想过一个凡人敢在同她在一起后还有别的心思呢?而排除品性问题,刘玺才华出众又风趣体贴,擅会逗人开心,怎么就不是良配了——但这其中,也是有种种原因造成的。她还不至于看不透沉香这么一个傻孩子。而仅今天见的这一面,加上母亲前些时候给她转述的沉香一路行来的种种,她几乎都可以想象出二哥面对这孩子时是多么的头疼。 毕竟二哥上次给人收拾烂摊子,还是在商周大战的时候。但那时的阐教弟子们再怎么受挫,也没有沉香这样心志不坚、胸无大志的表现。 不过,大概是看在沉香到底是她的孩子,也对她一片孝心的份上,二哥才对他宽纵了几分吧。哪怕知晓沉香撑不起这一出大戏,还是选择了他来挑大梁。 既是如此,她便再刻意帮二哥推上一把又如何呢? 敖琬不知晓她的女儿此时在想些什么,她只是回想着婵娘之前同沉香的对话,迟疑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问道:“关于你说的宝莲灯的事……” 驱使宝莲灯需要口诀,对法力有要求,这都很正常。但是仁慈的法力……虽然宝莲灯是出自娲皇宫的法宝,女娲娘娘更是被尊为人族圣母,但若说她手上的法宝要仁慈法力才能驱动,放眼三界修者,怕是每个人即便嘴上不敢说,心里都要腹诽一二的。 毕竟不论是当初伏羲转世的时候,女娲执意跟去时闹出的种种事端,还是昔年商周大战的起因,可一点都看不出这位圣人是什么仁慈的做派。 更何况,法力仁不仁慈该怎么判断?论心还是论迹?宝莲灯一个没有生出灵智的法宝又该如何辨别使用者的法力是否仁慈? 若宝莲灯当真有这个本事,那它便不该是以护身而扬名的法宝了。 “我既告诉了沉香宝莲灯的口诀,总该防着他用宝莲灯对付不该对付的对手。” 杨婵知道沉香定不是凭空出现在地牢中的,能送他进来的人,只有可能是二哥的手下。是以她说的那一百二十八字的口诀,既是说与沉香听的,也是说与她二哥听的。 这本是她早就应该告诉二哥的东西…… 第214章 杨婵恍惚了一下,想起当年封神之战结束后,女娲娘娘突然宣布遣散门人,封闭娲皇宫时发生的一切。 她在娲皇宫中只是普通的弟子,除了刚刚被二哥带着拜入女娲门下时得了几句指点,多数时候,都还是靠着娲皇宫护法她们教授修行的。 所以在女娲遣散门下时,她也没有生出太多的留恋,更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单独点到名字。 “等等……” 杨婵那时本想同其他弟子一样退下,却突然听到女娲娘娘出声叫住了她。 “杨婵……是吧?”女娲娘娘常常往火云洞跑,本就不怎么关心宫中诸事,名字对不上她的脸也是正常。 杨婵自然不可能对圣人轻慢的态度生出怨怼,只上前一步,屈膝拜下。 “是,弟子正是杨婵。” 于是她听到了女娲娘娘仿佛是在自言自语的话语。 “是了,你就是杨戬的那个妹妹。 “也好,这宝莲灯你就拿去吧。 “他一向不喜欢用些法宝,东西交到你手里,让他身边有人护着,也是一样的。” 然后,她便成了女娲门下唯一在辞别娲皇宫时得到了圣人亲赐法宝的存在。天上地下所有的神仙都因此高看她一眼,却不知道,这法宝,本就是因为她二哥才会落到她手里的。 那时的她心中没有多想,只高高兴兴地带着宝莲灯回去见阔别已久的二哥。 但是封神之后,在川蜀住了一段时间,她却隐隐生出了一些茫然与惶恐。 在此之前,她从来不知道二哥麾下有三千草头神,与他如此亲近,得他如此倚重。 这本没有什么。 她也不是一直同二哥待在一起的,而二哥总有好些大事要做,因为怕她担心,也并不会事事都告诉她。 但这些草头神对她的称呼却让她如鲠在喉。 一开始在阐教中时,阐教三代弟子大多称呼二哥为“道兄”,对她则要么也视作同门,以“道兄”称之,要么因为同二哥亲近,便也连带着对她称呼亲昵,叫她一声“妹妹”。 后来哪吒他们这些擅长自来熟的同二哥熟悉起来后,因为知道他小时候家中父母唤他“二郎”,又不敢托大用这样长辈的称呼,不知谁先叫起来的,后来人便都也跟着唤“二哥”。而对她,则按照各人对双方年纪的臆断,或称“三姐”,或叫“三妹”。 然而,在川蜀大地上,却不是这样的。 三千草头神称她的二哥为少主,却只会疏远礼貌地叫她一声“婵姑娘”。 这只是一个称呼罢了,照理说不算什么大事,但心思敏锐的杨婵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所以,当玉帝降旨封她为“华岳三圣母”,并允她在华山建立道场时,她没有选择拒绝,而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这没什么的。 那时的杨婵想,她年纪也不小了,本就没有必要非要天天和二哥腻在一起。先前她去娲皇宫拜师学艺的时候不也是这样的吗?况且,他们兄妹又不是不会再见了。 而一切也确实如她所想的那般。即便离开了川蜀,二哥仍会挂念着她。隔三差五地送来的一些吃食灵物、小玩意儿,还有圣母宫的万里桃林,都是二哥对她的关心和挂念。 等到二哥上了天,虽然变得繁忙,但有时候因公务下界,反倒可以正大光明地来华山看她。 所以放到现在,让杨婵再回忆当初救下刘玺后选择嫁给他,到底是出于什么想法,她也已经说不出来了。 花言巧语固然甜蜜,但她又不是非他不可。 她还记得自己年幼时许诺过的会一辈子陪着二哥,不嫁人,但她最终却还是在刘玺说要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时候点头应允了他的求娶。 或许,只是因为在很早很早以前的某一天,她在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想法,意识到其实二哥并不需要她陪着他一辈子吧。所以才会在机会到来时,在某一个刹那,骤然觉得自己也可以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小家,需要她的存在的家。 只是,无论当初她是一念之差还是鬼迷心窍,她都已经做出了决定。母亲的到来也让她明白了,她曾经的那些恐慌茫然都因何而起。 原来,她真的不是他的妹妹。 或许自己曾经的那些敏感,那些慌惧,都是因为即便已经忘却了尚还在襁褓时发生的一切,潜意识里却还记得,这个和二哥共同组成的家,是自己强求来的。 那么现在的自己,又还有什么颜面再像懵懂时那样,硬拉着二哥不放呢? 她、母亲,还有沉香,也会组成一个全新的家的吧…… 第133章 “也是。” 敖琬听了杨婵的解释,点点头。刘沉香用宝莲灯护身或是对付追杀他的天兵天将也就罢了,若是对着真君用上宝莲灯,靠的还是从婵娘口中得知的口诀,确实多少有些不妥。 杨婵笑笑,看出了母亲的想法,却也没有再多言。 她这么说,固然是希望沉香在动用宝莲灯时顾虑三分,莫要妄自对二哥下手。但实际上对二哥来说,宝莲灯又算得了什么呢? 当初女娲娘娘赠她宝莲灯,她也曾满心以为有了宝莲灯在手自己便能帮上二哥的忙。毕竟二哥天纵之才,论修为,自己确实是拍马也及不上。那么,从法宝上找补一二,应当也算是一个办法吧。 第215章 然而,封神一战归来,二哥的修为显然又有大进。 她在川蜀的那些时日,眼看着二哥的境界一日千里。而面对刚拿到宝莲灯,将宝莲灯擎到他面前想要得他几句夸赞的自己,也不过是欣慰于她得此法宝,多数情况下都足以自保罢了。 至于自己喜悦之下放出豪言要以此保护他……二哥虽然在愣了一秒后飞快又愉悦地点头应承了下来,但眼底的纵容她又岂会看不出? 想来那时二哥的心态,大抵就和刚刚看到扬言要救她出华山的沉香的自己大差不离吧。 离开华山地牢后一步踏出便又被传送到了圣母宫外的沉香并不知道,在他离开后,他母亲和他外祖母对他做出了怎样的评价。他更不会想到,他的这两位亲人在见过了他以后,眼里心里所惦念思考的,还是他仇视的那位舅舅。 沉香只是在一阵天旋地转,发现周围的一切全都变了样后,心底猛地生出一股后悔之情,想要重新找到前往地牢的入口。 然而,原本还在圣母宫大门处守着的两位草头神早已在他回来的瞬间就不知所踪。沉香一头撞上笼罩圣母宫的阵法,却也不过是跟刚刚与困阵对撞时差不多的遭遇罢了。 哪吒自然察觉到了草头神远遁的踪迹。但人家本就只是暂时寄灵于圣母宫门口的两株松柏上,一旦要走,心神牵动本体,想要回归蜀中不过是瞬息即达的事,他追上去又有什么用? 哪吒冷眼看着在圣母宫门口如无头苍蝇般乱转的刘沉香,冷哼了一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好了,你刚刚进去的地方,入口并非真实存在,而是以阵法形成,又岂是你这半点也不懂九宫八卦的小儿能够找到的?” “你——” 刘沉香本就在暗恼自己刚才离开的时候忘了问一问母亲下次想要见她该如何找到地牢的所在,此时又听了哪吒明晃晃地带着嘲讽的话,火气顿时就上来了。 小玉见沉香又要跟哪吒吵起来,连忙拉了拉他的袖子,然后期待地看向哪吒。 “那您能带我们进去吗?” 她看着沉香的表现,知道他消失的那会儿应该是见到了他母亲三圣母,自然能够理解沉香此时的心情。只可惜,她跟着姥姥修炼的时候,也一向贪玩好动,并不愿意去听那些过于深奥的五行八卦,自身修为又不足,一样没能看出刚刚那个人带着沉香去了哪里。 所以,小玉觉得与其和这位哪吒三太子为了语气不友善这点小事针锋相对,倒不如试着问问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而敖春前时已经从草头神口中得知了他们根本没有在华山见到他四姐,有几分半信半疑的同时却也知道他们没有理由为了这点小事骗他,自然是颇为担心他四姐的安危。毕竟他四姐一向说话算话,不像他那样没有定性。说是来了华山,四姐就绝不会招呼也不同他们打一声就改变行程。如此一来,哪怕他们靠着哪吒比预计中的要早一些赶到了华山,但先前耽误的那些功夫,也不至于会让他们来的比四姐快。 既然这样,那二郎神的手下说他四姐并没有到过华山,就只能证明四姐极有可能在来华山的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不过此时他手上半点线索也没有,只能暗中打定主意要同沉香一起沿着华山往回的路一路寻一寻他四姐的踪迹。而哪吒……虽然他同他们东海有旧怨,但是却有着比他们高了太多的修为。四姐本就比他强上许多,能让她出意外的存在,自己即便有沉香、小玉做帮手,也未必应付得了。所以,若是能说动哪吒站在他们这边,帮助沉香,对寻到他四姐也会有极大的帮助。 于是敖春连忙给沉香使了个眼色,然后接上了小玉的话。 “是啊,沉香找不到,但想必难不倒您堂堂三坛海会大神。” 哪吒被敖春的话哽住,连脸上倨傲的神情都险些维持不住。 这条小龙也真是的,之前还对他横眉冷对,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好说话了起来? 但是……真是不好意思啊,他在九宫八卦上也是学渣。虽然能够仗着修为之差看破草头神的行踪,但是想要借此破开他家二哥布下的阵法……作为一个从来喜欢凭借一身法宝、强大实力平推一切对手的战神,哪吒表示那可能需要他先回师父那里再补习个几千年才有希望。 不然,适才他为什么不跟着刘沉香一起进去看个究竟,而是要一个人蹲在这里生闷气? “咳咳。”哪吒挠了挠脸颊,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决定换个话题。“刚才,你是见到三圣母了?” “是。”刘沉香没有看懂敖春的眼神暗示,不过被哪吒、小玉他们一打断,他也意识到自己想要再见到母亲,短时间内怕是做不到了。他握紧了拳头,想着自己果然还是修为不足。但是…… “我一定要救我母亲出来,如果你想要阻拦我的话——” “别别别,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哪吒摆摆手,不想听这个愣小子接着往下说。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刘沉香确实是三圣母的儿子,他家二哥的外甥。二哥还特地留了草头神在圣母宫,让他们带着刘沉香去见了三圣母一面。 此外,二哥并不是那种会强行拆散三圣母和她儿子的人。再加上他刚刚从敖春口中打听到的哮天犬一路“追杀”他们,却每每被他们逃出生天;还有天庭已经知晓此事,并且玉帝下旨要三界通缉沉香,将沉香当众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事。 第216章 哪吒转动着他的小脑瓜,心下想着哮天犬的实力虽然及不上他,但跟了二哥这么多年,修的是正统玄门功法,吃的是各类天材地宝,怎么着也不是一个刚刚踏上修行之路的小子、一条东海的小龙和一只初出茅庐的小狐狸可以应付的。 如此,他会让沉香他们屡屡逃脱,就只能说明…… “三圣母可有对你说了些什么?” 哪吒觉得他有些懂了老君叫他等在这里,偶遇沉香是为了什么,毕竟师伯祖一向喜欢跟二哥狼狈……啊不,精诚合作。而想要佐证他的猜测,只要再加上…… “母亲相信我一定可以救她出来的!” 这就对了!哪吒右手握拳,一锤左手。虽然三圣母不应该仙凡相恋,生下沉香,但他家二哥的妹妹,又有什么不能做的?真出了什么事,不还有他们这一帮兄弟兜着嘛。 而三圣母一向也很了解二哥,更不会不清楚二哥和沉香之间的实力差距,既然她也这么说了,那么想来自己的猜测就绝对错不了。 于是哪吒随手挽了个枪花,然后从石头上跳下来。想了想,又唤出了风火轮,摆出长辈关照子侄的姿态,站在风火轮上拍了拍沉香的肩膀。 “三圣母也是我朋友,既然如此,我会帮你一起救她出来的。”跟玉帝作对这种事,怎么能少了他哪吒呢?果然,二哥最疼自己了。 哪吒环视了一圈面前的三人。很好,东海的小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狐狸……二哥除了让师伯祖找上了他,可没有再找其他同门来掺和。 况且,这可是难得的、珍贵的、可以和二哥光明正大为“敌”的机会诶! 哪吒在心底摩拳擦掌了起来,不过面上却没有表露出分毫,也收起了之前刻意表现出的高高在上的态度,板着一张小脸试图表现出自己是最可靠的长辈。 哈哈哈哈,事实证明,自己才是二哥眼中最靠谱的兄弟,其他人都输了! 此时的哪吒心中得意极了,并没有想到日后他还会和刘沉香一起,遇上憨憨的、被沉香和敖春强行赖上拜师的猪八戒和假称自己叫“唠叨”的孙悟空,于是只能一脸悲愤地质问“说好的自己才是二哥最好的兄弟呢”的未来。 二哥:?沉香那么菜,你确定凭你一个人真的带的动? 哪吒:……啊这,确实不能qaq所以果然都是刘沉香的错,不是二哥不爱我了! 天庭,真君神殿。 正如杨婵所预料的那般,华山水牢中发生的一切自然被草头神事无巨细地汇报给了杨戬。 杨戬看着草头神一字不差地记录下的婵娘和沉香还有琬姨的对话,抖了抖手中的纸条,那纸条便无火自燃,化为了灰烬。 “以后,不要再监视婵娘了。” “少主。”前来汇报的草头神对此流露出不赞同的神情。他们本来对二郎的义妹并没有什么恶意与反感,甚至感谢她曾经在二郎最难过的那段时间里陪伴着他。但是在杨婵做出瞒着二郎私自与凡人成亲并生下一个孩子的事情后,他们却无法不对她生出警惕。 “晋叔,婵娘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我。”杨戬柔和了眼神,无奈地看着站在他面前不肯应允的长者。 听到杨戬叫他“晋叔”,一直坚持称呼杨戬为“少主”,仿佛这样他们就还像当年族长还在时那样,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蜀中的草头神也只能退让。 “二郎,这些年,辛苦你了。” 在晋离开真君神殿前,他看着孤身一人坐在冰冷的宫殿中的二郎,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换回了曾经他们最熟悉的称谓。 无论是包容着他们这些固执任性的族人们,还是殚精竭虑地谋划如何修改天条,试图使他们从天罚中得到解脱,并将曾经属于他们的家园归还给他们,一力扛起了那些过往……明明,作为族中年纪最小的孩子,二郎才是最应该被他们捧在手心里宠爱的那个才对。 “晋叔。”杨戬愣了一下,笑着摇摇头。 “族里的事你且放心,真有想不通想要乱来的小子,晋叔会帮你教训他们的。”二郎,其实比起其他的那些,我们更希望你过得幸福快乐。不过,想必你也和我们一样,无论如何都不甘心吧。 我们劝不了自己放下,自然也劝不了你。如今,我们所能做的,也不过是不拖你后腿,支持你所做的一切决定。 但,请千万要保重自身,莫让每一个关心你的人忧心。 第134章 “嗷呜?” 草头神晋离开后,真君神殿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清冷。原本躲在桌案下偷懒小憩的哮天犬似乎察觉到了神殿内气氛的变化,甩了甩脑袋,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从美美的、充溢着各种美食香气和主人的梦境中醒了过来。 杨戬被哮天犬下意识晃动的尾巴蹭得一痒,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笑意。不过他想到之后还有事要啸天去做,就伸手摸了摸啸天的狗头,而后拍了拍,示意他不要再藏在桌子下面了。 “主人?” 哮天犬从桌案下慢悠悠地踱步而出,偏了偏头,见杨戬没有反对,便一个小跳,轻轻落到了他的膝盖上,继续惬意地趴着。 杨戬一边给哮天犬打理刚刚在桌下蹭得凌乱的毛发,一边给他安排接下来的戏份。 “嗷……呜?” 要他将骗到手的宝莲灯再想办法不着痕迹地还给沉香?哮天犬瞪大了他那一双无辜的狗狗眼看着杨戬,觉得主人简直是在为难他最亲爱的狗狗。 第217章 “咳咳。”杨戬轻咳了一声,但却没有改变主意。 老实说,他也没有想到,以哮天犬的智商随便使个诈,竟然就能够从沉香手中骗走可以说是他唯一依仗的宝莲灯。但是没有宝莲灯这个三界众所周知,而且威力不明的神器在手,哪怕加上了哪吒,想要让天庭的其他神仙相信沉香他们能和他斗个有来有往,怕是也有些强人所难。 杨戬想了想,觉得就算啸天演技不过关,以沉香他们一行的配置,轻易也不会被看破,问题应当不算太大。于是就顶着啸天撒娇不肯干活的眼神,继续柔声道:“放心,现下有哪吒帮助他们,你只要假装不敌,想要借助宝莲灯的力量,却被宝莲灯‘反噬’,他们自然会相信宝莲灯是他们凭借自己的本事夺回去的。” 婵娘告诉沉香有关宝莲灯只能以仁慈法力驱动的事正好给了哮天一个失手的理由。毕竟,在沉香他们眼中,捉拿追杀他们自然不会是仁慈的行为。再加上啸天理应并不知道宝莲灯的口诀,那么,宝莲灯不受哮天犬控制并且自发回到了它“真正的主人”手上也是理所应当的。 虽然并不是很想把自己好不容易抢过来的宝莲灯还给沉香他们,也不想去跟那个讨厌的藕交手,但既然主人这么说了,哮天犬自然也只能认命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马上就去。 “不急。” 杨戬捏了捏啸天的耳朵,估算着沉香他们此时所在的位置。 在哪吒同沉香他们会和后,玉面狐狸就在他的安排下没有再守在沉香他们身边,而是先行一步,去引开了东海四公主。 琬姨留在华山,若东海四公主当真去找了婵娘,难保不会因为龙族之间的联系而发现这个秘密。倒不如让玉面狐狸引走她,将她带到云媖的地盘,由云媖将她绊在洞庭,也好牵制沉香他们的行程。 婵娘只告诉了沉香要他去寻三界中有本事的神仙学本领,却不曾为他指点迷津。这样一来,他们短时间内就不会有明确的目的地,自然也就会优先沿着东海四公主来华山的路线去寻找她的踪迹,以确定她的安危。 而这些年来,西岳大帝已经给了他太多方便。哪吒、沉香他们都属于打起来没轻没重的那类人,再对上啸天,他要让他们“抢回”宝莲灯,也不好再安排在华山,闹出什么大动静,给蒋将军添麻烦。 况且,这一幕,总要有些神来见证才对。 “等过了一刻钟再去吧。”就算以沉香他们磨磨蹭蹭的速度,到了那时,也该出华山的地界了。“等沉香拿到了宝莲灯,你将他们往净坛使者庙那边引上一引,而后便直接回灌江口。我随后也会一道下界,叫上蜪犬他们一起,备上一锅古董羹等你。” 那猴子也蠢蠢欲动想插上一手,不过他在峨眉山清修了那么久,总要给他一个卷入其中的理由。 当年对阵九头虫,他们难得联手了一回。此次虽不能用上全部实力较量一场,却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比划比划。而且东华帝君那边,也有了要放慈航师伯出来的意思。有些戏份,确实由南海观世音菩萨出面最有说服力。佛门插手其中,也可令王母处置起婵娘、沉香的事来束手束脚。 不过,啸天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一向也不太喜欢猪八戒。 杨戬想了想,加上了下半句话。毕竟,他可是深知什么才是最能诱惑他家啸天,激发他动力的。要知道,当年啸天死活学不会化作人形的时候,还是为了能吃辣锅而不用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们吃香喝辣,自己却只能蹲在一边蹭点清汤吃才会奇迹般地突然爆发,学会了化形。 “嗷呜!”好的,主人! 果然,一说到吃古董羹,哮天犬就兴奋起来了,也不嫌弃等下要去见沉香他们。反正……大不了回来让主人多片些藕,再来点黑猪肉,一并用辣锅涮了嘛! 于是,享受了主人一刻钟的顺毛服务,又提前知晓了主人会准备古董羹在家里等他并且点好了自己要吃的菜的哮天犬干劲十足地带着宝莲灯去了下界,准备给主人展现一番他绝佳的演技,证明自己是个实力派。 而杨戬看着啸天兴奋不已的模样,则是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开始琢磨起了后续自己的出场。 他之前本是考虑过自己亲身上阵的。但显然,无论是之前的师叔祖、东华帝君,还是刚刚才离开的晋叔他们,都担忧自己会乱来。 确实,要想让天庭相信沉香能够打败自己,即便可以诈败,但若是每每全身而退、毫发无损自然也还是难以取信于人。 不过,此事倒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 杨戬想了想,一道虚幻的身影出现在他身侧,而后渐渐凝实。 他站起身来,两人面对面时,便恍若照镜子一般。 只是旋即,这份相似就被打破。那道后来出现的身影看着杨戬,露出了一个冷峻邪肆的笑,然后伸出手,握住了杨戬捏在手中的墨扇。 “本体。” 杨戬松手,任由他拿走自己唯一一直带在身边的兵刃,看着墨扇在他手中化作三尖两刃刀,对于自己最熟悉的兵刃指向自己的情形无动于衷。 “恶尸。” 他拜入的是三清之一玉清元始天尊的门下,修的是玄门正统功法,走的自然也是自道祖鸿钧传下的斩三尸成圣的路子。成就准圣从来不是修行一途的终点,即使世间鸿蒙紫气难寻,也不代表他要始终停滞不前。 第218章 他不是完美无瑕的圣人,曾经也有过疯狂想要毁灭这个世界的想法。即使后来与自己和解,但恶尸对他来说,倒也成了最容易斩出的一尸。 而在他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再为神、仙、人之间的区别而感到纠结矛盾的时候,无声无息间,本我也已斩出。 唯独善尸,因为旧日的心结未能尽消,而迟迟没有修成。 但即便如此,三尸斩出其二,他此时的修为也足以睥睨三界。更何况,就算是昊天,因为所修神道与仙道迥异的缘故,也未能看穿他已经斩出恶尸、本我两尸,更不要提天庭的其他神仙了。 由恶尸代替他去“追杀”沉香,是最不会被外人看破,也是最适宜的人选。 毕竟,又岂会有比斩去恶念所生的恶尸更适合扮演一个反派的存在? 不过,倒是有一点需要担心。要是万一恶尸出手太重了,沉香一个小孩子可是完全扛不住的。 好在此事杨戬早有定计,便是他自己亲自出手,有一物也总归是要用上的。如今,倒是可以一并交到恶尸手中。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卷轴,抛到恶尸手上。 恶尸与本体本就心意相通,自然知晓本体所想。故而并不问些什么,只是一脸无趣地将三尖两刃刀往边上一丢,接过了本体交给他的山河社稷图。 “有此图在,如非必要无需出手。” 当年以袁洪的修为,尚看不破山河社稷图所变化的玄妙,更何况是沉香。 恶尸手持山河社稷图,只需稍稍做出打斗的模样,配合其间四象变化,便可演绎出激烈缠斗的场景。 “陪小孩子过家家这种事,也要劳动我出马……” 恶尸瞥了本体一眼,自言自语道。不过却也还是乖乖将山河社稷图收入袖中,而后化作流光,重新隐回了本体身上。 哮天犬要哄,他也是要哄的。 要干活也要等他先跟本体一起吃完这顿古董羹才行。 “开天神斧出山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为三界除了你这个大害!” 围观了这一出闹剧那么久的三界众神都没有想到,一个凡人小儿嚷嚷着要救母这样怎么看都只是个可以听之即过的笑话的小事,竟然一路越闹越大,最终变成了这般模样。 他们想到王母被激之下与观音菩萨打的赌,再看看如今当真拿到了开天神斧的刘沉香,不由得脸色发白。特别是之前仗着人多,法不责众,忍不住掺和进去起哄了几句的神仙,都下意识地小步往后退了退,借着同僚的身体挡住自己,希望王母娘娘事后恼羞成怒起来,不要迁怒他们。 而更可怕的是……他们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端坐其上看不出喜怒的玉帝。天条乃天庭立足三界之根本,若是恩出于上,法外开恩,那叫展现天庭的宽容仁慈。但是这样被人逼迫打脸以至于不得不收回依托于天条降下的惩罚,这简直就是在动摇天庭的根基。 也不知道这位三界至尊,此时心中是何想法。 他们这般想着,就更加忍不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至于在沉香救母这件事上跳得最高的那几个神仙……这些胆小怕事的神仙们看了看水镜中光明正大地和刘沉香站在一起的哪吒,嗯,这位惹不起。不过,无论是原本虽然隶属于司法天神麾下,但也算是入了神籍的梅山兄弟,还是某位嫦娥仙子,可都未必能有什么好下场。 目光中的想法传递不到尚在昆仑的梅山兄弟身上,他们就下意识地将同情怜悯的视线投给了嫦娥,以至于站在天庭众神中间,正紧张地看着沉香的嫦娥也不禁感到了一阵寒意。 不过,当她环顾四周时,却只看到一群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神仙,而不曾察觉半点的异样。 “沉香,你到现在都不明白孰轻孰重。” 杨戬唇角微勾,面上浮起了一丝冷笑。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样的二郎神,沉香永远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恶念。 “我做什么,又何须你教训?” 他不服气地举起开天神斧,想要狠狠地打败二郎神来证明自己。 孙悟空早就发现了一路陪他们“玩”的杨戬并不是真正的杨戬,而且脾气不怎么样,于是赶紧使了个眼色给杨戬,然后假装无意地挡在了杨戬和刘沉香之间。 “沉香,杨小圣说得对。你既然已经拿到了开天神斧,当然还是赶紧劈开华山,救你娘出来比较重要。”他瞪了似乎想要煽风点火的猪八戒一眼,用眼神威胁他闭嘴,而后继续对沉香道。“杨小圣有宝莲灯在手,你若是继续同他纠缠,恐生变故。这里有我跟哪吒拦着,你快去救你娘。” “……好!” 那么长时间的磨砺到底让沉香成长了不少,况且说出这话的是一路帮助他们良多的斗战胜佛。 刘沉香深吸了一口气,尽管还是想和二郎神认真地较量上一场,却终究还是选择了以大局为重,手持开天神斧,且退且走,带着敖春、梅山兄弟他们直往华山的方向而去。 恶尸知晓天庭之上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面对退走的沉香自然不能毫无反应。不过再“追杀”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于是他装模作样地吐了口血,作出力有不逮的样子。而宝莲灯也被他控制着闪了闪,光华尽消,仿佛刚才手举宝莲灯与沉香对峙的他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第219章 如此一来,他受孙悟空和哪吒阻拦,没有精力去顾及沉香,应当也算是正常吧。 恶尸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本体的老对手,倒也没有打算继续维持两方之间的和平。他将已经没用了的宝莲灯丢到一旁,摆出架势,挑衅地望着孙悟空。 孙悟空和哪吒之前同沉香他们混在一起,打得一直是群架,还要小心不要误伤了沉香、敖春这些小辈,多少有些没能尽兴。此时见到杨戬挑衅的模样,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不肯相让的意思,只得一个抡起金箍棒,一个扬起火尖枪,一并冲了上去。 本该是以一对二的局面,打着打着不知怎的就变成了三方混战。 孙悟空也是艺高人胆大,明知对面的杨戬不是真正的杨戬,却还是趁着交手之际擦身而过的功夫,调笑着问了他一句:“沉香那边你就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本体早就守在那里了。” 恶尸眉眼不动,依仗着山河社稷图带给他的主场优势,非要将孙悟空和哪吒尽数卷进他的刀风里。 ——说来这些神仙们也是没脑子,昆仑是何等所在他们竟然半点都不记得了吗?阐教是主动封山,若他们当真在昆仑山脚下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昆仑山上本体的那帮师伯长辈们,又岂会看都不出来看一眼情况? 果然! 孙悟空了然地一挑眉。他在“帮助”沉香的一路上也不是没有抽时间回川蜀同杨戬他们小聚。灌江口的那个显然和一路追杀沉香的不是同一个,只可惜他每次去问杨戬,杨戬都笑而不语,只让他自己去猜。 如今,这个杨戬称呼真正的杨戬为“本体”。 本体、分身…… 佛门亦有破执、法相金身之说,而眼前这个杨戬,法力修为与之本体俱无所别,唯独性情上有几分殊异。 执念、善恶……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孙悟空火眼金睛的双眼愈来愈亮。恶尸看着他此时的模样,收回了兵器,心想本体知道了,大概会很满意吧。 而哪吒也下意识地跟着他家二哥的脚步停了手,摸了摸脑袋,本能地感觉到了孙悟空现下状态的特殊。 大圣这是怎么了?还有自己为什么突然有一种自己站在这里很多余的感觉? [1]本文斩三尸参考的是洪荒流设定,与道家“人身中有三尸虫”的概念有所不同。 [2]“开天神斧出山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为三界除了你这个大害”为宝剧原台词。 [3]六祖惠能《菩提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认真想了想,二哥这样算不算是全靠后期修图&替身演戏。指指点点,这样放现在是要被喷的,笑死x 第135章 天庭之上的众神们虽然对杨戬、孙悟空、哪吒这三尊大神的交手很是感兴趣,但水镜的控制权始终掌握在玉帝手中,当玉帝将视角切换到华山时,他们除了扼腕于错过了这么一场绝对精彩绝伦的交锋外,倒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毕竟谁都知道,事情发生到现在,既然司法天神被孙悟空和哪吒拦下,已经无力再去阻止刘沉香,那么剩下的,也就是要看手持开天神斧的刘沉香到底能不能真的劈开华山了。 只是潜意识里,总有几个神仙心中不免有一瞬掠过了一丝疑问。他们本以为司法天神那一下被沉香打伤,但刚刚眼看着他以一敌二,和哪吒、大圣打得有来有往,似乎也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啊。而且说起来,司法天神与沉香他们交锋的这一路,是不是不管什么时候,不论对手是谁,有多少人,自身又处于什么状态,最后都是这样一副打成平手的局面? “娘娘似乎并不如何担忧?” 被东华帝君中途放出来友情出演这一出大戏的慈航并不知晓他家师侄的全盘谋划,不过既然走到了这一步,连清源都不再执意跟在沉香身边保驾护航,照理来说华山之事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其他变数了,那么王母娘娘为何还是这般胜券在握的模样? 端着失而复得的杨枝净瓶,鉴于慈航并不想重新被关小黑屋,也不希望看到他好不容易又培植出来的落伽山紫竹林再被谁“一不小心”毁掉,打定主意要认真配合师侄的他赶紧套话。 “开天神斧自然有无上威能,但也要看它落在谁的手中。” 瑶池想着刚才看到的杨戬的表现,心中不免升起了几分怀疑。不过,便是他有异心又如何?想到自己所下的先手,瑶池面上浮现出一抹笃定的冷笑。即便杨戬心怀私心,不愿尽力阻拦沉香,但有乾坤钵在,他不愿也得愿! “看来娘娘对于乾坤钵,信任非常啊……” 太上老君眉眼不动,仿佛只是随口接了一句话。 王母横了老君一眼,不过没能看出什么端倪,便只是笑了笑说:“自然。” 开天神斧固然是举世无双的神兵利器,但落在沉香小儿手中,未必能够发挥出它全部的威力。而乾坤钵虽然称不上数一数二的防御灵宝,可她当日交给杨戬的咒语中,藏了一道密咒,可以让乾坤钵无所顾忌地抽取施术者的力量用以增强自身。 如此,她自然不信杨戬还能再对沉香留手,也不信沉香当真能够凭借开天神斧劈开乾坤钵的防御,除非……杨戬想要自己去死。 第220章 然而,瑶池没有想到的是,当沉香第一次举起开天神斧试图劈开乾坤钵却被反震之力击飞,当她得意洋洋地将自己的谋划当众说出,当玉帝再一次将水镜落到昆仑山脚下本该在交手的三人身上时,原本在为孙悟空护法,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哪吒聊天的杨戬·恶尸版突然抬眸望了一眼华山的方向,而后仿佛是刻意一般,冲水镜露出了一个微笑,在将天庭不少神仙迷得七晕八素之余,也让瑶池感到了某种不安。 下一秒,她的不祥预感得到了验证。只见杨戬非常自然地摸了摸哪吒的脑袋,似乎对他低声说了些什么,而先前一直在帮着沉香跟杨戬打生打死的哪吒则是仰起头冲他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其温顺程度,绝对足以让李靖这个正派亲爹羡慕嫉妒恨,而后杨戬便身形一晃,在吐出一口血以后安然盘膝坐定,陷入沉寂。 “二哥?” 被这突然发生的变故吓到的哪吒猛地煞白了脸,下意识脱口而出的称呼让天庭之上的围观群众都听了个明明白白。 他们隔着水镜,眼睁睁地看着哪吒试探性地碰了碰杨戬。然而,当哪吒的手触及到杨戬的刹那,却只能看到杨戬如流沙般随风散去。 ——三千余年修行,肉身成圣,一朝尽散,只为了解开乾坤钵上无解的咒语,让刘沉香救出他妹妹吗? 众神目瞪口呆,但看哪吒同杨戬亲密的表现和此时的失魂落魄,不难看出先前的追杀中到底掺了多少水分。那么杨戬此时的举动,似乎就只有这么一个解释。可是,这可能吗?这样,又真的值得吗? 华山传来震天撼地的巨响,显然,失去了力量来源,乾坤钵再也拦不住开天神斧的锋锐。刘沉香的第二次尝试,顺利劈开了华山,而不曾让王母娘娘得意的言语成真。 而华山之心上,冉冉升起的五彩石化作金色云篆隐入虚空,如同暗夜里的明灯,驱散无数神仙心头的迷惑。 是啦,单单为了三圣母一人或许不值得。但是,若是司法天神早就知道华山之心内藏有新天条,只待有人劈开华山便可使新天条出世呢? 不似天庭众神此前还因为瑶池的态度对于斧劈华山是否能成功尚存有疑虑,身处川蜀清源道场之中的东华他们则对早已成定局的事没有半点好奇。 有清源本体在那里守着,昊天又明显没有阻拦的意思,那么新天条出世便很难再生出什么变故。 比起刘沉香劈开华山,新天条出世之后的一切,才是真正要打的硬仗。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东华倒也不至于患得患失、紧张失态,甚至于,他还有心情欣赏清源的恶尸与孙悟空交手的情况。 “清源倒是有心了。”菩提看着东华帝君水镜中自家徒儿的模样,一边得意地捋着胡子,一边矜持地感叹道。 这一路上,除了陪刘沉香演戏,他的这位师侄分明还在刻意引导自家徒儿悟道。 东华自然也看出了孙悟空此时境界的变化,心下有几分可惜他应当不会愿意随自己前往未来即将出现的妖界。不然,洪荒之中已经没有了的圣人之位,在未来的妖界中,未必不能给孙悟空留一个。 孙悟空如今虽然得封“斗战胜佛”,但说到底,佛门给他的,也不过就是这么个名号罢了。他的根底都是昔年在方寸山随菩提祖师修行时打下的,走得是三教合流的路子,如此一来,虽然不能照搬玄门斩三尸成圣,却也不会有太大差异。 自从菩提在峨眉山因为孙悟空的那帮猴子猴孙们还有清源的关系,被那猴子堵了个正着,他也不再跟自家徒儿玩东躲西藏的游戏了。 只是玄门道法万千,菩提自己亦是以自然变化,融三教九流杂学于一身而闻名的,结果到了唯一的徒弟身上却总是靠着一身武艺硬莽……纵然齐天大圣风光无限,打遍天下无敌手,菩提也难免有种不忍直视的感觉。 是以在西游落幕后,既然终于有了充裕的时间可以教导弟子,菩提自然会想要将自己所学的道法玄妙倾囊相授。 孙悟空本就是夺天地造化而生的石猴,心性清灵,学起道法来也是一法通而万法明。不过他潇洒惯了,当年拜师方寸山时就能这也不学,那也不学,现下对于道术法门,也往往只爱挑感兴趣地学上一些。 斩三尸成圣这等境界,不能言之于口,描之于形。菩提深知自家徒儿若是能看到这条路,未必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走得比自己更快更远。只可惜涉及圣人境界,又岂有不高深晦涩的?他自已亦未能尽全功,教导徒弟时便更是斟酌再三,细究言辞,不敢直语。于是孙悟空听了,也就往往只是嬉笑而过,懒得钻研。 而面对这样的徒儿,菩提除了每每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却也拿这只古灵精怪的猴子没有办法。 菩提久住峨眉,此事他也找清源诉过苦,想来那时清源便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他知晓如何拿捏住那猴子的痒处。此番分出恶尸,故意言辞间遮遮掩掩,勾得那猴子好奇不已,忍不住探究恶尸与本体的差异。以孙悟空的悟性,一旦他将自己的发现与菩提曾经的讲道联系在一起,自然也就能顺理成章地领悟这一境界。 但如此一来,也就更显示出了孙悟空出众的悟性。 东华感慨了一番,却也知晓人教、阐教、截教三代中最出色的三个弟子,虽然有两个出生妖族,一个曾经被天下人以“妖孽”称之,然而无论哪一个,都是不可能被他拐去妖界的。 第221章 乐呵呵的菩提并不知晓坐在他旁边的东华帝君正在思考抢他徒儿的可行性。他只是看着原本在为自家徒儿护法的恶尸突然抬眼望了一眼东方,展现出了一番足以体现他精湛演技的死遁,感受到了神州地脉传来的震动,意识到新天条已出,而后后知后觉地屏住呼吸,略带几分紧张地望向了东华。 “帝君,再如何掩饰,到了此时,瑶池都该看出清源的目的。”菩提一手指天,五彩石所化的金辉便是他们身在蜀中也能看到。“天条……可还会生出什么变故?” 为了保险起见,他甚至连“新天条”三个字都不敢说。 “你该信他,信他们。” 东华自然不可能将所有的信心都寄托在昊天的默许上。新天条出世,昊天或许不反对,但也未必会接受。而没有昊天和瑶池这两个天道钦定的三界之主点头,即使他们推动着新天条升天,也未必能够以新代旧,改天换地。 所以,他们还留了许多后手,要以大势相逼,迫使昊天和瑶池承认新天条,并且以新天条作为依据,重审旧案,使得他们各自的最终目的都能够达成。 不过,值此新天条与旧天条相冲之际,倒是有一件事可以先行着手。 东华观察着新天条的辉光,在其即将达到极盛之时起身,将他刚刚一直拿在手上把玩的一截枯枝抛至半空。东华至真之气自他周身蔓延而出,包裹住那一截枯枝,使它缓缓落于大地正中。 若隐若现的金色锁链自枯枝上浮现,千二草头神一齐现身,借助凭依的灵寿木旁枝和所结阵法,聚川蜀生机以对抗旧天条所化的金色锁链。 新旧交替,即使代表天罚具现化的锁链也终于可以以人力相抗衡。 枯枝生绿,但注视着它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生机,如今也不过是短暂得存。只要天罚一日未消,建木便仍不能复生。 东华挥了挥手,示意千二草头神无需再向建木残枝中注入生气。川蜀今日之繁华得之不易,是清源数千年心血成果。借一时之生机冲击天罚也就罢了,剩下的,有他就够了。 他以东华至真之气的本源维持住建木此时的状态,变换身形的术法早已褪去,白发小童负手望天,左眸中日轮闪烁,等待着天庭进一步变故的发生。 天庭。 新天条出世,力劈华山、孝感动天的小英雄本该万众瞩目,接受所有人的欢呼。然而当沉香带着他好不容易救出来的母亲还有一路相助于他的小伙伴们来到天庭准备要求王母娘娘履行诺言时,他们却只看到天庭之上一片的沉寂。 “老君。”瑶池看着化作金色云篆隐入高空的五彩石,简直都有几分咬牙切齿了。她同佛门打的赌输了不算什么,杨戬死了,再想要惩治一个小小的三圣母,总还有的是办法。但是,新天条、新天条……“娲皇宫封闭已久,女娲娘娘也早已有言在先不欲再过问世事,您当真确定此乃女娲娘娘所留的新天条?” 她刚刚被杨戬决绝不带半分犹豫的举动震撼到,甚至都来不及做出什么别的反应,就看着太上老君和观音菩萨一唱一和,咬死了华山之心中的五彩石是女娲圣人所留,其上铭刻着应运而生的新天条。 然而,若是她和昊天不承认,这新天条,就算是真的也要变成假的! “此事千真万确。” 太上老君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心下对于自家侄徒孙作为编剧提前给自己发便当退场却给他这个老胳膊老腿的师伯祖加了那么多戏份很是不满。不过都已经被赶鸭子上架了还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只能顺着清源的心意留在这里应付瑶池。 不过,他的话可不算瞎说。虽然新天条不是女娲拟定的,但五彩石绝对是她留下来的,不用四舍五入新天条也算是女娲的意思嘛。 “莫非二郎神早已知晓此事?” 瑶池眼神冷厉,她此时要是再看不出太上老君和杨戬沆瀣一气,也就不必再妄想取昊天而代之,做天庭真正意义上的统治者了。 “这……老道就不清楚了……” 太上老君加快了捋胡子的频率。女娲一向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他又怎么可能会知道自家侄徒孙和女娲到底是什么时候商量的新天条的事。 瑶池知道太上老君惯会装傻充愣,况且再如何,他也是圣人的身外化身,轻易不是她可以逼迫的。既然太上老君这儿问不出什么来,瑶池心念一转,自然想到了现下首要的还是让昊天出面否认新天条的合法性。 毕竟,哪怕她再怎么不愿意承认,昊天都是比她要名正言顺得多的天庭之主。 “陛下,此事你可知晓?”当年天条制定之初,确实借了女娲人族圣母的名号来获取世人的认同感。但是瑶池可不相信,放到现在昊天还会允许女娲来插手他的天条变更。 更何况……华山之心,杨戬! 瑶池没有想到,自己本以为已经驯服了杨戬这头眼不熟的白眼狼,将天条的掌控权交到他手中也足够满足他,甚至于往日里对杨戬很多私下的小动作都宽容大度地视而不见,屡屡在昊天面前维护他。可他却仍心怀不满,狼子野心,竟然将脑筋动到了改天条上。 即使太上老君不愿意承认,但华山之心中有什么,亲手将杨婵压在华山之下的杨戬又岂会不知? 无外乎是他早就知道其上有新天条,借着刘沉香之手让它出世,以劈山救母一事作掩护,让他们都误会他的意图,而不去探究他想要找人劈开华山究竟是为了什么。或者……这五彩石干脆就是他放进去的。 第222章 “这……”昊天像是被突然会温柔询问他意见的瑶池吓了一跳,自神游天外的状态醒过神来,沉凝了一会儿方才答道。“圣人行事自有其道理,‘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如今时移世易,有新天条出世,也是常理。” “就是!” “是啊是啊……” 别说沉香这一行反天众,便是天庭之上的诸神都没有想到,已经多年不曾插手天庭事务,仿佛一个只知道享乐的无道昏君的玉帝竟然会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不过他们之前的所作所为怕不是已经得罪了王母娘娘,如今竟然发现玉帝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当然要赶紧顺着玉帝的话往下说,将错就错,希望将新天条变成事实,免得被王母娘娘事后追究。 而刘沉香早就对于王母一直强行忽略上天的他们很是不满,更是想要趁机让王母赶紧开口赦免他母亲,逼迫她承认新天条。 “娘娘,之前打赌的时候你可是——” “沉香!” 不过,还不等他说完,被救出来后也没有表现出太大惊喜的杨婵就已经阻止了他。 “此事兹事体大,你莫要轻易开口。” “三圣母,这个时候你倒是识大体了起来。”瑶池自然不会忽视沉香的大嗓门,她看着杨婵温婉如初的模样,露出一丝讥笑。但现下,不是和三圣母、刘沉香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计较的时候。她重新望向昊天,试图劝说他清醒一点,不要顺了杨戬的意。“若天道要新天条出世,那才称得上是应运而生。若是小人作祟……陛下,莫非您当真要如了他的意?” 她不相信,昊天真的愿意让杨戬如愿! 果然,听了她的这番话,昊天露出了动摇的神色。然而不等他再做出什么表态,一个出人意料的身影出现在了天庭。 “大天尊所言甚是在理。”一个彩绣霞披的女子翩翩然行至凌霄宝殿正中,而后冲玉帝盈盈一礼。“娲皇宫护法碧云,见过大天尊。” “碧云师姐?” 见到来人,最先反应过来的反倒是被救出华山后除了刚刚劝沉香的那一句就一直沉默不语的杨婵。 她看着来人熟悉的面容,万万没有想到二哥所算计之事,竟然连已经封闭的娲皇宫都会派人来插一手。 不过,杨婵想起当日赐予自己宝莲灯时女娲娘娘说的话……或许那时圣人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吧……只可惜,女娲娘娘怕是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完全忘记她的教导,做出这样的事来。 “师妹。” 碧云同杨婵打了一声招呼,语气态度一如往昔尚在娲皇宫时,就好像她这些年任性妄为、背弃圣人之言所做的所有事,都不存在一样。 韩非《韩非子·五蠹》 :“是以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 第136章 玉帝看着来人,难得正襟危坐了起来。他也没有想到自家这位外甥竟然还有这般能耐,能够说动女娲派人来为他所撰的新天条背书。 不过如此一来,便是有人能看出新天条是杨戬手笔——虽然昊天不想承认,但是显然,哪怕自己这些年纵容了二郎那么多,二郎留下这一手,防的也还是他——怕也只能捏着鼻子承认这是女娲娘娘的圣意了。 在杨戬的恶尸诈死的时候,昊天就已经明白过来他家外甥到底是设了一个怎样的局,又是如何瞒天过海,骗过他们耳目的。 他不信杨戬会这般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在笃定杨戬没死的情况下,倒推出手法也就不难。三尸之一加上山河社稷图,也不怪他此前即使猜出了二郎的用意,也一直没能看出什么破绽。 而如此看来,当初封神的时候女娲也算是难得智商上线了一次。以助杨戬擒拿袁洪为由借出山河社稷图,堂而皇之的举动,却正好让所有人都忽略了她在那之后并没有要求杨戬归还此物。 山河社稷图…… 昔年女娲补天时以功德金光将域外一界山河炼入其中,使其内自成一方小世界,可化生万物,滋养天人。 或许山河社稷图作为法宝在攻击性上稍逊几分,更适合提前布置,用作陷阱。但携救世之大功德而生,生即为气运重宝,又因其中小世界宛如九州缩影……既然山河社稷图能以“山河社稷”为名,又岂可小觑? 于人族而言,山河社稷图的意义反倒要重过它的威能。而对于以人族为根基的神道来说,自然也是如此。 杨戬手握山河社稷图数千年,却从未使它现于人前,倒也难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它的存在。 而有山河社稷图在,杨戬手上为何会有五彩石也就有了答案。毕竟山河社稷图中,别说藏一颗五彩石,便是女娲将补天余下的所有五彩石都放在里面交给杨戬,外人也无从得知。 “不知娲皇宫护法至此,所为何事?” 当年东华帝君苦心孤诣破坏西游大计,他本以为只是为了保下妖族。现在想来,大抵还是为了维持住大劫将临未临的状态,使得二郎谋算天条一事时,圣人亦能出面干预吧。 毕竟,天道可是有规则在先,大劫不起,圣人不出的。 但此番二郎借三圣母思凡一事,推动新天条出世,撼动天地规则,改变秩序。本就酝酿多时的大劫自然也应之而降,给了几位圣人一定的自由。 第223章 昊天目光淡淡扫了瑶池一眼,止住了她想要开口说些无礼之言的举动。 不论面前之人修为如何,她以娲皇宫护法的身份出面,代表的就是其身后的圣人女娲。在宝莲一局引得大劫兴起的现在,仅派护法现身已经是女娲在给他们天庭面子了。若是瑶池有所失言,惹恼了女娲,谁也不知道她脾气上来了,会不会干脆不管不顾地亲出娲皇宫,来插手此事。 “娘娘近日于娲皇宫静坐,感知新天条出世,特命碧云前来见证此事。” 玉帝温言相询,碧云自然也不会托大。她冲玉帝又行了一礼,而后便自觉退到一侧,袖手而立,表明自己真的只是奉女娲娘娘之命来做个见证,而没有干预天庭行事的意思。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有娲皇宫护法在此,很多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陛下。” 瑶池还想要挣扎,却在对上昊天看过来的眼神时突然明白了过来,颓然放弃。 原来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他并非没有察觉,不过是不在意,方才冷眼旁观罢了。自己的野心勃勃也好,自己被杨戬算计也好,一切种种昊天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他有神道傍身,掌握着自古以来最难以为人所动摇的依仗——力量,方才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以为然。 从当年自己不肯随他转世历劫而选择了走捷径开始,他们之间存在的隔阂与距离,终于在今天达到了顶峰。 玉帝见瑶池不再多言,便轻咳一声,使凌霄宝殿上所有神仙的注意力都从娲皇宫护法那儿移开,重新落在他身上。 “既然新天条已经出世,那么首要之事,便是将新天条整理出来,付诸实施。” “且慢——” 见玉帝一样没有提及赦免他母亲的意思,即使有杨婵阻拦,沉香最终也还是没能忍住。他大喊一声,然后成功吸引了在场所有仙神的注意力。 “哦?不知刘沉香你可是对实施新天条一事有什么意见啊?” “沉香。”连八太子敖春也觉得沉香此时出言不妥,更何况玉帝还这般反问于他,这简直就是在给沉香挖坑。 不过好在在被某人教育了那么长时间后,沉香总算还是有了点脑子。 “非也,新天条出世造福三界,若能尽早实施自然是好事。”他耐住性子,先反驳了玉帝话里话外的意思。 “那你这是……” “只是观音菩萨和王母娘娘之前的赌约可还作数?我母亲……” “三圣母思凡之事,不若等到新天条整理完毕,再依法判决?还是刘沉香你希望朕现下法外开恩,赦免你母亲?” 昊天微弯了唇角,他那外甥的外甥不知道此时此刻是否能够听明白赦免与无罪的区别。 “陛下。”杨婵上前一步,先于沉香开口。“杨婵之事不过小事,不及新天条攸关三界,自然当以新天条为先。待新天条整理完毕,杨婵甘愿遵照新天条,受天庭处置。” “小事?三圣母,为了你的事,天庭赔进去一位司法天神,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啊……” 玉帝神色不定地说道,然后满意地看到杨婵浑身一震。 二哥?! 杨婵藏在袖中的手握紧。她被关在华山地牢中,即使有母亲向她转述外界发生的事,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更何况后来沉香劈开华山,母亲的存在还不到暴露的时候,自然不便再在她面前现身。她先前从沉香口中得知二哥是被哪吒和孙悟空拖住,方才没能拦住他劈开华山,是以并不担忧二哥的安危。上天以后,没有见到二哥,也只当二哥还有别的安排。而且如今偏袒自己的事情暴露,怕是也不好再出现在玉帝和王母面前,触怒两人。 但现下,玉帝为什么会说,这件事赔上了她二哥? 杨婵心中掠过无数猜测,但面上却竭力维持住了冷淡的模样。 “陛下说笑了。” “说笑?呵……” 一直在天庭看着水镜动向,猜出了二郎真君此前所有的苦心孤诣的嫦娥仙子这才想起来自家好姐妹尚还不知晓真君的心意。她想要开口向杨婵解释,却被玉帝冷冷地扫了一眼,定在原地。 “既然三圣母这么说了,刘沉香,你可还有什么意见?” 沉香本来还想再为他母亲争取,却在杨婵的眼神下最终屈服了。 “……没有。” “司法……”昊天下意识地想使唤自家外甥,吐出了两个字后才反应过来,轻咳一声,改了口。“如今司法天神之位空悬,便由三垣共同主持新天条一事。太上老君、太白金星,你二人也一并协理。” “唯。” “待下次大朝会,议定新天条,同时商议三圣母思凡及司法天神一事处理结果,并推举新任司法天神的人选。” 二郎,不知道等到那时候你会不会现身天庭。还是在改完天条后,就对司法天神这个众神之上、二圣之下的位置弃如敝履呢? “护法、菩萨,便请你等暂居天庭,以作见证,可否?” “可。” “陛下,杨婵如今为戴罪之身,新天条整理完毕前,请暂居于天庭。” “准了。” “如此,诸位卿家可还有什么意见吗?” 被玉帝突然的雷厉风行吓到,众神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在太上老君和太白金星的带领下才反应过来,齐声道:“陛下英明。” 第224章 上章大修了一遍,增加了2500字,要麻烦追更的小伙伴们再回去看一眼了/捂脸 本来上章这样的质量是不应该被发出来的,然而……那大概是一个作者君来了例假状态不佳,但是因为拿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撞到柜子磕到了头,脑子不太清醒可自己没有察觉最后写出了一章当时觉得非常通顺,回过头看特别垃圾,还漏了大纲重要情节的倒霉故事_(:3」∠)_ 所以加上这章今天有更5000字! 第137章 “娲皇宫护法……” 随东华帝君一道来到了蜀中的妲己看着天庭上突兀而至的来人,思及旧事,不禁喃喃自嘲了起来。 当年她和喜媚、玉娘得女娲娘娘密旨,只当遇上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却忘了,若是颠覆成汤社稷当真能够得成正果,娲皇宫内修行者亦不在少数,女娲又何必举招妖幡,另召群妖? “你可是还在恨她?” 东华看着妲己此时的模样,出声问道。 娲皇宫护法当然不是无缘无故来天庭的。以女娲的性格,能够私下里允诺清源修改天条已是不易。真要她派人出面为清源背书,这可不光是在打昊天的脸,还是在当众承认当初轻易点头认可了昊天所呈天条的她自己也是错的。 所以,为了确保新天条一事落定,万无一失,在通天回紫霄宫做最后的准备前,他同通天一起私下里去了一趟火云洞。 若是他们前往娲皇宫拜访,女娲当然可以借口自己封神后所言闭宫一事而闭门不出,谢绝见客。 但被他们在火云洞堵了个正着,即使女娲面色不豫,也只能屏退旁人,同他私下一晤。 通天笑嘻嘻地拉着一脸无奈头疼的伏羲去和神农、轩辕喝茶叙旧去了,紫芝崖前,只留下他和女娲两人。 在东华还是妖皇帝俊的时候,他同女娲的关系其实并不如何融洽,甚至可以说是多有隔阂的。 毕竟妖族之中出的第一位圣人,非但不是他或者太一中的一个也就罢了,而且还是向来眼中只有自己与伏羲兄妹俩,总是疑心他和太一要迫害她兄长,因此与其他妖族并不怎么亲近的女娲。 那时的伏羲并不介意为妖族天庭效力,愿意将自己同样看做是妖族的一份子,但女娲却一心想让自己的哥哥也得以成圣,知晓伏羲所修之道与他多少有相似的地方,因此不愿意让伏羲与妖族天庭走得太近。 而他身为妖皇,若说对于女娲这位虽然出身妖族,但对妖族却没有多少归属感的圣人有多么友好,那怕是谁也不会信的。 不过鉴于女娲并没有统领妖族的野心,他们之间也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甚至有时候看在伏羲的面子上,也能“友好”地互相打声招呼。 而另一方面,或许是因为同样能够在妖族各类族群混杂的复杂环境中置身事外,又都是女性,有较多的共同话题的缘故,女娲同羲和、常羲的关系倒是称得上不错。虽然这也使得在帝俊迫于天道之意,仓促求娶羲和为妖后以后,女娲看他愈发得不顺眼了起来。 那日大婚典仪,女娲以红绣球定立天婚,成三界婚姻之始。但帝俊作为天婚的主角之一可是看得分明,那时的女娲是明晃晃毫不掩饰自己恨不得将红绣球这一极品先天灵宝直接砸在他身上的情绪的。 所以当初羿射九日,巫妖两族的局势如烈火烹油般一触即发,在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后,帝俊才会同羲和商量,将小十托付给了在那时看来足够安全的娲皇宫。 毕竟一个置身巫妖两族事外的圣人,看在私交情谊上护住一个已经无关大局的妖族幼崽,怎么想都应当不算是什么难事。 可惜大梦千年,等到他寻回自己所有的记忆,却发现小十的神魂被人打散重塑,沦为了新生天庭之上背负日轮而行的工具。即使再次凝魂重聚,但神魂又不是黏土,就算拼的回来,他也不会是曾经的妖族十太子了。 而长居于太阴星鲜少插手洪荒诸事的常羲也未能逃脱妖族覆灭的牵累,悄无声息地陨落在自己的道场,神魂坠入轮回,再也不复昔年模样。甚至在天罚之下,连最后一点残魂都险些没能保住。 洪荒天道下以功德成就的圣人,也不过徒留一个好听的虚名罢了。 “她像她吗?” 六道轮回里走上一遭,前尘洗净,自然便该与前世再无瓜葛。但眼睁睁地看着好友魂坠轮回的女娲,又如何能够真的把她们当作全然无关的两个人? 女娲当然听懂了东华话中所指的是谁,她本不该去想,却还是忍不住陷入回忆。 其实,作为神农的女儿长大的瑶姬,和曾经的常羲,是完全不一样的性格。 或许是从小和姐姐羲和相依为命,两个人半隐居般地在太阴星上生活长大的缘故,女娲记忆中的常羲,一直都是安静内敛的模样。她从来不会主动去争取什么,仿佛只要能够一直跟在姐姐身后,哪怕只是做个隐形人,也心满意足了。 常羲唯一一次执拗地想要做些什么,还是被太一带坏,同他合谋,试图像姐姐一样诞下金乌之子,为帝俊和羲和分担风险。 可惜这个疯狂里冒着傻气的想法被他们俩的哥哥姐姐一起镇压,太一不敢还手地被帝俊摁着揍了一顿,心里尚有不服;而常羲几乎只是在羲和板起脸的下一秒,就低头认错了。 第225章 可是,瑶姬是不一样的。 她是炎帝神农的女儿,是自小被炎帝部族所有人捧在手心上的明珠。她骄纵却也不失善良,骨子里更有一种绝不低头的执拗,就好像她那个化身精卫,昼夜不息地衔石以填东海的妹妹一样。 所以,当她认同了转世历劫的昊天所描绘的伟大愿景后,即使知道前路艰难,但是在随父亲一道隐居火云洞,得以长生和成为昊天的护道人,随他轮回转世之间,她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并且以大毅力、大智慧,经十世轮回,助昊天奠定了神道。 若不是亲自去找过后土,亲眼确认过瑶姬确实是常羲的转世,便是女娲也不敢相信,瑶姬会是曾经那个总是沉默着听她吐槽兄长,时常让她觉得怒其不争的常羲。 而面对这样的瑶姬,女娲有时会不自觉地感到难过,因为瑶姬与常羲的每一点不同实际上都是在提醒她常羲确实已经陨落了。但有时候,女娲又会恍惚觉得,这是她曾经希望过的常羲最好的模样。 直到某一天,昊天拿着她漫不经心地承认的天条,杀死了瑶姬,再一次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常羲最后存在过的痕迹。 “她们……一点也不像。” 瑶姬和常羲当然不像,但是她默默注视了瑶姬那么久,如何不当她是自己另一个未曾谋面的好友? 女娲肃着一张脸,敌视帝俊已经变成了习惯,她并不愿意在帝俊面前轻易暴露自己的真实情绪。 “我知道你来是想说些什么,该做的我自然会做。” 她才不是因为帝俊来劝了才做下的决定,她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哼! 说完这句话,女娲就想拂袖而去,却又因为帝俊的话而脚下一顿。 “无论如何,当初小十和常羲的事,都要谢过你。”不管结局怎么样,至少女娲确实都曾经试图保护过他们。 “谁要你谢?”她又不是为了帝俊,她只是为了羲和和常羲而已。 “只是,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娘娘。”帝俊看着女娲这副浑身不自在的模样,倒是觉得这是解决他家养的小狐狸的问题的好机会。 女娲简直要被帝俊的“阴阳怪气”激得浑身汗毛直竖了——当然,圣人冰肌玉骨,这只是一个形容。她极其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有话直说。” “当初,为什么会选中妲己?” 要颠覆成汤江山,要报复亵渎了圣人的帝辛,其实有很多种办法。找上轩辕坟三妖去蛊惑帝王,这反而是其中颇为麻烦且极容易给人留下话柄的做法。当然,后者女娲一般不怎么在乎,但前者却不像是女娲的性格。 “你都能算出我的行踪来火云洞堵我,难道不会自己去算吗?”女娲俏脸一红,反呛了帝俊一句,而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甚至都没有继续留在火云洞去见伏羲一面。 而帝俊得了女娲的“准许”,拨开事涉圣人对天机的干扰,掐指一算,果然算出了其间的因果。 不过即便是帝俊自己,也对这样的理由感到无语。他摇了摇头,心想难怪女娲说不出口,尤其是他们此时还是在伏羲的地盘上。 “她是高高在上的圣人,恨她又有何用?怪也只怪我们姐妹轻信。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她去接近子受,颠覆成汤江山? “因为那日帝辛在女娲宫题诗时,心中一闪而过,想的是你。” 女娲恼怒殷受言辞轻亵、亵渎圣人,却也嫉恨有她圣像在前,殷受心中想的竟然还是别人,所以才会不惜用这等曲折手段,报复帝辛。而且,她还示意妲己借凡女之身入朝歌,就是要让帝辛意中人在近前,却只能对面不相识,甚至还要面对来自心上人的恶意。 “怎么会?”被突如其来的真相惊到,妲己甚至都来不及细想这到底是她和子受谁祸害了谁。“我同子受……在那之前应当从未见过才是……” “帝辛未继位前,曾于朝歌城外游猎,惊鸿一瞥间,见过你。” 轩辕坟位于朝歌城东北,他们在未相识前,从来就离得不远。所以帝辛既然后来认出了妲己,便是早就知晓她是妖。 “怎么会……”妲己从来没有想过,她同子受还有这样一段因果。一见钟情,即使是见色起意,但从子受对她说出“美人自是为朕而来”后,一切也就不一样了。 她想了想,终是下定了决心,对东华道:“帝君,数日后天庭一行,可否由我陪珍娘他们一起去?” “你想好了?”东华对此并不反对。到了这个时候,即使所有人都知道妲己还活着,也不会有谁想不开当着娲皇宫护法的面再多说些什么。而参与捉拿狐妖妲己的另一个当事人……嗯,反正清源也不准备在天庭当那劳什子的司法天神了。 只不过,若是妲己选择不再留在三界,随他们一并前往即将开辟的妖界的话,藏了那么久,她也就没有必要再特意现身一次,徒惹麻烦。 “嗯。”妲己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无论如何,她和帝辛之间,总该有个结果,希望……能够是圆满的那一个。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杨婵远比东华和通天想的果决,无需等他们对刘玺的算计生效,她便用天庭和人间的时间流速差异断了她、沉香与刘玺之间的最后可能。而等到刘沉香什么时候想起他在人间望眼欲穿地等待着自己一去廿余年不复返的长子归来的父亲时,怕是他也说不出垂垂老矣的父亲能够和自己仙姿玉色的母亲相配。 第226章 在天庭的这十几天,杨婵选择了和娲皇宫护法碧云住在一起。她们毕竟有同门情谊在,有碧云照拂,自然没有什么神仙不长眼力见地来找杨婵母子他们麻烦。 而除了嫦娥在那日后来杨婵处坐了坐,讲述了当日沉香离开昆仑山脚下后天庭上下发生的所有事,换来杨婵良久的沉默以外,沉香也算是得到了自那日他误杀秦官保后,难得的安静清闲。 他本没有那么老实听话的,甚至于,对于嫦娥姨母提出的二郎神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们母子也是半信半疑。 但当他听到母亲向娲皇宫护法告罪,言明失落女娲娘娘亲赐的宝莲灯及损毁宝莲灯灯芯一事,却换来娲皇宫护法物归原主、物尽其用的说法后,他也只能在母亲了然温柔的眼神中恹了下去。 什么叫宝莲灯本是数千年前女娲娘娘赠予某人护身,助他从天兵天将的追杀中脱身的法宝。只是某人后来说宝莲灯在他手中,恐有累女娲娘娘清名,执意将之还回了娲皇宫,女娲娘娘才选择了将宝莲灯交给他母亲,算是辗转送给某人? 什么叫宝莲灯灯芯内蕴万年法力,某人与小玉的母亲有旧,愿意送给小狐狸就送了,就跟某人仗着和太上老君的关系,任他吃空了兜率宫这些年所炼的仙丹一样? 事实摆在眼前,这么长时间心中怀有的怨恨愤怒一朝落空,再怎么直愣冲动的孩子,也该能够冷静下来清醒地去想一想了。 而在见到新天条出世,就直觉自己惹了大麻烦,不敢回东海龙宫自投罗网,于是厚着脸皮和沉香挤在一起暂时在天庭住下的敖春在理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更是不敢回家,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自家好兄弟想开一点的好。 毕竟,自己最多算是顺带被坑的。被自己的亲舅舅一路忽悠瘸了的,可还得是沉香啊……尚不知晓自己是被亲爹卖了的敖春如此想到。 至于小玉? 早在沉香救母走到后半程时,她便已然不知所踪。沉香和敖春本疑心她为二郎神所害,甚至几次为此质问于他。只是现在看来,怕是被她姥姥联合二郎神一起强行带回家了吧。 还没有反应过来娲皇宫护法说的是小玉她母亲而非姥姥的沉香和敖春此时依然陷在狐狸姥姥的谎言中,并不知道沉香已经有幸见过了心上人的母亲并且不幸地留下了极不靠谱的印象。不过,他们倒是还有几分自知之明,看出了小玉姥姥一点儿也不赞成小玉同沉香在一起。 虽然看着沉香这些日子闷闷的,明显受到了巨大打击,但是若是儿子能够因此再成长一些,杨婵还是会觉得很欣慰的。 毕竟是自己生下来的儿子,总不能再塞回去重新怀一遍。 只是,当沉香在沉默了好几天以后,突然跑过来问她为什么听到嫦娥姨母这么说却并不吃惊,为什么舅舅死了她并不难过的时候,杨婵还是决定反思一下自己。照理说刘玺的智商、情商和脸也还算是都在线的,那这个傻儿子到底遗传的是谁?难道是隔代遗传了自己那个人渣父亲?这孩子怎么都不知道挑好的长呢? 不过,无论杨婵是如何纠结遗传学难题,也无论沉香是怎么陷入了如果舅舅是个好人,那么自己的母亲是不是表现得太过冷漠无情了这类动摇三观的困惑中,以三垣在杨戬培养下锻炼出来的效率,尤其是紫薇星君和文曲星君前后脚历劫归来,重新归位,天庭时间十几日后,新天条终于被整理成册,而万众瞩目的一次大朝会也在无数人的各怀心思中拉开了帷幕。 第138章 “陛下。” 新天条的辉光时至今日还在九重天上不断散射,标志着旧日的秩序尚未倒下,新生的天条还未能彻底取旧天条而代之。 天庭众神们于凌霄宝殿分列而立,同僚间互相打量,彼此使着眼色。但最前头少了那位黑袍银甲的司法天神顶着,谁都不敢贸然开口。最后在昊天颇具威压的眼神下站出来的,到底还得是太上老君。 “有赖诸仙鼎力相助,如今新天条已整理完毕,还请陛下阅览。” “哦?”昊天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接过由三垣之首的紫微星君递交、天兵转呈的新天条,随意翻了翻。“依星君所见,新天条可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啊?” 昊天若有意指的眼神在沉香他们站的地方晃了一圈。 与有神职在身,在凌霄宝殿上各有所属位置的神仙们不同,无论是曾经身为地仙,无需上朝的华岳三圣母杨婵,还是娲皇宫护法碧云、佛门观音菩萨,以及以沉香、敖春为代表的反天众,他们在天庭的大朝会上,可没有应有的位置。 不过,碧云和观音身份贵重,要见证新天条一事。有他们两个站在前面,玉帝也就没有对杨婵他们的出现再提什么反对意见。 不然,哪怕此次朝会要商议杨婵思凡一事的后续处理,玉帝也可以要求他们在殿外候着,而不是抓耳挠腮地站在凌霄宝殿上碍他的眼。 紫微星君和文曲星君搭档多年,又刚在人间做了一世君臣,自有其默契。听到玉帝的问话,文曲星君上前一步,沉声答道:“旧天条维护三界安宁数千年,自有其可取之处。我等梳理新天条,并将之与旧天条一一对照,可见其只是在旧天条的基础上加以修订完善,进一步规范天庭诸神权责,补全旧天条所缺失的法定罪刑,使日后天条执行之时,有法可依,而不以人心擅断。余者,更补充了……” 第227章 文曲星君几世历劫,对法家、刑狱自有研究。拿到新天条纵览一遍后,如获至宝,直觉这份新天条绝对不可能出自女娲娘娘这等超脱世俗的圣人之手。 不过他也知晓事情轻重,娲皇宫护法亲口承认了新天条与女娲娘娘有关,他也就不再妄想能够在近期找出执笔之人与他探讨法治之道。只是此时说起新天条来,却也忍不住滔滔不绝地介绍起其中他所欣赏的亮点。 沉香站在他母亲身后,晕乎乎地听着文曲星君的长篇大论。然后努力转动他的小脑袋,过滤掉大多数在他看来枯燥无用的信息,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所以新天条较之旧天条,并没有太大的改动? 他想起母亲向玉帝承诺过的愿意按照新天条接受处置,顿时有些着急了起来。甚至下意识地一拍脑袋,懊悔起了自己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即使新天条出世,也未必会正好和他们的意呢。 好啊,怪不得那日玉帝不肯直接开口,赦免他母亲,而王母娘娘后来更是一言不发。原来是想借此赖掉和观音菩萨的赌约,在打这个主意! 舅舅付出了那么多,求得的新天条,还是赢不过玉帝和王母的阴险狡诈。 刘沉香握紧了开天神斧,心想要是玉帝还是不近人情,以思凡为由惩治他母亲,他一定要继续在这天庭上闹下去。 高居于上座的玉帝和王母自然注意到了刘沉香的小动作,昊天不动声色,而瑶池则是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 ——看,就算杨戬成功算计了她又怎么样?以他这个外甥的性格,保不准哪天就要被他一手推出的新天条害了,甚至还有可能祸及家人。 借自西王母处夺走的天命刑罚之力坐稳王母之位的瑶池听着文曲星君说出的每一句话心头都在滴血。罪行法定,不可擅断,新天条在旧天条基础上增加的东西,就是在毁掉她立足天庭的最大依仗。 没有了肆意处罚罪仙的权力,她以同心换命之术夺来的能力便失去了作用,只余下摇摇欲坠的命格,维系她最后的尊荣。 然而,若是昊天不改心意,她竟毫无办法。毕竟天道选中的是她和昊天两人,甚至瑶池心知肚明,若是有朝一日她与昊天闹翻,天道或许会同意昊天舍弃她,却绝不会为了她而舍弃昊天。 是以,明明还是与昊天一并端坐在凌霄宝殿最尊贵的位置上,但瑶池却感受到了一种彻骨的寒冷,只能通过寻找杨戬所重视之人的不幸之处来宽慰自己。 谈及自己专业的东西,文曲星君根本没有注意到王母脸色的变化。他口若悬河地继续讲到,过了好一会儿才意犹未尽地做了个收尾。 “……综上所述,若陛下确认无误,司法神殿以神印盖章生效,新天条即可施行。而关于旧案,也可参照新天条中补充的‘律法不溯及既往’之细则,不追究新天条生效前有违新天条的事件和行为,并核验旧天条所经卷宗,若较之新天条处罚过重的,依新天条重判。” “新天条出自女娲娘娘圣意,又有诸位星君审议,民心所向,朕自是没有异议。” 玉帝对新天条的内容早就心中有数。人间千余年,天庭八百载,他那个惊才绝艳的外甥耗费数千年心血,几易其稿最终书撰而成的新天条,除了极大的限制住了他这个三界之主任性妄为的权力以外,自然不会有其他什么让他不满意的地方。 而“权力”二字,对于人间帝王来说或许极为重要。但他到底是在洪荒之中另辟蹊径、首创神道的准圣。前期天庭地位不稳,他为此殚精竭虑,自然不惜借天条神罚施狠辣手段,三界立威。 如今玄门避世,天庭与灵山分立的格局已定,妖族亦生出退让之意,天条也就可以回归到单纯的用以维护三界稳定和神道信仰的根基这一作用上去。 “既是如此,为了尽快施行新天条,司法天神之位便不可空悬。诸位卿家可有什么看好的人选吗?” 紫微星君和文曲星君对视了一眼。 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忙于整理新天条,对于这些年来天庭发生的变故也只是听了一耳朵。不过,除了为了便于后续旧案重判整理卷宗时发现的那点小问题以外,他们一向是颇为认同二郎显圣真君任司法天神一职的。再加上没有真正经历过刘沉香劈山救母的那一出大戏,是以此时反倒比很多亲眼目睹了那日昆仑山脚下变故的其他神仙要少了一分瞻前顾后。 “陛下,敢问真君……?”紫微星君问出了其实很多在场的神仙都好奇却不敢问的那个问题。毕竟即使是亲眼所见,又有王母娘娘提前夸耀过乾坤钵的威能,他们还是很难相信那位司法天神会这样轻易地陨落。 “诸位卿家当日不是看到了吗?司法天神身死道消,我天庭自然要择优另擢。”昊天懒得挑破杨戬的诈死,反正即使杨戬再次现身,也不可能再回天庭当他的司法天神了。“还是说,除了二郎神以外,我天庭竟再无能担此重任的能人了?” 众神面面相觑,都明白了玉帝话里的意思。不论二郎显圣真君是死还是活,当众玩了这么一手,玉帝显然都准备当他不在了。 那么……有人心中痒痒了起来。他默默给自己的某位同僚兼下属使了个眼色,于是便有神仙上前一步,冲玉帝行礼后道:“陛下、娘娘,小神以为托塔天王多年来克己奉公、谦逊持重,可当司法天神一职。” 第228章 “附议。” “臣等附议。” 李靖调整了一下他的仪态,端着从来和他形影不离的宝塔,稳重地站在那里,并没有因为诸位同僚的推举而露出什么得意的神色。而鉴于哪吒在那日华山事变后就跟着孙悟空一起不知道去了哪里,少了这个倒霉孩子给他拆台,托塔李天王今日整个人都显得更有大将风范了起来。 “陛下。”站在最上首的太上老君表情古怪,面对这一波举荐明显有不同的看法。 “哦,老君是对托塔李天王任司法天神一事有什么意见吗?” “陛下,李天王自上天以来统帅天兵天将,确实功勋卓著。”虽然主要发挥的作用是打完第一波,然后再等天庭寻找外援。“但司法天神一职实为文职,老臣以为由李天王担任司法天神,不妥不妥。” 等等,文职? 众神经太上老君提醒,方才恍惚想起来,司法天神一职,在天庭好像的的确确是个文职。只不过第一任也是目前唯一的一任画风比较特殊,才让所有人都忽视了这一点。 而刘沉香更是第一次知晓此事,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着太上老君。 所以,每每用一只手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的舅舅,竟然是个文官吗? “可二郎真君——”有神仙觉得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但既然杨戬可以破例当司法天神,那么李天王自然也可以。 “二郎显圣真君虽隐隐被誉为三界第一战神,但其上天前于蜀地任地仙千年,牧守一方,后因功进司法天神,并无不妥之处。”老君转而望向玉帝,“更何况,司法天神麾下雷部众神一向独立于天兵天将之外,司监察三界之职。若由李天王任司法天神,那……” 老君没有说完,但话中的意味却让李靖一个哆嗦。虽然哪吒同他并不亲近,但是在旁人看来他们仍是父子。自天蓬元帅被贬下凡后,天兵天将便基本都由他们父子二人统领。而此时他剑指司法天神之位,在陛下看来,是否是在妄图独揽天庭兵权? 是什么让他疏忽至此…… 李靖懊恼极了,觉得自己这次为了胜过杨戬,真的是出了一式昏招。 不过,他醒过神来,却还是忍不住感慨。 是啦,雷部众神。这数年间,他们看了杨戬那么多场好戏,还不是所有人都选择性地遗忘了司法天神麾下的文臣武将? 若非当日玉帝提起三垣,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起来,司法神殿做出的每一道政令,理论上都不是杨戬一人所决断的;而若非今日老君说起雷部众神,他们也忘了司法天神麾下最强的一股战力。 ——所以说,之前那么多年,到底是什么迷了他们的眼,让他们真心实意地觉得亲身上阵追杀刘沉香的杨戬没有给他家外甥放水? “那不知老君意属何人?” 玉帝眯起了眼睛,看着太上老君。与其说他是在问老君意属何人,倒不如说是在问某个诈死的外甥准备把他丢下的这堆烂摊子甩锅给谁。 太上老君顶着玉帝的眼神,深感自己为他那侄徒孙实在是付出良多。 他清了清嗓子,老而持重地继续道:“老臣以为,文曲星君或可担任此职。” 虽然神职不高,但若是不参照清源那种非要文武一手抓、亲力亲为的做派,在新天条的规制下,文曲星君确实已经算是天庭之中最合适的那个人选了。 “既然如此,便由文曲星君暂代司法天神一职,暂掌司法神印。” 玉帝一锤定音,言出法随,但用了“暂代”一词,显然是对司法天神这个职位还有些别的看法。 文曲星君也没有想到玉帝会那么快做出决定,更没有想到这个曾经权倾三界的职位会落到他的手中。不过,他也只是愣了一息,便上前领命。对于玉帝口中的“暂代”,更是异常坦然。 毕竟想也知道,不是什么人都是二郎显圣真君的。既然换了个人来当司法天神,那么这个位子自然不可能还像以前一样二人之下,万人之上。 神职已定,司法神印自动显现,落于文曲星君之手。 不过,就在他即将在新天条上落下神印,再由玉帝以神道准圣、三界之主的名义承认新天条前,两波人同时赶到了凌霄宝殿外,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后,相携踏入了金殿。 “妖族白珍,奉师祖之命暂代妖皇之位,特来见证新天条出世。” “龙族敖丙,见过大天尊。” 自称白珍的妖族一袭白衣,容色清丽,身后则跟着三男一女。 顶着光头、肌肤黝黑、身形雄壮的男子一身佛光内敛,显然是位修行有成的佛修,正是昔年于观音禅院中一念悟道的黑熊妖,戒贪法师熊罴。 另一边牵着正在东张西望的青衣小童的白发老者,则是当日曾在西突厥一事上为大唐出过一份力的[犭也]狼和被强压着化作人形的蜪犬。虽然他们从外表上看去毫无威胁力,但凌霄宝殿上的神仙多少也有几分眼力,感受着两妖身上属于上古大妖的血脉威压,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至于最后一位,则更是了不得。女子容色艳丽,顾盼间眼波流转,竟然是早就该死在斩仙飞刀下的狐妖妲己! 天庭之上的神仙大多都是商周一战的亲历者,不少人都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多年修为喂了狗,是不是在封神榜上待久了,导致眼睛瞎了,竟然还能看到狐妖妲己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第229章 “千里眼,那真的是……” “我只是看得远,又不是看得比你们更清楚。”千里眼面对同僚的求助,默默吐槽。一样再反复看了好几遍,才最终确定站在那里的,真的是妲己。 “嘶——” 这下,天庭的神仙们连带看白珍的眼神也变了。 随便什么妖站出来号称自己是妖皇当然是不可信的,但若是加上青丘曾经上了女娲圣人黑名单的九尾狐和两尊多年不现世的上古大妖,这话的可信度就高了起来。 被自家社恐老爹——身为鲲鹏后裔明明更有资格作为以帝俊为首的妖族离开三界后统领剩余妖族的妖皇的白酉生——推出来暂代这个妖皇之位的白珍笑得温婉淑丽,一点都看不出她心底的暴躁,却也让她在旁人眼中显得愈发得深不可测了起来。 不过,突然出现在这里,本该死去的活人可还不只妲己一个。 作为封神之战的开端,曾经死得惨烈无比,魂魄也上了封神榜的东海龙三太子敖丙此时已经全然恢复了记忆,身形也随着记忆的归来而长大为真正青年该有的模样,长身玉立,风度翩然。 “三哥?” 原本安静躲在角落吃瓜的敖春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自称“龙族敖丙”的青年。 在他出生的时候,三哥就已经不在了。东海龙宫中并不曾留下敖丙的画像,他所得知的所有三哥的模样,都来自于父亲、母亲还有兄姐们的口述。 他本该怀疑此人的身份的。但是,不说阔别已久的四姐正站在他的身后,那种从身体深处传来的,血脉相连的亲近之感也足以证明面前之龙确实是他的血亲。 四海龙王本想随敖丙一道上天,却被敖丙坚定地拒绝了。他是即将一飞冲天的龙君,既然要肩负起全族的期望,就不能再活在父辈的庇护之下。 所以,跟在敖丙身侧的,是褒水的两位龙君和洞庭龙女云媖、他的四妹敖听心。 昊天微眯着眼看向敖丙。 妲己活着,这在几位圣人和最上层的准圣之间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毕竟东华帝君根本没有掩饰过他救下妲己的行为。只要妲己不光明正大地出来活动,既然女娲默许了,谁也不会没事找事非要挑破这一点。 而新的妖皇出现……老实说,昊天其实也并不怎么感到意外。东华帝君明显有什么大计划,但妖族族群庞大,不可能所有妖都同他一心。被剩下的那部分,自然会试图摆脱曾经妖族天庭的影响,形成一股全新的势力,再想办法让自己得以在三界立足。 会来天庭参与新天条一事,也不是那么的让人难以理解。毕竟二郎拟定的新天条……三界众生,自然也包括了妖族在内。而妖族是否愿意受新天条辖制,又是否能像人族一样受到新天条保护,都是需要他们自己来争取的东西。 但是敖丙,这位东海龙三太子还活着,却是着实出乎昊天意料的事了。 况且,他一改昔年父辈“陛下”的用词,而以“大天尊”这个同娲皇宫、火云洞等独立于世外的势力一样的称呼……龙族想要与天庭、灵山平等而立、分而治之的野心甚至都没有多加掩饰。 敖丙活着,昊天不信这件事天道毫无所觉,但是他却未曾从天道那里得知此事。 昊天想了想,并没有当场表露出什么情绪,而只是维持着他自新天条出世后高深莫测、威仪凛然的模样,坦然地接受了两族的到来。 第139章 “不知妖皇、龙三太子为何贸然闯入朕的大朝会啊?” 昊天乐呵呵地笑着,虽然说的是“贸然闯入”,话语中倒是没有半分质问之意。 “新天条关乎三界,我妖族同为三界生灵,与灵山,与世间修行者一样受新天条制约,自然要亲自到场,见证此番盛事。” 白珍一样巧笑嫣然,但昊天却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 首先,妖族愿意承认天庭三界之主的地位,作为三界的一份子来遵守新天条。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天庭、灵山、玄门、散修、妖族等必须受到一样的制约。天庭要将妖族平等地视作修行之辈,而不能厚此薄彼,宽以待人,严以律妖。 他点了点头,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若妖族中的大多数随东华帝君而去,剩下的那些便基本不会是什么刺头。只要天道不再盯着要对他们发难,将其一并纳入天条的制约只会更有利于维护天庭的统治。 对昊天来说,最让他头疼的还是龙族。 果然,敖丙看着温文尔雅,但说出的话却比白珍要强硬许多。 只见他面对昊天的问话,一挑眉,泰然自若地道:“承蒙族中长辈看得起,如今我敖丙忝为龙族龙君。新天条出世亦与我龙族息息相关,我身为一族之首,自然要前来与大天尊商议新天条诸事。” “哦?”昊天不动声色。 敖丙此时却不惧他。 生死之际走过一遭,又得了东华帝君和通天教主的悉心教导,他修为大进,早已不是昔年能够轻易死在昊天和接引、准提操控的傀儡下的小龙。 当年天庭和灵山为什么要趁他弱小之时杀了他,不正是因为他是龙族自龙凤大战后时隔多年唯一一个一出生便为真仙之境,有大罗之资,血脉无限逼近先祖的龙族吗? 有大罗之资……在他尚且年幼时,这样的天分自然会给他引来无限杀机。可当他的实力已经真正踏入大罗金仙的境界,哪怕仅仅是临门一脚刚刚迈入,却也给了他同昊天玉帝平等对话的权力。 第230章 况且,天庭要统御三界,便不能授人以柄。若昊天无缘无故地对他出手,反倒是在动摇天庭神道的根基。 “我龙族一向族内自治,上至龙王之位更迭等族中大事,下至个龙婚丧嫁娶之类的琐事,均不受旧天条制约。”随着龙族逐渐势弱,天庭违反当年龙族投诚之时与龙族定下的约定,逾矩干涉龙族内部事务的事敖丙自然不会承认。他所说的,是最初昊天着手建立天庭时允诺给龙族的待遇。 “当然,三界亦是我龙族之三界。如今新天条出世,对于一切有利于三界稳定的天条政策龙族亦愿意遵守。只是龙族风俗习惯一向与他族有异,族中亦早有族规家法,敢问新任司法天神,新天条中可有对我龙族之事加以说明?” “这……” 文曲星君回忆了一下新天条的内容,确实不曾提及有关龙族的处理方式。站在他的立场,实际上文曲星君也并不觉得龙族应该独立于新天条之外,不受新天条制约。毕竟龙族生来强大,动辄可以兴风作浪,一旦无有约束,绝对是造成三界不稳定的因素之一。 但是也确实如这位新任龙君所说的那样,龙族族内风俗与人族差异较大。不说别的,单就婚嫁一事,旧天条禁止思凡,在此之前也从来没有神仙想过要将这一条例管到龙族身上去。 毕竟一来龙族一旦与凡人缔结婚约,无论那个凡人天资如何,都可与龙族共享生命寿数。代价如此之大,龙族真的动心的也会对此事慎而又慎,轻易不妄为之。而婚约既成,凡人便可骤然脱离凡胎。你要非说这是仙凡相恋,好像也有几分可以辩解的余地。 而二来,龙族常居水中,与人族成婚后,被青睐的那个凡人自然也就与他的同族隔开了去。况且龙族与人族所生之子,亦均为龙族。人龙结合,除了凡间会少去一人,似乎对人间并无太大影响。 “确实没有。” 不过事关两族及三界稳定,文曲星君也不敢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仓促提出自己的看法,只得先如实回答。 “那不知龙君对此可有什么建议?” 此事非一言两语可以决断,昊天也想看敖丙能够当场说出些什么来。 “新天条早日推行,有利于三界,龙族亦无阻拦之意。”敖丙侃然正色,“只是还请大天尊依当年之约,将龙族自治列于新天条上。而我龙族族规有陈旧残缺处,也愿听取三界各方势力意见,加以斧正。” “龙君有此信心说服族老?” 此事可大可小,日后龙族规矩如何,将会全然取决于他们所拥有的实力。 然而,三界之中有圣人六位,并无一位立场偏向龙族。一旦日后龙族有过分之处,难保天道圣人不会加以干预。 可是若是有朝一日龙族之中再无准圣存在,失去了平等对话的资格,天庭和灵山也并非不可借敖丙今日之允诺,反过来加以辖制龙族,逼得龙族自缚己身。 所以昊天明面上看,是问敖丙是否有信心说服龙族古板守旧的那些老龙们更改族中规矩,实际上更是在问敖丙真的有此信心,在天庭、灵山之间站稳脚跟? “族中众龙既认可我为龙君,有族人支持,我又岂会没有信心?”敖丙言笑自若。 强者为尊也是龙族的旧习,不然,当年龙族也就不会投诚得如此之快。 有他在,他有信心也有实力在天庭和灵山之间为族人争取出一片独立的天地。而若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族内还后继无人,那么他日被迫选择依附于天庭也未必不失为一种出路。 “好。” 昊天深深地看了敖丙一眼,知道自己当日未能使敖丙魂飞魄散,令龙族有了一位新的首领,得到了革故鼎新的机会,如今便已经在短时间内彻底失去了将龙族归化的可能。 除非有朝一日敖丙陨落,或是他自己行差踏错,不然…… 昊天笑了笑,想起天道未来的打算,还有他那位好外甥因为爱与血脉而获得的东西。 龙族生来通晓控水之力,执掌天下水系,他对于他们也很是头疼。但放到他那位外甥身上,却不一定了。 凝神道为笔,在新天条上增补“龙族自治”之条约,昊天示意文曲星君上前,司法神印落下,于是新天条的辉光终于大涨,于一瞬间压过了旧天条。 此时这位龙君以为他们龙族与妖族、与那位东华帝君,与他家二郎是盟友,是合作伙伴,但是未来,谁又知道呢? 蜀中,灌江口。 随着新天条的落定,原本封锁建木的金色锁链终于溃散。 建木既为弑神枪所化,本质上就是混沌青莲的根茎。其身为先天灵根,经历混沌开天之劫,曾被炼制为魔道杀伐之兵,征战洪荒上古都不曾生机断绝。昔年无辜遭殃,为天罚雷劫所毁,因为昊天刻意以旧天条借天道之力施为而暂时失去了复生的能力也就罢了。如今旧天条既然已经失去效力,它自然能够抓住机会,甚至不需要东华以东华至真之气相助,就能自行吸纳天地灵气,重新扎根大地,生长蔓延。 自天梯尽数断裂,人间灵气稀薄,但建木本就有贯通天地之能,它自然也可以自天庭汲取它生长所需要的灵气。 更何况,被强行封印三千余年的建木尚还记得它此时生根的这片土地,也记得这片土地上的生灵曾经是怎样一代又一代用自己有限的生命守护着它的。所以本能的,它亦不愿意为了自己的成长而涸泽而渔,耗尽这片土地的生机地脉。 第231章 东华轻轻跃上建木的树梢。 清源有意令建木复生,却无意再使天人贯通。无论昊天当年用了怎样的手段逼得天人断绝,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人间失去了仙凡都可以随意上下的通道,才得到了真正的自由和更广阔的发展。 所以,此番他来到这里,守着建木长成,不为使它重新成为通天之梯,只为了让建木化作连通妖界与人界的通道,并将之作为妖界与洪荒大世界的锚点,而不再像他一开始所想的那样,让妖界的开辟成为妖族离开洪荒,永无回头之路的旅程开端。 目视着东华帝君离去,菩提深吸一口气,也做好了准备。 “师父,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孙悟空一手拿着金箍棒甩了个棍花,一手扯了扯自家师父的胡子。 哪吒双手抱胸,将火尖枪夹在手肘处,看着孙悟空上蹿下跳的模样,满脸的郁闷。 他那日简直被自家二哥突然消失吓了一大跳,虽然有二哥提前预警,但是他也没有想到二哥要玩得那么大,竟然会选择诈死。 结果那孙猴子对此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从入定中醒来后就扯着他,说让他听他二哥的话跟他一起去蜀地待着。 这么一看,对于二哥的计划,不是显然他知道的还不如这猴子知道的多吗? 哪吒为此郁闷了好几天了,但因为惦记着二哥之前郑重拜托他,让他帮忙照看他故乡封地的事,也只得强迫自己忍耐,看着猴子一直在他面前活蹦乱跳的。 死后本来一直以宗布神的身份在人间巡狩,诛杀恶鬼,却因为嬴政成圣,坐镇地府,重新订立地府秩序后就渐渐失业了的大羿笑眯眯地在一旁擦拭着他手中的长弓。 这是他失而复得的射日神弓。刚刚东华帝君在一旁,他有所顾忌,不好意思将之拿出来。如今东华帝君终于走了,大羿在狠狠地松了一口气之余,也算是能把他的宝贝神弓拿出来好好保养一番。 虽然如今十支神箭俱失,但对付某些小喽喽,倒还用不着他动用神箭。 大羿拉弓,弓开似满月,自内而外射出的箭矢轻易穿过蜀地上空因为遭遇敌袭而升起的阵法,射中被建木复生引动的偌大灵气吸引而来的敌人。 箭矢射入敌人体内,骤然炸开,化作绚丽的烟花。而随着烟花一并到来的,是飞掠而出的混天绫和横向扫开的金箍棒。 “地仙、妖族、佛门……”菩提祖师辨认着阵法外的来人,心想自家徒弟艺高人胆大当然不害怕了。但他提前被清源那小子剧透了可能来的人,而原本应该在蜀地守阵的千二草头神又被抽调走了一半,他怎么可能不紧张? 不过,既然来人并未超出清源的预料,那想必他在蜀地留下的战力也应该是足以应对这样的局面的。 菩提祖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清源诈死,钟灵毓秀的蜀地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又有先天灵根出世……值此新旧天条交替之际,果然会有心生贪婪的小人跳出来作祟。 很多被天庭册封的地仙本就是目的性极强的抱着以地仙功德成神的目的驻守下界的。对他们来说,功德可以帮助他们修行,先天灵根自然也可以。甚至于,若是能够得到先天灵根,指不定他们就可以摆脱自身平庸的资质,而将目光放到仙道上,一如那位赫赫有名的五庄观观主镇元子大仙一样。 况且,清源所拥有的广袤封地和川蜀的丰裕富饶,可是早早就被不少地仙所觊觎呢。只不过是碍于他的威名和天庭微妙的态度,方不敢越雷池半步罢了。 而妖族之中,愿意随帝君前往妖界,遵照上古妖族的传统生活的妖族们都已经去了三岛十洲,静候妖界的开辟。至于那些对洪荒有所眷恋,愿意为了留在洪荒而遵守新天条,安分守己地同人修一样在三界生活的妖族也都自发聚拢在了新妖皇的麾下。 唯有一部分妖族,既舍不得洪荒大地的富饶,不愿意去尚还不知道是何景象的妖界拓荒,又自认妖族不应与人族合流,视那些暂居蜀地的妖族为懦弱无能之辈,方才游离在外。 这样的品性,如今既然撞见了天大机缘,又有人从中煽动,当然也会全然不顾同族之谊,对庇护了无数小妖的蜀地出手。 至于佛门……好吧,佛门会抓住一切机会抄人家底不是最正常不过的操作了吗?就是不知道那位同自己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感的截教大师兄眼下怎么样了。 菩提祖师如是想着,一边安抚了一会儿此时不便出手的蜀地妖族,一边一甩拂尘,使蜀地上空的大阵更明亮了几分。 老虎不发威,还真当他是病猫了不成?好歹他也是齐天大圣的师父好不好。 第140章 “黄风大王,这可如何是好?” 不愿意随东华帝君前往新妖界的妖族虽大多有几分实力,但既然连去一片新天地闯荡的勇气都没有,其心性如何,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 如果不是有在妖族之中也还算是小有名气的黄风怪居中牵线,说服他们一道来此趁主人不在时瓜分川蜀这一片洞天福地,即便听说了二郎显圣真君陨落的传闻,他们怕也是不敢轻易冒头的。 便是放到现在,他们中大多数妖族其实存的也是趁着打川蜀主意的人多的机会浑水摸鱼的念头。若非看到黄风怪聚起了如此大的声势,甚至仗着佛祖座下得道灵鼠的身份搬来了不少改头换面的佛门中人做帮手,又有一些地仙山神也想着乘隙捡漏,缀在他们身后而来,这些妖族们还不一定敢出手呢。 第232章 而能够让被紫府灵官连着教训过两次并且吹嘘得光鲜实则在灵山毫无存在感的黄风怪生出如此大胆,又请动佛门中人的,自然是两个有意提点过他的高人。 黄风怪躲在众人身后,眼看着大阵最前方一金一红两尊杀神如入无人之地般一视同仁地一一制服冲在最前面的妖怪、地仙、尊者,还有时不时炸裂在人群中的金箭替他们补刀,只感到背脊都被冷汗浸透了。 在他来之前,他已经预料到斗战胜佛的道场在峨眉,很有可能会为了自家的安危而出手。但是,若仅仅是为此,他不介意看在他们同为妖族,又同与西方教有所瓜葛的份上命所有人避开峨眉山的所在。 况且,即便是不能说服斗战胜佛,但当年他的一口黄风能够吹得三界震动,不过是区区一个不足两千岁的石猴罢了,他难道还真的战胜不了他吗? 可是,直到真正亲眼目睹了金箍棒之威,他才明白为什么三界中那么多人都心甘情愿地称呼孙悟空一声“齐天大圣”。 与他被人威胁着在黄风山招待唐僧一行时不同,成佛后的孙悟空,不但没有褪去一身凛冽傲骨,相比那时,反而更多了一份禅定与玄妙。 而川蜀也不像是他想的那样仅靠着川主的威名震慑四方。若非此番他们率众妄图入侵蜀地,谁会想到三百里都广之野,竟然会被人布下了欺天大阵? 再看看同样神威赫赫的三坛海会大神,还有那位箭出必见血的不知名人物,黄风怪心里有一瞬升起了退缩之意。不过,他想到站在他身后的两位圣人,还有他们许诺给他的东西,又觉得这都广之野,未必不能被他们攻下。 无论川蜀做了多少准备,又冒出了多少他们意想不到的战力,但既然圣人谋算此地,便是二郎显圣真君尚在,难道就能保得住吗? 刻意不去细想为什么西方两位圣人非要找上他,又指点他趁新旧天条交替的时机再出手,黄风怪想到接引道人、准提道人为他描绘的未来,就觉得心头炽热。 如来不驯,引得接引道人和准提道人两位圣人心生不满,欲另寻他人而代之。而他与如来同为灵鼠化形,虽是远得搭不上边的同族,却也能有几分相似。 只需他替西方教攻下川蜀,圣人便允他以假代真,成为灵山新一任主人。 到了那时,他曾经所梦想过的一切,他渴慕过却最终成空的东西都将成真。而过去对他不屑一顾的多宝鼠也只能看着他成为圣人门徒,坐拥灵山,将他所拥有的悉数夺走。 黄风怪舔了舔嘴唇,看着逐渐生出退缩之意的妖族,取出准提道人借与他的加持神杵,重重一杵地。如此,配合着圣人口授的密文,加持神杵引动西方教香火之力,无形中影响了在场众人的神智,让他们仿佛被本能驱使般前仆后继地迎向孙悟空和哪吒。 无人能与斗战胜佛力敌也无妨,只要打破了都广之野上覆盖的阵法,孙悟空、哪吒和那个神秘弓箭手加起来,能够挡住一、挡住十,难道还能挡住成千上万的敌人吗? 黄风怪惯用的武器本是三股钢叉,如今抡起加持神杵来,也照着用叉的方式比划。 他一口三昧神风吐出,引得交战的双方不分敌我,均在空中如纺车般乱转了起来。而黄风怪则是乘间抵隙,越过孙悟空和哪吒两人组成的防线掠至大阵上方,将加持神杵高高举起,就欲砸在大阵上。 “抓到你了。” 一道金光罩下,把黄风怪连妖带加持神杵一并吸了进去。灵牙仙把玩着手中的混元金斗,还凑到耳边用力摇了摇,仿佛想要听见里面的声音。 他此时只感到通体的舒爽,倒也不为别的,就是师尊所赐的法宝实在好用,用起来就是舒服。跟当年准提道人用来砸他家师尊的加持神杵被他收了没有半点关系,真的没有。 “下次该轮到我用混元金斗了。”金光仙看着灵牙仙那一脸令人牙酸的满足就眼热得很。可惜他们说好了,灵牙仙是师兄,这次对付黄风怪就由他出手。等到下次还有机会的时候,再将混元金斗交到他手里,由他来制服对手。 ——至于虬首仙,这个不知收敛的家伙。一次、两次也就罢了,竟然敢一直在他们面前炫耀师尊最先见了他,特地为他取来了混元金斗护身,对他有多么多么好的混球早就被他们师兄弟联合制裁,剥夺其使用混元金斗的权力了。 尾巴翘了太久以至于师兄弟情终不复存在的虬首仙站在一旁,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过可怜,轻咳一声,对灵牙仙、金光仙道:“有加持神杵相助,想来大师兄就可以彻底将西方教化作传承他道统的佛教释门了。” 他们也不知道师尊和东华帝君是如何料到准提道人会将加持神杵借与黄风怪,并煽动他来清源封地作乱的。 不过怎么想他们师尊都无所不能,所以这点小事也就无须在意。只要知道他们按照师尊的指点隐于虚空蹲守,确实用混元金斗抓到了黄风怪,并得到了加持神杵就可以了。 “也是。”一向与人为善的灵牙仙也跟着轻咳一声,试图掩饰自己嘴角的微微翘起。“我们赶紧把加持神杵给大师兄送去吧。” “没错。”金光仙以手握拳放于嘴边。“这边孙悟空他们能应付,我们赶紧走吧。” “唉,大师兄果然得师尊看重,西方教偌大家业竟然放心全部托付给大师兄。” 第233章 “是呀是呀,不像我们一事无成,只能跟在师尊身边,做些端茶送水的小事。” “也不知未来妖界会是何等景象?听闻东华帝君有意将三岛十洲一并迁走,不知道师尊会不会把我们的碧游宫也搬过去。” 从三昧神风中定下身来,注意到了突然现身的老熟人的孙悟空本想同虬首仙他们打声招呼,却不知道他们为何只是用混元金斗抓了个普普通通的妖怪就走了。 或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孙悟空皱着眉头看着那些围上来明显有几分神志不清的妖怪,叹了口气,手中金箍棒的力道也轻了几分。把这么麻烦的事交给他处理,杨小二日后赔他十葫芦的猴儿酒都不够。 而因为要坐镇蜀中所以短暂得到了大阵操控权的菩提祖师自然听到了虬首仙他们的对话。对于这三位他名义上的师兄,菩提祖师无奈地抽了抽嘴角,再第不知道多少次庆幸于自己拜入的是太上老君门下。 截教门下的师门文化,他实在是有几分适应不能啊…… 地上如火如荼的交锋并未能传达至天庭,即使有两个地仙被黄风怪的三昧神风吹远,从而因祸得福地清醒了过来,在惊出一身冷汗之余,摸爬滚打地想要去天庭报告此事,也要等他们先平静下来,得以调动神力飞天才行。 新天条落定,旁的卷宗当事人不在天庭,那么首先要处理的,自然是三圣母思凡一事。 杨婵自觉地站到了凌霄宝殿正中,平静地面对昊天的审视。而沉香则手握开天神斧紧张地护在母亲身边,似乎突然又回到了最初孤身一人、举世皆敌的那一刻。 敖春本该站到敖丙的身后的,他是他的三哥,更是龙族新任的龙君,他最亲近依赖的四姐也在三哥身边示意他过去。但是……敖春看着沉香此时势单力孤的模样,咬了咬牙一跺脚,还是选择了走到沉香旁边。 他说过要和沉香做兄弟,说会陪他一起把母亲救出来。行百里者半九十,到了这一步,他总不能让沉香这小子独自面对一切。况且真要算起来,他可还是沉香的小舅舅呢! “敖春。” 沉香没有想到敖春会走到他身边,连杨婵也不禁看了敖春一眼,而后冲他露出一个微笑。 这一路,沉香能够收获这样一位好兄弟,便算是值得了。 “司法天神,敢问依照新天条,三圣母一事当如何处理啊?” “陛下,在讨论三圣母思凡一事前,臣有一事想先求问三圣母。” “准了。” “当日前任司法天神兵发华山,所率兵马可是天兵天将?” 三圣母诧异地看了文曲星君一眼,似乎明白他想问什么,但最终也只能失笑,如实地摇了摇头,“是千二草头神。” 所以二哥你看,其实你的演技一点都不高明。或者说,你摸透了人心,算准了天庭之上的聪明人都不在,所以有时候才连演都懒得演。 “启禀陛下,臣查阅近年文书案卷,未见三圣母思凡一事之判决出司法神殿,三垣均未受理此案。前任司法天神当日率其麾下草头神至华山,压三圣母于华山之下。然草头神乃杨府私兵,华山山崩地裂全出二郎显圣真君一神之手,而不曾假以天条。故,在处置三圣母之前,臣欲先弹劾前任司法天神徇私舞弊,明知华山三圣母私配凡人,荒废功业,却不以天庭律法治之。” 鉴于基友问我灵牙仙、虬首仙、金光仙是不是在得意,并且阴阳了一下打工人大师兄,于是诞生了如下截教师门文化简述—— 曾经的截教诸弟子[咬手绢&羡慕嫉妒恨&眼红]:大师兄!师尊的第一个徒弟!不知道跟师尊单独相处了多少年诶! (彼时存在的老君和元始恍若隐形人) 现在的灵牙仙、虬首仙、金光仙:哈哈哈哈大师兄秃了√哈哈哈哈大师兄打下的家业师尊不要√师尊跟着别人跑了???他们可以跟着师尊,大师兄不可以耶!!! 第141章 徇私舞弊? 当真是可笑啊…… 天上地下那么多的人神,骂了杨戬数年的六亲不认、卑鄙无耻、心狠手辣、贪慕权势,然而当真将杨戬对三圣母思凡一事的处置摆到台面上来讨论,一向在众神眼中刚正不阿的文曲星君竟然首先要弹劾二郎神“徇私舞弊”? 但仔细想来,谁又说不是呢? 直到刘沉香闹上天来,当众落了天庭的脸面,瞒无可瞒之前,整整一十三年,谁知道三圣母私配凡人,还曾诞下一子了? 二郎神压三圣母于华山之下是十三年前的事。也就是说,在那之前,他以滔天权势掩盖了他妹妹犯的错,使她逃脱了玉帝、王母可能降下的更严苛残酷的惩罚。 有的神仙恍然大悟,而有的神仙心中却不免升起一丝窃喜。 所以你看,前任司法天神、二郎显圣真君果然也不是圣人。既然他也会有私心,执法不严,包庇亲属,那么被他们厌恶唾骂不也是应该的吗?不然,那些此前被他假借天条名义惩处的神仙,该有多冤啊。 “好啊,杨戬这小人,欺上瞒下,忝官尸禄,其心险恶,其罪当诛。”王母娘娘冷笑了起来。 有娲皇宫护法在侧,她不能拿新天条说事。但在杨婵的处置上,杨戬做得可确实不是没有可以指摘的地方。 “好了,娘娘。”昊天摆了摆手。 第234章 细究杨戬的所为,只会被绕进去,如此一来今日这大朝会还不知道要开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更何况……昊天看着杨婵眉眼不动的模样,第一次觉得,这个自家外甥捡来的便宜妹妹,倒也还真有几分他们杨家人的意思在。 当年他暗示得那么明显了,杨戬都没有开口,他本以为杨戬这辈子都不会将杨婵的身世告知于她。如今看来,好像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那个好外甥那时不说,大概只是觉得时机未到吧。 昊天感受着不远处龙行天上所造成的气流变化,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天道让两只三足金乌中的帝俊活了下来,还真是在给他们所有人添麻烦。 毕竟,虽然手持东皇钟的太一可以力战圣人,但万法皆通、擅于遮蔽天机的帝俊却明显比他能搞事多了。 “前任司法天神身死道消,往事便一笔勾销。”昊天看向文曲星君,“旧事重提没有意义,星君不必再问。” “臣提此节,只为说明华山之下十余年乃前任司法天神个人行为。”也就是说,这十三年不应被算入旧天条的处罚之中。 刘沉香被文曲星君的一句“徇私舞弊”说得呆愣当场,直到此刻,才恍然明白当年他舅舅对他说,只要他做一世凡人,他便可保他一生荣华富贵、平安喜乐这句话是真的。在最初,舅舅拦着他救出母亲,从来都不是为了他手上的权力地位,而是为了他和他母亲好。若他不出现,他母亲根本就不会背上思凡的罪名。再过些年,他舅舅放他母亲出来,他们便仍是权倾三界的司法天神和纯洁无瑕的华山三圣母。 原来,他的舅舅,在凡间传说中智勇双全的二郎显圣真君,真的从一开始就不曾对他寄予过厚望。 “娘……” 刘沉香有些茫然,他下意识地看向母亲,然后空着的左手被杨婵轻轻握住。 他看到母亲温柔地笑着,眼底没有责怪,眼神脉脉,仿佛在说“你是我的骨肉啊”。 是啊,舅舅是为了他们好,但是他和母亲也可以去争取自己想要的未来。想来被舅舅关在华山之下的母亲,心底也是舍不得自己的吧。 虽然对不起舅舅的苦心,但是……刘沉香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竟然还像个小孩子那样被母亲牵着手安慰。 他有些窘迫地抽了手,右手中的开天神斧自然垂下,左手握着右手手腕,开始感觉有些紧张。 但是他想,他应该听这位文曲星君说完。 “根据新天条对思凡一事的注解,旧天条禁止神仙思凡,其因有二。一来神仙本就不可随意干涉人间,思凡念动,私心即起。神仙与凡人在力量、寿数上有极大差别,一旦神仙思凡,凡人的命轨就会受到干扰,难保不会致使凡间生出什么是非灾祸。” 不要说神仙能够控制自己,单就让神仙眼睁睁地看着爱人苍老、逝去而什么都不做,扪心自问,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呢? “而其二,则是神仙沉溺情爱,难免荒废神职。” 认真追溯起来,或许这才是旧天条禁止神仙思凡的源头。毕竟在天庭颁布旧天条前,便有了先天帝之女织女因贪恋红尘、荒废功业而被其父黄帝责令与牛郎分离。 “只是,神仙并非木石傀儡,有情爱之思亦是在所难免。旧天条一禁了之,反而会适得其反。故新天条规定,神仙若起思凡之念,需禀明上司,报于司法神殿,以天条之力封禁仙骨三百年,再免去神职。如此,便可从心所欲,与凡人相恋。” “不做任何处罚?” “若瞒而不报,则罚。” “哦?”昊天看向杨婵。 不过文曲星君却有些踌躇。 “三圣母昔年虽有瞒报行为,但此事发生在新天条成立以前。而若按旧天条论……”该有的处罚,前任司法天神并没有做出。 “陛下。”就在此时,侍立在昊天身边的天兵突然接到了一个消息,低声向昊天汇报。 “那便请她进来吧。”昊天眯了眯眼。“星君,这一案,恐怕你不用再判了。” “陛下。”敖琬踏进大殿时,正好听到了玉帝的这句话,微一拱手,旋即朗声道。“因我家事劳动天庭多时,是敖琬的过错。” “北海龙女敖琬?” “正是。” 敖春站在沉香面前,再一次感到目瞪口呆。他没有想到这一天在天庭,不仅见到了死而复生的三哥,还见到了失踪已久的北海龙女敖琬。 不过,更让他吃惊的还在后面。 但见敖琬望向文曲星君,开口问道:“星君,不论新旧天条,龙族婚配均不受其约束,是也不是?” 文曲星君看着敖琬同杨婵有几分相似的模样,想到玉帝刚刚说的话,突然猜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是。应龙君所求,新天条中,更增加了‘龙族自治’的条例。” “如此,真君便不曾徇私舞弊。”敖琬脸色平静,似乎浑然不觉她抛出的是怎样的惊天大雷。“压杨婵于华山之下,是为家法。杨婵,是我北海龙族血脉。” “三千两百三十八年前,我曾侥幸予真君一饭之恩。十年后,真君受我托孤,代我抚养照顾婵儿至今。” 敖琬说出的是一个极为敏感的时间点,明晃晃地在玉帝和王母的眼皮子底下坦白她曾经暗中襄助过当年被天庭追杀的杨戬。 第235章 昊天作为早就知晓内情的人,对此自然没有什么反应;而瑶池看着敖琬,却只觉得目眦欲裂。在现在的瑶池看来,任何帮助过杨戬的人,都是在跟她作对。她听到敖琬说出这句话,只会在心里想若那日敖琬不曾相助杨戬,他会不会早就死在了天兵天将的追杀下,而不至于在数千年后,算计自己,报复于她。 而在梳理卷宗的过程中知晓了当年之事的紫微星君和文曲星君听到敖琬所言,对视一眼,却不由得更为钦佩起二郎显圣真君的心性来。 先后经历父亡、族灭,卧薪尝胆七年,本以为可以救出母亲,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在自己面前灰飞烟灭。 然而就是在经受了这样会让很多人都生出报复世界的想法的惨痛经历后,真君却仍会记得过往曾得到的每一点善意,温柔地对待世间,抚养教导一个与他本没有任何关系的孩子长大。 “至于压婵儿于华山之下……是我恼小女竟不曾事先告知一手拉扯她长大、照顾了她数千年的义兄,而与一凡人私相授受、无媒苟合,故托真君代行家法,禁足百年,面壁思过。” 百年,本也只足够等到那个凡人死去,而不至于令杨婵囿于情爱之事,迷途不知返。 杨婵的身世揭露,过去几年所发生的一切就更像是一出闹剧了。 但谁都看出来了,前任司法天神算尽一切,不仅没有任何授人以柄之处,更是让所有神仙都看到了一个更为完善公正的新天条。 唯一可以碎嘴几句的不过是怀疑他利用三圣母的用心,但是三圣母的生母显然站在真君那边。他们自家人都没有什么话说,旁人再管他们的家事,不是傻是什么? 只是,这一环套一环的,可真是把王母娘娘气得不轻啊…… 天庭诸神们看着王母娘娘脸上再也维持不住的狰狞神色,默默又开始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之前王母娘娘怕是还打过事后找杨婵、刘沉香麻烦的主意,但是现在人家一家明显已经算是龙族中人,龙君还杵在边上呢,这主意,怕是也泡汤了。 “如此,今日之朝会就……”散了吧。 眼看着玉帝准备散朝,原本犹豫着要不要当众提及此事的文曲星君和紫微星君终于下定了决心。 “陛下。”尽管紫微星君地位更为尊崇,但此时天庭的司法天神毕竟是文曲星君,是以开口的还是他。“臣还有一事要禀。” “说。”昊天看着文曲星君,突然怀疑起了自己按照杨戬的意思把司法天神之位交给他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新天条落定,三圣母脱身,天条也有了一个合适的执行者。刚刚归位的文曲星君还能有什么事?莫非,又是那小子留下的后手? “依照新天条,司法神殿将不日开始梳理旧案。” 昊天点了点头,这个文曲星君刚刚也已经说过了,他觉得可以随他们去。反正翻案而已,只会愈发体现新天条下天庭的公正威严。 “自司法神殿落定,三百多年来,三垣一直与司法神殿职官一道整理过去卷宗。”文曲星君心下感叹二郎显圣真君的早有筹谋。 “天庭设立司法天神一位前,天条判罚多以陛下、娘娘口谕为主。臣等通过走访当日职官,将旧案逐一手录成册,存于司法神殿及三垣处备案。也曾由前任司法天神呈于陛下,以为阅审。” 昊天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只是杨戬拿过来的那叠文书太多了,他随手翻了翻,就让天奴收了起来。 “只是有一案,为陛下亲手处置,未曾录于其中。”那时他们也只是隐约知晓传闻,见二郎真君不提,也不便过问,只当那件事并没有发生过。 “前些时日整理新天条,一一比对旧案卷宗,臣等发现了一份由前任司法天神亲手补录的案卷。” 紫微星君从袖中掏出案卷,呈于玉帝。他们本想着朝会后私下交由玉帝审阅,如今……难道就因为害怕二圣震怒,而不敢为那位二郎显圣真君开口一次吗? 昊天听到文曲星君所言,就已经猜到了折子上的内容。他自天兵手中接过这份案卷,逐字逐句地看过去,面上愈发神色不明。 三千两百三十八年……他知道那孩子不肯忘记,但却没有想到时至今日,他还能从字里行间看出力透纸背的恨意。 昊天不会将之念出来,但瑶池可不会在乎这些。她从不觉得当年杀死瑶姬和她那个凡人丈夫是什么过分的事。毕竟,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按照天条行事的不是吗? 况且,那时的刽子手可是昊天啊,现在又做出一副处处对杨戬容情的模样是什么意思?真以为那个狼崽子是能被人捂热的吗?还是…… 王母噙着一抹冷笑,一字一句地念出了杨戬所书的内容。 “云华侍长瑶姬下嫁凡人蜀山氏禀,帝以思凡罪之,命天兵天将擒其归天,判压于桃山之下,永世不得出,并诛其夫、幼子。蜀山氏子弟斥天地不仁,举族披坚执锐,欲借道天梯而行逆事,冒犯天威。帝降天雷,断建木,令蜀地焦土万里,蜀山一族千二百人,阖族尽灭。” 大闹天宫的事从来不是后来才有的。不过是有些人运气好,得以全身而退;而有些人,则没有那么好的运气罢了…… 明冯应京《月令广义·七月令》引《小说》:“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子也,年年机杼劳役,织成云锦天/衣。天帝怜其独处,许嫁河西牵牛郎,嫁后遂废织紝。天帝怒,责令归河东,但使一年一相会。” 第236章 这里的天帝,一般认为是指黄帝。还有一种有趣的说法,说织女星曾经是地球的北极星,所以织女可能也是被贬低的女性天帝。 呜呜呜感觉这版的二哥更惨了qwq 其实二哥身世私设最初的灵感来源是很多年前在b站刷的2个二哥的视频剪辑,分别用了老妖的《君临天下》和smile小千的《偃月流华》做配乐。当时被“君临之处,山河恸素缟/皇陵孤魂长调,人间古观一遭”,“以回护,一人一城一诺/穷尽一身技,逃不出命局”这些歌词脑内刷屏,就扩展了一下。再加上神话里出现的各种版本的瑶姬和云华侍长,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样x 第142章 即使天庭诸神大多都是封神之后上天的,不曾亲眼得见过昔年蜀地的惨状。但是,天庭之上到底还是有一些从上古存活至今的小人物,便如嫦娥,也算是当年之事的亲历者之一。 虽然知道此事有犯二圣忌讳,而另一个活着的当事人亦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招惹的。但八卦是人类的天性,便是神仙也不能例外。特别是在杨戬拒绝天庭任职,玉帝下旨允他“听调不听宣”和后来他主动上天任司法天神一位之后,有关他身世的种种说法还是在天庭流传了开来。 而在天庭众神口耳相传的有关杨戬身世的故事里,他们都知道他本该是玉帝的亲外甥,是天庭长公主、云华侍长的孩子,而玉帝这位他名义上的亲舅舅同样也是他的杀母仇人。 不少神仙都用仰慕的口吻描绘过那位天庭长公主的风华绝代、尊荣无双,对照杨戬的形貌和他母亲的身份,这些说法显然极具说服力。 然而,在那些故事里,那个同样死去的凡人却销声匿迹。连带着,大多数人都是直到此刻才第一次知道,原来杨戬和玉帝之间隔着的不只是杀母之仇,还有灭族之恨。 要怎样的忍耐,才能在这样的仇人面前低眉顺目数百年?又是怎样的主君,才能让千百族人不顾自身安危,宁愿与天庭为敌也要为他讨回公道? “陛下,依照新天条,这样的惩处,太重了……” 重到他们甚至都回忆不起那位二郎显圣真君往日里平和淡漠的眉眼。 “朕……” 昊天看着大殿之上站着的仙神们,又仿佛在透过他们看那个一手将事情推动到这一地步的孩子。 恍惚间,云华清秀柔美的眉眼在时隔数千年后,终于再一次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在听到云华以柔婉雀跃的心音告诉自己她要同那个杨禀成亲的时候,昊天不是不能改掉即将颁布的天条的。旧天条施行之际杨戬已经八岁,即便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反应修改的时间。 只不过,云华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喜欢的是蜀山氏的首领,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地、可以毁掉天梯,同时拔除黄帝族裔的理由。 “陛下。”太上老君看出了昊天的动摇与犹疑。或许是年岁渐长的缘故,这些年来昊天对清源渐渐生出了一分慈爱之心,但这却并不代表他真的愿意推翻过往的一切,承认自己曾经的心狠手辣与痛下杀手,尤其是在旁边还有一个绝对看不得清源一家好的瑶池在的情况下。 所以,他此时必须站出来,给侄徒孙加重筹码,引导人心。 “昔年天降建木,与昆仑祖脉合,连通天地。西王母因之而感天有孕,育蜀山氏,以守卫天梯。后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蜀山氏奉西王母之命襄助之。帝投桃报李,娶蜀山氏女嫘祖为元妃,其后方有九天玄女授书,使帝胜于涿鹿。 “帝与嫘祖生二子,因重蜀山之民,降次子昌意于若水,妻蜀山氏女枢,生帝颛顼于若水之野。颛顼称帝后,复封其幼子临于蜀。临生禀君,乃真君生父,与高阳帝尚未出三代。” 那时的众神大多都曾是黄帝、颛顼这两任天帝在位时的臣属,通过唯一的天梯建木往返于人间和天上,同守卫建木的蜀山氏多有往来,平等相交,从来不曾觉得自己与蜀山氏一族神人有别。 “蜀山氏子弟身负古神血脉与人皇气运,又有守卫天梯之功德,含怨而终,却因获罪于天而不得入轮回,若非真君千年来以心血为系,使之不堕魔道,恐酿大祸。” 不论云华和杨禀之事如何决断,至少应该松口,赦免蜀山之民。不然,清源“不在”了,千二草头神失去了牵系其理智的少君,被取自昆仑瑶池的先天灵根滋养了数千年的他们能做出什么事来,可是难以预料。 这既是事实也是威胁,哪怕说出这番话的太上老君和听到这些的玉帝心知肚明杨戬并不会放任千二草头神那么做,但是在场的仙神们还是忍不住哗然。 他们一直知道杨戬身边的一千二百位草头神个个都实力不凡,甚至托塔李天王带着天兵天将去和他们对上一场,哪怕人数数倍于草头神,也不敢说自己稳胜。可是,大多数神仙都不知道,这一千二百名草头神竟然是这样的来历。 与高阳帝不出三代,对于封神后上天的神仙们来说,那是多早的上古。有能力借道天梯讨伐天庭,哪怕亡于天罚之下,也可见其锐勇和狂妄。 若是千二草头神当真作乱,如今的天庭,又有谁能拦下? 就在所有神仙都开始忍不住眼巴巴地望向玉帝等待他开口时,两个地仙狼狈地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金殿上。 第237章 昊天深吸一口气。都是杨戬折腾的,如今他这凌霄宝殿,倒是谁都能来闯上一闯了。 “陛下,不好了——” “何事如此惊慌?”但是,能够岔开话题,暂时不去想该如何处理云华的事,也还是让昊天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这……”两个地仙对视一眼,却也不好开口就说自己趁着司法天神、二郎显圣真君陨落就想打川蜀的主意。毕竟天庭还没有降旨剥夺二郎显圣真君的封地,他们私自越界,实属犯戒。“有妖族聚众攻打川蜀,我等途径蜀地,见战火如荼,生怕引得凡间大乱,便连忙上天,报于陛下。” “什么?”白珍和杨婵的声音同时响起。她们也算是在座的人中,最为关心川蜀安危并且不知内情的存在吧。 昊天看了那两个地仙一眼,对他们的小心思心知肚明。 他一挥袖,水镜又一次在凌霄宝殿上浮现,将川蜀此时的景象展现在众神眼中。 “不知妖皇可知晓此事?” 白珍看到川蜀大阵未破,便放下心来。听得玉帝的问话,脸色不变。 “妖族中亦有不驯者。其明目张胆地侵扰地仙封地,任凭陛下处置。” “川蜀确实防备甚严。” 昊天看着将金箍棒舞得虎虎生威的孙悟空和驭着风火轮穿梭在群妖中间的哪吒,右眼跳了跳。 难怪这两个家伙一下子就从山河社稷图中消失不见了,原来清源早就防着这一手。 那么,他自己又去做什么了呢? 思忖着还有什么事于杨戬而言重过川蜀安危的玉帝脸上不免带出了三分凝重。那两个地仙并不知道玉帝此时在想些什么,听到他这淡淡的一句,再看他的脸色,心下便不免有些窃喜。要知道,川蜀虽然是二郎显圣真君的封地,但可没有听说过天庭允许哪个地仙在自己的封地上私设大阵的。毕竟地仙对于封地有的只是管理权,二郎显圣真君这样的做法,简直就是在裂地为王。 “陛下此时莫不是还想要视而不见?” 听到地仙的禀报,瑶池一喜。但看到川蜀此时的秩序井然,却让她更为恼怒。 “杨戬设此欺天大阵,陛下可知?” 两个地仙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一向视二郎神为鹰犬的王母娘娘会站出来指责二郎神,甚至反过来质问玉帝“视而不见”。不过,只有天庭真的问罪于二郎显圣真君,他们才有机会光明正大地瓜分川蜀这一片洞天福地。 “朕昔年将川蜀封于二郎显圣真君时,曾明言‘他人无诏不可擅入’。真君据此设阵以自守,倒也无妨。” “无诏不可擅入……陛下,杨戬逼你至此,时至今日,你却仍要护着他吗?” 瑶池冷眼看到了昊天刚刚的动摇。改了旧天条也就罢了,如今,连瑶姬也想要一并赦免……那当年和她商议好的种种,这些年拱手让与她的权力,是不是都准备一一收回? “娘娘,这到底是当年和昆仑达成的协议。川蜀是清源妙道真君、阐教三代首座的道场,我们也不好先行毁约不是吗?” 昊天察觉到了瑶池情绪的不对,但他总觉得自己能够安抚住她。 可是一而再再而三,瑶池却不想忍了。杨戬谋划的种种,为杨婵、为族人、为他的父亲和母亲都做足了打算,那他难道就会忘记在八岁后一直抚养照顾他长大的西王母吗? 昊天步步退让、步步容忍,是不是等下也准备舍了她,向杨戬施恩? 过往埋藏在心底许多年的猜测终于生根发芽结果,昊天的温言相劝更是让瑶池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 “昆仑……道场……陛下,川蜀于你而言到底是阐教清源妙道真君的道场、天庭昭惠显圣仁佑王的封地,还是昆仑瑶池金花太子的东宫?” 尖利的声音回荡在凌霄宝殿上空,“东宫”二字炸响在每一个神仙的耳畔。虽然天庭从未有过如此之制,连曾经的十位金乌太子也不过是得了个“太子”的虚名。但“东宫”两个字意味着什么,没有哪个神仙会不懂。 “娘娘——” “陛下,你这些年后悔了是吗?后悔当初杀了瑶姬?还是更早一点,后悔那个时候没有选择娶她为妻?” “娘娘!”这么多年来,昊天终于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瑶池怒目而视。 然而话已经说出了口,瑶池反而冷静了下来,面对横眉冷对的昊天更是讥笑又嘲讽。 “是啦,现在想想,那时你若是娶了瑶姬为妻,炎帝部族尽是你的助力,上古神人可以为你所用,而杨戬这个玄门天骄更是会成为你的亲生儿子。只需他去三教招呼一声,愿意随他而来的玄门弟子不计其数,又哪里用得着你再费尽心思、苦心孤诣地谋划那一场封神大局?” 瑶池看着昊天皱眉的模样,只觉快意,而后淡淡地补充了最后一句。 “确实难免令人后悔。” 她曾经想过很多次,若是昊天不曾在下凡历劫之前当着道祖的面与她定下婚姻。那么面对尚还是炎帝女的瑶姬的仰慕时,他是否就会点头应承下来,而不是与她结拜为兄妹。 一时间,凌霄宝殿上安静了下来。面对这样敏感的话题,在玉帝和王母不说话的时候,谁都不敢妄自开口。 “呵呵。”突然,一声肆意的笑声打破了这片寂静。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却看到了袖手站在角落处的天喜星君。 第238章 妲己的眼神一亮。她早就注意到了子受的所在,然而眼神交汇,那人却不给她对视的机会。她本以为他什么也不记得,更没有了与他再续前缘的机会,却没有想到此时竟听到了他的声音。 “星君笑什么?”竟然将这样的话都说出了口,瑶池索性破罐子破摔了起来。她陡一挑眉,冷眼看着这位被世人唾骂至今的末代人皇。 “我笑娘娘到现在都只想着男女情爱之事,而不懂何为帝王心术。” “哦,莫非纣王觉得自己懂?” 残义损善曰纣,一个被世人视作昏君的帝王,莫不是要来教导她所谓的帝王心术? 帝辛笑笑,却突然提起了昔日封神旧事。 “当年以清源妙道真君智勇,金台拜将却仍只封他个督粮官。纵使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但观周将行事,每每要等真君督粮回转后救急,娘娘可知姬发同姜尚为何做此决定?” 莫说这当真是出于看重。三军督粮官,把杨戬和土行孙、郑伦摆在一起,怎么看都显得杨戬格格不入。 而若说这是姜尚暗藏的杀手锏……且不提杨戬此前已经屡次出手,商朝大军就算再傻也都不可能忽视了他。单就战场大局倏忽即变,姜尚就不怕杨戬到得晚了一步? 瑶池在此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只看到了杨戬在封神战场上大放异彩,想着他若是死在那时魂魄封神才好,却从来都忽略了他在战场上的身份。 帝辛也没指望王母能答得上来这个问题,他似笑非笑地停顿了一会儿,而后接着道:“‘巴师勇锐,歌舞以凌’。姬发为与我商军匹敌,请巴蜀之师助战,自然不能再让清源妙道真君再临阵前。” 不然,到底是周武王伐纣还是蜀王? “况且,有姜尚在,想来姬发也知晓真君来历。当年帝尧知子丹朱不肖,便时常请族兄禀将其子送至他家做客,欲效当年少昊与颛顼旧事。真君身份敏感贵重,姬发岂敢轻易劳动于他?” 商朝由九天玄女扶立,若非天庭种种操作,杨戬此人本该与他们天生站在同一阵营。 帝辛看着仍是心有不甘的瑶池,暗感讽刺。他们一手树立的最大敌人,如今再来怀念或忌惮又有何用呢? “陛下当年那一道天旨,无论是‘昭惠显圣仁佑王’也好,还是‘听调不听宣’也罢,想来都不是顾念旧情,而是忌惮真君手上所握有的前朝势力吧。” 那个在妖族天庭和玉帝、王母之间曾经极盛大而辉煌地存在过的、被人族念念不忘,由西王母一手扶立的以黄帝为代表的三皇五帝,一群本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退出历史舞台,却因为杨戬踏入了道途而绵延影响至今的上古神人。 上古炎黄部族的遗民可不是如今孱弱的人族,那是足以被世人称之为古神的存在,有着灵气不曾断绝的人间养出来的天赋之能。 听调不听宣,封的本就是未能实现完全统一前,地方形成的割据势力首领。也就是说从那时候起,玉帝就已经应许了川蜀之地百万里,军、民、农诸事皆由杨戬自决。 [1]汉蔡邕《独断》卷下:“帝谥……残义损善曰纣。” [2]《华阳国志·巴志》:“周武王伐纣,实得巴蜀之师。巴师勇锐,歌舞以凌。” [3]《绎史》卷七引《帝王世纪》:“颛顼生十年而佐少昊,二十而登帝位。” [4]南宋开禧三年《昭惠灵显王感应碑记》:“夫昭惠灵显王者,爰自蜀川,乃象帝之裔,先天之神也。”这一句也是二郎身世的灵感,象帝虽然是天帝的意思,但不一定要指玉帝嘛,黄帝不香吗?然后满脑子屈原的“帝高阳之苗裔兮”2333 第143章 帝辛对于杨戬的了解除了先祖留下的记载外,也只有他在封神战场上展露的和旁人口耳相传中的那些。 甚至于将那位在战场上屡挫商军的清源妙道真君和先祖记载中的“象帝之裔”联系起来,都已经是他魂魄封神上天后,方才通过一些传闻和蛛丝马迹推断出来的。 那时候,即便是厌恶神佛不愿意祈求他们庇护的帝辛都忍不住感慨命运弄人,有一瞬间想过若是当日商容要求祭祀的“护国庇民之正神”不是女娲而是那位清源妙道真君又会如何。 成汤之时,三皇五帝未远。 如果说黄炎之争、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是炎帝部落和黄帝部落之间的争斗,无论西王母做了怎样的选择,但归根结底都始终还是人族内部的竞争的话,那么自尧舜以始,后世每一位人皇更迭的背后,都有着西王母一系和昊天一系背后操控的影子。 鲧窃息壤,亡于羽郊。因为这是昊天欲亡洪荒遗民所降下的大洪水,目的未最终达成前,不许任何人阻止。 而待得大禹之时,天庭终于开始筹谋在人心之中取炎黄而代之,需要扶立心向于他们的人皇。于是同样的事,鲧之子可为矣。甚至在禹治水的一路上,有群龙开道,导引水路;更有山野精怪假托神女之名,授以驱策鬼神之书,助他斫石疏波,决塞导厄。 云华侍长已逝,巫山之上那位托名瑶姬甚至敢自称“王母之女”的又是谁?不过是看昊天遣了龙族,瑶池便也带着三分恶意,七分兴然地点化精怪,命她相助人皇罢了。 好在,继舜而登帝位的禹并不是甘受天庭摆布而不顾人间兴亡的短视之辈。那时公天下的思想还在每一代人皇的心中,他先是看中皋陶,后又得伯益协助平治水土,一道梳理山川脉络、八方民俗而著《山海经》,于是便生出了将天下相托的想法。只是,便是大禹也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身亡以后,他的儿子启会打乱他的全盘布局。 第239章 人妖两族的盟誓随着伯益的死去再无人提起。夏启依仗着天命在彼,御飞龙而登天,得《九辩》、《九歌》以下,然后便过上了纵情声乐的日子。大抵在他看来,有天庭撑腰的夏家天下,必然能够长生久视吧。 而上古的那些神人们,在三皇隐退时尚还乐呵呵地过着自己的生活,部分闲不下来的更是直接跑去给也算是熟人的昊天打工。直到瑶姬身死、蜀山氏覆灭,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这个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正常更迭换上的新任天帝对他们的恶意,却也因为几个分量重、能说得上话的人物之前跑去庆贺禀君同瑶姬的大婚而同样被天罚波及,一时之间没人能够出面主持大局。 那本是炎帝和黄帝的属神们时隔多年后难得能够还算融洽地坐在一起对饮,却没有想到一朝风云变幻,喜事竟骤然变成了惨事。 而长居天上,政治敏感度极低又脾气暴烈的神农属神祝融甚至在那之后还被昊天哄骗,杀死了身为黄帝子孙的鲧。 好在西王母出面,令大鵹、小鵹接走了禀君和瑶姬的孩子。于是上古神人们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跑去西昆仑。 但是建木断折,人间灵气渐绝。纵使西昆仑地处世外,古神们也只能在这其中短暂地维持自己的强大而不能避免自己一步步走向衰老。 他们渐渐开始经历天人五衰,却并不想为了让自己能够再多苟延残喘一会儿而选择什么都不去做。 天庭他们已经去不了了,除非再来一次共工怒触不周山,不然凭借他们现有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天庭。 可是洪荒大地上生活着的,还是炎黄之民啊…… 于是九天玄女提出可以将目标对准昊天所支持的夏王朝,想要扶立与她有所渊源的殷民族来取代夏王朝在大地上的统治。 对于这位曾授黄帝战书的女子,众人都是信服的。而夏桀竟敢攻伐刚刚有所复苏兴盛起来的岷山这件事更是让他们恼怒。 于是古神们瞒着常年在金霞洞学艺的二郎,各出手段帮助成汤王。而觉得自己当年被骗了的祝融更是不惜冒着陨落的风险也要亲自现身点燃了夏城西北角,助汤王攻破了夏朝固若金汤的城池。 昊天本不想承认殷商的正统,所以大旱七年,想要让新的人皇明白何谓天意。 但从西昆仑的来客透露的只言片语中猜出了许多凡人所不应知晓的内情的汤王反过来以民意挟持天意,也让昊天陷入了两难之境。于是最后双方各退一步,商王朝得以绵延存续,而天庭的秘密则只流传于历代殷商之王的口耳相传间。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然而……人族的事,自当还是应由人族自己来决定。 那些过去的秘密传到帝辛耳中时,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佚失缺漏了大半,但这其中蕴藏的东西却还是激起了他的逆反之意。 当然,帝辛所讨厌的不只有多管闲事的漫天神佛,还有在他看来食古不化的世官贵族。 所以在魂魄封神却阴差阳错补全了那些埋藏在时光里的秘密后,帝辛也就一直觉得,他与那位清源妙道真君或许能有话可聊。而他也相信,那个他曾经远远见过一面的司法天神,不会真的屈从于现有的天庭,以及那些种种不合时宜的规制。 “帝辛你倒是大胆。” 昊天开口,却也相当于默认了帝辛的推断。 “陛下,”帝辛有些敷衍地冲昊天一拱手。“人间婚嫁事宜天庭已有月老与红鸾星君共理,我这天喜星君之位本就是个虚职,如今又心生红尘之念,特向陛下请辞。至于封禁仙骨,也请司法天神随意。” 他大大咧咧地道,却给无数封神榜上有名的神仙指了一条明路。 削去神职,封禁仙骨。这于很多神仙而言,或许是惩罚,但对另一些人来说却并不是这样的。 文曲星君察觉了这一条天规中的疏漏,但能够填补的两点,诚如天喜星君所说,他在天庭实际上不曾担任任何实质意义上的神职,至于“心生红尘之念”—— “大王。” 妲己在听到子受说出那句话时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明媚夺目,让人依稀想起了昔年殷商王都的盛景。 “爱妃。”于是帝辛也毫不顾忌地张开双手,一把抱住了冲他飞扑过来的狐妖。一神一妖亲昵地贴了贴,仿佛半点都没有感受到瑶池落在他们身上不满怨毒的眼神,像是他们还是朝歌城中尊贵无匹的君王与王后。 “不过,现下或许应该换个称呼了。”帝辛看着妲己。妲己的眼眸中倒映出了他的模样,却要比他揽镜自顾时显得英俊上许多。 妲己的纤纤玉指抵在帝辛的唇上,“妲己,只是妲己。” “那么,子受。”于是帝辛笑着眨了眨眼,“我已经不是你的大王了。” “不,你永远都是妾的大王。” 建木因为它故主的缘故,永远向着九重天生长。或者说,是将它的枝条始终朝着清气的方向伸展。 所以,想要改变建木生长的方向,使之不与天庭连通而延伸向未来的妖界便需要东华不断以清气相诱。 源源不断的清气经由东华至真之气衍化而出,它远比天庭之上弥散的清气浓度更高,也就成功误导了建木,让它如东华所愿的那般生长。 本源之气一点点消耗,东华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但他却没有在意这些,而是一边看着建木生长的方向,一边竭力在虚空中寻找适合开辟妖界的混沌核心。 第240章 灵珠子转世的哪吒身上没有混沌珠的线索,他寻遍三界都没有收获,也就只能寄希望于虚空。 可是,在这样关键的、让人倍感焦灼的时刻,他却还有精力同杨戬闲谈。 实际上在稳住华山地脉,不至于令华山地动波及四野生灵后就回转川蜀,始终守在东华和建木旁边的杨戬看着东华,却没有动用神目之力帮助他一道于虚空中寻觅。 他暗自调息,只在看到划破天际的两道辉光时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这样的时候,你不去天庭看着吗?”东华也看到了,于是开口相问。 杨戬摇了摇头。 “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去或是不去,没有什么区别。” 他在很多很多年前就已经想明白了何轻何重。天庭之上的事固然关系着他的父母族人,但人间,却还有万里山川、无数生灵。 更何况,他所能得到的结果,或许会比他原本预计的还要好。毕竟,连火云洞和西昆仑都遣人架云往天庭而去了。 “那么……”东华眼神一凝。他的脸色愈发苍白,但左眼中太阳的光影却璀璨夺目到几乎肉眼可见其中金乌的形貌。 青萍剑与东皇钟出现在东华手中,而杨戬也随即抛出了太上老君交给他的太极图和师祖闭关前赐下的盘古幡。 洪荒一直有所传言,当年盘古大神劈开混沌的开天斧在其陨落后,一分为三,化为了太极图、盘古幡和东皇钟。至于刘沉香所拿到的开天斧,其“开天”之名,当然不过是虚言形容,开天不足,开山有余而已。 但是帝俊却知道,东皇钟与河图洛书本该是一件伴生法宝,因为他与太一两分,方才一分为二。 而盘古一气化三清,若开天神斧当真一分为三,既然太极图归了太上老君,盘古幡在元始天尊手上,那么那最后一件,也该落入通天之手才对。 太一被帝俊温养了数万年的残魂终于自帝俊的左眸中飞出,帝俊狠下心来始终不唤醒太一,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懵懂的金乌残魂尚还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又该做些什么,但是他身上与盘古大神无二的力之大道的气息却引得太极图、盘古幡、青萍剑震动了起来。 果然……即使掐算再三,为了保险甚至同样放出了东皇钟,但直到此时,亲眼看到了它们与太一身上的大道呼应,帝俊才真正放下心来。 “太一!”帝俊厉声喝道。 于是太一终于从混沌蒙昧中苏醒,金乌之身逐渐在光影中化而为人形,太极图、盘古幡、青萍剑随着太一下意识伸手的动作浮在他的右手上方。 太一凭借本能虚握右手,道意引动,三件法宝在一阵变换中最终合而为一。 然后,在帝俊气息的指引下,感受着最为熟悉的、来自兄长的神念波动,太一一斧劈出。 “轰——” 大音希声,却直接响彻在三界每个生灵的脑海。 [1]《山海经·海内经》:“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 [2]《山海经·海内经》:“帝乃命禹卒布土定九州。” [3]《太平广记》卷五六引《墉城集仙录》:“云华夫人,王母第二十三女,名瑶姬,受迥风、混合、万景、炼神、飞化之道。尝东海游还,过江上,有巫山焉,峰岩挺拔,林壑幽丽,巨石如坛,留连久之。时大禹理水驻山下,大风卒至,崖振谷陨,不可制,因与夫人相值,拜而求助。即敕侍女,授禹策召鬼神之书,因命其神狂章、虞馀、黄魔、大翳、庚辰、童律等,助禹斫石疏波,决塞导厄,以循其流。禹拜而谢焉。” [4]《墨子·尚贤》:“故古者尧举舜于服泽之阳,授之政,天下平;禹举益于阴方之中,授之政,九州成。” [5]司马迁《史记·夏本纪》:“帝禹立而举皋陶荐之,且授政焉,而皋陶卒。封皋陶之后于英、六,或在许。而后举益,任之政。” [6]战国楚国上博简《容成氏》:“禹有子五人,不以其子为后,见咎繇之贤也,而欲以为后。咎繇乃五让以天下之贤者,遂称疾不出而死。禹于是乎让益,启于是乎攻益自取。” [7]《山海经·海外西经》郭璞注引《归藏·郑母经》:“夏后启筮:御飞龙登于天,吉!” [8]《山海经·大荒西经》:“开(启)得《九辩》与《九歌》以下。” [9]《墨子·非攻下》:“少少,有神来告曰:‘夏德大乱,往攻之,予必使汝大揕之。予既受命于天,天命融隆(降)火于夏之城间,西北之隅。’” [10]《诗经·商颂》:“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虽然上面标注了那么多古籍出处,但是要记住三皇五帝、尧舜禹夏商中间发生的所有事都是作者在瞎扯。毕竟最根本的一点就是大多数神话里面的天帝其实都是指的黄帝x 实际上文中所有的神话都是为全文剧情和逻辑服务的,会跟剧情冲突的一些神话传说作者就没有让它出现在引文注释里/doge 第144章 开天辟地是何等的壮举,又是怎样的大功德?况且,这本就是以力证道的终极。 所以帝俊无论如何也要替太一创造这个机会,给他跨越洪荒天道设下的限制,重开新天的机遇。 而随着太一成圣,他原本残破的神魂也变得强壮,能够经受得起新世界予以他的反哺,在瞬息间身魂皆得以补全。 第241章 先前太一化为人形本就只是单纯地为了更好地使用开天神斧。如今证道混元,他也就自然而然地重新化作了金乌本相。 璀璨华美的金色羽毛覆盖周身,太阳真火似真似幻地随着羽翼的扇动而在他身上燃烧,仿佛也一并点燃了这一方天空。 帝俊同太一对视一眼,尽管隔着数万年的光阴,但他们身为血脉相连的同胞兄弟之间的默契却并没有消失。 于是太一顾不上问些许多,清呖一声,扇动翅膀,将虚弱了许多的兄长驮在背上,而后接过帝俊手上正在做的事,继续引导着建木朝着他刚刚开辟出来的那方世界飞去。 那方世界如今还是混沌的、蒙昧的。清气与浊气混杂在一起,就如同盘古父神尚没有撑起天地时的洪荒那样。 但随着建木扎根其上,原本混杂的清、浊二气也逐渐在它的一呼一吸间变得分明。虽然只是微不可查的改变,却也还是慢慢形成了以新世界为小循环,以新世界与洪荒大世界之间的连接为大循环的灵气流动。 而三岛十洲的妖族还有碧游宫里的截教弟子们在听到那声金乌的啼鸣时,都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般,合力启动了东华帝君先前在岛上布下的阵法。 三岛去二,十洲只余半数。毕竟三岛十洲上,虽然妖族占了大头,但还有不少散修生活着。 而碧游宫则是早在听说了他们掌教师尊准备随东华帝君去新妖界定居后就做好了整宫搬迁的准备。至于你说灵牙仙、虬首仙、金光仙他们为什么不知道?嗐,就像灵牙仙和金光仙会联手“排挤”虬首仙一样,后来被他们逐一收拢回来的截教弟子又怎么会不嫉妒他们这三个幸运儿呢?正好虬首仙他们身负师尊重托,奔波在外,因缘巧合下错过了那次师尊和东华帝君回来布置搬迁需要用到的法阵。于是当时所有在场的截教弟子,包括后来被虬首仙他们找回来的那些,都默契地保守了这个在碧游宫中众所周知的秘密。 ——大师兄一个人撑起截教灵山分教也不容易。反正灵牙仙、虬首仙、金光仙他们本来就对灵山事务颇为熟悉,又得师尊看重,岂能不留在那里给大师兄帮忙呢? 站在各自的点位上向法阵注入灵力的截教弟子们环视着四周的同门,发现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窃笑和幸灾乐祸。于是他们一个个都一边畅想着灵牙仙、虬首仙、金光仙他们回来后,看到空空如也的碧游宫原址会是怎样目瞪口呆的表情,一边暗自告诫自己日后定要提防来自同门的“背刺”。 帝俊将在采碧使用的那版脱胎于十二都天神煞阵的大阵基础上再做了进一步改良的转移法阵的锚点设在了自己身上。而有成圣的太一相助,又有妖族齐心协力,尽管他先前消耗了太多的本源之气,也足以将二岛、五洲与其周边的海域兼一座碧游宫一并挪到界外。 然而,这还不够。 他想要给妖族创造的新世界,并不是像现在目之所及的这样荒凉枯寂中漂浮着几座孤岛的模样。 妖族在洪荒束手束脚、委委屈屈地生活了那么多年,纵使离开,也该去一个有可以自由奔跑的山林、不羁翱翔的天空、肆意摆尾的江河、潜伏吞吐的大洋的地方。 这个世界被拔苗助长,是以不会像洪荒那样第一时间诞生出有灵智的天道,身为开天辟地的圣人的太一便会是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创世神。他不会像盘古父神那样被洪荒天道逼着陨落,也就没有一位圣人的血肉来滋养这个世界飞速发展。 但是…… 帝俊笑了起来。他此前不在乎本源之气被不断消耗,是因为从妖族世界开辟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不需要东华紫府少阳帝君的身份。 东华至真之气有再大的用途,也只能在洪荒世界发挥其作用。 然而,有一样东西,只要他们仍身处于大道之下,便不会改变。 “太一。” 帝俊轻轻叫了一声他久违的弟弟的名字,而后轻飘飘地从太一的脊背上飘落。 传送的法阵还有着防御的功能,所有相信他、随他而来的妖族都还被好好地保护在罩子里。 “哥——” 太一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就好像很多很多年前,面对轻声却认真地对他说要屠戮百万人族炼制屠巫剑的兄长时那样。 但那个时候,帝俊的布局还需要很久才会全部揭开,所以太一有足够的时间串联常羲,又策反羲和,最后成功反将了帝俊一军。可是现在…… “太一,你一觉睡了那么久,哥有没有跟你说过,哥给你新找了一个嫂子?” 帝俊看着悬停在眼前庞大的金乌之身,凑上去,轻轻拍了拍太一的翅膀,而后露出一个微笑,仰头倒下,任由自己在这片清浊之气交织中不断下坠。 通天曾经疑惑过,在他斩道重修后,为什么会选择似乎与他格格不入的世间道。 而他自修行世间道以来,也曾走入误区,陷入“世间即我”的错误认知。直到那日与灵吉菩萨一番交谈,后又与通天一道体悟红尘,他的道途才逐渐坦荡,感悟到了“我见世间”的境界。 通天走的大道与他截然不同,自然不明白世间道的最后一重究竟会是怎般模样。但是斩道重修前,不惜以精血推衍过未来道途的帝俊却不会不清楚。或者说,他本就是为了世间道的最后一重境界才选择这一条路的。 第242章 帝俊微微阖目。 世间道以天地万物为道心,道心虚无缥缈,却未尝不能化虚为实。他修此道之初或许功利,但此时此刻,做出这一决定的他却也不曾有违一丝一毫的本心。 所以……新生妖界的清、浊二气自帝俊的胸膛穿过,带着帝俊的道意分散四方。 世间道的最后一重境界是“我即世间”。若这世间空无一物,便由我来衍化万物,予以世间我曾见过的万千景象。 “哥哥——” 太一猛地一扑翅膀,朝着坠落的帝俊飞去。但他随即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曾因为他的努力而缩短。 在太一和帝俊之间,有崇山峻岭自灵气翻涌中浮现,有大江大河自广阔的山脊上奔腾而下。二岛五洲连带着它们周边的海域在主阵者的牵引下自然落于适合它们存在的位置,碧游宫飘飘摇摇,也重新浮在了海上。 不过,在这片新生的天地的衬托下,偌大的仙山岛屿,原本在洪荒中堪称壮丽的仙家之地,竟也一下子显得秀气了起来。 倒是翼能蔽日的金乌翱翔于这山脉江河间,正好相称。 ——这是妖族的天地,自然要有与他们的原形相匹配的地阔天长。 点点星光在清气形成的天际亮起,那是帝俊曾经以东皇钟为阵眼,汇聚天下妖族布下过的周天星斗大阵。 如今,星辰随帝俊的意念而生,环绕建木在此界的扎根之处,为妖族世界再加上了一层攻守兼备的防护。 星辉掩映,山川莽莽。但是对于太一而言,只要想到这份雄伟壮阔背后的代价就让他升不起半分欣赏之意。 这一刻,醒来后发现自己谋算成功、保住了兄长性命的喜悦,凭借本能开天辟地、证道混元的欣愉都荡然无存,只有在眼前骤然消失的兄长。 数万年前,他费尽心思,甚至第一次在兄长面前演戏,绞尽脑汁地在天道的眼皮子底下保住了本想为他牺牲的哥哥。哪怕以命换命,也不曾有过丝毫后悔。 然而数万年后,他重获生机,得到了兄长为他谋算来的圣人之位,甚至坐拥了一方世界,难道却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哥哥陨落在他面前吗? 太一过分强烈的情绪波动影响了这一方新生的世界,他本就是开天辟地的创世圣人,当他的情绪强烈到一定程度时,新生的世界出于天然的亲近之意便逐渐与他同调,将他的意志当做了自己的意志。 以力证道,开天辟地,或圣或陨。 那么以世间证道,衍化万物呢? 这方天地间唯一的圣人,以己之意志为世界之意志的如今天道应允了他的活着,于是天降帝流浆,地涌地日草,昭示着妖族世界又一位圣人的诞生。 “太一。” 世间万物皆是帝俊所化,那么他自然也可以从万物中归来。 太一看着长身玉立站在他面前的兄长,突然从金乌之身又变回了人形,用通红的眼睛盯着帝俊。 “你吓到他了。” 先前一直在紫霄宫帮师父与天道僵持,在妖族世界开辟后又直接开溜,并且随手在建木所形成的位于洪荒的通道处丢下诛、戮、陷、绝四剑,布下诛仙阵,然后借着帝俊提前给他留好的后门顺顺利利地进入了这方世界的通天自然地出现在帝俊的身侧。在发现太一的注意力落到他身上以后,笑眯眯地同太一打了声招呼的通天更是十分不见外地道。 帝俊从来没有为新妖界殉身的打算,这么做,怕是一方面想促使太一干脆地成为这个世界的天道;另一方面,则是让数万年前胆敢差点陨落在他面前的太一吃个教训吧。 不想承认自己刚刚也差点被吓到的通天回忆着惊鸿一瞥间见到的金乌真身,啊,太一的原形果然还是那么的漂亮。想来,他们日后一定能够愉快地成为一家人的。 不过,在此之前,如果太一想要揍他哥哥一顿,那他是不拦呢还是不拦呢? 明杨慎《艺林伐山》卷三:“南荒有地日草,日中三足乌欲下食此草,羲和驭之,以手掩乌目。” ——正文完—— 想了想,到这里其实应该算正文的剧情结束了。 不过后面还有不少收尾,比如天庭朝会还没开完(6章2.8w字了天庭的一天竟然都还没有过完x),二哥不在天庭到底打算干什么,帝俊和通天的感情线日常,妖族世界日常,白蛇传的剧情……这么一算貌似真的还有好多。所以还会继续写一段时间,把所有大纲里有的、有意思的剧情都写掉。 番外(?)也会按正常的更新频率更的【其实一点都不正常好嘛x 以及虽然作者成天咕咕咕,但是还是希望能有小天使关注一波专栏&预收,毕竟现在收藏作者和预收文以后开坑都会有通知了呢。 第145章 番外·二郎 金乌现世的巨大动静自然同样惊动了天庭,更何况还有后来开天辟地的大动作。 天裂有缺,有滂沱大雨自天际而降,被肃肃罡风裹挟着,似天河般奔涌而下。 尽管随着金乌的离去,这道裂缝在慢慢合拢。但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只要晚上一时半刻,人间便会有大洪灾发生。 在水镜中亲眼看到了这一幕的昊天脸色大变。 以力证道,开天辟地……他猜到了帝俊的大半谋划,却没有料到最后一步竟是这样走的。毕竟,即便是昊天也从来没有想到过,在昔年天道那样的算计之下,除后土之外的祖巫俱亡,而帝俊和太一这两兄弟却竟然一个都没有死。 第243章 然而,现在不是考虑这对金乌兄弟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时候。如今的人间不是蛮荒的上古,那里已经建立起了符合昊天心意的秩序,有了天庭所需要的繁荣稳定,昊天并不想再以大洪水灭世一次。 更何况,作为以人道信仰为根基的天庭,若是在真正的大灾大难面前毫无动作,任由凡人死伤,只会让他的神道不稳。 于是他也顾不得大朝会上的一片乱局,甚至都没有再隐藏那些他暗中培养的、只听命于他且能力高强的天兵,而是直接开口下了命令。 “持朕手令,快去调天河水军!” “是。” “风婆雨师速速下界,还有诸位卿家……”昊天环视了一圈殿上的诸神。因今日特殊,天庭的神仙倒是来得齐全,就是也不知道这些人能帮上多少忙。但有他们出手,总好过没有。“随朕一同前去查看情况。” 昊天说完,也不去看旁边的瑶池,而是一甩袖子,就带着反应最快的那帮神仙走出了凌霄宝殿。 这个时候,若是清源在……昊天抬头,看到西方果然出现了许多佛陀的灵光,不由自主地想到。不过等他意识到自己心里的想法,却是旋即失笑了起来。他算是明白了,自沉香斧劈华山后,为什么二郎就再也不见踪影。 而想通了这一点,昊天也就松了一口气,不再似刚才那般急切。 蜀中。 作为亲眼见证了东皇太一劈开天地的人,杨戬自然比昊天更早一步发现了天上的裂缝。 目睹旁人的成圣之机无疑是天大的机缘,但杨戬此时却没有功夫想这些。 他看着自缝隙中涌出的、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大水,深吸一口气,冲不远处比了一个手势。于是就有草头神现身在那里,手持令旗,一层一层地将信息传递出去。 六百名驻守灌江口的草头神早在群妖退去以后就回到了自己应该在的位置。而先前被杨戬带走的另外六百名草头神则自华山离去后就分散到了神州大地各处水脉交汇之地,等待着可能到来的洪水。 仅仅劈开一个华山就会引得地脉震动,若无杨戬带着草头神护持,便要波及无数生灵,那么劈开一方世界又会在这片土地上引发怎样的灾难呢? 既然杨戬会在沉香劈山时守住华山,那么早已知晓东华帝君计划的他自然也不会忽视这一计划中可能被波及到的整个人间。 东海之上有仙山岛屿被连根拔起,难免兴起滔天海浪。好在去天庭的只是新任龙君敖丙,他执意留下了四海龙王,而四位龙王也早已得了东华帝君、通天教主与杨戬的提前知会,已经事先带着麾下水族守住各处海域,避免海浪席卷岸边。 而可能自天而降的大水自然就只能交给杨戬处理。 他与千二草头神曾一道治理岷江水患,对于如何疏浚江河、分波平浪有着丰富的经验。 自然之伟力难以以人力对抗,即便是有着超凡脱俗力量的神仙们看到这样从九重天倾泻而下的大水也会不由自主地生出敬畏惧怕之情。 然而,随着昊天一道行至南天门外观望水势的诸神们却只看到水灵力在杨戬手中如臂指使,顺从着他的意志自天际分别流入川蜀提前挖好的水网中,再经由六百草头神逐一分洪入河,控制各处的水量。更有如星子般散落各地的草头神配合着各路龙族水君,将多余的洪水引入邻近河流、湖泊,或是直接导引入海,以避免可能发生的洪灾。 紧急调动的天河水军竟然一时失去了用武之地,杨戬一人仅凭千二草头神加上龙族的配合,就阻止了这一场在神仙们看来的大灾祸。 神目开合间,前任司法天神的眉眼平静,像是一点都不曾意识到在这样偌大的水势之下,即便是神仙也可能履险。 而也就是在这一刻,所有人才恍然间明白了,元始天尊赐予杨戬的道号,为什么会是“清源妙道”。 可是,伴随着洪水一道而来的,还有虚空中生出的凛冽罡风。 洪水有形,却可导引慰抚;罡风无形,然则杀伤巨大,清源妙道真君又要如何应对? 众神们也不由得为杨戬提起了一颗心,听命下凡的风婆更是皱着眉头,就想要上前冒险一试。 “你疯了?”雨师一把拉住她,这样的罡风非同寻常,又岂是她随随便便就可以抗衡的? “若是真君受伤,洪水也会失去控制。”常年跟雨师一起,风婆自然看出了这洪水能够如此乖顺,是有杨戬的灵力在里面干预。她不知道杨戬是怎么做到的,却也明白杨戬此时万万不能出事。若是失去了杨戬的灵力控制,即使雨师、天河水军一起出手最后能够将洪水平息下来,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和惨痛的伤亡。 “你以前不是讨厌死司法天神了吗?”雨师低声道,不过却还是松开了手。 因为他知道,风婆说的是对的。让他来平治这出水患,他远做不到清源妙道真君这样的举重若轻。 “那是以前。”风婆感慨万千地叹息了一句,而后聚起灵力,想要控制住罡风。她对自己的实力多少也心里有数,所以并不强求去消弭罡风,只求让它偏离方向,不影响真君导引水势即可。 不过,罡风中混乱的灵气却给风婆的尝试造成了不小的阻碍。尚不待她进一步加大灵气的输出,雨师搭到她肩上的手也还没有来得及将自己的灵气也一并借与她,青城山上,便响起了一声威严的啼鸣。 第244章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鲲鹏才是这世间御风的行家,所以一心操控水灵力的杨戬从来没有担心过自缝隙中吹出的刺骨罡风。 青冥冥的光辉浅浅地笼罩在鲲鹏的羽翼上,那是与金乌的张扬华丽截然不同的低调,却又带着莫名的奢华之感。 上古大妖向来都是力与美的完美结合,即使酉生不过继承了部分血脉,也从未有失鲲鹏的风华。 而有了这次救世的大功德,原本名声不显的酉生自然也会三界扬名。所以帝俊才会在离去前建议留在人间的妖族共推酉生为新任妖皇,哪怕因为他的性格只能当个镇宅的吉祥物,也要比其他妖族来得合适许多。 风止雨息,这一场开天的余波足足耗费了人间大半年的时间方才平息。而一直无处插手,只能默默在一旁看到现在的天庭诸神们突然觉得,自己仿佛从数千年的浑噩中清醒了过来,过去所在意的那些都成了浅薄又无聊的小事。 清源妙道真君一人扛下了如此大的灾变,却也只是默默地带着千二草头神回到了灌江口,丝毫没有携大功德重归天庭的意思。他们还听到了镇压住九霄罡风的鲲鹏低头唤真君“师父”,而他们以前想象过司法天神被人打败,可实际上他们却连他的徒弟都敌不过。 唉…… 诸神们互相与同僚对视,都明白了彼此在想些什么。 等他们跟着玉帝回到凌霄宝殿时,则又被殿上的情形吓了一跳。 王母娘娘并不曾随他们一起到南天门,他们想过她可能一气之下回宫了——哦,这时候有些人方才想起半天前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抱在一起的天喜星君和狐妖妲己,发现两人连同妖族和龙族的那几个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也想过王母娘娘可能还冷冷地坐在金殿上等他们回来,却没有想到他们回来时,看到的竟然是王母狼狈地跌坐在地上,被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低着头俯视。而王母身边最得用的侍女则跪在那女子身边,哭得梨花带雨。 “西王母。” 昊天皱了皱眉,只觉得闹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但……他看了一眼瑶池。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当年就劝过她莫要走捷径,贪图眼前小利。如今被过去自己所做的事反噬,也怪不了别人。 “昊天。” 西王母见昊天进来,漫不经心地同他打了一声招呼,在看到昊天身后的众神中没有她家二郎的影子后,就丝毫不感兴趣地收回了视线。 而昊天则被站在一侧和一个小童低声说着话的男子吸引了注意力。 西王母? 众神闻言怔愣了片刻。 在场的不少神仙其实都一直以为,王母娘娘便是当初与东华紫府少阳帝君并尊的西灵圣母。毕竟无论是瑶池、蟠桃、长生不老药还是青鸟都一直是同西王母联系在一起的东西。 而还有一些见识广博的神仙心目中的西王母,则是豹尾虎齿、蓬发戴胜的模样。 如今,玉帝是在说这位尊贵的女神就是传说中的西王母?那自称瑶池金母的王母娘娘又是谁? 西王母自然感受到了这些神仙们犹疑的眼神,她冷笑一声,看着瑶池。 “瑶池,你当日以同心盏借我命格,夺我神权尊位时可有想过这一天?” 瑶池的身形狼狈,但眼神中却还是只有怨毒。 “没有了你从别人身上抢来的东西,你什么都不是,又哪里来得资格嫉妒瑶姬?” 瑶池低低地咳嗽了一声,她被西王母打了个出其不意。更何况,在杨戬以新天条剥夺了天庭二圣肆意降罚的权力后,她再不能借助天条惩治他人,自然是实力大降。 然而,她看着西王母,还是觉得不甘心。 “你怎么可能恢复?” 当年她下了重手,借天道之力重创其神体,封了西王母的本源神力。她想过有杨戬相助,西王母或许能够从这一窘境中突破出来,却没有想到她会自己突然出现在天庭。 “道祖当年可曾劝过你不要对我动用同心盏?”西王母讥笑一声,倒是不介意替瑶池解惑。 对于已经失去了反抗之力的敌人,她很乐意让她死个明白。 “那又如何?” 光有太阴命格哪里够啊?常羲必须陨落,所以即便她曾是天定的妖皇皇后之一,却也除了虚无的尊位外给不了她别的。 但是西王母就不一样了。 她还活着,便能源源不断地将她的天赋之能交给她使用。 “同心盏同心借命,可不是单方面的。”西王母低头,挑起瑶池的下巴,看着她此时这副可怜的模样。“那时你借天条之力偷袭,你强我弱,所以让你稳坐了千年的王母之位。但当你开始变弱的时候……” 西王母抽手,掏出手帕擦了擦,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即便没有将话说完,却也已经足够瑶池明白她的意思了。 “不——” 瑶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此时的虚弱,原来并不只是新旧天条交替所造成的,还有西王母在反过来掠夺她的元气? “你不能——” “我当然可以。”西王母淡淡地道,而后看向昊天。“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反正在世人眼中,西王母和瑶池从来都只是一个神。执掌天庭的二圣也并不是一定要做一对夫妻,而只要一阴一阳两个相对的命格即可。 第245章 昊天看着西王母,复又看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瑶池。 他与瑶池自紫霄宫时就在一起,若说两人之间没有半点情谊那是不可能的。况且后来,他们是真的做了一对夫妻,还生下了龙吉这个女儿。 但是……瑶池失却至阴之命格,便不能再做天庭的王母。 而且比起瑶池,西王母她确实…… 昊天笑了笑。当年他们为了天庭的稳定可以牺牲云华,如今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况且,天道早就定下了继承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还能在这三界之主的位置上坐多久。 “一切皆如陛下之意。”昊天望向瑶池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只是,还请陛下饶瑶池一命。” “那倒无妨。”西王母对此并无意见,毕竟死去的人可没有办法接受惩罚。她本就只是想要瑶池看着她费尽一切所谋求的东西,全都离她而去而已。“我对西昆仑甚是满意,这天庭的瑶池便还是留给她住着吧。” 说罢,西王母便欲转身离去。她来此,不过是为了送一个人,见瑶池一面罢了。 “陛下。” 原本跪在西王母面前的瑶池侍女看着西王母竟然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这么离开,连忙膝行几步,试图拦住她的脚步。 西王母丝毫不为之所动,而跟在她后面的两个青衣女子却有些不忍地看了她一眼。 不过她们同样也没有驻足,而是始终跟在自家陛下的身后。 但那瑶池侍女却是注意到了这一丝眼神,连忙恳切地望着她们,低泣道:“姐姐,求你们帮我跟陛下说说情吧。”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拉住了其中一位青衣女子的衣袖。 “这些年,二郎在天上,我一直有替陛下照顾他。当初,我只是一时、一时想茬了……” 说完,便掩袖大哭了起来,不过拉着大鵹衣袖的手倒是没有松开。 听到她说的话,原本因为她的哭泣而禁不住放软了神情的大鵹却冷峻了起来。她并指为剑,割断了那一截衣袍。 而闻言回过头来的西王母则是一个眼神将她钉在了原地。 “青鸟,你好自为之。” 早在数千年前,西昆仑就再也没有过三青鸟了。 [1]《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2]《山海经·大荒西经》:“(西王母)豹尾,虎齿,善啸,蓬发戴胜 。” 第146章 番外·二郎 西王母走得毫不留恋,而昊天显然也不可能让瑶池和青鸟在凌霄宝殿上再待下去。 他一个眼神,自然有隐于暗处的天兵出手,将瑶池和青鸟带回她的宫殿。瑶池本还想要挣扎,但昊天却先她一步,轻而易举地禁锁了她的力量,让瑶池这千余年的谋划与野心愈发显得可笑了起来。 况且,在西王母明确说出了同心盏的作用的情况下,难道昊天真的就不知道,此时封禁她的力量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吗? 瑶池仍有满腔的不甘与怨恨,但她环顾四周,却发现竟没有任何可以让她摆脱这一境地的人物或是办法。 ——当年她暗算西王母,有大鵹、少鵹拼死抢回她们的主君,更有杨戬为她谋划数千年,助她脱离樊笼。那么如今的她呢?天庭之上茫茫诸神,平日里在她面前低眉顺目、阿谀奉承,此时竟无一人能够站出来,替她哪怕说上一句。 待得瑶池消失在众神的视线里,而众神们也都十分懂事地装聋作哑,假装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后,昊天再看了一眼先前第一时间吸引了他注意力的男子,怅然地出神了片刻,终是长叹一声道:“司法天神,传朕旨意,即日起,重开云华宫,复云华侍长尊名,配享人间香火。并赦古蜀之民,以功德位列仙班。” “太白金星,去灌江口将朕的旨意告诉清源妙道真君,并请他上天来吧。” 那人既然还活着,想必二郎便不会像过去那般恨他。况且,如今天庭既是西王母与他并尊,那么当日西王母御笔金册所封的“金花太子”总该是作数的。 “大天尊。” 不过,不待文曲星君反应过来玉帝是在重提半日前他们正在讨论的案卷,一位小童已经先一步站了出来,冲玉帝一稽首。 昊天看着那童儿,第一次感到了某种心虚。上古炎黄部落的神人们其实不曾有任何得罪他的地方,甚至于因为他骗走了炎帝的女儿瑶姬做他的护道人,在最艰难的最后十世历劫中,炎帝臣属还对他多有照拂。 然而,当年他为了稳定天庭的地位,仗着轩辕黄帝和炎帝神农出不了火云洞,将他们二人过去的属神一一迫害至死,最后还用瑶姬的性命祭了天条的出世。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忘恩负义。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皇为帝者更不能心慈手软。当初他为了真正成为三界之主,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赌上,那之后,又有什么不能牺牲的呢? 可是,这不代表他就永远不会后悔和愧疚。当天庭渐渐稳定下来,当他三界之主的地位再无从动摇以后,他就像每一个庸俗的凡间老人一样,开始心慈手软,怀念一些自己过去从不珍惜的东西。 所以他包容了瑶池和二郎的所作所为,成日里笑眯眯的假装自己是个无能君主。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 第246章 然而当清源将所有的一切都翻到台面上来以后,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装聋作哑下去了。只是,三千年前,火云洞三圣对他所做的一切不曾做出任何反应。如今他们又是为什么突然派了童子出山,前来天庭? “童儿是何人呀?” 或许是这千余年来装习惯了,昊天心下飞快地掠过了种种复杂思绪,然而表面上,却仍是那副乐呵呵、不甚精明的模样, “童儿自火云洞而来,奉三圣皇爷之命,前来拜谒大天尊。” “哦?不知圣皇有何指教?” “启禀大天尊,地皇爷久居洞府,思念爱女,托童儿带话于大天尊,言道瑶姬姑娘与大天尊十世兄妹之缘已尽,他欲求姑娘归家以承欢膝下,还请大天尊允童儿请帝女归火云洞。” 昊天一怔,不曾想火云洞来人带来的竟然是这样的请求。 “云华她……”天劫之下,身死道消。但昊天从很早以前,在他第一次透过杨戬的眉眼看到云华的时候,就想过以神道信仰之力或许可以还二郎一个母亲。 但炎帝的所求,分明是不要云华,只要瑶姬,那个万年以前,尚还是未出嫁的少女的阿瑶。 “地皇爷在童儿来之前曾特意叮嘱过,若大天尊无意复云华侍长香火,那童儿来天庭便只是做个见证。” 那童儿看着年岁不大,但在玉帝的注视下却是坦然自若,一言一行间都透露出了对三位圣皇的崇拜与仰慕和对自己有幸能拜于圣皇门下的自豪与骄傲。 “你也是这么想的?”昊天看向那个在童子开口后便一言不发的男人。 “我知内兄好意,欲以神道香火重塑阿瑶神魂。然而他日醒来的阿瑶,是世人心目中的炎帝女瑶姬,还是云华宫侍长,亦或是巫山神女?而到了那时,内兄又要令二郎如何自处?” 被信仰唤醒的神魂,只会是世人心目中那个人的模样,而不再是最初的阿瑶。这样虚假的存在,能够安慰到的,从来都不是真心爱她的人。 炎帝明明白白地要云华与我断绝兄妹关系,而你竟然还叫我一声“内兄”? 昊天望着那人,满目复杂,最后也只能摆了摆手 “罢了,随你们去吧。”他又还有什么资格来决定云华的归处呢? 待得那人和火云洞童子离去,在场的神仙们才从爆炸的信息量中回过神来。 “那人是谁?”不少神仙交头接耳。 “蜀山氏杨姓禀君,也就是清源妙道真君的父亲。如今,怕也是西王母的属神。”太上老君望着那人的背影,亦不由得感慨万千。 当年那样的变故下,西王母竟然还保下了这个凡人的性命。他刚刚已经悄悄传消息给清源了,就是不知道这些年来,他可曾知晓他的父亲还有一线生机。 杨戬无意再插手天庭诸事,却不代表他在知晓西昆仑来人除了西王母外还有他父亲时,还会无动于衷。 尚不待杨禀出了南天门,杨戬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父亲。”即使冷静如杨戬,此时也不由得激动了起来。 “二郎。”杨禀揽住自家自八岁起就不得不一个人生活的儿子,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年,苦了你了。” 然后他退后一步,细细地打量着杨戬的模样。 “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就是瘦了点。” 火云洞童子看到这一幕,也没有选择一个人离开,而是笑着看这两父子团聚。听到杨禀的话,更是脆生生地开口,丝毫不见刚才面对玉帝时的成熟稳重。 “真君现在可不是他的真实模样呢。” 当年杨戬来火云洞求药以解西岐瘟疫之厄的时候,带路的便是这位小童,他自然也见过杨戬的本相。 杨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解除九转玄功变幻出的身形。但想到自己那恒久凝固在少年时的样貌,还有父亲、母亲天然的“有一种瘦叫父母觉得你瘦”,就突然有点不想变回去了。 然而面对父亲期待好奇的眼神,杨戬最后还是挠了挠脸颊,选择了屈服。 少年人白袍销金,端得是丰神秀美、明眸皓齿,就是和杨禀想象中儿子长大的样子有那么点不太一样。 “二郎真俊俏。”杨禀想了想,乐呵呵地拍了拍杨戬的肩膀,欲掩饰自己刚刚一瞬的失笑。 “爹——”以杨戬的眼力,怎么可能会没有注意到自家父亲的异样。 而杨禀看到儿子委屈的小眼神,倒是觉得这样刚刚好。 他和阿瑶错过了孩子成长的漫长时光,如今能够从少年时候开始弥补,而不是直面完全长大的儿子和由此不可避免产生的疏离,也不失为一种幸运。 他想到儿子怕是还不知道阿瑶还有一线生机的事,正想开口告诉二郎,却见一位红衣神女突然出现在了此地。 炎帝无意将瑶姬被女娲所救的事闹得人尽皆知,杨禀自然也就立马闭了口,却见那位神女竟直直地往他们这里来了。 “二郎表弟。”杨禀听到那位神女这样称呼他的儿子,而后打量了他一番似是在确认他的身份,最后冲他微微屈膝。“姑父。” “哦,你是龙吉?”杨禀恍然反应了过来,想起阿瑶和他提过的那个女孩儿。 “姑姑和您提起过我?”龙吉倒是有些讶异,不曾想他竟然知道她。 第247章 “是。”杨禀并没有因为龙吉是玉帝和王母的女儿而对她生出什么恶意,只当她是那个妻子喜欢的小女孩。 杨戬自然注意到了龙吉眉眼间难掩的愁绪,再联系她来时的方向。 “你刚刚……” “我去见了母亲。”龙吉自嘲地笑笑。不论王母做过什么,她到底是那个曾经不顾原则地维护过她,并且试图将她从封神大劫中保下来的母亲。 然而,她想到刚刚母亲歇斯底里的疯狂,却不知道又能开口对二郎表弟诉说些什么。 直到此时此刻,母亲仍在疯狂地怨恨着父亲,怨恨着二郎表弟,怨恨着西王母,怨恨着所有对她如今境况视而不见的人,而不曾反思过哪怕一丝一毫。 或许是自己第一时间去瑶池的举动给她造成了什么误解,于是她死死地拽住自己,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甚至开始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是因为二郎表弟抢了她天庭继承人的位置,是因为父亲眼里从来都看不到同样优秀的她甚至对她的死无动于衷,所以她才要害他们,报复他们,为她夺回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听着母亲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龙吉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出怎样的表情,又该怎样面对母亲。 于是她狼狈而逃,然后看到了二郎表弟和她应该叫一声“姑父”的男人,下意识地走了过来。 龙吉看到了杨戬欲言又止的神情,给了他一个拥抱,阻止了他接下去的话。她又有什么资格得到来自二郎表弟的劝慰呢? “二郎表弟,姑父没事真的太好了。” 二郎表弟能够幸福,就已经是对她的莫大宽慰了。 “姑父。”龙吉最后冲杨禀点了点头,而后头也不回地架云离开。 杨禀看着龙吉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又拍了拍自家小子的肩膀。三千多年不见,也不知道自家小子遇上过多少朵桃花。不过看他这般不解风情的模样,不会到现在还是单身吧? 杨戬蓦地感觉背脊一寒,但看了久别重逢的父亲一眼,却没有像刚刚那样察觉到什么异样。 杨禀此时也没有多想,更不知道自家儿子确实有过不少桃花,但最后却选择了一只不爱桃花只爱桃子的猴。当下,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二郎,我们去火云洞。” 他抓住杨戬的肩膀,示意他用纵地金光带他们走。 “真君,老爷和姑娘在洞府等着你们呢。”童子也不见外地抓着杨戬另一只手的小臂。 “师兄是说?” 杨戬眼神一亮,在看到那小童强调地点了点头后更是难得地喜形于色,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瞪了父亲一眼。 一个两个的,竟然什么都不让他知道。 “二郎,再快一点,你母亲该等急了。”杨禀打着哈哈道,假装自己没有看到儿子的眼神。 当初,他们都不过只剩下一缕残魂,神智渺渺,天条之力不消,便再无醒来和复生的机会。 可是逆改天条是何等危险的大事,他们不愿意让二郎去冒这样大的风险,更不愿意让二郎经历亘久的绝望与痛苦。他们宁愿二郎在渐渐淡忘失去他们的悲痛后,能够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也不想他因为他们的存在而时时刻刻陷于过往。 所以,无论是西王母还是炎帝都遵循了他们的意愿,并没有告知二郎此事。却不曾想二郎最终还是给了他们一个偌大的惊喜,给了他们一家阖家团圆的机会。 “二郎……” 紫雾楼台,瑶草姝色,有神女翘首以盼地伫立在火云洞前,殷切地呼唤着自己的孩子。 在她身后,是白发老者慈眉善目的温柔注视。而在她身前,则是纵光而来的英朗青年和俊美少年,脸上是一模一样的欢喜与期待。 此之谓幸福圆满。 这部分放番外的原因就是作者想写大团圆结局5555 第147章 番外·妖皇 “啊啊啊,我不干了——” 温婉端庄的白衣女子将一个尾巴都还收不起来的小妖温柔地送出洞府后,袖袍一挥,关上了洞府大门,然后静静站在原地深吸了好几口气,突然压着嗓子发泄般地喊了一声。 “噗——”奉命前来辅佐珍娘一道处理妖族杂务,同时也是从小照顾着珍娘长大的几个草头神看着自家孩子终于忍不住暴躁了的模样,一个个都捂着嘴巴偷笑出声。 “珍姑娘也是不容易哦。” “是啊是啊。自从二郎不在,没有人劝得动酉生郎君,郎君就真的一步都没有踏出过自己的屋子诶。” “所有事情都被丢给了姑娘处理。” “那有事弟子服其劳嘛。” “可是妖皇毕竟是酉生郎君不是珍姑娘吧……” 耳边传来的窃窃私语更是让珍娘觉得委屈。听听草头神他们说的话,师父果然是很过分吧。明明新上任的妖皇是他,结果最后却把什么事情都推给了自己做。 那天师父说他不想去天庭跟外人打交道,说他要留在灌江口帮师祖的忙,自己考虑到实际情况,而且以师父的性格放他去跟昊天当面也确实让妖不放心,不也乖乖听话,代替他去天庭跟昊天那个老狐狸打太极了嘛。 现在倒好,之前师祖带着父母回灌江口住的那几天师父还老老实实地现身妖皇宫坐镇,然后那些小妖们有什么事情也会先去求助师父。虽然最后事情到底是处理好了还是小妖们被师父徒有其表的冷漠吓跑,最后变成有事的妖被处理了,但总归是把事情都解决了。 第248章 后来因为云华侍长说想去昆仑看看师祖从小长大的地方,顺便拜访一下师祖的师门,感谢一番那些照顾师祖长大的师门长辈们……结果师祖前脚刚走,师父后脚就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关禁闭,谁叫都不肯出来,问就是修者闭关方才是大事。 她本想守在师父房间门口,把师父喊出来。既然担了“妖皇”的名号,总不能当真什么事都不管,只当自己是个吉祥物吧?不说一天到晚在妖皇宫待着,但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事务,分出一两个时辰来处理总还是应该的。 可是被那些寻上门的小妖殷切地看着,不知怎么的她就回到了妖皇宫正殿坐镇,然后还有一帮看着她长大的草头神乐呵呵地跑过来,帮她整理文书、处理杂事。 “珍姑娘干得很不错嘛……” “不愧是代妖皇呢。” 她被这么忽悠了好多天,直至今日才反应过来……所以,说好的自己是师父珍而重之的宝贝呢?果然就是一个帮师父干活的工具人而已。 珍娘有点想哭,但她到底已经快两千岁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被灌江口上下逗着玩的傻乎乎的女娃娃。想到自己那些年落在这帮居心险恶的长辈手上的黑历史,珍娘自暴自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挣扎着决定再努力维持一下长大后的自己稳重端庄的形象。 她憋着气缓步走出处理正事的大堂,想着去外面散散心,转换一下心情。而身后传来的,则是仍不绝如缕的私语声。 “啊呀,珍姑娘果然长大了,换做小时候早就哇哇大哭起来,还一定要酉生郎君或者二郎哄才会好。” 你这种又欣慰又失望的语气是怎么一回事? “小孩子长大了有自尊心了都是这样的。说起来,二郎小时候……” 不不不,师祖的黑历史我不想听。 珍娘的脚步明显迟疑了一下,但是最后还是决定快步离开。虽然很好奇,不过师祖那么腹黑的人,她可得罪不起。 “珍娘,事情都处理完了?” 走过长廊,珍娘迎面就撞上了亲昵地手挽着手的帝辛和妲己。九尾狐妖笑得甜蜜又魅惑,好心情地冲珍娘打了声招呼。 而后不知帝辛低声和她说了句什么,妲己嗔怪一声“讨厌~”,葱白如玉的手轻轻打在帝辛的身上,俨然是一副妖妃和昏君的模样。 那话尾的一波三折啊……珍娘糊弄地点点头,并不想以自己可悲的加班生涯反衬妲己的幸福。然后她突然想到当初东华帝君将妲己塞给他们的时候,好像说的是让妲己这尊大妖帮他们镇镇场子,顺便帮着一起处理新妖族的事务吧? 那个时候,他们是不是还忽悠她说等妲己将帝辛拐回来,有一个曾经的人皇帮忙,新妖族的各项事务处理起来都是小意思啊? 珍娘看着帝辛这位有着丰富执政经验的末代人皇含笑冲她点了点头,然后和妲己像连体人一样黏黏糊糊地走远,心知等下这两人又不知道要去哪里玩了。不过想到人家被迫生离死别了那么多年……珍娘深吸一口气,妲己和帝辛也不容易,他们也是该好好在一起快活一阵子才好弥补过去失去的那些时光。 珍娘继续往后花园的方向走去,还不及踏进院门,便听到了满院的喧哗声,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辛辣咸香的味道。 珍娘心中升起了某种不好的预感。果然,穿过扶苏的花枝,转到视线开阔处,便见以蜪犬为首的上古大妖们正围坐在一起,煮着古董羹,烤着烤串,边上还散落了一堆的酒坛子。 “要死了,竟然大白天的就酗酒!你们是没有什么正事可以做了吗?”珍娘双手叉腰站了一会儿,却没有一个妖注意到她的到来。于是她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也忍不住,大声嚷嚷道。 正在拼酒的大妖们闻声都是一静,倒不是说他们怕了珍娘或是打不过她。只不过,若是威风压过了她,那么按照妖族的惯例,这累死累活、全年无休的妖皇之位岂不是要落到他们头上? “那个……那我们确实是没有什么事情要做啊……”一个老实的上古大妖举起右手,心虚地道。然后被前后左右几个妖一把扑上去,将他的右蹄子按了下来。 你这头老牛怎么那么老实啊,没看到珍娘已经忙得再加上被气得快要炸了吗? “你们这些大妖就没有一点野心的吗?外面那帮小妖怪们一个个不知所措,不知道新妖族该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你们还不赶紧去占山为王、招揽小弟?!” 按照与天庭达成的最新协议,只要是无主的山头,妖族占了天庭也不会再出兵讨伐了。 这样将妖族分成一个一个的区域,每个区域内都由统领的大妖负责管理,那她岂不是就解放了? 珍娘美滋滋地想着,却发现这些上古大妖们望天的望天,吹口哨的吹口哨,还有舍不得碗中美酒的,低着头假装没人发现自己,继续偷偷喝酒,却就是没有一个敢和她对视或者响应她的话的。 “咳咳。”[犭也]狼毕竟是长辈,看不得这么多大妖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轻咳了一声,吸引了所有妖的注意力。 珍娘满怀期待地看向[犭也]狼,呜呜呜,果然[犭也]狼爷爷才是上古大妖中最后的良心。 “珍娘啊……”[犭也]狼看着小姑娘,仗着自己脸上毛发多,毫不心虚地同珍娘对视。“人间都大一统一千年了,我们妖族也不好搞占山为王这种分裂的事嘛。” 第249章 所以有些传统我们大妖们是不会再干了的,毕竟这纯纯地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珍娘慢慢睁大了眼睛。 “不过他们大白天的在这里闹确实是太过分了,你[犭也]狼爷爷会帮你好好说说他们的哈。” [犭也]狼爷爷,不要以为我没有看到你毛发上沾染的酒液还有嘴巴边红红的辣油! [犭也]狼注意到珍娘眼神的落点,飞快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嗯,清理掉了就是无事发生。 “下次我一定会让他们注意,不要大白天的在你院子里聚会。” 所以不是大白天,或者不在我院子里就可以了是吧?等等,这里是妖皇宫,也不是她的院子啊! 珍娘也没有想到[犭也]狼竟然是这么个妖。而看到她的眼神不对,[犭也]狼赶紧给其他大妖们施了个眼色,风紧扯呼! 于是一阵狂风卷过这片院子,所有的大妖们都瞬间消失不见。当然了,古董羹、烤串和还没有喝完的美酒也一样都没有给珍娘留下,连锅和炉子都被搬了个干干净净,只余下数百坛空空如也的酒坛散落在珍娘的眼前。 风悠悠地吹过,不知道带起了什么,轻轻飘落在珍娘的肩膀上。珍娘伸手一摸,才发现大概是刚刚哪个大妖拿来盛过烤肉的叶子,上面还粘着不少酱料,将她的一身白衣蹭上了一块大大的油渍。 “啊啊啊,我要离家出走!” 珍娘终于忍无可忍,不想再忍,麻利地去自己的房间拿起了一个早就收拾好的小包裹,然后大笔一挥,留下一张“我离家出走去了,勿寻”的纸条,就消失在了特意为新妖皇所建的宫阙中。 而在她的身后,远远的有几个草头神看着她的背影,议论纷纷。 “珍娘终于被气跑了。” “按那些大妖们日夜笙歌的做派,这是迟早的事嘛。” “那我们该怎么办?” “那些小妖们就是第一次经历那么大的变故,不放心,方才成天拿一些小事打扰妖皇。” “小事是小事,可我们不是妖族,不便处理吧。” “去把酉生郎君请出来吧,二郎留了法子的。” “那珍娘那边?” “放心,扑天鹰也跟上去了。” “喂,听说你终于准备离家出走了?” 这边,追上了珍娘的扑天鹰可没有隐于暗处保护她的意思。他在等他们脱离了草头神的视线范围后就落地化作一个冷峻少年,一开口就是满腔的幸灾乐祸。 “要你管?” “我可是奉了主人的命令,来保护你的。” 珍娘回过头,眯着眼睛打量了扑天鹰一会儿。 “师祖去昆仑带了哮天犬没带你,你嫉妒了!” “谁说的?”扑天鹰瞬间炸毛。“我才不像哮天犬那么没眼力见,主人好不容易一家团聚,他还非要跟上去做电灯泡。” “不,你就是嫉妒了!”珍娘斜觑了扑天鹰一眼。“狗狗是正常的家庭成员,你不是。” 而后她眼珠子转了转,突然一拍掌,作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我想起来了,听教主说过,我那两个师伯都是金翅雕。师祖一定是还怕两位师伯吃醋,才只带了哮天犬不带你的。啧啧啧,被丢下了,真可怜啊……” 扑天鹰气急,却拿这条小蛇没有半点办法。不过想到他之后打算做的事,扑天鹰只能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现在千万不能跟她闹翻,有些事情完全可以秋后算账,而现下,他可是还要拿这条小蛇当挡箭牌呢。 珍娘惊奇地看了扑天鹰一眼,发现暴脾气如他竟然到现在都没有发作,不由得微眯了眯眼。 一定有什么阴谋。 她好奇地凑上去自上而下、从左到右地打量扑天鹰,直到扑天鹰被她看得烦了,横眉冷对,方才慢悠悠地开口:“你跟上来,除了师祖拜托你照看我以外,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 扑天鹰觉得自己不能被这条小蛇欺到头上来,忍她可以,但是也要维持住自己身为长辈的尊严。于是他冷哼了一声,反过来问珍娘:“你离家出走,又是想去哪里?” 不过,这回珍娘却也反常地没有跟他抬杠,而是托着下巴,迟疑了一会儿。 “喂,你不会也是想去干什么坏事吧?” “也?”珍娘敏锐地抓住了扑天鹰话中的漏洞,而且还又一次放了他一马,乖乖地回答了扑天鹰的问题。“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啦……” 扑天鹰看着珍娘抬头望天的模样,愈发觉得大事不妙。 这条小蛇被灌江口上下宠得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时候有过这样迟疑腼腆的时候? “喂,你快说啊,不然我就带你回去了,让你继续蹲在妖皇宫里干活。”扑天鹰张牙舞爪地威胁道。 “那个……”珍娘其实也在纠结这件事要怎么说。“那天我不是替师父去了一趟天庭嘛?” 扑天鹰点点头,脑海中的猜测飞快进展到昊天那个混蛋对珍娘下了什么黑手。 “然后在走的时候观音菩萨突然拦住了我,说我和一个凡人有一段尘缘未了。” “你……什么?”扑天鹰和说完这句话的珍娘面面相觑。 如果观音只是西方的菩萨的话,那珍娘自然不会理会他说的在她看来奇奇怪怪的言论。但他们都知道,观音菩萨就是原本阐教十二金仙中的慈航真人,算起来,也是她家师祖的师伯。他特地跑来找珍娘说的话,总不至于是为了害她吧。 第250章 珍娘仰着脸。 “我最近修行的时候确实感觉到有阻碍啦。观音说是因为当年有个小牧童从捕蛇老人手上救了我性命,救命之恩未报,我就难以再进一步。而且我也偷偷跟师父打听过,他当年把我带回青城山的时候,我身上确实有还没好全的利器伤。”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跟主人说啊?”扑天鹰跳了起来,就想带珍娘回灌江口。 “这不是……观音还说那个凡人今生是个俊美书生嘛……”珍娘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 “你你你——”扑天鹰指着珍娘说不出话来,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注意到他们,方才压低了嗓音道。“你不会是疯了想学话本里玩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吧?” 华岳三圣母思凡给主人惹来了多大的麻烦?虽说如今天条已经改了,但若是新妖族实际的掌权人和一个凡人在一起……扑天鹰只是想了想,就可以猜出这件事会在三界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那倒也不是。”珍娘当然没有那么傻,也不会拿这种事情来刺激扑天鹰。她老老实实地解释道,“我就是好奇,想去看一眼。” 而瞒着师父和师祖就是怕他们拦着不让她去。 扑天鹰狐疑地盯着珍娘看了一会儿,决定暂时先相信她的话。 “那这样吧,我陪你去见那个凡人,你陪我去做一些事。”他凑到珍娘耳边,把他的计划低声说给了珍娘听。 “哇,不是吧,你不怕师祖回来会揍你啊?”珍娘震惊地看着扑天鹰,难怪扑天鹰竟然二话不说就愿意陪她去见那个凡人而不怕惹祸上身。 失敬,失敬……跟扑天鹰想做的事比起来,她那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啊。 “你就说干不干吧?”扑天鹰当然怕,但他这不是憋着一口气不舒服吗? 珍娘沉思了一会儿,伸出一只手。 “好吧,干了!” 扑天鹰与她响亮地一击掌,两人对视一眼,脸上全然是一副狼狈为奸还有第一次背着大人干坏事的、嘚瑟又期待的神情。 “对了,经过天上那么一闹,你的大名也算是三界皆知了吧。” “嘿嘿嘿,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就叫白素贞了。”珍娘其实一直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像大名,早就暗自想了许久怎样给自己起一个叫得出口的、正儿八经的名字。 “洗砚修良策,敲松拟素贞……不是吧,你这么不要脸又这么有野心啊?” “嗯哼。”珍娘对于扑天鹰的话不以为然。“那你呢?总不能还叫你扑天吧。” “那就叫我白殷好了。”扑天鹰摸了摸下巴,对于自己的化名倒是没有什么特别要求。他觉得主人给他起的“扑天鹰”这个名号特别霸气,特别好听。不过……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哥哥了。” “你占我便宜啊……” “我是自降了辈分好不好!” “你指着那些凡人问一问,谁会信你是我哥啊,说是我弟弟还差不多。” “你怎么能以貌取人呢?” 一鹰一蛇嬉笑打闹着,走向烟火的人间。 李白《冬日归旧山》:“未洗染尘缨,归来芳草平。 一条藤径绿,万点雪峰晴。 地冷叶先尽,谷寒云不行。 嫩篁侵舍密,古树倒江横。 白犬离村吠,苍苔壁上生。 穿厨孤雉过,临屋旧猿鸣。 木落禽巢在,篱疏兽路成。 拂床苍鼠走,倒箧素鱼惊。 洗砚修良策,敲松拟素贞。 此时重一去,去合到三清。” “敲松拟素贞”句指养成青松一样高尚的品格,所以扑天鹰开玩笑吐槽珍娘不要脸。后一句“三清”本应喻指朝廷,但是扑天鹰用了直译,所以说珍娘有野心。 修文修得头疼,还是写番外比较快乐。今天应该还会有一章,这个系列会用珍娘把所有留在洪荒的人的故事串起来。所以写完之后还会有一个妖界系列的番外√ 第148章 番外·嫦娥 “扑天……啊不白殷,你看那是谁?” 珍娘也没有想到,他们刚刚踏出川蜀的地界,竟然就会遇上一个分外眼熟的女人。 她拉住扑天鹰的衣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小桥。扑天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桥上站着一位同珍娘一样身着白衣的女子,姿容绝世,临水自照,眉宇间萦绕着淡淡的愁绪,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之情。 “嫦娥妹妹,你这又是何苦?” 在她身后,则不远不近地站着一个肥头猪脑的大汉,手持钉耙,正低声劝着她什么。 扑天鹰顿时摩拳擦掌了起来,这不是巧了吗? 他本来其实还有些犹豫要不要找上嫦娥,毕竟一来这女人居于太阴星上,这是他家主人母亲的故居所在,亦是太阴星君的地盘。他若是敢闯进去找嫦娥麻烦,哪怕拉上了珍娘一起背黑锅,那日后也绝对是会被自家主人教训到死的。而二来,则是他和大羿的关系还算得上不错。他知道大羿对嫦娥多少仍抱有几分愧疚之情,在这种情况下特地跑去欺负嫦娥,怎么看都有些对不起兄弟。 不过,既然正巧给他遇上了……扑天鹰略有几分偏暗金色的眼珠转悠了几圈,将手背在身后,脚步自然地拐了个弯,走到那座小桥上,然后在嫦娥的身边站定,敛袖、驻足、垂眸。 “这不是嫦娥仙子吗?” 他的语气平静中甚至透出几分恭敬,但落在嫦娥耳中,却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讥诮。 第251章 “你是?” 嫦娥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陌生的少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么个人物,而猪八戒也警惕地望了过来。 不过,他们很快就注意到了跟在扑天鹰身后走过来的珍娘。 “……妖皇?”这下,嫦娥和猪八戒的脸色都变得凝重了起来。 “在下扑天鹰,清源妙道真君是我家主人。”扑天鹰不甘心他们的注意力被珍娘吸引走,轻咳一声,自我介绍道。 而珍娘则是柔柔地冲嫦娥和猪八戒盈开一抹嫣然的微笑,而后摇了摇头。 “我并非妖皇,如今妖族共推的新任妖皇是我师父才对。”随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抿了抿唇接着道。“前时不便多言,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乃清源妙道真君门下三代弟子,白珍。” “你们——”嫦娥眉心微蹙,明白了他们两人对自己的恶意从何而来。但是她望了一眼这两个小妖,都还是孩子呢,行事无状、不甚懂事也是正常……于是嫦娥宽容地对珍娘和扑天鹰笑了笑,并没有因为他们语气中的敌意而生气,反倒因为他们的出现,面上多了一丝轻松。 “我正欲拜访真君,不知可否通传?” “仙子既然来了,为何不走正途入我川蜀?” 扑天鹰被她的眼神刺激得羽毛都要冒出来了,他浑身一个激灵,却还是嬉皮笑脸地接着道。 自从那日为了抵御黄风怪带来的那波敌人而启动了蜀地的大阵,主人便仗着挑明了此事,干脆没有将阵势收起来。反正如今有建木作为阵法核心,哪怕是草头神不在其位,也能维持阵法的运转。 更何况,东华帝君还和通天教主回来过一趟,将这一阵势与通天教主布置在建木上方的诛仙剑阵做成了子母阵。如此一来,即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不可能硬闯蜀地的阵法。 当然,阵法对于没有修为的凡人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只有修者、神仙、佛陀才会被阵法拦在外面。不过想要进蜀地也不难,去找草头神做个登记,领块长期或临时的通行腰牌,蜀地也不会将所有外人都拦在门外。 而嫦娥会站在这里发愁,显然就是不愿意像其他人一样,走正常的途径。 是怕旁的人知道她来了川蜀吗?这个时候,又想着和我家主人划清界限了?扑天鹰眯了眯眼,明知故问,想要逼嫦娥亲口说出她来蜀地的目的。要知道,过去的那些年,这位高高在上的月宫仙子,可一向是又要表现得对他家主人冷淡得很,也要显出他家主人待她特殊的啊。 “我此来,是想寻一个人。” “哦?我家主人陪云华上仙出门了,暂时不在蜀中,恐怕仙子白跑一趟。” 扑天鹰特地强调了“云华上仙”四个字。要知道,那日虽然昊天如火云洞所愿,没有传旨三界重兴云华宫香火祭祀,但是曾经被人以大法力隐去的云华宫却还是重新出现在了天庭,就在太阴星上,玉树林中。 剔透晶莹的玉树环绕中,是仙雾缭绕的神仙宫阙,也是不问世事的太阴星君最近刚刚明令禁止手下仙娥靠近的禁地。 昊天的意思很明确,若云华愿意回到天庭,她仍会是天庭的长公主,尊荣无双的云华侍长。 太阴星君不介意自己的地盘多一位地位同样尊贵甚至还要远胜于她的神祇,可对于嫦娥来说,呵呵…… “不,我不是来找你家主人的……”嫦娥对此却不以为意,她只是遥望着偌大川蜀,想起她那日听闻的蜀地出现的那位神秘射手。“我想见一见羿郎。” 明明没有亲眼见到,但嫦娥冥冥之中总有一种预感,那个人就是她本以为早早入了轮回的羿郎。 “仙子。”扑天鹰挑眉,突然嗤笑了一声。 “你这小儿,怎么能这般对仙子无礼?”刚刚忍不住多看了珍娘几眼的猪八戒不满意扑天鹰的态度,跳出来指责道。 “净坛使者如今还要护着你的异姓妹妹?”扑天鹰偏偏头,恶意地打量着猪八戒。 而后,也不想再理会气急的猪八戒,转而接着对嫦娥说:“我听闻仙子对羿前辈情深义重,至今不愿多看旁人一眼,如今见了,倒是也确实是除了羿前辈外无所挂念的模样。只是……却不知自昔年天上人间、生死两隔,仙子可曾寻觅过前辈的下落?” 嫦娥眉眼微蹙,大抵人间西子捧心亦不及她这般容色。 “你这是何意?” 她不明白,她想要见羿,这只小鹰又为何非要提起旧事? “当年仙子独自飞升,”扑天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强调了“独自”二字。“不久后羿前辈便为小人所害。然前辈到底曾是古神之身,又有力射九日、降妖除魔之大功德,虽肉身消陨,但真灵不灭,寄魂于大桃树,化身宗布神,数千年来为世人诛杀恶鬼,守心持正,矢志不改。” “主人助羿前辈取回不死药后便回了玉泉山闭关,却不想一朝出关骤闻惊变。我家主人不想当年好心竟办成坏事,于是耗费精力,方才寻迹觅得羿前辈所附的那株大桃树,助其聚灵养魂,此后也就有了持桃木剑游于天下的宗布神。千余年前,主人赴天庭任司法天神,川蜀失神主镇守。羿前辈与我家主人相交莫逆,义结兄弟,知主人难处,自此常驻川蜀,与草头神共护川蜀安宁。仙子代掌太阴之力至今,月光遍洒人间,近年来更是屡次临凡,竟当真对此事一无所知吗?” 第252章 扑天鹰假装偶遇嫦娥,就是为了问她这么一句。 若当真情深,我家主人这个做兄弟的都能够找到大羿的所在,有些人又是因为什么从来都不曾找过? 而若情深是假,那便不要拿过往旧事装点自己,还连累我家主人清名。 第149章 番外·神羿 “扑天鹰。” 扑天鹰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反倒让本不想现身再同嫦娥相见的羿不得不出面了。 其实早在嫦娥同净坛使者在蜀地外盘桓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有草头神将情况告诉了他。 但是,那么多年过去了,再见一面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们这对曾经的恩爱夫妻,难道当真还能毫无隔阂地重归旧好、破镜重圆吗? 木已成舟、覆水难收,倒不如两不相见。他继续做地上偶尔显露一把射术的宗布神,而她,依旧做月宫清冷高贵的嫦娥仙子。 不过,现如今…… “天蓬元帅。” 羿走了出来,在止住了扑天鹰接下去可能还有的其他话语后,先冲猪八戒点了点头,毕竟论起来,他们当年也算是同僚。而后,方才看向了静静立在那里,在他出现后就没有再说一句话的嫦娥。 “嫦娥。” “羿。” 两人对望,却再也无言。 当年的大英雄羿当然也是个美男子,容貌威武、气宇轩昂。只是这么普普通通地走过来,便有一种龙行虎步、英武不凡的气势。 猪八戒看到羿出现,甚至还愿意称呼他一声“天蓬元帅”,终于破天荒地感觉到了尴尬和不好意思。隐隐约约地,他都已经开始幻听到他家大师兄喊他“呆子”的声音了。 猪八戒后退了几步,望了望天,自嘲地叹息了一声。 他确实是个呆子吧,已经为了那一瞬的心动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却还是冥顽不灵、死不回头。 其实经过西行一路,投了猪胎、入了佛门,他多少也是想开了、放下了的。 见过师父和女儿国国王的恩爱,还有他家大师兄和那三只眼的的眉来眼去,他不是不知道真正的爱情该是怎样一般模样。只不过……或许总是要到彻底没有希望了的那一天,才会真的死心吧。 况且朋友妻不可欺,既然羿还活着,他们当年同为天庭武将,也算是说得上话的关系,再如何也不能再继续纠缠下去了。 “那个羿大哥……我和珍娘还有要事,就先走一步了。” 扑天鹰见羿竟然跑出来了,一个磕巴就变回了原形。然后也顾不得许多,同羿打了声招呼,勉强给自己挽了个尊,双爪钩住珍娘的衣领,就扑棱着翅膀飞快地溜走了。 “喂,你快放我下来,我的衣服!” “你变回原形不就得了嘛。” “变回原形喂你吗?”珍娘手忙脚乱地摁着衣裙,翻了个白眼,最后还是选择了变回原形缠在扑天鹰的鹰爪上。“你那么怂,下次要是撞上师祖怎么办?” “放心,我家主人这次回昆仑,没有大半年绝对回不来。” “所以你早有计划?” “嗯哼。” “等等,你知道我们是要去杭州的吧?” “那个……” 暂且不提疑似慌不择路走错方向了的一鹰一蛇,猪八戒在退开几步后也使了个术法离开了。一时间,这座小桥上就只剩下了羿和嫦娥两人,有些在外人在时不该说也不方便说的话也就终于可以说出口了。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羿望着嫦娥,终究还是先问出了这个问题。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你说我过得好吗?”嫦娥仍是那副美丽而忧郁的模样,并无大喜,亦无大悲。 “那不是你。”羿摇了摇头。 “那我便过得很好。”她有什么可过得不好的呢?她生来便是神仙,爱过一个神,也如愿嫁给了他,而后又为他冒了一次险,最后证明他们两神都只可同富贵,不可共患难。可到了后来也没有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只不过是回到她生来应有的人生轨迹上罢了。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可过得不好的呢? 嫦娥定定地望了羿一眼,仿佛她来到这里的目的真的就只是为了单纯地见他一面,以确认他确实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曾经离去得义无反顾,却因为这人的死而陷入了愧疚与难安。 太阴星上的清冷她从来都不怕,可过于静谧的环境却让她时常陷入一种思绪——若是她不曾独自服下长生不老药,回归天庭,羿是不是就不会亡于谋杀? 如今,人既然还活着,她也已经亲眼见过了,那便也该走了。 “‘你若无心我便休’,嫦娥,是我有负你在先,你素来骄傲,从不回头,那便永远都不要再回头。” 羿望着嫦娥的背影,终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而嫦娥则如他所说的那般再也没有回头,就像当年那样,直奔着月宫而去。 而斜倚在石桥上,第二次望着这道曼妙的背影的羿则没有了前次无处发泄的愤怒与茫然,只是微微地笑着。 当年他再也回不了天庭,娥子在家中也时常有怨怼责怪之语,于是他便开始日复一日地不想回家。 起初只是成日里带着一帮人出门游猎,夜宿山林,通宵达旦。后来还开始酗酒,偶尔在家中醒来都分不清今夕何夕。再后来,他在洛水的水滨遇到了宓妃。 第253章 因为河伯的多情而郁郁寡欢的宓妃身上有着和曾经的娥子多么相似的清冷宁静啊,况且,她又是那么的美丽且温柔。 他在宓妃身上得到了久违的慰藉与安宁,但此事显然既没有瞒过河伯,也不曾瞒过他的枕边人。 河伯为此掀起滂沱大水,来寻觅他和宓妃的踪迹。而看到受灾的群众,他在一箭射瞎了河伯的左眼后,终于幡然醒悟,决定和宓妃断绝往来,结束这段错误的关系。 他与二郎也是那时认识的。 看着一个少年在河伯的眼皮子底下把他驱使的河水自岸上重新导引入河中,他当然会升起结识之心。而二郎显然是为了报当日射日之恩而来,并未直接挑明身份,只同他以兄弟相称。 那时的他有心想与娥子言归于好,想要重新回归家庭,想认认真真地开始考虑长久地生活在大地上以后的打算。 浪子回头金不换,可他却忘了,被他伤害过的人,凭什么就要无条件地包容他,接受他的回头。 他直到身死之前都还一直以为,那时的娥子在怨恨和恐惧的还是无法再回返天庭,还是有朝一日会迎来他们本不会经历的凡人的生老病死。 所以他想要去西昆仑求取长生不老药,想着只要他寻得了仙药,他与娥子之间的感情便能够恢复如初。 当然,经历了天庭的那一番变故,如今的羿也猜到了他在西昆仑见到的那位雍容的女神究竟是谁。能在西王母沉寂之时替他准备好长生不老药,更有青鸟配合“她”演戏的,想来,也只有二郎一个人而已。 但一颗长生不老药,终究还是什么都解决不了。 娥子走了,后来他自己也死了。 或许是因为心中有太多的问题没有想明白,好好的一个大英雄把日子过得稀里糊涂的,他的魂魄才会始终寄托在大桃木上,没有消散。 二郎寻迹找了过来,助他凝神塑魂。他拒绝了他前往川蜀落脚的邀请,选择化身宗布神游历人间。于是后来,见多了人世无常,人与厉鬼之间的恩怨纠葛,很多生前不明白的事,他也终于渐渐觉出了端倪。 那时候,为了自己的底线和原则做出了选择的自己尚且对无法返天一事有着难以释怀的烦忧,更何况是对所有内情都一无所知的娥子呢? 她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原本奉玉帝之命下界的他们突然便被天庭划去了神籍。天生的神女骤然失去了与生俱来的身份,不得不被迫去适应凡间本该对她来说只是一场体验的生活。 再然后,她便开始日复一日地等待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归家的丈夫,失去了本该同她分担焦虑的伴侣,也除了等待,失去了其他一切选择。 她是为了自己方才选择下界的。但退路被人斩断,自己却又背叛了她……区区半颗长生不老药,改变不了她那时的境况。因为自己可以出轨一次,显然也未必不能出轨第二次。 唯有一整颗长生不老药,重新成神的希望,方才能够使她挣脱无力的樊笼,重新拥有自己选择的权力。 所以……这样就很好。 [1]唐李商隐《嫦娥》:“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2]《楚辞·天问》:“帝降夷羿,革孽夏民。胡[身矢](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王逸注:“雒嫔,水神,谓宓妃也。羿又梦与洛水女神宓妃交接也。” 作者君中招了,高烧39.5-40c烧了两天,退烧后头疼+头晕,总之哪哪儿都不对,所以最近一直没更也没回复评论。今天状态稍微好一点,尽量更一些。大家一定要保重自己,能不中招千万不要中招,第四针有条件的话可以早点去打qwq 第150章 番外·灵感 “喂,你刚刚那一飞,到底飞到什么地方来了啊?” 扑天鹰是何等的神禽,全力飞行之下,几乎可以说是瞬息千里。他刚才光顾着抓紧时间跑路顺便同珍娘拌嘴了,也没怎么注意方向,直到看到一条广阔无边的大河,方才停了下来,在河岸边盘旋了一会儿,待珍娘落地化为人形后,也落到了她的身边。 “这么大的河,不是长江就是黄河吧……” 扑天鹰蹦上岸边的一块巨石,双手撑在身后,靠坐在上面轻晃着小腿,显然心情舒畅极了。 也是,他一出家门口就遇上了本来觉得最棘手的嫦娥,狠狠过了把嘴瘾,这滋味,确实爽歪歪。 不过珍娘可就头大了。 她从小被养在青城山,一千多年了,也就自己去过天庭一趟远门而已。本来她都已经打听清楚了离开蜀地后该怎么往杭州去,这下可好,被扑天鹰抓着一阵乱飞,全盘计划都给打乱了。 “你且放心好了。”扑天鹰吹着河风,拍着胸脯,信心满满。“不管这条河是长江还是黄河,沿河往下游去,方向就一定是对的。” “哇,羞羞羞——那么大人了,还不认识字。” 就在这时,从巨石下突然钻出个五、六岁的小娃娃,冲扑天鹰做了个鬼脸,大声嘲笑道。 “喂——” 扑天鹰好好地被他吓了一跳,从石头上蹦下来一蹦三尺高,差点没跌到河里去。 “你这小娃娃,说什么呢?” 看到那小孩的年纪,扑天鹰有脾气也不好直接发作,于是双手叉腰,一副仗着自己看上去年纪小就要同人家吵架的凶悍模样。 第254章 “哇,好凶。”不过那小娃娃倒也不怕扑天鹰,嘴上说着好凶,行动上却是选择扑到了珍娘身上,一个旋身藏到她的裙摆后面探出头来继续冲扑天鹰做鬼脸。“漂亮姐姐保护我。” “好,姐姐保护你。” 珍娘鄙夷地看了理直气壮地欺负小孩子的扑天鹰一眼,而后蹲下身,轻轻拍了拍那个小娃娃。 “小朋友,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喏。” 那小娃娃对珍娘的态度倒是极好,听到她的问话,就带着她往一边走了几步,绕到扑天鹰刚刚坐着的那块巨石的正面,然后用手一指。“通天河”三个大字就摹刻在巨石上方,还刷了一层鲜亮的红色油漆,也不怪人家小娃娃刚才要说扑天鹰不识字了。 扑天鹰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扭头往回看去,然后回头对上了珍娘不善的眼神…… “呵呵,那个……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嘛……知道了这里是通天河,总会知道杭州该怎么走的……” “漂亮姐姐你们是要去杭州吗?” 那娃娃年纪虽小,但见识却是不短,听到“杭州”这个地名,竟露出几分熟知的模样。 “小朋友你知道杭州在哪里?” “知道啊,要走很远很远的路呢。”他扯了扯珍娘的衣角,扬起脸看着珍娘。“姐姐不如先去我家做客吧,那个小哥哥要一起的话,看在漂亮姐姐的面子上,也是可以的哦。” 珍娘同扑天鹰对视了一眼,然后摸了摸小娃娃的脑袋,点点头。 “好,那就麻烦小朋友带我们去你家了。” 从通天河前往杭州的路线可不是凭着这个小娃娃的一句“很远很远”就可以摸清楚的。不过既然这娃娃听说过杭州,那么家里便极有可能会有认路的大人,而他们也确实应该找人好好打听一下接下去该往哪个方向怎么走。 “爷爷,爷爷,看我带谁回来了?” 那小娃娃连蹦带跳地,很快就领着珍娘和扑天鹰来到了一处巨大的庄园前。 而听到他的声音,早有一位老人带着家丁迎了出来,就站在庄园门口那块“陈府”的匾额下。 “欸,爷爷的宝贝乖孙儿呦,你这是又去哪里玩了呀?早跟你说了通天河水深浪高,你不是又跑去河岸边了吧?” “爷爷,爷爷。”人小鬼大的娃娃显然不耐烦听老人家念叨,连忙冲上去扯着老人的衣袖晃了晃,在阻止爷爷再说他之余,也想尽快将自己新认识的朋友介绍给家里人。“有灵感大王保佑,我不会出事的。爷爷你快看,那是谁?” 老人家对自己的嫡亲孙儿那是半点办法都没有,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顺着小孙孙刚才跑过来的那条路抬眼望去,就看到了珍娘和扑天鹰这两个一看就超凡脱俗、极为出众的人物。 “嘶——” 作为陈家庄的族老,陈温也算是颇有一番见识。但此时见到面前这两位岁数颇轻的少年少女,却还是觉得他们在自己过往见过的那么多人中也称得上数一数二。 “老人家,小女白素贞,这是舍弟白殷,因迷失路途,误至通天河岸,幸得小少爷相邀,冒昧登门,还请见谅。” “爷爷,爷爷,他们两个是从天上,‘嗖’得一下出现的。” 珍娘的话语与那个小娃娃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话音落地,一蛇、一鹰和一个凡人小娃娃瞬间面面相觑。 “嘿嘿嘿嘿。”那个小娃娃似乎是反应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藏到了自家爷爷的身后。见珍娘看他,还吐了吐舌头,甜甜地叫了一声“神仙姐姐”。 而扑天鹰则是看看那个小娃娃又看看自己,不是吧,珍娘也就算了,他那么大个妖,竟然会被一个小娃娃给蒙骗了过去,还以为他没有注意到他和珍娘出现时的场景,而只是把他们当作两个普通人,然后就这么傻乎乎地跟着人家回家了? 珍娘也有些失笑。初出茅庐的第一次就栽在了一个五、六岁的娃娃身上,也难怪师祖临行前还会特地叮嘱扑天鹰跟着保护自己。 她露出一丝歉意的神情,抬眼看向那位老人家。不论是否事出有因,都是他们准备隐瞒在先。 而陈温也反应了过来自家孙儿为什么会带这么两个人回家,先珍娘一步开了口。 “原来是两位仙师。” 不管珍娘和扑天鹰是什么身份,他这样叫总不会出错的。 “我家天佑自小听多了我们这些老人家讲祖上招待佛子、齐天大圣的故事,陈家庄又一向得灵感大王庇佑,所以他一直想同样遇一遇神仙。如果有冒犯两位仙师之处,老朽在这里替天佑赔罪。” 陈温俯身,而珍娘则连忙上前一步,扶住老人家。 “当不起老人家‘仙师’一称。”珍娘看了一眼还在仰头看她的小娃娃。“至于天佑……这孩子机敏灵动、天真可爱,想来日后必成大器。” 几人于是也不再在陈府门前客套,而是随着陈温的邀请,入正堂坐定。 “两位仙师原来欲往两浙路。” 陈温听到珍娘开口询问此地到杭州的路途,很快反应了过来。 “若仙师有需要,我陈家正好有商队三日后便出发,前往两浙路,仙师可一道随行。” 他又招来管家,去书房取来了一卷图卷。 “这是我家商队自用的、前往两浙的路线图,也可赠予仙师。” 第255章 这就是怕珍娘和扑天鹰想要自己走,商队耽误他们脚程了。 珍娘和扑天鹰自然是有地图就可以了的。他们也不同陈温老爷子客气,接过了他递过来的卷轴,顺便好奇地多问了一句:“老人家,此地离杭州那么远,陈家的生意竟然一直做到杭州吗?” “我陈家庄有灵感大王庇佑,这么多年来一直风调雨顺、物阜民丰,但凡庄中之人出远门,只要临行前去灵感大王的庙中拜上三拜便不会出事。”陈温也不瞒着珍娘和扑天鹰,而是将个中缘由细细讲来。“有这样的守护神明,两浙虽远,但杭州、明州等地皆设有市舶司,我陈家的后辈趁着年轻的时候,自然也是要去闯一闯的。我那儿子眼下应当已经从两浙返程了,算算时日,差不多三日后便到。” 而下一波出行的商队也早就在准备,所以他才会说三日后珍娘和扑天鹰可以跟着商队一起出发。 “哦?”扑天鹰听到好几次这个称呼了,此时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这灵感大王又是什么人物?” “据传这位灵感大王原是尊恶神,五百年前便在通天河落了户。初时祂也庇护我陈家庄风雨宜时,但是却要庄人以童男童女祭祀。后来有说是得了观世音菩萨点化,也有说是佛子横渡通天河时以无上佛法度化了恶神,从此大王洗心革面,只受我等香火瓜果祭祀。” “原是如此。”珍娘若有所思。“那老人家您这般妄议神明,灵感大王不会发怒吗?” 陈温笑着摆了摆手。 “不会的,大王待我等陈家庄人甚为宽厚。” 是夜,通天河岸。 珍娘和扑天鹰扛不住老人家盛情的挽留,或者说某个小娃娃眼泪汪汪的攻势,不得不答应了在陈家庄用了一餐饭,又留宿了一宿。 不过一鹰一蛇显然也别有计较,虽然临睡前没有多说些什么,但待到夜深人静之时,却还是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通天河的岸边。 “你也觉得那灵感大王有些蹊跷?” 扑天鹰撇了撇嘴,除了他家主人,他就没有见过这么费力不求回报的“神明”。 虽然被那小娃娃坑了一把,但是看在老人家殷勤招待的份上,他们也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就离开。 就是…… 扑天鹰看着通天河翻涌的河水,让一只鹰下水,实在是有违本性,惨无鸟道。 “要不我一个人下去看看?”珍娘挑了挑眉。 “说好要保护你的。” 扑天鹰嘟囔了一句,而后率先一个猛子扎进了河里。 珍娘摇了摇头,化身白蛇缓慢游入了水中。 他们很快循着通天河底的灵气波动找到了灵感大王的所在,但真正见到了这一幕,反倒让事情变得更加奇怪了起来。 因为这位自号“灵感大王”,听上去像是哪里冒出来的一尊野神的陈家庄守护神,竟然是一条被束缚在通天河底的金色蛟龙。 “你——” “你们是什么人?!” 扑天鹰摸着下巴,还没有开口询问,就被一道清脆响亮的声音打断。 另一条金色蛟龙不知从何处飞快地蹿出来,环在灵感大王的身周,龙目怒睁,对着他和珍娘摆出了防备的架势。 “我们只是听陈温陈老爷子说起灵感大王的故事,这才好奇下水一探。” 珍娘看出后来出现的那条金色蛟龙也是个龙姑娘,便主动开口接了她的话。 “灵儿,不用紧张,他们应该没有什么恶意。” 灵感用尾巴拍了拍被他唤作“灵儿”的蛟龙,龙身在原地缓缓游走,像是在辨认珍娘和扑天鹰的身份。 “你们是清源妙道真君门下吧……” 见珍娘和扑天鹰承认了他们的身份,灵感龙目中流泻出一抹笑意。 “大家都是自己人,我和金灵儿是东华帝君门下,紫府中人。” 灵感见珍娘和扑天鹰露出如出一辙的好奇神情,更是忍不住笑了笑,然后将自己的经历慢慢向他们道来。 自从当日被采碧一道带回东华宫,又得东华帝君亲赐功法后,灵感便一直混在东华宫内那一池锦鲤中修行。 那时候,东华帝君就告诉过他在这锦鲤池中有一条已经越过了一次龙门的锦鲤。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在刻意躲着他,或者是厌恶他身上曾经沾染过的血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灵感都不曾与那条锦鲤谋面。 灵感虽然只是一条金鱼,但也是有傲气的鱼。有帝君那样的话在前面摆着,哪怕他修为尽废,一切都要从头修起,也不想落后旁的鱼哪怕一点点。 既然人家不想见他,那就不见呗。灵感憋着一口气修行,只等着鱼跃龙门的那一天再计较两条鱼孰强孰弱。 谁知道到了那天,鱼是见到了,却发现对方竟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鳞片标致,鱼身线条流畅,端得是一条绝代佳鱼。 灵感第一时间就心动了,但他也没有忘记他来到东华宫的第一天曾经答应过帝君的事情。 所以那日,东华帝君在整个紫府设下阵法时,他悄悄一鱼从锦鲤群中游走,上岸化为人形,去寻帝君,要依约来为陈家庄庇护风雨九百载。 这一别离便是两界之隔,谁也不知道未来妖界与洪荒的连通通道是否能够一直稳定下去。 但是,背负着九条童男童女的性命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呢? 第256章 他自缚己身,将自己束缚在了通天河底以作惩戒,来度过这九百年。然而,他却没有想到,那条傻锦鲤竟然也没走,反而傻乎乎地追着他也来到了这里。 金灵儿、金灵感…… 曾经在通天河兴风作浪的灵感大王露出了一个甜蜜幸福的笑容,灵儿温柔地缠在他身上。有这么两条金色蛟龙坐镇,也难怪陈家庄这些年来一直顺风顺水,甚至庄中人出门远行都如有神助。 珍娘和扑天鹰听了一肚子爱情故事后回到陈府,虽然算是搞明白了这前后五百年的灵感大王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总有种什么东西吃撑了的错觉。 次日一早,当陈温老爷子趁着陈天佑没醒,送珍娘和扑天鹰出门的时候,两人对上老爷子了然的眼神,更是有一种莫名被算计了的感觉。 “两位仙师可有什么收获?” “求人不如求己,天时终有尽时。”果然,人老成精,人家才不是什么事都往外倒,而是同样想借着他们探明灵感大王的由来啊。 陈温倒是半点都没有被看破的不好意思。 “老朽活了大半辈子了,但也记得年幼之时,灵感大王庙中并不曾如此灵验,大家多是求个心安而已。可如今……似我孙儿这般,已将灵感大王全然视作了护身符,有些年轻晚辈出门时也往往行事疏忽、粗心大意,只道自己有大王庇佑。”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老朽只是想求个心中有数。” “有劳两位仙师。” 《道德经》第五十八章 :“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 第151章 番外·许宣 见识过凡人的智慧,珍娘和扑天鹰再不敢抱着全然无畏的态度游历人间。 这回珍娘摁着扑天鹰仔仔细细地研究透了陈温老爷子交给他们的地图,而后才不情不愿地化作白蛇盘在扑天鹰的鹰爪上,让他带着自己飞去杭州。 一路上,珍娘垂下来的尾巴尖有些沮丧地晃悠着,过了一会儿突然倒翘起,戳了戳扑天鹰。 “你找死啊?” 本来神游天外的扑天鹰被蛇尾的冰冷刺得浑身一激灵,高速飞行中翅膀猛地一抖,侧翼滑翔了一会儿才重新找回平衡。 不过珍娘倒是没再和他吵,而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唉,扑天,你说我这么跑出来是不是太莽撞了啊……” 尘缘未了,修行之路确实难以再进一步。但是六道轮回洗净尘寰,谁知道当年救她的好心人,今生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陈温老爷子心有七窍,却对他们没有恶意。被算计着往通天河下走了一遭,也不过是心里有些憋屈罢了。 但若是她要找的那个凡人卑劣残忍,她又如何偿还旧恩,了断因果? “你有什么好怕的?” 扑天鹰作为一向跟在自家主人身后耀武扬威、称王称霸的存在,虽然难得一次自己跑出来就被一个凡人利用了,但既然没吃什么亏,也就是一时郁闷罢了。他听到珍娘的担忧,更是丝毫没有感同身受之感,反而嘲笑起了她。 珍娘有些不解,却不知扑天鹰比她更不能理解她的想法。 “你是什么修为?你师父又是什么修为?更不要说还有我家主人在。”对于十分清晰地将自己定位为宠物(?)的扑天鹰,他可是半点都不会对自己“可可爱爱,没有脑袋”感到不好意思。只要清楚最基本的底线,明白有哪些事是万万不能做的,一颗红心向着自家主人,真碰到什么麻烦,大不了喊主人过来帮忙撑腰解决呗。 论武力,论智谋,这世上能敌得过他家主人的,那可是屈指可数! 无事也要吹一波主人的扑天鹰得意地翘了翘尾巴,丝毫没有自惭形秽之感。对他来说,只要不被哮天犬比下去,他就可以愉快地躺平嘚瑟。 “可是……”珍娘同扑天鹰想的却并不一样。 她自幼被师父捧在手心里养大,可以说修为有成之前,除了师父闭关时会将她拜托给师祖照顾,其他时候都是她师父的随身挂件。 即便如今新妖族的代妖皇之位落在她身上,但说到底,能在妖皇宫中游刃有余地处理妖族各项事务,归附的妖族们轻易不敢在她面前造次,依仗的也不过是始终在宫中坐镇的师父和那些看着她长大的、身为上古大妖的叔伯祖们,还有师祖的草头神。 这一次,她想要瞒着师父和师祖自己一妖去解决与那个不知名凡人之间的尘缘,也不过是想证明,没有他们带给自己的荣光与加成,她也能够做好一件事。更是想要让自己始终虚浮不定的心安稳下来,确认自己确实有与修为、权力相匹配的心境和能力。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她总不能连自身修行途中的劫难都不靠自己渡过,就坦然接受师父和师祖的赠予。 扑天鹰听完珍娘的想法,即使在空中做出这样的姿态很是艰难,却还是忍不住低扭下头用扭曲的姿势颇为诡异地看了珍娘一眼。 他砸了咂嘴,不知道该作何评价,只能默默翻了个白眼,抖了抖鹰爪,将珍娘甩了下去。 “杭州到了,你想做什么还是去做吧。” 就不说珍娘如今临门一脚即将踏入太乙金仙的境界又不是单靠她师父或自家主人就能够喂出来的,单说如今妖皇宫中那些繁杂琐碎的文书……若是换成他来处理,绝对要头疼到爆炸,哪里会有珍娘的得心应手?就这还觉得自己德不配位,没有自信? 第257章 扑天鹰反省了一下,觉得可能是珍娘确实要比他有志气得多,指不定妖生理想是赶超自家主人呢。 珍娘没有想到扑天鹰说翻脸就翻脸。但如今天条有规定,进了大宋境内,她可不敢随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只得在半空中觅得一处无人的密林,而后落地化作一个清丽的女子。 而前脚才将她丢下来的扑天鹰后脚也跟了过来,化为与先前无二的少年模样,腆着一张脸仿佛无事发生般牵着她的衣袖甜甜地叫了声“姐姐”。 珍娘一时间被扑天鹰的无耻震撼到,没有第一时间甩开他,更不知道扑天鹰此时满脑子吃瓜的念头。 扑天鹰:哇哦,总觉得“志向高远”的珍娘这次能搞出什么大事来。本鹰能屈能伸,为了吃瓜围观的第一视角绝对要紧紧地跟在她身边。 或许真的如观音菩萨所说的那样,虽只是五百年前的救命之恩,但白珍与那凡人却有宿世因缘。几乎是珍娘和扑天鹰刚到杭州地界,一妖一人便在这么一片烟雨中相遇了。 清明时节本就多雨,扑天鹰一个生有羽翼的猛禽即便是化成人形也不喜欢细雨打湿衣裳的感觉。于是在云生西北的第一时间,他便撒娇地叫着“姐姐”,然后暗中使劲强扯着还在思考自己该怎么做的白珍出了密林,来到岸边寻船避雨。 既然叫过了一声“姐姐”,一开始还指责珍娘占他便宜的扑天鹰显然领悟到了这个称呼所能带来的好处,厚颜且毫不在意多叫几声。 白珍拗不过他,只得招呼了船家登船,进了船舱一抬眼,便看到了一身新装的俊俏书生。 白珍面上不动,依着凡人的习俗深深道了一个万福,牵着扑天鹰的手却暗中狠狠地掐了他一下。 「喂,你掐我干嘛?」 扑天鹰一边对外装出一副骤见生人、腼腆羞涩的小孩模样,一边在珍娘的脑海中质问。 「就是他!」 修行之辈当然要相信自己的直觉,但珍娘回忆着自己在与这个书生对视时的心悸,却陡然惊出一身冷汗。 此前扑天鹰还调侃过她,“不会是疯了想学话本里玩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吧”。她那时嗤之以鼻,只觉得扑天鹰说出这种话来简直是在侮辱她的智商和那么多年修行打磨出来的心境。 然而就在刚刚那一刹那,在她第一眼见到面前这个普普通通的书生时,她竟然诡异地觉得他英俊得天下无双,一身温文尔雅的气质超凡脱俗,令人芳心暗许。 这个凡人身上不会是被谁动了手脚吧? 腰间悬挂的玉环绶发出一阵凡人不可见的温润光芒,让白珍很快冷静了下来。如果有人仔细观察的话,便会发现丝绦上所系的并非常见的玉环,而是精细雕琢成七弦琴模样的玉饰。 旁人看不见法宝的异光,但扑天鹰却不会错过。 他面色一凝,知道刚刚定是发生了什么让珍娘的心绪出现大幅波动,方才引动了主人赐予珍娘的护身法宝。于是扑天鹰再不同她插科打诨,而是反手紧紧握住了珍娘,权作安抚。 ——扑天鹰可不会忘记,他跟着珍娘出来最重要的任务,还是保护她。 然后,扑天鹰就目瞪口呆地听着珍娘同许宣的交谈,听到珍娘介绍说他是她的儿子,名唤杨殷。 等等,刚出门的时候我还是你弟弟呢,怎么忽然就又降了个辈分,还换了个姓氏? 而且,虽然身为宠物的我跟自家主人姓并没有什么毛病,但在这种情况下你说我是你儿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你那位亡故的前夫杨官人又是谁? 扑天鹰有满肚子的槽想吐,但有之前的变故在,他知晓珍娘突然改变他们一开始约定好的说法定是有什么原因的,到底没有当着外人的面拆她的台。 然而当事态不断发展,他了解到了那时珍娘改口的原因后,面对某些不尽如妖意的事,却也还是无可奈何。 “所以,你那个时候那么说,只是想让他自己打退堂鼓?” 扑天鹰趴在桌子上,简直想狠狠摇一摇珍娘,把她脑子里进的水都倒出来。 许宣——那位书生在船上几乎将自己的身家来历都一股脑说出来了,他们自然也就知晓了他的名字——他当日见了珍娘,或许是一见钟情,亦或许是见色起意。然而若是珍娘无意,一个在外人看来未出阁的女子和一个弱冠之年的书生,本也就没有什么接触的机会。 可偏偏珍娘一时想差,编了个寡居的身世。 结果许宣也不知是真怜惜他们孤儿寡母独自生活不易,还是心中对珍娘有什么心思,隔三差五上门送些餐食用具,不强求珍娘露面,却也刷足了存在感。根据扑天鹰观察,左邻右舍乃至许宣借住的姐姐家、做工的表叔店里,都已经有人在明里暗里打听他们俩之间的事了。 “是啊……” 珍娘此时也有些郁郁。作为一个修行有成的妖修,她脑子里哪里会有什么男女大防、授受不亲之类的概念。因为当时仿佛被强塞进识海里的那些奇怪认知,她第一反应自然是要严防死守,避免出现与当年龙吉公主类似的惨事。 而她那时手边又正好拽着七、八岁少年模样的扑天鹰。扑天鹰安抚她表示他在的动作让她一时误解——白珍决定这一点绝对不能告诉扑天鹰免得他嘲笑自己,于是她下意识就说了扑天鹰是她儿子,拿他当了挡箭牌。 第258章 白珍发誓,在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许宣在震惊之余,绝对是露出了一瞬的失落的。然而她没有想到,他竟然没有因此放弃,反而锲而不舍地找上门来。 “好啦,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扑天鹰坐直身子,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安抚珍娘道。 珍娘疑惑地看着他,却只见扑天鹰一挥手。 “我们到现在还待在这里,不过是因为你同他因果未了而已。只要你想办法了解了这段因果,我们一走了之,哪怕那个许宣有再多想法又能怎么样呢?” “至于你所担心的那日发生的异样,若幕后之人有什么算计,他总会露出马脚的。” 第152章 番外·法海 珍娘不得不承认,虽然扑天鹰平时表现得好像一个没有长大、又有天大靠山的熊孩子,但是真到了关键时刻,他还是很能够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核心所在的。 只是,与性命等同的恩情要怎么回报? 珍娘和扑天鹰一起暗中观察了许宣大半个月,却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或许对于许宣来说,前世的他救下还是一条灵智未开的小白蛇的珍娘时,不过是将她冰冷的蛇身捂在怀中行了一程,又取来草药替她止血,直至珍娘意识苏醒后,独自一蛇滑行着回了林间,他也没有将自己随手救下的小蛇消失了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举手之劳,无足挂齿。 可是对于珍娘来说,事情却不是这么算的。若她仍是一条普普通通的白蛇,数十年后就垂垂死去,那么她与许宣之间的报恩,可能也就是无数次轮回中的一次短暂擦肩。或许是为医者治病救人,亦或是为艄公载舟横渡,因果大小并不一定就要等量报之,毕竟天道轮回,也并非简单的两相抵消。 然而,当年许宣的这一救,却让她有了遇上师父的机会。自此大道通天,她拥有绵延漫长至今的寿数,跳出六道轮回,那也就同样有了在此生偿还尽恩情的责任。 太乙金仙,化先天与后天为混一,想要真正脱胎换骨,就意味着她必须斩断过往一切的尘缘因果。 为什么太乙金仙多出于玄门三教,散仙望之兴叹,却几乎不敢企及?不过是玄门三教道传鸿钧,有不落、不昧因果之法,旁的散修传承不济的,甚至连因果都看不清,又何谈斩断? 然而,因缘果报,到底是天理循环。所以当年阐教十二金仙即便已经成就太乙金仙之境,却还是要在九曲黄河阵上走上一遭,被削去顶上三花,闭了胸中五气。 而于如今的珍娘而言,若是能在真正踏入太乙金仙之境前解决过往因果,那自然是要好过等突破了再被天道逼着应劫的。毕竟修为越高,在天道看来你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可是从这些时日同扑天鹰一起观察下来的许宣日常来看,珍娘却不知道自己该从何处着手。 许宣虽然自幼父母双亡,但日子倒也并不难过。他姐姐待他亲厚,姐夫李仁于南廊阁子库任募事官,又兼为邵太尉掌管钱粮,大小是个仕宦之家,不过却没什么瞧不起人的坏毛病。他与许宣的姐姐夫妻恩爱,连带着对这个小舅子也颇为关照。许宣如今年已二十二岁,却仍住在姐姐、姐夫家,便可见一般。 而许宣平日里都在表叔家的药铺做工,年纪轻轻已是药铺主管。表叔李将仕待他也不薄,不说不顾资历对他的提拔,往日里有什么事许宣只需同表叔打声招呼,便能得一日半日闲暇。 家无老小,工作稳定,有人关照,日子充实却也能忙里偷闲。再等上几年,攒足银钱,或可在表叔、姐夫的帮衬下开家自己的药铺,成家立业……许宣的生活,可以说是安生乐业的典型。 倒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对于想要报恩的珍娘来说,许宣虽有几分小气抠搜,但对钱财却也不是爱之欲死,那么予他金银珠宝便不足以等价性命之重。士农工商,许宣不像有些人一样一心科举,只求有朝一日平步青云。他的父辈本就是做药铺生意的,所以许宣对于自己在表叔家药铺做个主管也没有什么不满,那权势地位,也未必是他心头所好。 至于帮他开间属于自己的药铺……且不说这是不是仅仅只是将未来一定会发生的事提前,单就许宣自身,此时也没有这样迫切的念头。 要问许宣如今心念所动,或许唯有那日在船上得见的姝色。 而唯独这一点,哪怕珍娘想要尽快了结因果,却也不会就此赔上自己的终身,轻易与凡人缔结姻缘。 “要不你帮他物色个妻子?反正许宣现下最大的念想就是成家。” 事实证明,靠谱的扑天鹰永远只会短暂存在,在杭州滞留多日,他已经开始试图给珍娘出一些一看就不是正道的法子。 不过,也不怪扑天鹰会这么想。 他们到了杭州后,就买下了一间宅院。出手大方,又有溟州宝肆两浙路分店的掌柜特地过来拜访。许宣本就是商家子,他姐姐、姐夫虽有些可惜珍娘是寡居之身,还带了个孩子。但见自家弟弟、小舅子一头热地栽了进去,珍娘和扑天鹰表露出来的身家又颇为富裕,有历史悠久的溟州宝肆作保,也不像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人家,自然也就对这桩婚事乐见其成。 而两姓联姻,终生之事,若能就此顺利,夫妻和美,也未尝不能抵性命之重。 “感情之事,神仙难断,你又怎么能保证他们一生顺遂,不起波折孽障?”珍娘闷闷地道。 第259章 若说她真的没有动过这个念头,那是假的,毕竟这是最直来直去的想法了。 然而,一来此时许宣情谊所系为她,若是当真能够随随便便接受别的女子,她又如何能够问心无愧,道他是对方的良配?二来,若是经她结缘的这段婚姻日后生出曲折,只怕于她而言不仅是尘缘不解,反而会越陷越深。 有意为报恩而来,反倒愈发束手束脚。珍娘有些怅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还是考虑头铁一点先破境,然后再等着天道降劫算了。 不过,显然不论是观世音菩萨,前阐教慈航真人特地向珍娘点明许宣与她的因果,暗示她来此,亦或是珍娘那日初遇许宣时的神思不属,其背后隐藏的人和事,都不会希望珍娘就此离开杭州,离开那个他们好不容易算到的,可以牵扯妖族新皇乃至其背后更多人物的关键存在。 这不,此时许宣表叔李将仕的药铺外就来了一位背驮衣钵、手提禅杖的禅师。他看着在药铺里忙进忙出做着买卖的许宣身上清、妖二气混杂之象,微微皱眉,忍不住低诵了一声佛号。 这位禅师法号“法海”,乃镇江金山寺的方丈,自幼长于寺院,佛缘深厚,是位得道高僧。他幼时曾得某位菩萨入梦授经,传度厄之法。此后经年研习佛法经文,一纪而有成,于是立誓降妖除魔,为拯救苍生行于世间。 此番他冥冥之中有所感,至西湖南岸净慈寺挂单,而后随心念而行,漫步至官巷口,果然看到了妖物作祟的迹象。 法海凝神打量着许宣,见他眉目清朗,并无妖邪之意,心下猜测他应当是为妖物哄骗,而非不顾人妖之别,有心与妖怪厮混。于是便也打定主意,轻易不打草惊蛇,而是准备这几日跟紧许宣,待见到妖物现身后,再做打算。 而偏偏,今日许宣又不待下工便同店里的伙计们打了声招呼,兴冲冲地提着姐姐午间替他备下的一篮吃食,去了珍娘和扑天鹰在杭州临时购置的住所拜访。 “殷哥儿,是我。” 许宣满怀期待地站在门口,先是打点了一番衣袍,方才郑重地敲了敲门。 ——毕竟虽然十次里面有八次他是见不到白姑娘的,但是哪怕为了那剩下的两次,也该给白姑娘留下最好的印象才对。 至于他为什么次次都带着吃食上门?许宣面上不免露出一丝笑意。虽然白姑娘家中不缺银钱,但显然不是什么只爱山珍海味的奢靡做派。 他无意中见到了殷哥儿在外抱怨说家中无人做饭,酒楼筵席都已经吃腻了,便将这事记在了心上。拜托姐姐教他烹饪之道,姐姐听了他的心思,一边疑惑白姑娘家为什么不请些扫洗、烧饭的仆妇,一边却也没有拒绝他的请求。 不过,厨艺虽是小道,但想要拿得出手也需要耗费些时日。于是在他烧出自己满意的家常饭菜前,便也只能先劳烦姐姐,而后借花献佛了。 “小乙官人。”杨殷这次比许宣预计的更快地打开了自家的大门,而许宣甚至难得地得了他一个笑脸,并在白姑娘的院子里闻到了柴火味。 不,那是比柴火更为辛辣厚重的,浓香刺鼻的味道。 “殷哥儿,这……”许宣是土生土长的杭州人,甚至不明白白姑娘这样清雅秀美的姑娘家中为何会有这样异常突出,令他感到有些难受,又忍不住再多闻一闻的味道。 “小乙官人,今日家中待客,你不妨也一道同坐。”扑天鹰叫得自然,仿佛之前没礼貌的、一口一个“许宣”的人不是他一样。 而后,他靠近许宣,从他身侧探出头来,满怀恶意地对许宣身后看似无人的街巷笑了笑。 “这位禅师若是有意,也可入内。” 法海一脸凝重地现身,听到那个虽是少年模样,但却一身妖气冲天,以隐隐幻现的鹰爪扼住凡人不放的妖物慢悠悠却暗含威胁地继续道,“即便是不请自来的‘客人’,我们做主人的,可也不会失礼。” 许宣破天荒地被邀请入内,晕乎乎地就这么被杨殷拽了进去。 他那还没太反应过来的脑子里,下意识地掠过了几个念头。说起来,自己身后什么时候还跟了位禅师啊?而且,他总觉得殷哥儿刚刚想说的,好像不是“客人”,而是“恶人”才对。 法海眼见着许宣一个凡人被妖物挟持,即使感受到了这间宅院内的恐怖气息,也还是握紧禅杖,选择踏进了大门。为救众生,便是龙潭虎穴,闯一闯又如何? 第153章 番外·麒麟 法海是抱着怎样九死不悔的决心踏进这间宅院的,宅院的主人不会放在心上,而在场的唯一一个凡人许宣则是浑然不知。 他甚至并不知道在他身后的禅师看来,他是被妖物挟持的人质,而只是晕乎乎地随着扑天鹰的力道跌跌撞撞地跟着他来到了白府水榭,然后被扑天鹰摁着坐在了席上。 “白姑娘。” 见到坐在首席的珍娘,许宣才从不知所措中回过神,腼腆地打了声招呼,后知后觉地有些坐立不安了起来。 原来今日白姑娘真的是在待客……许宣惴惴地想到。他冒冒然地前来,甚至不曾递上拜帖,还就这么毫无推拒地由着殷哥儿领着在席上落了座,会不会太过于失礼了?况且,白府待客,他一个外人,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坐在这里的呢? 再看席上,中间一口偌大铜锅沸腾翻滚着麻辣鲜香的红油。以其为圆心,周遭摆着天南海北的新鲜时蔬和许多许宣甚至都叫不出名字的山珍海味。 第260章 尚还不到伏日,白府便已经用上了冰盘。雕成群峰并峙模样的冰山上鳞次栉比地摆放着凝有晶莹水珠的果蔬和片好的肉类海鲜,只让人垂涎欲滴、食指大动。 许宣一时都不好意思再将自己带来的食盒拿出来了,他下意识地将还被他提在手里的食盒往身后藏了藏,但却忘了刚刚摁着他坐下的扑天鹰还站在他的身后。 扑天鹰被许宣投喂习惯了,自然知晓许宣带来的食盒是给谁准备的。爱屋及乌也好,讨好他心目中未来的家人也罢,作为被顺带着关照“收买”的扑天鹰,即使知晓许宣和珍娘没有可能,却也不会在这点小事上同许宣客气。救命之恩都欠了,就那么点小恩小惠又算得了什么? 而有在座的其他妖在,跟着进来的法海也落不到他的眼里。于是满心满眼只有吃喝玩乐的扑天鹰就顺势捞过了食盒,直接打开将里面的吃食端了出来。 许宣的姐姐知晓许宣的心思,食盒自然是掐着点送到药铺的。她也怕许宣万一有事耽误了,是以选择的都是不易放凉的食物;还考虑到白府主人是个姑娘,也鲜少做些浓油重赤、大鱼大肉的菜。今日准备的,正是一碗色泽悦目、鲜嫩润滑的鱼羹。 剃皮去骨的鱼肉,佐以火腿、香菇、鸡汤等辅料,食盒一打开,便是扑面而来的鲜香。 杭州不比川蜀,菜系一向以清淡为主,口味咸甜。而珍娘和扑天鹰,往日里吃惯了“尚滋味,好辛香”的蜀菜,来两浙路的这些时日里,倒是尝到了许多不一样的风味。 扑天鹰颇有主人家风范地分起了许宣带来的鱼羹,而一路跟着他和许宣进来的法海看到亭中这般宾客尽欢的景象,则是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他因得传承之故,对妖气一向敏锐胜于常人。除了刚刚在门口见到的鹰妖,以他观气得见,在座的其他三位,也全都是妖类。 然而,他们引凡人入妖窟,难道只是为了请他吃一顿饭?还是说…… 法海颇为忌惮地看了一眼桌上滚烫的铜锅,还有周遭摆着的生食。 烫煮分尸,妖物眼中的食材,除了肉类荤腥,是不是还包括凡人? 法海细细辨认着冰盘上的肉类,却发现其中有些难以辨识的物种。虽然应当不是人肉,但是……妖物既然百无禁忌,什么都吃,又岂会放过主动送上门的食材? 想到这里,法海的脸色不由得凝重了起来。他手托钵盂,厉声喝道:“业畜,安敢害人?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不过,因为顾忌着妖多势众,兼许宣尚还被妖物们围在中间,法海倒也不敢轻举妄动,随意出手。 拾兰可不在意这个被扑天鹰一并放进来的人类到底在说些什么。她浅尝了一口鱼羹,而后便用筷子夹起自东海捕到的文鳐鱼片,也不烫熟,直接塞入口中。 文鳐鱼肉质酸中带甜,味道鲜美,一向是做鱼脍的首选。 凡人做的鱼羹固然口味上佳,但到底带着人间浊气。对于自幼在紫府洲这等清气萦绕之地长大又身具上古神兽血脉的拾兰来说,吃一口浅尝味道也就罢了,吃得多了,难保不会吃坏肚子。 而她和兄长阆风这次前来拜访珍娘,也考虑到了他们在人间停留已久,特地带来了东海之上剩余的一岛五洲所蕴生的灵物,兼之紫府旧址下深海处因曾经浓郁的灵气而凝结的万年玄冰,用以净化受浊气浸染的凡间食材,好一解他们的口腹之欲。 不过珍娘和扑天鹰并不像他们那么“娇生惯养”,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对于凡间食材倒也没有挑剔到这等程度。只是友人盛情而来,自然也要摆下一桌宴席,共赏佳肴。 ——说起来,原本餐风饮露长大,曾经“不履生虫,不折生草”而为仁兽的麒麟,如今也学会了饫甘餍肥,除了天道降灾,致使阖族覆灭,只余当时尚还在蛋中、奄奄一息的阆风、拾兰兄妹,使麒麟一族再不复祥瑞之名以外,大抵还跟少年时在紫府东华宫生活了一段时间的清源,珍娘的师祖、扑天鹰的主人脱不开关系。 阆风看着吃得脸颊一鼓一鼓的拾兰,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他一边帮她不断往锅里下着各色食材,再在烫熟的瞬间用筷如飞地抢在扑天鹰之前捞出夹到妹妹碗中,一边回忆起了曾经宛若木刻,让他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去改变、去帮助的妹妹。 盘凤生下两子,一为大鹏,一为孔雀;祖龙留下血脉,一样龙生九子,子子不同;那么当年的麒麟一族,又怎么可能在天道的算计下侥幸逃脱? 他和拾兰本该是死胎,但因为尚还在蛋中时就遇到了妖皇陛下,所以幸运地得以有一息留存。 然而将养了数千年,被陛下千辛万苦地以东华至真之气续命从而成功破壳而出的他们,却是胸膛相贴的连体婴。 他与妹妹相拥着出生,只因为彼此相连的躯干下,只跳动着一颗泵送生命的心脏。 行走、翻滚,所有对于麒麟来说生来就有的本能于他们而言都是再艰难不过的事了。于是最终有一天,他们分开了,血肉铸成的心脏跳动在他的胸膛,而妹妹幼小的身躯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因为他生来就比妹妹强壮,所以只有心脏留在他的身体里,才能得到足够的供养,从而更好地维系他和妹妹彼此的生命。 从尚还在蛋中的时候起,他就一直被本该由他来保护的妹妹照顾着,让出营养,也让出他们拥有的唯一一颗心脏。 第261章 但是心脏从来都不只是一个单纯用来维持生命的脏器。修行之辈没有心脏也不是不能活下去,更遑论妖皇陛下用秘术链接了在他胸膛里跳动的这颗心脏与他的妹妹。 可失去了心脏,也就失去了“神之变”,他曾经活泼灵动的妹妹,逐渐变得宛如玉石木塑。 这是连妖皇陛下都没有办法控制的变化,一如太乙真人耗费心血救回的徒弟,因为莲藕无心,也难免心智不全。 但是他的妹妹并不是没有心,只是隔了两层血肉,情感阈值要远比寻常人高而已。 滴水穿石、铁杵磨针,他、妖皇陛下,还有紫府东华宫的其他人和妖一点一点用时光赋予妹妹心、意、志、思、虑、智,最终让她变回了最初他记忆中的模样。 而一点点烂漫生动起来的妹妹,尽管有时候自己都意识不到,却是如此深爱着这片回馈了她许多复杂情感的烟火人间。 所以当妖族举族搬迁的时候,阆风带着拾兰在妖皇陛下了然的目光中选择了留下来。 未来有一天,或许他们还是会通过连接两界的建木前往妖界。但现在,那个混沌初开、尚还新生的世界,远不及无尽岁月衍生发展出的、绚丽多彩的洪荒更适合他妹妹。 他们是这样真诚而热切地感激着妖皇陛下为他们所做的一切,却也仍不由得庆幸,最终不至于要到二者必居其一的地步。 珍娘看着专注于吃喝的扑天鹰和拾兰,再看看目不转睛地盯着拾兰,时不时露出傻笑的某妹控,然后掠过许宣,叹了口气,分了点注意力给仿佛在唱降妖除魔的独角戏却无妖理会的小和尚。 谁让她是这么的善良而又负责任呢? 况且难得幕后主使开始主动出击了,若当真完全置之不理,那她这一出劫难,又还要渡到什么时候去? “小和尚,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在害人?又是以什么身份来捉拿‘妖孽’的?” 新天条出世,他们妖族可是在天道的见证下在天条上烙上了印记的。若妖族犯事,自有天庭派遣天兵天将出手捉拿,还轮不到甚至连人间界以外的各界都不曾接触过的修行者来对他们喊打喊杀。 况且小和尚既是佛门中人……那么不好意思,天道认定的执法权在天庭手上,佛门也好,或者按照准提、接引两位圣人最初定立的说法称之为“西方教”?一个道统、教派就该有道统、教派的样子,传道受业才是他们应该做的事,学学阐教闭山修行方才是正途,而不是以他们自己制定的,三界中谁都不曾认可过的标准来多管闲事。 “妖就是妖,若当真让你害了人,又如何对得起菩萨传授我的一身本领?” 法海见那妖孽巧笑嫣然的模样,眉心皱纹愈深。妖物化形,往往有不凡容色,他所见的为祸人间的妖孽,其中有不少便是以色相诱惑凡人,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被吸食/精气,死在妖物手中。 珍娘听他这般言论,不由得嗤笑了起来。她以为幕后黑手派来的是怎样的人物,却原来不过是个……珍娘起身,白鳞所化袍袖曳地而过。然而当她站在法海面前,在法海一脸警惕的表情中认真打量这个凡人时,却蓦地脸色一变。 “你身上——”那是屠戮过无辜妖族才有的血孽之气。 [1]《华阳国志·蜀志》:“(蜀地)其卦值坤,故多斑彩文章;其辰值未,故尚滋味;德在少昊,故好辛香。” [2]《山海经·西山经》:“状如鲤鱼,鱼身而鸟翼,苍文而白首赤喙,常行西海,游于东海,以夜飞。其音如鸾鸡,其味酸甘,食之已狂,见则天下大穰。” [3]《吕氏春秋·本味篇》:“味之美者,灌水之鱼,名曰鳐。” [4]《说文解字》:“此云仁獸。用公羊說。以其角端戴肉。不履生蟲。不折生艸也。” [5]《素问·六节藏象论》:“心者,生之本,神之变也。” [6]《灵枢·本神》:“可以任物谓之心,心有所忆谓之意,意有所存谓之志,因志存变谓之思,因思远慕谓之虑,因虑处物谓之智。” 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一个月过去了[捂脸] 第154章 番外·城隍 珍娘的眉峰深深蹙起。 她本以为法海是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但……有妖族死在他手上,她为何从未听闻? 珍娘想到了妖皇宫中来来去去的大小妖族。妖族秩序重定,师父诸事不管,而她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是以很多事情,都尚还未理出条陈。 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该到有十数妖族亡于外人之手,而无妖知晓的地步。 “……汝安敢屠妖?” 真气萦绕,袖袍翻飞,珍娘隐而不发的怒气令吃得津津有味的扑天鹰都忍不住分出了眼神,而后同样也看到了法海身上已能见出殷红的血煞。 不比珍娘其实一直被师父、师祖护得好好的,扑天鹰倒不是第一次见到法海这类人。但新天条是他家主人苦心孤诣数千年的努力成果,而妖族则是他交好的朋友,无论如何,他都不会选择对此袖手旁观。 扑天鹰放下筷子,给了阆风一个眼神,让他看着点珍娘这位因果牵连深厚的救命恩人,然后便走到了珍娘身侧,为她压阵。 法海见许宣被几妖死死盯着,心下暗自忖度今日之事恐不能善了。 不过他只是心有顾忌,却也并非全无把握。更何况法海降妖伏魔多年,从不纵虎归山,事已至此也就不再瞻前顾后,而是当机立断地将钵盂抛出,悬于许宣头顶。 第262章 阆风看了那钵盂一眼,没有阻拦。 而法海自然是巴不得在场的妖族不选择一拥而上,以使他不至于面对围攻左支右绌。 低念咒文,一道金光自钵盂中罩下,佛光大盛,将许宣完好无损地护在当中,却也禁锢了他的行动。而法海自己手上,则是换上了一根禅杖。 “白姑娘?”许宣在听到珍娘同法海的对话时就察觉到了不对,此时被金光笼罩,更是意识到了眼前这个在他看来奇奇怪怪的和尚竟然当真是有些神通的大能。 “这……”他伸手触碰着金光的边缘,却被一道柔和又不失强韧的力量推回,如同画地为牢,将他困在其中。 “施主暂且安心待在佛光之下,待老衲降服妖孽,便放施主出来。” 法海持杖之手与另一只手合十,冲许宣略微颔首以作安抚,然后就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妖孽身上。 他见多了凡人为妖孽所迷,在他降妖时横生事端,吃过几次教训,也就不再只是单纯地保护误入的凡人,而是选择将他们圈禁在一旁。 力沉丹田,禅杖杵地,有正统传承和西方菩萨背后相助,法海虽修行时间不长,但一身佛光倒是极为厚重。 然则珍娘修的也是玄门正宗,自幼被天材地宝喂养着长大,又久居于真仙道场之中,论起修为术法,自不会惧一个小小的凡人。 佛法有诸邪辟易之能,但她一身澄然清气,又岂会受制? 珍娘并不再与法海多做口舌上的争辩,以肉掌对禅杖,周身清光莹莹,落在许宣眼中,比起那和尚口口声声所称的“妖孽”,反而更像是天上的仙人。 法海习的是刚猛功夫,一出手便金刚怒目,以杀敌为先。而珍娘则顾忌着凡人和天规,还有法海背后不知还潜藏着什么的阴谋,袖袍随手腕而动,以柔克刚,化力于无形,欲将法海擒下;或是拖延时间,等到他背后的人忍不住出手。 法海并不知珍娘此时并未用出全力,见自己与妖孽僵持不下,心知此妖功力深厚,绝非蛮力可以轻取。于是他借禅杖与袖袍碰撞时的劲力疾退几丈,右腿后撤半步,双脚微屈,沉身提气,以土之厚重加诸己身、禅杖,与佛光交融,远远看着便让人生出心悸之感。 他再挥杖,大地之力随佛光蔓延而来,势沉如山,令珍娘也稍稍凝重了神情。 驱使五行,引动地脉,借杭城乃至两浙路之人间势加诸己身……前者尚有传承在外,而后者所行法门,非圣人不可言传,更遑论为凡人所获。 佛门中人,圣人门徒……也难怪这和尚年纪轻轻便敢被驱使着来找她的麻烦。 珍娘知晓事涉圣人,她再如何谋划筹备也没有太大用处。想到那日刻意来“提醒”她的观音菩萨,珍娘眼神微动,再不留手,袖袍轻拂,原本悬在衣带上的玉饰便在一阵白光中逐渐变大,被她以左手横抱于身前。 宫音为土,乃音之主;角音属木,羽音属水;木以克土,水而生木。珍娘右手扣宫、角、羽三弦,眉眼微抬,一阵清音便欲散拨而出。 “妖皇阁下且慢。” 杭城地脉大动,惊动的自然不会只有在场的几人。有身着紫色曲领大袖,下施横襕,束以革带,头戴幞头,脚着乌皮靴的老者匆匆赶来,虽白发苍苍,但尤显精神矍铄。 感受到老者身上浑厚的皇朝气运,珍娘拨弦的手一顿,改飞龙拿云势为鹭浴盘涡势,倒是暂且放了法海一马,只以琴音平复地脉。 “护国安邦扶社稷,降施甘泽救生民。” 自新天条出世,天庭所册地仙越来越无法干预人间,但经由地府承认、以凡身功德成就鬼仙的城隍却在人间王朝气运的加持下仍保有了一定的权力,被天条承认作为人间的守护者和非人事务的管理者游走于阴阳两界。 珍娘和扑天鹰在刚进入杭州这一座大城时,就曾主动放出气息,同这位城隍打过招呼。 那时城隍并未现身,只是默认了他们的到来。如今地脉因她与法海的交锋而动,想来这位城隍也无法再继续袖手下去了。 城隍见珍娘收手,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拱手相揖,算是谢这位妖皇体谅人间不易。然后他再看向引动地脉的罪魁祸首时,就没有待珍娘那么好的脸色了。 钱塘自古繁华,更遑论杭城曾有小龙脉抬头。只因旧龙垂而未老,尔后渐发生机,方才未成京府之势。 也因此,杭城地脉关系重大,他亲自坐镇,就是为了防止有心人以异术干扰大宋的正常兴衰。 王朝国祚难以绵长,即便世出圣人,也难保帝国万世不朽。但这是他生前为之付出了一辈子努力的国家,至少不能亡于妖邪异术、奇诡手段。 法海借地脉之力斗法,虽不至于到影响龙脉的地步,但一方城池的地脉,是千百万年来靠山水与人气滋养出来的。当年川蜀地脉被毁,有先天灵根与真仙助力,也耗费经年时光方才渐渐繁盛。法海与妖皇相斗,借用地脉,若有损耗,又待何人来补? “你是何人?” 珍娘他们熟知如今的三界秩序和各色人物,可有意被隐瞒了许多信息的法海却不清楚。 他此前游历天下,遇上的大多是没什么反抗之力的小妖。即便有在他看来的大妖殊死一搏,大多也还是被他顺顺利利地降服,不曾闹出太大动静,更不必说惊动当地城隍在他眼前现身了。 第263章 是以法海也是第一次见到如面前这样令他觉得诧异的存在。 若说面前之人是人族修士,他身上阳气全无,显然不该再存在于人间。然若说他是鬼修……法海接受的传承里所说的含冤或暴死,死后羁縻的厉鬼,他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曾见过。而哪怕是神志清醒的鬼怪,至少在他所认知里,也不该这样阴气浅薄到几乎不可见。 他有一双神通眼,任何妖魔鬼怪都无法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本源之气,所以法海能够看破珍娘、扑天鹰的敛息之术,轻易看出他们身上的妖气。 所以他更不明白,阳气全无,阴气几近于无的城隍,到底是依仗什么而在人世立足的。 他志在降妖除魔,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自然都在法海意欲为人间除去的“害”之范围内,但眼前之人,真的能算鬼怪吗? “吾乃杭州城隍。”城隍虽不满法海举动,但阻止及时,如今事态并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倒也没有怒形于色,而是平静地解答了法海的疑惑。 “您是……刘英国公?” 凡城隍者,必经民心所向的朝廷册封,再得地府应允,方才能拿到由天条借天地之力形成的、代表一方权柄的城隍印。 是以作为土生土长的杭州人的许宣自然知晓他们所在的这方土地的城隍究竟是谁。 说来这位刘英国公也堪称仁宗朝时的传奇人物。 他本是官宦公子,因少时身犯宋律,虽于当朝皇太后有救命之恩,得认义子,仁宗皇帝更亲口允诺他法外开恩,却仍甘愿依律徙边关以赎己罪。 因着这一段旧事,他与当时尚还只是开封府尹,亲自判了他流刑,其后平步青云,被世人称作“包青天”的包公结为忘年之交。包公对外从不掩饰对他的欣赏,两人一在朝中,一在边关,却不曾断了联系,而是常有书信来往。包公待他如自家子侄,而刘英国公每每提及包公,也都尊称一声“老师”。 彼时夏贼自立,朝中文武就是战是和一事争论不休。虽仁宗皇帝力排众议,出兵伐夏,但军备废弛,武将又受制于文官统帅,往往错失战机。 直至康定元年,金明寨一役,身在军中的刘英国公机缘巧合下识破了夏贼的诈降之计。又临阵而先,配合延州军大破夏军,给疲乏已久的宋军带来了难得的胜利。 朝中的风声有所改变,而常年经略西北边防的武将们也突然意识到了刘英国公身份的妙处。 他外祖是当朝宰相,父亲是正儿八经科举晋身的文官,自己又与当时已经是御史中丞,在文官中素有声名的包希仁有半师之谊。这个本该根正苗红的未来文官,偏偏又有着太后义子、官家义弟这样近似于勋贵的身份。加之阴差阳错来了边关,还因战功加官进爵,扒拉一下,未必不能拉拢到武将这边。 不说别的,单就他在边关冒头后,于后勤物资一事上,上有当朝宰执直白撑腰,下有一向主张不分文武之异以用人的包希仁使力,后宫中还有太后放出话来。冲着这大批大批送到边关,原本不知需要他们上书多少遍,还要被克扣削减的粮草军械,武将们便是白送他功劳也愿意,更何况还是有真才实学,可以寄予厚望的可塑之才。 [1]《国语·周语下》曰:“夫宫,音之主也,第以及羽。” [2]《宋史·卷一百五十三·志第一百六·舆服五》 :“公服。凡朝服谓之具服,公服从省,今谓之常服。宋因唐制,三品以上服紫,五品以上服朱,七品以上服绿,九品以上服青。其制,曲领大袖,下施横襕,束以革带,幞头,乌皮靴。自王公至一命之士,通服之。” [3]《太上老君说城隍感应消灾集福妙经》:“护国安邦扶社稷,降施甘泽救生民。统辖大兵巡世界,赏善罚恶日同明。正直公忠判生死,祸淫福善阐威灵。” [4]柳永《望海潮》:“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5]包拯:“今天下不患乏人,患在不用。用人之道,不必分文武之异,限高卑之差,在观其人如何尔。必当考以应敌制胜之略,询以安边御觽之宜,观辞气之緓奇,举动之方重者,擢而用之,则取人之要无大于此。” 第155章 番外·金蝉 而刘英国公最后也不曾辜负武将们的期待。 他不但于战场上表现出过人的英勇和用兵如神,几场战役下来,飞快地成长,更是以自身与太后、皇帝及朝中文臣的关系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朝堂大势。 边疆大胜,本就让朝中主战派隐隐站了上风。王相劝不动外孙由武转文,女儿在女婿那儿受了委屈后,更是坚定地支持外孙的一切任性。他心中对女儿有所亏欠,拗不过儿孙,也只好尽量不着痕迹地改变自己的立场,“背叛”文官阵营。 再加上仁宗皇帝尝到了几场胜利带来的威望与甜头,对太宗皇帝定下的“兴文教,抑武事”之国策态度暧昧了起来,朝中重文轻武的风气终于有所改变。 终刘英国公一生,虽不曾长驻边关,但却深刻地影响了大宋与西夏之间的局势,更影响了宋朝武将的地位。 当世之人并不知道,在另一段历史中,宋军曾多次败于西夏,最终不得不承认西夏立国;而在此期间更是被辽朝乘隙而入,被迫增岁币予辽。 他们也不会想到,若不是自仁宗朝后,大宋武将地位得到提升,军中不再以文官钳制武将,更有许多精通兵法、胸有韬略之人不再执着于文官这条青云路,而是选择投身军中,十余年前,或许他们也会经历难以想象的战乱,亲眼目睹大宋国土不断沦陷,朝廷南渡,升杭州为临安府,在无数人心中刻下永远不能忘怀的靖康之耻。 第264章 不过眼下,繁荣安定的杭州城不曾经历过这些苦难和悲痛。当然,这也并不影响许宣对于刘英国公的崇敬。 和尚是方外之人,但法海却也真实地活在大宋的国土上。 他倒不至于闭耳塞听到连本朝历史上的知名人物都不曾耳闻的地步,毕竟他有一座寺院要管,身为金山寺方丈,和当地权贵官员打交道,有时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但是,这却无法解答他心中的疑问。 一个死去不过百年的凡人,哪怕他身前有不凡功业,得朝廷册封城隍,但又有什么机缘能够成就神圣? 菩萨曾在梦中告诉他,一生降妖除魔是大誓愿,他以此度无边众生,便须应势而行,检束身心,刻苦精勤,方有得成金身之日。 此道唯一,道途艰苦,他得菩萨教诲,自然铭记于心,日夜不敢忘。然而眼前,却有一个生生的实例,证明这世间尚有别的法门可以得窥大道。 法海的心中升起了一瞬的动摇,有那么几息,他的脑海中掠过了几个妖孽死在他杵下前凄厉恶毒的诅咒。 不…… 法海默念经文,暗暗忏悔自己的不诚。佛法精妙,菩萨慈悲,他怎可心生怀疑,堕入邪道? 刘秋枫略一颔首,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而后他看向法海,多年来沙场磨砺、官场浮沉、身居高位,刘秋枫的身上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不知禅师因何在杭州城内大动干戈?” 杭州地脉关系重大,刘秋枫自不会主动提起。但依照天规戒律,光是法海在凡人聚居之处与人斗法,便足以刘秋枫以城隍的身份问罪于他。 “妖物作祟,老衲自当除之。”重新坚定了自己信念的法海沉声道,但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若他当真心底毫无动摇,此时也便可以不回答刘秋枫的问话。 “几位道友入杭州城以来,安分守己,并不曾有违律之举,却不知禅师所言‘作祟’一语,因何而来?” “这——”法海一时语塞。在他看来,妖怪接近凡人,就是图谋不轨。他既有意斩妖除魔,总不能每次都等到凡人受到伤害以后方才出手吧?“这几个妖怪挟持凡人,更有吃人之心,国公为何替他们说话?” 人有什么好吃的?扑天鹰翻了个白眼。不过,不待他将这等骇人之语说出口,有一个人出乎意料地先站出来反驳了法海。 “我不信白姑娘和殷哥儿会有害我之意,此事恐是一场误会。” 许宣面上镇定,但心下也不是没有过一时慌乱的。不论是白姑娘和杨殷表现出的不凡,还是身为杭州城隍的刘英国公话中的默认,都向许宣直白地揭露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心生钦慕的白姑娘和在他看来已经与他熟识的殷哥儿确实都是这位禅师口中所说的妖怪。 而如此一来,过往白姑娘身上那些如果作为普通人家出身的女子会让人觉得奇怪,但却被他们强行理解为家资巨富和孤女寡居所带来的不同的异样,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然而,妖怪或许非人,但那么长时间接触下来,许宣却能够相信,妖怪其实同人应当并无什么不同。 妖有殊异之能,但如禅师之辈,同样也有有别于常人的本事。 是以既然有言“日久见人心”,那么妖怪也当是如此。 许宣从未感觉到过白姑娘或是殷哥儿有害他之心。甚至白姑娘对他多有包容,而殷哥儿虽然偶尔会捉弄他,但那更多的却是一种亲近。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心生妄想,觉得自己能够高攀得起白姑娘。 想到这里,许宣有一瞬的低落,但仍是坚定了眼神,看着当是为保护他而来的法海。 “禅师一片好意,许宣心领了,但以己心论旁人所为,恕宣不能认同。” “你——不知悔改。”法海早就习惯了不识妖物的凡人对他的误解,听到许宣的话,此时也不过恨铁不成钢地一句带过,而不曾放到心里去。对法海来说,此时此刻,更重要的不是凡人的态度,而是他第一次见到的、突然冒出来的这位城隍的立场。 刘秋枫自然看懂了法海的眼神,心知心怀偏见之人总是有其固执,难以被说服。 “人妖并非决绝两立,禅师着相了。”成为城隍以后的刘秋枫自然知晓了当日一路护送他进京,与他有过短暂师徒之谊的两“人”究竟是何等不凡人物。 而东华帝君复活东皇太一,为妖族另开新天的惊天动地之举也让他妖皇帝俊的身份再无从隐藏。 于私,若非妖皇帝俊与通天教主指点护持,他未必能活过当年;而于公,天庭已与妖族达成一致,承诺待妖族与三界众生如一。是以刘秋枫在毫无顾忌、出手在前的法海和遵纪守法,只是无奈反击的珍娘等妖之间自然会选择后者。 “既然国公执意与这等妖物同流合污,那就莫怪老衲得罪了。” 法海不识城隍,更不知刘秋枫出手阻他乃城隍应尽的职责,只当他与妖怪勾结。即使心中仍有想不通的地方,但想到菩萨教诲,法海还是举起了禅杖,意图以一人之力,对抗城隍和那几个妖孽。 城隍战力不强,但胜在主场优势,至少,他可以做到将在场的一众超凡之辈驱逐出境。 钱江出海门而广阔,比起繁华的杭州城,更适合双方动手。 法海发现自己转眼被换了天地,大吃一惊。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不及细想,只能仓促应对免了城郭束缚,得以放开手脚的珍娘。 第265章 妖皇弟子,真君徒孙,修行数千年的珍娘认真动起手来,远非法海可以力敌。 再看一旁抱臂而观,仿若看戏的其他妖怪,还有不曾出手,但立场明显更偏向那帮妖孽的所谓城隍,法海知晓自己今日恐难全身而退,心沉了沉,不免有了破釜沉舟之意。 菩萨入梦,除了授他真经,赐他法器,还教过他一道非至绝境不可用的法诀。 而这,不正应在此时吗? 法海将真诀暗诵于心,有佛法金身浮现在他身后,而后慢慢地,与他融为一体,在他身上隐隐燃烧起来。 这动静自然不会被珍娘所忽视。虽不知法海究竟在做什么,但显然不是她坐以待毙的时候。珍娘改换琴势,然而伏羲琴所发音刃,竟然被金身自带的佛光轻易消弭。 珍娘的眼神凝重了起来,即使圣人未曾现身,但这道金身有如此威力,就不可能与西方那两位毫无关系。 而扑天鹰见珍娘无功而返,也不再旁观,而是试探着弯刀出鞘,自法海头顶三丈而落。 下一秒,扑天鹰便扭身收刃,借旋转之力抵消了来自刀上的反震。 金身烧灼之光一瞬暴涨,连带着他们脚下的钱塘江也起了汹涌波涛。 “何人在江上作怪?” 有青年手持小斧踏浪而来,却在见到刘秋枫时怔在了当场。 而金焰此时已经包裹了法海全身,火光跳动,彷如活物般就要扑向四方。 “阿弥陀佛。” 一声轻叹落在了众人耳畔,下一秒,一只玉掌自天而降,金焰随掌风而灭,而那玉掌却在即将触及法海时化作了一道清风。 有一个分外俊秀的和尚身披锦襕袈裟,手持九环锡杖从远处无边海面上缓步走来。他仪态从容,仿佛丝毫不曾察觉到钱塘江上的剑拔弩张,只是在走到众人面前时双掌合十,微微一笑。 “贫僧金蝉子,见过诸位。” 第156章 番外·灵吉 见到来人,法海尚还没有什么反应,扑天鹰的脸色却先一步有些扭曲了。 老实说,扑天鹰同孙悟空其实是挺合得来的脾气。再加上自家主人“阴差阳错”、非常神奇地和猴子发展出的奇妙关系——虽然一开始他和哮天犬确实怎么都想不通,但是不同于哮天犬和某猴还隔着当年的一咬之仇,没能赶上那场比斗的扑天鹰其实还是很从善如流地接受了主人的选择的——怎么着,他都应该“爱屋及乌”地对眼前这位孙悟空的第二任师父表示欢迎和尊重。 但是,就像每一个学堂里拖后腿的学生都会惧怕学堂中最严肃认真的夫子一样,胸无大志、玩心甚重的扑天鹰也同样对这位诲人不倦的佛子有着极大的敬畏之心。 若不是金蝉子此时尚未证道归位,是以在确认了自己几个徒弟都各自安好后就一直游历在外,并没有频繁地在他大徒弟的道场停留,恐怕扑天鹰都准备没事绕着峨眉山走,而非像现在这样,一无人——这里的“人”特指他家主人——看着就联合孙悟空并满山的猴子猴孙们在峨眉山上闹个天翻地覆,直把菩提祖师折腾得日日吹胡子瞪眼睛,再也维持不住曾经仙风道骨的气度。 不过,人都在眼前了,也不能装做看不到。更何况,连金蝉子都出现在这里,再结合之前观世音菩萨的有意提醒、法海背后的圣人身影,显然珍娘被迫卷入的,是新旧佛教的更替之变。 扑天鹰不着痕迹地瞥了那个手持小斧的青年一眼,哀叹于自己即将看到的“热闹”就要这么离他而去了。但他到底明白孰轻孰重,于是轻推了珍娘一把,后退半步。 ——自己这种学渣看到教谕般的人物会紧张,那就换好学生上嘛。 珍娘其实一直都搞不明白为什么扑天鹰见了金蝉子会如同老鼠见了猫般畏避,不过今日入局的人本就是她,自然也当由她出面。见金蝉子阻法海而不伤,珍娘微蹙峨眉,却也没有趁势伤人,只是以戒备的态度同时面对着法海和金蝉子。 无论金蝉子同孙悟空有着怎样的关系,他们当年又是如何助唐僧西天取经的。自昔年西梁女王与唐僧临终一别,要他自此忘情,从此天上地下、黄泉人间、轮回万千,再无瓜葛而不求生生世世,并在唐僧含泪应允后释然而逝、再不留念,即便唐僧与她同日而殁也未能在地府追上她饮下孟婆汤的脚步时,在不少神佛眼中为情所累,已然与大道无缘的唐僧便于地府以魂魄之身立地而悟,斩破樊笼。 入世而出世,得情以忘情。唐僧全了西梁女王一世情意,西梁女王从不后悔,却最终选择在自己离开前还佛子以渡劫扁舟。 ——我做了你的情劫,得偿所愿让你与我红尘共度一生。但比起虚无缥缈的来世,我宁愿求你别后再不负如来,自此于菩提树下拈花而笑,做她最初的记忆里,穿过金碧辉煌的殿堂向她走来的得道高僧。 于是,唐僧在奈何桥边阖目良久,终是握住了这把西梁女王亲自递出的斩情剑。青丝尽落,佛光穿透魂魄,十世轮回,还有曾经身为金蝉子的记忆一股脑地涌来,让黄泉水都变成了无用的汤剂。 转世轮回,他还是陈祎,却也不仅仅是陈祎。这一世,他脱胎天地而生,无父无母,像极了曾经的佛子,却也再做不回金蝉子。 佛祖大乘佛法有济世之心,他虽未归位,却还是在佛祖了然的目光中重新被其收为亲传弟子,仍被人称一声“佛子”,灵山中人、无数同道亦只将他视作金蝉子历劫归来,只待他修为尽复,再高居莲台;而他的四个徒弟,急切切地凑到他身边,担忧着作为“陈祎”的他,情真意切,一如从前。 第266章 于是,他可以继续做唐僧陈祎,也可以做灵山的佛子金蝉子。 但对于珍娘他们来说,唐僧也好,佛子也罢,既然他回归了灵山,那么只要准提和接引二圣一日不曾死心,他们就必须对他抱有同对所有佛门中人一样的警惕和提防。 “佛子。” 珍娘态度坦然,并不为自己的戒备而愧疚。她站在这里,面对金蝉子,是以妖族领袖的身份。道统之争向来残酷,西方二圣对她生出算计之心在先,观世音菩萨有意引她入局在后,她若因为来的是孙悟空的师父、原截教大师兄现佛门如来佛祖的弟子就疏忽大意,才是不该。 金蝉子当然不会介意珍娘的态度,他本无意走这一遭,是受人所托,才来保法海一命。 当年截教三仙自黄风怪手中以混元金斗夺得了加持神杵,如来借此将西方教香火气运收归己用,狠狠地削薄了准提、接引对佛门的影响力,也让封神之时被他们渡走的三千红尘客尽数恢复了自由之身。 截教弟子固然心念教主,但故土难离,也不是所有人都随碧游宫去了另一个世界。他们反客为主,以盘踞已久的灵山为落脚点,重新聚拢在一起,也是让身为洪荒圣人的教主他日不至于在此世界全无牵系和依靠。 准提、接引之所以成圣,本就与西方教的创立息息相关。这番“引狼入室”,加之新旧天条交替后,大劫渐渐消弭,圣人开始受到天道约束,轻易不能现世,如来便也逐步将西方教握在手中,以其自创的大乘佛法改天换日,化西方教为后世人更为熟悉的、倡导“众生平等”的佛教。 可准提、接引到底也是圣人,即使面对妖皇帝俊和通天教主的联手谋算,也不至于毫无反抗之力。他们看似猝不及防,被迫避世,却还是在西方教中留下了后手。 除了封神时强行掠去的截教众人,西方教内毕竟还有他们亲自收入门下的门徒弟子。即使如来有意关注,却也忽视了其中的一位,那就是在所有人眼中闭关已久的灵吉菩萨。 说来灵吉的闭关也同当日帝俊找他问道脱不开关系。一叶障目,加上灵吉一向好脾气,同如来也算是性情相投,两人对于大乘佛法时常有一致的见解,是以如来也没有想到,准提、接引会从灵吉处下手,在人间留下了法海这么一个“传人”。 是啦,当年他们能够为了将地府笼在手中,牺牲一个地藏,如今自然也能逼迫灵吉,造出一个法海。 圣人藏形,无法入凡人梦中,但修为高深又未被约束的灵吉菩萨却是可以。 若不是灵吉最后拼着几近身陨,冲破了准提、接引因他不从而留下的禁制,告知如来他们在人间留下了法海这么一枚暗子,那么谁也不知道,在重新订立起新秩序后,恢复了太平的人间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涛。 度己和度人本就是西方教与佛门最大的区分,如来的大乘佛法虽容佛、道、儒于一体,有普渡众生之心,但在诞生之初,却也还是依托了准提和接引的教义。 准提、接引借圣人道途干扰天机,使法海当真能以屠妖之“功”修成阿罗汉。而一旦有人凭此涅槃,自然也就会有不顾禁令试图复刻这条路的其他人。 新天条出世,神人已然两隔。 传道修法只凭机缘,神迹不显人前,那么谁又能干预凡人自己选择的道途? 到那时,人妖血仇渐深,难道还能指望本就快意恩仇的妖族忍让吗? 如此一来,帝俊他们谋划的三界新格局也就成了一个笑话。而如来此时取得的胜局也会不可避免地倾颓,令佛门重新倒向准提、接引那边。 不过,一旦知晓了他们的谋划,仅是法海一人也就算不了什么。 但谁又能够断言法海身上,还有没有西方二圣留下的其他后手呢? 如来琢磨着,便让观世音去珍娘面前提了一句。 在所有卷入乱局的人妖之中,只有替她师父撑起了妖皇之位的珍娘既身份贵重,又显得弱小稚嫩,还能牵动各方神思。 当年她师祖仗着自己修行不过千年,让无数人轻视了他的存在。如今珍娘的情况岂不也有几分相似?正好承继师门传统。 以珍娘试法海,若二圣黔驴技穷,败得只会是法海。 即便二圣有意重现天道在龙吉、三圣母身上的算计,也不曾预料到,伏羲圣王的伏羲琴竟然被帝俊转赠给杨戬,最后落到了珍娘手上。 然而,当法海以命相搏时,灵吉菩萨却终有不忍。 误入歧途本不是法海的错,若非准提、接引有意借他之口灌输歧念,法海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死在法海手中的妖族无辜,但被强行干预了人生的法海难道真的罪有应得吗? 若真有罪,也该罪在他这个“师父”。 这是一出无解的死局,但终究还是由帝俊开口,请金蝉子出面救了法海一命。 当年帝俊硬逼灵吉与他论道,纵使那时两人立场相悖,灵吉在意识到还是“东华帝君”的帝俊立道之本上存在的问题时,也还是毫无隐瞒地直言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世间道关乎妖族天地重塑,点破迷津之情于妖族而言就是天大的因果。 准提、接引选择灵吉下手,也未必不是看穿了他身上帝俊所欠的偌大恩情。 身为妖皇的帝俊不能也不该欠下灵吉,而当灵吉承认了法海是他弟子时,因果便有了偿还的可能。 第267章 弟子意味着传承,在修者的世界里,这是等同甚至重于性命的存在。况且,在当年的那一场论道中,灵吉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 即便死在法海手中,亡于准提、接引算计下的妖族可怜,帝俊也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给妖族留下那么大的破绽。 他毕竟曾经是妖皇,身系一族存亡,从来做不到道德上的完美无瑕。 这或许也是他最后能够揭露给珍娘看的现实,至于珍娘日后要不要踏上同样的道路……但凭本心,只求无悔吧。 接到熟悉的传音,珍娘怔愣地看着金蝉子带走了法海。 其实真动起手来,金蝉子或许比她略强,但也强不了太多。然而面对浩然佛法,法海表现出的是远弱于面对妖族时的抵抗之心。 如果说城隍是法海不曾知晓、不明立场的奇怪存在,那面前这个被妖族也能称一声“佛子”,自出现在他面前便给他一种与梦中菩萨极为相似感觉的和尚,又是为何与妖族和睦相处? 力不及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原本坚定的信念被动摇。 法海此时固然活了下来,但谁也不知道,当一切的真相被揭开,在某种程度上足够虔诚执着的法海会变成什么模样,而灵吉菩萨又是否真的能挽救一个佛心崩塌的弟子。 第157章 番外·沉香 不过此时此刻,珍娘并没有闲暇去想后续。她和扑天鹰他们只能接受这虎头蛇尾的一幕,然后在空荡荡的江面上面面相觑。 扑天鹰其实不清楚珍娘和金蝉子互相问候的那几息内又发生了怎样的交流,但珍娘选择罢手,放法海离开,他也就相信她的做法。 那么……扑天鹰转悠着眼珠子看了看站在他们西面的刘秋枫,又看了看远远站在东边的某人,重新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最后,还是刘秋枫先开了口。 他先是同珍娘他们点了点头,算是谢过他们此前配合他远离了杭州城,而后才将目光投向了自出现后便一直用复杂的眼神注视着他,甚至连后来佛子同法海的交锋都不曾分走半点注意力的青年。 “兄长。” 自昔年化州一别,他们已有百余年不曾相见。刘沉香因修行故,身形样貌始终定格在青年时期。而刘秋枫则是死后成为鬼神的,虽不至垂垂老矣,年岁看上去却也比他的兄长要成熟许多。 百余年,对凡人来说,是太过漫长的光阴,而对神仙来说,又过于短暂。刘沉香还来不及知晓他死去的弟弟仍以鬼神的形态存活于世,而刘秋枫虽然知道哥哥的所在,却也没有做好在长久的分别和那么多事发生后与兄长重逢的准备。 是以钱塘江虽自杭州城蜿蜒而过,但曾经亲密的两兄弟却直到此时,才猝不及防地相会。 “……秋儿。”沉香有些干涩地开口。 即使容貌依旧年轻,他也早已经不是当年顾头不顾尾的那个少年了。他当然明白,当初父亲同母——王夫人争执,推他出门的那一刹那,所做的决定,被放弃、被牺牲的人到底是谁。 可是,初离家门的自己根本没有想到这些。待到后来,他被时局推动着走到最后,再从纷乱中挣扎着脱身,终于沉下心来想明白一切的时候,人间已经过去了近百年。 父亲和王夫人都已经化为了一抔黄土,龙椅上的皇帝也已然换了一个,京城的英国公府宾客如云、往来豪贵,里面却没有那个曾经会信任又依赖地唤自己一声“哥哥”的弟弟。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他不能怪母亲有意拖延,让他再找不回化州府里那个家。但当一个人走在“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开封府街头时,他却还是免不了恍惚。 可生死有命、阴阳两隔,地府有圣人坐镇,秩序井然,他又能做什么呢? 不过是一圈又一圈地在人间徘徊,最后回到母亲身边,倒头昏睡了三天三夜,然后继续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认真修炼,好好生活。 相对无言,过往的默契无间早已随着时间淡去。 刘秋枫本以为自己再见到哥哥,应该会有很多话想说,但当真的两相对面时,他却蓦然意识到,或许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些什么了。 “哥哥。”原本带着距离感的“兄长”一词最后还是换回了幼年时习惯的称呼。“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嗯,很好。”刘沉香觉得自己眼眶发烫,但他只是眨了眨眼,努力扯出一个微笑。他再不是当初懵懂闯祸,让亲人担忧的孩子了。况且,这些年,他又怎么会过得不好呢? 他跳过了离开化州府,劈山救母的那段经历,只絮叨着,将其后百年的时光挑拣着讲给秋儿听。 “我现在和母亲、外婆一道住在钱塘龙宫中。母亲和外婆都不爱管事,龙宫上下便交给了我打理。 “一开始确实很不习惯,突然被告知了我是龙?竟然是生来就该生活在水里的。 “不过曾祖带我回了几趟北海,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倒是渐渐开始如鱼得水起来。 “只是我到底血脉不纯,想要化龙还得潜心修炼,不然还可以给秋儿你看看我的龙形。” 沉香没头没尾地讲着,既没有说他为什么又多了一个母亲,也没有说他潜心修炼其实并不是为了化龙,而是想去另一个世界找回离他而去的爱人。 而刘秋枫也没有打断他,只是始终含笑注视着他,就好像小时候在他还不被允许随意出门的年纪,听哥哥讲外面市井上的故事时那样。 第268章 那时的刘沉香也是这样,年纪还小,又不爱学习,于是讲起故事来,总也颠三倒四,没个逻辑。可偏偏,刘秋枫就是爱听,从来不嫌弃哥哥讲得不好,有时候连他的亲生母亲王桂英都要忍不住为爱子对兄长的崇拜亲昵吃味。 沉香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讲他修炼时的趣事,讲水底龙宫的瑰丽,讲丢三落四的龟丞相,也讲总是一惊一乍的虾兵蟹将。 他并不在乎一旁站着的珍娘和扑天鹰,因为他知道,他们是他“舅舅”的人。虽然娘亲同“舅舅”再也不曾见过面,但这世上,唯有“舅舅”永远不会伤害他和娘亲。 沉香不知不觉讲了许久,然后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蓦然住了口。 “那你呢,秋儿,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他险些讲到了敖春,但是,这是不公平的。曾经,他唯有秋儿这么一个兄弟。可后来,他认识了敖春,还有了龙族其他与他有着七拐八弯关系的血亲。曾祖父再怎么生外婆的气,却也到底还是心疼女儿。翻来覆去地劝说外婆许久,最后仍不忘以北海龙王的身份,将他这个曾孙辈带着,四处认人。 可……秋儿呢? 他如今,是否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连他这个在世的兄长都再也没有想起他? “我也很好。”刘秋枫眉眼都在笑,却并不像沉香那样讲这些许多。 他是真真正正在人间活到了耳顺之年,人生波澜壮阔,但细回想起来,又有什么值得说于神仙听的呢? 是说幼年时仓皇奔逃至开封?还是说少年时边关浴血、力挽狂澜?亦或是青年时朝堂倾辄,即便问心无愧,但为肃清朝政,仍是陷入党争阴谋?及至尨眉皓发,良师益友相继离世,君臣相得数十年,私下里如兄如友的主君也撒手人寰。于新帝,他有功高盖主之嫌,独木难支,却还是为了故人心血,勉力支撑,临终之时亦有满腔的放不下? 世事繁杂,都不必说。 刘秋枫思索了片刻,只提了一句:“地府有圣君在世,十殿阎王择贤而取。能做这个城隍,守护阴阳两界,我很欢喜。” “……那就好。”沉香有些失落,但秋儿不愿意多说,他又能怎么样呢?他已经明白了,许多事,不能强求。 就像当初小玉离开时,他竭力挽回,却还留不住人,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小玉一定要走。 然后母亲问他,小玉凭什么留下来。 凭什么?当然是凭我喜欢她啊。他想吼出声,可看着母亲沉静的眉眼,却也知道这不是她想听到的答案。 小玉喜欢自己吗?自然是喜欢的。可姥姥是她唯一的亲人,是她的亲生母亲。这个被隐瞒了数百年的秘密终于在玉面狐狸准备随妖族离开这个世界前被告知了小玉,那么一向重情的小玉又如何能够接受自己马上就要同母亲分开? 况且,那时的自己毛躁又爱玩,两界之隔,姥姥如何能放心将小玉托付给自己? “你想明白了?”母亲透彻的眼神让沉香下意识想要躲避,可最终,他也只能咬着牙点头。 “沉香,相爱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娘不拦着你喜欢小玉,但你要有能肩负得起另一个人人生的担当。”你不要学娘亲,学你父亲。 杨婵将沉香揽进怀里,就像他还是个孩子那样拍了拍他的背脊,安抚他。 “川蜀……待你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娘自然支持你去把小玉追回来。” 然后,沉香就接过了钱塘水君的责任。 钱塘君为了侄女始终留在洞庭,新任龙君上位,便言钱塘江不可一日无主,将之封给了北海龙女敖琬。是以敖琬带着杨婵母子,并未回到北海,而是就此在钱塘龙宫定居了下来。 钱塘龙宫不是沉香自己的小家,所以他甚至也不适合邀请秋儿去龙宫坐坐。 两人之间又沉寂了下来,刘秋枫看出沉香的为难,笑了笑。 “城隍庙中事务繁多,哥哥,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沉香迟疑着点了点头。“……秋儿,我一直都在。” 如果有事,可以来钱塘龙宫找我,虽然……或许你并不需要。 于是刘秋枫含笑有礼地同珍娘和扑天鹰告别,然后便消失在了钱塘江上。而沉香则是傻愣愣地看着他消失的地方,久久不能回神。 “走了走了,真是无趣。”扑天鹰本以为能看到刘沉香痛哭流涕、追悔莫及,却没有想到这两兄弟的见面竟是这般平平无奇、不即不离。他有些失望,却又总感觉心下有股古怪的情绪,见刘秋枫走了,低声叨咕了一句,就扯着珍娘也离开了。 待回到了杭州城他们买下的院子中,珍娘才像是恍然惊醒一般,问了扑天鹰一句。 “扑天,你说,有些牺牲就一定是必须的吗?” 第158章 番外·太一 这个问题如果让身在妖界的太一来回答,那他一定会咬牙切齿地道:“当然是必须的。” 在巫妖大劫终末之前,帝俊一直是个勤勤恳恳的工作狂,为了妖族大计,没日没夜地开会布局。若不是帝俊实在分身乏术,对弟弟又信任至极,太一也不至于能钻了空子,最后反过来“算计”了帝俊一把,以自我牺牲为代价,挽救了帝俊与妖族气运相连、福祸相依的命运。 ——虽然做哥哥的还是那个哥哥,生死一线也赌出了一把双全。 第269章 但是,在太一沉睡数万年,错过无数三界大事终于醒来后,他发现一切都变了。 一醒来就被塞了把斧子,开天辟地证道成圣……这没什么。当年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在重走盘古父神老路时也曾经有过犹豫,要不要易道重修。毕竟自己一直是作为妖族顶尖战力在辅佐哥哥,即便以力证道同阶无敌,但若是永远无法成为圣人,就终究会落后旁人。而那个时候帝俊就告诉他,无需多想,安心修炼。只要是他想走的路,无论前方是否通途,他都能帮他修出一条通天大道来。帝俊允诺他的事,从来都会做到,所以另开妖界什么的,指不定他哥当初就有过类似的想法了呢。 而成圣以后还来不及闭关巩固修为,习惯自己的新境界,亲哥就当着自己的面差点陨落,赶鸭子上架成了天道……这也没有什么。鸿钧苦逼的模样他之前就见过,但妖界由他开辟,世界本源与他极为亲近。成为妖界天道也不过是与整个世界融合得更深,心念所动间,一切了如指掌、如臂指使。亲哥不会坑自己,至于把自己吓个半死的仇,追了帝俊大半个妖界,终于有正当理由暴揍亲哥一顿,太一嘴上不说,心底还是必须承认那可真是颇为神清气爽啊。 至于什么亲哥给自己找了个新嫂子,还是三清里面的上清通天……太一其实还是瞳孔地震了一下的。但是他知道哥哥当初跟阿姐大婚,不过是为天道所迫,他和常羲甚至也想过复刻一次。所以在去如今的月宫祭奠过阿姐,又变回原形去扶桑树上蹭过啥也不记得的小侄子,还偷偷看过常羲转世一家的幸福生活后,太一就淡定地接受了一切,继而回想起了当初通天看他们俩兄弟时的眼神(ps:特指金乌态时),然后恍然大悟——好你个浓眉大眼的,原来那么早的时候就觊觎过我哥哥! 不过既然人是哥哥亲手拐回来的,太一也就宽容大度地原谅了这点,并且兴致勃勃、摩拳擦掌地要以天道的身份亲自给哥哥和通天主持大婚。 但在大典过后,事情就变得不对了起来。 他的哥哥,那么大一个亲哥,当年只差就与整个妖族结婚(?)的妖皇本皇,面对百废待兴,尤需妖皇主持现状的妖界,怎么就跑得没影了呢? 什么叫“太一你既为天道,当主持妖界大局”?什么叫“碧游宫不是外人,有需要帮忙的尽可以去找通天的徒弟”?什么叫“哥哥我为重塑妖界道意耗尽,身体虚弱,急需修养,就此告辞”??? 哥,亲哥,你是成了圣的妖皇诶,编胡话都不能编个靠谱一点的吗?洪荒天道又什么时候亲自下场管过洪荒大世界的发展?还有碧游宫的人如果当真靠得上,当初会被阐教坑到几乎解散的地步吗?你弟弟,我本妖,靠武力混了上万年,能靠修为平推就绝不动脑子的亲弟弟,你确定放心把这么大一个妖界就这么全权托付给我吗? 然而,不论太一内心有多少槽想吐,为了帝俊和通天婚后的幸福生活,太一还是得含泪牺牲自己,努力撑起妖界,让哥哥在外面和某个野男人玩得开心,而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 ——所以亲哥,你真的不是在嫉妒我这一身华贵又不失柔软的翎羽吗? 太一有时候偷闲在树上小憩,捡到自己金灿灿的羽毛时,总是欲哭无泪。他都是天道了,为什么还会像小妖怪一样因为压力掉绒毛! “就这么把太一一个人丢在那里,你真的放心?” 通天其实并不是一个看重形式的人,但太一的一片心意,加之帝俊含笑的眼神,让他也实在没好意思拒绝大婚庆典的事。 婚典自然选择放在妖界,毕竟不论通天介不介意,洪荒天道都曾为帝俊和羲和定下过天婚。而妖界的天道既然是太一,那大典之上,天道见证,自会有万物相贺,天地共鉴。 但是,本该草木相生、群兽共舞的大典在老君和元始两位兄长得到消息,匆匆赶来后就变得麻烦了起来。 元始像是同太一较上了劲一般,一个要集一界之力,起浮空之城,聚连天玉叶以为盛事;另一个身处客场,干脆选择了直接将整个昆仑山玉虚宫都搬来妖界,用来给弟弟做婚礼大典的主殿。至于阐教内这么多年所收藏的天材地宝、灵器神兵,要不是通天死命拦着,他们只是结个婚而已用不上那么多东西,阐教的库存不被某个当教主的掏空才怪。 金仙们也跑来凑热闹,就连在昆仑度假的瑶姬都拖家带口,连带上西王母并大鵹、少鵹也越界而来,兴致盎然地在一旁出各种稀奇古怪的主意。 恢复记忆的红云还是当年傻乎乎的模样,见大家各有胜招,扳着手指数了半天,说大典上还缺顶尖灵果待客。镇元子也是豪气,索性将五庄观中的人参果树起出,直接落在了妖界,并和红云约好了在妖界玩个万八千年再回去。 哪吒得了杨戬传讯,在叫上孙悟空的同时顺便去东海拐来了新上任的龙君。原本稳重自持的敖丙到了妖界,被哪吒撺掇着也玩疯了。他们找来水族排演了一出鲲鸣龙吟之音,誓要与百鸟一争到底谁才是礼乐巅峰。 折腾到最后,这一场大婚与其说是为他和帝俊而办,倒不如说是他们这些洪荒旧人,压抑了如许多年,终于放飞自我,酣畅淋漓地闹了一场。 连一开始还算端得住的帝俊都有些扛不住这么多人的闹腾和调侃,仪式终了,连酒席都没陪这帮人吃上一口,就匆匆交代了太一两句,拉着通天跑路了。 第270章 虽然知道在妖界之内,他们无论跑到哪里太一都能找到他们。但是将所有事交代给太一,也就是让太一帮他们拦住那帮疯起来就无法无天的家伙。 第一次体会“落荒而逃”四个字的帝俊和通天直至再也听不到那片过分嘈杂喧嚣的热闹,才停下遁术,对视一眼,朗笑出声。 而后,通天唤出青萍剑拉着帝俊盘膝坐下,两人倚靠在一起,随青萍剑漫无目的地飘了几日,日观浮云,夜观繁星,方才从那繁盛活跃到上脑的气氛中彻底脱离开来。 通天也这才想起他们跑路后留给太一的那一大片烂摊子,意思意思关心了一下自己目前名义上的弟弟。 “他以前不过是懒而已,只要太一想,区区一个妖界,又岂会收拾不好?” 通天若有所思地看了帝俊一眼。 “你不会是还在计较当初太一做的那件事吧?” 帝俊弯了弯唇角,“怎么会呢?” 好了,实锤了,看来帝俊确实是在“教训”当初太一的擅作主张! 通天摇了摇头,深感自己看不懂这对金乌兄弟的兄弟情。但他自己也属于不喜欢管事的性格,帝俊肯放下妖界诸事跟他走,他其实是欢喜的。 既然如此,那也只能辛苦太一了。最多他记得时常带帝俊回来,探望探望留守家中的弟弟就是了。 帝俊感受到脚下的青萍剑划过一道欢快的弧度,眼底的笑意更深。 诸事落定,数万年筹谋算计,到了如今,若他还是无法放手,那也未免太看轻自己,看轻妖族。 万物自有向上生长的本能,为天道所钟的人族也不愿事事受制于天命神佛,妖族又岂会当真需要有妖一步步扶持着整个族群向前走? 天高海阔,他自遨游;幸得携手,风雨同舟。 终于完结了。 其实追过更新的小伙伴应该有印象,这篇正文内容在去年就已经写完了。虽然因为是社畜不能保证日更,但那会儿整体的更新频率也还没有特别离谱。 后来写番外的时候阳了,扛着debuff更了两章以后状态就不太对。 一开始全文精修只是准备捉一下虫,之后其实是想找回状态【结果发现爱是会消失的,越来越写不动…… 中间又经历了换新工作,新工作属于随时随地有人找你干活,对于我这种喜欢有条理有计划的日程的人来说简直爆炸。 所以断断续续更了几回番外后就干脆憋着写存稿,既不想随便收尾,又确实是很难挤出剧情。 目前这样的结局,不算最理想的状态,但总体来说还算满意吧。 也确实是非常抱歉,几章番外最后拖了近一年。 如果有还想看的番外,可以在评论区提一下,但是能不能写出来真的不能保证。 至于新文,一时间也没有什么想法了,可能要调整一下看对哪一个预收有灵感再开哪篇。 一些最后还是没有写到的设定: 1. 本来想写东华当年和杨禀的旧交往来,两人桃花树下对弈啥的(那棵桃花树就是采碧),但后来实在没有合适的地方插入,就一笔带过了。 2. 孙悟空回峨眉的时候,杨戬真的给他准备了十葫芦猴儿酒,大圣表示很满意。 3. 云媖最后成了名正言顺的洞庭龙君,柳毅表示反正他喜欢风花雪月、琴棋书画,这才是合适的人做合适的事,两人琴瑟和谐,婚后生活非常美满。 4. 关于通天想要收孙悟空为徒的传言在截教内流传盛广,最后终止于他和杨戬的关系暴露。 5. 那个没有名字的天兵甲本来后面应该是有戏份的,但作者忘了。 6. 最初版的设定里其实有帝俊在西游时故布迷局,误导圣人自己在找魔祖罗睺传承,重伤,然后被意外出现的通天救了的剧情。但是通天不知不觉就出场了,所以后面的剧情都被浮云了。 7. 本来还有哪吒=灵珠子=混沌珠,但是这样难道要把哪吒打回原形?再一斧子劈了他?有点残忍,遂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