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下小蛇妖》 第1章 [仙侠魔幻] 《青城山下小蛇妖》作者:楚山杳杳【完结】 本文文案: 那年為妖時,青廣陵以元神祭蒼天,只為求與娘子生生世世在一起的紅線。 月老笑他:生生世世?沒有那樣的紅線,即便是有,那也不是紅線,是詛咒。 後來,青廣陵裝了一世的小傻子, 因他曉得,他的娘子白若月,心裡一直住著另外一個公子。 可他裝作不知曉,這樣,「娘子」就只是他一個人的。 直到他臨死前,才有勇氣問:廣陵如今也死在若月懷裡了,來世你會等我麼? * 小蛇妖白若月一百年後醒來時,依稀記得夢裡有個喚作「青許」的公子。 她便要去人間,將這樁恩怨了結。 許公子大婚那日,她舍了半條命還恩,從此也算是恩怨兩清。 從她身邊經過的師叔青廣陵順手救了她,還不忘冷聲嘲諷:「恩與情本就是兩回事,可知錯了麼?」 後來,白若月升仙失敗,青廣陵為了救白若月,兩人齊齊落入往生池。 往生池的夢裡,她記起了前生往事,才發現青廣陵同「青許」公子生著一般無二的臉。 她拿命報的恩,好像報錯了。 醒來時,青廣陵在為她修補靈力。 她拉住他衣袖,「廣陵君可入過那夢?見過一個喚作青許的公子?」 青廣陵瞥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我只記得有只蛇妖,心心唸唸要做我娘子,我舍了命給她,她轉頭又跑了。」 白若月眼巴巴地拉他袖子:「夫君?」 青廣陵瞅了她一眼,拿開了袖子:「還是喚師叔吧。」 【觀看指南】 1、白蛇和黑龍(青魚精)是cp,許書生是大炮灰。 2、書生養蛇妖的故事,來自《廣異記·簷生》。白若月和許書生的故事,來自《警世通言·白娘子永鎮雷峰塔》(原文裡青青是條青魚精,不是蛇)。 3、恩義和情愛是兩回事。2021.9 下一本《明月逐人歸》: 霍撫月離開草原去和親時,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女娃娃。她以郡主的身份嫁給了燕國人稱「劍下千冢」的裴雲承大將軍。 起初,她扮作一朵可愛嬌羞小白花: 呀!哥哥這劍太鋒利,撫撫好怕! 撫撫還小,不能侍奉夫君。我待將軍如兄長,可好? 入府兩年,裴雲承只當府上多雙碗筷,未曾將這黃毛丫頭看在眼裡。 若不是那日見她爬到房頂摘果子,落地悄無聲息,輕功使得出神入化,險些被她騙了。 後來,大婚那夜,裴雲承以劍挑開紅紗,霍撫月手握寶石匕首相對,面上露著一副天真柔弱模樣,「我阿翁說了,燕國是禮儀之邦,不喜歡是可以和離的。你會放走我的,是吧,哥哥?」 裴雲承饒有興趣的看著小娘子,笑說:「我放你走?那不可能。不過嘛,你若是逃得出去我的地界,儘管逃跑試試!」 * 她跑,他追,每次將這小白馬捉回來,都要將她綁回去。 霍撫月:夫君?雲承哥哥?小叔叔?放開我罷,再也不跑了! 裴雲承:待你同我做了真夫妻,我就信你。 終有一日,霍撫月跑回了草原,那日裴雲承領兵十萬追了過來。 霍撫月做小伏低,一臉驚恐的樣子,「夫君,官兵帶著刀,我好害怕…」 裴雲承以手托腮,「編!繼續編!方才揮著長鞭,把我副將抽下馬的時候,你不是挺厲害的麼?」 霍撫月淚眼汪汪,「夫君,我懷孕了。」 裴雲承:…… * 三年間,裴將軍百戰歸來,奪得十六郡,皇帝每每問賞,他不要官爵、不要美人,只要黃金。 眾臣皆道他知進退,不驕奢淫逸。 皇帝問:為何只要黃金? 裴雲承:臣家夫人熱衷逃跑,臣允過她,由她跑。為了不打臉,只好她跑到哪裡,我就買哪裡的地了。 【白切黑+小白馬郡主vs黑切白+口嫌體直大將軍】 内容标签: 虐文 仙侠修真 古典名著 东方玄幻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若月,青广陵 ┃ 配角:胡六幺,七浊,太白金星,许宣 ┃ 其它:下一本《明月逐人归》 一句话简介:你还的是恩,就不该和他要情 立意:抛却前尘,活在当下 第1章 簷生若月 是夜,平静了百年的东大泽,忽起妖风。 波涛汹涌的浪花卷起冲天水柱,一浪高过一浪的水流冲上黑夜云霄,又拍打在岸上的灰瓦人家。 “快醒醒!发水啦!快跑!” “救命!救……” “爹!娘!别拿什么细软了!逃命要紧啊!” 只一霎,瓦片檁柱逐流而散,求救生、哭闹声、叫喊声乱作一团…… 暴雨好似恐怕这东大泽太过安静,偏要过来凑热闹,先是一阵冰雹,后是一场瓢泼大雨,雷电交加,半分没有停的意思。 冰雨将岸上人家的伶仃灯火浇熄在灰霾之中,连带将无数个濒死之人的哀嚎声,吞并在暴雨雷电里。 东大泽之滨,有一城,唤作“范县”,几百户人家多为范姓。 水岸人家被冲垮时,百姓正在酣眠,城中只一处,灯火通明,是县衙内的大牢。 第2章 原本漆黑深冷的牢房,此刻被裹了油布的火把照得大亮,离离火焰冒着黑烟。 粗木框的牢门里,一个书生模样的公子穿着一袭青黑粗布衫,血迹斑驳,显然才用过大刑,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跪坐在地上,双掌按入稻草中,以让背脊挺直。 人处泥犁之境,犹有傲风硬骨。 牢房之外,一个穿着牢头服饰的衙役站在一旁,抬了一个长板凳来,就着自己衣袖擦了擦,低头敛目,对身边人说:“大人,请坐。” 那大人乃范县父母官——范县令,他不慌不忙抬起寿字团纹的锦缎长衫下摆,坐到长凳上,对着牢里的书生,长长叹息一口:“书生范青许,快快从实招来!趁早了结了这桩公案,算得你我的造化呀!” 范青许没有抬头,身上的冷汗和着血水,将额前打乱的青丝搅在一处,而后又滑落在他原本白皙的脸颊。 那眸子清亮如幽潭映月,月碎于潭水卷起的微澜,眼光闪闪,重复着他已说过多次的话,亦是他认定的“理”:“我确实见了传说中的那个‘神蟒’,不过是蛇身巨大,盘起来如舟,蛇没有吃我。” “还敢狡辩?”范县令一掌拍在身侧长凳上,如砸堂上醒木,“范县近两年,无故走失之人,十又有二。我范某人立身青天,行事日月可鉴,此些桩桩命案,都是这神蟒所为!” 范青许冷嗤,“那为何一十二人皆是二八年华的少女?” “我……我……”范县令眼睛鼻子挤到一处,如被人揪了尾巴,语调升了不少:“本县令已请过巫祝卜卦,神蟒成妖,修得人形,乃是贪财好色之徒,只吃这少女,靠吸食处子之精气心血延年长寿!” “荒谬!”范青许泛白的嘴唇微微抖动,将肺腑之中翻涌到喉咙的血咽了,咳了两声,朗声道:“数日前,东大泽之滨挖出骸骨六副,仵作验明尸骸,是受虐而亡,怎地不许衙役继续挖尸?怎地六副骸骨平白消失在义庄?” “身为父母官,你不求查明真相罢了,还掩盖事实,将十二桩命案推诿给神蟒伤人!神蟒为白蛇,从前护东大泽渔民出海,多次救人于浪涛之中,是以有‘神蟒’之称。如今,你们歪曲是非,偏说蛇妖杀人,妖魔鬼怪又何辜?无端染了这血命怨气?” “胡说八道!一派胡言!来人,来人!”范县令跳脚起身,慌不择路,如乱投苍蝇沿着牢狱门外的木桩子,来回拍打着手!慌乱的脚步,不知左右东西,恶狠狠跺在地上,“给我闭嘴!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身侧的衙役见范青许说出实情,掀了范县令的老底儿,忙拉着范县令胳膊,将人带着往大牢外走了几步。 临离有人的牢房远了,那衙役才猫腰低头,眼神狡黠瞅着范县令,低声说:“横竖尸骸都处理了,如今我们比死无对证还干脆利落!那帮愚钝的父母本就没指望女儿活着,这事,哼,一了百了就是最好。眼下处理了这书生,过了年去,官府放榜,春秋笔法一遮掩,只说大蛇吃人,找捕蛇者捉了大蛇,当众以火焚之,而后,一家一户发个十两银子发丧抚恤,他们只会道老爷你深明大义,菩萨心肠呢!” 范县令如何不知衙役说的“处理了这书生”是何意,只是不肯让刀脏了自己的手,话从自己嘴边过。他皱了皱眉头,明知故问:“明年春闱,县里头只这一个秀才入京赶考。啧,啧,这……我要如何同上头交代,如何处理啊?” 衙役眼皮一抬,坏水涌上心头:“范青许从前养过一条白蛇,日日趴在他房檐,左邻右舍谁人不知?只说这神蟒是范青许养的那条,他发现大蛇吃人,想去教化,怎知被大蛇恩将仇报吞了去。待春闱上报时,只叫文笔好的师爷写篇感人赋,为他身后谋个钓誉沽名,也算咱们大人对得起他了。” 范县令眯眼一琢磨,手指不禁捏了捏唇上小胡子,心里暗叹一句“妙啊”,横竖这书生去了阎王殿,身后之名也好听,县里头各个从前唯他马首是瞻的读书人,也要夸赞一句县令大人仁义宽厚。 他看着衙役,以拳掩口,凑到他耳边,低语:“事成了少不得你的好处去,明日这案子要结。加上他……” 衙役将范县令没说的话补全,“加上范青许,一十三条命案,尽数了结。” 范县令捋了捋胡须,抬手示意衙役去动手。自己则转身背对着牢房,看着石墙顶上开了一角的窗。 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倒是个杀人无声的好时候。 此时牢房外的范县,已是修罗地狱,水漫范县,城墙尽毁,百千房舍坍塌,新鬼亡魂游荡,只县衙里的人不知。因大牢地下,似被什么东西护住,半点没浸得水。 “叮铃铃!”衙役从腰间拿出一串铜钥匙,借着声响,摸出手臂里插着的匕首,佯装要去锁牢门的样子,一步一步小心翼翼朝着范青许走去。 “嗖!”那白晃晃的匕刃从范青许后背插入骨缝,他来不及回头,衙役的手就捂住了他的口,将头别回去。 他临终最后一声痛都没能喊出来,血就凉在那一刻。 衙役待范青许头歪垂而下,确定手上的呼吸已灭,才将手从他口处挪开,扶着尸身,放到稻草地上,说了一句:“衙役由来尊敬读书人,书生且体面去吧。来世投胎可莫要做聪明人了,你瞧,古话说得好,聪明反被聪明误,书生就不该去查这案子。” 第3章 “你同个死人叽里哇啦什么呢?”范县令见衙役没有回禀,心里着实没底,跑回牢房来看。 衙役脸上摆出的慈悲相即刻化作谄媚的笑,“我念叨着让书生早早投胎去,可莫要缠着我们!” “呸呸呸!什么晦气话!”范县令做官十载,护官符无外乎两个词,“借刀杀人”和“卸磨杀驴”,这两个本事抓到精髓,没有排除不去的异己。 如眼下,他看着眼前是“刀”又是“驴”的衙役,生了疑心,脸上笑盈盈,道:“那一十二副骸骨,可真的都处理了?你小子不会留着后手,将来摆我一道吧?” 衙役“噗通”跪在地上,“尽数都烧了,卑职亲眼所见,最后只得一坛骨头渣子,尘归尘土归土,扬在东大泽边上了。大人信我!大人饶命!卑职这辈子只求做鸡做犬,陪大人青云直上,断断是不敢有二心的!” “呵呵!谅你也不敢!”范县令一边欣喜搓着手,一边叱着:“快点收拾干净!夜里还要去倚翠楼招待京城来的大人!今日温柔乡里快活一番,明日破掉十三个命案!手脚麻利些,没你的错处!” “是,是……”衙役第三个“是”还没说出口,双眼暴突出来,滚圆的眼珠子如恶鬼索命般瞪着范县令!一刹那间,白眼球爆出血丝来! “畜生!这般无理瞪我!”范县令才骂出一句,就变作瞠目结舌,嘴再也闭不上,“啊!啊!啊——”叫了起来! 只见衙役颈子上缠着一条巨大的白色蟒蛇,活活将他勒死,是以眼球暴血出来时,一命呜呼当场! 刹那间,汹涌大泽之水排山倒海般涌入牢房!只书生周遭一片地面,滴水未沾! 浑浊的液体从范县令锦缎长衫下淌出,他吓得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印堂乌黑,脸颊发紫,他肝胆巨裂,却死不瞑目。 因他眼中只有一个画面,也永远只剩下那一个画面: 牢里,书生浑身是血地躺在一只盘着的白色蟒蛇身上,他后背上插着一把匕首,深红的血凝在刀口,那里曾汩汩流过的血,还沿着匕首直往下淌。 他该是死了才对,他已经死了才对。 可白蛇口中竟吐露出一颗霓色圆珠,散着耀眼的光芒,悬在空中,书生好似受那股灵力感召,将生前未尽之言说完。 他如回光返照般醒来,一手捂着那处伤口,另一手伸过去,手指轻颤,触了触那白蛇的身子,似用尽了力气,道:“若月,当年我救你时,你不过巴掌大小,如今……” 他无力喘息着,望着破损牢房外已成汪洋的大泽,过了半晌才有力气将话说完:“你不似旁的蛇冷血,陷山为海,是为了救我……只是我命薄,怕是活不了了……” 那白蛇识得人语,却不能说,急得直摇头,头撞在牢房的地上晃得叮当直响! 书生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抬手落在白蛇头上,轻拍了一下,好似示意她不必伤心,他嘴角漾出一个淡淡的笑,说了这一世最后的一句:“若有来生,我必不放你走……” 他脸上血和着泪,眼中笑意炎炎,眼皮慢慢阖上…… 这辈子的最后一刻,范青许想起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书生路逢小蛇,收养回家。小蛇贪玩,爱藏在房檐之上,好似生在房檐,于是书生笑称它是“檐生”。 数月后,蛇白如盘,团在檐上,书生抬眼望天,夜阴云迷,他出口吟道:“昔有阴霾不得志,可我有檐生灿若月。” …… 已被东大泽淹没的县衙大牢里,只听“嗷呜”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哀嚎发自白蛇若月,它似伤心过度,盘着的身子忽然甩出去将牢房的地面击碎! 书生的尸身被抛向空中! 地面震成碎石,与稻草、飞木炸开在空中,而后又落到水里,归寂于夜里暗黑的泽水漩涡。 白蛇身形忽涨大几倍,“咯吱”一声,蛇骨尽断! 白色蛇皮幻化成了千千万万个碎片,闪着银色光亮,飞舞在东大泽的浪涛中。 漆黑的夜,吞人的墨色水泽里,白光乍眼,如星辰散落于银河。 书生尸身将要陷落到水里时,那银色碎片好似有了灵魂,点点汇聚到了一起,将书生托住。 而后,那银白色的光亮渐渐显露出人形来,终成了一个婀娜少女模样。那少女伸出白玉似的手臂,轻缓又温柔地将书生揽进怀里。 白蛇渡劫,修得人形。 他眉如远黛蹙墨,眼有波光频频,绝色姝姿,如瑶池神女落于人间。 只是,白若月眉眼带着似人的忧伤,却哭不出泪来。 她痴痴地看着已经死去的书生,幽幽唤了一句:“公子……青许……我是若月啊……” -------------------- 第十本《青城山下小蛇妖》,欢迎收藏! 虽然作者本人奇扑不已,但是热情不减,每日夜里文思泉涌,想写些不是jj热点、但是自己非常想表达的东西。 我的读者不多,感谢各位的不离不弃。 第2章 書生青許 细闪的鳞片幻化成了粼粼如波光的银白色霓裳,风猎猎而吹,将少女那薄纱广袖吹得如乱颤的花枝,和着过腰的青丝,于暗夜中恣意而动。 只这“枝”远比花更俏更绚,因远处,如被祭祀的范县,已淹没于浪涛,被黑水吞没的人群,早已不知去向,此间,尽是黑暗无边,只她飘在水上,落于空中。 第4章 天地间,活着的唯一生灵,是她,也只有她。 东大泽安静极了,是死绝后的净,是亡尽后的寂。 她周遭蒸腾起了仙气,灵力将那已经震碎的一块土地圈了起来,遮挡住了外面的暴风雨,如浪涛中紧余的一块礁石,也如苦海中唯一的凫渚江汀。 那道看着纤细修长的背影,显得孤寒异常。少女望着再不复从前绿水的东大泽,呆呆傻傻,不知所措。 从前白若月还是一只小白蛇时,日日趴在房檐上,听着公子读书讲礼,弹琴识曲,它不能言语,没有手足,即便早早就通了灵性,能分辨公子的喜乐,可至多只能通过将蛇头在他掌心蹭一蹭来表达欢喜。 那只小白蛇,只有一个念想,若是它能修得人形就好了。 那样就可以在公子感慨“荷尽已无擎雨盖”时,陪他哀秋;当他读书“每有会意,欣然忘食”时,为他煮碗热汤面;在他觉“苍山远暮,天寒白屋冷”时,为他披上暖衣。 她盼了许久,等了许久,直到自己慢慢从一条小白蛇,变成旁人口中的“大蟒”、“长虫”,她失望透了,她以为自己识得公子的话,便是条与众不同的蛇,也许一日得了机缘,能修得正果。 可乌飞兔走间,春夏秋冬划过了几轮,小白蛇没有丝毫变化,它仍是蛇,与公子全然不同的一条蛇。 她不吃不喝,颓废极了,有时还想,是不是若这番死了,这一世终了,变成一条死蛇,就能化成魂魄,等在奈何桥,盼望有一日,等公子寿终正寝时,能有机会同公子说上一句话呢? 渐渐地,竟然连最喜欢的房檐都不愿意去,只躲在草丛山石间,对什么都不再感兴趣。 那时青许公子瞧出了它的低落,还安慰道:“若月只是变得更似云间皎皎玉盘。………………,我瞧着,倒更显可爱呢。万物生,自有生的道理,你的好,你我知晓便是,不必在意他人言语。”范青许拿出小白蛇爱吃的果子,放到它嘴边。 它甩头将果子丢到地上了,他捡回来。 它甩尾巴将果子卷起抛到院子里,他再捡回来。 如此反复多次,最后小白蛇再不好意思作乱,蜷做一团躲在房檐下,佯装睡去。 才闭上眼,就闻见了棠梨的香气。那是山里百年老棠梨树上的果子,最是香甜,汁水都蹭到了它嘴边。 它张开眼睛,就见范青许一手拿着一半梨子,温温柔柔地笑着同它说:“一人一半,好不好?” “吭哧!”小白蛇咬住了果子!公子那么俊逸出尘,那么美好,他喂果子,谁能拒绝呢?小白蛇啃着甜美的梨子,想着,过几日再颓废吧。 日子又回到从前,他读书写字时,它趴在房檐上晒太阳。 公子给它讲故事,给它读诗,给它弹古琴,给它讲何为红尘的七情六欲。 凡是公子读过的书,学过的道理,他总是要和小白蛇说上一说,这已经成为他们之间的默契。 小白蛇很聪明,即便不能言语,可却听得懂大半内容,她识得何曲好听,懂得何诗动人,只是那七情六欲,对它来说有些难度。 小蛇妖偷偷想,若是一直都这样,一辈子有多长都无所谓,只要能和公子在一起就好! 可惜好景不长,后来,小白蛇终是窥见了一些红尘里头的七情六欲,知晓了一种由“欲念”衍生出的怨怼,叫做“人言可畏”。 那些原本和睦的邻里街坊,在范青许苦读十年,得中秀才后,都似变了嘴脸。 他们诋毁他,说他寒窗十年都未曾金榜题名,怎么养了条大蛇,就忽然开了窍呢? 这蛇必是妖物,两相授受,乱人伦,施妖法,才得了这名利。 原来将白的说成黑的,两片薄唇一碰,只发出几个声音,便能成为一把利器。 它伤人从不见血,可比涂地鲜红还让人疼。 原来从清流到浊水,不过是肉眼根本都瞧不见的口水,从悠悠众口里来回咀嚼两遍,那些话语,就变成脏水,泼到他身上,将他从神坛拉下,贬到泥里,任谁都可以踩上几脚。 公子那么好,他凭什么承受这些不白之屈呢?因为它,都是因为它!因为这只小蛇变成了大蟒,小白蛇悲伤地想。 终于在一个冬日,它将攒了许久的栗子、松果、干枣摆到书桌上,离开了公子的家。 “若月,你出来!我知道你是藏起来了!你年年冬日住在暖炕边,从来不冬眠。别躲着我了,回家好不好?”范青许找了整整一个冬天,直到又一年春天来,他再没等到他的小白蛇。 他才知道,他许是失去它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小白蛇一直藏在他身后,偷偷地瞧着他,偷偷地守着他。 小白蛇不想让自己成为旁人非议范青许的理由,它要自立自强,做尽好事,让自己有一日能成为旁人说起范青许时,夸上几句的“顺便一提”。 它私自做着梦,比如,日后公子去京城考中了大官,外头的人在夸起他时,会随便一提,“范公子曾养过一条小白蛇”、“那蛇如何如何通人性”、“还做了不少好事呢”…… 光是这样想,都能让它心里乐开花来。 它知道那种感觉,从前公子讲过,叫做“锦上添花”,公子由来是“锦”,它要成为他的“花”,而不是眼下这般,是他的“污点”。 第5章 时有渔民从东大泽出海捕鱼,掉入水里丧命,小白蛇就钻到东大泽里,日日守着捕鱼的渔民。 若渔船遇到浪涛被打翻,它就立马游到人落水处,将人驮回岸上。时日一长,被小白蛇救过的渔民越来越多,人们只道是水里住了神仙,唤它作“神蟒”…… 如今,当年的那只小白蛇终于修得人形了,可她想给她的公子瞧一瞧,却是再也不能。 她的公子,没有等到瞧上她一眼,就冤死在这范县大牢里…… 这夜乌云密布,雷雨震震,本没有月,可她,矗立于冷风飘雨间,白若一轮明月。 不知过了多久,白若月才从和公子的往事中醒来。”她抬手唤了一道灵力,幻化成了一方洁白丝帕,捏于那柔荑白指间,轻轻擦拭着范青许嘴角凝结的深血。 她动作轻缓,又极细致,不慌不忙将他面上的血迹都擦净了,才将人放平在那方被她灵力护着又不大的天地里。 她捉着范青许的左手,将掌心朝上,纤白的指尖点在掌心里,画了一朵五瓣小荷花,“公子,你从前尤爱荷花,常常对着池塘里的荷花泼墨写意,这朵荷花,是不是同去年家里小池中,开的那朵一样呢?” 五瓣荷印被她灵力所框,闪现成银白色,在范青许掌心亮了亮,又隐匿于黑夜中。 她低下头,在他掌心蹭了蹭,一如曾经做那条“檐生”的小白蛇时一样。这是它恃宠而骄地在他掌心里放肆的方式,也是他默许给它撒娇时的依偎。 白若月站起身来,轻轻捋了捋衣袖和裙摆,那身层层叠叠的霓裳如听话一般,不再被风吹起。 她试着款款走了两步,自言自语:“公子,你还没看见若月变成女子的模样呢!”她转了一圈,衣衫上如银鳞般的叮当珠玉碰撞出清铃铃悦耳的声音,亮着的光,照射在范青许已无表情的脸上,闪得公子如玉面庞更加冷寂。 可那少女却好似全然忘记他的已死之身,脸上还笑着问:“好看么?” “你怎么不说话,是这个颜色不好看?”白若月抬手打了个响指,身上原本银色的霓裳,幻化成了淡粉衣裙,“是不是如菡萏的水粉,你更喜欢呢?” 半晌没有声音。她又跪坐回地上,如个小孩子一样,摸着范青许的脸,“呜呜呜”哭叫了几声。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指尖并没有眼泪,一脸不解,“我觉得好难过,为什么哭不出来呢?公子教过我的东西,我都记得,只是人有七情六欲,我好似都不太懂。” “所以蛇妖,还是与公子不同吧……”她低落地望着身边,就见范县令的尸体还跪在碎石间。 先前眼中的温馨和不舍倏地不见,白若月眼前一冷,蒙了一层寒气,她起身,走到范县令面前,抬起手,唤到:“霜丝来!” 她手里隔空出现一个银色长鞭!如一条蜿蜒灵动的白蛇! 白若月握着长鞭“霜丝”,往范县令的尸体上使劲一砸,一鞭忽地抽在上面! “你勾结奸商,抓少女入樊笼,逼着她们成为你贿赂官员的手段,将她们一个一个虐待至死。你以为一把火将尸体都烧光了,你做的事情就没有人知道么?” “公子一直在暗中调查,你忌惮于他早晚会查明真相,就以他路过东大泽,见过神蟒为由将他圈禁,只为了将这些命案都绑在他头上,盘算着以后这事再与你无关。” “你身为父母官,草菅人命,残害百姓,坏事做尽!天不灭你,今日我灭了你! 白若月伸出五指,指尖变得越来越长,如尖刀利刃,掐进范县令脖子里,另一手上,银鞭不断抽打在他身上。她咬牙切齿:“你这样猪狗不如的畜生,该永世不得超生!” 忽然天空闪了一道金光,那金光不偏不倚,只出现在白若月身后的范青许身边。趁着白若月不注意,金光吸走了范青许的魂魄,又消失在深夜中。 才放下手里的霜丝,白若月觉得如芒在背,有一丝冷意,她垂眸转头,低喊一句:“什么人!” 漆黑的云朵里忽然闪现了一黑、一白两道光,光无妖气,想来是神祇非鬼神。白若月覆手而立,让霜丝消失于掌心。 与此同时,就见黑白光芒灭时,显现出两个人形来。两人分属阴阳,一白一黑。 一人白帽白衣,一人黑帽黑衣,那帽檐极高,四四方方,如高台垒在顶上。白衣之人的帽子上书了“一见生财”四个字,他腥红的长舌足足有一尺来长,吊于身前。黑衣之人的帽子上书了“天下太平”四个字,手里还拿了一副钩子。 二人手中各拿了一个棒子,高粱秸的芯,棒外粘着密密麻麻的纸糊的条索,也是一黑一白。 那东西白若月认识,公子教过她的,唤作“哭丧棒”。 第3章 黑白無常 那一黑一白二人,乃是地狱道里十殿阎王座下的鬼差,也是六界中有名的神祇,唤作“黑白无常”。 范青许涉猎颇广,他从前读《神仙谱》、《万鬼录》时,同小白蛇讲过,是以白若月一见便认了出来。[1] 这夜,东大泽里有万千亡魂,黑白无常自是要到此处勾新鬼生魄来,白若月垂眸拱手,姿态甚是尊敬。 黑白无常凭空走在水面上,朝着白若月法力护着的那块土地走来。白无常边走边转头,对着黑无常说:“咕噜噜咕噜噜……” 第6章 黑无常无奈摇摇头,指着白无常身前挂着的腥红长舌头,道:“把舌头收起来再说话。你咕噜噜咕噜噜,我怎晓得你说的是甚?” 白无常双唇一吸,长舌头变短,收回唇齿间去。 没了长舌头的怪异,白无常竟生得一副俊书生样,若在人间,至多二十七八,亦是临风之姿,只是嘴上絮絮不停,他边走边说:“蛇妖竟然这么聪明的么?我们还没露面,她就察觉有人?不不不,有鬼?她能感受我等的灵力?这不该啊?” 黑无常印堂乌黑,整个人似冒着黑气,冷着面有些肃穆,同白无常比,显得老成持重得多。 他手指不经意一抬,手里的哭丧棒就变成了一副如弯月的玄铁钩子,他望着着白无常,以眼色提示,眼下二人乃是当差,可不兴说些旁的杂话。 可白无常望着他那漆黑又半分不见瞳光的眼,并没有领略,仍是自顾自地说着:“厉害了!厉害了!那霜丝是什么宝贝?倒是让我开眼界了!” 黑无常“咳咳”了两声,仍等白无常自行领略其中要义。勾魂时,遇见活的,最是麻烦。 若是凡人无这个劫,被吓死了,他们还得去阎王殿里求阎王爷北辞高抬朱笔,在生死簿上停上一停。北辞是历届坐拥阎王殿里的阎王爷中,最是不好相与的一个,去一趟,少不得掉层皮下来,自是能免则免。 好在今晚遇到的这个,不是凡人,不过,这是个有法力的妖精,瞧着也不像个善茬,自是要打起精神来。 他脑中山山水水已经绕过几座山了,可他身前的白无常全然不觉,竟还与蛇妖客套起来。 白无常看着小蛇妖还算恭敬,就拱手还礼,“在下一见生财谢必安。”[2] 黑无常只好附和,道:“天下太平范无咎。” 白若月不敢抬头,躬身行礼,“在下蛇妖白若月,见过黑白无常二位鬼仙。” 白无常感慨道:“好厉害的蛇妖啊!才成人形,就懂人语?居然还认识我们?” “我家公子教过我。”白若月挪了一步,站在了范青许尸体身前,才抬头站直,打量着两位。 “既然晓得,那便不必再费唇舌,我等来此,自是为了勾魂,小蛇妖摸碍事,行个方便。”白无常说完,立马伸出长舌头,要去勾范青许的魂魄。 可才伸了一下,就被范青许身上亮了的一道金光所拦,他果断收回舌头,对黑无常说:“够不着。” 黑无常走到范县令身边,掌心向上拖着钩子,喝了一句:“去!” 只见那钩子得了主人命令,锋利无比的钩尖一下子穿进范县令的身体,胸膛入,后骨出,钩子刚好穿起了琵琶骨。 “起!”黑无常又道了句。 那钩子飞了起来,将范县令身体穿在钩子上,似挂在半空中。黑无常看着那副钩子,眉头一簇,低“咦”了一句,手指在空中上下抬落了两下,指挥着钩子,就见钩子在空中将范县令的身体颠了两下,又放回到地上。 钩子飞回黑无常手中,黑无常看着白无常,道:“废了。” “怎么?”白无常愣了一愣,怕自己没问清楚,又补充着:“怎么废了?” 黑无常:“好狠一女的,三魂七魄,全都碎成残渣。我这钩子竟然没用,勾不住鬼魂。” 白无常拿着满是白色条索的哭丧棒,往范县令身上一扫,灵力所到之处,一番探寻,果然无魂无魄。叹道:“嗬!碎尸万段,魂飞魄散。这就永世不得超生了?黑兄?” 蛇妖私自处罚凡人,此乃六道之大忌,天上地下各界虽分六道,各自为政,可涉及各界之间的纷争,也是有王法、有道理在的。 两人在乌云中瞧见小蛇妖拿银鞭抽范县令的整个过程,自是知晓这个范县令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可坏事做尽的人,有阎王爷收,有十八层地狱等着他,再不济,还有六界掌司平衡着道义,横竖不该这个小蛇妖跳出来正道啊。白无常看着黑无常,示意问问他什么意思。 黑无常抛下范县令,那碎魂齑魄他不打算收了,就道:“今夜新魂不下千万,多的是。”意思是打算装看不见,不管了。白无常明白黑兄意思,便不再提,道了句:“也罢。” 两人转身才要走,就听“噗通”一声! 就见白若月跪在地上,三拜九叩对着两人行大礼,边磕头边说:“求白爷、黑爷好生待我家公子,能不穿他琵琶骨么?我家公子一辈子行得端做得正,没做过一件坏事,他生前尤爱干净整洁,能不能不在他魂魄上弄个窟窿出来……”说着悲伤地哽咽出声。 白无常低些头,打量着白若月,白蛇冷血,无泪无情才是,他好奇怎么今日见得这蛇妖不仅灵力过人,还一副很是重感情的模样。便如人间赏戏的看客一般,同黑无常评价着:“看着就难受,哭不出来。” 黑无常不屑,“你有泪?你懂感情?” 白无常:“从前有点啊,不然也不会为了黑兄吊死在水边。现在嘛,七情六欲断干净,断没那水。” 白无常谢必安与黑无常范无咎曾是人间客,互将对方当做毕生知己好友。 雨时,两人在桥边小亭读书,谢必安要回去拿伞,与范无咎约好,必来接他。 哪知那日水大,漫湖淹桥,范无咎守约,没有挪动,却被淹死在水里。 第7章 待谢必安撑伞赶来,早已不见了范兄身影。原先两人相约的地方已被水淹没,只见波涛,不见故人。他痛不欲生,吊死于桥头之树。 两人后来因着种种机缘,成了黑、白无常,已少有人知晓他们曾经的名字是范无咎和谢必安。 白若月瞧得出,白无常谢必安仍是待黑无常范无咎,多多少少有着些顺从、亏欠的情感。他两人说着体己话,白若月不好插嘴,只默默听着。 黑无常懒得理白无常公差时,总是满脑子旁的疑问,只对白若月说:“你这化人形的时机很好,你家公子没瞧见你模样,兴许也不是遗憾。不然若是早些时候化人,你要是同你家凡人公子惹出些情爱来,人妖殊途,必成祸根。再发生今夜之事,六界掌司不会放过你的。往后你的修仙之道也会受阻。” 白若月问:“六界掌司是什么?” “看来凡间书上没有,你家公子没教过。”白无常解释着:“六界掌司乃掌管六界六道之事的神职。人道、畜生道、魔道、神道、饿鬼道、地狱道,六道各出四人,组成了二十四人的六界掌司,由天庭之上坐镇玄真殿的白龙玄真君掌管。” 又道:“六道之中,有殊途乱道的,必会受到六界掌司的惩罚。比如人妖相恋、饿鬼杀人、鬼怪脱身人间……总归六道里比之人间,还是有王法得多。”[3] 白若月:“那我杀了人,你们不勾我?” 黑无常:“我们负责人变鬼,可不负责妖。这事,六界掌司没找你,你就是无功无错。” “小蛇妖求二位神爷,善待我家公子!”白若月仍是跪着,说着又无比虔诚地磕了一个头。 白无常一挥哭丧棒,打在她跟前,阻止她磕头,“我等是鬼神,神仙前头有个‘鬼’字,我们不受凡人拜见的。你就磕破了这刚长成的脑壳,求也无用。” 黑无常抬手比了个“请起”的动作,“姑娘起来说话罢。我等鬼神说不得假话,实话同你说,这书生的魂魄,我们勾不得,且他也不在这里。” 原来白无常说的“够不着”不是舌头不够长,够不着魂魄,而是那书生的魂魄不归他们管,权责内“够不着”。 白若月猛地回头,望向范青许的尸身,疑惑地问:“我刚刚一直在此处,他魂魄哪里去了?” 白无常将哭丧棒歪到怀里靠着,劝慰道:“他的魂魄不在我们手里。魂魄啊,总有不同的机缘。不愿走、不乐意去投胎、有些旁的命数之类的,也是有的。” 黑无常肩膀抵了下白无常,使了个眼色,点了点头,示意他两人该走了。 哪知白无常没有走的意思,还伸手去扶了一把白若月,“姑娘起来,我有私事想要请教。” “何事?白爷但请说来。”白若月站起身来。 黑无常鼻腔低哼了一句,“我去勾魂了。”说着跳入东大泽里,隐遁了身形。 “我等无意偷窥,只是方才才要现身于云端,刚巧姑娘在化人形,天间散了银光,我们以为是有什么神仙出世,才在云后躲了半晌,无意将此间的事瞧了去。” 白无常解释了他们所见的因由,又将自己想请教的事情说来:“我见姑娘方才给这书生画了一朵五瓣莲花印,可是要给他种下印记,以待来生来世?” “是。”白若月说:“我知他此生活不得了,只求往后生生世世,能有一遭,我可以还他一世恩情来。这荷花印上有我的灵力,不管他下一世投胎成为妖还是魔,只要他转世,我便能寻到他。” 白无常:“何物所画?” “银鳞。白蛇每一次脱皮时,会有一片最坚硬的银鳞,可承载法力,我用银鳞作画,银鳞承了我的法力,我便能找到我家公子。” “不知这银鳞在下可能求否?”白无常觉得有些唐突,忙解释:“黑兄为了守护与我之约,他为人那一世,淹死在水里,死不瞑目,是以亡故的魂魄之上,眼中有缺。” 这段故事白若月知晓,她只点头,等着白无常继续。 “不投胎的魂魄,若是有破损之处,极易招惹邪祟和饿鬼,此前,镇压万鬼的度朔山之主广陵君,每年都会给黑兄修复魂魄,可广陵君他近些年投胎历劫去了。为了避免邪祟、饿鬼入侵,黑兄只好闭了他的眼窍,是以你能瞧见他虽有目,但是暗黑无光泽。时常我在他身边,只靠灵力辨别,与正常没甚差别,可总有我照顾不到的时候,他就容易因为瞧不见而迷路。” “地狱道挨着饿鬼道,入口处还有压着万鬼的度朔山。每当他迷路时,只得开了眼窍识别,就易被逃出的饿鬼、邪祟入侵。”白无常眼中很是恳切,“是以,我想,若是这银鳞可以承载法力,我可否讨一个?也种在黑兄手上,这样若是我找不见他,也可通过银鳞寻到。” 哭丧棒早已没了身影,白无常的双手拱做一处,只待那姑娘拒绝。毕竟脱一次皮,才得一片银鳞,这东西必是极不易得的。 哪知白若月什么都没说,抬手便幻化出一枚银鳞,递给白无常,“我是小妖,没什么大的法力,是以这银鳞也不是法器法宝,承载的灵力时常也是有限的,若什么时候白爷发现这银鳞不大好用,找不到黑爷时,可来找我,换予一个新的给你。” “……”白无常一愣,“竟……竟这般容易就给了我?” 第8章 白若月微微一笑,“不过是一个鳞片,还能帮到相互珍视的知己,合该属它的荣幸才是。小事一桩。” 白无常也笑了,他抬手收了银鳞入广袖,“我以鬼神之名,为姑娘讨个赏,祝你福泽深厚。”说完,转身朝着东大泽深处走去。 阴冷之风吹来,天似漏洞,这雨好似不会停了。 白若月看着范青许的尸身,无名觉得心上空了一块。 不知她愣了多久,天大亮时,才将范青许的尸体埋在了范县之外、没有被东大泽淹没的青城山之上。 -------------------- [1]《神仙谱》、《万鬼录》名字是作者编的,但是本文后面会陆陆续续出来各种鬼、神,都是有据可查的。 神、仙、妖、魔、鬼、怪,体系出自传统中国神话及道教鬼神体系,参考《山海经》、《楚辞》、《搜神记》、《西游记》、《封神演义》、《广异记》、《酉阳杂俎》、《阅微草堂笔记》、《聊斋志异》等书。感兴趣的可以看看如上书目、及各大寺庙的壁画拓本、或者关于“六道轮回”的各类书籍。(害羞微笑)也可以看看笔者的《盗世书生》,神仙鬼域的世界观,同这本书是一致的。 [2]黑白无常“谢必安”、“范无咎”的故事引自百度百科,故事略有改动。 [3]六道:参考《图解六道轮回》唐颐,三善道:天道(神)、人道、阿修罗道(魔道);三恶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 下一本《明月逐人归》求收藏! 第4章 白龍玄真 暴风雷电交杂的雨,在东大泽下了三日三夜,陷山为海,陷城为池,这场大水足足泛滥了几个月。一直过了冬日飘雪,到了来年又一春时,水势才稳了下来。 曾经的范县已成为东大泽边上的乱汀,没有人再敢住这一带。 范县不远处有座闻名于世的仙山,唤作青城山,凡间传说这里是众多神仙修道时会选择的道场,是以青城山上的逍遥观里,香火很是旺盛。 每年二月十五,乃天庭之上的道德天尊——太上老君的诞辰日。 这一天的逍遥观,是全年最热闹的一日,祈福拜神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香火袅袅缈缈,熏得原本白云翩翩的青城山,更显得仙气十足。 青城山由一众大大小小的山峦组成,逍遥观建在离山下小城最近的山尖上。而在离喧嚣红尘颇远的绵延山脉里,果有一处被祥云围住的山顶,凭空生了一座云台,唤作“千世台”。 千世台上仙气缭绕,云白鹤飞舞期间,许多神仙,或乘着坐骑,或踏着祥云而来,此日乃天庭神仙赴会之日。 有一老者发须皆白,金冠束发,腰间一横银色腰带,将通身一袭灰白相间的道袍,一分为二,如银河落于九天,切星布辰。 整个人将这身衣衫穿得甚是从容洒脱。而下摆之上,银带之下,道袍之前,乃是一方月白镶边黛蓝色的蔽膝,上头绣着金银错线的万点星辰,更显得仙风道骨,神秘得很。 最是有趣,乃是他眉间额前,点着一个金色白毫相,配上他满面春风笑呵呵的神情,有趣极了。只见他骑着一头白额虎,慢悠悠从云端落下。[1] 到得千世台的莲花砖上,他才将手中一柄银色拂尘挥了挥,对着白额虎说:“去山里耍吧。”[2] 白额虎抬脚就扑向云端,顿时没了身影。 忽听有人冲着那老者唤来:“太白金星!今日来得迟了!” 太白金星笑着捋了捋胡须,“太白老儿自是比不得玄真君,手下拥着二十有四的六界掌司,做事都便宜许多啊。我那太白殿,要顾着西方星盘,我需得看着星动无异常,才能来啊。” 玄真一袭白衫,露着内里的淡紫色深衣,临风而立,颇有高山仰止之风度。他真身乃是一条白龙,由来龙族容貌最是绝绝,他也不例外,只对太白金星一笑,便让整个容纳百仙的千世台失了颜色。 他将手里握着的扇子展开,扇了扇,一脸从容,“所以我早就说,你贪安静是好,可也总得有人照看你那太白殿才是啊。玉帝成日派你去六界传诏令,你顾不得许多的。” “所以这番不是来了?”太白金星与玄真并肩,朝着千世台中间的宴会地走去,“我今日此行,除了送太上老君诞辰礼,同他换几个仙丹以外,还有个要事迫在眉睫——我要寻个小仙官或小仙娥,来帮我照看太白殿。” “这还不好说?”玄真侧了身,指着不远处负手而立,等在一旁的侍从说道:“都是天界来的,知根知底,随便选一个不就好?” “太白殿掌管西方星宿,虽然许多星变、天动,实乃命数之由,不由我布,可星盘有变,事关人间沧桑,不得不谨慎些。知根知底?不足信。我需找个至纯至真至诚之人,方可托付。” “神仙看遍六界沧桑,哪个不是将六根切得清净,方可得道的?你找至纯至真至诚之人?那确实需找个凡人了。” 太白金星:“若真有,哪怕是妖魔鬼怪,我也认了。收做入室弟子,助他修仙便是。” “太白老儿疯矣,三善道,修仙则矣,三恶道?你倒是试试看?难于凡人上青天呐!”玄真感慨着:“我玄真殿外有一株千年紫薇树,我成日盼她修成人形,可她丝毫不为所动。只觉做棵树,自有乐趣在,为何要做个仙?她道,神仙甭管大小,总要心怀苍生、六界、天下,真真是平白多上许多烦恼去!”他摇晃着扇子,无奈笑了笑。 第9章 “啧啧!”太白金星笑道:“你瞧瞧,你院里的树精都比你得道,这觉悟实乃是妙啊!可见我的想法是对的,越是不涉人情世故的族类,才更是至纯至真至诚之人。” 两人端坐在宴会长桌后的蒲团垫上,边看着各路仙家陆续到来,边说着清闲话。只待最后出场的太上老君骑着青牛下凡来。而后,一众神仙饮着仙醪玉露,吃着仙馔清飨,把酒言欢天庭事,感受着潇洒小神仙的集会之乐。 只是没等到太上老君,太白金星倒是先迎来了位少见的故人。有仙侍引了人来,对着太白金星一拜,又拜了身边的玄真,说道:“尊者、仙君,有人从度朔山来,说有急事求见两位。” “神荼(shēn shu),你怎么来了?”玄真越过仙侍,看着几步之遥的人道。[3] 那神荼身穿斑斓铠甲,手持金戟,五官肃穆,不怒而威,朝着两位拱手一拜,“广陵君座下度朔山门神神荼,见过尊者、仙君。” 太白金星不由得一惊,忙起身,“可是广陵君历劫,出了什么事?” 神荼和郁垒(yu lu)乃是度朔山鬼门关之外的两个门神,凡间常将两人的画像贴在门上代替桃符,以求平安。可见两人从来是成双成对出现,而此番只见神荼一人,必是出了大事。 广陵君乃是镇守度朔山万鬼的一条黑龙,度朔山压万鬼,怨气冲天,百年必过一次河,将那怨气抵消于水中,方可缓解。 否则,万鬼奔腾,不管去了哪里,必是一番尸身血海祸乱浩劫。 广陵君要去人间历劫,在万鬼过河之前回到度朔山镇压万鬼。太白金星与广陵君、玄真君私交甚笃,是以一见神荼一人赴会,猜许是有变,吓得不清。 神荼惯是杀鬼的,面上鲜少有什么表情,是以那铁面没有任何触动,只是徐徐将事道来:“广陵君入世之前,曾在度朔山置了六盏五瓣莲花灯,他说正常情况,他亡于一世,应该是一盏灯灭。而后,他投胎又一世,下一盏灯就会亮。可如今第一盏莲花灯灭了许久,第二盏却迟迟没有亮起来。我和郁垒有些担心,只好让他守着度朔山,我来此处找尊者和仙君。” “这说明他第一世亡故了,可却不愿去投胎?”太白金星望着玄真问道。 玄真掌管六界掌司,涉及六界之间的各种纷争,都统归到六界掌司权责范围之内。 “他第一世为人,死的时候并没有被黑白无常二鬼仙勾魂,我派了六界掌司去收他魂魄,这一道轮回是没有问题的。估摸是为人那一世,生了什么执念,不愿意去投胎。”玄真道。 他垂眸想了会儿,“无碍,神荼你速速回度朔山去!广陵君不在,度朔山万不能出事。我派人去查,有信儿后会派使者去度朔山,报与你知。” 神荼谢过两位,隐了身形,离开千世台。 太白金星看着玄真,打趣道:“先前听闻东海太子青君应仙位,也是要历尽六道轮回之苦的,如今西海的广陵君也是如此。青君乃是青龙,广陵君乃是黑龙,怎么偏偏你这条白龙不需要呢?难不成青龙、黑龙、赤龙、金龙、白龙里,只你这颜色与众不同?”[4] 玄真拿起仙醪玉露,吃了一杯,摇头叹道:“非也非也。他们求的是守护一方之主,是必要经历六道轮回之苦的,此乃玉帝诏令之法度。我可没要去守护一方土地,我只求当个小散仙就好,自是不必去吃那个苦。” “你这神仙当的!没责任心,没担当!”太白金星喝了一杯,哂笑道。 “太白老儿说得对,人各有志,神各有命。”玄真举杯,邀饮,两人碰杯,哈哈一笑。 “广陵君百年能历六劫?六道轮回呢!那岂不是世世命不过二十?太苦了些吧?”太白金星想了想,“不过也是,只得如此。不然到了一百年的数上,度朔山下的万鬼要过河,谁去压制?” “问题就在这里,”玄真说:“他以为百年能历尽六道轮回,早死早超生呢!谁成想变数极多,我去阎王爷北辞那里翻看过他的生死簿,第一世他考取功名就考了十年!从投胎到活一世,几十年就过去了,我瞧着他许是要半道历劫就得回来,玉帝前些时日还召见我,问我可否代广陵君引万鬼过河?嘿嘿!我若是有那个本事,早早也去守护一方土地了不是?何必管这六界之间不同道种的爱恨情仇去?” 太白金星:“你没同玉帝好生说说,这个规定太过严苛了?怎么偏对龙族如此,必要经六道轮回之苦?” “话说这是我们龙族祖先立下的规矩,真和那九天之上的玉皇大帝没什么干系。经年累月的,都是约定俗成了,没人去考究因缘。总归历尽六道轮回的龙,再没什么怕的了,倒也不是不好。” 玄真咂摸着,饮尽杯中酒,起了身,拱手作别,“今日我不同太上老君讨丹了,广陵君这事,我得去趟地狱道。我越想越觉得不对,他第一世为人,死时,六界掌司亲自压了他魂魄去了奈何桥才对。可这都过去许久了,怎的还不投胎?” “玄真君!”太白金星望着玄真离去的背影,唤了一句:“若有用到老儿的地方,尽管开口。”太白金星与广陵君乃是莫逆之交,自是拔刀相助在所不辞。 玄真唤来朵云,直飞上天,回道:“你赶紧找徒儿看你的星盘吧!百年一到,若广陵君不出轮回,还真要你我上阵呢!” 第10章 -------------------- [1]白毫相:佛祖眉间的“相”,是一种“妙相”,也是一种“境界”,很多资料和过去的连环画里是默认太白金星眉间一点金的。如此写,仅供参考。 [2]白额虎:在道教神仙谱里,太白金星,司掌管西部星辰,西方五行属金、白、虎,是以太白金星的坐骑我编的是“白额虎”。《哪吒闹海》里太乙真人的坐骑是仙鹤,《西游记》里太上老君的坐骑是青牛,很多资料里说太白金星的坐骑也是青牛,应该是和太上老君弄错了。《西游记》里太白金星出场时,是直接踩着云去劝服孙悟空的。仙鹤和青牛是比较常见的神仙坐骑,个人觉得太白金星坐骑是白额虎,比较靠谱。 [3]神荼郁垒:读音shēn shu yu lu ,过年除了贴春联,凡是居住房子的人家,只要是双开门,都会在两扇大门上贴门神。门神的种类也比较多,最原始的就是神荼郁垒,常见的也有尉迟恭、秦琼,还有贴钟馗的。 [4]龙有五色:黄(金)、青、黑、红(赤)、白,分别对应五行:金、木、水、火、土。 第5章 太白金星 青城山,逍遥观。 神像在上,遍布于整座道观,受万千信徒朝拜。 三清殿供奉着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三位天尊,是道观里为首的一重殿。 之后是玉帝殿、王母殿,偏殿有南极殿、元辰殿,是供奉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南极仙翁、斗姆元君的殿堂。 虽然凡人向以上众仙祈福,所求之事,尽能求仁得仁不在话下,可这些个主殿,都不是二月十五春日时最热闹的殿。 需得知,春日百花放,乃是人间好时光,月老祠香火极盛,观音殿里也不遑多让,前者求姻缘,后者求子嗣,都是这一日门槛被踏破的神殿。 遥观此间,这日最为冷落的殿,是长生殿。 长生殿,来这里的人,所求之事,不过是求此世长生,求来世福泽,求生生世世寿终正寝。 殿里铺设极简,香炉里只插了三支线香,氤氲飘着绕绕的白烟。 殿中无神像,铺设极简单。 除了吊在檁柱上的莲花经幡、从“天”到“地”旋转燃烧着的长寿香以外,只是北、东、西三面墙壁上,画满了壁画。 壁画上,画的是各个朝代闻名于世的长生之人,与其从前行善施德而至长生的故事。 长生殿中央,置放了香案和牌位佛龛,地上摆了一个蒲团。 那蒲团上绣着九瓣莲花,莲花之上,白若月跪在上面,对着供奉了范青许灵位的香案拜了三拜。 她为范青许祈福,心里默念着,只求他早日入轮回,早早投胎去,这样两人才能有机会再续前缘。 公子说过的,若有来世,必不放她走了……白若月好似总能在深夜里,于梦中重听公子这句话。 她想,若有来世,她也必不会走了。她一定守着公子,让公子尝遍红尘苦乐哀喜,不枉来人间走一遭。 莲花蒲团上的女子,双手高举,对天一拜,长长叩首后,才敛衣起身,走出长生殿。 那重重白纱的裙摆才迈过门槛,就见长生殿外不远处,站着一个老者,白发、金冠、银袍,手里拿着一柄拂尘,正在看着他。 那副神情,好像打量了她许久。 太白金星作别玄真君后,领了太上老君赠的仙丹,无事便化作一位老者模样,在逍遥观里闲逛。 道观里香火旺得呛人,他便寻了在逍遥观位置最高、人最少的长生殿,想远眺人间。 他见长生殿里跪着的姑娘,觉得好生有趣,便在殿外冷眼瞧着。 白若月回望长生殿中,并无他人,想来老者有求于自己。便指着殿里飞扬的经幡和高挂的长寿香,问道:“老人家,可是需要帮忙点香?”烛台放得老高,长寿香挂得更高,她估计老人家够不着那火去燃香。 太白金星冲着她哈哈大笑:“明明是个小蛇妖,竟然敢来神仙道场!不怕遇到老道士、捉妖师拿了去?这也是奇了!” “敢问阁下是?” “你且先答来!不晓得妖魔鬼怪入不得佛、道之门?” 这老者说话并不客气,可也没有恶意,倒像是真的迷惘,奇怪于她的做法。 白若月施施然躬身施了一礼,道:“我是蛇妖,可我不做坏事,怎么不能来呢?” 她顿了一下,又道:“凡人俗话说得好,僧道门前鬼怪多,鬼怪都来得,我怎么就来不得?我不嫌弃这里污糟,还肯信神仙,拜上一拜,足见我心诚。神仙不保护我,还要捉我?这什么道理?” “哈哈哈!有理!有理!说得正是呢!”太白金星捋着胡须,笑开了花,问道:“傻孩子,今日都是穿红戴绿求姻缘的,你怎么穿了一身白?须知人间白事、红事礼法众多,不论言、行、举、止,都有其定数。” 白若月点点头,承了老者提醒她的好意,“我晓得。我这一身霜白缟素,是要守丧。” “呵!还是个通人事的蛇妖。且说来,你给谁守丧?” “我家公子。”白若月想了想,又补充道:“公子这一世,活得极是不易。他离去时,孑然一身,我为他服白衣,为他燃长生香,是我能给他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了。” 太白金星抖了抖手中拂尘,“那还是不够通人事。人间只有妻子给亡夫守丧的,可没有家里宠物给主人守丧的说法。” 第11章 白若月抿了抿唇,偷偷叹了口气,这老者怎好似偏同她作对,可仍旧拘着礼仪,说道:“那公子就是我亡夫。” 太白金星见小蛇妖被自己说急了,觉得好生有趣。好奇她能有多少耐心,便继续道:“可他是人,你是妖啊。” 白若月知晓,她说不过老者,并不是因为自己道行浅,懂得少,而是老者一语中的,戳到了要害。 她不再掩饰,长长嘘了一口气,服软似地叹息一句,“老人家,别取笑我了。公子他,早死了啊。” “知晓他死了,还给他供奉长生殿的灵位?” “我家公子上一辈子枉死,不肯投胎去,我为他守丧,待他投胎下世为人而止。我在青城山待了几年,我知晓,这里离神仙最近,希望神仙听得我的真心,劝说他早早投胎去。”白若月看着太白金星,“我烧香拜神,所求便是如此。” “小蛇妖可知六道轮回?” “知啊。” “那你如何确定你家公子来世是人呢?”太白金星捋着胡须,摇摇头,“啧”了一声:“不对,不对!是人也不是好事,人妖殊途,必遭天谴。” “是啊……我听黑白无常说,人妖生情,会被六界掌司捉去惩罚的,横竖上一世,我与他是不能在一起的。” 太白金星:“那你想不想和你的公子在一起?” “人妖殊途,我知道的。”白若月说:“他若这世投胎为人,我还变成小白蛇,默默守着他便是。这一世,我只求我能保护他,让他长命百岁,不受人欺负。” “可他会爱上旁的女子,会娶妻生子,备不住还妻妾成群,若是如此,你心里不会酸溜溜的?不会忍不住化成人形去分他的情感?” 太白金星又感慨道:“色字头上一把刀,能忍得,已是人间之大难。而贪字,头上是只顾眼下的‘今’,人性如此,喜欢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明日会坏了什么道去啊。你动了凡心,必为人性所左右,色之一字已是奇难,贪之一字,又当如何渡啊?” “老人家,你说的我不是很懂,可听着有些道理。” 白若月望着山下川流不息的往来人群,似在同自己说话,幽幽叹道:“那我还是希望他变成妖吧,这样妖和妖在一起,总归没有错处。他将我当只小蛇也好,当做娘子也罢,只要我们不遭天谴,不坏六界的法度,他能活得长些,不受苦受难就好啊……” “小蛇妖,道法还是需得修啊!佛祖说众生皆苦,活着就是苦,哪有不受苦受难的人呢?” “那要怎么办?” 太白金星慈眉善目地笑着坐到石桌边,望着青城山山间上飘过的浮云,眼中似穿过万年,悠悠说了一句,“你修仙,点化他啊。” “我可以修仙么?” “凡有九窍者,皆可修仙。古木成精、畜生为妖,只要一心向道,行正道,自是可以。[2] “那我修仙。”白若月敛了裙摆,低头垂眸,跪在太白金星面前,行一大礼,“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本是太白金星瞧上了这个心思单纯的小蛇妖,要收做徒弟,偏不肯直说来,只一步一步劝化她入了自己的局。 他明明心里很是得意,可面上仍是原先那副慈悲样,故意地拍了怕胸脯,佯装叫道:“哎呦呦,吓坏老人家了!你怎么知道我能帮你修仙?” 白若月仍跪在地上,仰着头,认真回答:“你身后有仙气,我早看出来了。” “狡猾的小蛇妖。”太白金星笑笑,这小蛇妖一会儿傻一会精的,倒是个至诚至真的性子。他不答话,又问:“你是如何知晓你家公子是不肯投胎的?” “我把我的银鳞幻化成了一道符印,放到了他身上。只要他投胎,只要他是活的,我就能找到他。可我等了很久,都没能等来消息。也许,他还在睡觉。” “不急。好多魂魄要过奈何桥去地狱的,地狱里头统共有十个阎王殿,里面有六个殿王,各有一副十八层地狱,这一路走来,要一百零八道地狱要过,道阻且长,投胎很慢的。” “那……”白若月愁容爬上眉梢,低声自语:“那岂不是很难捱……” 太白金星将拂尘换了一边倚在胸前,顺势点了点她肩膀:“起来吧。我缺个看星盘的小徒弟,要至纯的性子才行。” 这意思是同意收徒了?还是没同意?白若月不敢起,只问:“星盘是什么?我不懂。”又忙补了一句:“可我愿意学。” 太白金星指着朝西的天,说道:“前些时日,我见西方星动异常,是以提前禀告玉帝。后来,便听闻东大泽泛滥,人间有灾。” “神仙们提前知晓东大泽有灾?”白若月蹙起了眉,“可东大泽仍是发了大水,淹死了很多人啊?” “星盘嘛,观天象而知命数。看星盘之人,只需看懂它的变化,是吉是灾便好。”太白金星从容又淡然,解释道:“此乃自然之法则,沧海变桑田,海枯到石烂,而后,水又落,石又出,总有变化。” 太白金星觉得这说法对她来说有些难,又道:“对你而言,看星盘并不难,难的是这差事,无聊又漫长。” 漫长?能有多漫长? 白若月曾困于蛇身十几年,从她懂得些人语开始,没有一日不想成为陪在范青许身边的那个人。她懂得何种煎熬叫做度日如年,亦晓得,守得月开见月明的值得之处。 第12章 如今,有一个机会摆在她眼前,她要去争取,要去修仙,要去做那些可以让公子好生活得长长久久的事情。 白若月沉思片刻,“我……师父,我要先同你说,我有罪的。是以,你在要收我做徒弟之前,可要先听听我的罪过?” 太白金星:“罪过?呵呵,说来听听!你倒是诚实。” 白若月:“东大泽发水那夜,公子被捉进大牢,我该是从东大泽上岸去,可那时的我怒了,已控制不得自己的情绪。我知晓我是妖,可不知自己的妖法有何缘由,可我确实见得,东大泽涨的那水同我的愤怒,一并涌了起来。” “陷山为海,是不是也有我的过失?” “且,我那日杀了人。县令伤人,杀了一十三口性命,我,我将他杀了。” 太白金星听完这话,也咂摸出味儿来了,小蛇妖以为是自己的愿意而导致水泛滥,便说:“东大泽之灾祸,此乃天谴,与你何干?” “与我无关?” “自是无关。你不过区区一个小蛇妖,你能抵得过雷公电母布雨龙王?”太白金星无奈道:“你真当你一只小蛇妖能翻云覆雨?把自己看忒高了些!” 白若月:“……啊。” “我来寻你前,见过青城山的土地仙,你的过往我尽数知晓。那作恶的人,你不杀他,那日他也会葬身鱼腹,他的死,于你无碍。” 太白金星又笑道:“蛇妖为救书生,渡劫化人。而后,你的公子却死了,你就在这一带做好事,替他祈福。我觉得,若是他真的变成妖,你好好带他修仙,也是你的造化呢。” 太白金星起身站了起来,隐了身形,唤来一朵云,“走吧。” “师父,那我可以回来看我的公子么?” “你是帮我看星盘,又不是坐牢。太白殿人不多,你可以每日都下凡,看看你家公子投胎没。” “真的?”白若月两眼放光,欣喜溢于言表。 “不过啊,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啧啧,不过,天上的一天,其实也没有很长。”太白金星踏上祥云,“凡间嘛,估计三五百年,他总会投胎的。” 白若月想了想,那岂不是于人间的角度,很久见不到范青许?“那师父你等等我,我去和公子告别。” “不急,我本就要去人间听曲,明日此时,我带你上南天门。”南天门乃是天庭之界,出入必经之地。他总得带小徒弟认认天兵天将,免得出入被拷问。 “哦。那师父爱听什么曲?” “我有位好友,乃守护度朔山之神,你应当唤他做师叔的。他最擅长弹古琴,听君一曲,如清泉涤耳,那仙乐袅袅,使耳暂明。凡是他弹的曲子,我都爱听。” “师叔他在人间?” “我也不晓得他去了哪里。只知道他要历劫,历尽六道轮回之劫。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见到他。他不在,那伏羲琴都没人弹,我好久没听过好听的曲子了,只能去人间游荡,聊做安慰。”太白金星边走边幻化成一个年轻男子模样,身影慢慢消失于云端。 -------------------- 【小剧场】 白若月:白老头说的我都不懂,但是不明觉厉。 太白金星:一句话,跨越物种的爱是很难长久的。 [1]道观里供奉佛教观音,观音在道教里有“慈航道人”、“观音大士”之别称,是以很多道观里都有观音殿。同时,有些山间寺庙的偏殿或周遭都会有道教的“月老祠”。这个源自于在我国“儒释道”是一脉相承的。举个例子,《西游记》里,孙悟空最初的师父是菩提祖师,菩提祖师就是“儒释道”三教合一的人物。 [2]“凡有九窍者,皆可修仙”出自《西游记》,玉帝着人收伏妖猴,太白金星自请去花果山时,说的话。 第6章 歲歲年年 太白殿于九重天之上,是一处特别存在。 因太白金星的神职除了看顾西天星宿以外,还有一个极重要的使命,就是作为玉帝使者,向六界传玉皇大帝的诏令。 是以,太白殿的位置极靠近天庭。 这样靠近权力登顶的地方,若是在人间,该是往来人群络绎不绝的地界,可在天庭,众仙家却避之不及。因为除了本身的仙职以外,没有哪个神仙不贪逍遥日子,偏整些个无畏的斗争去,所以太白殿萧条得门可罗雀。 太白金星的身影遍布六界各处,很少在太白殿坐镇。 这太白殿里人自然就少些,除了日常洒扫、照看神花仙草的仙侍以外,只剩下他的坐骑——白额虎,还有新收入门的一个徒弟蛇妖白若月。 当九天尊者太白金星的徒弟,与白若月想的不大一样。 她以为该是寻个仙气缭绕的洞府,打坐看经,参悟红尘,待悟得大道,便可成仙。可实际上,太白金星常常去六界各处传递玉皇大帝的使命,经常许久不见人。 作为师父,他又很是尽心,比如,他将太白殿里藏书阁的钥匙交给白若月,十万卷藏书,囊括六界有史以来的所有书目;比如,他教会白若月如何观星,二十八星宿里,哪些星宿如何变动是为灾祸,哪些星宿出现,昭示人间将出帝星;再比如,如何在六界众仙山里寻得各种仙果,投喂这只白花花又肥嘟嘟的白额虎。 太白金星掌西方星宿,五行属金,坐骑也乃是金命、白色、属西的神兽——虎,完全符合阴阳五行之术的命理。 第13章 照理说,这白额虎该是头猛兽才对,虽然半仙半精,可能为尊者坐骑,合该是个叱咤天宫的神兽啊。可当白若月见到它时,着实吓得一跳。 白额虎身体壮实,白色、深灰色的虎斑纹交替,一身健壮的肉被一片毛茸茸的虎皮所包裹,因颜色极亮眼,日常又温驯少嚎,半分不觉得是猛兽。 它整日除了吃,就是玩,眼睑总是垂着,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着实让人怕不起来。倒像个……人间老实听话、爱睡觉的孩童。 这日,白若月见星盘无异动,就退出观星阁,走到太白殿后的院子里,坐在石桌上翻看一本《仙草集》。 白额虎懒洋洋才醒来,就慢悠悠走到她跟前,蹭了蹭她的衣摆,趴在她脚下。 “小白额?”白若月的目光停留在《仙草集》上,发现白额虎一动不动,好像又睡着了,就抬脚轻踢了踢它软软的肚子,“虎头?醒醒!” “呼呼——”白额虎长吁一口气,又转动脑袋,露出虎牙,“嗷”了一嗓子,示意白若月,它醒了。 “我要去人间看我的公子了。”白若月指着《仙草集》上一处说道:“人间有许多果子,虽然没有仙气,可好吃好玩得很,你瞧这里记载着西湖莲子、菱角、鸡头米……我想,若是南天门的天兵天将不拦着,我偷偷带回来些给你可好?” 白额虎举起了前腿,隔空一蹬,开心地跳了起来! 它虽然是太白金星坐骑,身形有半人高,可仍是个幼虎,心性同凡间七八岁小童差不多。 白若月在它额间白毛处拍了拍,示意它坐下,“那我走了,你乖乖看着星盘,若是师父回来找我,就拿银鳞唤我。”她担心自己下凡时,星盘有异动,将银鳞给了白额虎一片。 白额虎抬了左前腿,面向白若月,缓缓伸开肉嘟嘟的小爪子,学着凡人的模样,让“五指”撑开。 那小爪子露出五个圆圆的小指头,可爱极了。只见掌心似的肉垫上,一闪而现了银鳞画的符印。图形是一个大圈圈,周遭五个小圈圈,刚好是白额虎的爪印。 小白额举爪的意思是它明白了,白若月笑着抬手,伸开五指,与它击掌,“一言为定!” 白衫衣裙轻盈略过太白殿的星盘白石砖,白若月才踏出殿门,就见太白金星按下云端,笑呵呵对着她道:“若月,可是又要去找你未来的相公了?” “师父回来了!”白若月回头冲着殿里喊:“小白额,快来!”又说:“师父,我今日一定早早回来,你等我回来给你熏香啊。” “快去吧,快去吧!”太白金星摆手,才唤她去,忽似想起来什么,摆了一下拂尘,拦住她,问道:“这些时日,可找到你那公子了?” 白若月摇摇头,“我寻了银鳞,只是有些熹微的感触,指向人间的一片水域。可那水域是个城中湖泊,我不懂,难道这意思是说公子他这一世生在渔家?” “湖泊?”太白金星捋了捋胡须,沉吟片刻,道:“估计也可能他这一世投胎是畜生道,没准是个虾鱼蟹鳖。” 白若月极认真点点头,说道:“师父放心,哪怕青许公子这一世是个小虾米也不怕,我也会好好养他的。” “哈哈哈哈!”太白金星笑道:“哪怕你的公子变成顽石一块,你也不会抛下他,我自是晓得。只是你自己要看淡些,生死有命,一世,并没有多长,也许,都没有你等待的时间长呢。” “师父……”白若月已等了很多年,她晓得太白金星只是让她莫要太过执着。她眸里沉下一片暗淡,“我懂得。” 白额虎已跑到二人跟前,蹭了蹭太白金星的袖子,鼻子凑近又闻了闻。 “小机灵鬼!鼻子忒好使了些!”太白金星抚摸着白额虎的脑袋,从袖中摸出两个小娃娃似的果子来,“人参果,食之可固仙本,增灵力。你们两个,一人一个。” 白若月接了人参果,道了谢,作别后径直奔着人间去。 天庭一天,人间一年。 于白额虎眼里,每天自己醒来,白若月不过只消失在太白殿一盏茶的功夫,待自己吃饱仙果子,白若月就回来了。可在白若月眼里,她每回下凡到人间,都可以待上三日三夜。 她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回下凡到得人间。 乌飞兔走,白驹过隙,便是岁岁年年难回首,不知是多少个春秋冬夏,已越过六界头上日月。 这时候第一回 白若月下凡时,那是她离开青城山的第一年,人间白雪落满头,她望着皑皑白雪,直到雪压竹叶,折断了竹枝,才清醒过来。 漆黑的夜里,无月无明,原来雪竟是照亮前路的灯火。 这一遭人间之行,本有雪后待过年的喧嚣烟火,该是热闹非凡又充满人情味的,可于她而言,所见有多么温馨,心上就有多么失落怅然,因为,她没有找到范青许。 第二年,白若月在人间听唱戏,戏文里说“江南好,风景旧曾谙”,这句诗,从前范青许也读过。如福至心灵般,她去了江南。 小桥流水间,市井烟火中,她用法力试了又试,没有得到她银鳞的半分回应。 而后,是人间的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 时日长了,她全然记不得是何年月,只是看着春花落,夏雨尽,秋月覆霜,冬雪化泉,统统不过是时光如水,逝者如斯罢了。 第14章 而这一日,是那些个漫长等待里,平平无奇的一日。乌云压城,聚雾欲雨。 白若月在人间一处叫做杭州的地方落脚。才显现了身形,就下了雨来。 杭州城里有西湖,西湖景致,山水鲜明。只可惜遇了雨天,不得见山映湖水,白若月只好站在树下,望着一城烟雨细细,暗了人家,一池莲花荼荼盛放。 西湖桥边之岸上,有个渔翁披着蓑衣,带着斗笠,在雨中垂钓。 对岸,一位妇人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打着雨伞,施施然走在断桥上。她虽粗布麻衣,不施粉黛,可面上带着笑,望着桥那头的渔翁,眼中尽显知足常乐之容。头上一抹红色头巾,尾端在风雨中浮动,显得尤其美丽。 那妇人走过断桥,没有朝着渔翁走去,却来到白若月跟前,将伞打在她头上,柔声细语道:“姑娘,下雨了。这伞你拿着,赶紧归家去。” “谢谢姐姐,我有伞的。”白若月笑了笑,转身到树后,用灵力幻化出一把油纸伞来,撑起,道:“方才愣了神,忘了撑伞。” “有伞?那姑娘怎么还不回家去?” “我来找我家公子。” 妇人打量着白若月,白衫粉裙,生得水灵极了,瞧着竟必西湖里头那出水的芙蓉还要明艳几分。 她思忖这姑娘许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侍奉书墨的,公子贪玩来游西湖,找不见了,于是劝了几句,朝着渔翁走去。 白若月离两夫妻不远,刚好能将两人对话听入耳里。 妇人劝说渔翁:“夏日不是打渔的时候,你就该在家里休息,非出来钓什么鱼?若是着了风寒,小心你那易咳的肺腑!” 渔翁笑脸盈盈看着她,抬指在唇间“嘘”了一声,恐怕娘子惊了鱼去。恰在这时,鱼竿一沉,渔翁撩杆一起,钓上来一尾不过巴掌大小、淡黑色的鱼,笑道:“来鱼了!” 他拉着鱼丝,将鱼钩从鱼嘴上取下,打眼一看,有些遗憾道:“可惜是着小小的青鱼!啧啧,太小了些,卖不上几个银钱。啧啧,不过,留下倒也可以。”说着打开地上的鱼篓盖子,欲将小青鱼放进去。 与此同时,白若月感知到了自己的神识闪了闪,她望向那鱼。小青鱼的鱼鳍之上,原本不该有鳞片的,可那鱼鳍上却闪着一个极小的五叶莲花印! 白若月愣在当下,喊了一句:“这是我的鱼!” 第7章 西湖美景 妇人和渔翁俱是一愣,皆惊讶地看着这个白衣姑娘,不知她是何意。 白若月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失了礼数,忙走过去,对着两人欠身施了一礼,现编着能让凡人相信的话,道:“大哥、嫂嫂,这尾鱼,是我寻了许久了的鱼。在下白若月,家住……住在城北白府上。我,我买下这尾鱼可好?” 那渔翁道:“这附近的人都唤我张渔夫。姑娘,这鱼你可买不得。”他解释着:“我家世代为渔民,青鱼这般大小,肉少刺多,我不能诓你。” 那妇人应和道:“这样的青鱼,只能留下那青鱼石,回家给我儿做个辟邪珠的坠子,戴着玩玩罢了。姑娘寻它作甚?”[1] 白若月又激动,又着急,有些语无伦次,磕磕巴巴道:“这……这是我以前养的鱼……我,我找的就是它啊。” “嗯?我不懂了。”渔翁看着他妻子,两人面面相觑,这样的小青鱼,西湖里没有一万也有三千,问道:“这鱼也叫螺蛳青,湖里最是多。你是如何辨别这只鱼,是你寻的鱼?” “哦,哦。”白若月跨步过去鱼篓边,指着张渔夫手里那条青鱼说:“鱼鳍上有我的记号,旁的鱼都没有,你们看。” 那夫妻两人低头一瞧,果见白若月手指着的鱼鳍处,生了一块银色鳞片,这倒是奇了!前所未见,闻所未闻!两人都觉得有趣,相视一笑。 张渔夫笑的开怀,从鱼篓子边上的把手处,扯了一截麻绳,按着青鱼正努力呼吸的嘴巴,说:“有趣!还真是你的鱼,待我穿起它的嘴来,你再拎着吧。” “不不不!”白若月忙举起双手,掌心朝上,小心翼翼地要去接鱼。 渔夫的娘子笑着说:“姑娘许是不知晓,这青鱼之所以又叫螺蛳青,因它最爱吃螺蛳、蚌、蚬、蛤,是食肉的鱼类。它看着不怎么爱动,这条着实又小些,你莫要被它的模样骗了去!这青鱼实际可凶猛得很哩!它嘴里有牙,还有青鱼石,用来压碎嘴里螺蛳的硬壳,若是不把嘴穿起来,等阵咬了你的手,怪疼得呢!” “没关系,它不会咬我的。”白若月脱口而出。这句话说得十分没来由,她怎知这长了牙的鱼,会不会咬自己呢。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张渔夫半信半疑,手上松了力气,将鱼放到白若月掌心。果然,那鱼不挣扎了,可是这同他多年捕鱼的经验相悖,这青鱼此刻应该乱蹦、乱咬人才是,他转念一想,道:“难道是……这么容易就死了?怎么不动了?” “啊!”白若月忙抱着鱼跑到岸边,将鱼放到荷叶下的湖水里,小声说着:“青许,我是若月啊。” 小青鱼起先似在装死,临到了水边,感受到了湿润的水汽,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到了自己的地界,便猖狂起来,尾巴使劲儿游在水里,嘴上“吭哧”咬了白若月的手指。 “嘶……”白若月的食指上留下一个红痕,慢慢渗出血来。不疼,手上一点儿也不疼。同心上比起来,这算什么…… 第15章 所以,这只是一尾鱼而已,同青许公子,没什么干系…… 可她偏不愿去相信事实,将手指伸到水里,将血滴浸没在湖水中。 那一点红,入墨入笔洗,缓缓晕开颜色来。 她嘴角向上,弯了个如新月的笑容,淡淡说道:“公子,你要记住我哦。你鱼鳍上的银鳞是我的印记,我手指上的血痕,是你的印记。” 那根白玉葱似的手指深入水中,血已融进湖水,只余下指节间的一点红。 那红点便如一颗嵌在手指上的细碎宝石,被日光映照下的波光粼粼的水影折射出别样的光亮来。 手指轻轻触碰了青鱼滑滑的背脊,那指尖的主人,细语说来:“你从前这里,有颗红痣,是当年范县暴雪时,你在雪地捡我回家,我咬的。不知怎么后来就去不掉了,那血痕竟生到皮/肉间,成了一颗红痣。” 她回忆着往昔,轻声笑了一下,“我以为你是歹人,对你施狠。可后来发现你是救我一命。我后悔极了,本该冬眠的蛇,却迟迟不肯睡去,只想知道你会不会被蛇牙上的毒伤到。你察觉了我的懊恼,还安慰我,说此乃是‘千尺雪里一点红’,是冬日赏赐你的厚礼。我那时只觉得,这人啊,可真傻。” “打那以后,我再不肯冬眠。只想着你于冬日救了我的命,我该在冬日里头,陪伴保护着你。” “我以后日日年年来看你,好不好?”白若月似在问自己。 青鱼自是没有答她,只在湖里打了挺,活动活动身子骨,绕着荷花茎游来游去。白若月见它活氛,好似没了敌意,露出个浅笑来。 懵懂的小青鱼在水中,看着岸上的姑娘笑起来好看极了,忽地就不想走了,只在岸边荷叶荷花根茎里摇着鱼尾,绕来绕去。这人啊,可真奇怪。怎么自己咬了她,她还笑得出来呢?小青鱼想着。 不远处,雨越下越大,渔夫拎了鱼篓,同那妇人说道:“娘子,回家去了,今日不钓了。” “相公,你瞧!好痴的姑娘啊。”妇人看见白若月在水边蹲着,在同一条鱼絮絮叨叨,虽是觉得奇怪,可也被她那副诚心实意的样子感动,不免生了恻隐之心。她走过去,叫住白若月,道:“姑娘,你今日放了它,万一明日再被别人捉了去怎么办?” 白若月回眸冲她笑笑,“那我想想办法。张大哥,张嫂嫂,以后若是瞧见我的鱼,可不要再捉它,好么?” “好!”张渔夫笑着,一手拎鱼篓,一手牵着张嫂嫂,往断桥走去。 张渔夫边走边同妻子说:“你方才的话,倒是提醒我了,我要给小莲蓬搞个青鱼石挂脖子上。听老人家说,小孩子都开了天眼,目视庞杂,脖子上戴着青鱼石,能辟邪。” 妇人说:“莲蓬头才几个月大?还小呢,玩不了,大点再说吧。” “这篓子的鱼,顺道去西市卖了,换几个钱给你买个珠钗。然后,我要回去抱抱我的莲蓬头,想他哩!” “雨天有什么首饰铺开张呢?赶紧回家去吧,我给你做红烧鱼!” 白若月听着两人话家常,望着两人的背影渐渐远去,觉得心上一暖,忽就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妖魔鬼怪贪恋人间了。因为六界之中,唯有人间,才得“温馨”两字吧。 路上行人越来越少,天阴得很,马上就要黑了。 白若月看着水里不舍走的青鱼,忽然悲从中来。 公子怎么就变成了一尾小小的青鱼呢?脆弱到只要凡人轻手一捏就能死掉,或者离开水就能死掉的小青鱼…… 她弯腰蹲在湖边,“青许,好好活着,我每年都会来看你。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被别人捉去,好不好?” 青鱼忽地跳出水面,撞到了一朵盛开的荷花上,那淡黄的花蕊抖出些花粉来,随即被雨滴打落在水面上。 它扑腾了两下,跳回水里,吞了两口荷花粉的水,似在逗她玩笑。 只见那姑娘一阵欣喜一阵哀伤地,只嘴里一直喃喃唤着:“青许……”小青鱼想跳出去同那比荷花还美的姑娘走,可她好像没有带走它的意思,只不断地发出“青许”的声音。 好生奇怪!“青许”是什么呢? 它绕了会儿,觉得无趣,转身游走了。 就听白若月喊着,“青许!公子!”那鱼游得远了,她自言自语道:“是啊,这小青鱼不是青许公子,是小青鱼啊。它全然不记得前世的事情,怎么会记得我呢?” “小青鱼!青青?” 小青鱼听见有人唤它,定是那个白衣姑娘,它转身又游了回来。 “原来我应该唤你‘小青鱼’、‘青青’么?”白若月望着归来的青鱼,忽就笑了。 她抬手幻化出太上老君给的人参果,说道:“我才想起来,这个仙果吃了可以增长灵力。吃了你就会变得很厉害,也许就不会被人捉走了呢!” 她举着人参果,发现那果子竟有青鱼半个身子大,忽觉好笑。便将果子一分为二,从中间掰开,递了一半放到水面的荷叶边上,“一人一半,如从前你分梨子给我吃。” 小青鱼游到那朵荷叶边上,试着吃了两口人参果。甜甜腻腻的,同那姑娘的血味道差不多。哪里有螺蛳和蛤肉好吃呢! 只是她笑得那么甜美,好似自己不能辜负她的心意,小青鱼就试着吃了起来。 雨中西湖,荷叶连连,如丝的雨线中,只见一个白衣姑娘在同水里的一只青鱼聊天,还分着一个果子吃。 第16章 末了,那姑娘一脸天真无邪地望着水中的小青鱼,笑问:“你答应我了对不对?保护好自己,等我来寻你?你听得懂对么?我就知道,你那么聪明,做条鱼一定也很厉害。那我明日再来看你。” 这一回,白若月没有在人间待足三日。天黑时,她就别了小青鱼,唤了朵彩云,直奔太白殿而去。 -------------------- [1]青鱼石:又称黑鲩(huàn)石、鱼惊石、鱼精石、鱼枕石,为青鱼枕骨下方咽喉部一用来辅助压碎螺蛳等硬质食物的角质增。传闻有驱凶避邪,防小孩惊吓,纳福纳禄之作用,故名鱼惊石。 第8章 紅燒青魚 太白殿里。 太白金星才吃完一盏茶,就见白若月跑着入了殿门,他叫住小徒弟,“若月,跑什么?怎么这么开心?难不成你家相公投胎了?” 白若月使劲点头,人已跑至太白金星跟前,“师父,青许公子他投胎了!他是只青鱼。” “我以为是虾蟹鱼鳖就够惨了,没想到竟然是只青鱼!”太白金星捋着胡须,感慨道:“罪过啊,罪过啊!” “师父为什么这么说?”在白若月看来,虾蟹鱼鳖同她这条小蛇妖没甚差别。 “小蛇妖可知道,人间有一味珍馐叫做红烧青鱼?”太白金星打趣道。 白若月努努嘴,嗔怪着:“师父——” “哈哈哈!好好好,不闹你了。” 正在扑蝴蝶的白额虎,听见白若月的声音忙跑了来,才到两人身边,一不小心,冲着太白金星打了个喷嚏! 太白金星对打完喷嚏,一脸不好意思的白额虎说:“怎么?有了师姐就不要师父了?还敢冲我张牙舞爪的!啧啧你们看看,放眼整个天庭,就我收了两个小畜生做徒弟,还要合伙欺负师父了?” 白额虎迈开前腿,往花园跑去,忙去咬了朵仙草花来,用白花花、毛绒绒的脸,蹭了蹭太白金星的袖摆,将花递给他。白若月知晓师父是故意闹他们的,就转身去拿了香炉,点火焚上。 拂尘被太白金星搁在石桌一角,他微笑着点点头,一手接了白额虎送的花,另一只手倚在桌边,深深嗅了一口紫烟香气,算是承了两个徒弟的好去。 又道:“今年王母娘娘的蟠桃宴,我带你们两个一起去吧。那里好玩有趣些。总待在太白殿里也没意思,我怕真将你们一个两个都憋坏了,真要抛下老头子,不管这殿了,我也如何是好。不过呢,那蟠桃没那么多,师父一人给你们讨一个,可不兴去偷偷摘的,可好?” 天庭之上的仙果仙草里,最涨灵力、最为有名气的,就要数千年花开、千年结果、千年成熟的蟠桃了。 白若月在《仙草集》上曾见识过这蟠桃的名气,很是期待,又些不好意思地问:“师父,我可以留给我的青鱼吃么?” “你相公啊?”太白金星故意逗她道:“哦,小青鱼啊,可以倒是可以,只是吧……” 白若月一脸紧张,“怎么?” “他是普普通通小青鱼一条,那蟠桃可是仙果。他吃多了,可能会成精的。你少给他吃点,一口两口的,尝尝鲜没问题。我只是担心,吃多了长成大鱼精,万一是只坏鱼作乱人间,待六界掌司发现,秋后算账时,那可是要罚到你头上的。” 白若月努力地点点头,“师父且放心去,青许公子人那么好,就算投胎变成鱼,也不可能是条坏鱼。”她十分笃定。 “凡间有句俗语,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若月,我是希望你多去去凡间,世事因由也好、人情世故也罢,学得多些,懂得多些,也许那时候你就不认为找一只鱼做相公有什么好了。” “师父,我可以找相公的么?”白若月问。 “……”太白金星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说的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可思绪不由地被小徒弟拉得偏了,回答道:“你是蛇妖,他是青鱼精,那就没问题。若你是仙,他也是仙,那也没问题,只要不乱六界的道法,看你喽。” 白若月若有所思,“那我明日去人间看一看,世事洞明、人情练达该是什么模样。” 从前在天庭之上,白若月觉得天上一日极长,星盘里的星星很少变动,好在有白额虎陪伴,也没有很难捱。 可自从她遇见小青鱼起,天庭上的日子就变了,有了盼头,好像时间过得极快。 一转眼,五年后。 又一次再见青鱼时,白若月发现这鱼体型长大了好几倍,实在是当不得一个“小”字,没有先前时看着可爱。可却有一件让她极开心的事,青鱼好似能听懂她说话了。 只是,每当她试着叫“青许”、“公子”,好似都不灵,只换它“青青”时,它能愉悦地在西湖水里绕上两圈。 西湖这日大晴,大如圆盘的太阳晒得土地冒烟,除了带着斗笠的张渔夫,几乎无行人。 张渔夫又见白若月,与她打了照面,互道一声安。 这五年间,他们夫妻已与白若月成为相熟之人,时常在西湖偶遇,聊上几句。 张渔夫都不消猜,只望向她目光落处,果真还在与那青鱼说话,五年如一日。 杭州城里新鲜玩意儿极多,若说养些贵重的小畜生,当做金贵的玩物,也不出奇,有养鸟的、有养犬的、有养王八大鳖的,可真没听谁说过,有人养鱼养得这么掏心掏肺的。 第17章 多年过去了,竟然还在养着? 张渔夫深以为奇,问道:“姑娘,你的鱼叫青青?养了这么多年,是只母的么?” 白若月一愣,她倒是把这茬儿给忘了,投胎性别也有可能会变。 若是变成一只漂亮的青鱼精,多个小姐妹也好得很,“嗯?我还真不知道,有可能是公的,也有可能是母的。我唤旁的,它不理我。我唤青青,它就来。我猜,可能它喜欢这个名字吧。” “爹爹!”声音传来的地方,张渔夫的妻子带着一个梳着两个小抓髻头的男童走来。白若月同张嫂嫂打了招呼,张嫂嫂笑道:“这是我儿子,莲蓬头。” 莲蓬头的发髻上绑着红丝线,身上穿着绣了荷花的红肚兜,小脸被晒得红扑扑的,看着白若月,声音奶奶地唤了句:“姐姐。” 白若月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问道:“多大了?莲蓬头?” 莲蓬头双眼弯弯,笑嘻嘻:“五岁。” 白若月从身边拿出一筐黄梨,放到莲蓬头跟前,蹲下身,同他说:“给你吃,我清早从山上摘的。你来这里看荷花么?” 莲蓬头笑着摇头,“爹爹要给我抓只大青鱼,做青鱼石呀!我来挑鱼!”说话间,莲蓬头就看见一尾青鱼游到岸边,大喊起来:“爹爹!这只青鱼好大,就抓它!” 张渔夫眼疾手快,拿了空鱼篓就罩了上去! “张大哥,那是我的鱼啊!”白若月这才发现,莲蓬头瞧上的青鱼,是她的青青! “你们父子两个!别闹!”张嫂嫂低声笑道。 张渔夫笑哈哈,对白若月说:“知晓是你的鱼,帮你瞧瞧。” 白若月:“瞧什么?” 张渔夫将手伸入鱼篓中,捏住青鱼的嘴,打量一番,“这青鱼是公的,看腮就能辨别出来。你的这条鱼,可熟了啊。” “熟了?”白若月没听懂。 张嫂嫂将她拉到一边,忍着笑,小声说:“五月到七月间,是青鱼的发情期。熟了的意思,就是你的青鱼成熟了,可以同旁的母青鱼,生下许多小青鱼喽!” “啊?”白若月这些年,自诩对人间万事万物已了解足够多,可万没想到,青鱼还有这个讲究。 张渔夫捋着蓄起来的短胡须,一本正经地接着说:“可以红烧了。” 白若月一把抢过鱼篓,抱着鱼篓躲开,“不行!我的青青不能红烧,也不能挖青鱼石!” 张嫂嫂笑道:“他们父子故意闹你呢!上回你不在,这青鱼一直在岸边游,好像在等你。险些被人捉了去,还是你张大哥浑说这鱼是有主的,乃是个得道高人放生的鱼,人家才没打它主意。” 白若月不好意思笑笑,自己果然紧张了些,一着急就没细想。 其实这几年来,还多亏这对夫妇照看青青。她将鱼篓里的青青放回到水里,“是我鲁莽了。谢谢张大哥和嫂嫂。” “客气!”张渔夫感慨道:“旁的青鱼长这么大早就死了。你的鱼莫不是成精了?再长可要大过人了!” “姑娘,这是哪里的话!”张嫂嫂说:“这几年我见你总来看这鱼,为什么不将它带回家呢?虽说如今有些大了吧,可弄个小池塘,总能放下它。” “我家里没有池塘。”白若月想了想,带他上天肯定不行,但是自己若是给他一个家总是可以的,如当年范青许捡了她,带回范府上一样。 加之自己在杭州西湖畔,一连出现了五年,期间,渔夫二人皆有岁月痕迹,就连他们之子——莲蓬头,也从一个襁褓婴儿变作满地跑的小娃娃,可她,因修仙道,脸上丝毫未有变化。 长此以往,定会被当成妖怪看待。 她想,她或许该结束同这家凡人的相遇了。便道:“嫂嫂,你说的对。我会尽快安置好,将它带走的。以后,也许再不得见面了。” 张嫂嫂已习惯于夏日荷花盛时,得见这仙女一般的姑娘,不明这话何意,只道都住在杭州城里,总会碰面的。 白若月也不解释,他欠身施了一礼,“多谢二位对青青的相护之恩。若来日有机会,若月缬草衔环,必报此恩。” 自此,白若月再到人间时,便隐遁身形,不再打扰这户人家。 她下凡之后,所做的事情,由此前到西湖同青青聊天,变成了去山间摘果子。 她每回都将摘到的果子,卖到西市去,早出晚归,忙活了许久。 白日里,就隐了身形去看青青,夜里,待到三更半夜无人时,再坐到西湖岸边,同青青听风赏月。 一日,白若月在太白殿里,数着卖果子赚的铜板,恰遇到回殿的太白金星。太白金星见徒儿手里的铜板,笑话道:“这人间的黄白之物,若月也喜欢么?” 白若月没有抬头,仍细心数着,数满一贯钱,尽数收到荷包里,才抬眼同太白金星说:“师父,我要给公子买个宅子,那种带池塘的。” 太白金星提醒道:“神仙得钱的方法很多,你可以幻化出来啊。” “可那样幻化出来的钱,很快就会变成石头的。公子以前教过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算过了,我只需在西湖边上,建造一座茅屋,引湖水入池,这样花不得许多钱去。” 原本思索的白若月,似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啊?师父!那你平日去人间听曲,花的钱是哪里来的呢?总不能你也是去卖果子了!还是法力变的?” 第18章 “哈哈哈哈!放心!师父也不会去骗凡人!”太白金星随手拿起一本书卷,递给白若月,“你拿着这书去玄真殿找六界掌司里的七浊,同他换些人间的银两就好。” “七浊?”白若月认识这位仙君,时常来替玄真君送些东西给太上老君。上回见他,可是一身道士打扮,想来是在人间修道。 “六界掌司掌管六界各类事物,惯跑遍人间的,神仙里头,若说在凡人心里最富有的,肯定是那二十四个六界掌司了。” “可七浊是个小道士啊?” 太白金星“哈哈”大笑:“你师父我去人间,还是个俊公子呢!那些不过是凡人的皮相罢了,看来你最近领悟了不少人间事啊。” “……”白若月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是怎么了?” “师父……”白若月哭丧着脸,“你说去人间不能乱用法力。我可是去山上摘果子摘了好几年呢……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太白金星强忍着笑,捋捋胡须,顾左右而言他:“啊!我想起来了,我得去趟瑶池,小白额呢?跟师父去!” 六界掌司之首,乃是玄真殿里的玄真君。时常这二十四位六界掌司总在六界各处办事,偶尔来玄真殿里同玄真君回禀一些事项。 白若月才到玄真殿门口,方要寻人,就见里头跑出来一个穿着百衲衣袈裟的和尚,可他步子很乱,半分没有出家人的稳重。 “七浊回来!”是玄真的声音。 只见那和尚还未踏出殿外门槛,就转头又跑回去,“玄真君速速说来!和尚还有急事!” 白若月只好退了一步,躲在殿门外的石墩后。她无意偷听,哪知玄真君从殿里走了出来,同七浊说话,两人的声音恰巧落入白若月耳里。 玄真:“忘了同你说,过不得许久,度朔山的万鬼要过河,你一定挪出时间来给我!” 七浊:“度朔山?那不是广陵君的山头,需要我做什么?” “替鬼引路,”玄真扇了扇扇子,“广陵君畜生道有变数,怕是回不来。” 七浊点头,施了个佛礼,“那和尚去了。” 路过殿门时,就见白若月站在石墩狮子边,一脸陌生地看自己。七浊见是她,忙伸手去摸袈裟口袋,摸到一个钱袋,扔给她:“小蛇妖!接着!太白金星同我说了,那仙卷我可买不起,你回去誊抄一份给我便是,以物换物,这银两给你!” 白若月接住钱袋,木木地说:“你是……七浊?” 七浊收起张牙舞爪的表情,抬手拍怕下摆,似拂去身上尘埃,变作一副深沉模样,五指并拢,放于身前,“阿弥陀佛!施主,莫要忘了众生万般相,况且贫僧只是剃了头发而已。” 白若月抬手,挡住视线里头七浊光秃秃的头顶,嗯,这么看来,确实同此前那个看起来明朗的仙君有七分像了,“……谢过仙君。” 和尚七浊原本正经的脸又变得恣意,他裂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对着白若月灿烂一笑,又敛起袈裟下摆,抬手唤了朵云来,按上云头,同白若月道别:“我要赶紧回人间金山寺打坐去,不与你说了!” 白若月与七浊作别,打开钱袋一看,竟然全是整锭的银子,她收好,直奔人间。 那些银两,白若月并没有用,她想着万一青青以后修得人形,想要在人间落脚,肯定需要银钱,就全都藏了起来。仍是用自己赚的那些钱,在西湖边上盖了一处小茅屋。 茅屋简陋得很,只置了一张小床,摆了一架屏风、一个茶桌,仅此而已。她每回来人间,至多也只睡上两晚。 好在那茅屋建在岸边,引西湖水入院落,省了不少力气。 她去山上寻了木材,削成木板,拼了一个湖岸到茅屋的小栈道来。 栈道其实不长,仅容得下她躺在上面,再放个茶桌摆个酒壶。又像个津渡,虽然这个渡口从不停船,可她的青鱼可以过词渡口去西湖离玩耍,也可以过这个渡口,回到家里的池塘去。 人间一晃,十八年过去了。 凡是太白金星给的仙果仙丹,白若月总是偷偷留下,与青青分享。仿佛将好的东西留给他,是她活下去和存在的唯一理由。也因着这个原因,往常的青鱼至多活十年,可青青活了一十八年,仍是生龙活虎。 只是有一点不好,青青已经大到无法在西湖露面,因凡人若是见了这么大的青鱼,一定会被吓坏。白若月便将茅屋院子里的池塘扩大了许多,大到让青青可以自由遨游。 可池塘再大能有西湖大么? 她怕青青无聊,于是在暴雨时、夜晚时,就会带着青青去西湖里玩耍,青青游在湖里,她就坐在木栈道上,同他玩乐。 还要时常同他讲讲,“青许公子最爱读书,那时他教了我许多东西,青青,我教给你,好不好?” “青青,我给你读诗歌,要不要听?从前青许最喜欢的诗。” 青鱼才露头出水面,一听她又在说那个“人”,将头缩了回去。那个人,那个唤作青许的人,她都说了十八年了。转身退回到莲花间,不肯理她。 “青青?”白若月想,也许鱼都只爱荷塘,并不羡慕人间,“你不理我,我可要回天庭了?” 青青在池塘里咬了一根最好看的粉荷花回来时,它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她又走了么…… 第19章 自己又要等上一年么…… 青鱼的嘴上一松,才绽放的粉荷花落在水面上,溅起了圈圈涟漪。 它的头猛扎回池塘里,巨大的尾鳍在池塘里掀起来巨大浪花,久久不能平静…… --------------------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出自《红楼梦》。 第9章 方諸山神 太白殿的中庭里,太白金星在与玄真君对弈。白若月从殿外走来,同玄真施了礼,唤了句:“见过玄真君。” 玄真君由来爱说笑,见是白若月来了,就扇着扇子,一边下了个白棋子,一边打趣道:“小蛇妖,我与太白老儿同辈分,你若是愿意,叫师叔也是可以的,没人这么唤过我呢。” 师叔岂是能乱认的?白若月不敢吱声,只看向太白金星,太白金星一脸嫌弃地对着玄真说:“你那二十四个六界掌司不够你耍的?跑我殿里来逗我徒弟玩?为老不尊!” 又对白若月说:“你去忙你的,无需理我们。” 白若月刚忙回了屋子,上次下凡走得极了,忘了带上仙丹。 她日常在天庭勤奋得很,得到不少仙君仙娥照顾,讨了许多可以增长灵力的仙丹,便都偷偷攒着,每回下凡去时,带给青青吃。 拿了仙丹,她退出房门,背对着玄真,冲太白金星比了走的姿势,示意她还是要出门一趟的。 太白金星只招招手,意思让她赶紧去。 玄真看见了太白金星的手势,再回头,只见白若月的身影跃过太白殿的门槛,随口问道:“你徒弟去哪里?” 太白金星:“人间。” “下凡?作甚?” “喂鱼。” “喂鱼?你不管?”玄真手执的棋子原本要落,可一听,手上一顿,一脸吃惊。 这太白老儿未免也太纵着徒弟了。往常天庭之上许多神仙的坐骑下凡,或圈地为匪、或隐宫为妃,哪一个不是去人间各种兴风作浪,搅老大一池浑水出来才肯罢休。 这“喂鱼”更似个借口。 “你们六界掌司也管不着啊。”玄真的话外之音,太白金星尽数明了。 可太白金星对着一双徒儿很是宠溺,无论是不学无术、每日净想着吃的白额虎,还是心心念念只惦记相公的白若月,他都觉得,耽于美食或重感情,都乃天性使然,不该规行矩步框起这份自然秉性来。 太白金星还试图去说服玄真:“她的恩人这一世是条鱼啊,小白蛇去养鱼,有什么错处?” “没错处?”玄真若有所思,试探着问,“这小蛇妖跟了你许久,怎么道行一点没涨呢?你可发现了?” “我这徒儿,是个痴情种。”太白金星一边下棋一边说:“修道时虔诚无比,修炼得很是刻苦。仙丹、仙果我给过她不少,照理说灵力应该涨了一大截才是,可我前几日探她灵力,确实长得极少。我一问,你猜怎么着?” 玄真抬眉,“出去降妖除魔毁了道行?” 太白金星捋着胡须,摇着头,“她学会了好多术法、攒了好多仙果、仙丹,可却偷偷都分予了她的那个恩人。” “就是你常常逗她时,说的那个她的相公?” 太白金星感慨道:“嗯,前世救她一命的那个公子,这一世不知造了什么孽,变成了一条青鱼。” 玄真掐指一算,“那人间都过了一十八年了,青鱼还活着?这不应该啊,青鱼可没有那个寿命的。可是成精了?” “唉,我便叹息这个。” 太白金星从捋着胡须变成了捏胡须,颇为上心,“我这徒儿痴情过甚了,上次蟠桃宴,我发现她居然认得洒扫瑶池的仙侍,两厢熟络得很,一问才知事情的原委。瑶池里有仙水,自是会生些小精怪来。为了防止里面生的小精怪日夜熏陶成了精或者大妖,司掌瑶池的仙侍定期是要清理瑶池的。其中,清理出来的东西,就有螺蛳。因为青鱼喜吃螺蛳,若月便承了这个活计。每回她一个人,要花上几日时间,清理整个瑶池,到头来,只为了能换得一个有瑶池仙气的螺蛳,带去人间,喂给她的鱼吃。还有,我给她一颗人参果,她要留下一半,给那青鱼吃。我送她一颗蟠桃,自也是要分出一半来。真真是个傻徒儿!你且说说,这青鱼能不成精么?” “啧啧!”玄真笑叹:“我咂摸出了人间真情的味道,若是小蛇妖不想修仙了,要嫁给那青鱼精,你可不要拦她。” “嗯?怎么要嫁人就不能修仙了?非也,非也,当初我们师徒说好的,她要带着她相公,一起修仙得道才是。”太白金星看着玄真一副瞧热闹的样子,忽然想起什么来:“你可得记住你说的话,觉得两人有真情的味道。回头可别让你的六界掌司,去破坏小白蛇和她相公的姻缘才是啊。” “那青鱼又不是人,你徒儿也没成仙。蛇妖找鱼精,这不是顶顶般配的一对?干六界掌司什么事?”玄真鄙夷道:“六界掌司本是协助管理六界之中的不平之事,权是被你们帮仙人给寻思歪了的!我们保护凡人,保护六界,怎么还成专门棒打鸳鸯的了?” 能把天庭第一潇洒的白龙玄真君给说急了,太白金星颇有成就感,他“哈哈”一笑,不再说话。 玄真倒是意犹未尽,“她这又是去会相公了?” “是啊,估计我们还没下完棋,她也就回来了。”太白金星下了一枚棋子,问道:“上回神荼来问的事情,后来你可派六界掌司弄明白了?” 第20章 玄真请颔下颌,“嗯”了一声,道:“广陵君已经入第二道轮回了,这一世,是畜生道,应该很快就能回来。我已经让六界掌司去离恨天奈何桥边等着,待广陵君这一世死掉后,一过奈何桥,立马将他拉回度朔山去。我也请示了玉帝,这龙若成一方之主,必历尽六道轮回的规矩,要改一改了。不然这度朔山万鬼过河若是溃了,万鬼都觉醒跑了,六界都将面临一场浩劫,这规定就不值当了。” 太白金星抬了抬眼皮,“你同玉帝说了?” “嗯。” “可有定论?” 玄真长吁一口气,“玉帝说此事非同小可,他需要考虑考虑。” 太白金星:“听闻上次东海龙宫太子青君去历六道轮回,差点没灰飞烟灭,这传闻,可是真的?” “是真的灰飞烟灭了,可不是差点。青君在地狱道历劫的时候,入了孽镜地狱,那一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让人瞧不出破绽来。青君最终能回归东海龙宫,全凭他有神器——蟾阁璧护着魂魄,不然啊,差点再也瞧不见这天地间唯一的一条青龙了呢。” 玄真望着周遭的云海,低声说:“所以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广陵君再去历什么六道轮回了。” 西湖之滨。 白若月在茅草屋外的津渡上,唤了许久青青,都不见它身影。 往常自己都是按照天上的时日,每天下来一回,来人间的时候相差不大,总能瞧见荷塘之中,菡萏艳波,田田莲叶。 这次景色不大一样。 因她回天庭只是去拿了些东西,于人间而言,过了几个月,未到一年。 上一回见青鱼游走时,还是夏日,如今西湖之上只有枯荷茎几根,零零落落支在湖面。显得凄冷又萧条。 难道是天气太冷,青青跑到西湖之底去了?白若月抬手显了灵力,隔空画了五瓣莲花印,去唤青青身上的银鳞。 可唤了好久都不见鱼游过来,白若月有些担忧。照理说,鳞不会出问题的。她心上越发不安起来,青青是不是出事了? 淡黄的裙摆被风刮起,她起身走到津渡边上,召唤灵力,护住周身,跳入西湖,打算去湖底找青青。 她的脚没有触碰到西湖之水,却踩在了一个柔软的背脊上。 已经长得比人还大的青鱼,从湖底一跃而起,将跳入西湖里的白若月驮了起来,让人浮在水面,游回茅草屋外的津渡上。 “青青!你回来了!我以为你出事了,呸呸呸,不对,我以为你冬眠了呢!”白若月担惊受怕的心,总算落下。 青鱼探头出水面,小心翼翼将白若月,放到了津渡上。 白若月顺势坐在津渡的木板上,双脚垂落在湖面上轻晃着。 “我这次没有到一年,就来看你了,开心么?”白若月摸了摸青鱼的头,冰凉又湿滑,她一惊讶,“青青,你是不是怕冷?不若你先回西湖之底或者池塘里躲起来?莫要冻坏了才是呢!” 这青鱼早已成精,尽数听得懂她的话语,只摇动着青鱼的脑袋,回应着她。 “不冷呀。”白若月看着它,猜是这个意思,又说:“那就陪我坐一会儿吧。我只回太白殿了一下,去给你拿了好东西来呢!” 她翻出自己的灵宝袋,一样一样地展示着里面的宝贝,心情好似不错,“这个是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的仙丹哦,我师父给我的,他说吃了可以延年益寿,不过我也这有一个,我们一人一半,好不好?” “不是若月小气,舍不得都给你吃哦。而是我担心,若将这些仙丹都给你吃了,那这样你活得肯定比我长久。那以后,若是小蛇妖死了,你在这西湖里,该多孤单啊?” “喏,给你。我们一人一半,这样你活着,我也活着,若月陪着青青,多好。”她自言自语着,将丹药一分为二,一半自己吃了,一半放到青鱼嘴边。 青鱼吞了仙丹,嘴还停留在姑娘的手上,贴了贴她的掌心,又似是亲了一下她的掌心。而后,还将头在她掌心蹭了许久。 “咯咯咯!”白若月笑了:“太痒了!青青乖,不闹我!” 青鱼又跳入湖水里,掀起巨大浪花。 浪花从高处掉落时,滴滴水珠莹亮,如下了一场珍珠雨,落在姑娘周遭。 只听那姑娘被青鱼逗笑,青鱼便乐此不疲,反复卷起浪花来。原因无他,只是因青鱼喜欢听她银铃般的笑声,只想再逗一逗她。 夜已深了,一人一鱼,在冬日的湖边戏耍着。 忽听有位公子的声音响起:“青君?快出来!” 这声音明明离白若月有百里之远,可她听得清清楚楚,那说明来的这位公子,不是人了。 她忙在茅草屋外的池塘上,施法建造了一道屏障,对青鱼说:“青青!快躲回池塘里!你先藏起来!” 青鱼不肯,它未同主人玩够。 “有人往这边来了!不晓得是神还是妖魔鬼怪。你已经成精,这违背了你原本的命数,我怕有人发现你!” 不知怎么的,白若月觉得这样说,许是不大管用,她的鱼好像一直都很固执,她想了想,又说:“我要保护青青,这样我们才可以长长久久在一起。若月虽没有仙籍,可是正在修仙的半仙哦,青青不必担心我。乖,听话,好不好?” 果然,白若月如此一说,青鱼转身游回池塘里。 第21章 夜深人静时,无月无明,密布的乌云愈加厚实起来。 未几,竟然下起了雪。 只是,雪落入西湖,便消失得无影踪。 雪尽头,有一位公子,踏云而来,他白衣翩跹,手中拿着一把折扇,衣衫不沾雨雪,冲着湖里唤着:“青君!” 这人显然是神仙。 白若月站在津渡上,淡黄的衣衫被风雪吹得轻摆,她拱手施了一礼,“敢问是哪位仙君?” 白衣公子落在白若月身边,一愣,他施了障眼法的,怎会被人瞧见呢?问道:“你看得见我?” “嗯。”白若月点头。 “那你也定是修仙的。”白衣公子收了折扇,回礼道:“在下方诸山山神,柳楠郢。” 方诸山,六界之中,仙果神兽最多的仙山。凡是生灵,小到一株花、一颗草,大到兕兽、凤凰,只要生在方诸山里,便会得道成仙。 这山神虽也是给玉皇大帝当职的,可少与外人接触,往常什么蟠桃宴、太上老君诞辰,也从不见他身影,着实低调得很。 柳山神识得万兽之语,手持那把云鹤扇还可以带人入迷沱棋局,穿越时空,去任何存在过的朝代,着实是个十分厉害的神仙。 “久闻山神大名,竟没想到在此偶遇,”白若月报上姓名:“在下乃太白金星坐下的小徒——白若月。” “哦,先前听闻太白金星收了个徒弟,原来就是你。”柳楠郢打量着她:“你的真身竟然是一条蛇。” “……”都听说太白金星收徒弟了,难道没听过他的徒弟是个蛇妖么?这桩旧事,可是让天庭上的神仙们,拿来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聊了许久呢。“不然,山神不是听说我是蛇妖的?” “看出来的啊。” 是了,山神驯兽乃是一绝,他识得万兽之语,自是一眼能瞧出白若月的真身来。一般神仙,还真做不到如此呢。是以,白若月更加尊敬起来,“山神果然厉害。” 柳楠郢“唰”地一下展开手中云鹤扇,之间扇子腾空横在木板上,忽觉一阵风吹过,让人不由地闭上了眼睛。 白若月再睁眼时,津渡还是原来的津渡,只是变了一番天地,木板之上,架起来了一个茶寮,黄竹的架子上,本该垂地的白纱被风雪吹起,颇有仙气。 身边的泥炉上,正烧着水,白色的雾气隐隐带出了茶香气。整个津渡变得宽广不少,还添置了许多物件,焕然一新。 白若月才要感叹,就见柳山神的那把云鹤扇,变了样子。 原本扇子上白纸黑字,忽就化成了棋盘,黑白子布于纵横之上。柳楠郢微笑着敛衣,盘腿而坐,抬手比了个“请”,道:“若月姑娘,可愿同我下一局棋?” 方才他不是在喊着一个人的名字么?白若月没懂,他用法力,将平日用的茶具都弄来作甚,这是要在这里下棋烹茶? 便问道:“柳山神,你不是要找人么?我方才听着你好像在唤一个叫做青君的人?” “是的,在找我的龙。”柳楠郢抬头看着飘雪,一脸从容,解释着:“我的龙去历六道轮回之劫来着,被我无意撞到了。那时,我不晓得这个因由,导致我们之间产生了些误会,他恼了我,再不肯理我,就跑了。我在六界之中找了许久,才到了这里。不过,我觉得我快要找到他了。” “龙?”白若月近乎斩钉截铁地说:“柳山神,我来这西湖之滨十八年整。虽不是日日都在,可西湖里有什么神仙,我很清楚。西湖之底,从未有过一条龙啊。” 若是有龙,那么强大的灵泽,她会不知? 柳楠郢:“他存心要躲我,肯定不会以真龙之身示人,他从前在轮回里,曾是一条小蛇。保不齐,他眼下就躲在水边,装是一只小水蛇呢!” 雪越下越大,可柳楠郢好似不着急了,慢条斯理地开始下棋。 他一边思虑着棋子如何走,一边感慨着:“青君他恨得我太深了,说要躲开,再也不见我了。” 好好的一条龙不做,要做一条蛇?这得生多大的气啊。白若月在他之后,移动了棋子,问道:“可是山神是如何判定,他一定在此处呢?” 柳楠郢的眼睛落在棋盘上,可手指却指向了头顶上的一大片黑云,那朵云里,似满是永不会停的风雪,他到:“已经是暴雪了。” “嗯?”白若月没懂。 柳楠郢问:“姑娘可知龙族掌管什么?” “水。”白若月答。 “布雨施泽、江河湖海、明水暗水,都是龙掌管的水。”柳楠郢笑道:“我的龙,是掌管明水的。” 白若月知道水系都是龙王掌控,可却没听过这个说法,“明水?暗水?愿闻其详。” “落雨降雪,冰山地泉有变化,而形成在人间的水系是明水,由东海龙宫掌管。人间以外的水,是凡人正常情况下看不见、摸不着的水,是暗水,由西海龙宫掌管。” 这明水很是好理解,白若月问:“那暗水都有什么?” 柳楠郢说:“上到天庭之上王母娘娘的瑶池之水,下到镇压万鬼的度朔山边的沧海之水,都是暗水。” 这个说法白若月是头一遭听,可这和她问的问题差了十万八千里远去,于是又重复,“那山神你是如何判定你的龙,在这里呢?” 第10章 東海太子 柳楠郢:“我的龙来自东海龙宫,负责明水,落雨降雪,布雨施泽。你说你在这里十八年了。那你说说,西湖之滨,可下过暴雪么?” 第22章 “没有。”白若月抬手接了片极漂亮的雪花,只一下就融化在掌心,“所以这雪,是你的龙下的?” “是的,他生气了,所以才会下雪,他此刻就躲在雪下的某处,看着你我对弈。” “那……你就打算与我下棋,等他现身了?”白若月觉得柳山神过于了乐观了些,方才不是说,那个叫做青君的龙,气恼地再也不理他了。 她想着,若是师父不让白额虎吃东西,不让她下凡来看青青,小白额和她,都一定跑得远远的,要气上很久才是。哪会这么容易就现身呢? 可柳山神好似胜券在握,“你我能相遇,自是有些机缘的,不若聊聊天,交个朋友。” 白若月此前听闻过柳楠郢,不单是因为他盛名在外,还有他山中各种神奇陆离的宝贝们。她曾在太白殿的书卷上,看过各种仙丹草药,其中有一种,算不得“仙丹”,但是功效很是特殊,让人记忆犹新。 那种药,叫做“兕觥之水”(si gong)。书中有记载“兕觥之水,可以忘情;兕觥之水,何以忘情”。据说,兕觥是一只酒杯,这酒杯盛放的水,可以令人忘记情爱之事。听闻那兕觥曾换过几个主人,辗转多次后,如今藏在方诸山里。 白若月对这个“兕觥之水”,满是好奇,于是就问:“若月有一事请教。” 柳楠郢一笑:“但说无妨。” “传闻中的兕觥之水,可是在柳山神手里?” “这说来可就话长了。”柳楠郢笑了笑,“兕觥是用神兽——兕兽的角做成的酒杯。这兕兽,本有两只角,乃是东海龙宫的神兽,江神奇湘的坐骑。兕兽与江神下凡治水患时,因与凡人女子有染,致那女子有了身孕,可这在那时的人间,是不容于世的。 后来那个女子被浸了猪笼,溺死在了水里,一尸两命没了。 东海龙宫的太子,为了惩罚兕兽,就卸了他的一只角,打那以后,兕兽头上,就只有一只角了。卸下来的那个角,就被太上老君练成了一个神器——兕觥。兕觥盛的水,确实有些神奇的功效。 而那个兕觥最早的主人,就是东海龙宫的太子,也是我在找的龙——青君。” “竟然有这般渊源。”白若月问:“那兕觥之水,真的可以使人忘情么?” “可以忘情,但是效果并不如传言中那么奏效。这也是为何兕觥辗转了几个主人的原因。青君去历劫时,兕觥的主人是太上老君。可后来,太上老君发现兕觥的功效不太稳定,实在有辱他的口碑,便将兕觥还给青君了。” 白若月问:“不稳定?何解?” “曾经有一位六界掌司,将兕觥之水给一个凡人喝了,那凡人忘了他喜欢的姑娘姓甚名谁,忘了姑娘的长相,可他余下的那半世,却时时刻刻记着自己曾有个极爱恋的人,记得那女子穿着一身石榴红裙。” 柳楠郢想了想,又说:“所以从前六界掌司总是借这个兕觥用,如果出了人妖相恋、要死要活的那种,一杯兕觥之水下去,两个人就相忘于江湖了。不过,出了这档子事之后,就鲜有人用了。” “原本相恋的两人,为什么要喝呢?”白若月不解。 “众生皆苦,总要活下去啊。”柳楠郢想着,自己要怎么才能同小蛇妖讲明白,就说:“比如,你要是在你升仙之劫的前头,遇到了一个情劫,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一杯兕觥之水忘了情去,对不对?上天庭作神仙,不好么?” 经由这么一说,白若月好似感同身受,道:“可若是让我离开我的鱼、忘掉我的鱼,那我情愿不做神仙了。” “最初时,每一个人,都不觉得兕觥之水有什么用处。可最终当他使用兕觥之水的时候,都是无奈又伤心的。”柳楠郢若有所思,“好在,兕觥之水,是有解药的。” 白若月这才缓了一口气似的,感慨道:“那比孟婆汤好上许多了。” 范青许就是因为喝了孟婆汤,再也记不得自己和小白蛇的过往。 虽然银鳞让她找到了范青许,她等了那么多年,才发现,当年的范青许早已不在,如今变成了一条鱼,好似与那个书生范青许,没有任何关系。 瞧,这是孟婆汤,无情至极,让一个原本完整的人,再世归来时,成为了另一个人。 柳楠郢听出了白若月的话语中,有些不一样的情愫,“听姑娘这么说,可是有心上人了?” 白若月指了指自己的茅草房里的池塘,“我养了一条鱼,他上一世救过我的命,我是来报恩的。可我不清楚,这算不算心上人。” 柳楠郢下着棋,一脸认真地说:“怕他冷,怕他寒,怕他吃不饱穿不暖。想他时会笑,想他时会觉得即便余生漫漫,也充满期待。那这个他,就活在心上了,是为心上人。” “那什么是感情呢?” “感情?”柳楠郢沉吟片刻,看着簌簌的飞雪说:“明明生着气,恨你入骨,可见天上落雪,还想给你遮挡的心情。” 他起身站起来,云鹤扇幻化的棋盘瞬间消失。而后云鹤扇变回原来扇子模样,飞到他手中。他展开折扇,兜着一层薄雪,说:“你用灵力,给我一掌。” “啊?”白若月没懂。 柳楠郢看着夜里的西湖,低声说:“你不是想知晓什么是感情么?你打我一下,我的龙就会出现的。一会儿,等他出现,你或许就明白了,什么是感情。” 第23章 原来柳楠郢的意思是要两人使计,引出那条叫做青君的龙来。白若月了然,伸出手掌在空中,唤了句:“霜丝!来!” 只见手掌之上,多了一条银鞭,她低声道了一句,“柳山神,得罪了!”说着,一鞭抽向柳楠郢! 柳楠郢没有接招,只站在那里,任风吹着衣摆,他亭亭而立,如松磊落。 当霜丝的银鞭要落在他衣襟上时,忽听一声龙啸之声自西湖之底传来! 原本平静的西湖湖面,突然掀起了一道通天巨浪! 巨浪拍打在岸边,搅动原本平静的西湖。 只见雪花如席,吹落天间。漫天暴雪之中,淋漓水花之间,一只青绿色的龙现身出来! 单只那一个龙头,都足有茅草屋大,遑论它身后蜿蜒的龙身! 这是白若月头一遭见龙,全然没有想到是在这样的局面! 她一愣,霜丝消散,顿时浑身灵力被一震!她被吓到了! 就听青龙声音低沉又慑人,它的龙须拍打在水面上,一震水花激荡在岸边,那力量使人生畏,低吼着:“谁敢动我的人?” 柳楠郢站在白若月和青龙之间,背对着青龙,伸手隔空拍了拍青龙,示意他别怒,对着白若月拱手道:“对不住白姑娘,吓到你了。” “啊……”确实吓得不轻。 白若月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吓得缩了不少,“这……这是你的龙……”白 她发誓,以后再也不惹龙这种神兽了。她内心无比肯定,这辈子她最怕的动物,此前没有,此后,就是龙。 柳楠郢没有理那尾叫做“青君”的青龙,只对白若月说:“青君明明气恼我,与我相决绝,说躲起来再也不见我。可发现有人伤害我时,他却第一时间出来保护我。这边是一种感情。感情有很多种,爱人、亲人、姐妹兄弟,待你遇到了,也就懂了。” 青龙收了凶神恶煞的样貌,只觉天上云收雾散。未几,黑夜的乌云消失,还天空以星辰和明月。 月下清辉中,青龙幻化成了一袭青衫的少年,站在了柳楠郢身后。他满眼委屈地看着柳楠郢的身影,低低唤了句:“哥哥。” 原来这就是唤作“青君”的人,他眉清目秀,有着天人之姿,生得极是好看。 他落在津渡木栈道上那一刹,天上的雪停,月光乍现。恍惚间,只让人觉得,那些雪花全部归尽于他清澈闪光的眼眸里。 柳楠郢没有回头,仍是不理他,从袖笼中取出一颗仙丹来:“白姑娘,你面色不太好,许是被我弟弟吓坏了。这枚仙丹你服下,睡一夜,心神就会安宁许多的。这丹药的功效,可以修复灵力、增进灵力,你且放心吃。” 他满脸抱歉,还心有余悸,实在是没想到这小蛇妖从前没见过龙,万一被吓破了蛇胆,他可真不知该怎么办。 柳楠郢暗暗用灵力探了白若月的灵脉,好在小蛇妖是在太白殿修仙的,灵脉很是稳健,灵识未曾受损。 白若月接过仙丹,“没关系,柳山神找到你的龙就好。” 柳楠郢拱手:“你以后若是需要帮忙,可以来方诸山找我。此举是我疏忽了,欠白姑娘一个人情。” 白若月勉强撑着心神,笑了笑,“神仙也讲欠人情的?” “白姑娘,后会有期了。”柳楠郢见她笑,心道这姑娘倒是善良得很,没有半分责怪于他,还大方同他说笑。他唤来一朵云,承云而去,都未曾睁眼瞧上青君一眼。 青君一脸做错事的模样,冲着白若月施了一礼,“在下东海龙宫太子青君,吓到姑娘了,是我不对。在此同姑娘道歉。” 白若月笑着摇摇头。 青君又施礼作别,转身去追柳楠郢。 只听青君喊着:“哥哥,你不是来寻我了?怎么还不理我呢?” “哥哥,你等等我啊。” 白若月觉得头晕晕的,才要回屋睡一觉,就见暗黑的天空闪了一道金光。这?今夜竟然这般多事情? 显然这光意味着,来者是仙。 她揉了揉额头,撑着精神,站在津渡边上迎着。 金光之后,一个穿着袈裟的和尚,从天而降。 离得近了,打眼一看。这人白若月认识,她一愣,“七浊?” 七浊没想到在此遇到白若月,也是一脸惊喜,“小白蛇,你怎么在这里?” “我每回下凡,都住在这个茅草屋的。”白若月问:“七浊怎么来了?” 七浊落了地,施了个佛礼,说道:“我在此处金山寺修行,方才听见了龙吟之声,我以为这里有龙出世,这?怎么一回事?” 白若月解释着:“方才东海的青君太子和方诸山的柳山神来过,那龙吟之声是青君太子化龙时所发出的。两人才走,你若早来两步,还能看见呢。” “哦,原来如此,那便好。”七浊解释着:“之前六界掌司的同僚,曾让我看着杭州城里的所有水系,说是若有龙出,让我留意。我以为是今日有变呢,忙跑下金山寺里看。” “我在此处带了一十八年,从未感觉到过,此处有龙。”白若月道。 七浊笑道:“估摸应该是哪位仙君或尊者,入了六道轮回中的畜生道。一般来说,大神大仙,即便入了畜生道,不是龙就是凤,是以我的同僚才让我盯紧。不过,没准他们要等的这个畜生道的神仙,运气不大好,没变成龙。” 第24章 白若月渐觉体力不支,她需要休息调整一下,便和七浊浅聊几句,而后作别。 她才要回屋里去,就见池塘里,青青仰着头,正在望着她,眼神里很是关切。 白若月冲着青鱼笑笑,道:“青青是担心我么?没事的,我睡一觉就好了。”说着,她抬手将柳楠郢给的仙丹,喂给青鱼吃了。而后,回了自己岸边的房子里,倒在床上,闷头就睡。 她能感觉到自己额头滚烫,这说明灵力被吓到,已经不能护她本体。而眼下,她如一个凡人一样,发了烧,生了病。 懵懵懂懂间,她的灵识只在祈祷,只要睡觉中,灵力能运行一个小周天,那么待她醒来时,灵力便会重新保护她,那就不会如凡人一样病了…… 池塘之中,青鱼吞了仙丹后,忽觉浑身发热。鱼尾开始不听使唤在池塘中乱蹦,它难受至极,感觉整副青鱼的黑色皮囊都无法乘载那种来自体内的炽热。 冰冷的池塘之水,渐渐被青鱼的热所影响,水面开始泛起了白烟。 青鱼好似难受得不得了,它于水中不断地翻身,一阵沉到池塘之底,一阵又漂浮在池塘水面。 即便难受如斯,它也努力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它想着,不能吵醒睡梦中的姑娘。 只听“嗙”一声! 黑色的青鱼皮如烟花般炸裂,而后落下千千万万的黑银色碎片。如下了一场黑色闪光的雪花。而那片黑雪的源头,池塘正中,显现出了一个极俊美的少年来。 青鱼成精,显出人形。 那少年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乌黑的发丝尽数垂落在后背,尤显得那冷白如凝脂的肌肤,白得吓人。 乌黑浓眉之下,是一双如翦深瞳,润泽的眸子如沁了水汽,高挺的鼻,淡薄的唇,在那原本好似无一丝杂质天真的眼神上,加了些偏执又冷漠的味道出来。 他只一抬手,天空中黑银的碎片便落在水面上,而后,消弭于深夜里漆黑的水中。 与此同时,他的身上,幻化出了一身玄色深衣来,那深衣里外三层,那颜色与青鱼身上的黑色,一般无二。 少年抬脚踏入池岸,径直朝着茅草屋里走去。他轻手轻脚打开房门,又从里关上。小心翼翼地来到白若月的床边,跪坐在地上。 他一手去轻触她滚烫的额头,怜惜地望着她,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掌心,在当年他们两人初见时,青鱼咬了她一口的手指上,已经留下红痣的地方,落下一吻。 可这样,好似还不够。 他等了十八年,于水中仰望她了十八年,终于可以站在岸上,与她携手,同她亲近。 只这一个吻,怎么够呢? 姑娘白玉如葱的手指被少年攥在掌心,而后,又落在少年乌黑如瀑的青丝上。 他的头,在她掌心蹭了蹭,如青鱼曾经同姑娘耍赖那般。而后,吻又落在她掌心,亲了亲,低声唤了一句:“若月。” -------------------- 下一本古言《明月逐人归》求收藏!在更的古穿问《寒山闻清歌》也欢迎收藏呀! v前暂定随榜更(如果有榜单的话,如果能v的话)。 《明月逐人归》文案: 霍抚月离开草原去和亲时,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女娃娃。她以郡主的身份嫁给了燕国人称“剑下千冢”的裴云承大将军。 起初,她扮作一朵可爱娇羞小白花: 呀!哥哥这剑太锋利,抚抚好怕! 抚抚还小,不能侍奉夫君。我待将军如兄长,可好? 入府两年,裴云承只当府上多双碗筷,未曾将这黄毛丫头看在眼里。 若不是那日见她爬到房顶摘果子,落地悄无声息,轻功使得出神入化,险些被她骗了。 后来,大婚那夜,裴云承以剑挑开红纱,霍抚月手握宝石匕首相对,面上露着一副天真柔弱模样,“我阿翁说了,燕国是礼仪之邦,不喜欢是可以和离的。你会放走我的,是吧,哥哥?” 裴云承饶有兴趣的看着小娘子,笑说:“我放你走?那不可能。不过嘛,你若是逃得出去我的地界,尽管逃跑试试!” * 她跑,他追,每次将这小白马捉回来,都要将她绑到床上。 霍抚月:夫君?云承哥哥?小叔叔?放开我罢,再也不跑了! 裴云承:待你同我做了真夫妻,我就信你。 终有一日,霍抚月跑回了草原,那日裴云承领兵十万追了过来。 霍抚月做小伏低,一脸惊恐的样子,“夫君,官兵带着刀,我好害怕…” 裴云承以手托腮,“编!继续编!方才挥着长鞭,把我副将抽下马的时候,你不是挺厉害的么?” 霍抚月泪眼汪汪,“夫君,我怀孕了。” 裴云承:…… * 三年间,裴将军百战归来,夺得十六郡,皇帝每每问赏,他不要官爵、不要美人,只要黄金。 众臣皆道他知进退,不骄奢淫逸。 皇帝问:为何只要黄金? 裴云承:臣家夫人热衷逃跑,臣允过她,由她跑。为了不打脸,只好她跑到哪里,我就买哪里的地了。 【白切黑小白马郡主vs黑切白口嫌体直大将军】 第11章 俊逸公子 “青许……公子……”白若月于梦中呓语,梦中尽是当年范青许死在她怀里的画面,久久不得去。 第25章 她想哭,想喊,可哭不出来,也喊不出来。那种感觉如万箭穿心,在她灵脉里乱窜,难过极了。 床榻边上守着她的那只青鱼精,拿了方巾帕为她擦拭汗珠,他满脸都是心疼,可又有些怨念,叹息着低声问:“青许是谁?范青许是谁?” 他远黛寒山似的眉拧作一处,“青许是若月爱的人么?” 那双似幽潭深邃的双眼里一片漆黑,叫人瞧不出情绪来,可咬紧的后槽牙似又出卖了他,声音中带着些嗔念,“你总是说他,说了整整一十八年,我不爱听。”青鱼精亲了亲白若月的手。 她好似有些察觉,梦呓停了一下,又变作一副哭腔,“公子,我等了你很多年……” “我呢?”青鱼精眼神中充满了恨意,恼她得很,“我亦等了你十八年啊。”青鱼精不想听她继续于梦中思念范青许,索性俯身上去,嘴对嘴,封了她的唇…… 梦中的白若月觉得呼吸困难,终于压抑到了濒临死境时,猛地睁开眼! 就见近在咫尺的眼前,一个白玉郎似的翩翩公子,正拉着她的手,两人的唇间只隔了一指的距离。 那唇色淡淡,勾着一抹冷意,可看着又极柔软,好似要是贴一贴,定是温暖的。 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难道方才觉得喘不上气来,是因为这薄唇? 不,不,不,不可能。 白若月本能地往床榻后躲了躲,她这茅草房里,不该出现任何男子。 她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离。另一只手按在床褥上,想唤醒灵力,可奈何之前被那只青龙给吓坏了,灵海里弱得很,聚不得多少灵力。她一边慢慢向后挪着身子,坐起来,一边谨慎地问:“你是谁?” 青鱼精的目光落在白若月抽出去的手掌里,随着手掌滑过的痕迹留恋着,又瞥见她另一掌心上聚起了点点灵泽,她这是在防着他?要伤他么? 他眉眼微抬,落在她那双极漂亮的眼睛上,那处曾于西湖岸边待他巧笑盼兮的烟波,怎么如今满是防备?忽觉得心上一疼,他小心翼翼地离她远了些,试着让她放下戒备之心,声音低沉又难过:“你……你认不出我么?” 认不出?白若月脑中一片混沌,滑过了许多许多的人。她于人间多年,遇到过很多个妖魔鬼怪和凡人,可没有一个生得如此机巧忽若神,皎如玉树临风前的俊逸公子啊。 白若月细细打量着这位公子,他穿着一身青黑色交领长衫,是凡人忌讳不喜的颜色,少有人穿。他的青丝尽数散落在身后,没有束发。这于凡人的礼数而言,蓬头乃是不敬。 这……他定不是凡人。 周遭喜欢经常转变身份的,只有六界掌司里的七浊,可他最近不是在当和尚么?那这人是谁? “你……”白若月慌乱地眨了眨眼,实在是想不出,“你到底是谁?” 青鱼精起身站了起来,退后一些,不过三两步,就至茅屋的门槛处。他站直的样子如松柏挺立,脸上收起了所有迷茫又嗔怪的别样情绪,只带着一点淡淡的忧伤,如委屈至极的孩童,说:“你好生看看我。” 白若月揉了揉眼睛,“……” “若月……”青鱼精脸沉下颜色,只一瞬,又装作一脸懵懂少年模样,低低轻唤:“若月,我是……” 她看了又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这小公子的五官,确实越看越眼熟。到像是某个她极熟悉的人的少时,思及此处,她心上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那原本聚着灵泽的手忽然散了灵力,变得异常发抖,五指起先只是捏在被子上,而后颤抖不已的手指,让她整个人都失了方寸。那五指变成攥,将湖蓝缎面纹的被面搅弄成了比海水江崖浪涛还凌乱的褶皱。 她眼睫颤颤,唇角微启,抖了两抖,而后,才一个字一个字吐露出来,“你,是,青青?” 那公子忽就笑了,眉眼弯成晴夜新月,嘴角微翘成绝地孤舟。不过只是一个笑,却让白若月换了人间。 她此前一十八年的等待和煎熬,是浓雾迷茫的荒原,她生在里头,晓得雾会散,枯草会荣,可也知道,那样的信念是没有期限的。或许是一个十八年,或许是一个百年,再或许,一千年也有可能。 毕竟,神寿几万年,也是常有的事。可等一个人,却不是一生就一定可以等到的事。 她的荒原,变了景色。 于她眼中,弥漫了许久许久,不见日月的云雾,只一下子,被这位小公子的笑冲散了。 天尽头,是日,是月,是日月同辉的星辰。亦是他如水多情的眼眸。 而荒原之上,春风吹起衰草枯杨,眼见它枯枝败尽,眼见它钻出泥土,眼见它开出繁华,眼见它们焕发新生,将五光十色遍染那片原野。 白若月的脸上,该是预计不到的惊喜,该是苦尽甘来的喜悦,可往往来到了夙愿得真的那一刻,当局之人,是懵的。 她缓缓起身,竟然忘记将身上盖了一半的被褥撤去。 那如海水的缎面被子,随着她起身,落在地上。这床被子本是她唯一花了真金白银置办的物件,从来珍惜不已。可此刻,她忘了将这东西扔回到床上。 脚上的绣鞋也不听使唤,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个公子走去。 她眼里闪烁着水润的光亮,若不是白蛇不会流泪,她许早已泪眼潸然。 第26章 姑娘白皙的手慢慢抬起,似想要去触摸那人,可又不敢,或者说不知该如何去触碰他。 那只手就搁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青青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她。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姑娘,他望着她那不知所措的手,便抬手拉住了她手腕,引着她一点一点向上,直到那指尖落在他的侧脸上。 他声音带着些撒娇似的讨好,“若月,我是你的青青呀。” 蒲苇柔荑的青葱细指,冰冰凉凉,落在人间白玉郎般少年稚嫩的脸颊上,她忽觉指尖变烫了,缩了回去。可他指尖更是快,攥住她的手,将自己的脸挨着她的掌心,贴了上去,蹭了蹭。 白若月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忽就红了脸。如今眼前之人,是范青许,是她的恩人公子,是她养了多年的青鱼,她怎么会脸红呢?“别……” “不想认我么?”青青双眸低垂,聚满水汽。 “不,不是,不是不认你。”白若月磕磕巴巴,“是……是……是男女有别啊。” 白若月的话音才落,青青的眼泪也随之而掉,啪嗒啪嗒打在脸颊。梨花带雨的倾城貌,只滴落两滴泪来,便让人心疼,何况他流了两行清泪。 “你……”白若月被他吓到,“你怎么哭了呢?这?”她晓得自己从来流不下泪来,自是将眼泪当做极珍贵的东西,如今见青鱼精这般委屈模样,顿觉自己十恶不赦起来。忙从袖笼中拿了一方丝帕,为青青擦拭眼泪。 “若月定是不要青青了,不然怎么会说男女有别这样的话?”青鱼见她慌了,才发现装委屈扮柔弱这招对她极是奏效,又落下几滴泪来,重复着:“若月,我是你的青青啊。” “是,是。”白若月一边为他擦拭眼泪,一边哄小孩子似的,“我没说不要你啊。你快别哭,我……我说错话了还不行么?” 青青只“嗯”了一下,胳膊一拢,便将白若月拥到怀里,抱在胸前。他的下巴抵在白若月肩上,背对着她,痴痴一笑,可嘴里还带着三分恼怒的音调,“你若是不要青青了,那我就变回一条鱼去!随便让哪个渔夫逮到,做成一道红烧青鱼算了!总归你不要我,我便不活了!” 白若月直觉自己被一个极暖的怀抱所笼罩,这样的感觉,她从前从未有过。她想贪念这样的踏实,可又不敢。 应该抽身,可身子却不由衷,木在一处,紧张地不敢动了。 脑海中滑过此前于人间学人情练达时看过的红尘事,留窗西厢偷情的公子和小姐,好似见面都要这样抱上一抱,叫做温柔乡,叫做缱绻怀。 可之后呢?她记得从前偷瞧过,之后是关了窗户,而后响起些奇奇怪怪的声音。 她忽然打了个冷颤,自己脑海中想的净是些什么! 又觉青青的话怪极,被他这番小孩子似的的气恼话弄得想笑,忙拍了拍他后背,“松开我!” “不要!”青青抱得更紧了,“若月此前也这样抱过青青。” “你从前可没这般无赖!” “我不管!若月不要青青,我就去做红烧青鱼!” 白若月哭笑不得,“你这么大的青鱼才没人吃!肉质太老,刺又硬!”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罢了!”青青的手向下移动,落在她腰际,才松开了些人,“若月,看看我?” 白若月抬头细细打量他,看得多了,约么有五六分似范青许,青青的样貌,不过是人间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上一世,范青许的这个年纪,白若月未曾见过,也许大抵也是如此。 这样一想,便越看越顺眼,“好看。青青长得比此间的男子都好看。” “若月喜欢我么?”青青问。 “自是喜欢的。”白若月冲着他笑了笑,“那可以放开我了么?” 青青抬手探了探她额头,还有点烫,就顺着她的腰,打横将人抱起,“若月还病着,要上床歇息。” “你……你!你快放下我!这成何体统啊!”白若月被他的举动弄得一惊! 青青将白若月放到地上,“为何不可?” 白若月发现自己不能同才成精的青鱼讲道理,就转了话锋,“哦……青青的头发没有束,我给你梳头发,好不好?”她拽了青青袖摆的一角,拉他坐到床边,将小案上的铜镜,朝着两人挪了挪。又寻了一把篦子,一点一点通着青青的头发。 她忽然笑了,又不好意思大笑,抿了抿嘴,说:“青青你成人了,真好。” 青青什么都懂,他在水下待了十八年,岸边的人情世故都收在他眼里,可却偏要装作什么都不懂。问道:“若月是青青的娘亲么?” 白若月“噗嗤”笑了,“当然不是啊!若月是一条蛇妖,青青是一条青鱼精,怎么可能呢?” 他故意又问:“那若月是青青的姐姐么?” “姐姐?”白若月想了想,若是以姐弟相称,也是不错,才要答时,就被青青打断,他说:“那一定也不是,蛇和鱼不一样的。” 青青只是怕她真答应做他姐姐,赶忙否认。又问:“那是亲人么?” 白若月无比肯定地说:“自然是亲人。也是家人,若月的家人只有青青。”她将青青的头发半束,挽了个发髻,在镜中瞧了瞧,如落于凡间的仙子一般俊逸。又将头上的一根白玉素簪摘下,给他簪上。 “哦……”青青压着嘴角,将一丝得意藏了起来,“若月是青青的娘子。” 第27章 正在插白玉簪的手,一抖,“不……不是。”白若月说。 “那你待我这般好?我们又住在一处?” 往常,师父太白金星总是逗她,“去找你相公啊”,皆因当年范青许死后,白若月说要“为他守孝”。后来听师父说惯了,其实她也一直觉得自己对公子的期盼,如等着一个没有名分的相公。 可这话被青青说出来后,她忽觉得有些羞赧。只好说:“我,我要带你修仙道的啊。” “好啊,”青青转头看着白若月,“和娘子一起,做什么我都愿意。” 白若月想了想,这样好似不对。青青才修得人形,未经人事,许是有可能在他懵懂做鱼时,听过只言片语,才晓得“娘子”这个词。未见得是真的理解“娘子”的含义,她若是不纠正,好似在诓骗他一样。就说:“青青,那你叫我姐姐吧。” 哪知青青摇了摇头,说:“不要,听着还是娘子好听。” “这,这不行的!”白若月放下手里的篦子,转身到青青面前,要同他长篇大论一下人间的伦理,忽手上一软,被他捉住。 青青拉住她的掌心,蹭了又蹭,还落了一吻。 白若月羞得脸腾一下就红了,忙抽手。可力气没有青青大,他攥着不肯松,又张嘴咬了她指尖一下。青青抬头,一脸无辜,“娘子,躲什么?” “你不能亲我的!”白若月说:“男女授受不亲!这是凡间男女之间的大防啊!” “若月不是人,青青也不是人,自不必守人间的道理。” “可我们如今都是人形,这样不可以!”白若月很是决绝。 青青哼了一声,“我不懂!怎么从前我是一条鱼,就可以蹭你的掌心,亲你的掌心。如今变成人形,不该更亲密才对么?怎么就不行了?” “哪能一样呢?那时候是条鱼啊,不过是贴了掌心,闹着玩的!如今你是个人啊?!” “怎么鱼就亲得?人就亲不得?”青青据理力争:“娘子不讲理!” “你乱说!不许亲!不许叫娘子!”白若月被他说得慌了。 谁料青青一言不语站起身来,直接越过窗户,跳到了窗外的西湖里! “青青!青青!”白若月全然没想到,吓得一跳!“青青,你干嘛去?回来!” 湖面忽然卷起一个浪头来,一只硕大的青鱼露出水面! 白若月慌忙跑到津渡上,“青青!你回来!怎么又变成鱼了?” 青鱼一跃而起,唇碰了碰她的手背。 白若月一愣!这什么意思?不给亲手,就变成一尾鱼?“你!”她又气又恼,脸上表情哭笑不得,只好将手背转过去,掌心对他。青鱼果然满意地亲了亲她的掌心,而后,水花淋漓落在津渡的木板上,青鱼又变成了一个俊俏公子。 只是,那公子湿淋淋的,一身都是水。 水珠沿着他额前的发丝落了下来,滑过脸颊,显得可怜至极。他凄声问道:“变成鱼就给亲,变成人就不给亲。若月,这是什么道理?” 若成人形,那便要有同人一样的冷暖,他如今浑身湿透,是要着凉的。白若月拉着他衣摆往屋里走,“如今是冬日,你本就是要冬眠的,快进屋里去,不要病了才是。” 青青的手从衣袖中伸出来,反手握住白若月的手,十指相扣连在一起,才肯同她走。他跟在她身后,故作可怜地说:“娘子,我怎么觉得好冷啊!” “你如今是人形,自是受不得凉了。”白若月说完愣了愣,被青鱼这么一闹,她已经接受“娘子”这个称呼了? 茅草屋里,白若月拿了巾帕给青青擦拭身上的水珠,又找了干柴来,燃起了篝火,为他取暖。待他身上衣衫干得差不多了,好似人也平静不少,才问:“你恼我,就变成鱼来欺负我么?” 青青坐在篝火边上,委屈巴巴地看着白若月:“是若月欺负青青,因为我变成人形,便待我不好了。” “你不讲道理!”白若月发现自己对他竟然束手无策,“我这遭下凡就是为了给你送仙丹,你还这般曲解我!” 这倒是提醒青青了,她每回下凡至多待三日,是不是这遭也许三日都待不得,那自己该好好珍惜同她在一起的时光。他不想同她争辩,如今讨论对错也没甚用处。青青伸出双手,递到白若月跟前,低眉顺目地说:“若月,我手好凉,你摸摸看?” 白若月见他一副楚楚可怜样,忽就气不起来了,她伸手摸了摸,不禁“啊”了一声,“你怎么这么凉?” 哪知手才触碰到他掌心,就被他十指攥紧,而后她整个人不受控地朝着他扑去。青青一拉一扯,将白若月揽入怀里,他往后一靠,躺在地上,让白若月躺在他身上,抱住了她,小声说:“那娘子给我取暖吧。” “蛇是冷血的,我取不了暖。”白若月不敢逃开,怕他又跳到西湖里变成鱼去。 “暖的,娘子是暖的。”青青抱着白若月在地上翻了身,靠近篝火,于身后揽她入怀,嗅了嗅她耳边的发丝,“若月又香又暖。” “你去床上睡,我将篝火往床边挪一挪。” 青青:“那若月与我同塌而眠么?” 白若月:“那不行!” “为何不行?” “床太小了。” “我们挤一挤,岂不是更暖?” 第28章 “不要。”白若月只好直接道来,“我不想。” “好。”青青说:“那就这样睡。只要抱着若月,我睡哪里都一样。” 白若月也不再反抗,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被青青抱在怀里,她心里无比踏实,她闭了眼睛,“好,那就这样睡。” “若月,不走好不好?”青青低声乞求道。 “我多陪你两天,可还要回太白殿的。好不好?” “两天?”青青嘴角笑笑,他心底是知足的。可偏又说:“那怎么够呢?我想和你在一起久一点。” “那我回去禀明师父,下次来人间,待得久一点。” 青青偷偷在她发丝上亲了亲,满意地说:“好的,都听娘子的。” 第12章 娘子相公 天亮的时候,白若月睁开眼睛。其实后半夜她一直都是清醒的,还没有从青青成精化成人形的惊喜中超脱出来。 睁眼的一瞬,她只想去确定一下,是不是身后的那个小公子还在。她只稍稍侧头,就对上了于身后拥着她的青青。“你怎么醒这么早?” “我舍不得睡,想多看一会儿若月。”那公子眉眼中满是依恋。 白若月将他的胳膊从自己衣衫上挪开,起身站了起来,“我……我……”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娘子,我饿了。”青青胳膊支在地上,一脸委屈看着白若月,“我要去捉螺蛳、河蚌!” “不行不行!”白若月忙制止,“你现在修得人形,五脏六腑都和人是一样的,你不能吃生的螺蛳、河蚌,会肚子疼的。你……你,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做饭吃!” 这话说得白若月没什么自信,她从来没下过厨房。天庭之上,可以吃仙果、仙物,也可以不吃,修仙的人又不会觉得饿。 不过,以前游历人间的时候,她在凡间吃过东西,她猜,做饭这事,应该不难。她想了想,这应该同太上老君炼丹差不多吧。 茅草屋里没有厨房,却在外间有个极其简陋的小灶膛。是当初寻人帮忙建房时,在那泥瓦匠死活要求下,要用黄泥稻草糊的。泥瓦匠说,哪有家里没灶膛的,哪里摆灶王爷呢? 当初白若月还想笑,心说自己也是半个神仙,不需拜灶王爷,况且她也不可能烧火做饭。如今她后悔了,应该请来灶王爷坐镇才是,起码自己不至于这般心里没底。 白若月走到院子里,拿了个大筐,收敛了些枯草木枝,又拿了个竹筛子,在池塘边捞了些螺蛳。她不禁笑笑,忽就想起青许上一次为人的时候,为她烧火做饭的样子。这样算不算也是为公子洗手作羹汤了?她不觉得木枝柴火脏,也不觉得淘洗螺蛳累,还觉得心上甜滋滋的。 只是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 她学着凡人打火折子的样子,试了几次,火折子都不亮,许是这火折子受了潮,不听使唤了。她叹息着,揉了揉鼻子,左右瞧瞧,反正身边也没人,就抬手打了个响指,召唤灵力,用神火燃了木柴。 神火乃是用来烧邪祟、烧妖孽的,哪里烧过枯草木枝的细碎木柴呢? 只听“哧”一声!神火只一下,就燃起了所有的木柴! “嚯”!神火好似觉得自己受到了怠慢,“腾”一下燃到了外间灶膛的屋顶。这小茅草屋是木质结构,上头铺了薄瓦草泥灰,是人间最简陋的一种房屋。哪里禁得住神火焚之? 神火只一下子就吞噬了房屋的木架子! “啪嗒!啪嗒!”瓦片没了木架子的支撑,纷纷掉落在屋地上! 白若月忙抬手唤来西湖之水!灵力卷起西湖之水,化作涌起的浪花,打在整个茅草屋上,将火熄灭了。 同样被水浇湿的,还有白若月。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青青看在眼里,原本他坐在津渡的木板上,晃着腿,瞧着白若月为他奔波,怎么看都觉得赏心悦目,这该是他漫长的“鱼的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可当神火燃起时,他忙跳了起来,奔去厨房。 白若月浑身被水淋透,看着眼前乌漆抹黑的茅草屋,心里难过极了。这一把神火,将本就不结实的茅草房烧得只剩下最外框的架子。 这房子虽然简陋,可也是她住了多年的“小家”。她走了几步,到床榻前坐下,抬头看着烧成炭的周遭,眼睛低垂,悲伤地叹了口气。正在这时,青青跑进来,一把抱住她,“若月!你没事吧?”他跪在地上,一手护住她腰,一手揽着她膝盖,将她抱了一起来。 “我没事!火灭了。”白若月指着已经消失不见的房顶,撅着嘴,“可是我们的家没有了……”她委屈地揉了揉脸,将弄得一手的碳灰都抹到了脸上。 青青的心里酸软得一塌糊涂,抬手用衣袖去擦白若月脸上的灰,一边擦一边说:“我以后一定要对若月好一点,再好一点。” “青青对若月已经够好了。”她的所作所为,抵不过他上一世的救命之恩和半世的守护。 青青哽咽了一下,“不够好。”她一个好好的神仙不做,偏要下凡给一条鱼做饭吃。他还要吃那个“青许”的醋,故意气白若月,他待她太不好了。他抱起白若月往外走,“我们去集市上吃东西。” 白若月灵机一动,拍拍青青的胳膊,示意他将自己放下,说道:“我有好多银两,青青等我,我去挖!” 第29章 “挖?” “嗯。”白若月忽然变得开心,满脸欣喜,拿了一个小锄头,跑去了院子边上的柳树下。一锄头一锄头挖下去,直到露出一个红布绑着的酒埕来,她扯开红布上的千丝结,露出里面一封封的银锭子来。抬头冲着青青笑:“这是之前我从一个六界掌司那里换来的,本来就是留给你的。你看!” 青青没有接,他眼眸向下眨了眨,只点头说:“好。” “都给青青。”白若月发现他好似不高兴,问道:“青青,怎么了?” 手却被青青擒住,拿着自己的衣衫,为她擦去手指上头的泥土,他面上冷淡至极,心里却酸疼至极,这个姑娘是傻么?为了一条鱼,烧了自己的房子,藏起了所有的银钱舍不得花,都留给一只有可能成为人的鱼? 若是没有白若月,他不过就是西湖池底的一条平平无奇的青鱼,活个几年,不是成为大鱼腹中物,就是成为餐桌上的一道红烧鱼,如何当得白若月待他这样的好?她将师父给她增长灵力的仙丹都予他,还偷偷将自己的灵力输给他,旁人送的仙果子,也都尽数留给他。 他,只是一条鱼而已啊。 “青青,怎么不开心?”白若月捏了捏青青的手指,“是觉得若月太笨了,不会烧火做饭么?” “我怎么配呢?”青青由衷地说,他蹲下身子,将白若月背起来,朝门口走去,边走边说:“我们去找个客栈,将若月身上这身湿衣换下,别的你不必管。等你下次再回家里来,我将这房子院子打理好,就在这里等着你。” “银子!”白若月提醒道。 青青背着白若月,低着身子,在那装满银子的酒埕里取了一锭银子,踹到怀里,将那红布又盖上,单手用锄头将土大概掩埋了,才将手覆到白若月湿透了的衣裙上,“走吧。” 白若月明显感觉到青青生气了,可他为什么生气,她不知晓,一路上也不敢说话。 “怎么不说话?”青青察觉到她好似有些委屈。 “没,没有。” “骗人。”青青背着她,明明看不见她的表情,可无比肯定她的表情一定是委屈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白若月问。 “没有,若月是最聪明的姑娘。”青青抿了抿嘴,将眼里的水汽,使劲儿散了散。 “还是觉得我这样浑身湿透,很丢人?”白若月解释着:“我眼下灵力不济,不然我可以用灵力烘干的。” 青青收整了自己酸楚的心情,拘了个笑,才放下白若月,让两人面对面,看着她说:“若月是待我最好的人,我只会觉得我对你不好,不会觉得你有一丁点儿不好。”他又靠近白若月一步,说:“娘子身上湿了,我不能让别人瞧见,那就是我吃亏了,所以要背着你,将你藏得好好的。” 白若月委屈的嘴角扬起了笑,“青青……” “叫相公。”青青纠正着,又蹲在她身前,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白若月攀上他肩膀,“相公知晓哪里有客栈?” “人多的地方,自是有。” “你此前都活在水里,你怎知晓?” “我听过太多的人说话,人世间的事,我听了一十八年。很难明白么?”他又顿了顿,说:“从前总在桥边、岸边等你来找我,我日日都去等,遇见过很多很多人呢。” 从前,他日日去等她。她何尝不是日日在等他呢?白若月原本把在青青双肩的两只手,交织在他脖子前,抱紧了些,心里再不想和他分开,低声说:“我要回去同师父说,以后多来陪陪你。” “好。若月是我的娘子,总之,不论怎样,我都等你。” 客栈里,白若月沐浴后,换上一身白色新衣,走出屏风来,就见青青也换了一身黑衣,同此间的公子差不多,只是束发的他更显精神。 在感觉到那道灼灼目光后,白若月脸上害羞,“你怎么盯着我看?” “若月好美。” “你别看了。我会不好意思。” “相公瞧自己的娘子,有什么错?”他坐在木椅子上,对她招了招手,“过来坐。” 白若月走过去,才要坐到他身边的位置,就被他胳膊一拉、一扯,侧坐到他身上,他说:“坐这里。”手揽住她的腰,低头靠在她肩上,在她肩窝里蹭了蹭,乞求似地说:“娘子,今天不走,行不行?” 原来是以为她今日要走,上回来只待了短短一日,昨天她又下来,这两趟若是算一起,今日是第三日了。她拍了拍青青的肩膀,“不走,今日陪着相公一整日。” 青青听到“相公”二字,嘴角翘了翘,“好听。” 白若月怯生生地问:“什么?” “娘子,”青青抬手抚平了白若有蹙起的眉,“你到底在思虑什么?与我一处,不该开心才是?” “我……”白若月想着两人好不容易才相见,她应该将心中所虑之事摊开来,“青青,你有法力么?” 他有。他吃了那么多灵果仙丹,修得人形,怎会没有法力?可青青装作一副不懂模样,摇摇头,“不太懂得。” “我若是回天庭去,你一不会法力,二不懂人间事,你要如何在这里活下去呢?万一有别的人或者妖魔鬼怪欺负你怎么办?”白若月叹息一声,又皱起眉头考虑片刻,道:“我此番回太白殿,需要托师父帮忙,给你寻一处仙山修行才是。” 第30章 原来是怕他被欺负,怕他活不下去。青青莞尔一笑,“我会让自己吃饱、穿暖,不被人欺负,等你回来。” 走出客栈时,青青牵起白若月的手,起初她不习惯,挣脱开,他又拉住。她又撒开,他又握住,如此反复三次,白若月再不躲开,任由他牵着。 牵手的两个人,并排走着,虽没说话,可脸上都是浅笑。 不过短短半日,白若月已经习惯青青唤她娘子,牵她的手,蹭她的肩膀,好似从前十八年的念想,今日全要做个圆满来。 她心里矛盾至极,明晓得不该如此亲昵,可又想着过了今日,她要走的,又舍不得拒绝他。 此处人间喧嚣,街边的早餐铺子里冒着白烟,店家吆喝着:“酸馅儿的包子!山海兜子!笋肉馄饨!” 才将门板拆下的扇子铺里的老翁,瞧见这一对璧人,忙问:“这位官人可要给娘子买个云尾扇子么?” 露天的摊位上,饮子铺上的夫人,笑问:“洛神红糖饮子,小娘子可要尝尝?” 原来此前白若月在人间,不过是待着,她从未感受过如此灵巧生动的人间,是那种处处冒着烟火气息,处处装满五彩缤纷美好的人间。从前没有范青许,虽然她生得人形,却丝毫不觉得活着有什么好,只是无尽止的等待。如今有了青青,她终是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妖魔鬼怪贪恋人间。红尘滚滚,这处,是人间,是生动又不息的鲜活生机之地。 她仰着头,看着牵着她漫步在热闹街市的青青,心里满满地都是甜蜜。可又寻思,自己想的不对,眼前之人,不是范青许,是青青。范青许是青青的上一世,范青许是人,青青是青鱼精。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这样极复杂矛盾的想法让她有些迷茫,所以范青许和青青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呢? 青青一直观察着白若月的一举一动,那只玉手在他掌心里好似松了些,他能察觉到,她思绪不在自己身上了。便低头去看她,刚好对上她望向自己的眼神,他眉眼一弯,所以思绪落在眼里了?笑着问:“娘子在偷偷瞧我?” “嗯。”白若月愣愣地点头,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说:“没有啊。” “随便看。” 走过一条街时,青青明显感觉到了白若月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他有些不悦,望向她。她目光所及之处,是街边一个男子拉着一个小童。青青打量再三,不觉得这对父子有甚特别,就问:“娘子,你在看什么?” 白若月指着那个男子说:“青青可记得他?” 青青摇头。 “张渔夫的儿子,莲蓬头啊。你瞧,他都成为小娃娃的爹爹了。” 那小娃娃的头上,用红丝线梳了两个小爪髻,身上穿着红色小棉袄,同莲蓬头小时候一般无二。他瞧向不远处,卖冰糖葫芦的老翁举着稻草扎的架子要朝另一个胡同转去,忙松开爹爹的手,嘴里念着:“糖葫芦!糖葫芦!” 就听长大后的莲蓬头,冲着那个四五岁的小娃娃喊了一声:“小莲蓬!别跑!等等爹爹啊!” 白若月不由地一笑,“原来莲蓬头的儿子叫做小莲蓬,太有趣了!” 青青仔细看看,不过是个小娃娃,怎么能让娘子如此欢心?就一本正经地说:“这么喜欢?那你同我生一个。” 白若月吓得一惊,忙双手捂住了脸,好似听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快步走着,要离他远一点,“羞死了。不许你说这些个轻浮话!” “这……有什么羞的?”青青心里偷笑,脸上扮作一副天真无邪,“娘子喜欢就好,你总归要同我生娃娃,不是么?” 白若月发现捂住通红的脸没什么用,她应该捂住罪魁祸首的人,她的手掌立马遮住青青的嘴,“不许再说!” “嗯……嗯。”唇上被极柔软又温柔的掌心所覆盖,青青笑着点头,应允着。 “真的不会再说了?”白若月问。 青青这回没有点头,他唇上用了些力气,在她掌心贴了贴,之后才心满意足地点头。 白若月发现青青在亲她掌心!蹭一下将手移开,甩了袖子,恼怒地说:“你,你,你!要学做人,要知礼仪,要读书,读孔夫子的书!” 青青淡淡“哦”了一句,又问:“为何?” 白若月“哼”了一声,“这样以后你就不会说出那些没羞没臊的话了!” “什么话没羞没臊?”青青明知故问。 白若月被他气得咬牙跺脚,“就……就‘生一个小娃娃’那些话!” 青青想把白若月哄回来,就在一处唤作“楼外楼”的酒家停了脚步,喊着气冲冲走出去老远的人,“娘子!” 白若月听着这声很远,回头才发现,两人隔了十几步。 其实,十几步的距离,何其近呢? 可当来往人群穿梭在两人之间时,白若月忽觉得害怕。这十几步,如同从前的十几年,带着宿命式的分离感,将她和公子分隔开。 有人于她眼前穿过,只那么一瞬,她眸子里没了那位小公子的身影,她心上便是一紧,以为自己将他弄丢了。下一刻,她朝着青青狂奔而去。 站在原地的青青,还没来得及同娘子撒娇,就被飞奔而来的白若月撞个满怀。他伸出双手,拥住她,心里喃喃自语,喜欢她这副朝他奔来又投怀送抱的热情。 第31章 小公子的手将没人圈住,歪了头,同她说:“跑什么?” “我以为你丢了。” 青青心上忽然一紧,好似有块巨石落到海里,“噗通”掀起水花来,而后沉得再也瞧不见,可涟漪仍回荡在他心上,久久不得去。他万分肯定地说:“不会丢。只要你我还生于这世,我总会找到你的。” 白若月眼中一酸,摇摇头,“我找你。”一如从前,一如上一世。 青青嘴角扯了一抹淡淡的笑,望着她眼眸,诚恳地说:“不,我找你。” 第13章 《廣陵散》曲 ============================= 楼外楼里,临窗前的桌子上,白若月和青青两人面对面,他说:“这样看着更得劲儿。娘子看我。” 白若月觉得自己这一日快被青青看得乏了,他好似要将从前的十几年全都补回来,一刻没停地盯着她瞧。她很是不惯,又想着这楼外楼里人来人往的,两人这么对望,被人瞧见,岂不被人笑话去?便偏头望向窗外风景。 她的手自然垂落在腿上,忽觉有人于桌下牵住了她的手。 “别闹。”白若月越挣脱,他攥得越紧,又嗔怒道:“真不躁得慌。” 可青青只说了一句,白若月便不躲了。 他说:“你明日要走,对么?所以才肯今日这般由着我。那我可以得寸进尺,多拉一会儿么?” 凡人有句谚语“打蛇打七寸”,因那地方是要害之处。从前她是“神蟒”,世人打不得她,自也不觉得有“七寸之要害”,而如今,她头一遭切身感觉到,蛇有七寸,她的那处,竟然被他牢牢捏住了。 白若月手上的气力被她收起来,瘦弱无骨,摊在他掌心,软软又暖暖,任凭他捏来捏去。 楼里高台之上,传来一阵古筝声响。 袅袅余音绕在楼间,引得饕客侧耳细听,那琴声好似生了蛊,又飘到窗外山景湖景中去,百鸟停了吱叫,鱼儿凫在湖表,令万物动容,无不感慨,好听极了。 白若月不禁问:“这什么曲子?好生悦耳!” 过来上菜的店小二,一脸骄傲地答到:“《广陵散》。此曲乃是天下第一曲!杭州城中,能弹出此曲的人只有一位,就是我们楼外楼的琴师玉郎!我们楼外楼乃是杭州第一楼,第一楼配这第一曲,二位今日可算来对地方了!” 琴曲过半,青青听着一声,眉头不自觉皱了皱,问:“为何称之为天下第一曲?” 店小二一听,显然今日是遇到个外行人了,更得意道:“客官看来是不知晓,这《广陵散》乃是古曲,嵇康死前曾说,他死,此曲绝矣。果不其然,后来那琴谱失传了。你道有趣不有趣?后来呢,不知怎的,被玉郎偶然拾起一套残卷,凭借他惊人的天赋,竟然将这曲子补充完整,这才有了我们眼下听的这个《广陵散》。” “这?”青青已将整个曲子听完,说:“这曲子仍是残卷,不全的。” 曲终收拨当心画时,琴师玉郎刚好也听见了这句,他冲着台下一片叫喊赞叹声,低头施了一礼。才从容地抱着琴,缓缓走到窗边,对青青说:“敢问这位客官,可是听过完整的琴曲?” 白若月一愣,青青在水里,怎么会听过呢?就在桌子底下拉了拉他。 青青将桌上的东西都归拢到靠窗的一边,腾出地方来,让琴师将琴放在桌上,“你弹前段给我听。” 玉郎一惊,难道自己遇到行家了?他对这琴谱,早已成痴,此生若说有遗憾,那最大憾事便是听不到《广陵散》原曲。他虽竭尽所能将残缺的地方补全,旁人听不出差别来,可自己晓得,许是穷他一世才华之极,也不能将原曲子的神韵展现出来。 他有些喜出望外,忙敛衣坐下,毕恭毕敬弹起曲子。 未几,《广陵散》又起,周遭方才听得不尽兴的人,纷纷凑了过来,围着两人。 青青看着他的指尖在琴弦上如何勾抹,边看边学,待琴师弹完前半阙,他已学会如何弹。就在琴音间隙,他听得不对劲的地方,开口说道:“不如,下半阙,我来试试?” 琴师起身,朝着身边挪了一步,抬手让贤,对着青青说:“公子请。” 青青坐到椅子上,指尖落在琴弦上,拨弄了两下。白若有方才看见他仔细盯着琴弦的样子很是不解,眼下明白了,他是在学。难道这看一下就学会了?青青竟然是个天赋异禀的琴师奇才? 惊讶间,就见青青弹起了琴,他不过是才成人形一天的青鱼精,这就?能谈人间失传已久的第一曲? 徐徐琴音传来,下半阙远不如玉郎填的曲谱慷慨激昂,可琴弦拨弄间,忧思却从中传来。闻着无不伤怀,仿佛被琴声掀开了前世伤疤,才到最是忧伤处,一个转音,又让那些个“伤疤”尽数愈合上。让人不由地叹一声“绝妙”! 琴师听得痴了,一曲终了,还愣愣站在当地。 过了半晌,他抓瞎一般,尽数忘了礼数,他捉住小二的衣袖,慌忙喊道:“快快!拿笔来,这处我弄错了!竟然是这样的!我要记下来!” 楼里的众人都被这琴声所震慑,还有人在暗自垂泪。掌柜原本记账的手都停下,听得琴师说话,忙递上自己的账本和毛笔,琴师狂草而书,笔尖落于之上,婉若游龙,记录地酣畅淋漓。 琴师写完才拱手,说道:“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在下感恩不已。玉郎毕生所愿,便是找到《广陵散》全谱,让世人都可以听上一听。如朝闻道,夕死可矣。因有公子,玉郎顿觉此生无憾了!” 第32章 青青一脸懵懂看向白若月,回说:“我娘子姓白。” 玉郎:“白公子!” 白若月一愣,觉得有点好笑,所以在青青看来,自己是没有姓氏的。就纠正道:“我相公的姓氏乃是青。” “青公子稍等玉郎一下。”玉郎转身取来琴外的布套,一丝不苟将琴包好,双手捧着,递于青青面前,“请青公子手下此琴。好琴该配知其音的主人。” 青青:“君子不夺人所好。瞧得出,玉郎十分爱惜这琴。琴谱你也晓得全部,往后你继续弹便是。” 玉郎再三恳请青青收下古琴,只说他本是城中富贾之子,只因爱琴,痴迷于《广陵散》,不想让此名曲流亡于世,才到此卖艺。如今他得了琴谱,又遇到更适合弹这架古琴的人,他决定从此金盆洗手,不在外面弹琴。他要去印书,将这琴谱千秋万代地流传下去。 这般说来,收下才是成全玉郎,青青只得收下。 玉郎同他作别,人已走出楼外楼,又退回来,“青公子,这古琴相传是上古神器,虽然凡间有此说法有些哗众取宠,可它确实是把极好的琴。” 青青:“这琴叫什么?” “伏羲琴。” 白若月一愣,伏羲琴?怎么这么耳熟呢?是不是天庭上有个神器也叫这名字?好似听谁说过呢。她笑了笑,同青青说:“他没说谎,好像真的有个神器叫这个名字。” “娘子,那我们赚了。”青青一笑,才收了琴,就见掌柜朝他走来,“青公子,可愿到雅间一叙?” 青青拉着白若月,白若月摇头,她猜掌柜定是请他写琴谱,笑道,“你去,我在此喝一壶酒。你也该回来了。” 原来,玉郎本是这楼外楼的活字招牌,如今他走了,便没人再弹得《广陵散》。掌柜的意思,既然青青懂得整个曲子如何弹,不若他留下,顶替玉郎的位子。 掌柜说完,见青青不语,又道:“公子可是有什么顾虑?尽可说来。只要你提得出,是在下能做得到的,必会满足。” 青青想了想,白若月担心他如何在杭州城活下去,会不会被人欺负,他应该让娘子放心才是,就问:“我家里走水,如今住不得人,能提供我一个暂时的住处么?” “楼外隔壁街上,有瓦房三间,可赠与青公子。” “不要。”青青说:“我暂住就好,我家里还要从新翻盖的,我娘子喜欢那里。” 掌柜满是诚心,“黄金百两,赠予公子。” “也不要。”青青思索片刻,说道:“我娘子定是不允的。掌柜邀我在此弹琴,给我此间琴师该有酬资便是。” 掌柜一愣,哪有送宅送金子都不要的人?他望着这位青公子的背影,一脸茫然地摇摇头,道了声:“怪哉!” 青青走出雅间时,白若月已喝得半醉,笑嘻嘻看着青青说:“相公,回来了?” “娘子醉了,我们回家吧。” “可家里,被我烧坏了啊。” “掌柜请我在此处弹琴,给我安排了一个临时住所,每个月也有些资财,这下若月不必担心我了。” “我相公这般厉害?”白若月一脸惊诧,“此前……此前我要在此处赚钱,只能上山去摘果子卖……”她有些委屈,都是成妖成精,怎么自己没有这么天赋异禀的能力呢? 青青笑了笑,扶着她,“那处离这里不远,我带你去。” 白若月不舍那壶酒,眼神只痴痴看着酒壶,青青了然,对掌柜说:“烦请掌柜让人送一坛酒到我住处。”又对白若月说:“可要我背着?” “不要,丢人。”白若月摇摇晃晃被青青拉着手,一路跌跌撞撞到了隔壁街上的一处小院落里。 入了朱漆外门,就是一处小院,不过十来步,是三间瓦房,虽然并不奢华,可远比之前搭的茅草屋要好得多。白若月带着些醉意,问道:“这是新家么?” “不是。”青青说:“临时落脚的地方,等明年娘子来杭州时,我会在西湖之畔我们的茅草屋那里,起好新房等着你。我在家里等你,若月还要回家去看青青好么?” 白若月喝得有些醉了,没瞧见门槛,临要入屋时,整个人一歪,眼见就要摔地上,忽就落入一个怀抱。青青打横将她抱起,朝着房间走去,“抱住我。”他说。 白若月双手揽到他脖后,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半闭着眼睛,快要睡着,还自言自语:“相公这里好舒服。” “你……”青青看着她已经醉的不省人事,说:“你最好注意你的言辞。” “啊?”白若月睁开惺忪醉眼,“言辞?哪里说的不对?” “你……”青青将她放到床榻,“还是睡一会儿吧。” “喝酒可真开心。”白若月没有松开他脖子,笑着歪倒在床边,“好呀。”顺带着将青青拉入帐幔之中。 帐幔红纱,层层落于床榻之上。让人顿生纸醉金迷之感,觉得浑身燥热。 “若月,你……你自己睡一会。” “那相公呢?” “我在床沿边上守着你。”如从前的一十八年,她在岸上,他于水底仰望她。 “不要!就在我怀里,我抱着你。”白若月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当年范青许死在她怀里的模样,喃喃自语:“你也抱紧我吧,我不要再触碰冷冰冰的你。” 第33章 青青听得一愣,这冷冰冰是何意?是说青鱼从来生活在水底,所以摸起来是凉的?他翻身入床,面对面抱住了白若月的腰,凑近她身边嗅了嗅,很是满足,“是娘子要我抱你的,待你醒了,可莫要后悔。” “嗯……要的。你从前没这样抱过我呢。” “从前?”青青越听越不对,“从前我没法这样抱你啊?”青鱼又没有手。 “从前是我不行,我是一只蛇,你怎么抱呢?”她闭着眼睛浅眠,同梦外的青青对话。 “我遇到若月的时候,你一直都是人形啊。” “从前青许是人,可我是蛇呀。” 青许?又是这个人!青青松开怀中美人,望着她问:“青许到底是谁?” 白若月借着酒劲儿,笑着说:“你就是青许公子啊!” “我是青许?”青青问。 “不不不,不是!”白若月睁开些眼睛,手指落在青青的眉骨上,继续道:“你只是和青许长得有些像,也不尽全然一样。嗯……是的,不一样。你……你是青青,和青许不一样的。” “若月,是喜欢青许么?” “喜欢的,很喜欢。” 所以,因为青许公子,她才叫他青青的?是因为自己和范青许长得神似,才许自己这般与她亲近?他想求个明白,就问:“我叫青青,同青许有关么?” “自是,有关。”白若月心里想着,青许和青青当然有关系。 “因为长得像他,所以,你才允许我牵你的手?” “嗯……”酒香气浸过的脑海里,只觉得这问题奇怪,可怪在哪里,白若月实在分辨不出来,只好答:“好似,也没错。” 青青的心好似碎了。他头一遭彻底感觉到心的存在,还没从心怡的喜悦中感受够,就被人摔碎了。 可即便如此,他也舍不得离她而去,是他更喜欢若月,他无比清楚。他等了十八年的姑娘,即便心里有旁人,他也不能撒手。 青青的手,落在自己心上,揉了揉。他是生气的,可看着醉酒的她,好似又气不起来。他眼睛如浸在水汽里,眸子闪了泪光,悲伤地说:“那我以后再也不叫青青了。”青鱼精翻身,背对着白若月,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翌日,白若月醒来。身体中的灵泽已经畅通,她望着头上层层的帐幔红纱,有那么一瞬间的发呆,这是哪? 她只记得自己在楼外楼里等青青,后来发生的事,尽数不记得。她喊道:“青青?青青?” 无人应答。她忙从床上跳到地上,都来不及穿鞋,跑了出去。她害怕青青变成人形,全是自己的梦,她怕这梦醒来,那些梦中的美好,不过是一场空想。 人间的日头很是明亮,斜照在房外的门槛上,尤显得这不大的房子一场空旷。 白若月忽然心上一空,悲从中来,她想哭,可皱着眉头,哭丧着脸,却流不出泪来。 那细笋似的白足停了停,终是犹犹豫豫跨过门槛。房间里除了她,再无别人。她感觉自己心上空了一块,浑身无力,瘫坐在门槛上,幽幽地自言自语道:“青青呢……” 门外的公子,起先只想远远瞧着她找不见他,会不会担心。可当见到她害怕似的光着脚跑出屋时,心里只有自责。他不该这样试探她的。青青将手里的东西丢到地上,从门外跑进来,边跑边说:“我在呢。” 白若月坐在门槛上,冲着他笑,甜甜地唤了一句:“相公回来了。” 一瞬间,两个人都有种错觉。他们好似凡间一对极平凡的夫妻,娘子在家等着相公回家。 那相公蹲下在娘子面前,将那双踩在冰凉地上的脚搁到自己腿上,双手给她捂着,疼惜地问:“凉不凉?” 白若月笑涔涔地摇摇头,“我以为昨天见你那些都是梦呢。是真的。”她掐了掐自己的脸颊,劲儿用得大了,留下个红印子,可一点儿不觉得疼,她想将脚抽开下地,就拉了拉青青的手,示意他放开。 青青不肯,伸手揽住她脖颈和腿,将她抱起来。低头在她掐红的脸颊上贴了贴,“是真的。” 又说:“若月,以后我不叫青青了。” 白若月脸更红了,她不大好意思再瞧他,可是又想多看几眼,就垂眸偷偷地打量。见他好似不悦,问:“为什么?那你叫什么?” “叫广陵。”他扯谎道:“楼外楼的掌柜说青青不好听,要有个像此间公子的名字。”其实为什么改名字,他清楚的很。明明是因为青青这个名字,来自范青许。 “广陵?”白若月问:“《广陵散》的广陵么?” 他点头。 “好听。”白若月说:“总之昨日也是说你姓氏是青,这样一来,青广陵也很好听。” 他原先并没有想加这个“青”字。就听白若月说:“我是白蛇,所以叫白若月。你是青鱼,所以叫青广陵。很般配啊。” 青广陵心里暗暗地想,青许的那个‘青’,他不要了。留下青鱼的青也好。就问:“若月不生气么?你给我起的名字,就,就这般被改了?” “不生气啊。”白若月一脸无所谓,解释着:“青青只是当年我随便一叫,算不得名字。如今广陵要在杭州城里活下去,再叫青青确实不大合适。顶天立地的公子,叫青广陵很好听啊。”说完她又觉得耳熟,“青广陵”这个名字,是不是从前在天庭也听过? 第34章 青广陵将人抱回床边,为她擦去尘灰,穿好鞋袜,才想起来自己出门去做甚。这才跑出去门外,将此前丢在地上的竹篮拿回来,取出吃食,摆在托盘上,放到屋子中八仙桌上,“娘子,吃饭吧。” “你吃了么?”白若月坐到桌前。 青广陵摇头。 “那岂不是等我了很久?” 青广陵将所有盘盘碗碗都推到白若月跟前,“我去城中,将人们所说的好吃的,都买来给你吃。” “相公……”从来都是白若月给她心里的“公子”留仙丹、仙果,头一遭有人待她这般真心,她低声说:“你待我真好。” “好吃的都留给若月,因为若月以前有好吃的也都留给我啊。”青广陵抬手摸了摸白若月的脸颊,“从前没有机会,以后我活着就只为了若月。” 第14章 情為何物 饭毕,白若月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她该回天庭了。可走之前又放心不下青广陵,就将他唤到院中来。 她掌心朝天,催动灵力,只见手心亮了一道银色,“这是凝聚法力的方法,广陵可要试试?” “所以,你要走了么?才想着教我施法,以自保?”青广陵戳破了她的心思。 “是,要走了。” “再见面,要一年以后么?”青广陵一脸恋恋不舍,“不能带上我么?” “我这次回去同师父说一下,早点来看你。”白若月说:“争取可以找一处仙山,同你一起修行,你等我,很快的。” 见他不语,显然是带着离愁别绪,白若月笑着逗他:“不然,我教你逃跑吧?” 青广陵怏怏不乐,“不要。” 她仍是坚持,“若月不在,不能保护你,你总要会跑啊。” “那你要记得广陵在凡间随时会有难,要时时担心我,将我摆在心上。” “好。”她不再勉强,“那我走了。” “我……”青广陵拉住了她衣袖,万分不舍,“你不在,我就跳到水里去,等你来了再上岸。是不是这样,时间就会变得快一些?” 白若月拍了拍他肩膀,“人间多有意思?为什么躲到水里去呢?” “你不在这里,那人间于我有什么意思呢?” 白若月脱口而出:“你读书吧,读书可以打发时间,还可以考取功名呢。” 青广陵知晓,那是范青许最爱做的事情。他偏不要。便不应她,向前一步,抱住了她的腰,将头放在她肩膀上,“娘子,再让我抱一会儿吧。我会很想你的。” “好……那你抱。” 不知青广陵抱了多久,越抱越舍不得,直至白若月拉开了他缚在她后背的手,才将两人松开些距离来,就见青广陵眼中泛了水汽。俊美无俦的脸若是变得伤感,只让人觉得自己做了恶事。 白若月心生不忍,是不是自己太过残忍了些,毕竟他等了那么多年,终于修得人形,这就要离开他么?她想了想,向前又合上那拥抱,侧着在他耳边,安慰道:“乖。若月很快就回来了。” 青广陵直觉耳边一软,好似被湿热之气席卷。他将头从她肩上移开,让两人面对面,四目交接时,他只唤了句:“娘子。” “嗯,在呢。”白若月说。 下一刻,青广陵低头,在她额头印了一吻,“说话算话,一年后,我在家里等你。” 白若月一惊,青广陵这是吻她了?还吻在了额头?这与亲吻掌心全然不同!“你……” “怎么了?”青广陵忽闪着眼睛,好似极稀疏平常,让白若月恍惚,是不是自己会错意了,可她想要确定一下,磕磕巴巴问道:“你方才……碰……碰到我额头了?” 青广陵一脸扮作天真无邪看着她。“吻的地方不对么?” “不,不对啊!”白若月才要说,只准吻掌心。忽然那俊逸的公子整个人朝她覆来,她眼睛睁大的一瞬,青广陵在她唇上点了一下。四瓣软唇相贴,只轻轻碰了一下。他想吮吸,可又不敢。这蜻蜓点水的一吻,已经是他可以试探的极限,只求她不躲开。 白若月确实没躲开,因为她被吓到了。这是头一遭,有人亲在了她唇上。“你……你怎么能亲我呢?” “其实,也……”也不是第一回 了。那日她梦魇时,他就亲了啊。怎么不能亲呢?青广陵越过这个问题,决定装到底,只说:“娘子,还要么?” 白若月抿了抿唇,“不,不要了。” 直到白若月站到太白殿外,她仍是灵海混乱,那个吻,让她脑子乱了,心也乱了。那种感觉是什么?她说不出来,可好似她不讨厌,还……有一点点喜欢。 她喜欢青广陵抱着她,喜欢他揽她入怀,喜欢他吻她,与她耳鬓厮磨。她忽觉浑身冒汗,好似自己在想着什么如炼丹炉里一样会着火的事情。 原本在太白殿门口眼巴巴等着白若月的白额虎,撅着嘴瞅着她半晌。白若月每回回来就会抱它,喊一声“小白额,姐姐回来了”,可这回怎么在发呆呢? 白额虎等了半晌,她都不动,只好气冲冲朝着她跑来,它的鼻子蹭了蹭她裙摆,直到“嗷呜”吼了一声,才将人唤醒。 “哦,小白额,”白若月脸上洋溢的笑并没有收敛,她认真同白额虎说:“姐姐有相公了。我的公子,他回来了。”好似白额虎听得懂一样,她两个边朝着殿内走去边说。 第35章 “我相公他待我可好了,”白若月满脸小女儿心思,“他舍不得我受凉,还想将好吃的都带给我。” “他可厉害呢,无师自通就可以弹《广陵散》。” “他说要在人间修补好房子,等我回去……” 小白额由原先的四条腿站立,变成两条腿蹲着,后又整个虎身瘫痪在地上……可它的姐姐还在说那个什么“公子”、“相公”。它委屈地嗷了一声。 白若月这才停下夸奖,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绣球来,冲着白额虎晃了晃。五彩圆布拼接的彩色绣球,上面是极细腻针脚绣的祥云纹,每个圆形布之间接口的地方,都坠了流苏,上头系着黄铜的小铃铛。 绣球被白若月摇晃得直响,黄铜铃铛叮铃铃发出悦耳的声音,小白额忙跳起来,去拱她手里的绣球。 白额虎开心极了,他追赶这绣球,一路将绣球踢得更远,一路去追着,待绣球不动了,它还要用爪子挠一挠,怎么会有这么好看又好玩的东西呢?知道它玩累了,才叼着绣球,跑回屋里。 太白殿的偏堂里,香架下摆着一个大大的锦盒。那东西还是白若月送给白额虎收藏玩具用的。白额虎前腿蹬上去,打开锦盒的盖子,咬着绣球,小心翼翼放到盒子里,又用鼻子嗅了嗅,好似很舍不得玩一样。那盒子里,全是此前白若月下凡时,给它带回来的东西,它全部视为珍宝地保存着,每回玩完,都收起来,藏好。 白若月跟着它走进来,摸了摸它的脑袋,“不舍得玩了?下回姐姐再给你买一个更大更好看的。想玩就再玩一会儿。” 白额虎看着她,眼神中流露出无比向往,好似在问她,真的么? 白若月无比诚恳地点头:“姐姐说话算话的,我要把人间有趣的东西,都送给小白额呢。只是可惜你不能下凡,不然,我该带你去吃遍人间美味才是。” 太白金星从观星阁里走出来,就看见他的坐骑和徒儿在艳羡人间,他一挑拂尘,踏进偏殿,“若月,你可不要总和小老虎说人间好,不然那以后它修得人形,动了凡心,也跑了,那我们太白殿可就更冷清了。” 白若月眼中带着一抹亮色,激动地问:“师父!你的意思是,小白额也会修得人形么?” 太白金星“啧啧”两声,“我太白殿乃是天庭之中,仙泽最重的地方,小白额本就是老虎精啊,这修成人形,不是迟早的事?估摸百余年间,也该差不多了。” “对了,”白若月经由师父这么一提醒,问道:“师父,我相公他修得人形了,人间不过一十八年,怎么小白额却要这么久?” 太白金星明显一愣,“啊?你那条鱼?成人了?” 白若月:“是啊。” “你啊你,且说说你将自己多少修为给了他吧?可见我给你的仙丹、仙果,尽数让他享用了呗?” “师父……”白若月低着头,承认着错误:“我欠他的命,我该还给他的啊。” “唉……”太白金星叹息,“人世间,情为何物啊?总让人痴痴傻傻,又生生死死,如何解不开似的?” “那……”白若月欲言又止。 太白金星摆摆手,“罢了罢了,总归你也是妖,他如今也是妖,也不伤天害理,只要能共同修道便是。” “师父,你不怪若月?”白若月眼眸低垂,感动又自责,“我……从今往后,我一定带着我相公一起修仙道,绝不让他做坏事。” “你们私定终身了?”从前太白金星闹着说“她相公”,自是没当回事,可这回她口口声声叫的真切,他忙问。 白若月忙摇头,“没没没。若月没有家人,师长为父,定是要问问师父的。” “你……真要嫁给他?”太白金星沉了沉眉头。正在这时,前堂有人来报:“六界掌司玄真君驾到!” 太白金星忙往外走,白若月也跟上,“师父,那我可以找一只妖么?我的意思是——成婚?” “可以。”太白金星又补充道:“可修仙之道不能停,也万万不要做违背或伤害你道行的事情。” “谢谢师父!”白若月粲然一笑,“师父你实在是太好了!” “哎……”太白金星无奈摇摇头。 这一幕,刚好被玄真看见,笑说:“这是怎么了?师徒一个眉飞色舞,一个忧愁满面的?” 玄真身后跟着度朔山的神荼,太白一愣,“神荼?你也来了?” 神荼拱手一拜,“度朔山有些情况,我有一事,来求二位仙君。” 太白金星忙引着人去殿里,嘱咐白若月去泡茶焚香。 与神荼满脸忧愁不同的是,玄真从来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淡定,还笑着打趣道:“太白老儿,你这小徒弟可真有意思!不如去我殿里,陪着我那颗紫薇树精玩。没准我那棵树精瞧见小蛇妖貌美,一个开心,也就变成人了,那该多好。” 太白金星一脸三个叹息,“她如今有了相公,要同那鱼精一起修道。情之一字,果然误人。” 玄真:“你先前不是看得很淡?” “因此前我算过,若月她有一道情劫,是在百年后,只当她去养鱼报恩是闹着玩的。”太白蹙了蹙眉头,“可如今看,她眼下就动了真情了!我是担心,难不成这一段,还要牵连拉扯着她此后的百年么?如果是这样,命运待她太残忍了些。” 第36章 玄真眯起眼睛,瞧出了些不同的东西来,他将手中折扇打开,掩住嘴,凑到太白金星身边,小声问:“你如实招来,这小白蛇不会是你的孩子吧?” “去去去!你堂堂六界掌司之首,说的都是什么乌七八糟的话!” “啧啧!”玄真将折扇一合,笑着说:“从前我一直有个疑问,这些年越发疑惑了。你找徒弟找谁不行,为何偏看上这小白蛇了?你可说说,这世间,什么妖魔鬼怪没有呢?你从前找坐骑,都知道找个百兽之王的老虎,若说收徒弟,你找条龙做徒弟都行,怎么偏就找条蛇呢?” “……”太白金星发现自己好似露了些马脚,那秘密怕是藏不住了,只好小声说:“你只需知道,这是故人所托便是。” “哪个故人?” “故人要求保密,你们六界掌司,呵呵,最是说不得。其间复杂曲折之事,如今讲不得。待以后,我找机会再慢慢道来吧。” “太白老儿跟我在这故弄玄虚。”玄真笑完,又点点头,毕竟太白金星乃是玉皇大帝使者,很多他晓得的秘密,是无法同人诉说了。况且,秘密这东西,知道少一点,才是福分。知道多一点,也许都是业障。玄真看着神荼,“那还是说正经事吧。” 神荼从来严肃,他待上位仙君说完旁的事,才开口:“广陵君的第一世,等了许久才入轮回。好不容易那象征他六道轮回的六盏莲花灯正常了,可到了这第二世,又出了问题。” 太白金星:“什么问题?” 神荼:“这一世,该是个极短的命数。因从莲花灯亮开始,那灯芯就很短,火光熹微,这说明即生即死才对。可最近几年,我们发现莲花灯里的灯芯竟然变长了!可如今,万鬼过河近在眼前,若赶不及,恐将惹出祸患来。” 太白金星:“可去地狱道里的阎王殿,问问阎王爷北辞。” 玄真说:“已经去过阎王殿,求过北辞了。没了法子,才来找你商议。” 太白金星:“可是看了生死簿?” 神荼:“北辞不给看,只说广陵君本来这一世是畜生道,阳寿不会超过八年。而如今一十八年没有回来,是因为他成精了,多活了十年。这里头的变数,不过三五年。皆是神算不如天算的情况,北辞只说这等因由,他也是爱莫能助。” 玄真看着太白金星,“眼下万鬼的阴气已经笼罩沧海,估计不过是这几日的事情了。万鬼过河,该怎么办?” “玄真,你去请玉帝令,是否要派别人要代替广陵君去守护度朔山。”太白金星盘算了片刻,又问:“神荼,这话是阎王爷北辞的原话么?说广陵君他多活了十年。又说变数是三五年?” 神荼:“对,是北辞说的。” 太白金星:“那可见,广陵君这一世轮回,怕也要尽了。我们做两个打算吧,玄真去请示玉帝,神荼回度朔山去,也许广陵君很快也就回来了。这几日,我来守护观星阁,若星盘有异动,我们随时商议。” 三人两下合计一番,天庭上已过去一日。眼下,最好的方法便是依太白金星所言,玄真和神荼出了太白殿,各奔而去。 太白金星召来白若月:“这几日度朔山可能有异常,我会在观星阁里闭关,守着星盘。你若是下凡,去就是了,有事情我会让白额虎唤你的。” 白若月明显一愣,“现在么?” 太白金星被她逗笑,“怎么?去瞧你相公还不乐意了?” 白若月以为这回师父要忙上几日,自己脱不开身呢,忽有些欣喜,她才要作别,就想起了此前的一个疑问,问道:“师父,天上是不是有一个神器叫做伏羲琴?” 太白金星一听,便知她要问什么,便说:“你可是在人间遇到了?” “师父怎么知晓?” “哈哈哈哈!凡人由来崇拜神仙,凡是神仙用过的东西,人间都有。比如进宝天尊的聚宝盆,人间每个商铺都会摆放,比如月老的姻缘线,不要太多哦。这是凡人对神器的向往,所以凡是好琴,多半都叫做伏羲琴。” 白若月长长地“哦”了一声,想来她遇到的那个“伏羲琴”不过是人间一架好琴而已。“那会不会有人和神仙同名呢?比如广陵师叔?他的名字可是来自于《广陵散》?” “自然不是,虽然吧,那广陵散他也会弹。”太白金星解释着:“陵,为陵寝,陵墓,陵道。你师叔出生的时候是一条龙,菩提祖师为他卜了一卦,说他是守广袤陵地的命格。而六界之中,最广袤的陵地,就是沧海之崖——度朔山。那里压着几万只鬼魂,是不破不灭的鬼,是六界最大的陵地。是以他一得人形,便是度朔山之主,压制着山下的万鬼。” 白若月问:“万鬼?如何镇压?” “原先有五行莲花灯神器压在山里,后来这神器不亮了。众仙家想出一个法子,万鬼不是想逃出度朔山来么?只要压不住他们,就会跑出来,作乱人间和六界。那不如就让他们跑!于是有了万鬼过河这档子事。所谓‘过河’,就是在离恨天给万鬼开一条通道,过一条暗水,让他们以为自己出了度朔山。而后,在暗水的尽头,再将众鬼引回度朔山,这样,这些鬼魂的怨念可以挺过下一个一百年。”太白金星补了一句:“你广陵师叔是一尾黑龙,掌管暗水。” 这个明水、暗水的说法,白若月此前听方诸山山神柳楠郢说过,她晓得。可仍是不解,问:“万鬼若是压不住会怎样?” 第37章 “曾经有一回,没压住,战神九天玄女以元神祭了万鬼怨念。也是因为这事,你师叔才自请去守度朔山的。” 白若月如听了什么了不得的话,“难道玄女和师叔是一对?” “不不,我可没说过,小徒弟莫要乱讲。回头你师叔回来了,听了这个,怕是会恼我的。”太白金星说:“我只知道两人相识罢了。” “师父,若月还有一事相求。” “哦,若月不会真的要为了相公嫁人,不修仙了吧?” “不是,不是,我相公如今在杭州城里,装作一个凡人讨生活,他不会法力,我担心他被人欺负。我此前听闻方诸山乃是万兽皆为灵的神山,我想请师父引荐一下,让我相公去那里修行。” “方诸山山神是柳楠郢,待我下次去那里时,可以一试。但是那山神不大愿意与众仙家走动,未必能成功。不过,这事我记下了。” “我此番下凡遇见柳山神在找一条龙,有过一面之缘,我想师父若是肯替我相公出面,那一定会成功的。” “只要若月还肯修仙,那师父一定努力一问。我且先去观星阁闭关,你若去凡间,且去吧。” “我……这次可以下凡去多陪陪他么?” “若月在师父这里,只当是自己家,怎么自在怎么来。” 白若月开心地点着头,小步朝着殿外跑去,整个人脚步都轻盈了,一边跑,一边回头,笑着说:“师父需要我时,让小白额拿银鳞唤我哦!” 第15章 紅綃帳暖 入秋的杭州城,落日下,略有微风。 白若月踩在西湖边的一棵柳树下,看四下无人,才显现出人形来,她边走边摆弄着衣衫和头发,想让自己齐正些,小步快行朝着茅草屋的位置走去。 她在湖畔绕了许久,没有瞧见茅草屋,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院子,外面挂了牌匾,上书“白府”二字。白若月不太敢肯定,再三思量后,才敲响了门上的铜环,问道:“有人在么?” 院子里头半晌没有动静,她放下铜环,打算放弃时,那门“咯吱”一声从内打开了。 院子有小池塘,池塘边上有大柳树。那柳树底下还藏着她的一坛子银锭子呢!这……这就是她于人间的家,那个茅草屋啊!可好似又不是。 因这景致没有变,可那房子是整整齐齐的灰瓦房,再没半点“茅草屋”的意思。 她忙看向津渡,好在那里仍是一排短小的木板,罗叠成湖上的一座孤桥一般。 只是,那津渡之上,坐着一个男子。 他正背对着白若月,望着西湖景色,呆呆地发愣。他还自言自语,“这是最后一波荷花了,若月再不回来,今年的荷花也瞧不见了。” 那人是青广陵,是她的相公。 白若月听见这话,忽觉心疼,她鼻尖酸酸,自己不在人间的时候,他是不是每日都这样过的?守着西湖里的荷花开开败败,日复一日?她觉得心上抽了一下,脚上用了力起,大步朝着青广陵跑过去,边跑边喊:“相公……” 青广陵的背影动了动,可却没有回头。他觉得可能是自己幻听了,这近两年的时间里,他总这样幻听。就听又一声“相公”,他愣住了,因他已无比确定这声音是谁的。 可仍是过了一会儿才回头,因他不太敢相信这是真的。半晌,他反应过来,忙站了起来,跳下津渡,白若月已行至他跟前。 青广陵原本平淡如寒潭幽烟的脸,在看见她那一刻,忽就就笑,他低声唤着:“娘子。” “相公。” 青广陵拉住了白若月的双手,轻轻捏了捏,以确定这是真实不虚,他嘴上笑着,可眼睛却湿润了,说:“我以为你再不会回来了。” 白若月说不出话来,满眼只有方才他在说“最后一波荷花”的孤独背影,他一直在等她回家,也许等了很多很多支荷花的花开花败。她使劲儿地摇着头,咬着嘴唇,心里难受极了。她忽然在想,自己让他活的比一般的青鱼都要长,让他成人修道,却又把他丢在人间,是不是太过不负责任了些? “娘子,怎么了?” 白若月从那种自责的心情中抽离,她仰头看着青广陵,他好似变高了,比先前成熟许多,五官更加出众,眉宇变得更犀利,更似前世的范青许。她脚上动了动,朝着他更近了一点,将头慢慢靠向他肩膀,像是试探,又像是小心翼翼的谨慎,“太白殿有些事情,我来晚了。” 白若月主动伸手攀在他后背,拍了两下。这倒是让于人间活了许久的青广陵僵住了。是若月主动抱他了?他确定。于是伸出了手。 哪知她的脸还没贴上他肩膀,便觉腰上一紧,被他圈住,将人往自己怀里按。“不晚,我以一年为限,我做好准备等你第二年、第三年的,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有事耽搁了,但是你一定会来找我的。眼下是你离开广陵的第十九个月零十一天,离开的时候是冬月,过了整整一年,如今是盛夏已过,初秋将来。” 青广陵低头,以额贴着白若月的额头,两人只是额头相倚,以这样的方式慢慢释放着思念,再没有什么更放肆的动作。两个人就站在池塘边上,只见余晖慢慢消退 ,夜幕爬上天空。 星辰和明月都挂在树梢了,两人还许久舍不得放开。 直到夜里起风,吹得凉了,白若月才有些感知,“抱,抱够了么?” 第38章 “我就知道今日月圆夜,定是有好事发生,娘子回来与我团圆了。”青广陵松开她,旋即又牵起她的手,细细打量她。 同样,白若月也打量着他,抱了这许久,她忽生一种不真切,觉得眼前的相公有些陌生,青广陵变样子了,成熟很多,好似说话言语间都不一样了。她想着,毕竟他在人间,定是有些变化的。 青广陵拉她入了屋宅之中,原先的茅草屋已不复存在,在那地基之上,建了一个两进两出的院子。外面是厅堂,里面是寝室。青广陵带着白若月绕了一圈,这房子里明明没有别人,可所有东西都置办得很是齐整。比如外堂的木桌上头,置办了一十六样各色果子,餐桌上,摆放了一桌菜肴和酒水,床榻里,放了两个瓷枕…… 应有尽有,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 “你……你怎么知晓我今日会来?” “我每天都当你会来,每天都如此准备。”青广陵说:“不过这些都是着人买的,等到月落,你还不来,我就睡去。” “相公……”白若月眼中滑过此番离别的场景,于她,不过是玄真和神荼在太白殿里同师父喝茶议事了一回,而于他呢?五百多个日夜啊…… 他每个夜晚,都要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人,然后等到月亮落了,才孤孤单单睡去。 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心上的这种情感,应该是感动地想流泪,应该是心疼地想与他亲近,可自己哭不出来,也不知该再如何亲近他。就抬手摸了摸青广陵的脸,冲着他笑了笑,“若月回来了,相公。” 青广陵无声一笑,将自己的手也贴到她脸上,轻揉了揉,“知道啊。” “我要多陪陪你。”白若月补充道:“如果我师父不找我的话。” 青广陵看着她,问:“要吃宵夜么?” 白若月摇摇头。 “要吃果子么?” “不要。” “那……”青广陵望着她皎皎若月的脸颊和樱红的唇,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慌忙望向别处。 “那什么?” “那……睡觉么?” 白若月以为他累了,毕竟他长期生活在凡间,作息一定和凡人一样。她牵着他的手,走到床榻前,说:“你睡,若月守着你。” 青广陵摇摇头,拉她坐在床沿上,自己顺势坐在地上,头靠在床沿上,说:“若月睡在床上,我守着你。” 又说:“如在西湖湖水里时,见若月躺在津渡上睡觉一样。” 这句话让白若月心上一颤,突然心软了,“不若,相公,与我同睡?” 青广陵咳了两声,垂眸看她,“你……认真的么?” 白若月点点头,“认真的,我们两个,躺在一张床上睡。” “哦……”青广陵发现自己想的,和她说的不是一回事。“那还是你睡吧。” 夜里,白若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因她的一只手被床沿上的青广陵拉着。半晌,她开口:“相公?睡着了么?” “没有。”青广陵问:“点着灯,睡不着么?” 白若月说:“你这样牵着我,我睡不着……” 青广陵:“那我松开。” 过了半晌,白若月又说:“你不牵着我,我也睡不着。” 青广陵起身,坐在屋里的圆桌边,挑了挑灯芯,一脸笑,问:“娘子到底要怎么样?” 白若月侧头看着他,“为什么这房子里只有一张床?” “你我是夫妻,自是只需要一张。” “那你为何不肯同我睡觉?” “若月,你知道睡在一张床上会做什么吗?” 白若月从前于人间瞧见过,公子和小姐幽会,卿卿我我之后,熄了灯,合上帐幔,大抵就是如此,“自是知道啊。” 青广陵怕两人理解有误,“我说的是……红绡帐暖,卧鸳鸯那种……” “温柔乡。”白若月想了想,躺在一张床上,自是“帐暖”,应该是如此,就说:“我听过的。你上来。” “哧”一声,桌上的烛台被人熄灭。青广陵走到床前,躺了上去,“你莫要后悔。” “我?后悔?”白若月感觉他靠了过来,“后悔什……”那个“么”字还没说出口,她就知晓了答案。因身边的青广陵已在黑暗中摸索到了她的唇,亲了上去。 这吻不同于上回,不是蜻蜓点水那么一下子就没了。而是温温柔柔,缠着她,让她如泥足深陷一般不可自拔的吻。 他的唇极柔软,只勾着她,引着她,如去探寻从未触碰过的东西。好似带她入了花丛,翩跹在一片流光溢彩的薄暮里,又似捧着她到了仙山的水幕,潺潺缓缓,全身都似在感受世间的美好。 渐渐地,她接受了那样的试探,青广陵明显使了些力气,又吮又吻了起来。他好似不满足吻那两片朝思暮想的唇,又想去寻些旁的香来。 不知何时,公子的外衫落了,他翻身吻了上去。那吻游走,释放着二十年来的等待和思念。他恨不得一遭讨回来。 她有法力,有灵泽,该是可以推开他的。可白若月觉得浑身的法力好似都被自己抛弃了,如今,只剩下一副软绵绵的躯壳,只想沉溺在他温柔的怀里。 直至到她觉得自己好似掉入了一个炼丹炉,那炉子有着铜墙铁壁的结实,还有炉腹里满腔的热火时,她好似忽然了悟了些。 第39章 她揉着肩上微疼的痕迹,“我好像明白说的‘后悔’了。” “后悔了?”青广陵说:“晚了。” “相公……”她在讨饶。 “莫……莫要如此叫我……” “相公……你……啊……你放了若月吧。” “你再这般说话,我真的会疯的。” “嗯?为什么?”白若月忽觉一疼,“你别咬我了……” 青广陵的头才从她怀抱前移开,又惩罚似得在她唇上啄了一口,“你不是说知晓我要做什么?”他终是不舍,松开了她。走下地去,寻了火折子,又燃起了桌上的烛台。 周遭变亮,白若月这才发现自己额前发丝乱了,她起身坐在床上,抬手拨弄,“我从前见过公子小姐夜会西厢,就只知道会……会亲热……不,不知……之后的事情。” 青广陵坏笑,“那娘子想知道么?” “不……不想了。”她拨浪鼓似的摇头。 眼前女子衣衫半落,露着白皙,发丝落在脸颊边。这副画面,如才要开的海棠,被雨水打蔫了,可又多了一副天然自成的风情万种。 青广陵走过去,抬手将她衣衫拨回齐整如初。又躺在床榻上,抬手疼惜地摸了摸她的头,“是我孟浪了,狠了些。不恼我,好不好?” 白若月也躺下,两人皆是望着床榻顶上红纱帐幔,半晌都是无话。一种很是奇异的感觉在两人间只有一尺的距离中蔓延着。是他们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是彼此停顿有措的呼吸声,还有彼此想再靠近对方的念想。 还是白若月先开了口,“你方才说的,之后的事情……是什么?” “我……”青广陵喉结动了动,“我不知。” “哦。” 她的“哦”怎么带着一丝失落,青广陵侧脸看她,说:“是……我会欺负你……” “相公待若月好,不会欺负我的。” “可我想欺负你……” “……”白若月有些怯生生的说:“会很疼么?” “我没试过……”青广陵不想再同她说这个事情,他感觉自己心已经快溢出血来,就换了话题,“睡吧,明日我带你去城中逛逛。” “我……”白若月知自己一点儿也不想睡觉,她怀念方才那样缠绵悱恻的吻,和被他宠溺的感觉。她侧躺着靠近青广陵,在他侧脸亲了一下。她明显感觉他愣了一下,可好似在抑制着冲动,没有动。她又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我……”她想吻他,可是又说不出口。 “我……也想吻你。”青广陵说。 旋即他又吮上了那唇,只想将她揉尽骨血里地拥有她。他想,不管什么青许,不管什么公子,是若月先吻他的不是么?只要这人还在他身边,就要长长久久地同她在一起。他的吻意乱又情迷,她对他予取予求。 那吻好似不会停了…… 圆月落去,金乌又升。 喜鹊于房檐吱叫,秋风扫着落叶,直到白若月浑身已经软若无骨,才低声靠在他耳边:“相公,我饿了。” 青广陵揽她入怀,“若月,我也有点……” 清晨,杭州城里的早餐铺子冒着热腾腾的白烟。 小吃店外支起了一口大锅,正熬煮着醇厚的骨汤。白若月看着咕嘟咕嘟的热汤,头一遭觉得自己饿了。 “这家萧记馄饨铺最好吃,笋肉馄饨你定会爱吃的。要试试么?”青广陵问。 白若月点点头:“相公说好吃,那一定好吃。” 青广陵的掌心,落在她头上,抚了下被风吹乱的发丝,他笑笑地不语,半晌只“嗯”了一句。 “相公怎么不说话?” “不敢说。我想多看你一会儿,记住你对我笑的样子,记住你吃东西的样子,记住你喊相公的样子,这样即便下次等得再久一些,我也觉得心里满满的。” “你……”白若月小声说:“你总是这个样子。” “总是?你予我的时间,少之又少,什么事情是我‘总’能办的?”青广陵明明是嫌弃的口吻,可却一脸宠溺望着她,“总是哪个样子?” 总是一句话,便能让人心软,刚好拿捏住她的那样子。白若月说:“感觉你总晓得如何戳到我心窝。” “那广陵在若月心上么?” “自是在的。” “占多少位置?” “那里能有多少位置?”白若月不懂这话何意。 青广陵觉得自己这问题多余,他想要的,他已经得到了。就将店家上的第一碗馄饨推到她面前,“有就行,我知足。” 饭毕,青广陵拉着白若月去最热闹集市,好似很是有目的。 “我们要去做什么?”白若月恍惚间,好似听青广陵说了好几次要去集市。 “自是去买东西。” “我……”白若月将“我总是要回天庭去的,没什么身外物是值得买的”这句话,生生吞了,怕又勾起离别的哀愁来。就说:“买什么呢?” 青广陵低声浅笑,“去了,你便知晓了。” 第16章 銀鱗三閃 杭州产丝绸,绸缎的种类和花色最是齐全,是以绸缎庄在街中间最繁华的地段,朱漆的门板,颇有高门大户之势,远比旁的铺子要敞亮又大气得多。就连客人要去买布,都要跨上几阶台阶才能踏入那道门槛。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绸缎庄的石阶上,一个穿着红麻布斜襟上襦的小娃娃正坐在上头哭。 第40章 白若月走过去,拍了拍他,“谁家的小娃娃,怎么在这里哭鼻子呢?” 那小娃娃抬起头,一脸泪水被满是灰尘的手抹成了大花脸,他见这姐姐生得极好看,又很面善,就说:“姐姐,我,我找不到爹爹了。” 白若月拿出帕子,给他擦脸,只擦了两下,便瞧清楚那娃娃的长相,她忽就笑了,“哦,我晓得了。你是小莲蓬。” 小莲蓬一愣,“爹爹不让我告诉旁人我的名字,那……那姐姐是怎么知晓的?” 白若月:“你猜呢?” 小莲蓬:“姐姐莫非是仙女下凡?” 青广陵站在一边,故意摆出十分严肃的脸来,“小娃娃可厉害了!真是仙女下凡呢!” 小莲蓬忙捂住了嘴,又露了一点儿缝隙,问:“那叔叔应该不是仙君吧?” “……”青广陵明显被噎了一下,“怎么喊我娘子就是‘姐姐’?到了我这里,变成了‘叔叔’?姐姐和叔叔是一个辈分么?” 白若月捂嘴偷笑,“你别吓到他!” 小莲蓬撅了撅嘴,“哼!我就这么喊!”头撇到了一边去。 “还有啊,”青广陵试着让自己温柔些,又问:“小莲蓬,你快说说,怎么姐姐是仙女,我就不能是仙君了?” 小莲蓬回答不出来,“哇”一声又大哭起来。 白若月忙抱住他,轻拍打着他后背,哄着:“小莲蓬不哭,不哭。叔叔是闹你玩的。我们带你去找爹爹,好么?你家里在何处,可知晓?与爹爹如何走散的?” 小莲蓬抹着眼泪,指了指不远处的糖葫芦,“我……我跟着那个糖葫芦走的。” “你——怎么又是糖葫芦?”青广陵记着,上回瞧见小莲蓬,他也是被糖葫芦吸引,自己弃爹爹而去跑了的。 白若月伸手推了青广陵一把,冲他眨眼,示意他不要再说话了,会吓到小莲蓬。又冲着小莲蓬笑,说:“走,姐姐带你去买糖葫芦。” “不要,不是爹娘买的我不要。”小莲蓬没有起身,委屈巴巴地说:“姐姐,我走不动了。” 白若月笑了笑,“那我抱着你。” “不行!”青广陵近乎是喊了一句。 白若月和小莲蓬同时望向他,又同时出声:“为什么不行?” 若月若是抱着小莲蓬,那就没有手给他牵了。青广陵觉得自己要是将这个真实的原因说出来,好似小气到要同个孩童计较,不大好。便顿了顿,说,“我抱你吧。”毕竟,他单手就可以抱住这个小娃娃。 “我不要!你没有姐姐香!”小莲蓬大喊大叫。 “小滑头!小小年纪就知道姑娘香了?”青广陵一把抱起他,不容他拒绝。小声嘀咕,“她的香,只能我闻。” “你说什么?”白若月没听清。 “我说……我说,我高一些,抱起来他更明显一点,容易被他爹爹瞧见。” “嗯,有道理。”小莲蓬点点头。 白若月很是喜欢小莲蓬,边走边逗他。路过时卖糖葫芦的人时,说:“要三根糖葫芦,这样我们三人一人一个。” “我不要。”青广陵说。 “相公不喜欢么?”白若月问。 “我想吃你的那个糖葫芦。”青广陵一手抱着小莲蓬,一手牵起了白若月的手,这样她就只可以买两根,一个送给小莲蓬拿着,一个自己拿着。 “我的糖葫芦,不也是这架子上的?”白若月不懂。可青广陵看着很是坚持,她只好挑了两根,又从青广陵的钱袋里摸出几枚铜板,付了钱。 小莲蓬吃得很香,尽数忘了自己此前说,只吃爹娘买的糖葫芦这一说。他嚼着脆脆的糖衣,看着红红的果子,问道:“姐姐,这叔叔真的是你的相公么?” 白若月:“是呀。” “那你岂不是也穿过嫁衣,跟这个红红的糖葫芦一样?” 青广陵原先想给白若月的惊喜,竟然一下子被小莲蓬戳破,他无奈看他,“糖葫芦都塞不满你的嘴么?” 哪知白若月毫无察觉,笑嘻嘻地说:“没穿过。你不是说姐姐是仙女下凡么?仙女不用穿嫁衣的。” “我听阿爷讲的故事里,七仙女嫁人也有穿的。” “哦,原来是这个样子啊。”白若月只单纯附和着。 “小莲蓬!小莲蓬!”有男子的声音渐行渐近。 小莲蓬忙望向声音来处:“是我爹爹!” 如今的莲蓬头,当年张渔夫的儿子,已有二十多岁,他慌忙跑来,对着两人一通感谢。他早不记得十几年前在西湖畔遇到过白若月的事情,可他总觉得这姑娘面善,可又记不清,是不是真见过。就问:“姑娘,此前我们见过么?” “没见过。”白若月笑笑,“不过定是有些缘分的,不然也不会遇到小莲蓬。”这句倒是真的,好似冥冥之中,她与这一家人格外有缘分。 莲蓬头再三感谢了白若月和青广陵,还邀请两人到家中吃饭。 青广陵说:“兄台不必让了,我和我娘子要去准备大婚之事。来日方长,我们再会吧。” 莲蓬头忙拱手作揖,“此乃人生大幸,恭贺两位早生贵子了。” 别了莲蓬头父子,白若月才问:“大婚之事?” “嗯。”青广陵说:“本打算带你去绸缎庄看看我此前帮你定的嫁衣,给你个惊喜的。没想到竟被小莲蓬捷足先登了。” 第41章 “要……要娶我么?”白若月竟从没想过这件事情。 “不然呢?”青广陵看着她,“还是你不过想每年同我玩两日就罢,从未想过与我成为真夫妻?” “不是,你别误会。”白若月眼中流露出无比肯定的表情:“我请示过我师父了,他同意我和你在一起的。所以我以为,这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不知道我们还需同凡人一样,讲些礼数。” “那是一定的。”青广陵笑了,“不然怎么早生贵子呢?” “你又乱说!”上回见小莲蓬,他就说过这样的浪荡话。 哪知这回青广陵还是一脸认真,“你若喜欢小娃娃,我们就生一个。” 此前白若月只知晓这事说起来是要羞的,可经过昨夜那番亲热,她好似渐渐通了些人事,“是不是昨夜那样子,我们会有小娃娃?” “不会。”青广陵一脸无奈看着她,“我昨夜,只亲了亲你而已啊。” “只亲了亲?”白若月气恼了,摸了摸自己仍疼着的肩膀,“你还要怎样?吞了我不成?” “嗯……要吞的,如果你肯的话。” 这话说得浪荡又不好听,白若月又气又恼,快步走着,将青广陵甩在身后老远。青广陵笑着追上她,“娘子走错方向了。” 白若月忙换了方向,走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因为喜服是那里,金银器是另一边,都不是这个方向。” “你怎知?”白若月问出口,才发现自己问的不对,又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从前等你的时候,我早将这些铺子逛了许多遍了。”青广陵笑涔涔望向她,趁她不备,拉回她的手。 只这一句,白若月生生就气不起来了。 红嫁衣,绿罗裙,成对的金器和喜烛,就连府门口要挂的灯笼,青广陵都货比三家,定了此间工艺最细致、花样最好看的。他从前的日子,是要过得多煎熬,才有大把时间,将时间都消耗在男人并不在意和擅长的采买上。 她心软了。“我……我几时说过要买那些东西?” “我要买呀,”青广陵拉着她,走回绸缎庄,拾级而上,边走边说:“若是说假话,那就是你是我娘子,我理应同你大婚,三书六礼一个不能少,是待你的尊重,也是我待你的真心。” 白若月以为这就是真话,蹙了眉头,“那真话呢?” “真话就是,我要予你最盛大的婚礼,最繁冗的礼数,要将我对你所有的企图和示好,都赋予在这些死物上。不论是十里红妆,茶礼金器,还是凤冠霞帔,珠宝首饰,它们无情感,可却要让你明明白白通过这些罗叠在一处的物什,真真切切地记住这一日,最好是永生难忘,或是生生世世难忘。那今后,你心里只会有我一个,倘若你再瞧上别人,也会想着‘许再不会有人待我这般’而心生愧疚,还念着我。” “好狠心的诅咒啊。”白若月说着难听的话,可心里却被他逗笑,“原来大婚之礼,竟然是为了这样。” 青广陵目光沉沉,“可是后悔答应我了?” 白若月反问:“我几时答应你了?” “你没有拒绝,我猜是答应我了。” 白若月没有回答,可当绸缎庄的老板拿出凤冠霞帔予她看时,问:“小娘子觉得这身喜服和装束如何?”她看着那流光溢彩的衣衫和首饰,说:“人间确实有趣。” 青广陵一笑,这意思说明娘子她答应了,便嘱咐掌柜着人送到白府去。他说:“人间有趣的地方多着呢,娘子可要于我同游?” “哦?”白若月故意说:“我怎么不知道呢?” “看画舫游船过江南,看半城烟水一城花。” 出了绸缎庄,青广陵租了马车,两人奔着钱塘江走去。江边渡口,往来行人络绎不绝,更有送别之客,面带依依不舍之愁。 见两人下了马车,有仆人走过来,对着青广陵一拜,“广陵公子,画舫已备好多时。知州大人有嘱咐,请广陵公子尽情游玩便是,不急归还。” 知州大人?那岂不是杭州府上的掌事之人?白若月听了这一句,生了疑惑。 她盘算着青广陵这一日采买东西的价格,远比她留下的那一坛银锭子要贵得多,如今他还识得知州,还能让知州大人随便借画舫,不限归期?难道…… 白若月心上有些担忧,从前听师父说过很多妖魔鬼怪作乱人间的故事,是以为了六界平和,天庭才有六界掌司这个职位。 她担心青广陵用自己的妖法,于人间谋求些不当的东西。可上次离开时,他不是说他没有灵力么? 白若月生了疑心,见青广陵在与那仆人聊天,便有心一试。 她站在渡口的津渡边,离江水不过一尺距离,往来人流极多……她于身后捻起手指,唤了灵力,让周围路过的行人,步伐偏了两寸,刚好挤到她身畔。 那一瞬,她看向青广陵,故意唤他:“相公!”行人的脚步一歪,撞到她肩膀,整个人朝着江水中倒去! 青广陵果然急了,他才望向白若月,便瞧见她要落水!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若月那样的性子,定是不肯于人前使用法术,任凭自己落水去。 可他舍不得。便弹指用灵力推了不远处停着的客舟。 那小舟不偏不倚移到了白若月身下,将她稳稳接住,躺到小舟板上。 第42章 他果然有灵力,果然会法术。他骗她。 周边之人都忙碌于自己的事情,少有人瞧见这一幕。瞧见的人,也只是叹息一声“好险”,继而又转身各奔东西。白若月从容站起身来,一直望着青广陵。待眼前行人换了一波,才摇了船桨,登上岸,一声不吭,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当青广陵见她不解的目光时,他便晓得,自己露了马脚。于她那里,上一回见面,自己还说了谎。他忙追过去,“娘子!若月!你等等我!” 白若月听见了,可不但不理他,还走得更快。青广陵只好快步跑去,整个人拦在她面前,说:“我有灵力。” “你骗我!” “我……我后来才发现的。” 白若月顿了顿,确实有这种可能,他在她离开后,才发觉自己身上有灵力,且灵泽和法术日渐强盛起来。可自己成人形便有法力,他如今这样的一面之词,让人难辨真假。 就听青广陵说:“我等了你一十九个月,你这次回来,可有问过我?” 白若月想,确实自己未曾问过。心里又叹,那好,便如此信他。又问:“相公哪里来的这许多银钱?” “我在楼外楼弹琴啊。” “怎么会这么多呢?”白若月说:“即便我在仙界,可我也知晓凡间的钱如何难赚。一般人起屋造房已是难得,你还能有更多的资财置办各种奢靡的东西?” 青广陵明白了,娘子这是担心他的钱“来得不干净”,他抬手竖起三指,发誓道:“举头三尺有神灵,我青广陵发誓,我所赚的银钱都是靠自己本事,绝对行的端做得正,不用法力坑害人人。” 白若月心里没有即刻相信他,也没有想立刻原谅他,盘算着不若先回家,待明日他去楼外楼弹琴时,跟着他去瞧一瞧,便知道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她快走几步,甩开他。就见手腕上的银鳞亮了亮,是白额虎在唤她回去。她脚步一停,叹了口气。她该走了。 青广陵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指着她手腕上忽现的一抹亮色问道:“怎么了,娘子?这是什么?” “银鳞。”白若月说:“我师弟在唤我回去,定是师父出关了,要寻我。”本来还说要陪着他久一些,没想到只一天便要离去。 她忽然很后悔,方才不该怀疑他,同他生气。若是早知晓这便要回天庭,哪怕他是骗她又何妨呢?起码这一刻一晌,彼此都瞧得见的,是对方最美好的记忆。 总不会弄得眼下这般境地,离别的一刻,心里还生着气。 她不知自己该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是后悔同他生气了,是舍不得又要离开他,心里明明想说“我舍不下你”,可又因方才气恼着,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直瘪着嘴,将不开心写到脸上,一言不发。 她等着青广陵来哄她,她想,若是他不肯,那便如此分开好了。可机会却何其残忍,她至多只能给他一念的时间做选择。 一念间,不过一个弹指,不过一个刹那。许只是落叶被秋风卷入江畔,许只是眼睫压下眨眼,许只是她眸中的那个公子,捉住她掌心,又十指相握的瞬间。 她才要转身,就被青广陵从身后揽入怀里,他只提了近两年间的等待中,唯一的一个要求,“那让我再抱一下,再走。” “街上呢,会被人瞧见的。”白若月有些害羞。 青广陵拉着她往家跑去,“我知晓你不会在人多的地方隐身回天庭,那我们回家里头的院子,你从那里走,我送你。” 白若月心里无比清晰,他不过是在找借口,想多她待一时半刻,哪怕那短暂的时间,不过是能再多看她一眼。她由着他牵手,跟着他奔跑,直至两人入了白府的门,青广陵才停下来,转身圈住她,将人靠在门板上,低声呢喃着:“就再抱一下,若月,好么?” 白若月咬了咬唇,她心里哪有比他好过呢?她还是掰开了他的手,指着他手指上的一颗红痣,唤了灵力来,红痣亮了亮,竟然成了一个鳞片一样的闪光,说:“我从前用银鳞在你身上留过记号,所以我才分辨的出,西湖里哪知青鱼是你。” 她贴近他,说:“这个银鳞用灵力去点,可以唤我。只是,我不一定能时时出现在你身边。” “我懂得。可你教会我如何使用银鳞了,我便会时时唤你。”青广陵思索了一下,说:“不若这样,我若是用灵力唤银鳞,它连续亮三次,就说明广陵在想若月了。你不必立刻出现在我身边,可你晓得,我想你了。” 白若月点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她不舍,可又不得不走。才要隐了身形,忽觉银鳞又闪。她心里默念着:“一下,两下,三下。是相公想她了。” 她再也忍不住这样的离情别绪,猛地回头,朝着青广陵奔去,她抱住他,仰头亲在他唇上,“你等我。” “好,等你来时,我们大婚。” -------------------- 下一本《明月逐人归》求收藏呀! 文案如下:霍抚月离开草原去和亲时,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女娃娃。她以郡主的身份嫁给了燕国人称“剑下千冢”的裴云承大将军。 起初,她扮作一朵可爱娇羞小白花: 呀!哥哥这剑太锋利,抚抚好怕! 抚抚还小,不能侍奉夫君。我待将军如兄长,可好? 第43章 入府两年,裴云承只当府上多双碗筷,未曾将这黄毛丫头看在眼里。 若不是那日见她爬到房顶摘果子,落地悄无声息,轻功使得出神入化,险些被她骗了。 后来,大婚那夜,裴云承以剑挑开红纱,霍抚月手握宝石匕首相对,面上露着一副天真柔弱模样,“我阿翁说了,燕国是礼仪之邦,不喜欢是可以和离的。你会放走我的,是吧,哥哥?” 裴云承饶有兴趣的看着小娘子,笑说:“我放你走?那不可能。不过嘛,你若是逃得出去我的地界,尽管逃跑试试!” * 她跑,他追,每次将这小白马捉回来,都要将她绑回去。 霍抚月:夫君?云承哥哥?小叔叔?放开我罢,再也不跑了! 裴云承:待你同我做了真夫妻,我就信你。 终有一日,霍抚月跑回了草原,那日裴云承领兵十万追了过来。 霍抚月做小伏低,一脸惊恐的样子,“夫君,官兵带着刀,我好害怕…” 裴云承以手托腮,“编!继续编!方才挥着长鞭,把我副将抽下马的时候,你不是挺厉害的么?” 霍抚月泪眼汪汪,“夫君,我怀孕了。” 裴云承:…… * 三年间,裴将军百战归来,夺得十六郡,皇帝每每问赏,他不要官爵、不要美人,只要黄金。 众臣皆道他知进退,不骄奢淫逸。 皇帝问:为何只要黄金? 裴云承:臣家夫人热衷逃跑,臣允过她,由她跑。为了不打脸,只好她跑到哪里,我就买哪里的地了。 【白切黑+小白马郡主vs黑切白+口嫌体直大将军】 第17章 浮生酒肆 因为方才同青广陵作别,耽搁了一会功夫,入得南天门,白若月近乎是一路狂奔到的太白殿。 白额虎才站到门口等她,于它而言,时间是刚刚好。 白若月忙问:“师父出关了?” 白额虎点点头。 太白金星正从殿里往外走,边走边说:“这次叫你回来,是有一事要问问你。” “师父请说。” 太白金星:“上次玄真君请示了玉皇大帝,希望玉帝可以派人去帮度朔山度过这次万鬼过河的事。可眼下无可用之人,玉帝说让众仙家群贤集会,修理那个从前能镇万鬼的五行莲花灯。” “五行莲花灯?是个法器?” “对,从前度朔山的镇山之宝,只是后来许多年都未曾亮起过。不知是神器到了寿终之时,还是这神器有了什么执念,再不肯亮。好似坏了一般。万鬼怨念,渡河才可休息百年。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这灯了。不然若是出了差池,万鬼跑错了地方,那六界都要遭殃。” 太白金星问道:“我也在受邀之列,这次度朔山会去很多少见的神仙。譬如你从前说的那位方诸山山神,也在其中。是以我唤你上来,问问你,要不要与我同去?一来呢,请方诸山山神收了你的青鱼精,二来呢,这次的神仙,远比王母娘娘蟠桃宴去的神仙要厉害得多,就连魔界的魔尊郡承都会去呢。我也想带你去见见世面。你可愿意?” 白若月摇摇头,“师父,我有事还需赶紧下凡去。方诸山山神的事情,还是拜托你。” 太白金星沉吟片刻,若有所思,“罢了,罢了。都是因缘际会,该见的时候,总会见的。” “师父,何意?” “没什么。”太白金星压了朵祥云,踩了上去,“此次去度朔山,怕是要去很久。白额虎如今本事见涨,你放心去人间吧。且开心些才是。” 白若月施礼送别师父,待那朵祥云不见了,她才转头看着白额虎,“师父如今待我很放纵啊,都不需我修炼了?不过这样不好,小白额,要和姐姐一起努力,早日成仙才是。我今后要带着我相公修仙道,肯定道行会涨的很慢。” 白额虎若有所思,“嗷”了一声,蹭了蹭白若月。 白若月笑笑,“我晓得,这次没有给你带礼物,我这就下去,下回回来,给你带两个礼物,可好?” 白额虎跳了起来,好似很开心。 “往常只去一炷香左右,这回可能久些,你去观星阁看着,有事情随时唤我。”她心里放不下青广陵,分开时,她还没弄明白青广陵到底是如何赚那么多的银钱,她很不放心,想着这遭下去,一定要弄个清楚明白。 白若月又到白府时,已是又一年的春日。 四月的杭州,入夜后,歌舞升平,瓦子里满是夜里找乐子的人,烟火气直冲夜宵。 白府里,从门口一路至寝室,挂满大红的灯笼和绸缎,喜庆极了。红得晃眼的布置和寂静的宅子形成鲜明对比。 她这一去,足足有半年,离开是秋日,如今是初春。 离开时说要布置婚礼,难道半年后这房子一直挂着红绸?她于宅子里绕了一圈,空无一人。青广陵去哪里了?月上中天,他却不在家里? 白若月心生疑惑,他该出现在哪里呢?白若月想了想,奔楼外楼而去。 热闹的街市,没有因为深夜而显得零落,反倒更是热闹。街边尽是三五成群喝得酩酊大醉的人。 “王兄且去,明日我再邀你去浮生酒肆听一曲《广陵散》!今日是小弟我怠慢了!” “听闻只消听一回广陵公子的《广陵散》,便可将过往诸事不顺尽数抛掉?可是真的?莫不是传闻太过玄乎了些?” 第44章 “明日你听了便晓得。今日知州大人于浮生酒肆宴请城中权贵,你我才与那《广陵散》失之交臂的。遗憾啊,遗憾。” …… 已走到楼外楼的白若月听得这一段,她不敢确定,便还是入了楼外楼。见酒楼中央是胡姬在跳舞,忙问小二:“青广陵不在此处弹琴了?” 那小二将身上抹布一扔,不屑说道:“老早就攀高枝去了!去浮生酒肆莺莺燕燕、红男绿女、搂搂抱抱不好么?他容颜绝绝,做个小倌不好么?做甚劳什子琴师啊?不过是个伎人!” 白若月一听,心里“咯噔”一沉,即刻生了许多乌七八糟的念想,她忙问:“浮生酒肆在哪里?” “出门右转,请好吧!” 浮生酒肆里,五色的灯盏挂满层层的高阁。 若市的门庭外,站着一众拉客的妓/女/,“小娘子可是要来找个小郎官么?我们这里可是销金窟,只要你出得起钱,想要什么样的,都能给你找来。” 白若月皱了皱眉头,径直朝着里面走去。 一身白衣的白若月与穿梭其中花花绿绿的歌妓形成鲜明对比。醉酒的男人、女人都不怀好意地望向她。 “呦!哪里来的小白花?可是浮生酒肆新来的姑娘?没听鸨母说过啊!” “小娘子好生漂亮,可愿意与我一夜良宵?” 白若月皱着眉头,躲开浪荡的人群,一路快走,一路问着人:“青广陵呢?” 可直走上二楼,浮生酒肆里竟然没人知晓。她不禁怀疑,难道是楼外楼的小二记错了? 正在这时,楼上下来一个穿着蓝红间花、一身金器尽现华贵的女人来,她愤恨地摇着手里的团扇,边走边嘀咕:“到妓院来找眼如秋波含情,婀娜如神女散花的清纯姑娘,有病!有大病!老娘纵横滚滚红尘十年,什么人没见过?这老王八,恁地难伺候!” 她只一抬头,就看见四下张望好似在找人的白衣姑娘。她心里一惊,心说:“真真的奇了!要什么来什么!知州这一百两黄金,看来我今日赚定了!” 她从上到下打量着白若月,心里念着“眼如秋波含情,婀娜如神女散花”,每一个字都与言情姑娘严丝合缝能对上,不禁喜上眉梢,“哎呦呦,我瞧瞧!哪里来的天仙啊!怎生得如此清水芙蓉,不染尘世?” 这女人是在夸她么?可怎么听着让人觉得别扭,白若月仍是问:“姐姐,我同你打听一个人,青广陵可在这里?” “他?”那女人显然知晓,又故意不肯说,扇了扇手里的团扇,慢悠悠笑道:“我是这楼里的半个掌事,旁人都唤我一声花姨,小娘子,姓甚名谁啊?” “姓白,名若月。”白若月说。 “若月?好名字!果如十五夜里白玉盘一般皎洁好看!” 白若月实在对她奇怪的夸奖不感兴趣,又问:“花姨,可认识青广陵?” “哦,广陵公子啊,自是晓得。”花姨坏笑,“你是他什么人呢?” “娘子,我是他娘子。” 花姨明显愣了一下,此前听闻青广陵有娘子,可从未见过,以为是旁人说笑的,没想到竟是个比他还姿色更甚的标志人物。她计上心来,生了坏心,又忙遮掩过去,坏笑道:“哦,原来你是广陵公子的娘子。只是你今日来得不巧啊。” “怎么了?他不在此处?” “哎呀呀……这……”花姨欲言又止,又“啧啧”两声,靠近白若月,一副神秘兮兮,以扇遮脸,低声说:“这你叫我怎好生同你讲呢?” “如何不讲得?” “你懂得嘛……” 白若月有些恼了,这人怎么偏生不肯好好说话,“我不懂,你说!” “男人呀,不都是那个样子!”花姨将扇子往她身上一打,“你说说看,男人喜欢什么?” “我不晓得!”白若月生气了,“你快说,我相公呢!” 花姨见她恼了,正中下怀,笑嘻嘻说:“男人不就喜欢莺莺燕燕,云云雨雨的事情!今儿个拈朵花来,明儿个惹棵草去,这就不得不夸夸我们浮生酒肆。不管男女,什么样的都能给你找见!” 白若月恼了,“你胡说!我相公他不是这样的人!” “哎呦!怒了呀!”花姨故作鄙夷,“这可不是我杜撰的,你可说说,广陵公子成日独来独往,他说自己有娘子,这里头哪个人信他?成日连半个娘子的影子都没瞧见过!我说的可是假的?” 看来青广陵在此间识得的人,许都晓得他的娘子不在身边。白若月被问的哑口无言,只喃喃说着她愿意去相信的事情:“不是,我相公他不是那样的人!” 花姨看着她失落的眼神,觉得自己的计谋已成了一半,进一步说:“哪个男人不恋温柔乡呢?若月娘子许是不知晓,这浮生酒肆里的姑娘,最会哄人。不管是那樱唇皓齿微启一喘,还是软骨柔情那么一弯,蚀骨销魂的滋味,谁能挨得过呢?” 白若月不信,她五指变成拳头,于袖笼中紧紧地攥紧。 “你日日不在身边,他总得有个床头暖和的需要啊。你不给他,还不许他找旁人去呢?”花姨轻笑道:“忒不讲道理了些吧。” “这世间,男人三妻四妾何其成自然啊!难不成你还要求你相公成为一个鳏夫孤人,为你守着贞节牌坊不成?”花姨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哈哈哈笑了起来。 第45章 “他在哪?”白若月一字一字地吐出来。除非她亲眼所见,否则她绝不相信。 “可不是我骗你,”花姨指了指楼上,说道:“知州大人掌管杭州,眼下正在三楼宴请宾客,说着宴请,可你也晓得,正经的宴请不放到知州府上,却要整到妓馆里?这里头啊,学问大着呢!小娘子可莫要硬闯去,回头吃罪了人,可莫怪花姨不提醒你。况且吧,你去,也未见起就见得着广陵公子呢。”她欲言又止,只等白若月问来。 白若月果然问来:“你什么意思?” 花姨长长地“哦”了一声,神秘说道:“楼上的男男女女在玩个博戏,赌输赢,博胜负。” “怎么个博法?” “知州今日要择一人,要那梳弄覆帐之夜。” 这些行话,白若月听得云里雾里,“梳弄覆帐?” “嗐……女娃娃若是变成姑娘,要束发,这便是梳弄,是为第一次。红绡阖上帐幔,是入了闺房床榻,是为留宿。这梳弄覆帐之夜嘛,便是处子头一遭侍奉恩客。”花姨生了疑心,这不是青广陵的娘子么?又问:“怎的?你不晓得这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白若月要是再不明白,可就是真傻了。这样用博戏来定人初/夜?的游戏,权当贞洁忠诚于无物,不成体统。她不信她的相公,那曾经痴痴傻傻又极简单的“青青”,会同人一起拿这样的事情做赌注。她抬手扳开挡在木楼梯上的花姨,跑上楼,再不想同她说任何话。 花姨觉得自己的计谋要得逞了,在白若月身后喊道:“这博戏的玩法嘛,别怪花姨没告诉你!谁在天亮之前,找到让屋里众人都觉得‘眼如秋波含情,婀娜如神女散花’的人,便可得一百两黄金。”花姨心想,知州只说“找到”,可没说这样的人物愿意同他“覆帐”,自己只要将人带过去了,便可取巧拿了这黄金。她忙换来人,说:“快去后头雅房找广陵公子,就说她娘子派人传话,让他赶紧回家去。” 她思忖,这么一来,青广陵走了,必会与他娘子走岔,那在浮生酒肆,他娘子发生何事,便由不得他了。 花姨笑笑追上了白若月。 浮生酒肆的三楼,歌妓奏着琴曲,舞姬跳着胡旋。 屋里烟气袅袅,不知熏得什么香。 厅堂中间,年过五十的知州大人,正左搂右抱着妙龄女子,讨酒喝。他周遭尽是衣冠楚楚的男子,无一不是温香软玉在畔。屋里被声色、酒气和不知名的香气所笼罩,让人闻着便觉眩晕。 筵席围着厅堂摆了三边,正中间的桌子上放着梅花形状的金饼子,叠在一起,整整齐齐,每一个梅花金饼子是一两的足金,不多不少刚好一百个,正是这场博戏的彩头。没有置放桌子的那一排地方,站着舞姬,对着木楼梯。 白若月跑上三楼,不自觉捂住鼻子,这味道好生奇怪,不单单只是酒香,还有什么腻腻的味道。 酒酣时,一曲刚终。只见一白衣女子婀娜玉立于台前,喊了一句:“相公?” 知州大人寻着声音去处,忽觉身上一股销魂之感袭来,三魂七魄顿时散了,这女子!不正是方才自己信口胡诌的‘眼如秋波含情,婀娜如神女散花’的人?怎地?世间真有这般人物? 就见花姨快一步跑到他跟前,忙说:“知州大人,这是我找的人,这一百两黄金的彩头,我可是拿定了。”她媚眼往知州大人眼中一抛,又说:“只是能不能入你的帐,权看知州大人的魅力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人是她找的,黄金该归她。若是这女人不肯同知州大人睡上一觉,只能说明知州大人魅力不逮。 知州本来已有七八分醉,哪里还有什么道理可去思考。他推开身旁的两个女子,只对着那白衣女子说:“娘子快看!我是你相公!” 花姨站在他身后,听这一句无端觉得反胃,她翻了个白眼,心里啐了一口,可脸上喜逐颜开,她走到梅花金饼子跟前,“知州大人,这钱我可取得?” “拿去拿去!”知州大人摇晃着身子,慢悠悠朝着白若月走去。 白若月听见有人回话,可明显不是青广陵。 知州喊了句:“散了,散了,博戏结束了!都撤吧!” 旁边人开始起哄:“知州大人抱得美人归了,要去梳弄覆帐之夜了!就不管我们快活了?” “恭祝知州大人几番云雨销魂往生去!” 众人如鸟兽散,屋里烟气扰乱了视线,白若月四下看了半晌也没瞧见青广陵,发现有人走过来时,那人已近她身,这才看清眼前走来的半老头子,伸手就要去搂她。白若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侧身一躲,那老头子摔倒地上,“哎呦”惨叫一声。 “我乃知州!小蹄子伤我!”知州大喊,原本在他身后的护院和府兵纷纷跑了过来,有人扶他起身,有人围住欲走的白若月。 白若月见来路已被众人围住,转头看着知州,“尔乃知州,该是一方父母官!春日农耕时,不关心气候有异,百姓生计,春日农耕时,竟在此处销金堕落,是为不仁!去岁暴雪,今春断粮,城外饿殍遍地,不关心百姓生计,却在此处酒池肉林,是为不义!” “哈哈哈哈哈!这里我就是土皇帝,还用你个小蹄子教育!来人,给我捉回去府上去!别磕碰着!重重有赏!” 第46章 白若月眼中聚了狠戾,“如此不仁不义之徒,怎当得一州之长!老天有眼,定是会收了你这恶人!”身边已聚集了十多个人,摩拳擦掌扑向她,因都顾忌着知州说的别磕碰,众人都不肯下狠手,白若月左右闪躲,抬袖一甩,偷偷于袖中唤了武器“霜丝”。 “她手里有鞭子!拿刀来!”为首的护院吼道。 白若月毫无惧色,手持霜丝一甩,便将前面的几人抽倒。后继之人拿了刀剑,两厢缠斗,打了起来。 白若月没找到青广陵,打算赶紧撤回白府去。毕竟她召唤霜丝,使用了法力,若是伤了凡人,很快便有周遭的六界掌司寻过来。 这情况她确实占理,只要说明白便可无事。可她毕竟不是孤身一人的小蛇妖,她如今是九天之上,太白金星的徒弟白若月,若是这桩事被传到天庭上,她的名声不重要,可是不能污了师父的英明。多事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打算快刀斩乱麻,抽一鞭子将人撂倒,赶紧跑!哪知她左手五指分开,手掌却怎么都聚不得灵力,她头晕目眩,望着头上白烟,后知后觉方才闻到的香气一定有问题! 她一手扶额,忽觉站得不稳!踉踉跄跄时,只听一声龙吟,响彻在浮生酒肆! -------------------- 下一本《明月逐人归》,求个收藏呀! 文案: 霍抚月离开草原去和亲时,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女娃娃。她以郡主的身份嫁给了燕国人称“剑下千冢”的裴云承大将军。 起初,她扮作一朵可爱娇羞小白花: 呀!哥哥这剑太锋利,抚抚好怕! 抚抚还小,不能侍奉夫君。我待将军如兄长,可好? 入府两年,裴云承只当府上多双碗筷,未曾将这黄毛丫头看在眼里。 若不是那日见她爬到房顶摘果子,落地悄无声息,轻功使得出神入化,险些被她骗了。 后来,大婚那夜,裴云承以剑挑开红纱,霍抚月手握宝石匕首相对,面上露着一副天真柔弱模样,“我阿翁说了,燕国是礼仪之邦,不喜欢是可以和离的。你会放走我的,是吧,哥哥?” 裴云承饶有兴趣的看着小娘子,笑说:“我放你走?那不可能。不过嘛,你若是逃得出去我的地界,尽管逃跑试试!” * 她跑,他追,每次将这小白马捉回来,都要将她绑回去。 霍抚月:夫君?云承哥哥?小叔叔?放开我罢,再也不跑了! 裴云承:待你同我做了真夫妻,我就信你。 终有一日,霍抚月跑回了草原,那日裴云承领兵十万追了过来。 霍抚月做小伏低,一脸惊恐的样子,“夫君,官兵带着刀,我好害怕…” 裴云承以手托腮,“编!继续编!方才挥着长鞭,把我副将抽下马的时候,你不是挺厉害的么?” 霍抚月泪眼汪汪,“夫君,我怀孕了。” 裴云承:…… * 三年间,裴将军百战归来,夺得十六郡,皇帝每每问赏,他不要官爵、不要美人,只要黄金。 众臣皆道他知进退,不骄奢淫逸。 皇帝问:为何只要黄金? 裴云承:臣家夫人热衷逃跑,臣允过她,由她跑。为了不打脸,只好她跑到哪里,我就买哪里的地了。 【白切黑+小白马郡主vs黑切白+口嫌体直大将军】 第18章 心有所執 浮生酒肆阁楼外,雅房的侧厢房里,传来《广陵散》的袅袅琴音。已是半夜,月快落时,院中的假山松树上,竟然飞来了几只云白鹤。 青广陵收了最后一个音,抬手敛衣,起身走出厢房。 待人走远了,雅房的倩纱窗被一个小童从内推开,只听一女子声音传来,问那小童:“窗外为何物?” 小童答:“云白鹤听得《广陵散》,飞来相会。” “云白鹤?”女子浅浅一笑,道:“那不是方诸山的仙鹤么?” “是,这琴师果然不简单。”小童转头请示:“掌司,可要跟他么?” 屋里的紫檀云木上,坐着一头九尾狐狸。红似火的九条尾巴每个都灵巧得很,翘得老高,那红狐狸望向窗外,似在思考,“罢了。玄真君嘱咐过,只管瞧他是生是死,其他因缘都不是六界掌司该管的事。咱们回天庭向玄真君复命吧。” 青广陵退出雅房,路过浮生酒肆最大的厅堂。坐在板柜前的掌柜叫住要走的青广陵:“广陵公子请留步。” 青广陵看过去,“掌柜请讲。” 掌柜低头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包袱,看着沉甸甸的,“这是这月弹奏疗伤的月钱,请公子收好。” 青广陵接过,在手里一掂量,“多了。” 掌柜:“过年的时候,老板着工匠刻了模子,铸造了不少梅花金饼子,此前出了些纰漏,延误了工期,没能发给众人。如今弄出来了,连着过年的喜钱一并给了。” “那,谢过了。” “还有一事!”掌柜说:“方才花姨让人传话,说你娘子寻你,让你赶快回家去!” 青广陵一脸欣喜,只说了“好!”忙朝外跑去! 正在此刻,楼梯之上跑下来很多人,近乎慌不择路,还有人走到一半滚了下来! “快跑!快跑!打起来了!” 掌柜跑出那账台,忙问:“出了什么事?” 第47章 “知州大人瞧上个什么‘眼如秋波含情,婀娜如神女散花’的小娘子,十几个大汉围着人家,要绑回家去!造孽啊!那是良家女啊!” “放他娘的屁!”摔倒的人从地上爬起来:“那女的会武功的!哪是肯吃亏的主!” 青广陵一听,忙往上跑!被掌柜一把拉住,他凑到青广陵耳边,小声说:“广陵公子,这不是英雄救美的时候啊!那知州大人为非作歹惯了的!你莫要去淌这趟浑水!” “都知晓他在欺负良家妇女了!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掌柜与他共事许久,有些情意,不想他被知州报复,便劝慰道:“你总说你娘子极好,只是常常外出,寻常我们没人信你这话。如今有人说她寻你,已回家等你,那你还不快去?” “我娘子她为人极善,若是知道这事,必会出手相救。”青广陵从胳膊上推下掌柜的手,“你放心,我救了人,也定会保护自己。”说着朝着楼上狂奔而去。 他才上到二楼,便听得白若月在骂知州的声音,“如此不仁不义之徒,怎当得一州之长!老天有眼,定是会收了你这恶人!” 又听有人在喊:“这女的要晕倒!快给我抓!” 青广陵离三楼还有十几个木台阶,想到白若月会被那帮大汉抓住,他来不及细细思考,全凭心里的意念,冲上三楼,就听一声怒吼似的龙吟响彻云霄! 青广陵变成一尾黑鳞黑角的龙,蹿到了白若月跟前,将她护住。 知州大人才觉自己要得到美人,忽被这突如其来的黑龙吓到,整个人口吐白沫,昏了过去!众人才要看清时,眼前哪还有龙?那白衣姑娘竟然也消失了! 青广陵用法力将白若月带回白府。 两人落地到白府内院,才显示出人形来,青广陵双手横抱着晕得满脸绯红的白若月,轻唤道:“娘子?娘子?” 白若月恍恍惚惚间睁开眼睛,气急败坏地道:“骗子!”她揉着额头,没了那股香腻腻的味道,好似没那么晕了,“骗子!你骗我!” “你怎么能助纣为虐呢!你怎么能同知州这样的人交往呢!” “若是知道你行坏事,我就不该带你修什么道!” “早知今日,我……我就不该在西湖里……”忽然她的唇被人封住了。 她要说什么,青广陵猜到了,是:我就不该在西湖边救你……这样生气时说的狠话,也许从来没有什么意义,可却是伤人的一把好刀。他晓得,若是这话被若月清楚吐露出来,他会难受得彻夜难眠。 再没有若月说后悔认识他,后悔将他带入凡间的话再能伤他的了。因为于他而言,他活在天地间,唯一的幸事就是遇见她。 青广陵不想听,也不要她说。他本来横抱着她吻,确定她无法再说话后,就将人放到地上,让她整个人依偎在自己怀里,他掌心扣在她腰际,指尖插入她青丝,循序渐进地吻着她,恨不得将她一口一口吞了才是。 福至心灵地,白若月忽就知晓在浮生酒肆的时候,闻到的那股子香腻腻的味道是什么了,是催情香。从前师父说过,若是修仙之人不吃五谷杂粮,于人间便是百毒不侵之身,可一旦吃了五谷杂粮,同凡人一般,那在人间也会受其他毒物所制约。只怪自己没有升仙籍,在成为一个真正的神仙之前,她都要受制于这件事。 可好似催情香,也没什么不好。 她感觉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她好喜欢青广陵的吻,喜欢地都不忍心再凶他了。只是好像有点热,她感觉自己额头冒着汗,整个人如被放到炼丹炉里,被九黎之火炙烤着,难受极了。可身子里却又不是要淬火膨胀的难受,是空虚至极的寂寞。她双手揽上青广陵的脖子,仰着头,以更配合着他的吻。 “你……中了催情香的毒……”青广陵边吻边说,声音都变得断断续续,“需要将那股子药劲儿散开来。” “嗯……” “我帮你……” 那种燥热和难受,在青广陵的吻里,渐渐消散。白若月脑中清醒些,就看见方才青广陵抱她时,不甚丢落在地的包袱。那包袱皮展开来,露出里面的梅花金饼子,那东西和花姨所拿的金子一模一样。“哪来的?” “掌柜给的。”青广陵答。 “你将我卖给知州了?”说完这话,白若月就觉得自己脑子还是不清醒,这怎么可能呢?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收不回来了。 “我……”青广陵收起包袱,往外一攘,只听“噼里啪啦”一阵金饼子掉在地上的声音!他怒气冲天转身就走:“这些钱我不要了!我只要娘子!待我拆了浮生酒肆去!” 白若月猜定是自己想错了,怕他一激动真要酿成大错,忙拉住他衣袖,整个人拦在他身前:“你解释,你说!你只要肯说,我什么都信你。” “你是我娘子,我连同你云雨一回都舍不得,我会把你卖给知州?”青广陵说完这话,就红了眼角,委屈至极,“原来广陵在若月心里,竟然是这样的人?” “我……我以为你学坏了。”白若月懊恼极了,自己定是吸了那迷烟,脑子坏了。 “学坏?你觉得你相公就是以色侍人的人,所以才将你卖给旁人?”青广陵的眼泪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低落在衣襟上,再没比这事更让人伤心的了。“若月,我待你的心,竟然这么不值得被相信么?” 第48章 白若月只好问出自己的疑惑:“你不是在楼外楼做琴师?为什么去了青楼呢?” 青广陵泪眼潸然,“去那里能赚得多些,我要娶若月。” “你怎么能去风月场所呢?” “不是你叫我学人,好好在这里生活下去?”他哽咽一声:“我在等你啊。” “那你应该去读书,从前你最爱读书的。” 青广陵觉得自己的心好似碎了,他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下去,他眼中无比落寞:“从前我读书?你是什么意思?” 他嘲笑着自己:“从前我是一条鱼而已。怎么读书呢?” 白若月被问愣,捉住他胳膊,忙解释着:“我的意思,你应该去读书,不应该去青楼妓馆啊。” 青广陵将她的手扳开,失望地说:“喜欢读书的是范青许,是你心心念念的公子,不是我青广陵。”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白若月被这声音唤醒,忙踏出门槛,从青广陵身后抱住他:“不是,不是,不是!我喜欢的是人是青广陵,不是范青许!广陵不要走!” 青广陵的手,落在他腰上那双柔软的小手上,挪开,“你放心,我不会去拆浮生酒肆的。也不会去做坏事,招惹来六界掌司,给你或者你师父丢脸的。” 原来,她的想法,青广陵尽数知晓。原来包括范青许的那一段,他也知晓。 也许从前,他不过是扮作无知而已,也许他一直什么都晓得,是自己小看了他,当他是条鱼,当他无能无力,以为他会受不住诱惑而变坏。 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自以为罢了。 “你去哪?”白若月望着青广陵的背影问。 “离开这里,静一静。”他说。 白若月不知哪里乱了,自己此番下凡,不该是同他大婚的么?她蹲在地上,望着院子里的大柳树上,挂着几十个红灯笼,被风吹得尽数灭了。如同她此刻的心情,原先尽数向着他的热诚,也要被折磨得暗了。 她唇上颤颤,难过极了,自言自语:“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的我的广陵……” 她哽咽着,用着哭声换了一句:“相公……” 才要推开白府大门的青广陵,听见这句,就再也走不动了,他的双脚有如千斤重。那重量来自于他心上牵绊着的人,因她说了,她什么都不要,只要广陵,她喊了相公…… 也许她曾经心里有个人,那又怎么样呢?他不是一直都知晓?他不过是西湖之底的一尾鱼,哪怕是个替身,能成为若月的替身,也很幸运,不是么? 那黑衣公子只停在门口的位置,不进不退,裹足不前。他需要人安抚,需要人来哄哄他,哪怕再唤一声“相公”也好。 蹲在地上的小娘子悲伤极了,她揉着眼睛,却怎么都哭不出来。直到发现那大门没有被打开,她忙起身跑过去,从身后抱住青广陵,“相公……” “相公……” “相公……是我误会你了。” “是若月错了。” “你原谅若月好不好?” 青广陵攥住她双手,转过身来,与她面对面,凶巴巴地看着她。 “你别生气了,是若月不好。” 他生她的气了么?不,他生自己的气!她只需要说一句话哄哄他,只需对他勾勾手指,他就可以以身相付,何况是不生气呢。可他心里又很难过,任凭谁被娘子怀疑,都会伤心吧?何况她怀疑自己不忠、还成了十足的坏人。他只不说话,可怜兮兮地看着她,表达着自己的难过和无奈。 白若月见自己哄了那么久,他都不肯说话,只仰头望向他,可看着他那幽深的双眸,就好难过似的,她不想再多看一眼。只要多看一眼,她真的就会觉得浑身无力,无法呼吸,再没比这更折磨人的了。她抬手,捂住了青广陵的双眼,不由自主地踮起脚尖,去够那看似薄情的双唇。她试探着碰了碰,他没有回应。又试着吮了一下,他还没有回应。 她学着方才青广陵吻她那样子,极笨拙地撬开他的牙关,舌尖在他舌上勾了勾,然后又不知该如何做。她恼自己太笨了,被他亲了那许久,自己连这竟都学不会? 只好将唇舌退出来,站会地面上,她低声叹息一声,松开捂着他双眼的手。 方才那眼眸里明明是闪了水光的幽潭,怎地如今确如早春阳光般的明媚呢,白若月不解地望向他,就听青广陵说:“继续啊。” “可我……方才是中了催情香。” “哦,想赖账啊。” “不是,我……我的意思是才回来的时候那是中了催情香,如今……这般吻你……是情之所至。” “嗯,那继续啊。” 白若月双手交叉,揉搓在一处,不好意思地说,“因为是自己想去吻,所以就不知道改怎么继续了。” “回房间里,我教你。” “相公不恼我了?”白若月眉眼弯弯,忽就笑了。 那笑容晃眼,青广陵气不起来。可嘴上偏不,他说:“你再哄哄我,我就考虑一下……” “相公,那若月哄哄你。” “……”青广陵看她,他不想听这句,“敷衍。” “那说什么?你教教我。” “自己想。” 寝室里,白若月想到了,说:“是这句!若月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广陵,只要相公……” 第49章 青广陵喉结微动,拉她入怀里,“那继续么?” “嗯?”白若月问:“什么?” 青广陵吻上了她的唇,“教你做这事。” 从入寝门起,两人一路吻到了床边,青广陵轻轻一推,将人推至床榻之里,两人吻得难舍难分。 床上的红纱不知何时落了,一层一层将里面两人困在一处,那里头如暖炉,如春光,温暖热着怦动的身和乱撞的心。 不知怎地,白若月耳边只回想着方才两人吵架时,青广陵说的那句“我连同你云雨一回都舍不得……”她耳尖被他拨弄时,她唇边得了缝隙,“云雨一回都舍不得,是什么意思?” “不是什么好听的话……”青广陵惩罚似的在她唇上咬了一口。白若月直觉一疼,“嘶”了一声,道:“我就知道,你去了那什么浮生酒肆,定是学了好多不好听的话来。” “好多?” “什么云雨一回,什么梳弄覆帐。男人不就喜欢莺莺燕燕,云云雨雨的事情!今儿个拈朵花来,明儿个惹棵草去……”她将此前花姨说那些荤话都同青广陵说来。 “嗯。还有什么?”青广陵说:“将你听过的都说来听听。” “还有樱唇皓齿微启一喘,软骨柔情那么一弯。浮生酒肆里的男人都喜欢这样的!” “不是。”青广陵将人揽入怀里,手揽了半晌,唇游走在她耳后。只听着她气息乱了些,又乱了些,而后乱得没了章法,才咬着她耳朵说:“我还晓得一个,是你不知道的。” “什么?” “含珠吐玉。” “那不是说做文章?这个我听……过的。”白若月故意将“听范青许说过”隐去。 青广陵沉迷在情海,却动不得,难受得无暇顾及她停顿的小细节,只说:“可不是咬文嚼字的学问了,是旁的。” “那是什么?”白若月问完这句,忽觉衣襟前的千丝结松了,有一丝凉意滑过,不由地“嗯”了一声。她明白那个词的意思了。 两人折腾的半宿,只待鸡鸣鸟啼,青广陵最里的那层衣衫仍是纹丝未动。拱得白若月觉得煎熬难耐,“相公……” 青广陵拉起被子,盖在两人身上,“睡吧。” “我晓得那事的意思了……你不要我么?” “睡醒了我们大婚,洞房花烛夜要留到大婚之后。” “我瞧见府上的红灯笼和喜烛了。”白若月在他肩头蹭了蹭,“你等了我很久……” “半年。有些红绸都落灰了,明日找人来洒扫一下。”青广陵近乎祈求:“这次,待我们大婚之后再走,好么?” 白若月在他脸颊落了一吻:“一言为定,这次陪你久一点。” 第19章 月下老人 日上三竿,白若月翻身时扑了空,于梦里找不见青广陵,她猛然醒来。揉着眼睛,喊道:“相公?”无人应答,便换了衣衫出门去。 门口的红绸已没了尘土,她一路走,一路观察,绕到拐角处时,就听见两个仆从一边干活一边话家常。 老翁问:“公子可终于是要娶妻了?” 那老媪说:“不晓得这次成不成真。公子总说有娘子的,可又没人瞧见过。去年这时候,说亲的人排到西湖边呢!他只说家中已有娘子,不再娶妻。” “我这几回来,都他一个人啊,连个妾室都没有。” “可不是呢?后来那些媒人猜他许不过是不想娶妻,才这般说,城中许多贵女愿嫁他为妾呢,然后就乌泱泱又来一堆说亲,全要做他妾室。” 老翁感慨,“这回那些人都死心了吧,公子说夫人回来了。” 白若月有些不好意思,广陵已经等了她四年。人间的四年,和天上的四天,还是很不一样。 白若月走过去,才要与两人打招呼,就发现被人于身后抱住,青广陵将下巴抵在她肩上,凑近她耳朵问:“要去作什么,娘子?” “找你,”白若月补充着:“还要昭告天下,青广陵是我白若月的相公,告诉旁人都不要惦记了。” 青广陵拉着她往回走,“哦,旁人都惦记不着,只要我不动心。你该给我立个贞节牌坊,我就守着那牌坊,等你一辈子都行。” “真不嫌弃臊得慌!”白若月笑了笑,沉下些眉眼,又问:“人间三妻四妾,你不会么?” “不会,”青广陵无比认真地说:“我若是违此誓言,那我该被人红烧,成为一道菜。” 白若月被他逗笑,“这红烧青鱼太大,肯定不好吃。” “你又没吃过,怎么知道不好吃!” “哪有人诅咒自己成为一道菜的!” 青广陵笑着,拉着人往外走,“今日还有好些事情要做,娘子与我快些出门。” “去哪?” “楼外楼。” 白若月想起前一日遇见那个小二的事,心里虽然无比相信青广陵,可还是不想再去,“去做什么?” “定宴席。” “会有很多人么?” 青广陵摇头,“大婚只你我。广陵的家人只有若月,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也再不需要旁人的祝福。” 白若月点点头,“那我需要寻个礼物给我师父和师弟,让他们同我一起开心开心。” 楼外楼里,昨日那个小二已经不见,青广陵带着白若月入了楼,同掌柜寒暄几句。白若月问:“昨日看见一个店小二,今日怎么不见了?” 第50章 掌柜说:“那人说话总是阴阳怪调,夹枪带棒的,还总爱乱说是非,干满昨日,就让他走了。” 两人坐在临湖的靠窗位置坐下,一同选着菜色。白若月问青广陵:“那你走了,这里就没有琴师了么?” “我走之前教会了一个琴师弹广陵散的,自是有了交代,有始有终才走的。” “那相公为什么去浮生酒肆呢?” 青广陵摸了摸白若月的头,“自是想多赚一点钱,娶若月回家呀。” “可若月不是凡人,使不得几个银钱。” 青广陵叹气,“我总想对你好些,更好些,可我根本不知晓该如何待你好。你若难受时,我也哄不得。你无聊时,也没法同你解闷。我怕是这世间最无趣的相公了。每年只见面这几日,虽然很短暂,可我总想着若是你来时,觉得广陵过得好,是不是心里会放心些?” “相公……”她好似欠他的感情太多了,她还不起了。 青广陵笑了笑,“你不要觉得有压力。其实浮生酒肆那里,遇到一个诡异的事情,有一只狐狸精幻化不得人形,偏说要听我弹曲。我便过去帮忙罢了。总归我能弹琴,还能帮人,也能赚钱,三全其美不是很好?” “狐狸精?” “嗯。”青广陵说:“那狐狸精有个童子,是这般与我说的,我倒是没见过这狐狸精。我看他们对这事也没有隐瞒,坦荡得很,就接了这活计。” 掌柜走了过来,冲着两人施礼,对青广陵说:“广陵公子既然来了,就弹一曲吧。” 青广陵请颔下颌,同白若月说:“掌柜从前待我很好,我去弹一曲。” 琴声缓缓传来,与此同时,与琴音同来的,还有邻桌在说闲话的人声。 那书生指着弹琴的青广陵,同对面的人说:“男子该有大志,琴声弹得出神入化,自当有文人的风骨,那便该是调素琴,阅金经才对。怎么将这一手好琴,送到这酒肉凡尘里,忒俗了!” 白若月走过去,施了一礼,面上严肃又坚持:“他喜欢弹琴,也擅长弹琴,无师自通补全了《广陵散》曲,还让更多的人听到,这便是他喜欢的事,也是有意义的事。我不许你们这么说他!” 那书生没想到会跑出个好看的小娘子,便问:“你是他什么人?” “娘子啊!”白若月声音掷地有声:“这是我相公,谁都不能笑话他!” 青广陵走下琴台,就看见这一幕,他抬手牵起白若月,背对着众人,嘴角轻扬,“娘子,走了。”旁人说什么,于他而言,都不值得一瞧。可娘子说一句,便成为他心里的金科玉律,要记得一辈子那么长,足以让他得意很久很久。 出了楼外楼,青广陵才问:“方才你同那书生聊什么?”他明明都听见了。 白若月歪着头,“说我相公最好了。” “有多好?”青广陵眉眼深沉,望着她:“可愿意永远同我在一处的那种好么?” “那是自然。”白若月毫不迟疑。 “再给你一次机会。”青广陵捉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你会恋我,念我,同我在一处,生生世世的那种么?” 白若月发现他要的是一个承诺,她点头,无比认真地说:“自是要生生世世,只求你无论何时,都能记起我来。” 青广陵:我想去山上月老祠,求月老做个见证。” 白若月:“好。” “今日我们大婚。” “好。” 西山之上有道观,道观里的月老祠是远近闻名的灵验,往来山上的善男信女数不胜数。 青广陵一路拉着白若月的手,一步一步爬着山上石阶,白若月觉得手心都冒了汗,扯了扯,欲松开。 青广陵没有给她抽手的机会,说:“这西山不高,往这月老祠去,不过百十个石阶。传闻中,一阶便是一年,百阶便是百年,若能携手走过这百阶,能修得两人来世同船一渡。” 白若月感慨:“百年才修得同船渡?凡人的姻缘也太难了些。” “还有个说法,千年修得共枕眠。” “啊?”白若月望着他,笑道:“那我与相公定是千年的缘分了。” “也许是几千年。”青广陵望着山林间隐隐露出的塔顶说:“我总来此处求神,百年石阶,怕是走过几千年的数量了。若是真能成真,我倒是情愿走个几万回去,只要你能一直是我娘子,十万回我也走得。” 白若月忍着笑:“哪里来的痴人!傻子!当爬石阶做修行不成?” 青广陵颇有意味地点点头,“你总该明白,你于我有多重要。” “我从来明白的,你之于我亦是如此啊。” “娘子往后可要说话算话。”青广陵一笑,眼里尽是白若月,两人站在月老祠前仍在说着情话。 远处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不见其人,只闻其声:“哎呦呦!说够了没?一路从山下说到山上,我牙齿都要甜掉喽!进不进来?我都等你半日了!” 青广陵执手望着白若月,却对着月老祠里说:“那你再听会儿吧,我们还没说完。” 白若月左右细看,没有这样一个老者,便小声问:“相公,你再同谁在说话?” “月老啊。” “月老?”白若月一惊,“他不该在天界么?怎么在这里?” 第51章 “这个月老祠之所以灵验,是因为每年都有一日,月老会下凡到这里亲自牵红线。我是他及虔诚的信徒,他今日帮你我牵红线。” “可是我们不是该早就有红线了么?” “我要讨个好意头。”青广陵停了停,又说:“我希望你我的红线可以打成死结,任凭谁人何事也不能拆散。” “那是诅咒!可不是红线!”月老的声音又传来。 想来两人比较熟悉,白若月一笑,“那我先去请香。”入庙拜仙是应该的,请香捐香火也是自然。青广陵并没有拦她,还有一个原因,他想同月老讨教一件事情,便先入了月老祠。 月老像是木质彩绘,可穿着的衣衫却是镶金丝的锦缎,可见这些个信徒多么忠诚又看中他老人家。 往来月老祠的凡人,只瞧得见那月老像,可青广陵与月老是旧相识,点过他的灵力,算是两人灵识相通,他可以看得见月老的真身。 神座上的月老手握红线,神座下的月老靠在神像后,拿着一个高脚盘子,里头装了一盘子黄澄澄的梨子,手里还吃着一个。这明显是凡人供奉的供品。他白髯白须,啃着梨子,边看青广陵边说:“你小子,今日大婚。” “我此前只说,今年会带着我娘子来见你,你怎知今日是我们大婚之日?”青广陵问道。 “嗬!月老不晓得一对鸳鸯的红线上的事,谁还拜我呢?” 青广陵收了笑意,毕恭毕敬地对着月老施了一礼:“青鱼精广陵,求月下神仙赐福我与白若月。” 月老将最后一口梨子吃尽,把供品盘子放回神台,指尖轻捏袖口,便有红色丝线顺着他指尖生长出来。他将丝线在指尖一绕,捻了个兰花指,闭眼轻念了一句咒语。他闭目时,好似遇到了什么阻滞,沉默良久,才睁开眼睛。轻叹一口气,说道:“你日后对你娘子好点,她为了你,吃尽了苦头。” 青广陵没有问“如何吃尽了苦头”,因他晓得,问月老“情劫”,就好比找阎罗王讨“生死簿”看,自是没可能。他有个更要紧的事情想知晓,便问:“月下神仙在上,我想要生生世世的红线。” 月老指尖捻上胡须,那红丝线即刻消失不见,他说着曾和无数人说过的同样的话:“生生世世的红线,没有那种东西。我是月老我也造不出来。” 青广陵眼中无比肯定,“可这世间有生生世世的情。” “小青鱼,你要晓得一件事。”月老叹息道:“即便是有,那是红线么?不,不是红线,是诅咒。” 青广陵:“所以,曾经有的?” “曾经有神仙用自己的元神绑过红线,不过后来,那神陨落了。你啊,最好别动这样的心思。” 月老想起过往,很是忧心,又说:“每个人能拥有的,只有这一世。离恨天有奈何桥,奈何桥有孟婆汤,过了那里,再来过的便是另一个人了。究其根本,这世上本就没有生生世世。她爱你这世,又恋你下一世。可下一世的她不是她,你也不是你。只是有情在,并不是这情没有变。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不明白。”青广陵说:“在我看来,一个人若是死了,爱也好,恨也罢,都没有随着那人的死消失。什么尘归尘土归土,不过是说那个死人,爱恨如何归了尘土呢?” 月老一愣,他本是担心,怕这小青鱼精一时想不开,动了歪心思,将自己的元神祭给某一世的一段情感。毕竟,这在他看来,何其不值得。可小青鱼这番话语,竟好似一语惊醒梦中人,是他此前没有想过的情况。 月老望着他半晌,没有说话。过了好一阵子,才从高脚盘上拿了一只黄梨子,抛给青广陵,“痴人前不说梦,达人前不说命。你求的东西,老儿没有,去吧。” 白若月踏进月老祠时,就看见青广陵手里拿着一只黄黄的梨子,“相公?哪里来的梨?” “月老给的供品。” 白若月指着神台上的供品,尽是瓶插鲜花和各果子,“四月之时,梨花才开。上头只有梨花,没有梨子。” 青广陵呵呵一笑,“月老想吃,信徒自是会想出法子弄来。” 白若月燃了三炷香,跪坐在莲花蒲团上,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心里默念要与相公白头偕老。直至觉得自己足够心诚,才起身,“相公可求完了?” 他摇了摇手里的梨,“若说是大婚嘱咐,这是月老送的礼物。若说我所求嘛,啧,月老他爱莫能助。” 两人下山朝着家走去,白若月才问:“相公快说说,你所求是什么?怎么月老都帮不了呢?” “要生生世世同你在一起啊。” “月老牵不得这样的红线么?” “他说没有这样的红线。”青广陵垂眸,盯着她的眼,“若是有这样的红线,你愿意那一头牵在我身上么?” 白若月在他额间一点,“说什么傻话。” “不愿意么?”青广陵眼里多了一丝难过。 “若有,自是愿意了。”白若月说:“这还用问么?”说完,她便落入一个怀抱里。她仰头望着那玉面公子,嗔笑道:“路上呢,轻浮!” “你应了,与我生生世世牵在一起。我信了。”青广陵目光颤颤,他不单想要她每年同他在一起的那几日,还想要往后的每一回岁岁年年。 他这一世,因她而生,若月,就是他活着唯一的理由。 第52章 白若月四下看看,没有人瞧,就仰头在他唇上啄了一吻,“应了。”她自活在这天地间起,有了神识起,就贪念着公子的好。若是能一直被他抱在怀里,那生生世世,该何其幸运。 第20章 婚書尺素 西湖之滨,白府上,红绸红灯挂满府,夜里,只这一处火红映在西湖里,煞是好看。 殿上红烛,一身红衣的白若月和青广陵拜过天地,牵手走入内屋。 青广陵看着白若月笑了半晌,直到她实在站不动了,才拨开凤冠上的珍珠流苏,问道:“相公,怎么一直看着我?” “若月可真美。” “别看了,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青广陵指着凤冠问:“这个沉不沉?” 白若月点点头:“不单它沉,这身衣服也沉。我在想,这些东西,之所以好看,是不是就好看在上面的东西多?我感觉我都快没力气了。” 青广陵将自己是身上的广袖长衫脱去,方便许多,才伸手去卸下白若月头上的凤冠,又将她身上环佩叮当的坠子尽数除了,道:“累赘都去了,这才是我的若月。” “会不会就不好看了?”白若月忙寻铜镜去看。 “好看的,我娘子是这世上最美的人。我怎么这么幸运,能遇到你。” “你……怎么嘴巴这么甜。”白若月不好意思地看向别处,看见桌上一壶酒两只杯,边上还放着一个梨,“相公,为什么梨子在这里?” “月老送的礼,该是天下所有眷属都想要的,我想着与若月同吃。” 白若月摇头,上次他与范青许分了一个梨子吃,之后便是天人永隔。她熬了这么多年,才等来青广陵,这样的苦,她再也不要再来一次,“若月不与相公分梨吃,也再不想同你分开。”她眼中变得湿润,一把抱住了青广陵,生怕今日这般的幸福,会变得极其短暂。 “那便不吃。”青广陵顺了顺她背脊,哄着她,“都听娘子的。” 待怀中美人松了手,青广陵才斟了两杯酒,递给白若月一杯,“合卺一杯,往后再不分开。” 两人交颈,一饮而尽。而后,白若月有些紧张,站在一旁,一动不动。青广陵招手唤他,“娘子来给我研墨。” “要写字?”白若月不解,这不该是…… “写婚书。”青广陵解释着:“我去月老祠求过姻缘,虽然他说没有生生世世的红线,可我想着,若是将这样的期许写在婚书上,也算是信徒的一份真诚。我希望,可以同若月在一起久一点。” 白若月站在长案前,敛起红袖,手执墨条,在青瓷水滴下晕染成色。毛笔一杆,红纸尺素,在青广陵手中恣意游龙走笔。 婚书之上有曰: 求百年同渡,求千年共枕,求万万岁岁执子之手。 牵月老红线,过轮回之劫,许生生世世难分难舍。 “若月,过来。”青广陵招她来身边,将毛笔递在她掌心,将人拥在自己身前,握住她的手,“你我之名,记于书上,便是我们共系这同心结,共许这万岁书。” 白若月仰头看他,嫣然一笑,两人共执一笔,在纸上写下“白若月,青广陵”。 “相公要把它收好,以后我时时要拿出来看一看的。” 青广陵笑问:“看它做什么?” “看我们能走过多少生生世世,岁岁年年。”白若月举起那红色婚书,放在唇边吹了吹。那热息直吹在青广陵耳畔,他见樱唇微启缓缓,见青丝拂过无暇,见明眸之中只有自己,便再也不想等了。他接过婚书,放在桌上,用镇尺压住,顺手便将白若月困在他与长案间。 她要走,他不许。 两手按在长案两边,任凭她怎么绕,他都要将她拦住。 “相公,放开我。” “娘子,要去哪?” “去……”白若月自是要说天黑了,去床上,可被他这番一问,又羞于答他,“不告诉你。” “别动。”青广陵的手扶在她腰上。 “怎么了?” 青广陵见她睁大眼睛,忽闪忽闪,天真极了,便觉心动又心痒,他冷不丁啄了一口那樱唇,“给我亲近亲近。” “不要……”白若月笑着躲开,偏与他闹。青广陵又去亲她脸,可又被她躲开,那吻不偏不倚,刚巧落在她耳后。她不禁打了一个冷颤,“相公……”青广陵抬手捏住她下颌,吻了上去,“总不会叫你疼了,别跑。” 果然如他所言,他的吻极温柔极缱绻,恨不得将等待她的这些年里的思念,都慢慢地释放出来。可吻着吻着,呼吸就乱了。他发现,一去找寻那些过往的思念,所有的情感便如山洪爆发,千里一泻,由不得他。 那吻落在她额间,落在她眉心,落在她鼻尖,又落在她翩跹薄唇上。那唇齿是甜的,入喉比琼浆玉液还润美,他舐着心尖尖上的爱恋,再不肯将她松开丝毫。 青广陵手上一抬,将白若月抱到长案之上,让两人身量相当,便于他索着她的吻。可吻着吻着,他又觉得想要的更多。就竖着抱着眼前人,朝着红纱处走去…… 冷月凉风时,白若月唤了一句:“相公,我……冷……” 青广陵眼中只有她,可却说了一句全然不相干的话来:“若月,四月是青鱼的发情期。” “什么……意思?” 第53章 “你可晓得洞房花烛是什么意思?” “不是……很晓得。”大抵如此前,他央着她,求些亲近。白若月脸上腾一下就红了,又肯定地说:“不晓得。” “那我来教你……”青广陵的手,落在红衣结扣上…… “相,相公……我,我有点害怕……” 青广陵俯身,吻上她的唇,“不急,我们慢慢来……” 是花前月下的心海难填,是风月情场里的情意绵绵……只让沉迷其中的两人,游于高唐神女之梦,共赴巫山…… 肌不染尘的白若月,被青广陵于身后抱着,“娘子,可还好么?” 白若月蹭了蹭身前他的手,“相公,抱紧我。” 青广陵将人往怀里按了按,“冷?” 她轻轻摇了摇头,“我做了个梦。” “梦到什么了?” “梦见一尾龙游在海里,我变成了蛇身,可却生着人头,与它在海里嬉戏。”白若月紧闭着眼睛,回想着两人沉迷巫山时,神识里的那个梦境,“不对,不是龙,是一尾黑色的大鱼。该是青鱼,是相公。” “人都在你身上,你却来做春/梦么?”青广陵笑道。 “不是春/梦,是神识里的梦境。”白若月睁开眼睛,转身与他面对面,手指落在他脸上,摸了摸眼睛,顺势滑落在他鼻间,又点了点他的唇,笑脸盈盈,唤了一句:“相公……” “嗯?” “睡吧。” “可我,还想要。” “嗯……”白若月的双手捂住了脸。 “那我当你应了。” 这一夜无眠,白若月被折腾了好几回。 直到窗外黄鹂鸣晓,她才被青广陵抱回怀里。他疼惜地吻着眼前人,眼睛一瞬不瞬,未曾有半刻离开过他眼中。 未几,他的指尖落在白若月眼下,接住了她眼角的一滴泪,“娘子,你怎么哭了?” 白若月睁开眼睛,“蛇不会流泪的。” 青广陵将润了泪的指尖,放到她肌肤上,让她去感觉,“真的。” 她气鼓鼓地说:“定是你弄疼我了!” “那你歇歇,我保证今早不再折腾你。” “今早?” “嗯,”青广陵吻着她耳尖,低声说:“休息够了,我要带若月去看画舫游船,踏青赏春呢。要将人间最好的风景,都与你走一遭。” 春日朝早的太阳不艳,青广陵拉着白若月,于白府后的津渡,上了早先放在那里的一只画舫游船。 望着西湖里小荷才露尖尖角,白若月懒洋洋地靠在船篷的小榻上,虚若无骨,看着青广陵划着船。 “相公,我渴了。”白若月撒娇唤道。 青广陵收了船桨,舟自横于湖面,远处寒山映在湖里,春日风景也是婀娜。 他扇了两下风炉,将热好的茶汤,倒在茶杯里,递到白若月唇边,吹了吹,“娘子,吃茶。” “没力气了,吃茶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我喂你。”青广陵将茶杯里的茶汤,一口吃净了,含在嘴里,渡到她唇边,两人分了这一杯。白若月才要抽身,青广陵顺势就吮了上去,“我也渴了。” “你……方才吃了茶。” “还要吃旁的。”青广陵将歪在小榻上的美人,抱入怀里,又歪向另一侧。发丝轻柔,落在锦缎上,他贴了下她额头,又蹭了蹭她鼻尖,低声道:“怎么办才好?” “怎么了,相公?” “好喜欢若月啊。” 白若月无声笑着,仰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吻,“那这样,好么?” “不够。”青广陵撑着胳膊,笑着摇头。 白若月咬了咬下唇,慢慢地靠近他,唇又贴了上去,试着如他吻自己那样,吮了一下,“这样呢,够了么?” 他胸腔微动,笑出声来,仍是摇头,“不够。”只想看看她能主动到如何地步。 她闭了眼,索性把心一横,吮住了他的唇,试着去挑开他的牙关,又舔又咬,她觉得已经将于这事上的十八般武艺都用尽了。可相公好似被挠痒痒一样,只是淡笑着,由着她胡闹。 “哼……”白若月发现,自己认真地接吻,他却好似在笑她,“你闹我!” “喜欢,”青广陵在她脸上蹭了蹭,“娘子,继续……”他还沉浸在那样轻柔的爱抚里,只一下,白若月就气恼似的扑了过来,她翻身将人压住,气哄哄地说:“你就是闹我玩的!我……我就是不会啊!我看你还笑!”她伸手去打青广陵。手腕一下被他擒在掌心,放到了别处,“是真喜欢,不信你再亲亲看。” 酡红起初只在白若月脸颊,而后一下蒸腾到了她脖颈。白若月要下榻,“你怎么满脑子都是那事!”脚却被青广陵拉住,他顺势起身,将人抱在怀里,头靠在她身前,嗅了嗅,“因为喜欢若月呀。” “那……那我若是不在了,你怎么办?”白若月问。 “等你回来呀。”青广陵轻声说着。 “可你要是想做那……那事,我不在,你可会去寻旁人么?” “自是不会。” “我晓得,男子都说不会,是骗人的。” 青广陵闭着眼睛,靠在白若月怀里,蹭了蹭头,“我与别的男子不一样,不能比。” “怎么不一样?” “广陵不过是一条青鱼,平平无奇的一条鱼。我为若月而生,为若月而寿,为若月而成精,为若月而成人。”青广陵仰头看着坐在他腿上的白若月,嘴唇贴在她下颌,亲了亲,“我懂情/爱,有欲/念,也只因若月。世间旁的东西,旁的人,我丝毫不感兴趣,我只要若月,也只有若月。你可懂得?” 第54章 他这番剖白的情话,让白若月恼了自己,如何说出那样的话来。她等了公子这些年,可青广陵也等了她这些年。她自责地撅了嘴,“我……” 青广陵看出她的别扭,“你怎么?” 白若月不肯说,只讨好似地在他额头亲了一吻。 “我想听你说。” 白若月:“我……我不知说什么。” “说,你,也只要我。”青广陵闭着眼,仰头亲在她耳畔,势要她将情话说在动情处。 “我……要……嗯……”白若月也闭了眼睛,好似灵识一片混沌,记不得下面该说什么。 忽然一颗石子砸在船舷上,“铛”!一声,极清脆。 白若月被吓得一下清醒,她连忙起身,收敛衣服,走出船舱。就看见不远处,他们上回遇见的那个小娃娃——小莲蓬,正穿着一个红色肚兜,趴在小渔船上,冲着她笑:“姐姐!我就知道是你!” “怎么只你一个人在船上?” 小莲蓬咯咯一笑,“爹娘去挖玉带藕尖尖喽!” 青广陵也从船里走出来,他看见小莲蓬,低声笑道:“臭小子,坏我好事!” 白若月赶忙捂住青广陵的嘴,又问:“玉带藕尖尖是什么?那你一个人在船上,怕不怕,要来姐姐的船上玩么?” “姐姐不识?”小莲蓬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噗通”一声! “相公!快去救他!”白若月吓得一惊,忙喊道! “怕什么?”青广陵一脸理所当然,“这些小娃娃,恨不得生下来便在池塘里耍水,我是鱼时,都游不过他们呢!” “可……他没了影子啊!”白若月一脸焦急。 “哗啦啦!”水花淋漓!一只手从水里钻出来,抓到了画舫的船边,而后,小莲蓬顶着湿漉漉的小脸,冲着白若月傻笑,“我在这!” “吓死我了!”白若月摸了摸他的头,“上来,到我这里来!” 小莲蓬摇摇头,他另一只手也伸了上来,手里攥着一把嫩藕茎,抛到船上,“这是玉带,送给姐姐吃!” 他又钻到水里,很快浮上来,双手抓了一把卷卷的荷叶尖,放到船上,“这是荷叶尖尖。”说完,他游回自己的小渔船上,又趴在上面,笑嘻嘻地看着白若月。 白若月笑着看他,“你送了我这些好东西,我可拿什么还你好呢?” 小莲蓬一脸天真,想了想,说:“这些算不得好东西呢!等夏日来时,我去摘那最好看的并蒂莲,送给姐姐可好?” “世间真有并蒂莲?” “嗯。”小莲蓬点点头,“我总能在荷塘里找见。” 青广陵看着两人聊得甚欢,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臭小子,并蒂莲是什么,你晓得么?若是送,也该是我来送予我娘子!” “略略略!”小莲蓬冲着青广陵吐舌头,鄙夷地说:“你才找不到呢!” 远处叫喊声传来,是小莲蓬的爹娘在喊他回家。 小莲蓬一听,忙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水,笨拙的小手,拿起船桨,“姐姐,我走啦!” 白若月笑说:“那下次见面,我还礼给你!” 小莲蓬哈哈一笑,“那下次见面,我送你并蒂莲啊!” 白若月指着玉带和藕尖,说:“满是人间的烟火气,怪不得许多神仙要下凡来。” 青广陵歪头看着她,“娘子喜欢人间烟火气,喜欢小娃娃?” “自是喜欢啊。” “那你过来。”青广陵走进画舫里。 白若月跟了过去,“怎么?”才掀开珠帘,便觉身上一轻,双脚离地,她被青广陵打横抱了起来,“你……你要做什么?” “你先说完方才未说完的话,我再告诉你,我要做什么。” “方才?未说完的是什么?” 青广陵贴在她耳边,小声说:“要……我啊。” “我,我也只要相公……” “嗯。”青广陵甚是满意,将人抱到小榻上,道:“你喜欢小娃娃,那同我生一个吧。” “怎么生?” 青广陵闷声一笑,覆了上去,“同船渡时,共枕眠……” 涟漪沿着画舫游船荡出波纹来,又晃晃荡荡,层层叠叠传到岸边去…… -------------------- 被锁、删掉的那段文字,借鉴了《阿房宫赋》,不懂,怎么就过不了审核呢?“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抱地势,勾心斗角”就原文引用啊!可惜了一段好文字…… 第21章 月鎖樓台 画舫游船上,他们守着日落;白府津渡边,两人依偎着看圆月。晨早炊烟袅袅,竹风刮过纸鸢;夜里春景无边,斜月撩过西窗。 白若月最终没等到西湖荷花盛放,于春末离开了杭州城。离开那日,青广陵一直死死抱着她,低声唤着:“不让走。” 她捧着他的手,在脸上贴了贴,“若月这回就去方诸山,找到柳山神,求他收留你,之后我们一起修仙,以后就可以长长久久在一起了。” 他不想修仙,也不想去方诸山,他只想留在人间,与白若月做一对平凡的夫妻。青广陵嘴角淡笑,嘴上却骗着她,“好。那我在这里等娘子回来。” 看着白若月离去的身影慢慢消失不见,青广陵觉得心被掏空了,他为她而生,为她而知欲懂情,如今,他们该是长相厮守的一对才是,为何要天各一方呢。 第55章 他的背影无比落寞,明明是春末夏出,一片繁花盛景,可青广陵朝着白府慢慢走去,所过之地,尽数蒙了一片黑色。 海棠花点着红,在他路过时,便枯成飞灰。 柳梢抽了新芽,在他路过时,嫩叶枝尽凋。 他身上腾着黑气,似炙热烧过的炭火,离离蒸腾着院中的花木。只见青广陵径直走到白府的厢房里,袖子一拂,“嗙”一声,关上房门! 厢房里,户牖尽遮上黑布,正中之位,摆着八卦阵。 阴阳相之上,房梁之下,布满了红色的丝线。他来时,红线尾端的铃铛“叮铃铃”作响,似感召到了主人的存在。 青广陵抬袖一挥,铃声停下。他双指点下衣襟胸口的位置,飞出一张红纸,落在阴阳八卦之上。 只见那纸上书着: 白若月,青广陵 求百年同渡,求千年共枕,求万万岁岁执子之手。 牵月老红线,过轮回之劫,许生生世世难分难舍。 他的灵力充斥在厢房里,让八卦阵旋转起来,阴阳盘上生出万相,他捻指唤灵,抵在唇边,低声念着:“我以元神荐苍天,同生共死誓不离。” 只见青鱼的元神出窍,一颗青鱼石悬于空中,闪着异样的光,飞在八卦阵间,于万相万物里,受着阵法的拉扯。而那光,慢慢地消弭于阵法之中。 青鱼石由来辟邪,亦是最为通灵的至宝。如龙筋之于龙,凤骨之于凤,得之则活,失之则亡。青鱼石之于青鱼精,是元神,亦是命。 青广陵摆阵做法,将元神祭给苍天,只为了一个念想,他想要他曾于月老那里讨不到的东西——生生世世的红线。 这阵法,求百年、千年、万万岁岁的执子之手,亦许红线、轮回、生生世世的永不分离。 是他深爱白若月的乞求,同时,亦是他作茧自缚的诅咒…… 九天之上,太白殿中。 白若月正同白额虎说着人间趣事和大婚之礼,殿外有人来报,说六界掌司的玄真君携众仙来此。 太白金星抬手一挥,将太白殿四处大门尽数敞开。这样的阵仗,白若月从未见过。她抱着白额虎,藏到观星阁里,小声问:“出什么事了?” 白额虎努努鼻子,引着她去看观星阁的星盘。 万千星辰尽数汇在观星阁的空中,暗黑的云间,闪着万万星辰。只一处,云朵之下,明显熏着暗红色的一团邪气。 “是度朔山。”白若月识得那星盘,“所以,师父此前说的万鬼过河,如今要来了么?” 白额虎点点头。 “此前我听过,万鬼过河要走暗水,如今这么多大罗神仙都来,可是要商讨用哪出的暗水么?” 白额虎摇摇头,咬着自己心爱的锦缎绣球,去一旁玩耍。 统共来了二十多个神仙,尽数锦衣华服,各自拿着神器,好多人白若月都叫不出名字来。这样的阵仗,自是不需她出面,她只在太白殿的副殿里,燃了一炉沉香,便靠在观星阁的蒲团上,打了个盹。 再醒来时,众仙家均不见了身影,她起身走出观星阁,就看见太白金星与玄真,一脸焦急聊着天。 玄真问:“你方才只说让众仙家想办法,可只字未提五行莲花灯的事。” 太白捋着胡须,叹了口气,道:“怎么提?说上回请了六界里最是难得一见的各路神人,结果无一能让五行莲花灯亮?那岂不是更没人愿意自请去制这万鬼过河了?” “上回方诸山山神柳楠郢、魔尊郡承不都是去了?这两人,当属仙界的鬼才,都没办法?” 太白金星:“方诸山本是上古神仙的道场,那里出的法器神兽最多,柳山神说听闻过一个方法,要找五行极阳或极阴的五个人,各捐一百年道行的法力,便能唤醒。” 玄真一听,激动道:“众仙中五行极阳或极阴之人,找司命或者阎王,查命簿,皆可寻到!都是长生不老的精怪,活了几万年的大有人在,区区一百年道行,易得啊!” “先不说易不易得,眼下,可来得及凑到这些人么?此其一。柳山神还说了,做这个阵法时,需要饮子。那饮子,更不可得啊。” “是什么?” “是女娲血脉的血。”太白金星讳莫如深地看着玄真。 玄真低声问:“魔尊郡承可透露些什么?众神皆知,他当年的夫人,可是女娲后人啊。” “一把烂账,不提也罢。”太白金星甩了甩拂尘,“玉皇大帝怎么说?” “玉帝迟迟没有给准信,如今,还妄想着广陵君能历劫回来。因他的宿命就是守度朔山,照理说他入轮回,应该也会被宿命所感召。” “等他?”太白金星拍了拍玄真的肩膀,“万一他回不来,那这番,要死多少人?” 玄真拱手,“只好,死马也当活马医了。我去请玉帝诏令,而后到南天门点天兵天将,去杭州西湖。” 太白金星与他作别:“我去西方极乐天,看能否请来佛祖菩萨超度亡灵。” 白若月隐隐约约听到了“杭州西湖”,见玄真离去,忙追上太白金星,“师父,方才玄真君说了杭州西湖,是发生了什么事?” 太白金星将两个徒弟招到跟前,细心嘱咐,“为师这趟出远门,怕是有些个时候回不来。你们两个都要守在观星阁,不许出殿。”白额虎一脸懵懂,点着头。 第56章 白若月着急道:“师父,可我还要下去找我相公啊。” “不许!”太白金星头一次拒绝白若月,言语间态度很是坚定,“若月,此番万鬼过河,怕是定有一场腥风血雨。我不瞒你,这回的过河的暗水,就在人间。” “人间皆是明水,暗水不该在天庭和地狱么?”白若月问道。 太白金星说道:“人间有一日,夜里皆是暗水。” 白若月:“中元节,七月十五?” “是。”太白金星怕她还问下去,忙敛衣袖,起身欲走。 “师父,是人间哪里?”她将万鬼过河和玄真君说的话联系在一处,不禁背脊发凉。 太白不答话,又迟疑自己该那她怎么办。 白若月已有了九分把握,“是杭州西湖,对么?” “是,杭州西湖!”说完,太白金星手里的拂尘一甩,一道金色灵力霎时涌处!将白若月推到了观星阁里。而后,他振臂一挥,又在观星阁外,竖起了一道屏障! “师父!你说了杭州西湖!你知道,我相公在那里!为何关我?” “师父!放我出去!”白若月吼着。 太白金星看着雕花窗里的小徒弟,说道:“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说来。” 白若月听着有回旋的余地,便松了抓在门框上的手,“师父,请说。只要放我出去见我相公,要怎么样都可以。” “我知七月十五那日人间事,因我是神仙,可推算命盘。你来自太白殿,我告予你知,就是让你莫要知错就错。天机不可泄露,你若是下凡去,自是先知先觉了万鬼会过河,你但凡动了私欲,走漏了风声,必遭天谴!”太白说道:“你我师徒一场,我不想你此番有去无回。” “师父!”白若月哭得声嘶力竭,“师父从来知晓,若月活于此世,便是为了公子。我等了他两世,才与他结发为夫妻,我们都未曾一起度过一年呢。我此生所有所执念,皆是为他,若他能活,遭天谴,我也甘愿!” “命数的事,谁都说不准。玄真已去点将,也许万鬼尽数被绞杀,也许被引渡回去,不伤岸上一人呢?也许你相公,他不会有事呢?”太白金星近乎苦口婆心,“可你若下凡去,让他人为地避开祸患,你必遭天谴!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可能,去搭上自己的道行或者性命……” 太白金星顿了顿,想问她“值得么”,可最终没问出口,他代她回答,说道:“不值得。” “师父我求求你!放我出去吧!我生死都要同他在一处!只要我相公还活着,于我而言,就是值得!” 太白金星看见徒儿脸上闪了光,他瞧得不真切,忙上前一步,望向白若月,他近乎是惊讶,“你……若月,你何时会流泪了?” “我这番下凡,与我相公在一处,便会流泪了。” 太白金星大惊,这变化远在他意料之外,“那更不能去!此去,必为劫难!” 先时,他曾为白若月卜了一卦,卦象上说,她有一情劫,是在百年后。是以未曾将她这段情放在心上,不晓得出了什么变数,她竟能流泪?! 太白金星想着,绝对不能放她此去,便唤来白额虎,再三嘱咐:“你师姐此番若是去凡间、必为劫难,必遭天谴。师父眼下须得离去,你守好你师姐,可行?” 白额虎仰头看着师父,使劲点头。 “小白额,你师姐她命寿多舛,你万要记住师父的话,守护住她!”太白金星摸了摸白额虎的头,直待看他听懂了,又点头,才唤来云端,踏云而上。 “师父!”白若月仍在声嘶力竭地呼喊。 太白金星重重叹了口气,他浮在云上,转头说:“若月,实不相瞒,我收你为徒,是受故人所托。我答应过故人,要守口如瓶,护你现世安稳。我话已至此,你在观星阁打坐修炼,好自为之吧!” 他希望自己这番话,可以打消徒儿下凡去的念想,可说完,他俯视着困在殿阁里的白若月,见她跪坐在地上,面上如死水无澜。便晓得,自己这番话,说服不动她,皆是徒劳。 见师父身影消失在天际,白若月手点灵力,一道道银光砸在观星阁门上,可那门丝毫未动。 她换来霜丝,银鞭抽在屏障处,可任凭她如何用力,好似都无济于事。她,与九天隔着一道门,与相公,隔着天地…… 哭过、闹过,直到将将法力用尽了,白若月也出不得观星阁的门,最终,她精疲力尽地瘫坐在观星阁的莲花砖上。 忽然,她掌心的银鳞亮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又亮了一下。 她嘴里低声数着:“一、二、三……”银鳞闪了三次,这是青广陵想她时,会唤的暗号。 她闭着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过。脑海里,是青广陵坐在津渡上,孤孤单单的背影,是相公在等着她回家的模样,她看见他冲她笑,看见他朝着自己展开双臂,喃喃自语:“娘子,我想你了……” 白额虎跑了过来,爪子扒在门框上,挠着门,白若月一听,“小白额?是你么?你能不能去找人帮帮我?” 小白额“嗷呜”了一声,否定着。姐姐说的他都懂,师父说的他也都懂,如果放了姐姐,她一定会遭天谴的。小白额的心里,师父和姐姐是最重要的人,它要护着他们才是。 它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姐姐,就又去自己的锦盒里,拿出了才收回去的那个最喜欢的五色绣球,在门口抛起来玩。试图想让姐姐看见,逗她开心。可他努力地耍了许久,就只能听见姐姐呜咽哭泣的声音。 第57章 它泄气似地趴在地上,鼻尖顶着绣球,也难过极了。 白若月没有放弃,她一想到青广陵可能会有危险,就再无法静下心来。 “小白额,你帮帮姐姐,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我相公真的待我很好,我等了他两世,好不容易我才能在一起的。这一世,我只这一个念想,无论生死,都同他在一处。我明知道他有危险,还不去救他,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小白额又跑到门边,前腿扒在门上,顶着绣球在镂花处给白若月看。 “就像你喜欢这个绣球一样,你总想尽心尽力地护着它,舍不得它沾了泥土,生怕它坏了。我也一样,我舍不得我相公受一点点伤。” 白额虎爪子按在绣球上,使劲按了按,本来是想表示,姐姐说的,它晓得。可不知怎么的,那绣球顺着门框的缝隙,掉了进去。 绣球轱辘轱辘滚到了白若月脚下,她惊讶道:“小白额,你怎么把它抛进来的?” 白额虎跳了起来,前腿搭在门框上。 “对!你有法力!”白若月忽然噤声。她心里想着,这绣球在太白殿待久了,是有灵性的,小白额用法力驾驭它,它就是法器。眼下只需托白额虎找到神器,便可破这阵法。 白额虎的爪子揉了揉头,不知自己是做对了,还是错了。可他晓得,自己的绣球玩不到了。它悲伤地“嗷呜”了一声。 白若月哄骗它道,“你可是想要绣球?这球在屋里陪着我,也是无用。我不爱玩。不如你去找个东西来,我把它拿出去给你,可好?” 原来姐姐有办法!白额虎挠着门,应和着她。 白若月继续道:“师父的寝殿屏风后,有一柄金拂尘,与他时常带在身上那把银拂尘是一对,你去帮姐姐叼来好不好?你拿着拂尘拨在这结界上,就可以取回你的绣球了!” 听了姐姐的话,白额虎四腿一迈,忙冲到太白金星的寝殿,绕到屏风后,将贡台上横放着的金拂尘叼起,跑回观星阁。 不多时,白若月听见白额虎的奔跑声传来,忙站起身,与窗口中,教他运用灵力:“你看结界处最亮的那道银光,便是阵法的命门,你咬住拂尘柄,将千丝万缕砸在这里!” 白额虎满脑子只心心念念着他的五色绣球,全然忘记了师父的嘱托。它按照师姐的指示,将拂尘打在结界上! “轰!” 结界如冰层,于金拂尘下,轰然破裂,而后四散成晚点银光,飘于空中,又消失不见! 白若月拖着疲累的身子,扑向白额虎,她蹲在地上,紧紧地抱着白额虎,哭着说:“姐姐欠你这一遭,你莫要怪我!若有来日,姐姐定还你这回恩情!” 白额虎这才明白,它被姐姐骗了,姐姐要离开这太白殿,它一口咬住了白若月的裙摆,不让她走。 “小白额,”白若月满脸是泪,揉了揉白额虎的头,“你我姐弟一场,我以修仙之神命,祷祝你此生无舆,平健安康。” 白额虎死死咬着白若月的衣衫,不肯松开,它不要姐姐遭天谴! 就见空中闪过一道白光! 霜丝劈在白若月裙摆上,“咔擦!”裙摆一分为二! 白若月抽身,按了云朵,直往凡间去。 第22章 萬鬼過河 中元节夜,西湖之滨。 祭祀的盂兰盆遍烧在路边,四下看着,尽是纸幡、香蜡、纸人等各类祭祀亡魂的纸糊供品,正被幽幽火苗点燃。 烧纸的人,嘴里还要念叨着或思念、或保佑的话语。也有人要大哭一场,借着这个契机,将往日的遗憾或委屈,付诸在泪水上,一并同这火苗燃烧又熄灭。 待一切都烧尽,悲伤的情绪也发泄得差不多时,众人才仰头,看着化作白烟的东西,飘得远了。 本该是一片哀悼和思念哭泣声的中元节,竟有一处异常热闹,张灯结彩又敲锣打鼓,也是在西湖岸边。 知州大人正坐在一个竹椅上,悠闲地看着于西湖里忙碌的渔民。 他左边有人扇着扇子,右边有人递着茶汤。身后的监工,足有十人,正一字排开地吆喝着:“快点!快点!子时之前,定要将这新鲜的莲蓬装上马,八百里加急送去东京!要赶到天盛节之前,将莲子供奉于圣上眼前!” “咚咚咚!”忽听有人敲了三声鼓,“三排甲字号的人,太慢了些!加快加快!” 知州大人看着那为首的监工,说道:“我前些日子,在浮生酒肆里,被那黑不咙咚的妖孽吓到了。我认识的一个大士为我卜卦,说杭州之地于我命格上无益处,需趁早北上去东京,才能迎来<a href="" target="_blank">官场亨通的时运。我多方打听,圣上尤爱些意头好的东西。如今官家人丁不盛,我赶在官家生辰的天盛节前,将这批寓意多子多福的莲子奉上,再加上找些过往的旧人,疏通疏通关系,撒些银钱,今年上冬的调任,我便十拿九稳了。今日乃是关键之中的关键,再快些罢!” 监工谄媚地拱手,道:“小的只盼知州大人有一万个好去,横竖我这鸡犬,也能跟你得道升天!自是不敢有怠慢、不上心的时候。主要这消息收得晚,莲子又没到熟透的时候,临时只能找到这些附近的渔家人来采莲蓬。我测算了一遭,也就再有个把时辰,莲蓬足足就够了。” 知州贼眉鼠眼四下看看,道:“今夜中元节,虽然我为官十载,走得端正,可这妖邪鬼怪之说,不得不信啊!且再快些!我总觉得这周遭阴气甚重!” 第58章 “是是是,知州大人!你再喝一盏茶的功夫,我们即刻就撤!今日夜里将这莲蓬送上马去,城北门已着人守着,随时为这些个莲子让道!” 白府后院,津渡上。 青广陵孤零零地坐上面,看着岸边鬼火白烟,湖上渔火通明,没来由地想起了白若月。他以指尖唤灵,于指上红痣点了点,唤醒银鳞,闪了三下。 他看着银鳞发出银色的光芒,摸了又摸,嘴角扬起,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娘子,广陵想你了。” 忽有一个绿油油的莲蓬,朝着青广陵砸来! 他眼疾手快,将莲蓬抓在掌心,看向来处。湖上渔舟中,那个娃娃小莲蓬又一个人站在船上,冲着青广陵笑呵呵。 青广陵拨开莲蓬,一边取了莲子,放在身边,一边问:“小莲蓬,这么晚,怎么还在船上?” 稚子声音清澈又响亮,“就……爹娘被知州大人捉来,大晚上采莲子呀!” “为何要在晚上采莲子,白日采不得?” “嘿嘿嘿!”小莲蓬笑了,举起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声音忽然变得很小:“偷偷告诉你哦,我爹爹说了,狗官劳民伤财,不干好事!” 不远处,明亮的圆月被乌云吞了一半去,青广陵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好似这附近有一股重重的阴气,全然不是正常中元节时,有亡魂飘于人间的情形。 他看着小莲蓬单纯又可爱,动了恻隐之心,“你去同你爹娘说一声,今夜来叔叔家里过,我看着你,可好?” 小莲蓬笑道:“我爹爹说了,不过半个时辰,也差不多了。我这番就是来找你的,一会儿就回去了!”他的手摸了摸身后,那腰带上系着并蒂莲,是他方才在荷花荡里寻到的。 “你特地来找我,何事?” 小莲蓬一脸得意,看向他身后的院子,本想寻个花来同他的并蒂莲比美,可借着红灯笼的光,见他院子里的花木,都变成了枯枝。他皱起了眉头,“咦?你院子里头的花呢?” 青广陵并未回头,那些花,因为他的阵法,尽数枯萎了,他说:“这些都是暂时的,待我娘子回来时,它们就都盛开了。” “嗯?”小莲蓬百思不得其解,如今盛夏,过几日便要入秋,而后是冬,怎会再开呢。他无暇去问这个,手掌背在身后,抓着那朵并蒂莲,笑嘻嘻地问:“那……那你娘子呢?”他的声音奶声奶气,可爱极了。 “我娘子啊?”青广陵不由地一笑,“出远门了。不过,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小莲蓬觉得身后有人拉扯他,就回了头,见船篷后趴着一个瘦骨嶙峋穿着破烂的人,似针的指甲,在掐着他的腿上的肉。小莲蓬冲他吐了一口口水,“你是谁!跑到我船上作甚?” “小娃娃,给我吃!” “不行!不行!”小莲蓬护住并蒂莲在怀里,“这花是送给他娘子的,不可以吃!” “哈哈哈哈哈!”那黑鬼似的的人笑道:“我是说——我要吃小娃娃!” 青广陵发现小莲蓬回头说话时,已觉不妥。他的角度,瞧不见船篷后面的情景。直到听见旁的人语,他察觉到了一丝阴气。忙抓了身边莲子,使了法力,略过湖面,跳到了小莲蓬的船上! 只见一只瘦得只剩骨头的饿死鬼,腥目欲裂地盯着小莲蓬,嘴里口水直流。 手中的莲子,在此时,化作武器,青广陵指尖一弹,莲子便射入那饿死鬼的印堂,正中他命门! 只听饿死鬼嚎叫一声!“噗通”!落入水里! 小莲蓬拍手叫好:“叔叔厉害!打退了坏人!” “你能看见他?”由来听闻小孩子开了天眼,能见些邪祟污糟的东西,可一般邪祟都躲躲闪闪,不该这般直接,青广陵忙问道。 “是啊,估计是水里爬上来的乞丐!”小莲蓬全然不知自己方才遇到了怎样的危险。 青广陵问:“今日中元节,你可知道是做什么的?” 小莲蓬说:“给故人烧纸钱的呀!” 青广陵看着此时,月已被乌云吞没,湖面上腾起了一层白色水雾,感觉这附近诡异得很,忙说:“这夜孤魂野鬼会出没,吃小娃娃的!我送你上岸,赶紧离开这里!” “啊?怪不得他说要吃我!”小莲蓬忽然害怕起来,他双手举着那只并蒂莲,“喏,给你娘子的。我上回答应姐姐了!” “你拿好,等你给她!”青广陵握住船桨,“我们赶紧划过去!” 藕花深处,一只小船拨开迷雾,朝着岸边不远处一堆正在采莲子的渔船划去。 “啊!救——命——”一声尖叫声传来!而后“噗通”!“噗通!”两声,有人掉入水里! “有鬼!有鬼!” “水鬼啊!” “救命啊!” 渔船上有人瞧见水面涌出鬼影,拉人掉入水里,忙呼喊起来! 霎时间,原本一排排整齐的渔船乱作一团,呼喊声、哀嚎声连成一片! 正在喝茶的知州大人一听,忙看向身后的竹筐,莲蓬还未装满,这意味着他的前途还是难测! 他一把拉过身边家仆护住自己,一边喊着:“胡说八道!满口胡言!快干活!哪里有鬼!定是你们这帮贱民,偷奸耍滑,不想摘莲蓬!” 监工望向不远处的湖边,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雾气,白茫茫一片,确实什么都瞧不见!他赶忙应和着知州大人的话,喊着:“继续摘莲蓬!不要乱了!” 第59章 殊不知,湖西岸的最底处,已连接了度朔山的沧海。原先压在度朔山下的万鬼,于一百年后醒来,冲破了广陵君历劫前封印在万鬼身上的五叶莲花印! 成千上万的黑色幽魂,正从西湖西岸之底冒出来,慢慢朝着东岸走去! “噗通!噗通!噗通!”接连有人被鬼拉入水里,而后,还听见一些撕裂的声音和恐惧的尖叫声!众人再也不信知州的话! 他们于黑暗中,沉没在恐怖的白色雾气里,伸手不见五指,根本瞧不见临船的人!想逃命的人忙去划桨,可不消几下,便撞到旁的船去!船船相连,不辨方向,如何逃得出去呢? 青广陵不再顾忌,他召唤灵力,捉住小莲蓬,两人飞到岸边! 就见莲蓬的爹娘,本是在离岸边最近的地方,他们已采摘够了莲蓬,正划船准备上岸,想着带着娃娃回家。 哪知一群黑鬼钻出水里,拉住的两人的船!小莲蓬指着那处,大声喊道:“爹娘快跑!” 青广陵转头,拔/下/知州家仆随身的佩剑,剑光带着他黑银色的灵力,斩杀向那群黑鬼! “嗷——啊——”惨叫声传来!小莲蓬的爹娘忙使劲划着船,跑上岸! 只有青广陵一人,持剑不断斩杀着万鬼。 鬼一波又一波朝着岸边的人群走来!他们明明淌着水,却是无声!可在看见凡人时,即刻将人撕成碎肉! 周遭各种各样的声音传来,让白日里还是荷塘十里的西湖美景,变成了尸山血海的泥犁地狱! 知州大人拔腿就跑,怎知脚下一滑摔了一跤!他身边的家仆早已去逃命,无人管他。他感觉自己腿断了,忙冲着上岸的小莲蓬爹娘,大喊救命! 小莲蓬爹娘本着慈悲心,能救一个是一个,朝他跑来,双双欲去扶他起身!正在这时,水中有鬼伸出长长的手来,那乌黑漆骨的爪尖,马上就要抓住知州的脚踝!他眼疾手快,推了一把小莲蓬的爹,将身边跑来救他的恩人,推给了饿鬼! 那饿鬼只一扯,莲蓬爹爹就落入水里,他妻子情急之中拉住他的胳膊,也被带到了水里! “爹爹!娘亲!”小莲蓬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就见爹娘双双被水中饿鬼撕成碎肉,化成一片血汽!他吓得出不得声!只睁大眼睛,张大嘴,痴傻地愣在一处! 正在斩杀万鬼的青广陵忙跑过去,要捂住小莲蓬的眼睛,突然水中钻出厉鬼,踩在众鬼骷髅白骨上,跳起水面来! 那指尖化作利器,直直戳进了青广陵的后背! 霎时间,血涌四溅!青广陵嘴角吐出一口血!抬剑又是一道!与那厉鬼厮杀起来! 白若月才落入白府津渡,便闻到了到处弥漫的阴气和凡人的血腥气。她腾云驾雾飞到空中,便瞧见这个场景! 她手持霜丝,边劈向万鬼,边喊着:“相公!小心!” 小莲蓬被这一声唤醒,他仰头看着飘在西湖上空的白若月,脸上忽就笑了,扭曲至极,他喊了一声:“姐姐!并蒂莲我给你采来了!”他将并蒂莲往白若月的方向一抛!那个笑,只维持了半句话的时间,他的眼泪就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不过是人间五六岁的小娃娃,他眼中本是黑白分明的清澈,可此刻,却被仇恨浸红,他冲着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知州大人奔去! “你杀我爹娘!狗官!拿命来!” 白若月和青广陵各自被厉鬼缠身,抽不得身,两人闻声看向小莲蓬时,就见小莲蓬使劲浑身力气,朝着知州撞去! 小娃娃将毕生的力道,都付诸在仇人身上!两人一前一后,冲到了水里!就听两声惨叫,双双被张着血盆大口、满是獠牙的鬼吞了! 千钧一发时,青广陵抬掌对着小莲蓬射出一道灵力!只见一个五叶莲花的银色印记闪在小莲蓬身上!压着小莲蓬掉入水里! “小莲蓬!不!”白若月忽就卸了法力,整个人朝着小莲蓬扑去!她重重地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而那支小莲蓬抛给她的并蒂莲,刚刚好,掉落在她身边…… 并蒂莲不易得,菡萏粉,重瓣颜,就那么摔在地上,溅起微尘,又散落开来!粉粉白白的荷花瓣,如花雨般飘散,悠悠地落于湖滨的泥土上,如下元夜里飘起的纸千索,祭奠着逝去的生灵…… 忽而狂风大作!暴雨袭来! 有鬼大喊:“南天门开了!天兵天将要到!能吃人赶紧吃!” 万鬼之中,有不过行尸走肉只会吞没生灵的饿死鬼;有满是神识攻于算计的诛心鬼;有灵力不浅可杀神杀佛的厉鬼;他们从前被压在度朔山下,被五叶莲花印封印了神识,只会在百年时,过一次河,再回到度朔山下继续修行。 难得五行莲花引被冲破,度朔山的守山之神广陵君又不在,他们抓紧这唯一的机会,能逃就逃,逃不掉,吃个人也是赚的!因有着这样的想法,一时间,万鬼涌出湖面,四下开始逃遁! 青广陵以一敌十,又以一敌百,他已经极尽气力,浑身满是血痕,可仍在挥舞着剑,他且打且退,朝着白若月的方向退去! 白若月沉浸在小莲蓬死的情绪里难以自抑,她哭着爬起来,霜丝如鞭,朝着万鬼挥去!乌泱泱一群鬼,朝着她涌来! “这女的是个半仙!吃了可以跑得更快!”不知哪只鬼喊了一声!更多的鬼朝着白若月奔去! 第60章 眼见她身后已经失手,已有獠牙、爪尖刺向她! 青广陵用尽最后气力,整个人朝着白若有身后撞去!一众鬼被他撞开!可后面的一波又爬上来!无数只沾满凡人鲜血的手抓向他!本已是伤痕累累的青广陵,心肺被掏出个洞来,汩汩留着鲜血! 白若月转身抱住他,哭着喊:“相公!” 天间电闪雷鸣!金光忽至,湖上白雾尽散。千千万万天兵天将站在云山,又幻化出更多的天兵天将来! 只听一声号令:“以东朝西归度朔山者,可继续修行!在逃无悔改者,灰飞烟灭!” 不少鬼纷纷朝西往回跑,也有不怕的,朝着岸上跑去! 天兵天将飞落地上,或斩杀或抛入河里!一时间,凡人嚎叫,饿鬼嚎叫,兵器的打斗声,不绝于耳! 白若月抱着青广陵,泪眼婆娑地笑着说:“相公……你一定会没事的,若月来找你了……” 青广陵倒在她怀里,他能感觉到血液的流淌,和神识的渐渐失去,他满眼泪水,嘴角是血,冲着白若月笑。他的手慢慢举了起来,掌心亮了道熹微的光,那光虚弱到了不行,缓缓地聚集成了一颗琥珀色的石头,是他的元神——青鱼石。 他嘴唇颤抖,是苦,也是笑,问道:“你……可愿……生生世世同我在……一起么?” 白若月泣不成声,眼泪低落在青广陵掌心,只见那颗青鱼石被白若月的眼泪滑过,变成了她泪滴的形状,飞到了空中。她哭得不能自已,“我……愿意……” 泪滴形状的青鱼石,在听见了她的许诺后,忽就生出了一根红线,顺势绑到了白若月的脖子上。红线自生结扣,才要打了死结系在白若月身上时,青广陵的手抓住了那颗青鱼石。 他后悔了。 以元神祭苍天而换来的红绳,是生生世世的姻缘,也是生生世世的诅咒,还是他万分爱恋她的心意,想留她在身边的期许。这曾是他最想得到的东西。可在临死的一刻,他看着眼前哭成泪人的姑娘,忽然心生不舍。 他死后,若月会很想念他吧……她心里的难过,也会如自己眼下要离开她这般痛苦吧…… 青广陵指尖颤抖,捏紧了青鱼石,看着白若月,释然的笑了笑。 “小笨蛇……”青广陵将喉咙里翻涌的血,咽了下去,自嘲着说:“这青鱼石,是个诅咒……” “诅咒你生生世世……只能喜欢我。”青广陵的泪滑过脸颊,他哭着说:“那你就再不能喜欢范青许了……” 白若月夺过那颗青鱼石,攥在掌心,“若月一直喜欢的人,是广陵啊……” “嗯……”青广陵歪了唇角,笑了一下,说:“广陵如今也死在若月怀里了……来世你会等我么?心里……也会如念着范青许那样,每每梦回时……都念着我么?” 白若月愣愣地看着青广陵,原来他心里,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她哭着说:“可我本来喜欢的人就是你啊,范青许不过是上一世的你而已……” 可那公子,再也听不见她说话了…… 我说过的,我活着,就只为了若月…… -------------------- 就……唉……哭死作者的一天。好费作者啊………… 第23章 兕觥之水 “以后,我活着就只为了若月……” “我只要若月,也只有若月。” 青广陵曾说过的那些情话,回响在白若月耳边,她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他死了,就那么于自己怀里闭上了眼睛。 白若月的手抚摸在青广陵的脸上,眼中泪流不断,可嘴角却在傻笑着,“可……若月也只有广陵啊……” 姑娘白玉似的脸,贴在公子已冰冷得有些发蓝的脸上,亲了亲他满是血痕的唇,“相公……你先睡一会儿,等会若月来陪你呀……” 那身白衣裙已被血染得斑驳,白若月轻轻将青广陵放到地上,抬袖抹掉了眼泪。 她目光如玄铁宝剑,淬了幽冷的毒光,手指伸出时,霜丝便由鞭子化为一把银色宝剑,她一步一步朝着西湖走去,胸腔因伤心而剧烈地颤抖着,她强忍着泪水,嘴唇却不住地打颤。 只听那姑娘一声哀嚎:“为什么要杀了他!”声音凄切,回荡在空中,岸上之人闻之无不觉得悲痛。 夜月早已不见,电闪雷鸣,瓢泼大雨而至,也足够让西湖里的泥犁地狱陷入绝境。天兵天将挥舞着刀叉剑戟,在斩杀着不愿意西去通往度朔山暗水回路的鬼。 忽地,西湖中卷起惊涛骇浪! 众神、众人、众鬼皆是一惊!待细看时,只见一只白色巨蟒在西湖中,晃动着蛇身,搅动得西湖之底的水翻涌到了空中! 一时间,万鬼被那股力量抽出水面,又被波涛卷到天上,霜丝如刀,银光乍现,就地斩杀! 伴随着鬼魂嚎叫声的,是他们最后一丝魂魄灰飞淹灭的黑烟! 西湖另一边,在带领天兵天将的玄真君,远眺对岸泛着银光,忙问:“怎么回事?” 一身铠甲的神荼和郁垒,站在西湖最西,引着万鬼回度朔山。神荼飞到云端,喊了一句:“湖中有一大蟒,兴风作浪!” 郁垒沉了眸子,“万鬼里,没有蟒蛇精,怕是这处有旁的精怪在作乱!” “蟒蛇不会有这么大的法力!这是化作原身,玉石俱焚!”玄真领天兵天将到此,原本只是疏通万鬼,让他们过河之后,再送回度朔山便是。没想到来到此处的时候,万鬼已经害死了百余口人。 第61章 眼下,除了鬼、人,此处还有妖精。这复杂局面远远超出了他的计划,“众将听令!违令者速速斩杀!越快越好!” 白若月化蛇,用尽自己所有法力,去斩杀万鬼,人身的法力殆尽后,原身那最后一击,好比人的回光返照。 她用力一搏至此地步,只因为,她不想活了。 白蛇搅动西湖之水,斩杀万鬼,当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后,白蛇重重摔在岸边,化回人型,倒在青广陵尸体边。 白衫早已尽染血红,斑驳血迹的手,慢慢朝着青广陵的手掌寻去,她拉着青广陵被冰雨浇得毫无温度的手,攥紧了些。 她多么想再去抱一抱青广陵啊,可惜,她再也没有一点气力,只能偏过头去,望着他,嘴角扬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如大婚那夜冲他笑那样子,说着:“相公……若月来陪你了……来世,还做夫妻啊……”而后,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雨越下越大,细密的雨线浇灭了原先湖岸的灯烛,黑暗笼罩着大地,近在咫尺的人,都瞧不见对方的样貌。 青广陵的尸体上,忽然闪现出一道金光,而后连人带光,一同消失在西湖之畔。 混乱中,一只火红的九尾狐狸跳到白若月身边,只来得及看青广陵的尸体,所化做的那道金光,消失不见。 狐狸原本翘着的尾巴,没有被雨水打落分毫,却在看见青广陵尸体消失的那一霎,一尾一尾地落在地上的泥水中,尽数染了泥污。狐狸长啸一声,吐出一声女子的人语来:“他娘的,又来晚了一步!” 湖面飘过来一个比人大的葫芦,上面骑着一个和尚,晃动着一串半人来高的佛珠,御着葫芦似船一般在西湖上飞驰,他大声喊道:“胡六幺!别跑!” 九尾狐狸胡六幺看清来人时,啐了一口,“七浊你不是个道士么?怎么又变成了个秃驴?不驾龙御兽也就罢了,骑个水瓢,拿串木佛珠,真真不嫌给咱们六界掌司丢人!” “嗨,先不说这,”七浊踩在葫芦上,一腾空,落到胡六幺跟前。 只见一个穿着素衣僧袍的小和尚,站着在同一只九条尾巴的红狐狸说话,“且先说,我方才在金山寺里打坐,忽有水漫过金山寺,里头乱作一团,我赶紧过来看看。眼下,这湖怎么是平静的呢?可是此前你寻的那尾龙,方才腾云驾雾扰乱西湖来着?” 又问:“我见天兵天将在斩鬼,这莫不是万鬼过河吧?” 胡六幺叹了一口气,狐狸耳朵都耷拉下来,“别提了,之前犯了错处,被玄真君拿去人身,他说只消这件事情做得妥帖,必还给我那副绝美的人皮来!可哪知时不我与啊,我两回都没赶上好时候!” “这天色实在不易视物,你可瞧见玄真君了?”七浊问道:“我此前收了玄真君号令,说让我护住西湖,有事情同他汇报。啧,我是不是,来晚了一步啊?” 胡六幺的狐狸鼻子冲着西边努了努,“喏,打得差不多了,万鬼不但已经过了河,还杀死了几百个凡人!玄真君正引着余下的鬼,回度朔山呢。” 七浊见胡六幺转身,忙唤住,“胡六幺,留步啊!来都来了,还不随我去面见玄真君?” “见个屁!”九尾狐狸白了七浊一眼,“见了去讨骂么?老娘走了!” “诶!你!都从哪里学的这些个难听话!出家人面前,不得口出诳语啊!” “你……光头真丑!”胡六幺真诚地总结了一句,迈开前腿就跑,“我去离恨天,找孟婆捞人去!回见!” 七浊手捻佛珠,望着满地尸骸,敬了一个佛礼,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他躬身,要去捡收尸首,顺便看一看有没有尚未断气之人,救助一番。 才低头,就看见了地上躺着的白若月,他一愣,忙蹲下:“小蛇妖?白若月?”他以指探她鼻息,气若游丝,怕是要不行了,忙甩开佛珠,召唤灵力!只见佛珠罩在白若月身上,于空中旋转,七浊的灵力缓缓撒在白若月身上。 喧哗的雨声、雷声忽然停了。 就见天边飘过一朵彩云,有白衣白须仙人站在云端,是太白金星。 他一手托着拂尘,一手拿着观音菩萨的净瓶,将玉柳抽出,将沾了仙水的玉柳,洒在西湖之上。另一头,领了阎王爷使命的黑白无常,也朝着西湖赶来,两人瞧见太白金星在点玉柳之水,忙放下手中哭丧棒,告慰亡灵,静观其变。 玉柳之水落到凡间,顿时云销雨霁,圆月又挂于空中。 玄真已将局面控制住,天兵天将清理着战场,神荼、郁垒则在西湖之底的西侧,点算着鬼的数目。 玄真腾云而至,一脸怨念,“太白老儿,你莫不要再晚些时候来!待我们都走了,你来超度亡魂好不好?” “这一夜,人间又少了许多红尘客,鬼门关前又多了许多新亡魂。”太白金星手上一颠,净瓶玉柳消失不见,又说:“观音菩萨说了,此乃杭州一地的劫数,过了这一遭,再过百年,此处必为福地。” “这个福,谁能享到我不知晓。”玄真君轻咳两声,“我只知道,广陵君若是继续历六道轮回之劫,那还好说,若是他即刻回来了,怕是要苦了。” 太白金星抬眉:“怎么?” “除了斩杀、绞杀的鬼魂以外,万鬼大部分都回了度朔山。但是,方才神荼和郁垒清点时,发现少了几只大鬼。” 第62章 “逃了?”太白大惊失色。 “逃了。”玄真叹了口气,“广陵君若是历劫回来,怕是有事忙了。错不在他,可这尾巴需他来收。” “玄真君!”七浊瞧见玄真和太白金星两人在说话,忙喊他。 玄真冲他吼道:“七浊!让你盯着盯着!怎么才来?” 七浊:“哎,先不说这个!小蛇妖在这,要死了!” 闻言,太白金星一个箭步按下云端,“谁?可是若月?”玄真紧随其后,两人来至七浊跟前,就见白若月只余游丝一缕。 太白金星手搭她脉搏,叹息一声:“你怎的就不肯听师父一言呢?” 玄真问道:“这……小蛇妖怎么在此处?” 太白金星四下看看,白若月身边并无他人,“估摸她相公死了,她,怕是也不想活了……”他抬掌,汩汩银色灵流涌入白若月灵台,“玄真君帮我,务必要将若月救回来才是。” “我?帮什么?”玄真并不擅长医道。 “拦住黑白无常,你只消给我一炷香的时间,我折了灵力予若月,她尚有一丝生机。” 玄真抬掌一点,示意明白,腾云飞至黑白无常身前。众仙皆知晓白无常好说话,黑无常话很少。玄真客套伸了手,拱了下,“必安兄,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啊!” “……”甭管人、仙、妖,凭谁都晓得,见了黑白无常,便是死了人。谁会说想念白无常呢?白无常谢必安看见玄真君走来,施了一礼,将自己身前落着的长舌头收起来,“玄真君客气了。谢某人当不得如此啊。” 两人居然客套地聊起日常来。从最近公事是否繁忙,聊到今夜月色着实诡辨。 黑无常范无咎呆呆地看着白若月,又望向两人,半晌才说:“玄真君不必费唇舌了。” 玄真一愣,他以为谢必安肯同他扯闲话,那说明他六界掌司之首的名号,是能讨来两分薄面的,哪想到这黑无常黑面黑心的,这就要戳穿他? 他想着横竖得让太白老儿救了小蛇妖是真,袖笼里已经开始摩拳擦掌,要和黑白无常打上一场。 就听范无咎幽幽地叹息着:“我承过白姑娘的好去,自是希望她不必死于非命,下那十八层地狱。” “嗯?认识的?”玄真问。 谢必安点点头,“故人,重逢。” 玄真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句,敢情自己废了半天唇舌也是白搭,“那……”他指了指太白金星和白若月。 只见范无咎转了头,说了句:“白兄,我见那边孤魂野鬼甚多,我们快去吧。” 谢必安冲着玄真拱了一下,算是作别。 西湖之滨,归于平静,只留下一地被雨水和泥土打湿的并蒂莲花瓣,不生不死,可仍带着如露的清淡和浅粉的色泽…… * 下元节翌日,七月十六,阴阳交界的离恨天处。 离恨天,此界渡众生。 奈河乌黑阴冷,无波无澜亦无边。上横一截石拱桥,只见头来不见尾。 不计其数的魂魄,在涌涌上着桥。 奈河桥边,血色彼岸花开遍,一朵接着一朵,只开不败,瞧着真是诡异。 孟婆一身红衣,容颜皎皎,站在一个不用烧柴便可燃火的炉灶前,正围炉煮着汤水。她的面前,是一个看不到头的长案,上面摆满了盆盆碗碗。 见九尾狐狸跑过来,她放下手中的汤匙,眼皮抬了一下,道:“又来捞人?” 胡六幺一屁股做到孟婆身边的长凳上,“可不的,又晚了一步!” “你总是不肯认真一回,不然早就变回人身了。”孟婆不咸不淡道。 “我这回很是认真,只是一只脚都迈入离恨天的时候,被玉帝的仙童给唤去了。” 孟婆瞧着不过二十岁姑娘模样,坐在胡六幺对面,指着一望无际的长桌,笑道:“可惜啊,今日是七月十六了。” “都喝过孟婆汤了?”胡六幺腾地一下在长凳上跳起来!九尾狐狸立在长凳上,九条尾巴炸开了花! “嗯。”孟婆淡淡地点着头。 “啊!”胡六幺哀嚎,“你怎么不能等等我呢?” “我怎么知道哪个是你们六界掌司要的人,新鬼那么多!” “唉!”胡六幺叹了一口气,抬掌幻化出一个金色文书,浮于孟婆眼前,“来罢!玉帝诏令,虽说晚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 孟婆起身,毕恭毕敬施礼,“是何嘱咐?” 胡六幺的一条尾巴扫在空中,即刻出现一道金光,撒出玉帝诏令来,它读着:“带广陵君出六道轮回,即时回天庭。”说罢,尾巴一扫,将诏令隐去。 “六道轮回都不历了?可是出了什么大事?”孟婆问。 “你看不出来么?昨夜死了那么多鬼,万鬼过河出纰漏了呗。” 孟婆笑笑,“我这里夜夜都这么多鬼,也真是瞧不出来。” 胡六幺兴致缺缺,“广陵君也是个倒霉催的,六道轮回也不是他自己要去的,然后因为这历劫,出了错处,这事还需要他来收尾。跑出了许多大鬼,这回有得忙了。” “别聊了。”孟婆提醒道:“找你的人去吧,不然一会儿这魂儿啊,保不齐是飘到饿鬼道去,或是地狱道呢!” * 太白殿里,白额虎趴在白若月床边,悲从中来,脸贴在青石莲花砖上,不肯起来。 第63章 “孽徒!”太白金星从观星阁里走出来,冲着白额虎喊了一句。 白额虎跑出白若月的寝殿,来到师父跟前。 太白金星厉色道:“虎乃猛兽!尔竟如此心软,难成大器!” 白额虎在看见姐姐受伤时,就已自责得无以复加,它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被师父这番骂,也是应该。毕竟他明明答应师父,无论如何不能放师姐出观星阁。 想来姐姐是遭了天谴,都是自己的错。它手足无措地站在师父脚下,仰头听着师父教导。 “你师姐仙体受损,如今只剩下一丝生机,全是拜你所赐!”太白金星一甩拂尘,“从此你我师徒二人情意断了!滚回你的山里去!” 白额虎抱住太白金星的腿,嗷嗷呜呜叫唤着,不想离开太白殿。 太白金星毫不客气,踹了他一脚,而后,拂尘一扫,白额虎消失于太白殿中! 踏入太白殿殿门的玄真君,将这一切收入眼底,他摇着扇子,瞧热闹似地道:“太白老儿才是九天之上,最心软的神仙。竟然还嫌弃白额虎不凶猛,说他难成大器?忒假了点吧。” “你又清闲了,老儿今日心情欠佳,若是找我下棋,免了吧。” “哦,那就不下棋。说说,你把小白额弄哪去了?” “人间,历练。”太白金星叹了口气,“它早该能化成人形才对,不知是不是我平日太过宠溺它,几百年了,竟然还不能说人语,通人情。希望此番,可以磨炼磨炼他。” “你这做师父的,可算为之计深远了。我今日还是来看看,小蛇妖怎么样了?” “不好。”太白金星邀玄真坐下,“她没什么求生意识,你若不来找我,我迟早也是要去找你的。” 玄真:“怎么了?” “我受人之托,要将她护好。我必须让她活下去,”太白继续道:“若是她神识里忘了这段情……或许,她才可能活下去。” 玄真猜到七八分,“你想?” “对。”太白金星说道:“兕觥之水,可以忘情。我要同玄真君,讨那兕觥一用。听闻这兕觥,东海的青君太子赠予你了。” “那可不是赠予,是烫手山芋扔给我了差不多。”玄真顿了顿,说:“倒也不是不可以,你可想清楚了?” “我原本卜卦若月在百年后有一情劫,是以没将这段感情当回事。没想到她竟然伤心至斯,命都不想要了。我以为是我卜卦不准,出了问题。于是,我方才去观星阁里,又起了一卦。你猜怎样?” “你快说!” “我卜的卦象没错,她的情劫,仍在百年之后,是以我坚定,这兕觥里出的忘情水,还是要给她喝上一杯。” 玄真不禁动容,“这番命都没了,都不是情劫?那百年后,她得受多大的苦呢?” “嗯。”太白金星心意已决,“如是做吧。” “我丑话说在前头,”玄真提示着:“这兕觥之所以青君扔到我这里,就是因为发现他不大好用。” 太白金星捋着胡须问:“如何个‘不好用’?” “我麾下二十四个六界掌司,其中那个去了地狱道的冷颜,给他夫君贺书生喝过一回。那书生吃了兕觥之水,把冷颜忘了,没错的,可最终还是因为这段感情亡故了。” “你且说来与我听。” “贺书生确实忘了自己的娘子是谁,也忘了这段感情了。可他却记得自己要等一个穿着石榴红裙的人,而后,为了等这样一个‘莫须有’的人,他终生未娶,直至死了。” “执念还在?” “对。” 太白金星:“眼下,我也管不得那么多了。总归先让若月活下来才是。” “那喝了兕觥之水后,什么打算?”玄真问。 “我遇到若月时,是在青城山,那处本是她诞辰之地。青城山仙光大造,山中灵气也足,我想着,找一洞府,将她放到里面布阵闭关,让她睡上一阵。待她醒来,什么都忘了,也许身子能恢复大好了呢。” “她身子,到底什么了?伤在何处?”玄真不解,“对症下药,可是不能治?” 太白金星叹了一口气:“她娘亲怀她的时候,就是虚胎弱骨,她便是个不抗灾病的。我找神农一族的医官看过了,怕是以后不管她要修仙还是做妖,想要绵延子嗣,许是难了。” “她娘亲到底是谁?你一会儿故人所托,一会儿又提她娘亲的。”玄真好奇道。 “不说了。”太白金星转而问:“所以,你今日来太白殿,到底为何?总不能只是关心我的两个徒弟,那你怎么不去收徒?” “唉,你不提,我都忘记这个了!好消息呢。”玄真笑了一下,“广陵君回度朔山了。” “他历劫结束了?” “嗯。”玄真一脸认真点着头,“对你而言,以后多一个棋友。不过嘛,广陵君就头大了。他啊,要去将中元节夜里,西湖之滨跑出去的那些个大鬼,都捉回来!” 第24章 青城山下 一百年后。 青城山。 群山之中,有一处极不起眼的洞府,原本在洞口的结界,被一棵茂密的银杏树所遮挡。 百年前,太白金星来此设结界时,这颗银杏树不过是山中云白鹤叼来此处的一颗银杏果,偶然随着云白鹤来瞧热闹,落在土壤里,就此生根。百余年来,已长成参天大树,一树而成林,将那个原本就很小的洞府,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了。 第64章 洞府之中,有一白玉床。床上横着一个白衣姑娘,她周围闪着银色的灵力,将整个洞府蒸腾得仙气缭绕。 不知怎地,那银色灵力所氤氲出的仙气,忽地慢慢消退下来,直至烟消云散时,那姑娘从梦中醒来。 她缓缓坐起身,四下看着极陌生的洞府,想去寻找一丝熟悉的气息,可竟好似不能。她起身下地时,“啪嗒”!一声清脆声响,落在地面。 躬身去拾起来,乃是一个竹卷。只见竹卷上书: 青城山下,逍遥观。道德天尊,诞辰日。若你醒时,来拜师父。 她的神识慢慢复苏,这才想起来,她叫白若月,是九天之上太白殿中太白金星的徒弟。她记得自己是一只修仙中的蛇妖,还未得道成仙。想来是因为什么缘由,在此修炼闭关。 她拍拍身上落了百年的浮尘,抬指唤灵,只见法器“霜丝”幻成一柄银色细剑,落在洞口的结界上,“铛”一声,打开结界。 “回!”白若月命令着霜丝。霜丝一听主人之言,顷刻变回一根似鞭的小银绳,消失于她掌心。 凉风袭来时,白若月走出洞府,忽觉胸前一凉。她低头看时,只见自己脖子上系了一根红绳。姑娘的柔荑白指捏在红绳上,将那上头坠着的东西从衣襟中拉出来,是一个琥珀色的水滴坠子。 水滴坠子不大,摸起来冰凉润腻,像是一块石头。中间横着一孔,被一根红线穿过。自己何时脖子上有了这么一根坠子?她全无印象。便想摘下来,细细打量。可红线在她手里绕了一个圈,都没有发现结扣! 没有结扣?那这红线是如何系到脖子上的呢? “霜丝!”白若月唤了一句。这红线有些诡异,她想将坠子和红线一并取下来。 霜丝幻化成了一把银色剪刀,横在红线上,“咔嚓”!红线未断。 “咔嚓、咔嚓!”霜丝试了三次,那红线丝毫微动!霜丝没了精神,无能为力,消失在白若月掌心。 “这……”难道是个法器?不然怎会有剪刀剪不断的红绳呢?白若月指尖捏着那颗水滴坠子,不禁笑了笑,“有趣。” 洞外青山料峭妩媚,山间春花烂漫。她深吸一口谷中芬芳,对春风一笑,“喧闹人间,滚滚红尘,且让我来好生逍遥!” 白若月只身一人,腾云出了深山,直至瞧见山下人家时,她落下云端,才显了身形。 路边孩童骑牛而过,见她装束,仿如古人,哈哈一笑:“姐姐可是前朝人?这装扮同庙里仙姑无二!” 白若月打量着往来路人,衣衫配饰乃至发型簪梳,均与从前大不相同,她笑着同牧童问路:“借问青城山逍遥观,如何走?” 牧童望向她来时方向,“姐姐从青城山里出来,可是走错路了?” 白若月这才晓得,原先那洞府,竟然在青城山里。“可我过来时,并未瞧见逍遥观?我依稀记得从前来过,山非这样,逍遥观也不在此处。” “青城山里群山众多,你如今在北,要沿着此路南去,听见山钟响,才算走过一半路,而后,再见香火鼎盛,仙气缭绕处,便是逍遥观。”牧童笑问:“今日道德天尊诞辰日,姐姐也去求姻缘?” “太上老君诞辰日,来此求姻缘?”白若月笑道,这牧童甚是有趣。 “哈哈哈哈!休要怕臊!”牧童抬手折柳,叼于嘴间,“祝姐姐不必到观,便逢佳偶!” 白若月谢过牧童,奔南而来。 沿路之上,尽是请香之处,人来人往,与集市无异。白若月扮作寻常人,只低头走着。 忽然人群中跑来一个红衣小娘子,她身姿甚是灵巧,眉眼媚娇,一把拽住白若月衣衫,整个人躲到白若月身后,“仙子救我!” 白若月一惊,回头看她,“你怎晓得我不是人?” 红衣小娘子说:“你周遭仙泽很是广博,必有神仙护体!” “我如何救你?你在躲什么?” “唉,有个神仙在捉我!我同他说了好几次,我不是妖,也是神,他死活不信!定是将我认错了。” 一个神仙,躲在蛇妖身后求救命?这……说不通啊。白若月看她,“你竟然是神仙?那比我厉害,我只是一只修道的蛇妖。” “啊?”红衣小娘子一愣,敢情寻了个比自己还不靠谱的“靠山”,慌忙地转身就跑,边跑还不忘边自我介绍:“在下九尾狐胡六幺!六界掌司之一,有缘再见了!” 六界掌司乃玄真君坐下,一共二十四人。白若月想了想,自己只认识七浊一个,她正诧异这九尾狐竟然也是六界掌司,就见不远处,有一个玄衣深袍的公子,同身边的两个仆人,走了过来。 他剑眉星目,不苟言笑,发丝半束在银黑色的发冠里。玄衣上绣了银色龙纹,下裳的衣摆上,是海水江崖纹。他气宇轩昂,步子不疾不徐,身后的仙泽蒸腾得整个山间都发散着一道紫光。此乃大仙家才有的灵泽啊! 白若月一愣,不知自己是要同这位仙家道声好,还是扮作凡人继续赶路,就见那玄衣公子倒先冲她拱了拱手,神态疏朗,那双冷漠的眼睛中,充满清落的仙人气韵。 他道:“姑娘可看见狐妖,从此处逃了?” 显然,这玄衣公子晓得白若月不是人。她答道:“方才过去了一个红衣小娘子,她说她是六界掌司之神,乃是九尾狐一族。”她不过恰好路过此地,与红衣小娘子和这位玄衣公子,皆是一面之缘,她无法判定两人说话的真伪,只想着还是尽快去逍遥观找师父为好。便轻颔下颌,算是做了别礼,转身朝南走去。 第65章 玄衣公子原本持衣敛袖于身前的手,忽然按在了胸口,他觉得心口极疼,这于此前是从未有过的情况。原本平静的心湖,被不知名的力量所搅动,掀起了狂风大浪,有如一把匕首,在他心上捣弄。 他身边的两人,乃是一身凡人打扮的神荼和郁垒,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半步之遥。神荼见主上有事,忙上前一步扶住他,低声问:“广陵君,怎么了?” 青广陵摇了摇手,半躬着身子看向白若月的背影,这姑娘眉眼清秀,看着眼生,他此前并不认识,为何心上绞痛至斯? 这股子疼,又不是心上有疾的疼……倒像是春情荡漾得狠了,捉不住的疼。还像是被情爱所伤,压抑地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疼…… 他指尖点了灵力,缓缓输送到心脉之上,半晌,仍是不奏效。没想到他的灵力竟然镇不住那股诡异的悸动。他看着越走越远的白衣姑娘,竟不自觉喉结微攒,咽了咽口水。 郁垒从来话少,可广陵君今日如此古怪,他不得不看向神荼,小声问:“这是?” 神荼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禁言。又扶住青广陵,问道:“广陵君,可是那失掉的青鱼石在作怪?” 广陵君历六道轮回之劫,回度朔山还不足百年。上一世乃是畜生道,他投胎到了一只青鱼身上,那青鱼得了些造化,活了二十余年,长成了一条青鱼精。 原本青鱼精一死,青广陵过了奈何桥,喝过孟婆汤,回归仙位便是,自此与前尘往事再无相干。可待青广陵回到度朔山,继续做他黑龙真身的广陵君时,他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他变不得龙身。 这百年间,他一直在寻找着解决之道。 青广陵缓了缓疼痛,才能站直身子,道:“走吧,我们去逍遥观,找太白金星取药。” 他修仙万年,早已不受情爱控制,如今看见这女子,只觉心海泛滥,喉咙燥热,是生了情动。 可青广陵不以为意,这姑娘即便是有天人之姿,与他而言,也不过一副皮囊。他如今有这样的感触,只是拜那失去的青鱼石所赐,并不是他真的心动。 他停了脚步,与左右嘱咐道:“这女子许是与那青鱼石有关,郁垒,你跟去看看。神荼继续去追那狐妖!”神荼、郁垒领命而去。青广陵见时候不早,忙顿了身形,腾云奔逍遥观而去。 逍遥观里,第三重殿的西方,乃是道教供奉太白金星的太白殿。 太白殿里的庭院中,金冠白衫的太白金星,手里倚着一柄拂尘,盘坐在银杏树下,捻着一枚白子,举步不前。 他察觉身后有清风至,嘴角笑笑,也不往后看,眼神仍落在棋盘上,道:“广陵君可算来了,老儿这棋局,半晌没落子了。” 青广陵在银杏树下显出人形来,他坐在棋盘另一侧,“百年前跑出去的大鬼,我只剩下杏花妖和狼妖没捉到。今日发现一女子,怕是狡黠的杏花妖附身在九尾狐身上,在蛊惑凡人。” “可是捉到了?”太白金星问。 “跑了。”青广陵落了一枚黑子,“药可是帮我讨了?” 太白金星掌心横在棋盘之上,唤了句“药来”,一个天青色小药瓶便显露在他手上,“神农少主司贤,来此处都没吃上太上老君诞辰筵席,只送了这丹药,就跑去山里,说要去访神药。他也是个痴人,比你还神龙见首不见尾。” “此番劳烦太白。”青广陵拿过药瓶,导出一粒药碗,即刻吞了,才说:“我方才莫名心绞,需吃药平复一下。” “我还没问你,”太白金星说道:“司贤发迹于苗疆,又在魔界钻研百年,又师从太上老君,对六界之中巫蛊妖邪了如指掌。他可说了,你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司贤为我把脉卜卦,说是受了诅咒,才不得龙身。”青广陵解释道:“我上一回去历六道轮回之劫,乃是妖身,可死时,妖的元神并未归位。许是那元神被祭,下了什么诅咒。司贤的药,只能帮我缓解原身显形时的虚脱之相,究其根本,还是要找到那个诅咒,破除掉才行。” 度朔山下,沧海之涯,是鬼门关。 唯有黑龙才压得住度朔山下万鬼涌动的鬼门关。以往,广陵君只消变作黑龙真身,守在万鬼渡河的岸边,那些不破不灭的鬼,就会屈服于黑龙的神威之下。可这次历劫回来,他再化龙时,发现龙身不全,渐显妖相。 神农一族,乃是上古神族,主巫医之道,其少主司贤,是横行六界的神医,专职各界医者不能医之病。司贤瞧过广陵君的龙身,说了一个他曾听来的故事。 原来上古之时,有一种逆天改命之术,有元神的妖也好、神也罢,若肯将元神祭献给苍天,便可换得一些原本求而不得的东西,而用了这个改命之术的人,将很快死于非命。 玉皇大帝重整天庭时,因这个术法太过残忍,将这个术法所有的文献都焚烧,希望此等妖术不再存于六界。 青广陵将这其中原委细细道来,太白金星叹息一声,“我瞧着你这六道轮回之劫,甚是坎坷。若每一道都留下这般琐碎后事,岂不是要疲累死仙家。你瞧,这已过去近百年,当年西湖之滨跑掉的大鬼,还有两只在逍遥法外。啧啧,出了你历劫过的凡间、畜生道,还有地狱道、饿鬼道、魔道之劫未过,这要如何是好啊?” 第66章 “这还要多亏太白和玄真君帮忙,在玉皇大帝面前废了不少唇舌,我这次回来时,接了玉帝诏令,余下三道劫,不必死后翻身去历。”青广陵拱手谢道。 “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太白金星挑眉,眼中带喜,“只是,那要如何去历呢?” “要看地狱道的十殿阎王,饿鬼道的饿鬼之主、魔道魔尊的说法了。且看他们如何给出能似历劫一般,又不必受轮回之难的历劫方式。”青广陵说完,忽觉心上阵痛,手中棋子“啪嗒”落在棋盘之上,他以手抚心口,眉头微蹙。 此前每回幻化龙身时,身上总有虚影。司贤为他瞧过后,开了这丹药,说是可缓解因那青鱼石诅咒所带来的不足之处。可如今,他方服过药,怎会这般疼呢?他想着要去再找司贤瞧瞧,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太白金星忙伸手去搭他灵脉,灵流于广陵君灵脉中畅通无阻,并无问题啊。太白金星不禁摇头,“到底为妖时,受了什么诅咒?竟然令你痛苦至斯!我觉得,你需将这个问题好生解决才是。” “我猜,上一世的元神许是附在了什么东西上,我今日遇到一个姑娘,有些古怪,已经让郁垒去跟了。” 两人在太白殿内的露天中庭下棋,有一小道士从太白殿里走出来,施礼道:“太白尊者,门外有个女子求见,说是你徒儿。” 太白金星眼中露出惊喜之色,“广陵君还未见过我这徒儿呢,我收她时,你在历劫。你历劫回来后,她在闭关,这么一来一往,一百几十年过去了,你们竟然没见过面。” 青广陵又觉喉咙干涩、心上悸动,怕自己失礼于人前,他捂着胸口起身,“今日身子多有不适,改日再见吧。我先去了。”说罢,隐了身形,唤来一朵白云,腾云而上。 “也罢,也罢,不急于这一时。只是还有一句,我要嘱咐。”太白金星望向青广陵,“往后去找司贤索药之事,我会交予我徒儿,你得空记得来太白殿,与她一见。” “谢过太白了。”青广陵腾云而去。 第25章 司賢神君 青城山逍遥观,太白殿内的中庭院里。 白若月三拜九叩跪谢师父太白金星,太白金星感触良多,含泪扶起白若月,师徒二人终在百年之后得以见面。 遥想上一次见面时,徒儿浑身是伤,满脸是血的模样,太白金星尤哀痛在心,往昔历历在目。师徒两人将过往近百年九天之上的变化一番叙旧,才说起了彼此近况。 庭院中的石桌边,白若月与太白金星面对而坐,“师父,我有一事不明,我为何在青城山的洞府里睡了近百年?” “你不记得了?”太白金星有些惊讶,照理说,喝了兕觥之水的徒儿,只会忘记她上一段旧情而已,其余的东西,该皆有印象才是。怎么她连自己做过什么都不记得? 他又道:“若月,你好生想想,当真丝毫记不起了?” 不是全然不记得,可回想起来,好似只有个无尽的黑夜,可那夜里发生了什么,白若月委实记不起来。她摇摇头,“只有些琐碎印象,该是个夜晚。” 太白金星叹息一声,那夜伤的不紧是白若月的身,还有她的心,若不是她那股不想活了的心,太白金星也不会给他灌下兕觥之水。他沉吟片刻、道:“当年你在西湖之滨,偶遇了万鬼过河,为了救助杭州百姓,你与万鬼搏斗,伤了身子骨,昏迷了许久。” “那时寻人看病,你伤得极重,若熬不过去,便要香消玉殒。我将灵力灌输给你,只求你能有些求生欲念。为了防止外界打扰,便于你修行,我便将你放到了青城山的洞府里。青城山乃是人间福地,众仙家的道场所在,钟灵毓秀之处,希望你可以将身体修正养护过来。” 听师父如此说,白若月好似有了些印象,但是并不清晰。她又跪于地,感激涕零,“师父对若月有再生之恩,请受徒儿一拜!” “快起来!你我师徒之间,不必说这个,只要你能康健,早日修得仙籍,便是最好。” “从前是若月贪玩不懂事,此番若月再生,定会好好修仙,不辜负师父之恩。”白若月被太白金星扶起来,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不大对劲,她四下看看,问:“师父,白额虎呢?师弟是去山中耍玩了么?许久未见,我也很是念他!” “他!”太白金星哼了一句,“休要提他!你原本不会下凡去,也不会遇到那万鬼过河,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告知你,万不要让你那时候去人间。哪想他还是放你下去了。” 太白金星想着,总不好实话实说,不让她去救她相公之言,可这番话又经不起推敲,他怕白若月细问,转而又道:“加之他修行百年,竟然修不得人形,是在是蠢钝得很,一气之下,我将它打入凡间去历练了。” “近百年了……”白若月听出师父口中的怒气,声音变小了许多,“师父,百年已过,小白额……他还不能回来么?” 太白金星没吭声,小白额许是瞧见人间美好,舍不得回天庭了,也未可知。他道:“不说他了。我且问你,从前你总爱去人间耍玩,你可记得都去了哪里?” 毕竟玄真曾经说过,那个兕觥之水不是百试百灵,保不齐她除了忘记那段感情之外,还可能会忘记旁的东西。他要试探一番。 白若月试着跨过百年长梦,于记忆中思索着,半晌,才徐徐道来:“我记得我以前生在这青城山附近,一个叫做范县地方,是一条白蛇。后来……我得了造化,在逍遥观遇见师父,收我为徒,点化我修仙道。而后……去了杭州。” 第67章 “可记得去杭州做什么?” “不记得。”白若月摇摇头,她闭着眼睛冥思了一下阵,“我梦里好似有并蒂莲……难道我是去看荷花了?” 太白金星“嗯”了一声,不知道是回答,还是语气词。 白若月忙问:“师父,我此次闭关了这么久,我是不是要升仙籍了?” 经由这么一提醒,太白金星掐指一算,卜了一卦。他指尖轻点,沉吟片刻,捋了捋胡须,说道:“算着该是差不多了。”他抬指在石桌面上画出八卦图,唤了句:“升仙石出!” 只见一块不过巴掌大小的石盘出现在太白金星掌心,石头瞧着平平无奇,青色,糙纹,如一方极小的碾石。太白金星在升仙石上画了许多复杂的符箓,似在同升仙石对话。半晌,那石头闪了一下,太白金星喝了一声:“出!” 升仙石上闪现出一排金色字来:“恩怨未清,时候未到。” “这……是何意?”白若月也瞧得见那字迹。 太白金星蹙了蹙眉,心道,起先小徒儿有个凡人公子的恩要报,那公子命短死了。后历第二世,那公子成了她夫君,上回万鬼过河下凡去救她夫君,命都险些丢了,这厢费了许多功夫才捡回来半条命。 照理说,这不管是什么恩,也应该报完了才对,难道还有什么其他恩怨? 他思忖半晌,道:“想来是时机不对,再等等看。” 说完这句,太白金星又犹豫了,他怕这个傻徒弟又去报恩,不免要惹出许多业障来。若赶上个生生世世纠缠的命数,她这恩还有完么? 太白金星曾给白若月卜卦,卦象上显示,她的情劫就在升仙前。若是升仙石上显示她有了仙籍,那说明沉睡百年之前便可算是情劫。可眼下这升仙石说“时候未到”,也就是说她还有情劫要历么?上回险些丢了命去,都不算“情劫”,真是难以想象,他这傻徒儿还需受些怎么样的苦难呢? “升仙石上说的事情,我去想想办法。”太白金星道。可个人自有个人的因果,太白金星能帮白若月想什么办法呢。 其实他只是不希望小徒儿又去寻什么劳什子恩怨,再受些旁的苦来。当务之急,除了让小蛇妖养好身体以外,就是要给她找些事情做,也许就冲淡了想去寻“恩怨”的念想。 便说:“你此前一战,身上有损,如今仍不是个康健的身子骨。神农氏的少主司贤乃是六界之中最负盛名的神医,我从前与他有些旧识,托他帮你调养下身体。他眼下就在这青城山中采药,你去与他一见。” “好,那我去找司贤神君。”白若月应道。 “你……待见了司贤,便晓得自己是何病症了。我会修书一封给司贤,让他教你医道,以后也便于你照料好自己的身体。” 说话间,太白金星就挥掌隔空唤来一道锦诏,手指一捏,一杆紫毫便生于手上,他腕下游龙走笔,洋洋洒洒,写好书信。 落笔时,紫毫消失,锦诏卷好,落在他掌心,“还有你要提醒司贤,每个月都要去给你师叔送药。” “师叔?”白若月觉得这词陌生得紧。 “守度朔山的广陵君。”太白金星絮絮叨叨起来:“你没见过你这位师叔,他与我乃旧相识了,只是他性情怪癖些,不如玄真喜欢走动,也不如玄真喜欢同人亲近。加上他一直在历六道轮回之劫,你与他,此前没有见面的机会。” “哦,我对这位师叔有些印象。”白若月记得自己听过这个名字。 “哦?怎么会?”太白金星思前想后,两人并无交集才是。 “我记得师叔和九天玄女有些旧识。” “……”太白金星挑眉,怎么旁的都不记得,就记着这段似是而非的绯闻呢,“你还是忘了这个好些,你师叔他最不爱听。” “哦,那师叔他怎么了?为何要吃药呢?” “他……”太白金星想了想,毕竟广陵君要镇压度朔山,这些个秘闻还是要斟酌些,“自是身体有些隐疾。” 隐疾啊!那最好还是不问,天庭上的仙家,最重名节。白若月点点头,施礼要退,“那师父好生照看仙体,若月这就去寻司贤神君吧。” 太白金星叫住她,老觉得自己还是要多说几句,又嘱咐道:“你……好好学医,旁的事不要乱思量。” 白若月:“是,师父。” “什么恩怨的东西,自由命数安排,莫要在主动去做些什么……” “好,师父。” “若月啊,出门在外,要时时保护好自己。” “师父,”白若月看出来师父的种种担心,明明即将别离,可总好似有说不完的话要嘱咐,她噗通跪在地上,“是若月不好,让师父为徒儿操碎了心。” “好孩子,起来吧。”太白金星感慨道。他伸手去扶她,“儿孙自有儿孙福,许是我在这天庭过了太多年,太过顺遂了,总是顾虑良多。” “师父,没有谁的一世都是一帆风顺的,你在担心若月,对么?” 白若月起身,安慰道:“有些命中注定的东西,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凡间不是有句话,说人总会有生老病死,谁也逃不过。可既然我沉睡了一百年,都能醒过来,我还活着,那就该去好好生活,好好修仙。” 她顿了顿,又道:“我……还想去找师弟。小白额他这一百年过得怎么样,我很想知道。” 第68章 其实在太白金星把白额虎赶走之后,他就后悔了。他也曾偷偷跑到人间去看看白额虎,好在他已经修得人形,太白金星想着,过个几年,等白额虎历练得差不多了,就找个由头把他接回来。若月既然这么说了,那其实由师姐出面去接,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神仙神寿,是永葆青春的命格,可太白金星头一遭觉得自己老了。他抚了抚拂尘,说:“若月,你去吧。”他想着白若月说的对,她的人生,她终须自己面对。 已迈出殿门的白若月,忽然回头,“对了,师父,我在青城山闭关的时候,你可曾来看过我?” “未曾,怎么?” “我恍恍惚惚间,觉得有人去看过我,像是个长辈的叔父,一直一直跟我叨叨了很多。可等我醒来的时候,却又一个字都记不起来。” 太白金星没接话,他知道是谁去看了白若月,他冲着白若月摆摆手,示意让她启程。 白若月见师父没接话,觉的可能是自己的幻觉。 她走出太白殿下山时,感觉到胸口的坠子晃了一下,冰冰凉凉。才记起来,忘了问师父红绳这件事。她想了想,等回天庭时,去问问月下老儿就是了。 白衣姑娘的身影消失在青城山里时,太白金星想着若月说有人去洞府看她的事情,唤了朵云来,说:“去魔界。” * 青城山里,白若月绕了十日,才在山间一茅草屋里,寻得了司贤神君的身影。显然,那茅草屋是他临时搭建,想来是为了便愈在山中寻药。 白若月做了自己我介绍,将太白金星的书信奉上,说明来意。 司贤神君一袭白衣胜雪,仙袂飘飘,眉眼清明,是个长得十分俊俏的仙君。 看见白若月站在院子里时,司贤背着装满药材的竹筐,恰好推开柴扉进院子。 听得姑娘一番话,他将竹筐放在院中的石板上,不慌不忙地说:“既然是太白金星的徒弟,那我大概知晓你的情况了。” 知晓什么情况?白若月不解,“我与司贤仙君可是曾见过面?是在我闭关前受伤的时候?” 司贤点头,“我见姑娘时,浑身斑驳血迹,满脸是伤,又是夜里,确实没细瞧姑娘的样貌,可我确是给姑娘瞧过病的。”真没想到,那时的血肉模糊下,竟生得这样一副出水芙蓉貌。 “我……”白若月说:“我师父没同我说,到底我怎么了,所以我想问一下仙君,我的身子骨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司贤走进屋子,在一处竹子搭建的极简陋书架前,挑挑拣拣,选了一摞书,有竹卷制的,有丝帛制的,亦有纸制的,好似不大在意她的问题。 他嘴角上扬,边翻找书卷,边微笑道:“有些病症很难说出因由来,也许当时觉得是病,待研究的明白些,也许不是病。” 他笑了笑,又说:“所以,小白,你不必将这些个事情放在心里,我定会尽力帮你调养身体的。绝不影响你升仙籍!”他尤记得有人唤过她“小白”。 白若月笑着拱手施了一礼,这个仙君很是亲切,“那若月先谢过仙君了。不知仙君与我师父私交如何,我可是该称一句师叔?”好似之前玄真也让自己唤师叔来着,毕竟太白金星的朋友多,说“师叔”这个称谓,没什么问题。 司贤极清风明月的脸上浮现一抹慈祥的笑,“我可当不得你师叔。我曾在魔道混迹百年,那时候曾拜师于魔尊郡承。魔尊与太白金星乃是故友,这番攀下来,不若我唤你小白,你唤我师兄吧。这样你跟着我学学医,我将我所能知晓的,尽量都教予你,学得多少,消化多少,全凭你的造化了。” “小白资质平庸,怕辜负师兄所托,我尽力而为。” “你也不必有压力,能学多少学多少,只当自己学医之道,是为了强身健体。” 司贤拿起一本书,同白若月讲着:“这里有六界各类医者所掌握的医学之道,毕竟人有九窍,木石无情,可经年累月得了造化皆可修仙,是以不同的界、道,医学、医者也全然不同。” 白若月接过书卷,“那我先来看看。” “不急于一时的,”司贤笑了,“我们在此处逗留得太久了,正要换个地方去寻药。今日我们收整一下,下山去,雇了马车,明日启程,可好?” 神农一族乃是上古神族,身为神农少主,腾云驾雾乃是天然,怎么还需马车?白若月看着司贤,问来:“师兄,可是无法腾云?” “哦,忘了同你说。”司贤冲着房间里喊了一声:“安和!” 半晌无人应答。 司贤无奈笑了笑,说道:“我此前在苗疆行医,遇到了一个少年,他本是人,不知中了什么巫蛊毒术,总在月圆之夜变成狼。他是我的病人,我在给他治病,是以我们不能腾云驾雾,要带着他,乘马车。” “他?还在睡觉?”白若月抬头看看,已经日上三竿。 司贤温柔一笑,“他身子极弱,睡眠要比一般人多五六个时辰。” 五六个时辰?岂不是半天?比一般人多五六个时辰,那一日当中醒着的时候也不过两三个时辰啊。白若月惊讶道:“看来师兄对疑难杂症很是感兴趣。” “嗯。总归遇到了病人,要救的,此乃医者本分。” 待两人收整好东西时,日暮西落。 第69章 当看见那个司贤口中“身子极弱”的少年安和时,白若月猛然一惊,这……真人与想象中相去甚远。 司贤本生得不矮,可那安和竟比司贤还要高上大半头。茅草屋门的横梁,他都要猫着身子才能进出。他一身健壮骨骼,看着人高马大,全然不像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两人见面施礼,在司贤的介绍下相互认识,安和一身蓝色衣衫,对着白若月施礼,说了句:“安和见过若月姐姐。”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安和,看着温润有礼,目中眸光清澈,明明是个意气少年,可白若月却觉得他身上隐隐带着一股邪气。究竟是什么邪气,她却说不出来。 三人结伴,一路奔山下城镇而去。 第26章 夜半捉鬼 青城山下的客栈里,这一夜,白若月极浅眠。 懵懵懂懂中,她只做了一个极短的梦,就于梦中惊醒。 梦里,白雾弥漫,她站在一个一眼望不到头的地方,雾霭茫茫之中,只有她一个人。她好像努力地在寻找一个人,心底只是念着,一定要找到他、自己已经等了他好久好久……可那个人是男是女,是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她全然不知。 她一直往前走着,直到走得精疲力尽,心底的那个声音一直没有停,告诉着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那个人。 忽然一位公子的声音传来,不晓得来自何方,问她:“你在找谁?”那声音空灵飘远,如回荡在山谷。 她想了想,说:“青许公子?还是许公子?” 白若月清晰听到,这句话出自自己口中,这个突如其来的神识,将她吓醒! 这个梦,她曾在青城山洞府睡了百年时,做过的,可百年残梦来回闪,她都不曾记得有个什么公子。怎么这番忽就梦到了公子的名字呢? 白若月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她额头尽是虚汗。侧头望向纱窗外,日乌未出,不过寅时,她起身梳洗,不打算继续睡了。 窗外,紫玉兰古树开到了客栈二楼,远方才露出些白的地方,是日将出的东方,正被一层紫红色所笼罩,朝霞灿灿,即将破晓。白若月细细看去,半晌,才借着些熹微的光亮,看清那是山中漫山遍野的紫玉兰。 她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果然人间好去处啊。美煞神仙。” 就听隔壁传来声音,“小白,可是做噩梦了?”是司贤。 两人睡在隔壁,刚好这夜均是浅眠,还都开了窗户,是以将对方的声音听得无比清楚。 “师兄?怎么醒了?可是我吵到你了?” 司贤回道:“昨夜月圆夜,我守着安和,没怎么睡。听见你梦呓,知你被梦魇折磨。就站在此处,念了段清心咒。”清心咒可涤荡灵魂污邪,助人修仙,自是对噩梦也有所助益。 “怪不得我这噩梦极短,没有沉陷梦魇,多谢师兄。”白若月转头对着司贤的窗户说道:“安和他昨夜变成狼了?可是跑出去了?” “没有,”司贤说:“我夜夜同他睡在一处,看着他。只要我在,他变成狼时,也是乖乖的,不会出去作乱。” 没想到师兄待病人如此用心,白若月问:“师兄,我们此行去哪?” “临安。江南一带风景好,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司贤停了一下,又补充着:“安和的病,我暂且医不得,只能以己之力维持到眼下这般状态。我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可以去那里,寻到些线索。” 白若月“嗯”了一声,总归她要同师兄习医,在那里也没什么要紧。“那师兄去休息一会儿吧,我去叫掌柜准备些路上带着的东西。” 同掌柜交代好之后,白若月走出客栈,在空无一人的街道散散步。 远处,日光破晓时,只在乌黑的云中露了一点银色的光来,好似自己的银鳞飞在云端。 思及此处,白若月一愣,她抬手唤灵,就见一片银鳞出现在她指尖,闪了闪,于尾指正中间的位置,亮了一瞬,露出一颗红痣来,而后,又消失不见。 她眉毛微蹙,这是何意?难道……与梦里喊的“青许公子”、还是“许公子”的那人有关?她忽就想起升仙石上的“恩怨未了,时候未到”。 自己于梦里一直在找人,难道就是这位公子?自己需要找他报恩?而银鳞的提示,是说自己可以找到手指有红痣的公子么? “银鳞!方向!找人!”白若月以灵力唤道。 银鳞又闪现出来,飘在空中,指向东方。 这银鳞有灵,可却无神识。白若月只能猜个大概,具体如何,还需前去探查一番才能知晓。她想着,总归也要同司贤去临安,那里就是眼下朝代的东边,不如顺便去找找这位公子,将恩怨了解,早日升仙才是正道。 两月后,从青城山出发的马车,载着三人,摇摇晃晃踏入了临安城。 司贤寻了牙婆,租了一处临西湖、靠金山寺的屋宅,三人暂且住下。白若月走到后院,看见西湖时,才恍然大悟,“这个地方,我从前来过。” 司贤紧随其后,笑道:“看来小白是个贪玩的,此处乃南宋都城临安,西湖是最美之景。” “我来的时候,这地方叫杭州。”白若月说。 “百年之前,确实叫杭州。”司贤一边将自己的医书和药材搬下马车,一边问:“小白可想好了?六界之中六种医道,先学哪个?” 第70章 三人一路穿州过县,司贤一路医治沿途遇到的百姓。白若月看在眼里,颇有感触。此前她还有些不确定,可经过这一路的观察,眼下内心无比确定,她答道:“习凡人的医学。” “为何?”司贤想知道原因。 白若月说:“既然我们眼下落脚在人间,那就学眼下最有用途的。我见师兄沿途悬壶济世,很有感触,见那些个病人痊愈时如获新生的神情,忽觉医者的神妙所在。救死扶伤,与阎王争生死。” “哈哈哈哈!我可不敢同阎罗王争!”司贤笑道:“不过你身为修道之人,能有这份慈悲心,我很感宽慰。” “师兄,我们结庐在人境,该以何种身份呢?”总归三个人若成日无所事事,很容易被凡人看出破绽来。 “我游历人间,总要到医馆里挂单做游医,明日我去寻一家。”司贤沉思片刻,又说:“对外,只称我们是兄妹三人,总归安和是凡人,一日三餐是要进食的,我们暂且开启一段凡人的生活吧。” 那处司贤挂单的医馆,唤做松鹤堂,在临安闹市中。 白日里,司贤带着安和去松鹤堂给临安的百姓瞧病,白若月就在家中看书。闲暇时,她也学学厨艺,做上几餐饭。 她清楚记得自己从前半分厨艺不会,不知怎地,到了临安,忽就对庖厨之道感了兴趣。人间生活无风无浪,充满烟火气,也是不错。 这日,司贤回到家中,将白若月叫到前堂,递给她一摞纸书,说:“小白,我打算去山中采药,约么十来日,这期间刚好有月圆夜,我会带着安和。这些书你慢慢研习,待师兄回来,要考你的。” 白若月接过书,翻看了几页,尽是人间的一些古方。她最近学得很认真,对于如何用药,已经有些了眉目,她随手翻看了一页,指着问:“这里的药量是不是有些欠缺,这样的方子,病人许吃上二三十副汤药,病情才能好转吧。若是起初就斟酌地猛一些,不出十副汤药,该是能好。” 司贤没想到小白天赋不错,笑着说:“这里面的门道可多了,你需探查的就是不是病理,而是人性了。” “何意?” 司贤于人间起起伏伏多年,对这些人心的取舍和盘算,早已经见怪不怪,“正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有私心而已。” “世事洞明皆学问?”白若月觉得耳熟,她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境下,听过类似的内容呢? 司贤见她疑惑,便道:“人间的药方,用药时有讲究,根据在药方中的用量不同,分为君、臣、佐、使。主药,也就是所谓的君药,一定是剂量大的,其次的臣、佐、使等辅药是配合,才能治病。可到底这为‘君’的药,剂量是多是少,全凭大夫做主。有的大夫为了让病人经常来,多赚些银钱,便将这主‘君’的药,稍微开少一点,让病人多跑几回,多吃几副。我给你的是古方,做书的人只管记录药方,没去探究其中的曲直。是以很多药,开得都不对。” 他露出赞赏的眼光,“小白居然一下就看出来了。” 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有进步,白若月明显很开心,“师兄且去,我定会好好读书的。” 白若月这书专心看了没两天,临安城里就出事了。 临安城中本没有宵禁,可这几日晚上萧条得很。原先夜里晃如白昼的灯火阑珊,勾栏瓦舍的歌舞升平,不过三五日间,就变成了全城恐慌,行人寥寥的模样。 白若月常去城中各个药铺抓药,只为了更好地掌握每一种药材的性征。这日去药铺抓完药,往回走时,听了几句路人闲嚼。 “最近没事莫要出门,尤其是男人!” “怎么?从前夜里不让出门的,不都是女子么?” “兄台看来还不知晓,这几日的大案!” “莫要装大,赶紧说来听听?” “一连十四日,每日夜里,都会有一男子惨死在城中。曝尸街上那种,你道吓不吓人?” “曝尸?谋杀不会如此高调。这……可是妖邪作祟?” “有人说城中出了妖物,知府大人私下托通判大人去请除妖师了!且看看,官府无能为力,要信鬼神乱力!可见,咱们自保方为上策!” “快走!快回家!保不齐被妖物看上,今夜就命丧黄泉了!” 此时日落月初,刚好入夜。 白若月想着,她乃修道之人,不可袖手旁观。她倒是要看看,是何妖物在此作祟。就选了家酒楼,坐在临窗处听曲,以待夜深人静时。 果然,直至到了亥时,更鼓响起,众人皆沉睡梦乡时,忽听一声惨叫响彻于巷道间。因夜里寂静,那声惨叫余声绵延于城墙高壁上,甚是吓人! 只见一道红色身影蹿到了墙上! 白若月跑到街上,瞧四下无人时,遁了身形,跟了上去。 她才跑了没几步,忽然一道银光闪来,一个黑影显出人形!拦在她身前! 黑影乃是一名公子,那公子玄衣上绣了银色龙纹,下裳的衣摆上,是海水江崖纹。这个图案好生眼熟,是白若月那日在青城山下遇到的玄衣公子,那个看上去冰冷又不好相与的人! 青广陵亦是听见惨叫声,朝着声音处追来,看见了那狐妖红影出没,一路赶至此处。他手持度苍神剑,剑刃闪着幽蓝的光,横在白若月身前,迫使她也显出人形来。 第71章 度苍剑的主人,语气不善,说道:“那日遇见姑娘,不是说与这狐妖并不相识?那今日为何在此做拦?” “我拦你?”分明是自己被他拦住才是啊。白若月被问得一头雾水,“我只是瞧见一个红色身影跑过去,我想追去看看什么情况。天黑雾大,我根本没瞧见那个红影是人是鬼!我也刚至此处,我并不晓得那是狐妖!” “怕姑娘与那狐妖一伙的吧!”青广陵冷哼一声,很是不屑,“千里之外,青城山下,我要拿这狐妖时,你拦在中间。如今在临安,我追到一半,你又跑出来?天底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白若月蹙了眉头,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她恨不得破口大骂,这公子不是神仙么?难道是糊涂神仙?怎地不去追那红影,在这里与她磨牙! 她怒目瞧他,“就是这么巧的事!”大半夜遇到个疑神疑鬼的主,比撞见鬼还晦气,她拂袖而去,看是否能追得上那红影。“信不信由你!我同你说不着!” “慢着!”青广陵叫住了白若月,如果这姑娘与狐妖是一伙的,他寻思定是不能让这姑娘跑了。 “你要作甚?”白若月转身看他,厉声道:“即便你是神,我是妖,我在此处没做坏事,你也拿不得我!” 这姑娘竟然不是仙,是妖?青广陵这倒是没想到,上回见她周身仙泽极盛。 青广陵想着“宁可错抓,不可放过”,算上今日夜里,这已是第五个半夜惨死的凡人,他猜测必是百年前从万鬼渡河中跑出去的大鬼所为。只是不大确定,是哪知鬼,附身在什么生灵身上所为。 这一百年间,青广陵一直在追捕着当年逃跑出去的大鬼,如今只剩下杏花妖和狼妖两个,还未捉到。这两只鬼,生前便是恶贯满盈的大妖,死后嗔念成魔,十八层地狱都灭不尽。 他猜想,这次临安城中的大案,多半许是杏花妖。他之前一直追着那狐妖,就是担心杏花妖附身在狐妖身上。毕竟生长杏花的山上,常有狐狸出没,两者性情相投,又都喜撩拨人心,最为可疑。狼与狐乃是旧敌,狼妖多半也不愿意附身在狐妖身上。 只是这姑娘又是怎么一回事?两回都是在捉狐妖的时候遇见,太过可疑。 青广陵低头望向她双眸,才要说话,在看见姑娘拧着眉瞪他时,忽然心上一下闷疼,如遭山石击打,他捂住胸口,越来越疼,这感觉同上次一样,如被匕首剜着心肝,疼痛又甚于上回数倍。 他一个不稳,跪坐于地,那度苍剑抵在青石砖上,勉强让他不至于倒下。 只不过片刻的功夫,青广陵的额头便渗出汗珠来。他很是顽强,即便这般境地,仍在费劲全力地,从嘴边挤出一句话来:“你……同我走一遭。” 青广陵想,只要这姑娘夜里与他同去,去验一下同这几日死者身上的灵迹有何不同,就可证明这事与她无关。人与人长相不同,灵力与灵力所产生的灵迹也不相同。万事万物,都有据可依。 那狐妖显然已跑得远了,他不打算再继续追。眼下,要验一验这姑娘是否与这凡人之死有关。 可忽然而来的疼痛,让他站都站不稳,遑论要带走这个有灵力的姑娘呢? 度苍剑开始还能坚持竖着在地面上立着,不多时,就剧烈抖动起来,这动静来自于它疼得不可自抑的主人。这次的疼,比上次还要难捱得多,持续的时间也要更久,青广陵终是坚持不住,跌坐在地! 他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前一刻还要抓自己的人,怎么忽然就倒了?白若月对这个玄衣公子没什么好印象,她转身就走。可走了两步,就听见那公子的呼吸声中带着暗哑的低叹,显然是疼得紧了。 她往前走一步,便觉那公子的疼痛重了一些似的,再一步,便不敢再往前走。 自己师从司贤,好歹如今也算半个医者,见死不救是不是有违医道?白若月没忍心,终是转身,朝着青广陵走去。她拉住青广陵的胳膊,脸上无怒亦无笑,“能自己走么?” 青广陵仰头看向白若月,见她眉头舒展,方才那股子敌意已消失,顿时觉得心上舒缓不少。他望着她的眼眸,生出了一种想见她笑的期盼来,那眼眸如寒潭映月下的水波,明明黑白分明,却有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温柔妩媚。若能笑,该是巧盼云烟兮的善睐明眸。 这……青广陵有一种极不可控的感觉,又生出一种极可怕的猜测——看这姑娘怒,他心上就难受,看这姑娘平淡了,心上就缓了?这样的猜测,这样的身不由己,让他觉得很不好。 他多疑起来,上回自己见她就觉得心动,这回亦是如此。这姑娘许是晓得什么魅惑之术,自己万年仙人道行,断然不能上了她的道去! 青广陵即刻便觉得不疼了,说道:“应该……可以。” 白若月助他一臂之力,扯着公子站起身来,顺手搭上青广陵的脉搏,仙脉脉象沉稳,无病无痛才对。她看向这公子,问道:“你如今不疼了吗?” 青广陵点头,“确实不疼了,只疼了那一阵。” “这倒是怪了,我探你灵脉,并无阻滞啊?” “姑娘会看病?”青广陵问。 白若月仰头看他,“会一点点儿,也许是我修得不精。”瞧着很是健壮的神仙,怎么能忽然又弱成方才那样子,想来是有什么暗疾。见他已好,白若月只点了头,算是道别。 第72章 度苍剑的蓝光隐蔽起来,剑刃入了剑鞘。青广陵拿着度苍剑,剑柄横搁在白若月身前,“姑娘,还未应我,可愿同我走一遭?” 第27章 同船一渡 “你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白若月话音才落,霜丝显现在手中。银鞭如霜,抵在度苍剑上。“你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白若月话音才落,霜丝显现在手中。银鞭如霜,抵在度苍剑上。 “我亦是在同姑娘讲道理!”青广陵不敢看向她的眼睛,生怕再瞧一眼,又被蛊惑,心上绞痛。 “看招!”白若月实在不想再同他纠缠,索性打上一场,借机跑为上策。霜丝一鞭下去,拍打得地上浮尘轻扬,好似生气一股白烟! 度苍剑也不示弱,一个剑花,飞旋出百个剑影来! 看来这姑娘是狗急跳墙,不肯同自己走,横竖要跑!那不是与狐妖一伙,又是什么!青广陵眼睑轻压,遮住眼中狠厉的杀机,杏花妖他追了百年,都捉她不到,看来是已将自己的势力发展壮大了。 只听霜丝银鞭与度苍剑斗得乒乓作响,不出十招,白若月已深感费力。她盯着那度苍剑的招式,找不出一丁点儿破绽来,就望向眼前这个公子,想瞧瞧能否看出他的命门来。 人有善恶好坏之分,神仙亦然,想来自己今日出门不利,遇见搞事情的坏仙了。 师父曾经教导过白若月,这不是坏仙,只是所处位置不同,所愁的事情不同罢了。可白若月觉得,今日之事,自己委实冤枉,这仙即便是在当差,听不得人辩解,也定是个怀心肝的木头神仙! 她越想越生气,怒目而视,“你到底想做什么?” 姑娘的眼神落入青广陵的眼中,只一瞬,青广陵心上如被刀割开,撕裂般的疼,灵力消散,人也倒在地上。“啪嗒”一声极清脆的响声,度苍剑也落在青石板上。 果然,与她对视,她若愤怒,自己便会心口绞痛!青广陵一手捂着心口,侧着头,不解地望向白若月,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到底是谁?对我下了什么魅惑之蛊?” 白若月不可思议地看向这人,自己对他下蛊?她双手一背,霜丝消散于掌心,拂袖而去,只无奈丢了一句:“有病!有大病!” 白衣姑娘的身形遁失于临安子时的夜里。黑云之中,神荼和郁垒按下云端,显出人形,齐齐喊了一声,“广陵君!” 青广陵在二人的搀扶下起身,“追!这姑娘有问题!” 临安城中,勾栏瓦舍聚集之地,有一处个中翘楚,唤作春岸楼的地方。白若月寻声而至春岸楼时,只见七层飞檐斗拱木楼上,灯火通明,却安静萧条的很,好似层层均是空的,除了二楼。 二楼的飞檐上,站着一个穿着红衣的姑娘,晚风拂过,吹动她烈烈红衣,还有她身后的九条尾巴。她的柳眉深目本是充满惆怅,在看见白若月那一刻,忽就生了笑意出来,“诶?这不是青城山下的小蛇妖么?你怎在此地?” 白若月站在春岸楼下仰头望着胡六幺,问:“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胡六幺:“我上回不是同你说了?我乃六界掌司之一,有凡人死于非命,刚好在我管的地界,我不得过来查案么?” “人呢?” “死了。”胡六幺抬指向头顶指了指。 只见一凡人男子,斜挂在春岸楼七楼的飞檐之下。而那飞檐之所以能挂住人,是因为男子的心肝皆被掏空,那个血窟窿刚好穿在飞檐上! 白若月弹指,一道灵力飞出,将那凡人男子的尸首从飞檐上摘下,在她的灵力护送下,缓缓落在地面。 “你如何证明不是你杀的?”白若月道:“我先前见你身影蹿于城中。” “那我为何要守在此处?等人捉我?”胡六幺觉得这个小娘子好笑得很,她平日横行六界之中,什么人、什么妖没见过,有人对她产生怀疑,也是自然。她生得一副七窍玲珑心,识人极准,这小娘子一瞧就是个不谙世事修仙的蛇妖。她不但一点不生气,还因这姑娘生得貌美,瞧着单纯,而觉得有意思。 “或许,”白若月陷入思考,“或许这人不是死在此处,你不过是将他吊在这里……再或许,你发现有人追踪你,无路可逃,只好原路返回。” “有道理。”胡六幺收了九尾,坐在飞檐上,叹了口气,“我的六界掌司令牌丢了,不然给你一瞧便是。” 白若月灵机一动,“你且说来。六界掌司共有多少人?” 胡六幺:“二十有四。” “为首之人是谁?拥什么殿?” “玄真君,玄真殿。” 这两个问题,一般对六界掌司有所认识的人都知晓,装也不难。白若月又问:“那玄真君最期盼谁成精呢?” “原来你与玄真君相识啊,”胡六幺一笑,“他殿外的紫薇树。”她一愣,这白衣姑娘该不会是那紫薇树成了精吧?就问:“你叫什么名字?” 白若月心中已有九分肯定,这胡六幺确实是六界掌司,可余下那一分猜疑,让她不敢报出真姓名,就信口胡诌道:“月儿。” 胡六幺看了一眼斜月当空,皎皎之色确实与这姑娘相得益彰,她笑了笑,“好名字,果然如月冰清,若水溶溶。” 白若月无暇同她聊什么名字,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只听青广陵的声音传来:“怎么办?你们跟我走一遭,去义庄,同前几日的尸首对比一下灵迹就可。” 第73章 “这货怎么又追来了?”胡六幺哀嚎一声,“平白长了张极好看的脸去,可惜可惜!”她身子一弯,幻化成九尾狐原身,从飞檐上直跳到临街的另一座楼阁上,跑了。末了,还留了一句给春岸楼下站着的几人:“若想知道是谁杀的人,明晚夜里,到春岸楼抢柔奴的牌子便是!” 白若月回头看着青广陵时,霜丝已握在手上,她睥着那公子,“怎么?还要打么?” “月儿?”青广陵听见那狐妖与她聊天的后半段,晓得两人此前并不相识,他又怕一会儿这姑娘又对他使什么魅蛊之术,教他心疼,想着暂且放她一马,就敛着衣袖,侧身让开了道,“月儿姑娘请,那我们明日夜里再见。” 白若月总算喘了一口气,她赶紧隐匿了身形,跑回家中。若是此番再动起手来,她料定自己不是那公子的对手,何况他身边还跟了两个帮手! 她尤记得六界掌司中,与他最为相熟的七浊曾在金山寺修行,不知过了百年,是否还在。想着哪日得空,去金山寺上一拜,好生与他打探打探,到底九天之上,哪个神仙这般讨人厌又惹人烦?半分仙风道骨没有罢了,还一身戾气,张嘴闭口就是捉妖捉鬼的,好似他的仙职是守着鬼一般! 翌日微雨落于窗前,白若月才记起来,已是清明时节。 出门时,她赌这雨下不大,只身想去生药铺,想买一味名唤玉竹的药材来。此前她去山间寻,因时节不同,认不得那花来,自是没采到。 只是今天不巧,听闻通判大人新娶的小妾爱饮玉竹汤水,一早将附近生药铺的玉竹都买了去。白若月一路走,一路问,最后得了一位掌柜指引,让她渡湖去对岸李记生药铺,寻一位看店的许姓主管来买。 待人站在西湖岸边时,绵绵细雨越下越大。 不远处,只见一个老儿,摇着一只乌篷船过来,那船不大不小,已盛了五六个人,不远处的岸边,有位公子撑伞喊道:“张阿公,搭我一道!” 白若月也喊了句:“阿翁,我要搭船!” 那张阿公带着斗笠,站在船上,摇橹而来,白若月从船头上,那公子从床尾上,两人未曾见面。 雨濛濛的西湖上,往来画舫游船欲断魂。 青广陵站在画舫之上,没来由觉得心上闷闷地,他觉得这只画舫何其眼熟,可又不记得,何时见过。画舫雕栏玉柱,有檐外探,他只身玉立于雨中,片雨不沾身。他本想白日里打坐修行,可不知怎么,觉得心上压得喘不过气来,就想着到湖上泛舟。 舟船极密的西湖上,画舫与乌篷船近乎并肩。 就听乌篷船上的张阿公与方才叫船的公子聊天,那人姓许,单名一个宣字。张阿公道:“许官人,不知要在何处上岸?” 许宣是个眉清目秀的俊俏公子,只是家中无父母,白日在李记生药铺做主管,夜里住到姐姐府上,并不富裕,是以已经二十有二,仍未娶妻。他坐到乌篷船里面,抬手帮张阿公将露在外头的竹灯收进来,答道:“涌金门上岸。” 白若月站在船头,刚好瞧见那许宣的手指捏在竹灯笼上,他左手食指正中间的位置,赫然生着一颗红痣。她心中一凛,许公子?这人姓许?难道就是自己梦中寻找的人?是那个“恩怨未了,时候未到”的因由? 她侧过身去,背对着船舱,手捻作兰花指,悄悄地唤醒灵力,低声念道:“银鳞,出!” 这一幕,刚好被画舫上的青广陵看在眼里。 有一点银光,飞在空中,闪了两下,又落回白若月手上。她心里“咯噔”一下,如大石落下。这是银鳞确认了,要寻的人就在此处。 与此同时,青广陵的左手食指的正中间,忽然闪了两下,他望着自己的指尖,愣了愣。那处有一颗浅白的痣,是他去历劫前所没有的,不知为何,百年前,他从度朔山中醒来时,那痣就生在指尖了。 他一脸茫然抬头,望向白若月,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远处,白若月对着船舱里的许宣欠了一福,问道:“不知官人,高姓大名?” 许宣平生是个老实之人,见此等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不免动念,答道:“在下姓许名宣。” 白若月学着此间女子话语,问道:“许官人,可腾挪一二,给小女子歇歇脚来?” 许宣起身,让了整条横凳出来,自己坐到了另一边,“小娘子请。” 白若月躬身弯腰,欲坐到船内去,她低头时,颈子上的红绳坠子露出斜襟衣领来,那个水滴琥珀色的坠子摇摇晃晃晾在外头。 青广陵以画舫外壁做掩,正望着这里的一切,当他见到白若月身上那个坠子时,惊得险些没站稳! 那东西是青鱼石,凡人喜欢拿来做成坠子辟邪,修仙之人才不会戴。更重要的是,他的直觉告诉他,白若月脖子上的青鱼石,便是自己上一世的元神石。 他抬手唤灵,催动着体内的黑龙元神,一道微不可查的黑光飞到了乌篷船上,于旁人不察觉间,吸附到了那个水滴坠子上。 画舫上的青广陵,掌心朝上,不多时,那道黑色灵力蹿回来,在他掌心闪了闪。 他甚是惊讶,自顾自地说道:“原来那枚青鱼石,竟然在她的身上!” 他对着身边的度苍剑命令道:“去!寻郁垒来,让他追逐我的灵力,找昨日夜里唤作月儿的妖,将青鱼石夺回来!”度苍剑领命,隐了身形,飞了出去。 第74章 乌篷船里,白若月与许宣浅聊几句,不多时,船停在涌金门。许宣撑了伞,问道:“小娘子可是出门未曾带伞?” 白若月点头,“是的,我要去李记生药铺买药,听闻只在这里下船就是,想来不远。” 许宣踏在津渡,侧着帮白若月撑伞,“赶巧了,我在李记生药铺做主管,小娘子要买什么药材?” 果然缘分一字,玄之又玄,白若月心道。又说:“许公子不必称我小娘子,只叫白姑娘来就是。” “白姑娘。” “我要买一味玉竹,不知铺里有也没有?” “北方新来的干货,有一些,我取来给你。” 两人同打一把伞,朝着岸上走去。 画舫也在涌金门停下,青广陵拧着眉,不大开心地远远跟在两人身后。 他自言自语道:“这妖女许是要蛊惑人心,我跟着他来,瞧她可是欲做坏事,若有,杀妖取石,最是简单。”可他的喉结却动了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里却在说:“这姑娘怎生得如此好看?她怎么又跟着旁的公子跑了?” 青广陵的脚步当下就停了,他整个人立在岸边,淋着雨,好似一尊石雕。这不应该,怎么他说的话同他内心所想竟如此南辕北辙?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郁垒从李记药铺方向来到岸边,他络腮的胡须浓密而色黑,穿着一身粗布麻衣,丝毫没了在度朔山一身铠甲时镇鬼的威严,倒像个此间的家宅和乐的壮夫。 与神荼的心细如发不同,郁垒为人直来直往,心直口快,他拱手拜见了广陵君,道:“广陵君,属下跟着黑龙灵力找到了昨日夜里那个白衣小娘子,方才从那李记生药铺过来。” 青广陵自是知晓,李记生药铺距离涌金门的岸边不过百步,他站在岸边,药铺四敞着户牖,一目了然。他不单瞧见方才郁垒化身凡人去买药,还瞧见那姑娘和叫做许宣的凡人,在药铺的柜台有说有笑。他黑着脸,明知故问:“青鱼石呢?可拿到了?” 郁垒拱手,低头,“未能。属下趁着两人不被取了两回,都是不成。” “如何不成?” “一回用戏法解那系着青鱼石的红身绳,解不开。第二回 ,拟掌风化作剪刀,剪不断。” 青广陵眉毛一抬,显然没想到这结果,“可是被她瞧出些什么,在暗中与你斗法?” 郁垒无比肯定地说:“断然不可能。方才那小娘子正与那许公子看古书。她一边读着药方,一边寻着药材,正所谓‘一心不可二用’,我谨慎得很,确定她没有发觉。” 青广陵朝着李记生药铺走了数十步,站在临街的柳树下,双手抱在胸前,很明显地叹了一口气,“这是什么妖法?怎么会要解不开,剪不断的绳子呢?这妖女身上蹊跷之处太多,我前世的青鱼石怎么会在她身上?” “广陵君,有没有一种可能……”郁垒话到嘴边,抬眼打量了自己无比玉树临风可又铁面历色的主上,想起神荼的嘱咐,在广陵君面前要再三慎言,便闭了嘴。 “既已吐了一半,那便说来,你何时也变成吞吞吐吐的性子?” “嗯……”郁垒也觉得,说出来总好过憋在心里,“我猜测,有没有一种可能,广陵君上一世与这小娘子有一世情缘,临死前将这青鱼石做定情信物送给了她?那红绳就是月老的红线,因系着的是元神石,许被你前世下了什么诅咒?” “你最近是不是在人间看了太多话本子?这般故事都编得出?你怎么不觉得,可能是上一世她杀了我,取了我的青鱼石以涨道行呢?” “这个嘛……”郁垒揪了揪自己的小胡子,深以为然,“也不是不可能。”他笃定广陵君的判断,自己定是飞花雪月的故事听多了,可也有些疑惑,有没有第三种可能?毕竟广陵君压度朔山几千年,日日与鬼在一处,必是冷脸黑面的。他想去找寻第三种可能,就偷偷打量着广陵君。 往日时常孤身立于度朔山顶的玄衣神君,背影从来落拓不羁,带着半分洒脱之气,半分与世不立之色,同如今柳树下站着这个公子,怎么瞧都不大一样。郁垒朝着广陵君的目光落处看去,刚好是那个小娘子和许公子。 他咂摸咂摸,哪有什么第三种可能?自己说的第一种可能绝对是真的! 因广陵君不单眼中含情望着小娘子,眉间似燃了一股醋意,还有那明显咬着后槽牙的模样,这不就是人间闹情绪的小夫妻嘛,那小娘子故意同旁人亲近,恼得她夫君抓耳挠腮地难受! 郁垒问道:“广陵君,那我们要如何取这青鱼石呢?” “且想看看,她找这许宣到底想作甚。”青广陵冷哼一声,“若是她要蛊惑凡人,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杀她取石!” 字字掷地有声,单用耳朵听着这话,郁垒十分相信广陵君对这小娘子动了杀念。可他眼睛也在看啊,广陵君嘴上吐出来的每个字都是一把刀,可他说话时眸子是痴情! 还有……居然还不禁咽了咽口水! 这个……是要杀人?明明是要吃人吧! 郁垒的眼睛眉毛拧作一团,跟着广陵君一同在柳树下站了半晌。树上黄鹂聒噪地叫,他感觉听了一耳朵鸟毛,生怕黄鹂不小心掉下鸟屎来砸到主上。 他觉得这样站着也不是办法,就建议道:“广陵君,既然要知晓这小娘子对许宣是否有企图,这样看是瞧不出的。不若,我们去李记生药铺里看。” 第75章 “去那?”青广陵不知道自己去那里能做些什么,可显然,他有此问,是想去的。 郁垒一板一眼道:“生药铺自是卖药抓药的,铺里主管都会瞧些小病,这样穷苦人家只消到此处买药,就省了给大夫的资费。” “我该怎么装穷苦人?”青广陵看着身上的绣锦衣衫问。他想着是不是还需易容一番,或变个戏法,换个样貌。 “也有些病,不好去医馆的,也会来这里抓药。” “什么病?” “嗯……”郁垒想了想,胡诌道:“头疼脑热的小病,不足以去医馆的。”说完,他才要问广陵君妥不妥,只一抬头,见广陵君已经走出了几步,忙跟了上去。 -------------------- 许宣的出现,意味着开始走《三言二拍》里“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的剧情了。这一段故事的前提是许宣是人,有凡人利来利往的贪念,原著中就是如此,这个人物在本书里是炮灰。请大家一定一定站稳白若月和青广陵的cp。 第28章 杏衫女子 西湖之滨,涌金门。 李记生药铺里,白若月与许宣聊着天。当她发现自己“恩怨未清”的缘由是一介凡人时,她已将“怨”舍去,只当自己欠这人“恩”。 白若月想知道自己这个恩人有何愿望,不论许宣是有冤家要复仇,还是有恩公要报答,只要是许宣想做但是能力不逮做不得的,她一定在不违反天条的情况下,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他。 若是直接问来,怕是会当成图谋不轨的歹人看待,白若月已经打定主意,总归自己要等司贤和安和回来,眼下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那就循序渐进,先同这个凡人交个朋友。慢慢去了解他的为人,他所需要的东西,然后予他,满足他,将这恩报了,自己也便能升仙了。 药铺里对外的那一道墙,是由整片草药抽屉组成,每一个抽屉上都写了几味药材的名字,抽屉里依次有几个格子,放置着不同的药材。许宣进了铺子,便道:“白姑娘等我一下,我找玉竹来。”说着,登着一条长凳,在草药格子里翻找着。 白若月站在柜台前,问道:“许公子是此间主管,可是懂得医术?” 许宣笑答:“略懂皮毛罢了,只是若有人来看个头疼脑热的风寒,我能号个脉,浅浅斟酌几味药罢了。或是有人需进补食疗,我也能给出一二建议,什么药材药性如何,该与什么东西同吃,又该忌口些什么。” “如此,也是厉害了。”白若月说着:“我师兄乃是松鹤堂的大夫,我同他也学了些皮毛,回头我们可以一起探讨探讨。我最近看着一些前朝留下的古方,颇有些疑惑。我师兄出去寻药,刚好可以请教许公子一二。” “白姑娘客套了,”许宣拿着一杆极小的黄铜秤,拨弄了些玉竹片放在上头,从凳子上迈步下来,“这实在是当不得一个‘请’字。松鹤堂乃是临安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医馆,能在里面做大夫的,那可都是为达官显贵谋长寿的。我同姑娘请教才是。” 又道:“姑娘且看这玉竹,新到的,极是不错,用来煲汤,对女子最是滋补。” 白若月看着那已被切成片的玉竹,停顿了一刻。她要看那玉竹的根部长成什么样,这都切成片了,什么都瞧不出来了。可想着许宣毕竟是在这药铺里做生意的,自己不能劳人家折腾一回,就说:“麻烦这些帮我包起来,只是还有一件,需麻烦许公子。” 许宣:“但说无妨。” “我还想要整个玉竹根茎,未切片的那种,不知这铺子里,有也没有?” “哦,晓得。”许宣一听,还有生意来,笑着应道:“有人买这东西,今日煮汤,就用现成的片。若要囤一些放到家里,以便日后用来,都是买整根的。毕竟这味东西,时常会缺。你且在这里等等,我去后头仓库去翻找。应是有的。” 白若月打量着李记生药铺,显然,这铺子后面的掌柜是姓李的,这许宣不过是给掌柜售卖药材看铺的人。若他乃是普普通通的凡人命格,也许蝇营狗苟一世,大抵就为了房屋两间、店铺一个,也未可知。 若是如此,报恩倒也简单,帮他赚些银钱便是。她转念又一想,自己于此间的花费,全是师兄司贤所赠,半分没有自己所得。自己使着也就罢了,怎好再拿着师兄的钱,去给外人花呢?她得尽快找些赚钱的门道,若是许宣的梦想只是些营生,她尽力而为便是。 思量间,就见那玄衣锦袍的神仙走了过来。昨夜里闹得不欢而散,怎么今日又遇见了?白若月左右看看,这临安城如此大,怎么偏自己在哪,他就在哪,此人定是来者不善。 白若月语气冷淡,还带着防备:“你怎么在这里?” 青广陵在看见白衣姑娘转身的一瞬,心上怦然一动,可见她眼神中的不安和防备时,又觉得心上一紧。他不急不慢地寻着那个许宣的身影,嘴上冷冷回道:“看病。” 外堂和仓库间的帘子被人打起,许宣从内走了出来,看着铺子里又来了两个客人,心里由衷一笑,想来今日生意不错。见那公子在同白姑娘聊天,便问:“两位可是认识?” 青广陵:“认识。” 白若月:“不认识。” 许宣看着貌美水灵如湖夏芙蓉的小娘子,又看着这气宇轩昂如松柏挺拔的公子,觉得两人甚是般配。这种般配,是从外貌到气韵的一致,两厢比较,看看这公子,再看看自己,明显,白姑娘是自己心泛春情所不能的。只好心底一声叹息,若自己也投胎得好,必能与这小娘子共成一段佳话,何来如此心上凄凉呢。 第76章 他努力拘出个笑来,“想来两位还是相识的。” 白若月说:“昨日夜里见过一面,有些过节,谈不上认识。” 这话青广陵很不爱听,什么是“一面”,什么是“过节”,什么是“不认识”?明明昨夜见面时,这姑娘也认出他来,不是么?青广陵看着许宣,嘴唇微动:“两回,青城山下,还见过一回。” “你……”这人好生有毛病,第一回 是捉妖问话,第二回当自己是杀人凶手,还怀疑自己给他下了什么魅惑之蛊,如今是第三回,谁知他又要翻出什么花样来。 白若月想着,还是不要同他纠缠为好,没在理他,只问:“许公子,那玉竹可找到了?” 许宣掌中空空如也,“我没有找到。后头仓库里的阿翁许是出去打酒了,估摸一会儿也就回来了。姑娘可愿稍等片刻?” “好,那我等会儿。” 许宣又望向青广陵,这公子一身装扮一看就价格不菲,保不齐是买些贵药材的,极有可能还是笔大生意。他客客气气对待,“不知公子要买什么药?” 郁垒先前一步,站在许宣面前,说道。“能来这里,自是些小病。” 许宣看见郁垒,他记得,这人方才到铺里转过一圈,他笑了笑,“原来这位大哥是帮你家公子来探风的。不知是何症状呢?” 富贵人家的公子,带着家丁来能来生药铺买药,而不去松鹤堂瞧病,怕是得了些见不得人的病症,或者是体虚要进补。 他瞥了一眼白若月,想着不管是隐疾也好,进补也罢,都是在女子面前不兴说的,一脸认真道:“了然,了然。可愿随我去堂里号脉一看?” “不必里面,”青广陵将胳膊往柜台上一摆,“此处便使得。” 神仙的灵脉与凡人脉搏虽像,可并不相同。许宣指尖搭在青广陵腕子上,半晌没瞧出个所以然来。看着这公子气色甚好,猜只是买些夜间使人健壮的药来,便信口胡诌道:“补药,调补调补身体便是。” 青广陵本就没把这当回事,只冲着郁垒招手,示意他跟着许宣开单子、算账。 这时,铺子里又走进来一个人,是一个发须皆白的老翁,他拄着拐杖,穿着破衣烂衫,颤颤巍巍说道:“许主管,头风,疼死老朽了!快来救我。” 许宣抬了一眼,看看是谁,冲老翁说:“你且先坐在凳子上歇息,我将这账算完,便帮你看。” 白若月与青广陵站在另一边,离屋里其余三人都远些,她用着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神仙,来人间开补药,呵,真不怕笑掉大牙去!” 青广陵听出这话里明晃晃的揶揄和嘲笑,“妖精,来人间买药材,怕是别有用心。” 白若月好不容易找到能恩人,想着若是不生差池,在此间过个一两年,许就“恩怨两清”可以升仙了,可这个神仙冒出来,总让她有一种不确定感。她眉间带着一层薄怒,问:“你跟着我到底要做什么?” 通过声音,青广陵就能辨认她气恼了,他怕自己若是望向她双眸,保不齐又被什么魅惑之蛊所害,偏不看她,望向窗外,道:“我没有跟着你,我只是来此抓药。” 摆明了就是不承认,白若月问道:“好!那你抓什么?” 青广陵的脑袋一动不动,只看窗外,既不看白若月,也不看郁垒,却喊了一句:“郁垒,抓了什么药?” 郁垒拿着药方,逐个地读:“冬虫夏草、人参、鹿茸、锁阳、马鞭……” 青广陵越听越不对劲,药名已经从十全大补转向壮阳补阳了,“好了,别读了。”这才转头看着白若月,“你听到了,确实在抓药。” 白若月也学着他的口吻,喊着许宣:“许公子,可有什么补心肝脾肺的药,多多给这位公子开些!” 许宣一愣,“公子可是心肝脾肺有什么不适?” 白若月:“缺心少肝,脾肺不正,此乃大病!有大病!” 青广陵也不示弱,喊道:“许主管,这铺里可有什么雄黄、樟脑、艾草、狗血一类驱虫避妖的东西?要整点来熏熏这屋子。” 此刻许宣算是听出来了,两人在吵架,也不好掺和。他收了郁垒的银子,取了纸来,将那些个草药一包一包折叠包装好,递给郁垒,才唤老翁去坐诊。 郁垒拎着药包,站在一旁听着两人吵架,越听越觉得有趣,一点儿不像是仇敌,到像是一对小夫妻闹脾气一般。 最终还是白若月先闭了嘴,她走到许宣那边去,不打算再搭理这有毛病的神仙。 许宣已经给老翁开好药,将草药单子铺平放在长案上,逐条逐条开始配药。白若月好奇,这生药铺的主管,能将药方开成什么样呢,于是就侧目多瞧了两眼。 这药方……竟与此前司贤给自己的古方一模一样,是主药使得不够,白若月看那老翁侧倚靠着长案,就拿起药方,走到许宣跟前,小声问:“这方子可是医书上看的?” 许宣日日在生药铺子里迎来送往,什么人没瞧过,只听这白姑娘一张嘴,就晓得她要说什么,忙冲她“嘘”了一声,小声说:“你且别问,回头再说与你知。” 白若月想,也许许宣是看老翁体弱,故意好心弄淡了方子的药性,或者自己医术不精,有些内容没有考虑妥帖,便不再言语。她从衣袖里摸出银钱,放在柜上,同许宣道了别,走出门去。 第77章 许宣忙走出木柜太台,绕道里屋,取了一把紫竹伞来,追上白若月,将伞递给她,道:“白姑娘没瞧见么?这积云如织,雨只会越下越大,你拿着这伞,改日还我便是。” 白若月一愣,觉得许宣果然是个心善的,方才那药方,怕是自己想多了。道了谢,收了伞,想着寻个轿子或者马车,回去就不坐船了。 她才走了几步,就被一个人挡住了前路。白若月撑着伞挡住了视线,只瞧得见伞下雨帘后,那身玄色锦袍浸了水,显得那刺绣的龙纹更加活灵活现,猜都不必猜,又是那个有点大病的神仙,她低斥了一句:“让开!” 青广陵半分未动,浑身被雨水打湿,问着伞下人:“你对这凡人男子感兴趣?” 白若月不想被纠缠,抬了抬伞,看着他,“实不相瞒,报恩。这神仙管不着吧?” 青广陵哼了一声,“那我奉劝你,可不要犯了色戒,正所谓人妖殊途。” 她不过就是报恩,同个凡人多说几句话罢了,如何在这个神仙眼里,能变成“色戒”、“人妖殊途”。白若月心生不忿,道:“六界里的爱恨情仇,自有六界掌司管,不干你的事。” 既然前路不通,绕开走便是。白若月侧身躲开,快步朝着远处走去。 青广陵转身看着远去的那道白色身影,心里没来由地很是低落,好似期待着一场春华秋实的盛宴,可自己到了地方,却是夏雨冬雪的凄凉。 这样没来由的感觉,他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昨日这姑娘恼了,他会心口疼,今日这姑娘不开心了,他居然瞧着比她还要难过。 一定是因为那颗青鱼石绑在她脖子上,她对他产生了什么的影响。 郁垒买了把油纸伞,追了上来,给青广陵撑着,“广陵君,你虽是仙体护佑。可一旦淋了人间的雨,吃了人间的五谷杂粮,喝了人间的酒,是会感知凡人的病和苦的。” 青广陵觉得自己忽然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他只跟着白若月的方向走去,完全不晓得自己要做什么,引得郁垒也只好跟着他。 郁垒见广陵君不言语,又提醒道:“广陵君莫要忘了,自打百年前你回度朔山后,时常会生些病痛,与凡人无异。虽说仍是神仙没错,可这身子因上一世那元神的问题,虚弱了不少,自当更加注意才是……” 郁垒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直到发现广陵君停了脚步,他才闭了嘴。 沿着青广陵的眼神处去,就看见一个穿着杏色衣裙的姑娘,一手打伞,一手护着一个绣球,在问着街边一家刺绣铺的老妪,“老人家,可会做这个?” 让青广陵注意到的,不是这个杏色衣裙的姑娘,而是白若月在看见这个姑娘后,拿着伞,躲到了巷子口,偷偷地观察。 白若月见那杏衫姑娘,瞧着不过十六七岁的豆蔻年华,头上顶着两处发髻,只耸了半边头发,余下的青丝落在身后,长发及腰,头上的珠钗边走边晃,美艳动人极了。 她杏粉色的下裙上坠了许多红、紫的飘带,被雨中微风轻拂着,飘飘然如洛神下凡。 街边的老妪杰过那个绣球,左右看看,嫌弃道:“破烂成这副模样,看着像一百年前的旧物件。我做不得,你去问别人。” 那杏衫女子有些失落,沿着街,去各个刺绣裁缝店,挨家挨户问着。 白若月就一直在默默看着,直到那姑娘离开,她才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那个绣球她认得,是她曾经送给白额虎的那只。这女子拿着虎妖的绣球,那必是与小白额相识。 白额虎在人间,该是虎妖,不可能被这样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怎么样,可她总觉得这事过于蹊跷,想跟着看看这姑娘去往何处。 不过走了一条街,转到了一处高楼,明明是在闹市处,可不晓得因为下雨阴天还是什么原因,显得冷落异常。 有一个穿着花里胡哨的女子走出来,看见杏衫女子笑道:“柔奴!你可算回来了!快些梳洗装扮吧,今日阴天,天黑得早,晚上可还有十个恩客要来呢!” 那唤作柔奴的女子平淡说道:“昨夜死了人了,今日这生意还能做?” 那女子笑道:“做的是皮.肉生意,又不是人命生意。死不死的,自有官府查去,咱们这等弱女子,不过是混口饭吃。今日若是不开张,这高楼广厦的,什么不要使得许多钱去?” 柔奴仰头,看着楼上的飞檐,冷冷叹息了一声:“白死了呢。” 她侧颜刚好入了白若月的眼里,白若月不禁打了个冷颤。 这个地方她晓得,是春岸楼,昨日夜里死人的那个青楼。 让她觉得背脊发凉的是,那个唤作柔奴的女子,望着的地方,刚好是昨夜里挂尸的地方。 而柔奴的眼里,出现了与她年纪极不相称的冷漠和邪气…… 第29章 心口不一 是夜,月明西挂。 落了一日的雨,竟在夜里头放了晴。 春岸楼中,歌舞又起,与城中萧条极不相称。 白若月依胡六幺言语,夜里来到春岸楼。只是不巧,因为穿着一身寡淡白衣女衫,实在不像青楼贪粉客,被老鸨拦在门外。 她赶不及回去换衣,便躲在巷道里。她料定那个神仙也必回来,或等着他,跟在他身后混进去,或等人少些时,翻墙过去。再不济,胡六幺也必会来,总归她有得是法子进去。 第78章 果不其然,不过半盏茶功夫,就见那个有大病的神仙,带着他的络腮胡子的随从,站在春岸楼门口。 络腮胡子正与老鸨说着什么,只见那穿着雍容华贵的老鸨,一边听,一边眼睛里闪着金光,嘴角就快要咧到后脑勺去,满脸笑意盈盈,挡不住的开心。 原来是那个络腮胡子从袖笼里摸出钱袋来,沉甸甸又鼓鼓囊塞的,一整个塞到老鸨手上。 青广陵一行两人,在老鸨的躬身牵引下,才要踏进去,白若月是时候从巷子里钻了出来。 她快一步跟紧了青广陵,灵机一动,喊了句:“哥哥,你怎么在这里?不带我进去我可不肯依的,定是要告诉嫂嫂去!” 青广陵听声辨人,皱了眉头,回头看她:“……” 老鸨一听,见风使舵,顿时换了副面孔,“妾身可是不知这小娘子是公子的妹子,先前想着我们这里不接待女客的。不过公子若是愿意,我们自是会为姑娘安排上座,好生侍奉。” 白若月一把拉住了青广陵胳膊上的一片袖子,准确来讲,那纤纤细手只捏住了布料而已,她故作亲昵,说道:“带我进去吧,哪怕遇到大罗神仙,我也绝对不会乱说。” 这话听着像是小姑娘在同自家哥哥撒娇,可字里行间确满是威胁,就如在说,你若不带我进去,我就把你在人间逛青楼的事情唱通街,直到天上大罗神仙皆知为止。 这个意思,青广陵自是听出来了。 半晌,他才一脸疏冷,故意放空眼眸,让人瞧着,那眼神里尽是陌生,不屑道:“哦?妹妹?哪个妹妹?” 一旁的郁垒,已经抬了胳膊,欲去拉白若月一下,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姑娘看着不似坏妖。 要知道,上回撩拨勾引广陵君的女妖怪,可是被广陵君一个掌风拍出了几座山去。他指尖不自觉抖了抖,又怕又担心,说话都变得不利索,“姑……姑……姑娘,使不得啊……” 老鸨看得云里雾里,想着这姑娘莫不是个打秋风的,要贴上贵公子讨些好处?忙说:“我们春岸楼可是临安城里一等一的大楼,达官贵人多爱到我们这里听曲,看家护院的家丁最多。公子可需我叫人来,拉走她?” 青广陵不言,郁垒冲着老鸨使了个眼色,摆摆手,示意她莫要出声。他从广陵君身后绕过去,想偷偷拉开白若月。 哪知白若月尽数不理旁人说什么,一把挎住了青广陵胳膊,这回实实在在贴在一处。还顾左右而言他地道:“哥哥怎地这样?月儿可要伤心了,真的非要在外人面前,与我扮作不熟么?” 郁垒先是一愣,又是一惊,他也疑惑,广陵君怎地这样?这回没躲开呢!他打眼旁观,广陵君这看起来冷漠的表情,怎么好像与平时不大一样? 青广陵没挣扎,由着白若月来,鼻间小声哼了一句,“阿陵。” “嗯?”这声音只白若月听得见,可她只听到了声音,没听清咬字。 青广陵垂眸睨了她一眼,如霸气全开正在攻城略地的君主,唇齿极清晰地对她又吐了一遍这两字,“阿陵。” 这姑娘说自己叫月儿,只一个名字,又没说姓氏,既然这样,自己也不必连名带姓告予她知。 青广陵想着,她敢来,大抵就不是昨夜作乱的歹妖。他也有些好奇,这姑娘怎么三番四次出现在自己身边,脖子上还系着那个青鱼石。他要查清她的底细,还有,她到底哪里来的青鱼石? 白若月笑了,这摆明是有戏啊,自己可以进去一探究竟了,忙卖乖道:“阿凌哥哥,月儿这厢一定好好听话。” 这句话说得,既清脆又好听。 好似被九天之上瑶池的水涤了耳朵,青广陵耳尖尖不禁一动,觉得甚是受用。他摆出一副原谅幼妹淘气的大度模样,可脸上仍旧挂着一丝严厉,沉了沉声音,道:“还不走?” 白若月见好就收,松了青广陵的胳膊,“阿陵哥哥先请。” 郁垒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恨不得从怀里掏出个小本本来,将所见所闻一一记录下来,以给神荼看。不然神荼那般正经的人,他若要实话实说今日夜里的场景,神荼定会说是他是胡诌的。 春岸楼的顶层,幽蓝的珠帘从房梁直垂到地上。 与旁的青楼一排樱红翠绿不同,这房间整个都是幽蓝和杏白交织,说不出是淡雅多一些,还是诡异多一些。 一行三人被楼里小厮引着,到摆满美馔佳肴的长案前坐下,“三位稍等,柔奴正在换衫,一会儿便到。” 白若月一口气爬了七层木楼梯,气还没换过来,才坐定,就听见这么一句。 自己找柔奴,是为了打探小白额的事情,这位阿陵公子呢?自己不是真的坏了人家的好事吧? 可……他是神仙啊……白若月迟疑了,他这人又不大正常,万一真是买.春的,自己与他一道,岂不是也造孽了?就谨小慎微地试探问道:“阿陵仙君,你莫不是……”她指了指珠帘之后。 青广陵读懂了她眼里的怀疑,瞪了她一眼。自己堂堂龙族广陵君,会到人间青楼嫖.春?被人这般怀疑,都是奇耻大辱好么? 他一脸鄙夷,道:“你来做什么,我便来做什么?怎么?姑娘莫不是……” 白若月被噎住,“我……我来此处寻我师弟的!” “哦?师弟。”青广陵挑眉,“师弟又是哪个男子?可不是白日里的许公子吧?” 第79章 “不是,我师弟就是我师弟。我为何要同你说?”白若月扭头转到一边,想了想,又转过来,“那你来这里作甚?” “死了人,我来捉鬼。”青广陵答道。 “你信昨日夜里那人的死与我无关了,所以才愿意带我进来的?” “并不十分确定。”青广陵这一日见了她两回,跟了她一路,直觉告诉自己,她与青鱼石有关,与这命案应是没关。大抵是青鱼石有灵气,引得两人靠近。“不过嘛,今夜里,便能有个分晓。” “如何分晓?”白若月话才出口,不觉已有人拨弄珠帘,走了出来。 来者是白日见到的那个柔奴,梳着两角发髻的姑娘,可又不尽然像。因白日里,她如二月初时的豆蔻梢头,可夜里,却是浓妆艳抹,美得如鬼魅痴缠。 只见柔奴一身杏粉大衫,层层叠叠,拖尾落地,腰间却露出一截嫩白的腰肢来,上襦极短,下摆坠了许多幽蓝的宝石,在烛光的照射下,如波光粼粼的湖面。 她看见青广陵时,眼间一惊,瞬间那眸子暗了半分,不过只一瞬,又消失了。她想跑,可想着眼下跑也跑不得多远,就大着胆子,毕竟自己已换了面孔,不如铤而走险一试。她迈了几步,故意踩了裙摆,整个人越过白若月,往青广陵身上一倒! 青广陵眼疾手快,整个人如飞出去一般,瞬间转移到墙壁处。他眼中满是凶狠,“妖物!作甚?” 白若月闻言,腾地起身!她半分没瞧出这姑娘身上有妖气,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见柔奴一把扯住了白若月。 说时迟,那时快,青广陵一个抬手,掌心飞出一道银色五叶莲花印,直朝柔奴面上打去! 白若月还没来得及唤霜丝,就被柔奴一档,生生吃了这一印! 那五叶莲花印乃是降妖除魔的符箓,妖魔鬼怪,被打中,即刻显出原形来!只是这印落在白若月身上,她感觉心口如受了一记极沉拳头,疼得不能自已,“你……” 郁垒出手,又一道符箓飞去时,瞧见了美女柔奴皮囊下的鬼魂,大喊一声:“她是杏花妖!”他起身跑去捉柔奴。 柔奴一推白若月,猛地朝着窗外一跳。那道杏粉的身影,顿时化成了一缕黑色青烟,转眼消失不见! 就听“啪嗒啪嗒”的跑步之声从春岸楼顶上传来,显然,木楼之上,有人在偷听。步调不一,还是两个! 就听那女子喊道:“跑了?你怎么不早点出手?”是胡六幺。 又一个男子道:“小米粒大的孔,里面暗成那样,什么都看不到!我怎么早出手?赶紧追!” 胡六幺冲着楼顶的小窟窿看了两眼,瞥见了青广陵。没想到这个追捕了她两回的神仙真的来了,她心生一计谋,也要累累这个神仙来。就叫住楼顶上的和尚,喊道:“七浊,捆仙锁!” 一身金色袈裟的七浊和尚,捻了佛珠,一抬手,抛出一根金色的绳索,“接着!”说完隐身,去追那道黑烟。 与此同时,春岸楼里的郁垒,也隐身跟了出去。 青广陵一把揽住要倒在地上的白若月,让人靠自己身上。扶着她坐在地上。二话不说,将自己的灵力缓缓地注入她心口,捱了五叶莲花印的地方。 灵流如缓缓冰泉涌过,白若月舒服了一些,可仍是疼,她没好气地说:“你这人……跳开前不能知会我一声?生生被你拖累了!” “我不是喊了一句妖物,你听不懂么?”青广陵徐徐不断地为白若月疗伤。 “你只说‘妖物,作甚’,可没说‘妖物,快跑’。”她觉得浑身疼痛不已,“你这是什么符箓?疼煞人了!” 青广陵说:“你若是现了原型,也就不疼了。你不是妖么?变不得原型,只能生生受了这个疼了。” “那你快去掉这符箓啊?” “嗯……”青广陵抿唇,“一般情况下,降妖除魔时,这个符箓五日便消,因在五日内,中了这五叶莲花印的妖,早已被我捉回去。” “一般情况下?若是消不掉呢?”白若月说话时,疼痛导致得她唇间发抖。 “嗯。总归是我误伤你,我负责便是。” 两人正在面对面盘坐在地上专心疗伤,忽然天降一道金色绳索! 捆仙锁落在两人手腕上,将两人的胳膊困在一处! 就听楼顶传来胡六幺的声音,“我说我是神仙,你总不信,这回用神仙才有的捆仙锁困住你了,瞧你信也不信!”说完便化作九尾狐原身,跑了。 “怎么回事?”白若月问道。 青广陵看着手腕上的绳索,无比淡定道:“六界掌司的捆仙锁。” “方才说话的是胡六幺,看来她本在楼顶偷听。”白若月忍着身上的疼说道。意思是提醒他,此前他得罪了胡六幺,才有两人此番被捆仙锁所困的局面。 “嗯,这不怪我。”青广陵继续为她疗伤,好似丝毫不为所动。 捆仙锁能捆的是小神仙,他自是困不住。那捆仙锁感受到了他的灵泽,有些惧怕似的,松了些,他看白若月闭了眼睛,就冲着捆仙锁吹了一口气,那位置刚好在两人手腕中间。 金色的捆仙锁从中间一分为二,变成了两个如金色手镯的东西,分挂在两人的手上。 青广陵继续缓缓道来:“我头回看见她时,正在诱惑一个凡人,正常神仙,谁做得出这事来?我同她要仙籍的令牌,她拿不出,拔腿便跑,我不该捉她问一问?” 第80章 “如今……怎……么……办?”白若月额头已经渗出汗来。她甚至都无暇顾及那捆仙锁怎么变了样子。 “你的真身是什么?眼下可能变回去?”青广陵问。 “白蛇。”白若月摇头,她半分力气都使不得,何况是法力。 她若是变成蛇身,几日过去也就好了。眼下化不得蛇身,许是要升仙了,这时候身上有这降妖的印,怕是对她仙体不好。 “冒昧地问一句,”青广陵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将那五叶莲花印打出来,说:“是不是马上就要升仙了?” “你怎知?”白若月抬头看他,有些谨慎。才对上他那双生得如夜间繁星的眼睛时,忽觉一股灵流冲到身体里,四肢百骸如遭撞击,她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而后,白若月晕了过去。 只见一个银色五叶莲花印,从她身上飘出来,游走回青广陵掌间。 青广陵抬着手掌,指尖向上一点,五叶莲花印消失。与此同时,他又长臂一横,胳膊刚好拦住了要倒到地上的白若月。 抱紧了怀中人,他才幽幽地回答了她的问题,道:“因为你没化蛇,只有一种可能,妖的道行要到了,快升仙籍了。” 青广陵抱起白若月,朝着帘子里走去。 床榻之上,七层幽蓝薄纱与上面坠着的珠石,交相辉映,青广陵将白若月平放到床上。 他坐在一旁,想着她本将有仙骨,估摸歇息一两个时辰也该醒了。他靠在屋室里的八角桌前,头倚在胳膊上,打算等一会儿。 那白衣姑娘此刻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似在一片幽冷深潭里沉睡的神女。他本是无心一看,可越看越着迷。 峨眉淡扫,眼睫微颤,好似睡着了于梦中为什么而捉紧,原本的明眸善睐并没有张开,可让人不疑,那样的眉眼间,该是一段风流艳色,也让人不疑,那眼睫再颤上几颤,定会闪出泪来。 玄衣公子的眼睛一路往下看着,鼻尖的起伏,樱唇的脂色,都不偏不倚生得恰到好处。他不知不觉起身走过去,好似去追寻曾经属于自己的什么感觉,他手指弯曲,分明的指节在要碰到她洁白无瑕的脸颊时,退缩了一寸的距离。 “我……这是在做什么?”青广陵自言自语。那手指仍是伸着,只是悬在半空。 未几,那指尖勾住了白若月的脖子上的红线,将那个水滴坠子的青鱼石拽了出来。 青广陵右手勾着红绳,左手唤灵,打在红绳上,可那红绳竟似法力一样割不断。 他皱了皱眉头,这红绳太过诡异。 又抬掌唤出一道五叶莲花印,点在青鱼石上,念了句:“护她。” 这五行莲花印,凶可降妖除魔,灵可护佑体魄,之前的一道是将妖打回原形,这一道是打在青鱼石上,庇佑她。 青广陵收了灵力,呆呆地坐在八角桌边上,一脸茫然地看着熟睡的白若月,又望了望窗外月明星暗的夜空。 不过一日的功夫,他早上还心心念念,说她若是做坏事,就杀妖取石,可到了夜里,却用自己的灵力和符箓护佑她? 这些毫无意识,又十分口不对心的行为,是青广陵自己完全解释不明白的。 他心里矛盾至极,他本来是无情的神仙,怎么会对她生了那样的心思?他阖上眼,打算念一段清心咒,来洗涤一下内心的动念和污浊。 可清心咒该怎么念?他在灵海里搜索了半晌,也找不到最开始的咒文。 是自己不记得么? 不是。 是自己动念生情,乱了灵台,亦乱了心。 半个时辰后,青广陵从反复折磨自己念咒、静心的束缚中挣脱出来,他张开眼睛,如蒙大赦,喘了一口气,走到窗前。 他拿过床内侧的锦被,盖在了白若月身上,好像生怕她冻着、冷着。 直到他将被子掩到她下颌时,青广陵才后知后觉,自己这番又是怎么回事? -------------------- 醋精大boss黑龙广陵君来了! 青广陵:虽然我的心和脑并不承认,可是我的身体很爱我娘子。 白若月:有病,有大病啊,这神仙! 青广陵:太不容易了,终于在娘子那里拥有了姓名!不,有了名字! 第30章 狐仙六么 夜里,胡六幺去了趟金山寺,好不容易才将是和尚身的七浊找了出来。 七浊方才正在禅房熟睡,生生被狐狸叫声吵醒。 他从窗户里跳出来,就看见院子里的水井上立着一只九尾狐,正焦急地摇晃着那火红如簇的九条尾巴。 七浊举着手掌,行了个佛礼,道:“晦气!狐狸精跑到和尚庙里叫!你这六界掌司当得果然不讲究!” 红色的九尾狐低头想“呸”一句,觉得狐身不便,即刻幻化成了人形。 红衣红裙,婀娜妖娆的女子,张开口就道:“呸!同你说了好几回了,最近夜里不太平,莫要睡觉!莫要睡觉!别在秃驴寺里待久了,就真当自己是驴!驴能睡觉,你能睡么?” 七浊打了个哈欠,揉了揉不长一毛的脑袋瓜子,实在找不出词来反驳胡六幺。 虽然,他坚信,她说的一定是不对的,可哪里不对,他暂时还不够清醒,“又,又死人了?” “快走!本来还没死,因为找你耽搁许久,到的时候就不知死没死了!” 第81章 两人隐了身形,直奔临安城里,春岸楼。 “还没找到凶手么?”两人落在城中一处巷道里,七浊问。 “今晚应该就见分晓。”胡六幺躲在巷子后,刚好瞧见昨日夜里遇见的那个唤作月儿的姑娘,与那个玄衣神君入了春岸楼,“先前我以为是有妖物盯上了这个青楼,不过昨晚我发现些端倪,我觉得春岸喽里叫做柔奴的花魁,很有问题。” 七浊从胡六幺身后走出来,“那还在等什么?快过去捉妖啊!” “你穿成这样,你进得去?”胡六幺瞥了一眼七浊身上的灰色麻衣僧袍,揶揄道:“换夜行衣,上房顶!” 说着,她隔空打了个响指,两人身上衣衫皆变黑色,她左右瞧着无人,纵身一跃,登上了房顶。 胡六幺趴在春岸楼的楼顶,低头往瓦片上一嗅,只见貌美的女子,忽就变作狐狸头。 红狐狸的脑袋,眯着眼睛,顺着一股奇异的香气一步一步往前,诡异的是,它仍是女人的身子,长胳膊长腿,手脚并用地在房顶上爬行。 “罪过,罪过,阿弥陀佛。”七浊看着胡六幺兽面人身的样子,嫌弃道:“当年玄真君罚了你的人身去,让你日日以狐狸的面貌示人时,你总说你更中意人皮。这……你要么狐狸身,要么人身!这一出,吓死小和尚了!” “你个千年的老王八精,也好自称‘小和尚’的?忒不要老脸了些!”胡六幺嘴上不饶人,可头已经乖乖变成了人脸,仍是边走边嗅。 没多远,就停了脚步,她指了指瓦片下,道:“是这间。” 狐狸的鼻子就是好使!七浊低着头试着嗅了嗅,半分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他蹲下身子的时候,胡六幺腥红的指甲已经将瓦片抠起了一角。 她吹了吹尘土,屋顶只露出米粒那么大一点儿口子。她往里看着。 “你起开,让我瞧瞧?”七浊隔着老远,那个孔里什么情形,他半点瞧不见。 “哇!”胡六幺大叫一声,“打起来了!”说完于空中一个翻身,跳了下去! 七浊忙蹲到那处缝隙边,往里看,刚好瞧见掌管度朔山的广陵君,抬手飞出一记五叶莲花印! “广陵君!”他小声自言自语叹了一句。他已多年没见过广陵君,没想到能有这样的际遇,于人间相遇。 激动的七浊来不及使用术法,快步在房顶上跑了起来,只听瓦片被他踩得“啪嗒、啪嗒”响! 正在此刻,已经跃上春岸楼窗台的胡六幺,扭头冲着房顶的和尚喊了一句:“七浊!捆仙锁!” 房顶上,七浊站定,指尖捻起佛珠,轻念了句咒。手指舍下佛珠,往天一抛,便有一根金色绳索于空中闪现,“接着!” 胡六幺接住了捆仙锁,刚好一道黑烟从屋顶钻出去,她冲着七浊叫嚷道:“快去追!那妖物跑了!”七浊忙逐黑烟而去! 捆仙锁被法力驱动,于胡六幺手里飞了起来,冲着青广陵飞去,她笑着大声道:“我三番两次说我是神仙,你总不信,这回用对神仙才有效的捆仙锁锁住你了,瞧你信也不信!” 说完,胡六幺舍下捆仙锁,化成一缕红色薄烟,奔着黑烟消失的方向而去。 一路跑到临安城外,入了山林,忽就没有那股子奇异的怪香。 胡六幺显现出人形来,冲着城外乌黑一片的林子喊:“七浊?” “这呢!”七浊从树上跳下来,“我也就跟到这里,没影了。” “奇怪,味道怎么也没了?”胡六幺嗅了嗅,“这是什么地方?” “幽潭山,深山老林。”七浊想了想又说:“相传这里有瘴气林,所以一般凡人不入这处。” “呵!瘴气!我看是妖气!” “今日算了,我还要回金山寺去赶早课,明日你问明土地老儿这山里的妖是什么来头,再动手吧。” “怎么?”胡六幺不乐意地瞧着他,“你我同为六界掌司,不应该相互帮衬?你这是要弃我而去啊,让我明日自己来?” “广陵君在,需要你出什么力?没准,不消明早,那妖就被广陵君捉住了,让你省了多少心去!” “广陵君?”胡六幺不禁打了个冷颤,心里顿时没了底。相传广陵君因为心狠手辣,所以才去守饿鬼道都不要的、有万鬼的度朔山,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再不敢往下想了,脱口而出:“他,他在哪?我,我怎么没瞧见?” “方才春岸楼的玄衣男子啊!”七浊忽觉一身冷,忙问:“你!你!你!你方才要捆仙锁作甚?!” “坏了!”胡六幺拔腿就跑,“那仙我遇过几回,总想捉我,我以为是什么新晋的小仙家,不知我的大名,偏要与我作对的!怎知大水冲了龙王庙呢!玉帝啊,王母啊!我这回真真是冲了龙王了!” “你……你不认识广陵君?”七浊近乎不可思议,拉住了胡六幺,“一百多年前,万鬼过河是在西湖里,那日广陵君历劫的人身葬身西湖,不是你去地狱给他捞回来的么?” 青广陵入六道轮回历劫的事,当初玄真是交予胡六幺办的。让她在广陵君每回死后,将魂魄收好,以便知晓他的去处,不至于真要找人时,整个六界到处乱找。 “啧啧!我每回见他的时候,他都是死的啊!我只负责拿法器、收魂魄。你收鬼魂的时候,会确定鬼混的长相么?况且每一世的皮囊也有不同!哎……”慌乱的胡六幺说完这遭话,想了想,忽就释然了。 第82章 总归那捆仙锁是七浊的,又不是自己的,自己回头只说是抛错方向了便是。于是又干脆利落道:“总归那捆仙锁也困不住广陵君。我去捉妖,你去念佛,就此别过吧。” 七浊看着胡六幺已经消失不见的地方,幽幽地说着:“那……那是我的……捆仙锁……啊……” 春岸楼里,已是半夜三更时。 原本青广陵站在窗前,看向外面。 不知怎么地,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屡屡犯错,总是不自觉地整个人偷偷转向屋里,望着床榻上的姑娘。 “一定是青鱼石的缘故……”他于心里自我安慰着。 因为上一世的元神青鱼石在她身上,自己才总会忍不住被吸引。 他只是被青鱼石感召,根本不是因看了月儿姑娘而生了色心。 色心这种东西,守度朔山压万鬼的人,才不会有! 幽蓝的珠帘帷幔里,床榻上的姑娘额头一层细汗,她动了动,终于醒了。 白若月睁开眼睛,虚弱无力地问:“人呢?”她问的是柔奴。 “跑了。”青广陵不肯向前一步,远远地说着。两人分隔房间两边,好似她有毒一样,离得近了就会病发。 “你……你不是神仙?怎么不去追?”白若月有些恼了,自己真是白白挨了他这一掌。 “我误伤了你,自是要照顾好你。这里是青楼,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那便是我的错处了。”青广陵不敢看她,脸上冷冰冰地看向别处。 “我是半仙,凡人能耐我何?”白若月气道:“你还不若去追那妖!谁知今夜会不会又搭上一条人命!” “我派人去追了。”青广陵没好气地看向白若月,她眼里自己是个傻子么?“我亦是仙。”他只冷冷说了四字,旁的不必言语。难道自己的道行还容许拿凡人的命去博? 白若月了然,从他这副黑气沉沉的脸上,她看出来了,他应该是冲着这妖来的。 他应该远比自己更清楚这事的来龙去脉,也更慎重面对这事,是自己将人看轻了。她试图去友好一点,问:“柔奴是你要捉的妖?” “是。”青广陵只说了一个字。 白若月继续问:“什么来路?” 青广陵:“大妖。” 所以,他这样子是不打算和自己好好讲话了?白若月从床上站起来,没再说话。 她试图去让自己的灵力运行一个小周天,应该会好一点才对,只是没想到这个神仙的法印力道太强,她有些吃不消。他说,那个柔奴是大妖,想来那个法印用足了十成法力。 白若月扶着床边的柱子站起来,慢慢地走着,打量着,这个房间是柔奴在春岸楼的住处,也许她可以在这屋里找到些蛛丝马迹。毕竟柔奴拿着她送给白额虎的那个绣球,柔奴也许知道小白额在哪里。 青广陵发现自己方才的回答许是有些无礼,虽然他真的是实话实说。 见月儿姑娘一个人艰难地站起来,他心生愧疚,毕竟自己方才打伤她的,“月儿姑娘,莫要勉强。正常仙家多半都挨不住我的五叶莲花印。” 这个人!好高傲!怎的?他的言外之意是,正常仙家都挨不住,她这个半仙更不可能么?白若月咬了咬唇,偏要精神百倍地走起路来,她可是太白金星的徒弟,万不可给师父丢了人去! “我……”青广陵看着那姑娘站得比之前还直了,额头的汗直往下掉,不禁思虑,自己又说错话了?真是个要强的姑娘! 他走过去,靠近她,想着自己要给她个提醒,“柔奴乃是杏花妖,不要觉得听着不过是小精怪,好似不可怕,实际上,她杀人不眨眼。柔奴手底下的亡魂,不下百千。月儿姑娘如今在升仙的紧要关头,莫要蹚这趟浑水才是。” “既然阿陵仙君如实相告,我也吐个实话。我白日里瞧见柔奴拿着我师弟的东西。那个东西,从前是我师弟最喜爱的,我要找她问个明白。” “那你师弟怕是已经亡故了。”青广陵指了指昨日夜里挂尸的屋檐,说道:“没有男人能从柔奴那里活着逃出来。” “不可能!我师弟他一定还活着!”白若月一激动,觉得浑身酸疼。 白额虎若是死了,师父怎会不知道?师父乃是掌管星盘的神仙,她与师弟何时升仙都在师父的卦象中,小白额怎么可能死呢! 这些话她压在心里,也不必同外人道。就问:“你为什么这么说?” “……”青广陵不想说了。 因为方才他的猜测,已经激怒了这个姑娘,他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被揍。 他试图去提醒她,而不是直接言明,“这里是青楼。柔奴,是杏妖,也是花魁。她杀的都是男人,到青楼寻欢作乐的男人。” “我师弟是不会……”小白额是不会逛青楼的……吧?白若月顿了顿,心里忽就没了肯定,还油生一阵恐惧。 她忙望着屋里各处,快步走到衣柜边去翻找,又走到妆奁台前,试图去找一找,有没有小白额的东西。 从前她见到小白额的时候,他不过是只幼虎,她所能辨别出他来的东西,也只有自己送给他的绣球而已。可她仍是翻找着柔奴房间里的所有东西,试图去寻找到关于小白额的一点痕迹。 “别动!”青广陵在看见白若月打开妆奁盒的时候,喊了一句。 第83章 白若月的手已经拨开了胭脂盒,一股奇异的香气散发出来,瞬间弥漫得满屋都是,问:“怎么了?” 青广陵冲过去,抬手闪出一道黑银色的灵力! 只见一股水流凭空出现,打在将胭脂盒上,将里面绯红的胭脂消融于水中,而后,水打落在地上,变成如凡间一般无二的明水。 “杏妖魅惑男人,用的是一种她修行百年的杏花香,唤作情毒。凡人闻了这味道,就会死心塌地钟情于她。”青广陵揉了揉头,他已经闻到了那个味道。 “杏花香?”白若月嗅了嗅,“确实有些像杏花香。” “别闻了,那味道于凡人而言,是春.药。” 白若月忙捂了口鼻,不过为时已晚,她发觉整个人方才的虚汗还没出完,又一阵热气来袭,整个人如被泡在热汤里,奇热无比。 她抬着袖子擦拭着额头的汗,问:“怎么办?” “出……出去。”青广陵发觉自己已经中了柔奴的情毒,他看着眼前的月儿姑娘,产生了不受控的情感。 他看着姑娘额头薄汗涔涔,樱唇微启,眼若秋波,竟想一亲芳泽,他的目光已经由不得心意,只能瞧见轻纱曼妙,楚腰纤纤,“你……你出去。” “我……”白若月发现了自己的变化,她感觉自己好似黏在了一池温泉里,动不得了。 两个人互相看着彼此,他们都发觉了自己身上的不妥之处,也都发现,那是自己完全控住不住的情感。 不知是谁先向前了一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合上…… 青广陵的薄唇不偏不倚落在白若月的唇上,他皱着眉头,紧余一点灵识在反抗着情感。只是那点神识只能拧着眉头,却不能控制他唇角的波动。索性,他闭上了眼睛。全凭心意去所求着骨子里渴望的那种好,她的香,她的唇,她的暖,还有她…… 白若月受的伤还没有好,被这香气一熏,整个人顿时失去了所有的灵识。她只觉得自己昏了过去,而后沉浸在一个极缱绻温柔的美梦里,醒不过来。 姑娘晕过去那一刻,刚好被公子的双手所托扶住,他揽着她的腰,索取着她的吻…… 起初的蜻蜓点水不过是试探,是情毒的试探,也是毫不知情的两个人对于藏在身体深处的一种回忆的试探。而后那种试探好似得到了回应,一发不可收拾地卷起了云烟水雾,只想着得到的更多些,离对方更亲近一些。 他们不受控地深吻着对方,交缠的两人如涸辙之鲋得了玉泉之水,难舍难分。是谁的念想更深沉些?是谁的索取更强势一些?他们彼此都给不出答案,只缠吻在一处,让那个吻,久一点,再久一点…… -------------------- 青广陵:我又说错了? 白若月: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我回来了~上半年状态和身体都不太好,不过现在在努力健身中,感谢大家的不离不弃。 这本书目前看入v不大可能了,但是我太喜欢了,所以会好好写的! 我会听自己的书,站在读者的角度,说实话,我自己是特别喜欢这个故事的,哈哈哈哈,希望你们也喜欢。 衍生是个冷频,但是我有很多喜欢的传统故事,我想做出新解,也希望年轻的小孩会喜欢。 下一本衍生是《三言风月录》,也是三言二拍的衍生哦,可能缘更,备不住有灵感过几天就开,主要看身体状况,感兴趣的,收藏一下哦~ 第31章 三更水鬼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白若月感觉到自己抱着一个人,而那个人压着她往床畔走。 仅存的神识在劝说着自己,她不能动了色心,那样就玷污了神君的清白去。奇怪,此前遇到这神君,只觉得他又凶又讨厌,如今怎么觉得他长得好看极了?尤其是温温柔柔缠绵的模样,好似真的在精心呵护着心上人似的…… 她又害羞又害怕,神君好看,可是不能亵渎。心底有个声音在响,自己果然道行浅,怎么凡人能中的情毒,在自己身上如此奏效?难道是自己是定力不足? 有同样想法的,还有青广陵。 他心里万分觉得对不住怀里的月儿姑娘,心道,一定是因为没了青鱼石的缘故,自己每个月都需吃司贤神君配置的仙药来压制身上的妖性。想来这个月将尽了,此前服用的药效已经不能控制他体内的妖性,才会受了这情毒所诱,犯下大错。 他只能寄希望于怀里的姑娘尽快醒来,不然他控制不住兽.性,后果不堪设想。 白若月寄希望于青广陵,同样,青广陵也寄希望往于她。两人控制不住地索吻着对方。 忽然间,她察觉到唇舌间弥漫着一股血腥味,自己吮吸过那股血腥后,好似变得异常兴奋。 那样的兴奋,莫名地唤起了一种记忆,如自己在青城山洞府修行时的那个梦境。那种感觉让她想起了她要找的那个什么青许公子! 与此同时,一声巨响传来!将白若月从思绪中唤醒! “噗通”! 白若月发现自己于阿陵公子的怀抱里,落入了水里! 青广陵抱着白若月于榻上翻动时,他幡然悔悟,自己这番禽.兽行为是在做什么?!他心里默念,一定是上一辈子的妖性神识作祟,我是神仙,我六根清净才是! 他咬住了自己的舌尖,让血腥气充斥满那个吻,强迫自己醒来!可这样好似不够。只见玄衣公子抱起穿着水粉飘纱衣裙的姑娘,他身后忽然闪现出一把玄光耀眼的宝剑来! 第84章 度苍剑悬在空中,朝着他的胳膊狠狠地划了一刀!青色的血破开肌肤,流淌在玄衣之上,竟然瞧不出半点痕迹。 在疼痛下清醒了不少的公子,抱着那姑娘,隐身消失于春岸楼中。 再现身时,青广陵与白若月已出现在西湖之滨。 他的灵识中只想着要去找一处清凉,却不知,自己怎么落在了一个凡家院落里。 青广陵站在一处木板修建的栈桥上,抱着白若月,望着周遭的夜景。脚下的地方,似津渡又有没客船,那处仿佛是主人家观湖的月台一般。他诧异于自己为何出现在这样一个地方,又诧异于好似有些眼熟,可自己从未曾来过这里才对。 不及多想,他抱着白若月跳入了西湖之中! 两人的身影淹没于水里,而后滚烫的身体被冰凉的湖水所镇,灵台逐渐清明。 青广陵本来可以分开两人,可自己的脖子人被姑娘的胳膊所钩,他不忍心去拨开,只十指交扣地捉住,放到水中…… 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青广陵觉得,自己好像与她有过某种前世纠葛,不然,他从未通过男女之事,如何能与她这番缠吻?他从未有过女人,不会接吻才对,怎么会如此驾轻就熟,还好似很懂得如何取悦她呢? 水里的白若月感觉整个人困乏极了,她甚至没有力气睁开眼睛,神识里只余一尾黑色的鱼在和一条白色蛇在纠缠……不对,应该是一尾黑色的龙,和一条蛇身人面的东西,这两个是什么?她觉得奇怪,可又无暇细想。 原本身上的滚烫,入了西湖后,变成了彻骨的凉,让她浑身无力,只想睡去。 她忽然觉得很困很困,心心念念着,自己好似许久没这般安逸过了,她可以放心大胆地睡去…… 只是好梦不长,慢慢浸没在水中时,她感觉到了窒息,她伸着手去揽着梦里的美好,拉扯住那样的美好,想求救于那个希望。 好神奇,她想要的,即刻便来了,她察觉有软唇贴了上来,而后那个“希望”渡了一口气给她,又拥着她,慢慢地一路向上。 “别睡!月儿姑娘,别睡!”青广陵发现怀里的姑娘已经虚脱,整个人飘在水里,他渡了一口气给她,吮着唇,拉她游出西湖里。 “咳!咳!咳!”白若月发觉自己被人捞出水面,平躺在一处木板上。她咳出了两口水,缓缓睁开眼睛,就见那个唤作阿陵的仙君正跪在地上,一脸焦急地看向自己。 她又羞又恼,手掌明明无力,还拼命撑着木板坐了起来,别过头去,不肯看他。 “是我唐突了。”青广陵望着白若月说:“这只是柔奴的情毒,月儿姑娘可将错处都算在我头上,我必会捉到柔奴,再不让她用这东西害人。” “是……”白若月很想肯定他,只是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 “我……我要怎么弥补你?”青广陵有些手足无措,他曾面对过很多只大鬼、大妖,生死前都毫无惧色,这么一桩不怎么明确的“风月事”确实让他觉得不知该怎么好了。 他近乎是慌乱地想着自己可以做些什么,又怕不够诚心,赶忙说道:“不然待你身子好了,用灵力打我一通,我保证卸了灵力不做抵抗……不然,将我百年道行予你……”可这些好似都不是很好的解决方法。 未几,他手掌向天,又召来度苍剑,双手将度苍剑呈上,“月儿姑娘,你来定夺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白若月用着十分复杂的眼神看着青广陵,她觉得自己被人占了便宜去,同时,自己也占了他的便宜,因为她也沉迷在那种纠缠里不可自拔。 况且那药是自己打翻的,他还算救了自己。 眼下这局面,她不可能拿着那剑杀了这神,半晌,她扭过头来,问了个她很困惑的问题:“你不是仙君么?你怎么会被凡间的毒所侵袭?”这很不应该。 “我身子曾经受过伤。”青广陵如实作答,“如今还未痊愈。”再具体的,他就不能透露了,毕竟他还要守着度朔山。 “哦。”白若月试着站起来,试了几次,都不行。 青广陵瞥了一眼,只瞧见姑娘身上的淡粉薄衫全被浸湿,勾勒出极美的曲线来。 他心里默念,非礼勿视。抬手唤灵,变出一个黑色披风,裹在她身上,道了句:“月儿姑娘,得罪了。”说着将人抱起来。 白若月将头埋在披风里,不敢看向他。好似经过这一场突如其来又诡异的“风月事”后,两人之间生了一种奇怪的情愫。她瞧他时,同此前全然不同,可又说不出是什么不同。 她窘迫地忘了一眼周围,津渡上亮着一盏淡黄的灯笼,瞧着是有人住的。 青广陵随着白若月的目光看去,也瞧见了那盏灯。好似是在等什么人而留的灯,可他察觉这宅子好似空无一人,这亮着的灯就格外诡异。总归她受了伤,不能再着风寒。青广陵就试着唤了一句:“敢问主人在家么?” “我与月儿姑娘不小心落水,想叨扰一晚。主人家,可行个方便么?” “哗啦啦!”忽听水花淋漓! 一个小水鬼破出西湖水面来,趴在津渡的木栈板上,露出个小娃娃的脑袋来。 小水鬼脸上惨白,毫无血色,该是吓人的才对,可他却笑嘻嘻地冲着两个人说:“你们可算回来了!” 第85章 青广陵和白若月望向来处,竟然是个瞧着不过五六岁的小娃娃,头上梳着两个爪髻,还绑着红丝带。两人互相对望,面面相觑,了然彼此都不认得这只水鬼。 娃娃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两人,“我是小莲蓬呀!” 白若月一脸陌生地看向他,“我们认识?” 小莲蓬撅着嘴,自言自语:“难道是一百多年了,忘记了?” 青广陵一眼瞧出了小莲蓬的真身,“哪里来的小水鬼?” 小莲蓬听出了他言辞里无理,“哼”了一声,气哄哄地说道:“看在你救我半命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说着他扭头就游走。 “小莲蓬?”白若月试着喊他:“我身子不便,要在这里借宿一晚,你可知主人是谁?” 小莲蓬转过头来,又趴回津渡的木板上,两个胳膊支在上面,冲着白若月笑道:“哪里来的怪话?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这般奇怪?这里是你家,你想住便住了。要日出了,我受不得阳光,姐姐,我改日来找你玩呀!” “我的家?”白若月愣了一下,待要问时,小莲蓬早已消失在水里。 “既然是你的地方,那我们在此休息一下吧。”青广陵抱着白若月,准确无误地朝着离津渡最近的一间房走去。 他抬脚就踢开了那扇门。他的目光落在门上,诧异于自己是如何对这里这么熟悉的。 “我不记得我有过这样的房子。”白若月使劲儿地想了想,“过去我确实在从前的杭州城里生活过,但是我的记忆很模糊。” “活得久了,总会这样的。神寿可万年,偶然在人间的一小段,忘记也很正常。”青广陵淡淡地说着。说完,将她放在床上,“你打坐,我替你疗伤。” “莫要浪费灵力了。”白若月道:“天亮之后还要去寻柔奴,不是么?我休息一下,会好的。”两人之间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并肩而行的人,因为他们的目标一致,都是寻找柔奴。 青广陵没有听她的话,指尖的灵力已经缓缓流淌到她灵脉里,“你快要升仙籍了,也是仙根才对,我不懂,为何你也会受情毒?” 白若月本以为这事过去了,没想到他又提起来,自己的脸腾一下红了。她能感受到他身上强大的灵泽,与自己全然不在一个段位,“我与我师兄在人间行医,食五谷,与凡人无异。” “嗯。”青广陵只想求个答案,知晓后,便不再说话,专心给白若月疗伤。 原本打坐姿势的白若月,承受了青广陵的灵泽后,身上渐渐暖了起来。那种神奇的感觉又追了过来——让她觉得可以信赖,让她觉得想睡觉。 青广陵看着姑娘慢慢合上眼皮,眼见人就要倒在床上,他知道自己应该由着她倒下去,可不知怎么,右胳膊全然不听使唤,抬手就接住了将倒未倒的姑娘。 白若月已入深眠,脖子枕在青广陵的手腕上,如睡在了云朵上,面上静好如佛光照耀下的芙蓉。 仙君的眼神落在姑娘脸上,无几,觉得自己孟浪了,又转落在自己的手腕上。他觉得手腕子一定背叛了自己,应当被度苍剑砍上一刀才对…… 不过度苍剑没有现身,那手腕子缓缓地朝着床榻歪去,好似生怕吵醒熟睡的姑娘。轻轻又缓缓,将人小心翼翼落到软枕上,才抽手而退。 青广陵看着自己扶过白若月的右手,越发痴了,他不明白自己这一夜究竟是怎么了,好似成了一个自己从不认识的人,一个懂得凡夫俗子七情六欲的男人,一个怜香惜玉又风流浪荡的俗人…… 西湖之上,夜色淡去,灰蒙蒙的天边升起一抹亮色。 端坐在窗前的男子,一边调养生息,恢复着灵力,一边回想着这一夜的慌乱与挫败。 不知已经瞧了多久的湖面,青广陵终究悟了,思忖着,许是昨夜以度苍剑伤了右臂,筋脉相连,是以右臂、右腕、右手才不停使唤,屡屡想去给月儿姑娘献殷勤。 对,合该是如此。 日出东方时,神荼、郁垒寻着青广陵的灵气而来。两人覆手,站在院子里。 青广陵察觉到了动静,走出房间。 背影落拓的仙君,在踏过门槛的一刹,晃了一下神,他侧着略转了头,瞧了一眼白若月。而后指尖落在门框上,轻轻一搁,门没有阖上,自也不会产生关门的声响。 他走至院中,眉头皱了一下。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拦一下门,怕她被门声吵醒么?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初衷呢? 神荼、郁垒双双拱手,“拜见广陵君。”神荼瞧见青广陵皱眉,又道:“主上,可是有何不妥?” 哪哪都不妥。青广陵没回答,反问:“昨夜可追上柔奴了?” 神荼道:“我们二人一路追至城外十里幽潭山,山中有瘴气,瘴气之内设有结界。避免打草惊蛇,我们守了一夜。白日才发现,幽潭山深处有一个村落,里面住着百余人,柔奴也住在里面。” “凡人?”青广陵抬眸,眼中带着一丝疑惑。 郁垒忙接话,“凡人,衣着话语仿若前朝,与这临安城的百姓很是不同。” 这与杏花妖的性子相去甚远,她本是生性淫.荡弑杀的大妖,所到之处全是血腥,怎会和一个村落的人住在一起呢?青广陵回想着杏妖的过往,百思不得其解。 神荼发现青广陵的胳膊受了伤,还瞥见了他左手腕上若隐若现的一道金光,圈住了他的些许气泽。仙家见面时,若不刻意隐蔽自己的身份,他们彼此之间可瞧见对方身后的灵泽,就如凡人所说的“佛光”、“仙气”一般。他忙问:“广陵君这是被谁所伤?为何还有捆仙锁在身?” 第86章 青广陵抬指比了个“嘘”,示意神荼小点声,回头看了一眼虚掩的房门,低声道:“青鱼石在屋里之人的身上。” 神荼视力过人,虽称不上千里眼,可百里之内,所视无碍。他透过门缝瞥见了床上躺着一个姑娘,只瞧见一点侧颜。他点到即止,撤回眼神,低声“咦”了一句,“这姑娘好生眼熟!” 郁垒根本没往里看,他全凭直觉说:“我晓得,是那个月儿姑娘。” “谁?”神荼问。 “你有百里眼,只可惜瞧得见却记性不好。”郁垒说着:“那日青城山下广陵君碰见一回。临安城里,春岸楼、李家药铺都见过的。” 神荼垂眸点头,自己记性确实不如郁垒,便放下这事,问:“青鱼石为何在她这里?” 青广陵摇头,“不知。” 郁垒问:“广陵君也试了?取不得?” “除非杀了她。”青广陵说着自己的想法:“暂时我没有想到别的法子。是以我们昨日被人绑了捆仙锁,我没有解开,想在她这里求个明白,或者看看,我有没有别的法子,让她心甘情愿将那青鱼石还给我。” 神荼点点头,请示道:“主上,那柔奴这里怎么办?” “她人现下何处?”青广陵问。 神荼指了指不远处,“闹事街上,我盯着呢。” 青广陵需要休息一下,养精蓄锐,边转身往回走边说,“临安城里有地仙、城隍庙有庙神,你们去找此间的土地公、城隍爷,摸清楚来龙去脉,我们再动手。” 神荼、郁垒两人应下,拱手退出院落。 院落之外,神荼忽想起了什么,看着郁垒道:“主上需服司贤神医的丹药,我们尽快了结了这里,去讨药。我记性不好,你记得提醒我。” 郁垒点头应下,也想起了自己还有一遭事,没同神荼通气,就小声说着:“上回去李记药铺,你没在,我真真瞧见主上醋了这姑娘。你说有没有可能,主上老石头要开花?” “你说谁?”神荼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说的是广陵君?还是你看到的凡间话本子?” “我认真的。”郁垒跟上了快步前行的神荼,“真的!我发誓我瞧见了!就是那样的神情!” “看来我们得赶紧捉了杏妖和狼妖,咱们回度朔山!我都担心你这萌动的凡心,以后怕是压不住鬼了!” -------------------- 青广陵:把娘子扔水里是我不对,但是在没确定心意之前,我不能兽性大发! 白若月:我是倒了什么八辈子的霉,先是挨了一掌,又被扔到水里! * 欢迎大家评论啊!评论24小时内都有红包! 看在我14万字14条评论的份上,看到的小可爱们,发评论啊!!!!! 第32章 杏妖柔奴 日上三竿时,白若月醒来。透过开着的窗户,就见坐在外面津渡木栈道上打坐的青广陵,在面对着西湖呼吸吐纳。 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灵泽平稳地护着自己的经脉,心里复杂极了。昨日夜里两人的亲密还历历在目,她应该羞得逃掉才是,可只有跟着他,才能尽快地找到柔奴,尽快地知晓师弟小白额的下落。这么一来,自己又不得不与他同行。 “你醒了?”青广陵于津渡上起身,广袖一抖,仿若抖落凡间日光,“那我们去找柔奴吧。” 白若月收整了一下衣衫,走下床,两人隔着窗户说话,“她昨夜不是跑了?去哪找?” 青广陵指着对岸说:“她方才去了那边的院落。” “我们走。”白若月快步踏出了门槛。 她倒是心急,青广陵不疾不徐地跟上她。姑娘的水粉衣裙被微风吹起,裙摆飘摇,如洛神临城。青广陵不该瞧她的,可这样的画面总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放慢了脚步,让自己尽量不再不受控地偷窥她。 “怎么了?”白若月发现阿凌神君走得太慢了些,回头问道:“可是附近有妖气?或者有什么不妥?” 青广陵没回答她的问题,却问:“月儿姑娘,我们此前见过面么?” 白若月愣了一下,这个感觉她也有,总觉得似曾相识。她想了想,“应该不认识的。不然,我们不会彼此都不记得对方。”若是两个见过面的人,互相都忘了对方,那同没见过也没甚区别。 不多时,两人行至闹市。 露天茶铺边上,郁垒正拿着一个浅口盏吃着茶汤,见了青广陵,忙起身施礼,“主上,我盯着柔奴呢。她一直当街绣花,半个时辰没挪过地方。” 说完,他偷偷瞥了一眼青广陵身边的白若月,越发觉得两人般配得很。心道,怎么回回两人站一处,神荼都瞧不见呢,不然他必会相信自己的看法。 白若月顺着郁垒说的方向看过去,与茶铺不过十步之遥的地方,是一处泥瓦房的人家。 墙根下用石头垒了矮矮的房墙,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子正坐在一个矮竹椅上,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晒着太阳。 而她的身边,放着一个竹摇篮,里面有个粉扑扑的小娃娃,正睡得欢。 柔奴就坐在老太婆和娃娃边上,只需一伸手,就都能够到的地方。 她这日穿得极素淡,半点粉黛未施,与那个春岸楼里妖娆的花魁判若两人。身上是窄袖的麻色粗布衣裙,青丝半数拢到脑后,挽做一个发髻,只被一根素木簪簪住,再无其他装饰。 第87章 若是不知情的,只会当她不过是市井里哪家的小娘子,在找老人讨教女工。 柔奴面上是极单纯的浅笑,指着老婆子手里的绣绷,如个小娘子一般,在撒着娇:“阿婆这处怎么绣的?再教教我罢,我看你反复这花十几遍了,我怎么还是没看懂呢?” 阿婆看着柔奴,慈祥地笑了,“着什么急啊?我这是绣了几十年才得到的巧工呢!做得多了,自然就会了,慢慢来嘛!” “不行!不能慢慢来的!”柔奴撅了嘴,如个和祖母耍赖的小孙女,“我绣这个,是要送给我的心上人的!阿婆不许笑话我!我就是要很快很快学会,还要绣得很好很好才行!” “呦呦!心上人哩!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可不怕羞的!”阿婆笑着说。 这个画面让白若月恍惚了一刹,日光照拂凡间人家,合该就是如此,祖孙间欢声笑语,闲话家常,满是烟火气,也满是人情味。她实在不能将眼前这带着些灵动可爱的小娘子“柔奴”,跟昨日夜里那个青楼中魅人杀人的妖邪柔奴比。 “很多坏和恶,都不是流于表面的。”青广陵看着白若月眼中的遗憾和困惑,说道:“她了解人性,所以才更擅长蛊惑人心。那种投其所好的伎俩,不过是她捕猎的手段而已。柔奴是大妖,还是饿鬼道都压不住的鬼,她没有人性的。” 白若月转过头来,惊讶大过于诧异地看着青广陵,“你怎么知晓我在想什么?” “不知道。”青广陵解释着自己的这句:“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知晓你在想什么。”他远比她还困惑。 茶铺子的四角木桌边,这两人淡淡地聊着天,尤显得郁垒多余。 郁垒整个人往后挪了两步,力求自己成为那个旁观者清的看客。他身子尽量往后靠,想着离两人更远些,才挪了一点儿,就被广陵君察觉。 青广陵问郁垒:“神荼呢?” “去城外的城隍庙了,找城隍爷。我们已经问过这里的土地公,他只管临安城里头,城外是城隍爷的地界,他管不得。尤其那幽潭山在深山老林里,是鲜有生灵的瘴气之地,无人问津自也是无事发生,他更是不晓得了。” “坐。”青广陵对郁垒说,又看向白若月,“不如吃杯茶吧。” “不动手?”白若月见青广陵已坐下,问道。 “幽潭山相传瘴气百里,可那里却有人家。不弄清楚这个事情,冒然出手,可能会陷入她的圈套。” 青广陵从桌上的竹盒里取了两只茶盏,拿起茶壶,给白若月倒了一杯,边斟茶边说:“若是不计代价,现在收了她也好,杀了她也罢,是可以做到的。只是如今在凡间闹事,倘若我们打起来,必会伤及无辜。其次,杀了她,也许就找不到你师弟的下落了。柔奴有勇有谋,厉害得很,不然不会我们抓了百年,才寻到这里。” “谢了。”白若月接过茶盏,浅尝辄止,眼神一直盯着柔奴的方向,“糟了,她发现我们了。” 郁垒毫不意外,道:“她早就发现我们了。” 白若月:“那她为什么不逃?昨夜明明好不容易才逃掉的。” 郁垒应和着,“我也纳闷,她为什么非要出来呢?她本可以逃跑,或者躲到幽潭山里的。有什么事情值得她冒险跑出来呢?如今不单是我们在捉她,六界掌司也在寻她。她……这番跑出来,就,就为了绣花?” “且看看她要做什么。”青广陵道。 三人坐定,也不再顾忌,直直地看着柔奴。 柔奴余光瞥见这三个仙家,周遭气泽很盛,全然当没瞧见,仍是不疾不徐地绣着花。 她指尖拿着针线于布面上穿梭,嘴上似在同阿婆说话,又好似在同这三个仙家说话,她眉眼含情,害羞一笑:“我的心上人啊……” “是什么样的郎君啊?”阿婆笑着问:“我倒是好奇,得怎样的俊俏郎君,才能同你拼成一对呢?” “我的心上人呐,”柔奴拿着绣绷遮住了嘴,偷偷笑着说:“他又傻又笨,可不是什么公子啊、郎君的,他就是个笨虎头!”嘴上明明说着嫌弃的话,可她眼神里全是思慕和爱恋。 “看来是个老实人。”阿婆说着:“老实人好啊,老实人心疼人。” “他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他有多好呢?”柔奴原本含情脉脉的脸上,忽然爬上了一丝忧虑,她声调变得低沉又平缓,眼神望向幽潭山的方向,轻声一叹,自问自答道:“遇到他,我头一遭想做个人,做个和他一样的好人。他不贪钱,不好色,嘴里没有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心里也没有治国平天下的大抱负,他甚至连哄骗女子的情话都不会说上两句。笨得很啊……” 柔奴嘴角扬起了一丝微笑,眉眼间带着荡漾春情,“可他却晓得,将山间最甜的蜜留给我,将清早最甘冽的露水采给我,会挂念我在外茶凉衫薄,会担心歹人轻我薄我,还会思虑我夜里行山路不平。” “他啊,不贪图荣华富贵,也不求什么夫唱妇随,他只想着如何将他的欢乐、明媚、掌中宝都分予我,让我更快乐些。” 阿婆边听边笑,曾几何时她的老头子也是这样的知心人,就道:“那你怎么还不嫁给他呢?” “是啊……”柔奴好似被提醒,她抿了抿唇,觉得这个想法妙得很,幽幽地说:“那等我缝好这个绣球,就嫁给他好了。” 第88章 阿婆忙打断她的妄言,“傻姑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书、六礼都要齐了,才能嫁人呢。婚姻大事,岂能一句玩笑话似的说了呢?” “我要嫁他,他要娶我,干旁人什么事呢?”柔奴起身,将自己手里的绣绷递给老婆子,“阿婆,快来帮我绣这里,太难了!今天我自己绣定是绣不完的,你来帮我,快些绣好了,我好回去嫁人呢!” “哈哈哈哈!”阿婆只当她是偷懒混说的玩笑话,不再同她计较,接过她的绣绷,麻溜地绣了起来。 不远处,许宣拎着三幅包好的草药,朝着阿婆走来,他边走边吆喝:“阿婆,梅雨将至,除湿的药,我配好了给你送来了!” 阿婆一听这响亮的声音,便知是李记药铺的许宣,道:“我正想着晚些时候去找你,没想到劳烦许家官人跑一趟了。” 许宣客套道:“哪里的话,赶上今日我得闲,自是要来的。” 白若月见许宣走来,即刻别过头去,她的掌心在桌子下捻指唤醒灵力,召唤银鳞。 只见银鳞出现在她掌心,闪了两下白光。 果然是他!白若月前后试了两回,银鳞都在有许宣的地方亮了,她已经肯定,许宣定是梦里的青许公子,是她需要报完恩还完情就可以升仙的那个机遇。 青广陵将白若月的一切看在眼里,他发现白若月看见许宣好似紧张了,也看见了她掌心间的那个灵力。 奇怪的是,同一时间,他左手食指中间的白痣亮了两下,而后,那颗痣变成了浅红色。上一遭他注意到指尖这痣时,还是白色的,怎么如今颜色变深了? 他问:“你掌心是什么?”青广陵猜,是灵力唤醒的某种法器或物什,或许还和自己有些什么干系。 “没什么。”白若月敷衍道,“你瞧错了。”说完她起身,朝着许宣走去。 这借口太过浅白,摆明不想让他知晓。青广陵有些不悦,起身跟了过去。 “你……”白若月欲言又止。她没说的是,你过去作甚? “看热闹。”说完青广陵不经意咬了下舌尖,嗔怪与自己怎说得出这样的话来?他明明想说的是“保护你”。 “这……”这有什么好看的?白若月没明白,慢步向前走着,低声道:“阿凌神君,我们到底要何时出手啊?” “你想知道的事情,不是还没求得答案?”青广陵冷冷地反问。 他的言外之意是,既然你都没求得解答,他若是动手早了,岂不是要耽搁她的事? 白若月轻颔下颌,“劳烦公子担忧了。” “公子,仙君?”青广陵快走一步,跟上白若月,让两人并肩,“还能唤什么?” “嗯?”白若月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噎道,顿了一下,“不然叫‘神仙’?‘大人’?? “……”青广陵轻咳一声,“算了,当我没讲。” 许宣将药材放到阿婆身边的石墙上,正要走,抬眼就看见款款朝他走来的白若月,忙笑着作揖道:“白姑娘,几日不见,一切可安好?” 白若月冲着他欠身还了一礼,“大安。不想在此处遇见公子。”说完,她走到老人和柔奴身边,故意挤到两人之间,蹲到老人身前,问道:“阿婆在绣什么花?好看得紧!” 柔奴浅浅笑了,起身后退一步,特地给白若月留出位子来。 阿婆拿着绣绷,绣得极快,一边绣一边说:“喏,给这小娘子心上人绣的。” 柔奴接话:“阿婆快些绣,只差这一片了。我今日怕是要遇到麻烦了,你赶紧将这块绣好,兴许我的麻烦会变没呢。”柔奴说得别有所指。 白若月有心保护阿婆,也有心想让许宣走,就无中生有道:“许公子还是去屋里给阿婆号号脉吧,我担心你这药开得药效不及。” 许宣原本欣喜的脸色忽就暗下去了些许,带着一点做贼心虚,“白姑娘……这,这话怎么说?我可是担心药下猛了,伤着老人身子呢!” 一旁的青广陵看不下去了,心道这许宣脑子真是不好使,白若月真心是在救他啊。 青广陵走过去,站在柔奴和白若月之间,对着许宣扯谎道:“我有一仆人去李记药铺寻许公子了,没想到你竟然在这里,怕是一个走陆路,一个走水陆,走岔了。他要去开些人参鹿茸的好药,烦请许公子帮忙挑拣些好的来。” 许宣一听有大生意,笑逐颜开,凑到白若月跟前,小声道:“白姑娘,下次我再同你说临安城里行医的行道,有些话,可不兴乱说的。”说罢,他冲着青广陵高高地拱了一手,“这就去,这就去。” 三人不过都说了几句谎话,都自己以为瞒过众人。 还在茶铺边喝茶的郁垒,看穿了这三人,咂摸出了不一样的地方,自言自语道:“对!主上之前就是这样的眼神!醋了一样!神荼啊神荼,你怎地还不回来?若你见了,便不觉得我在杜撰了!” 还瞧出些不一样的人,还有柔奴。 柔奴见识过的男人不下千万,都不必等他们吐几个字,只消瞧眉眼间的精神气和游丝,她便能分晓出不一样的情感来。 这广陵君是老石头逢春,对这姑娘有了念想,他自己却全然不知。 而这位许宣公子,七情六欲都写在了脸上,想同这婀娜白姑娘相识一场,想赚眼前这位男客官的钱,还偷偷对着阿婆用了些小伎俩……不过凡人一个。 第89章 这样一场好戏,她怎能错过呢?柔奴跟着许宣走了几步,待离旁人远些时,才快一步跟上许宣,伸手扯住了许宣的衣袖,“官人呐……” 许宣一惊,回头望向那半片袖摆,羞得不敢瞧柔奴。 他何时见过这些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白姑娘已足够让他动念,这位柔奴姑娘与白姑娘不同,瞧着小鸟依人,眼神、指尖都似带了柔情蜜意一样。他羞红了脸,低头忙说:“使不得,使不得。姑娘何事?” 柔奴见他上钩,腰上一颤,缓缓倒到他怀里,如一匹丝绢,被风扶到公子身上。她缠绵低吟似地“哎呦”了一声,“官人,小女子头晕呢……” 许宣生得这么大,从未与女子这番亲密过,一时间不知该推开好,还是扶住好,脸憋得通红,“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与此同时,青广陵扯着白若月胳膊,将人拉到自己身后。白若月挣了一下,嗔怒看他:“何意?” “我是神仙。”青广陵冷冷地说道。 两人皆是低声,生怕被阿婆听去。 “你是神仙,我乃蛇妖。你就比我更有责任拯救苍生么?”白若月不解,他这句来得毫无道理。 青广陵哑口无言,他不过是想保护她。能说得出的,合情合理的借口,他脑海中只这一个。他说不过她,便不开口,只站着不动。 白若月朝着柔奴走一步,青广陵就跟上一步,总要比她离柔奴更近一点,多出半个身子来。 她近一步,他更进一步。 白若月皱起眉头,无奈道:“阿陵神君,我没说明白么?” 青广陵默不吭声。 白若月有种莫名其面的感觉,他好似忽然就生气了,可为什么生气呢? 正僵持间,忽听柔奴冲着许宣娇娇柔柔地喊了句:“许家官人,看我呀!” -------------------- 青广陵:叫我公子?仙君? 白若月:不然叫什么?神仙?大人? 青广陵:叫夫君、相公才对! ———— 欢迎评论呀~ 第33章 幻術杏陣 青广陵听见柔奴的话,暗道一句不好,许宣怕是救不得,已入幻术!他需赶紧救白若月,话还未来得及说,伸手就拉住了白若月的衣袖,将人往自己身后拽,道:“许宣入了幻术杏阵,不许看她!” 白若月一听,自是不敢看许宣,手掌在袖笼中唤来法器霜丝,暗念口诀,“化鞭!” 原本银色如蛇的霜丝神鞭即刻变成了人间普通的马鞭。她上前一步,抬手冲着柔奴就是一鞭,“放了许宣!” “别看柔奴!”青广陵发现白若月理解错时,她的目光已经对上了柔奴的眼睛。 柔奴冲着白若月柔媚一笑,低吟浅笑道:“姐姐,这鞭可使不得!” 杏花妖的眸子由赭石变成淡粉,在望向白若月那一霎,淡粉的雾气袭来,于白若月眼前一晃,她便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处杏花山林间,睡了过去…… 青广陵眼见许宣和白若月入了阵,他眸子变得漆黑,凶狠地瞪着柔奴,“你敢碰她,试试!” 柔奴曾在度朔山压了千百年,广陵君对她的威慑力乃是她骨血里的恐惧,不然也不会借由百年前的万鬼过河,想尽一切办法跑出来。 不过如今,她不怕广陵君了。 因为,将死之妖,欲亡之鬼,既然已是活不成了,为何不在临死前兴风作浪搞上一搞! 她仍是笑靥如花地冲着青广陵笑,两厢比较,高高在上的神,面上是凶神恶煞,被压山下的鬼,脸上灿若桃花。 青广陵入了幻术杏阵,置身杏花深处,与柔奴对面而立。两人皆是唤来兵器,杀气腾腾。 度苍剑的剑气冲到地上,刃上如寒月冷霜,散发出幽冷的黑银色光芒来,被主人拿在手里,指着地上。青广陵没有半点犹豫,道:“束手就擒,早登极乐才是。” 言外之意,柔奴这一遭不仅活不成,连下十八层地狱、下饿鬼道这样的重入轮回都不可能。 “逃出度朔山这百年来,你当我还没活够么?”柔奴嘴角垂下来,冷笑了一声,道:“若是没活够,就不会杀了人挂到飞檐上,等着你们来寻我了。” 周遭忽起北风,风起便再不能停,只听风号如狼吼,弥漫在山间。杏花被风卷起,片片飞落。 风越来越大,淡粉杏花飘落已成杏花雨,卷起的花瓣于空中形成旋涡,磅礴之景,毫不逊色于北地寒雪! 这便是柔奴的法器,杏花雨。 “既然是活够了,我给你个机会。”青广陵只握着度苍剑在手,没有运用半分灵力,他与度苍剑所在之处,如有一道结界,杏花雨片叶不沾身,“跟我回度朔山,我给你个痛快!” “痛快?不在万鬼面前挫骨扬灰么?”柔奴“呵”笑一声,“听着诱人呐!不过我忽然反悔了!” “还想活?”青广陵猜都不必猜,知晓柔奴这一遭不过是孤注一掷。而原因,是方才她和阿婆讲的那个故事,他猜道:“有心上人了,想骗他久一点?” “嗯,是啊。”柔奴神色淡淡,承认广陵君猜得对,她面上带着些遗憾,接着他的话说:“还想同他在一起活得久一点。” “看来他不晓得你的真身。”既然两人谈不拢,他也不打算废话,手腕一翻,度苍剑以持在身前!神剑飒飒,剑气扬风,将周遭的杏花雨都吹得远了! 第90章 “自是不晓得!所以才不要你来坏我好事!”柔奴抬脚一跳,人已凌空于杏花雨中,“我如今想做个好人了!广陵君,为何不肯成全我呢?” “这百年杀了多少人,不消我说了吧?单就这临安城里,死了的一十四口人命,哪个不是你口上腹中的亡魂?”青广陵觉得柔奴可笑至极,“他们何曾不想做个好人,好好地活下去呢?” “他们哪里配做好人?”柔奴一身媚骨,颤身一笑,“不过都是色.中饿鬼,人中败类,禽兽都不如的东西!那些男人,不仅寻花问柳,还虐人伤人,白日里穿得人模狗样,夜里掏出藤编匕首,虐打妓子,简直如屠夫!我杀了他们,可免了他们去糟蹋凡人的小姑娘呢!” “分明是你采补了他们的精血,以维持你的肉.身,怎么也好意思说成是替天行道!”青广陵呵斥一声:“看剑!” 度苍剑朝着柔奴杀来时,杏花雨幻化成一堵墙,柔奴双手撑在墙后,灵力不断地推着杏花墙已抵挡青广陵的攻击。 “广陵君,我们做个交易吧!”柔奴说完这一句,已经有些喘,对付凡人她易如反掌,可对付青广陵,她不过蝼蚁。 青广陵没说话,他双手合十,盘坐于地上,闭上眼睛,集中意念,将精神和灵力都集中在空中砍向杏花墙的度苍剑上。 柔奴见他不语,自己这里怕是顶不得许久,忙说:“堂堂镇守度朔山的广陵君都能红鸾星动,怎么偏我不行呢?” “我没有。”广陵君回了一句。 “有没有,可全然不在男人的嘴上。”柔奴眼中一亮,自己的机会来了,“许宣,凡人一个,七情六欲乃是自然。这白姑娘嘛,虽是个半仙,可仙根不稳呐!” 青广陵命令着:“放了他们!” 柔奴故作坏笑道:“广陵君,你猜猜,他们入了我的阵,我瞧见什么了?” 幻术杏阵,顾名思义,就是柔奴用自己的灵力,幻化出了杏花深处这个似梦境的幻境,入阵的人,会完全听从于柔奴指挥,活在幻术所在的世界里。 柔奴想借着这两人从青广陵手里脱身,只有一次机会,不成功她便会灰飞烟灭,成为度苍剑下幽魂。她必须成功,他还要见一个人,问他一件事情,只有逃出去,回到幽潭山,她才能寻得她想要的答案。 她知道自己坚持不住多久,计上心来,道:“广陵君待这位白姑娘不同,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也瞧出来了。这许宣待这白姑娘也不同呢。我能看见他们在这阵法里,正在做着的梦,太有意思了!” “我能瞧见两个人的欲望,还是那种无限放大的欲望!” “许宣满脑都是前几次和这姑娘偶遇的情形,他想着赶紧回李记药铺去卖药,多赚些钱,若能娶这白姑娘回家,夫唱妇随,如鱼得水,岂不美哉?” “白姑娘眼里倒是清澈,满心满眼就一个想法,她要报恩!对这个许宣报恩!他想要什么,她就给什么!这样她的恩情就报完了!” 青广陵隐隐察觉不妥,心神有些慌了,言语上仍旧淡定:“不过是一个凡人,一个蛇妖。柔奴,你什么样的人和妖没见过,这都觉得有趣了?” 他提醒着她:“你坚持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了,同我胡诌些废话作甚呢?到不如省些力气罢!” 柔奴“哈哈”大笑两声,“我觉得成人之美很好啊!一个想要美眷,一个想要报恩。我让他们于幻术杏阵里云雨上一遭,不就两全其美了!一个想要,一个肯给,还能共享着鱼水之欢,恩爱之意!” 度苍剑“哐”一声!狠狠地砸在杏花墙,墙上花瓣裂开一道! 她敢!青广陵愤怒至极,灵泽滔滔不绝涌向柔奴,心里已经怒火冲天,嘴上仍是装作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无波无澜说着:“幻术杏阵是假的,不论在这里面发生什么,美不过黄粱一梦,恶不过无间地狱。又有何惧?” “不,不,不!”柔奴开怀大笑:“所以说,天上的神仙都不食人间烟火啊!” “人性最当不得试探,你若没在由头萌生时掐灭这火苗,一旦乘风,滔天烈火再灭不得!” 柔奴添油加醋,继续道:“人性如何当不得试探呢?这么说吧。许宣对白姑娘的暗生欢喜,不过是一时意.淫,原本不过三千烦恼丝里的一根,他困囿与凡尘的门当户对、三六九等,全然不敢高攀这白姑娘去。可你若是在这幻术杏阵里给了他巫山云雨的春梦,他食髓知味,已经亵渎过白姑娘了,怎么会再肯放手呢?” “而这阵法,两人都瞧得见对方的梦境的,白姑娘也感同身受地同他云雨一遭,你猜,那她会不会走出梦境后,也对许宣念念不忘呢?毕竟都还是个雏,万一这样捣弄,两厢得了趣儿去!哇,那可是好一对红销账里妙鸳鸯呢!” 柔奴还未说完,只听“轰隆隆”!杏花墙被度苍剑劈开,花瓣四散,落在地上,即刻灰飞烟灭! 青广陵满脸杀气地站在柔奴身前,五指一攥,度苍剑得令,一剑刺穿柔奴的心脉! 柔奴没来得及躲,眼睁睁看见这副肉身的心脉被度苍剑挑起、斩断、又放下!柔奴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该灰飞烟灭才是!她本为鬼,接着妖的肉身以柔奴的身份活在世间!妖的心脉与人无异,乃是攸关生死的命脉!这番一挑,必死无疑!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前一个血窟窿,可妖身鲜红的血却没流,她诧异地看着广陵君。 第91章 “一日,你只有一日的时间。”青广陵说:“你若伤人,即刻暴毙!天黑时,我去幽潭山寻你,这世间与你再无关系。” 柔奴愣住了,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铁面无私的广陵君,居然饶她晚一日再死?难道自己方才说的话,真的威胁到他了? 青广陵看穿了柔奴的心意,道:“你威胁不到我的。” 柔奴不懂,那为何肯放自己一马,虽然只有不到一日的光景。 “放了她,”度苍剑飞回青广陵的手中,而后消失不见,青广陵淡淡地说着:“我不想她看见那样的梦境。” 柔奴入阵就被青广陵盯上,都没有机会对许宣和白若月施法,她的计谋还停留在嘴上说说的阶段,自己就被青广陵挑了心脉。眼下自己还能活半日,她哪里还顾忌得许多? 她扬手一挥,杏花尽数掉落,而后市井喧嚣跳入众人耳中。 周遭是临安城的闹市。 阿婆仍在绣花,不远处,茶水铺子烧水的柴火噼里啪啦响,烟火人间朝着众人涌来…… -------------------- 欢迎留言评论! 第34章 初夏朔月 白若月醒来时,发现自己靠在一个极暖的怀抱里,她仰头一看,对上青广陵那如玉山临风的俊美面庞,“对……对……对不住,我不知怎么睡着了。”忙挪开一步,远离他。 “你误入了幻术杏阵。”青广陵纹丝未动道。 “我没有看许宣啊,怎么就入了呢?”白若月窘迫极了,怎么总在同一个人面前出丑呢。 “……”青广陵无奈垂眸望向她,抿了下唇,低声道:“我那时说的是,让你别瞧柔奴。” “诶?柔奴呢?”显然自己误会了。白若月正觉得头有些晕,忙以手扶额挡住脸,不好意思地揉了揉。 青广陵看着她有些害羞又有些窘迫的模样,没来由觉得可爱,心上忽就有些飘了。他轻咳两声,掩饰着心上莫名的悸动,故作一本正经道:“回幽潭山了。”她倒是还记得自己是要找柔奴的,没被许宣吸引走。 “我们快追啊!”白若月说。 “不必追,天黑时去寻她便是。她活不过今日的。”青广陵怕她又理解错了,多解释了一句:“我伤了她心脉,瞧不见明日的日出,她必会灰飞烟灭。我保证她伤不得人,做不得坏事,我的手下在跟着她。” “哦,那许宣呢?” “我把他送回药铺了。”青广陵没好气地说:“他不是着急赚钱么?” 所以,是用法力把他“送”回去的?白若月只“哦”了一声。 “幻境里,你瞧见许宣最想要的东西了?”青广陵明知故问。 “富贵荣华罢了,”白若月叹息一声,“凡人都求这些。” “你呢?”青广陵问,“你在幻术杏阵里,求什么?” “我……”白若月停了一阵,觉得自己断不会也没有道理同他说自己的心事,反问道:“阿陵仙君,要圆我所求么?这有什么好晓得的?” “好啊,我圆你所求。”青广陵不知自己怎么会接这一句,他有些晃神,忙解释,“我晓得,你求的是……是报恩。” “你瞧见我的在幻境里头的梦了?”白若月想了想,她瞧见了许宣的梦境,那阿陵仙君瞧见自己的,也有可能。她心里不禁吓出冷汗,还好自己的梦境只是报恩,不是做什么鸡犬升天的美梦,不然丢死人了。 青广陵“嗯”了一声,“我们回去吧。” 回去?白若月有些急了:“我入阵就开始做梦,都还没来得及问柔奴我师弟的下落呢!” “嗯,回去。”青广陵万分肯定,抬脚就走,朝着西湖畔白府的方向,边走边道:“柔奴的心上人,就是你师弟。她此番回去,是与他道别。” “啊?”白若月万分吃惊,没想到自己找了许久的消息,就被他这么轻飘飘地说出来,简直是不可思议,“你怎么知晓?” “我将她心脉挑断后,尤记得你的所求,问她的。”他只记得她的所求,待柔奴说完才放她去的。 “阿陵仙君,”白若月快行一步走至青广陵面前,站定之后,毕恭毕敬地拱手施了一礼,“月儿多谢阿陵仙君三番两次的救、护之恩。先前是我唐突了,若有不对,月儿同你道歉。” “谢我什么?”他该是受得起才对,堂堂广陵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一个半仙小蛇妖,这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她真的感谢他时,心里说不出的闷堵。好似他们之间不必说这个,也不应该客套地生疏。好似这样一谢,两人间的瓜葛都一笔勾销了。 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很不喜欢。 “嗯……谢你……”这倒是难住白若月了,太过圆滑、人情世故的话她没学来,也说不出口,只一样,她自始至终坚守着,是一种极真诚的坦然。 淡粉樱唇的姑娘弯了弯嘴角,嫣然一笑,“小蛇妖在这世间,只有师父和师弟是亲人,从前师弟为了我,被师父逐出了师门。我总觉得,他们之间原本该是好的,是因为我的过错,让他们师徒离心,我一定要找回我师弟,让他们重修旧好的。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她的笑颜可真好看,如初夏朔月,如傍晚清风,让人觉得浑身舒爽,青广陵只瞧了一眼,就别过头去,喉结微动。因那一眼,便觉心上动如惊雷,再安分不得。“人还没找到,你谢的太早了。”青广陵抬脚继续走着,背对着白若月,嘴角显露出一丝微笑。 第92章 “你确定我们现在不去追柔奴么?”白若月跟了上去。 青广陵明白她的顾虑,安慰道:“你且放心,她若是作恶,杀人,即刻暴毙。我给她时间,让她自己消亡,免得与幽潭山里的人起冲突。幽潭山里,还住着一百多个凡人。她能独自出来,必有后招的,我担心那些人受她所控。探听清楚之前,我们尽量不打草惊蛇。” 两人并肩走着。不远处乌云蔽日,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要下雨了。 青广陵只说了幻术杏阵里发生的一部分,没说的是,柔奴离开时,阵毁,梦却还在。 他用法术将许宣送走,中止了他的美梦,让他的梦只停留在开药铺赚大钱那里。而他抱着白若月,让她将那个梦做完了。 小蛇妖的梦境很简单,她梦里仰望着一块升仙石,上面闪现出一排金色字来:“恩怨未清,时候未到。” 她于梦中念着,要赶紧报恩,报完恩,就能当神仙了!青广陵看着她的梦,又瞧了瞧在自己怀里安稳睡着的姑娘,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心道,她倒是单纯。 “要下雨了!”白若月抬头看着远处风穿竹林,青枝摇晃,怕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要落雨,一时间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那我们回哪里?” “你家。”青广陵说完,又道:“我要等我的手下回来,只能借住在你家到天黑了,月儿姑娘,可好么?” “嗯……”白若月迟疑了一下,不能因一个小鬼说那是自己的房子,自己就信了。万一弄错了,大喇喇住进旁人房子里,怕是不好。 “我受伤了。”青广陵猜道她在迟疑什么。就将自己的右胳膊抻了抻,示意道:“这里,昨夜挨了一刀,今日运用灵力时,伤口加深了。” “我瞧瞧,”白若月望过去,认真地给他瞧病,“治神仙的医道,我会皮毛,我帮你包扎一下吧?这伤口看起来很深,柔奴伤的?可是伤到经脉了?” 这剑伤是昨夜他怕自己行差踏错,自己伤的,这话他又不想解释细了,不免两人又要尴尬,于是扯谎道:“总之很疼,我现在疲累得很,需要找个地方修养一下。” “其实我也不觉得那是我的房子,既然有这份缘分,暂且接住一下也好。”白若月想着阿陵公子受伤了,脚上不禁快了许多。 青广陵跟在白若月身后,脸上浮现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不远处,街边墙角下的红色小狐狸幻化出人形来,红衣红裙被风吹得烈烈如火。胡六幺望着两人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还是来晚了一步。” 红衣姑娘的身后站着一个和尚,是穿着袈裟的七浊,他手里捏着一串一百零八籽的菩提佛珠,拨了一颗,想了想,好似不对,又拨了一颗,“所以?你到底是来捉柔奴的?还是另有所求?” 胡六幺没有回头,兴致缺缺,“你不是去上早课了?” 七浊:“眼下已是正午。” “我能有什么所求?”胡六幺目光变得谨慎,只一刹那,又恢复那副游戏人间的样子,回头不屑地瞟了一眼七浊,“不过就是完成玄真君的要求罢了。” “可你每回来得都恰到好处地迟了。”七浊继续拨弄着手里的佛珠,如实说着心中思量:“柔奴杀人你赶到时,人死了;春岸楼里,你赶到的时候,妖跑了;如今绝好的机会就在眼前,幻术杏阵被破时,你到了,妖居然在你眼皮子底下,被广陵君放走了?” “你这么厉害,没见你刚才破阵啊!”胡六幺白了七浊一眼,“你这招‘袖手旁观’使得极好,怎么?还要数落我么?” “只是觉得蹊跷,这是作为六界掌司应有的持疑。”七浊明明在怀疑胡六幺,可话说得坦坦荡荡,“你明明得了玄真君的令,守护广陵君入轮回,你却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你明明可以在于广陵君几次遇见时,道明自己的身份,化干戈为玉帛,你却偏偏让他追着你,误会你。好似……” “编!继续编!”胡六幺脸上是一副听笑话的模样,“我倒是想听听,你还能编排成什么样!好似什么啊?说呀!” 七浊的目光毫无杂念,从胡六幺面上扫过,而后将一百零八子的佛珠套回脖子上,施了个佛礼,幽幽地说:“好似你故意不记得他,而后特特让他记住你。” “胡说!这是什么道理?”胡六幺瞪着七浊。 “没什么道理。”七浊打了个哈欠,不理会胡六幺,往前走着,“小和尚只说了小和尚看到的事情。” “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七浊指了指心口,“看东西本就不该用眼睛,用这里。” 胡六幺打趣道:“你这和尚做了过百年了吧,木鱼还没敲够么?说话也不好好说,偏要故弄玄虚?” “快了,快了,这个法号‘法海’的小和尚,差不多命数将近了。待我给‘他’找个云游的契机,就将这里放下。” “要换成什么身份?” “书生?道士?”七浊边走边摇头,“我再想想罢。活得太久了,好生没意思。” “有一个我觉得与你很衬,且是你从未尝试过的‘众生相’!”胡六幺忍着笑,欲言又止。 “说来便是,我听出你心里在憋着坏。” “小和尚可不老实,都能探究姑娘的心了!”胡六幺扯住了七浊的僧袍,让他停下。 七浊已然猜到,可仍是转身,低头看向胡六幺攥着自己的广袖袖摆,“施主,你这行为,当街调戏僧人,真真的是罪过了。” 第93章 “小和尚,看我呀!”胡六幺偏不松手。 七浊无奈看向她,胡六幺的目光已经等他许久了,她粲然一笑,“做太监呀!小和尚、小道士有什么趣儿呢!就当个小太监,抱男搂女,怎么都不罪过!”说完,她哈哈笑了起来。 七浊将自己的衣袖从她掌心扯出来,“玄真君总说,为仙的要谨言慎行,不知你怎么偏要做出一副不似神仙的轻浮样来。上一回,你被罚没了人身,整日只能以狐狸身示人的时候,不过区区一百年前啊。怎地这般不长记性?” “你不说,谁晓得呢?”胡六幺边笑边威胁道:“你若是敢向玄真君告状,我就去金山寺找你,说小和尚法海诽我、谤我!” “你可谨言慎行些吧……”七浊叹息一声,用着只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道:“狐狸尾巴,真的要露出来了……” -------------------- 欢迎评论!收藏!评论有红包呀呀呀呀! 第35章 此地有銀 西湖之畔。 白若月寻着旧时路,走到昨夜睡过的宅院前。府门口的匾额上书着“白府”二字,她看了又看,觉得似曾相识。难道这真是曾经自己的房子,因为此前受了伤,不记得了? 门上的兽铜环已经斑驳得不成样子,门框也朽了些,她仰头看着门楣上的石雕,经年累月捱过风雨后,倒显得润泽。 推开门时,乌云之下,刚好落雨。 她迈过门槛,跑进门洞,又极熟悉地跨过廊檐下的小道,跑进门房里。推开门,一步跨到雕花大柜前,拉开柜门,取出了一把油纸伞,都来不及撑伞,又跑出门去。 “阿陵仙君!”白若月望向迷茫的雨中,哪里还有青广陵的背影。 方才两人在巷子口分开,他说有人在等他,晚些再来寻她。怎么这么快就消失不见了呢?白若月自言自语道:“他受伤了,不知神仙手上淋不淋得了雨呢……” “担心你相公呀?”房顶上钻出一只小鬼来,是水鬼小莲蓬。 他抱着房檐上的脊兽,探出头来笑嘻嘻地看着白若月,“担心他,也要给自己打伞啊!姐姐,你身上都淋湿了。” “咦?小莲蓬!”白若月这才将伞撑起来,“你不是白日出不来么?” “水鬼怕太阳,又离不得水。你瞧,眼下没有太阳,还一直有雨水,我只偷偷跑出来溜达一圈,就回西湖里去。不走远了,也没有人捉我。”小莲蓬朝着远处烟雨中看了看,“我方才好似听见你相公说话了,人呢?” “我相公?”白若月觉得好笑,“我有房子,还有相公?怎么我都不知晓,你却什么都知晓呢?” “哦,我晓得了,你们夫妻间生气了,所以故意扮作不相识的!” “我相公?我没有相公啊?”白若月觉得小鬼有趣得很。 “昨夜里抱你亲你的人啊,就是你相公。”小莲蓬有些急了,这姐姐忘了自己就罢了,怎么将自己相公也忘了呢?他皱着眉头,使劲想自己要怎么说她才能明白,提醒着她:“就是那个方才在巷子口的黑衣黑面的公子啊!你这记性,真让人着急!” “不是。”白若月猜,昨夜两人无意在水中亲密时,许是被小莲蓬瞧见了,是以才有了这样的误会。她道:“他是仙君,可不是我相公。” 小莲蓬撇撇嘴,他在水里修炼了百年,还是不大懂男女之间的情感,“怎么夫妻都这样?一阵如蜜糖,一阵如陌路的。”又自言自语道:“对这里这么熟悉,跑进来就晓得伞在哪里,昨夜还抱着人亲亲呢,怎么又不肯承认宅子、又不肯承认相公的……” “你来找我么?”白若月不打算和他讨论这么个奇怪的问题,她将油纸伞撑高些,“要来同撑一把伞么?姐姐帮你遮雨。” “我快干死了,这雨太小。你还要拦我的雨么?”小莲蓬跳下墙头,落在院子里头,往西湖里跑着,“姐姐,快来!我与你到津渡上说话吧!我受不得这里的干,要回水里去!” 雨线如织,密得很呢! 白若月撑着伞跟上他,一路小跑到了房子后、西湖之滨的津渡上。她将伞支在竹架上,寻了个蒲团坐在津渡木板上,双腿悬空,在水面上晃着。 只见小莲蓬跳入水里,竟然半点水花都没有,过了好一阵子,才又破出水面来! 哗啦啦! 水花打破了雨水落入湖面的涟漪,白若月觉得有趣,“奇怪!你怎么一会儿没水花,一会儿有水花的?” 小莲蓬双手伸出水面来,抛了两把东西到津渡上,“菱角呀!送给你吃!” “哦,所以你拿了菱角来,菱角是凡间的东西,就有水花的。”白若月捡起一个菱角,拿在手里把玩,“我师弟应该没见过这个菱角,我要留几个给他。” “师弟又是谁?” “从前我每次到人间,总要给我师弟带些好玩的东西回去,其实也不过就是人间的绣球啊、拨浪鼓啊,净是些没什么用的小玩意儿,他没回都当成宝贝,舍不得玩呢。不知道他来人间这些年,可曾吃过菱角没……”说着说着,白若月有些伤心,她想念小白额,那只顽皮的小白虎,曾是她在天庭中漫漫长日里唯一的陪伴,也是她的弟弟。她抿了抿唇,将润湿眼角的水汽掩回去,自我安慰道:“等下天黑时,我应该就可以看见他了。” 第94章 小莲蓬挠了挠头,不解道:“你不肯要你相公,是因为他么?” 白若月被他闹笑,心情随之明朗许多,只是觉得剩下的半日难熬得很。她同小莲蓬聊着天,“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是个始乱终弃的坏人了?小莲蓬,我没有相公的,你怎么不信呢?” 小莲蓬故作深沉,扮作大人模样,道:“我常在水里听岸上的凡人说,男人的话,十句里九句听不得。女人的话,十句里头,有八句要反着听。这个对我而言太难,我不同你说这个就是。” 凡人?白若月想起了幻术杏阵里瞧见的许宣的那个梦境,问:“凡人是不是都喜欢黄白之物,想发财呢?” “那是肯定啊。”小莲蓬认真地点点头,扮成大人模样,深沉地说:“世上熙熙,皆为利来,世上攘攘,皆为利往。凡人都求个富贵,求个锦衣玉食,那才有趣儿嘛。” “哦,这样啊。”白若月忽然有些泄气,自言自语地低声叹气,“那我这恩要如何还呢?” 小莲蓬:“还什么恩?” “我从前应该是受过旁人的恩惠,我要还了这恩情才行。” “恩情也分大小,看你这个恩是什么样的?” “不知道哦。”白若月说着:“也许是无意间救我一命,也许是冥冥之中没见过面的两个人,曾在某一个地方有过相遇,彼此偶然地产生了一些恩怨,也是有的。我师父说不许我探寻这些,虽然我也有些好奇,但是想着报了恩便是,旁的不必多想。”毕竟想的多了,也不能帮忙升仙。 “所以你要给他很多很多钱么?”小莲蓬眼前一亮。 “不劳而获的钱,怕是不能让他后半辈子享受荣华富贵的,”白若月思忖着,“我该帮他有个能赚钱的营生,让他能够靠自己的本事,越做越好,去积累财富。对!我要是能出钱给许公子开药铺就好了!” “许公子又是谁?”小莲蓬的眉毛眼睛都挤到了一起,叹息道:“你的男人好多呀!你相公那么小气的人,他一定恼了、醋了,才走的!” “你不用管许公子是谁,也不必想那个莫须有的相公。”白若月笑了,“你还不如帮我想想,我要怎么才能赚钱,帮许公子开个药铺呢!” “你有钱呀,有很多钱的。”小莲蓬跳出水面,站到津渡上,指着院子里的一颗大柳树说:“从前,你把一坛子银子都藏到树下面了。” “啊?”白若月看着小莲蓬,“我都不记得这事,你怎么知晓呢?” “我帮你守着这房子一百年喽!”小莲蓬寻来一把比他还高的锄头,费劲力气抱了起来。每走一步,好似都将吃奶劲儿都使了出来,不过走了三步,他气喘吁吁地放下锄头,改用手拉着锄头的木把,边拉边骄傲地说:“一百多年哦,我将这宅子里玩遍了,除了那个屋子进不去,其余的地界 ,掘地三尺,没有我不知晓的!” 白若月看着小奶娃娃拉着一个大锄头,可爱极了。笑着接过锄头,“可是你说的,这房子是我的,银子有是我的,我可要去瞧瞧是不是真的有。” 大柳树下。 小莲蓬笨拙地给白若月打着伞,白若月拿着锄头刨开了柳树下的几层薄土,果然挖出了个酒埕的坛子来。 黑色的酒埕上原本盖着的几层红布,早已破烂不堪,呈现出红褐色的旧斑,混着泥土显得湿泞不堪。姑娘的手小心翼翼地扯开那经纬布丝凌乱的红布,酒埕里,摞叠着一封一封白花花的银子。 她不解地看向小莲蓬,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白若月想去验证一下,就问:“小莲蓬,你可知晓我叫什么名字?” “若月啊,”小莲蓬脱口而出,“从前你相公就是这么唤你的。” 白若月一愣,自出了青城山后,她一路都同人说自己唤作月儿。这小莲蓬,与自己是第二次见面,应该不知晓自己叫什么才对,“我从前受过伤,有很多事情确实记不得了……”她忽然有些害怕,好似自己忘掉的东西,也许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不然为什么自己在可能遇到故人时,会心生恐惧。 “挨浇喽!”小莲蓬打断了思考的白若月,记不记得也没什么要紧,如今救命恩人就在眼前,他守了一百年的宅子也没有白守,开心还来不及呢。“快回屋里吧,这雨下大了!” 房间里,白若月寻了个包袱布,将银子一封一封取出,包起来。她想总归要等到阿陵仙君回来,才能去幽潭山。眼下,离夜里还早,她等得有些不耐,不如先去见一见许宣,若是将他的心愿了结,晚些时候又能瞧见小白额,那岂不是两全其美? 别了小莲蓬,白若月背着银子,撑着油纸伞,走出白府去。 涌金门李记药铺前。 白若月在门口树下驻足,指尖隔着包袱,摸了摸银子,忽然有些不舍。 她从不是个贪图银钱的人,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诡异。白若月由着本心,将包袱打开,摸了摸那些银锭子,好似这银锭子与她有过很深的渊源一般…… 一锭银子被白若月拿在手里,而后,别在了水粉色的腰带间,复又将银子收好,走进药铺。 -------------------- 哦……欢迎,评论呀—————— 我甚至怀疑所有点击都是我自己点的。。。。。。。 第36章 貪心不足 许宣一觉醒来时,人已趴在药铺板柜上。 第95章 梦里他享尽荣华富贵,妻妾成群,不仅有美若天仙的白姑娘作伴,还有缠人多情的柔奴在侧,一屋子多情美姬,金银珠宝,情意相浓,使人乐不思蜀。 不想窗外蛙叫一声,原来是南柯一梦。 睁眼时,就见白姑娘肩膀上挎着一个包袱,朝着自己款款而来。 许宣揉了揉眼睛,走出药铺柜台,拱手施礼,“白姑娘,怎么来了?” “同你商量些事情。”白若月想着,若是许宣不提自己怎么回药铺的事情,她就当做不知晓。 “稍坐,稍坐。我去煮茶来,”许宣往铺后的屋子走去,边走边道:“我这几日许是忙坏了,成日晕晕乎乎,方才竟然睡着了,记不得前面怎么回来,也想起不起晌午要去做什么。哎……” 白若月坐下,将包袱放在腿上,应和着:“入夏阴雨绵绵,人总嗜睡,也是有的。” 不多时,许宣烧了茶来,端了一个兔毫盏,递到白若月面前,“姑娘,吃茶。” 白若月心里惦念着要去幽潭山的事情,不打算铺垫太多,只捡重要的说来,“许公子,我曾同你说过,我师兄乃是松鹤堂的大夫,他一直想开个自己的医馆。眼下想寻个识得药材的熟人,一起合伙开个医馆。我来临安不久,认识的人不多,我觉得许公子是个极好的人选,不知许公子,可曾有过诸如此类的想法?” 许宣听了一愣,不敢相信梦中所求这么快就实现了,惊的不禁咳嗽,“咳咳,白,白姑娘,可是真的?” “自是。”白若月一脸认真。 许宣激动地站了起来,为了掩盖自己的激动,他克制地走了一步,停下,给白若月斟了一杯茶。嘴角含笑,压抑住心上欢喜,一本正经地说:“我的东家姓李名用,乃是涌金门一代出了名的大善人,他近来要搬到城东,将这一代的产业都出掉,以诗文会友享清福去。正要将这药铺整租出去,每年给他意思些银钱,换得两壶酒就成。” “那这事便拜托你了。”白若月将包袱放在桌上,推至许宣面前,嫣然一笑,“这些银钱是我师兄的本钱,我对临安城并不了解,我将此事拜托给许公子了,有你在,我万分心安,你可莫要推辞。” “如何使得,如何使得。”许宣嘴上说着自己不堪当此大任,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借着续水时,他招来街上的脚夫,给了两个铜钱,让人去找专门管租赁买卖的担保人。 再坐回白若月跟前的时候,已然成竹于胸,仿佛药铺此刻已改成“许氏药铺”。许宣一本正经地说道:“既然得白姑娘和师兄信任,我恭敬不如从命。” 天色不早,白若月才要同许宣作别,就见门口来了个卖婆,专事邻里街坊买卖事宜的人。 卖婆已拿了契约来,笑脸相迎对着两位主顾作揖。 许宣上前一步解释道:“我见白姑娘神色匆忙,虽说我们两厢信任,可万事还要白纸黑字记录下来才是。”他将契约纸递到白若月手上,“临安城里做买卖,讲究一个‘信’字,有这契约,事情做起来也便宜许多。” 白若月粗粗一看,契约里已经写明银两出处和各自分工,没甚问题,提笔画押。 许宣站在茶桌边,低眉瞧着眼前的白姑娘,心里美不胜收。 见她提笔写字,心里只两个念想,一来自己毕生所愿眼下就要实现——开个自己的药铺;二来,这白姑娘此番如此主动,都不曾细问些生意经来,是不是对自己别有他意。 两人眼下男未婚女未嫁,难道这是个试探?且瞧自己可是个做生意的料,若做得好,值得托付,便以身相许? 南柯美梦白日做来,真是让人心里美得如坠云端。 许宣如今正在兴头上,有些得意忘形,言语间不免骄傲起来,“也烦请白姑娘和你师兄多言放心去,我此前虽然在药铺做主管,不是幕后的东家,但是这盘生意我熟络得很。给我两年时间,必会将本钱赚回来。” 这话令人觉得不可置信,两年赚回本钱来?白若月再不晓得凡间物价,也晓得他这想法过于乐观。不免担心,他给自己压力过大,或者走些旁门左道去,就劝说道:“生意要做好,一定要往长了去做,不必着急。” 许宣以为白若月觉得自己是在吹牛,他想要给自己的金主更多信任,拍胸脯道:“医术之道,许某人也许不及白姑娘,可开药铺中的门道,我知道的可比白姑娘多多了。” 说话间,门口来了个锦缎长衫的男子,瞧着五十多岁,踱着脚步,慢条斯理往药铺里走。 来人头戴镶了翡翠珍珠的幞头,手上的戒指上有着枣大的红玛瑙宝石,一瞧便知非富即贵。他粗粗喘了口气,正常应当是要叫唤店里主管才是,他却只“咳”了一声,等人来请。 “李员外!”许宣小步快跑迎了上去,满脸堆笑,“哪股风把你给吹来了?”来人就是李氏药铺幕后的东家李用。 那人这才瞟了许宣一眼,故作客套,“嗯,来开些滋补调养的药。”他只打眼一看自己的药铺,就不可忽略地瞧见窗边茶桌旁坐着的一位白衣女子。 只见女子容颜绝绝,有闭月羞花之姿,美煞人去。顿觉神思荡漾,三魂不附体,七魄在他身。李用脸上笑成山川皱褶,“哟!谁家的小娘子?” 白若月起身,欠了欠身子,道了个万福。 第96章 许宣介绍着:“白姑娘,这是我的东家,李用李员外。”又道:“李员外,这是我的朋友,白姑娘。” 李用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若月看,色心大起。他年纪虽高大,可专一好色,见了这伶俐小娘子,顿生色心。 晓得许宣待自己从来唯唯诺诺,只要他肯提,许宣那小子必会给足面子,在许宣那,没有成不了的事,便计上心来,道:“我这番离了涌金门这带地界,正想要择一良日,同诸位邻里街坊告别。赶上下月,六月十三日乃是我寿诞之日,相请不如偶遇,届时许主管不若携上白姑娘,一同来吃杯酒呀!” 白若月满心满眼都是赶紧去寻小白额,哪会留心在这里,才要拒绝,就听许宣抢白道:“要的要的!李员外开得口,我们必会去讨杯好酒吃。” 这是人情世故,白若月晓得,可不想参与。她着急走,思忖届时再同许宣细说,便道:“两位且坐,我家里有事,先去了。” 哪知许宣拦她,“方才的事情,还没说出一二来,白姑娘稍等。李员外的药,我每月都备得,这就取来。” 许宣走至柜台后的仓库取药,一来一去,百十来步的时间,李员外就明着暗着一直偷看着白若月。白若月心中已不大悦,起身要走时,许宣走了出来。 他拿了药,送走李员外,临到门口,仍是笑脸盈盈,“李员外且放心,下月生辰,必厚礼去见。” 白若月也走去门口,“许公子,我先走了,有事下次再说。” “白姑娘且看!”许宣从袖笼中掏出一张纸来,递给白若月,“我说的药材买卖的门道,就在这里。” 纸上墨字是副药方,白若月一一瞧去,这药方子开得不好,尽数摆了名贵的药材,却不见得有什么药效,便问:“李员外是什么病征?” 许宣神秘一笑,“他什么病征不重要,重要是我这方子开得好,你可瞧出来了?” “哪里?”白若月觉得这药使的极不好。 “贵呀。”许宣指了指上面的药材说道:“这一支人参,三十两银子,灵芝、石斛自也都是贵的。所以我说,我不会辜负白姑娘所托,会尽快赚回来的。” 这李用是许宣东家,这药方里尽是贵药,不过是李用自己吃得贵,难不成许宣给旁人开的药方也都这样? 白若月想起上次在李氏药铺瞧见过许宣开的方子,是开给一个老翁的,主药使得不够,原本半月能好的病,照着那个方子开,起码吃上一月才能有效。她忽然相通了,“所以上回给你那老翁开药,特地将药性降低,想让他多吃几副药才好?” 许宣得意点点头,“就是这个道理,他多吃几幅也不会怎地,病缓缓地好,我钱缓缓地多赚些。” 白若月皱了眉头,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不知如何形容,“医者父母心,怎地?” “不不,我可不是医者。”许宣声音极小,完全没看出白若月心里的鄙夷,还自以为是地给自己贴金,“我在这里钻研许久,白姑娘且忙去,信我就是了……” 而后,许公子滔滔不绝说了各种门道,给老人开药要稳,靠次数多赚,给孩童开药要狠,只敲这一票,力求药到病除,下回人家才能再找你…… 原来人性至贪,她于凡间游走百年,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白若月带着极复杂的心情走出李氏药铺,行至涌金门外柳树下时,原本已经停了雨又落了下来。 天色灰暗,雨线细密,密的让人觉得喘不过气。她站在柳树下,密雨穿过细细的柳叶又滴落在她身上,她忘了撑伞,也忘了去给自己遮雨,就任凭雨水浇湿在身上。 这是她升仙石上的“恩怨未清”么?她寻了银钱给许宣,是不是错了呢? 不知何故,她的手指摸到了腰带,取出了那唯一一锭被留下的银子。 那么一大坛子的白银,就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她同自己说,怎么就剩下一个了呢?心里难过极了。 银锭子放在右手掌心,她左手摸了摸,好像自己丢了什么,空落落的。 好似曾经有过这么一回,有一坛银子摆在面前,有个人,说他只要一锭…… 那种感觉极模糊,她不知是何处飘来的思绪,只是心底有种感觉,那个只要一锭银子的人,一定不是许宣。可那会是谁呢? 白若月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了解这个凡人,这人是自己要报恩的人么? 她觉得虚弱无力,心底一直在检讨着,自己这番是不是做错了…… 不知什么时候,头顶的雨好似停了。她抬头一看,头上撑了一把油纸伞…… -------------------- 欢迎评论~ 第37章 紅線詭陣 青广陵回到白府时,白若月早已离去。 迟疑间,才要唤醒藏匿于身上、绑着两人的那根捆仙锁去寻人时,津渡的木板“铛铛”响了两声! 西湖细雨中,水鬼小莲蓬头上顶着一片小莲叶,冲他摆手,言语间有些不客套,更像是质问:“是不是惹你娘子生气了?” 青广陵与这水鬼不过第二次见,心道小鬼倒是自来熟,便打趣道:“你瞧不出我是神仙么?光天化日的,水鬼还敢跑神仙面前耍来?” “你们一个两个,都忘了我了?!生气!”小莲蓬撅起了嘴,明明是不满,可又觉得不忍心,又同情地看着青广陵,“你对你娘子一定不好,不然那她为什么送钱给旁人去?” 第97章 “你说谁?”青广陵皱起了眉头,“什么娘子?什么送钱给旁人?” “我就说!你们两个一定是生气了!”小莲蓬觉得自己分析得很对,想着自己得让他们两个和好才是,赶紧说:“姐姐出门去找许公子了!还说要去找她师弟来着。你瞧瞧,你瞧瞧!她心里、嘴里念着的都是旁的男人,你再不待她好一些,她真的同旁的公子跑了哦?” “你说……你的意思是,月儿姑娘是我娘子?”青广陵觉得好笑,“怎么可能呢?” 小莲蓬咬牙,觉得自己被挑衅了,“谁知你们出了什么问题?救了我之后,我就掉到水里了,后来一百多年,再见面你们就彼此不认识了!” “我救了你?”青广陵自认为记性极好,全然不记得救过这样一个小娃娃。 小莲蓬又气又恼,他挠着头,气得嗓子里咕噜噜响了半晌,抬手在木板上一拍,只见掌间露出一记五叶莲花印来! “……”青广陵一惊!“你怎么有这个?!” 五叶莲花印是自己的灵力法印啊!每个神仙的灵力都有各自的灵脉和灵泽,青广陵的灵力若是化出符箓来,便是五叶莲花的形状。每一个花瓣如细长椭圆的叶子,是以叫做五叶莲花印。他什么时候将这符箓打在小莲蓬身上了呢?这符箓还是用来保护他的? 小莲蓬见他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就猜到他一定也质疑了,于是就跳上津渡,“还有个地方,神神秘秘的,也许你瞧了能晓得些什么。” 说着,带着青广陵去了白府上那间旧得不成样子的厢房。 厢房门外并没有锁,可外面布满蜘蛛网,如上了锁一样。小莲蓬跟在青广陵身后,“你有灵泽有法力,你去看。” “这是什么地方?”青广陵问。 “你问我?”小莲蓬道:“这里是个阵法,我不太懂得。我进不去,所以才好奇,也许是什么秘密,你瞧了就都懂了。” 厢房外寸草不生,尽数被尘土蜘蛛网所结,可厢房里,因有着阵法,一切的东西都没有因过百年而腐朽,依然有着从前的颜色。 户牖上被黑布所遮,不大的房间里,正中间摆着八卦阵。 黑白阴阳八卦台放在地面上,在阴阳相和房梁之间,拉满了红色丝线,像月老的红丝线。 整个房间被黑色、红色所遍布,瞧着阴森可怕。 静谧了百余年的阵法,在发现青广陵临近时,忽然“叮铃铃”地响了起来,似感召到了主人的存在。 青广陵觉得心口一紧,疼痛突然袭来! 他捂着胸口,抬手就是一道灵力! 只见五叶莲花印的法印落在八卦台之上,红线尾巴上坠的小铃铛忽然都停下来,再不抖动,也没了声音。 “你瞧!从前这阵我进不来,眼下你在,我就能进来。”小莲蓬补充道:“还有,你能镇住这阵法呢。” 青广陵心上有着千丝万缕的想法,一时间全部涌入脑里。这阵法不是灵力所布,是妖法所设。 这阵听得自己的摆布,不是因为自己的灵力强大,而是因为他是阵法的主人。 这红绳就是月老的红绳,而妖法应该是他上一世入六道轮回为青鱼精时所设。 所以,他上一世丢了青鱼石,很可能与这阵法有关,而他上一世,也许有个同月儿姑娘相似的红颜知己,是以小水鬼认错人了? “这阵是妖法所设,你躲远些,我要破了这阵。”青广陵说道。 小莲蓬连忙跑开,不忘提醒他:“我说你呀,不要在这里破这阵了,你忘了你娘子去找别男子了么?女人嘛,你哄一哄,总会哄回来的呀!” 青广陵抬手施法,“不要乱说!” “这里太干了!水鬼可离不得水太久!我要回西湖去!”说罢,小莲蓬拔腿就跑,还吼了一句:“不必谢我!提醒你哦,你娘子爱吃冰糖葫芦的!就这么哄她就好!瞧见冰糖葫芦了,也给我买一支啊!” “不要乱说,月儿姑娘与我没有那种关系。”青广陵转头时,小莲蓬早就跑没影了。他一抬手,便召来度苍剑,命令着:“断红线!” 度苍剑凌空飞起,乱砍着阵法中的红线,噼里啪啦一阵后,红线丝毫没断。 青广陵不懂,这个阵法瞧着极简单,度苍剑怎么会斩不断呢? 他抬手唤来一道暗水,水流淌在空中,卷起红绳,滴滴水珠化作刀剑,斩杀着红线!半晌,红线仍是丝毫不动。 青广陵望着红线,沉默良久。 他走出厢房,用五叶莲花印将房间封印,回头望了望白府,若有所思。 临安要入夏,雨水极多。 走到门口的青广陵刚好瞥见了门廊上放着的油纸伞,他撑起油纸伞,唤醒了手腕上的捆仙锁,跟着捆仙锁的指引,朝着涌金门李记药铺走去。 绵绵细雨中,李记药铺外的柳树下,白若月痴痴的在发呆,淋着雨。 青广陵朝着她走过去,见她头发和衣衫都已经被打湿了,她好似全然不觉,手里捏着一锭银子。 “月儿姑娘,雨下大了。”青广陵站在她身后道。 白若月被这句话唤醒,再回头时,就见那个仙气出尘的阿陵公子,撑着伞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她只“哦”了一句。 青广陵望着月儿姑娘手里那锭银子,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李记药铺,寻思着,难道这就是小莲蓬说的,给旁人送钱去?“修仙之妖,竟然还使得人间银钱?” 第98章 “哦,我在人间同我师兄行医。”说着,白若月收起那锭银子。 “为什么藏起来一锭银子,舍不得给么?”青广陵的眼神仍落在银子上。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一锭似曾相识,自己好想讨要过来瞧一瞧,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 “不知道啊……”白若月叹息一声,“好像这一锭银子,我是一定要留给谁的。可是应该留给谁,我又全然不记得。” “天快黑了,走吧。”青广陵边走边说:“幽潭山要入夜,今晚势必会有一战。” 入夜的临安城中,一把油纸伞飘然淹没于江南烟雨,两个仙人于无人处隐了身形。 飞在云端时,白若月才从混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方才阿陵仙君出去,可是去见你的手下了?幽潭山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方才青广陵去瞧了两个人,一是玉帝的仙使,请他去天宫有一事相商。他追了杏妖百年,好不容易有了眉目,断不肯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去,刚好郁垒过来回信,他了解了一番幽潭山的情形后,就派郁垒与仙使同去,自己找月儿姑娘奔幽潭山。 青广陵同白若月说着方才郁垒告诉他幽潭山里的情况,“幽潭山的百余口人,乃是先时躲避战乱而入山林的凡人。从前自山道小壁入得幽潭山深处,后来水落石出,山体骤变,将壁口压塌,这山里的百姓就没再出去过。” 白若月问:“那柔奴和他们是什么关系呢?可有我师弟的消息?” “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本不是他们族群之人,偶然误入,后来就同他们生活在一起。城隍爷说,那人是个老虎精。” “那应该是我师弟!”白若月眼前一亮,“所以他化成人了,还活得好好的?” “应该是的。听闻老虎精一直在帮村名找出山的道路,有一次外出时,偶然救了一名女子,后来那个女子就成为这村寨里的人和外面的唯一通道。” “所以,那女子是柔奴?” 青广陵点头,“是。” “村民知晓我师弟和柔奴的身份么?” “应该不知晓,凡人见了妖怪,多数都要喊打喊杀的。”青广陵想到了什么,“也许,你师弟也不知道柔奴的真实身份。”柔奴手上,满是凡人男子的命,青广陵也好奇,为何她没有杀了这老虎精,还能生活在一起?难不成杀人如麻的杏妖,转了性? 说话间,两人已至幽潭山口。青广陵显出身形来,又打起了伞,撑在白若月头上。 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好似他就应该这么给她撑伞一样,他站得比白若月后一点,垂眸看着眼前的姑娘,想着将柔奴的事情处理好,他要去弄清楚青鱼石的前因后果。 夜雨暗暗,眼前一片山脉起了雾气,根本分不清山色和天色。 白若月闻到了一股诡异的香气,朝远处望去,“阿陵仙君,山上一片一片的粉白色是什么?” 簌簌细雨中,山下桃果李叶被打落了一地,被虫蛀的果子、没坐住的青果子都在这场雨中掉入土里。 而山上,漫山遍野的杏树却在此时开出热闹的花来,一朵一朵白中带粉,于雨中越开越旺,还没有一片花瓣被雨水打落。 青广陵道:“是杏花。” “如今该是青杏挂树的时节,怎么会开杏花呢?” 青广陵望着远山密密麻麻的杏花,“杏妖柔奴的阵法。” 第38章 杏花深處 幽潭山里,山山相连形成绵延不断的山脉,只有一处村落,在山谷处迎着夜雨,已无人家点灯,显然早已入睡。 一山之隔的地方,山顶处有一凉亭,不远的地方,盖了一座茅草屋。 茅草屋里点着油灯,昏黄的灯光下,一男一女正在桌边说着话。 女子身穿杏花粉色薄纱衣裙,肩上挂着黄色披帛,好似春日杏花,花瓣淡粉,花蕊鹅黄。 她双手托着下巴,痴痴地瞧着桌对面的男子,“虎头哥哥,你怎么不瞧我呢?” 男子穿着一身白衣,乌黑的长发半束在脑后,额上系着一根细细白色抹额,上面还绣了一颗米粒大小的金色星星。 他瞧着不过人间十七八岁样子,还是少年模样,五官精致,浓眉大眼,眉目间自带一股单纯自然之色。手里正打磨着一把斧头,边磨边说:“今日下雨,没去建木栈道,刚好磨磨刀,明日天晴了,将木桩子打到崖壁上去。我估摸着,等到明年此事,差不多,我能将那木栈道修好,村名就可以出这山谷了!柔奴,等我磨完刀,再看你呀,不要急!” “虎头哥哥!臭白额!”柔奴嗔目看他,“再不看我,以后就瞧不见了!” 白额放下手里的镰刀,抬头看向柔奴,伸手去揉柔奴皱起的眉头,眼中满是笑意,“好了,我看你了。怎么不高兴了?” “柔奴今日美么?”柔奴眉眼间尽是风情地瞧着白额。 “美啊,今日柔奴穿得好美,比春日的杏花还要俏呢!”白额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姑娘。从前她时常往城里跑,日日粗布麻衣,也是美的,今日这番装扮,倒是显得更婀娜些,“怎么?今日做针线活赚够银钱了?换了这一身衣裳?” “嗯。”柔奴点点头,“就想穿给你看看,问问你好看不好看。” “等我将这栈道建完,带着幽潭村寨里的人走出去,到时候,我去赚钱,给你买好多好多漂亮衣裳,好不好?” 第99章 “不好。”柔奴眉眼垂了下来,她知道自己等不到那一日。她拉着白额摸自己眉间的手,扯到自己脸颊上,“虎头哥哥…… “怎么了?”白额望向窗外,“你时常不在这茅屋里,每日这时我早就睡了。你还不困么?”他指了指屋里各靠在两边窗户的两张床道:“早早睡吧,明日我还要上山去呢!” 柔奴捏着白额的手,让他揉搓着自己吹弹可破的肌肤,整个人站起来,靠向白额,“柔奴今日不想和虎头哥哥分床睡,我要同你睡一张。” “不行!”白额忙抽回手,站起来,“凡人最讲究名节,等我出了这里,去城里寻个媒人,正经娶你才行。” 柔奴也站起来,走到白额跟前,“我无父无母,孤女一个,何须媒人?这村寨里的人,都以为我们两人是夫妻,为何要旁人做媒?” “你晓得,我同这里的人不一样的……”白额言语间犹豫,他是老虎精的事情,他隐藏地很好。于这山寨里的人而言,他不过是个力气大的樵夫,每日砍木修栈道,想要修出一条可以给凡人爬出这幽潭山的路来。 “我晓得。”柔奴不想再在白额面前装傻,也不想再跟他说谎了。 从前有一回,柔奴□□了一个凡人到山里,本来打算诱他云雨一遭,而后吸干他精血杀了他的。没想到被白额撞见,白额以为她是被欺负的民女,路见不平地救了她。 柔奴当时以为,这个白额不过是另外一种男人,暂时能装得不近七情六欲,必不会长久。 于是骗他,说自己是良家孤女,在临安城里做些女工讨生活,常常被人欺辱,想扮可怜求得他收留,而后慢慢养肥他,回头留着采补用。 没想到这傻老虎真是言行如一地傻气,两人时常住在茅屋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竟然从未逾矩。 即便两人早就互通心意,可白额却从没越雷池一步。柔奴时常去城里,说是去做针线活,实际是去春岸楼见凡世间的各种臭男人,她见得男人越多,越发现白额与旁人的不同。他至真诚,与旁人一点儿也不一样。 柔奴知晓自己这日活不成了,她直接说来:“我晓得,虎头哥哥不是人,是老虎精。” “你,你怎么晓得?”白额无比震惊,他以为自己藏得好好的。 “那就是呗。”柔奴双手攀上白额的脖子,勾着他,靠近他怀里,“虎头哥哥喜欢柔奴,柔奴也爱慕哥哥。是妖精还是人,又能怎么样呢?” “莫,莫要如此轻浮!”白额觉得自己脸上红了,鼻子里全是柔奴身上的香气,他别过脸去不敢瞧她。两人互通心意许久,可从未有过逾矩,至多不过牵手,摸脸,还未这般投怀送抱过,他推开柔奴,“柔奴,不要这样。” “你推我?”柔奴气得甩开白额的手,朝着门外跑去,“虎头哥哥,柔奴生气了!真的生气了!”她晓得,自己要说得明明白白,傻哥哥才会去追他。 “外面下雨呢!淋雨会惹风寒的!”白额都来不及找伞,追了出去。 夜幕降临,山里小道崎岖路滑,柔奴一路跑,白额一路追。 粉衣女子的薄衫层层被淋湿,勾勒出极玲珑的身段来,白额跟在她身后,不敢细看。 他跑了许久才追上,拽住了柔奴的胳膊,“跟我回去,会着风寒的!” “我不!”柔奴回头看他,嘴上坚决,甩开了他的手。 “是我错了,我不推你了。”白额低头认错。 “那你抱我。”柔奴闭着眼睛,双手垂在腿边。 白额犹豫再三,蹲下身来,“那我背你回去吧。” 柔奴睁开眼睛,看着在自己身前蹲着的男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流,“我怎么没有早点遇到你呢?” 白额听见柔奴在抽泣,忙起身,用湿了的衣袖为她擦泪,“现在遇到不好么?” “不好,一点儿也不好。”若是早几百年遇到他,也许后来的柔奴不过也就是修仙的小妖,不会成为杀人如麻的大妖。 这些话,她不打算和白额说了,若是可以,直至灰飞烟灭,她只是他心里那个无依无靠的凡人孤女就好。 “你怎么了?”白额发现了柔奴今天好似有些不对劲,他抬起手掌,放在柔奴头上,为她遮挡着雨水。 柔奴发现眼前的雨停了,她仰头望着面前的小公子,樱红的薄唇微启,慢慢地朝着他凑了过去。 白额发现柔奴的唇慢慢朝着自己靠过来,他身子往后退了退,“你既然晓得我是老虎精,是妖精,那我们更不能有什么了。” 小公子已经从被柔奴看穿的惊讶中解脱,如实说着:“妖和人在一起是违背天条的,妖会吸食人的血气,会对你不好。” 柔奴只需使一点小灵力,抛个媚眼,释放个情蛊的香气,就可以诱着白额同她共进鱼水之欢,可是她不想。 她想和白额在一起,是因为喜欢,不是因为自己用了惑人之术。 她双手扳着白额的脸,望向自己,咬了一下唇,娇声软语道:“虎头哥哥,看我唇上的胭脂色,好看么?” 白额咽了咽口水,“好,好看。” “要吃么?” “不……” “吃一下,也不会害我短了命,也不会害你少了寿去。”柔奴娇滴滴地瞧着白额。 眼神仿佛带了钩子,钩得白额魂不守舍,白额闭上眼睛,不去看她,“柔奴,不要这样。” 第100章 姑娘的手揽在少年脖颈上,少年原本遮雨的手掌,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了姑娘的腰上,用力地掐着,好似唯恐自己越雷池。 “虎头哥哥……”柔奴嘤叹一声,“你轻一点,手上力气太大了……” “不……”白额才发现自己笨手笨脚,松了手,“我……”我不是有意的。这句话没说完,方才瞧着娇艳欲滴的两片薄唇就凑了过来,香气袭人,仿佛置身于二月杏花山间,好闻极了…… 白额知晓自己不应该,可是望着姑娘眼睫颤颤在自己怀里的模样时,终究还是心动了。他只挪了寸许,唇就贴住了柔奴的,磕磕碰碰,柔柔弱弱,丝丝不离地纠缠做一处。 雨滴打在杏粉薄衫的姑娘身上,也打在白衣少年的衣襟边,雨水淅淅沥沥落在两人周遭,山间的夜晚仿佛遮住了万物的眼睛,两人亲得忘我,也在瞧不清旁的颜色。 不知过了多久,白额清醒不少,他松开怀里姑娘,“柔奴,我,我们回去吧。” 柔奴牵着白额的手,“那回去做什么?” 白额:“给你烧水沐浴,你淋雨了。” 柔奴察觉不对,又问:“之后呢?” 白额:“睡觉。” “你睡哪里?” “我自己的床。” “我呢?” “你的床。” 柔奴一下甩开白额的手,“我若说我活不过今日了,你也要同我分床睡么?” “怎么会活不过今日呢?不许胡说!” 眼泪顿时留下来,柔奴摸着自己心口,那出心脉已经断了,她早就活够了,死有何惧呢?只是觉得遗憾,漫长的过往里,从没遇到过一个好人,她也从未想过做一个好人,如今想从善了,好似晚了。 太晚了…… 她痴痴地往前走,濛濛细雨中不便方向,走着走着便走至湖边,她好似没有瞧见那水,只往里走着。 “柔奴!”白额跑入湖水中,拉住她,“柔奴!你去做什么?” “危险!湖水很深!” “虎头哥哥,柔奴想要你啊……”柔奴泪眼潸然地转头望着白额,脸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若是柔奴今日身绝,你要我么?” “要。”白额怕她做傻事,忙应着,“我想要你的。”这是实话。 柔奴破涕为笑,她的手落在身前的衣襟上,慢慢地拆开来,指着那处被伤过心脉的地方给白额看,“我这里受伤了,虎头哥哥,你来看看。” 白额瞧不见那里有伤口,只瞧见一片雪白,他将飘在水里的鹅黄披帛拉过去,盖在她肩上,“受伤我我帮你治,有什么问题我都帮你解决,我们回家,好不好?” “回家?”柔奴没有动,“虎头哥哥,谁的家呢?” “虎头哥哥和柔奴的家呀。”白额转头看着柔奴,他已经发现,这日的柔奴很不对。 “嗯。”柔奴冲着白额一笑,而后仰着头,吻住了白额的唇。“一边问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你说了……要柔奴的……也说了,是我们的家……” “我要明媒正娶你回家……”白额一边与柔奴在湖中缠绵,一边说着。 “可是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呢。”柔奴低声说着。 湖中涟漪缓缓推开,有夏雨的滴澜,有微风的拂波,还有情人间的恋恋不断的絮絮缠绵…… 湖边的杏树早已绿叶成阴子满枝,可随着雨水的淋漓和湖水的荡漾,忽然开出了花来。 湖边杏花盛放,而后,如涟漪流转至岸边一样,那粉红淡白的杏花也层层浸染地朝着山顶蔓延去。 水中波浪翻滚,山间杏花荼荼,漫山,漫水,幽潭山竟成了杏花深处的奇境。 第39章 五行蓮花 幽潭山外,青广陵唤来度苍剑:“带路!” 度苍剑于雨中闪出银黑色亮光,剑指山内。 白若月跟在青广陵身后,唤来霜丝,霜丝化成银鞭,握在掌心。她走到青广陵前面,“阿陵仙君,你此前的伤,可好了么?”她的意思很明显,不如自己站在前面,护着他。 青广陵看着姑娘瘦弱的背影,心里一暖,与她并肩。他抬指在自己手腕上一拨,只见捆仙锁亮出金色,同时召唤了白若月手腕上的捆仙锁,“这东西还有些用处,暂时不要摘。” 白若月最开始没去掉捆仙锁是因为自己中毒灵力不逮,后来是为了跟着仙君追师弟,看来他们彼此想法一致,不是摘不掉,而是不想摘。 她想了想,不对,那阿陵仙君为什么不想摘呢?她用着别样眼光看着青广陵。 青广陵察觉到她的疑惑,眼睛望着前方,不敢看她,扯谎道:“谁知里面有什么阵法妖道,咱们相互扶持最好。” “好。”白若月不懂,“你这剑如何能找到柔奴呢?” “这剑挑了她心脉,沾了她的血,就能找到她。” 两人隐了身形,跟着度苍剑,朝着山中走去。 夜日交替时分,雨停风静,天边露了白,还未大亮。 青广陵与白若月到达山巅时,柔奴已换了一身粗麻衣衫,手里拿着针线,在缝着一个绣球。 那花纹是白日里阿婆绣的那个,而绣球的款式,白若月记得,是她当年送给白额虎的那一只。 “小白额呢?”白若月问,“他是我师弟,他人在哪?” “等着,莫急啊。”柔奴慢声细语地说着,说完,她缝了最后一针,将绣球封口,扯着线,用牙咬了一下,将线咬断。 第101章 针线插回线轱辘上,放回竹筐,搁在凉亭的石桌上。 她将绣球抛到空中,只见五彩圆布拼接的绣球上,每个布缝隙借口上都坠了流苏。上头系着的黄铜铃铛叮叮作响,柔奴伸手接住了掉下的绣球,笑着得意道:“虎头哥哥一定很喜欢!” “柔奴!”白若月因没见到小白额而心里发慌,声音中带着乞求,“柔奴,你快说,小白额呢?” “姐姐慌什么?”柔奴故作娇嗔模样,“虎头哥哥可是我的心上人,总归我不会吃了他的。” “他在哪?我要见他!”见不到白额虎,白若月不会相信柔奴。 “我生性□□弑杀,只喜欢寻欢作乐和杀人如麻的快感,不过呀……”柔奴说着说着就笑了,脸上的笑发自肺腑,“不过倒是有趣了,遇见他,我头一遭想做个好人。” “他人呢?!”霜丝被白若月握在手中,已被唤醒。 “在那里啊!”柔奴指向远处,白若月随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时,远处灰蒙蒙一片什么都没有。再转过头时,发现柔奴竟然不见了。 “柔奴?”白若月喊了一句。她慌忙四下看时,就见青广陵一脸平淡地瞧着自己,“怎么了?” “你师弟活得好好的,你不必担心。”青广陵淡定地说道。 “你怎么知晓?”白若月手里霜丝抽在地上,溅起地上泥土,她大声喊着:“小白额!师姐来了!小白额!你在哪?” “绣球。”青广陵提示道:“柔奴绣的那个绣球,是送给你师弟的,不是么?她绣了一只新的,方才才绣完,肯定要送去给他的。柔奴若不是去找阿婆绣绣球上的纹样,她也不会折在我手里,可见你师弟、绣球,于她而言,都是很重要的。” “你不是说她是大妖,杀人无数,还担心我师弟死在她手里?” “不过我现在觉得,柔奴或许与你师弟是真感情。” “何以见得?” 青广陵说:“我原本让我属下去城外找城隍爷探听幽潭山的事情,我本是担心柔奴以这里的人做威胁逃跑,可是我发现,她在这里未曾杀过一个人。而且,你闻,这里没有血腥气。”他从白若月身边走过,“我们去找他们就是了。” 度苍剑带路,两人沿着山脊走了不多远,就见山谷中的村落隐藏在绿雾之中,还未有炊烟起,显然人们还在熟睡。 两人一路走,周遭的杏花一路掉,百步之后,山间杏树花朵已落尽,长出了嫩绿的叶子和青青的果实。 “这?”白若月指着身边的杏树。 “柔奴用自己的灵力,催生了山间的生灵,让他们提前长了一年。” “她灵力这般厉害?你不是伤了她?”白若月不解,“为什么要让这些生灵,提前长了一年,那她的灵力是不是也耗费尽了?” “只要她不作恶,灵力自是好的。”青广陵想了想,“我也想不通,兴许是有些尘缘未了吧。” 说话间,两人来到一处山顶的羊肠小道。向前看,对着幽潭山村落,向下看,对着一处陡峭的绝壁。 绝壁高且直,山腰之下,是攀岩而生的小草,稍微大一点的树木都无法着根于岩石间。身强力壮的人,勉强可以攀着岩壁行至山腰,至多只到这里,再上不得。因山腰之上,乃是悬崖峭壁,寸草不生。 外人翻山越岭,至多行至白若月所站的山巅,这里可以远眺临安城的略影,可以瞧见山谷里的村落,却是再不能往下走,去村落里瞧一瞧。 而村落的里的人,偏安一隅地生活在群山环绕之中,他们自给自足,因他们再出不去这峭壁悬崖的高山。 白若月看着脚下,原本只生寸草的绝壁上,有人修了木栈道。将木桩子打到岩壁的洞口里,一阶一阶,逐步向上。虽然简陋粗鄙,瞧着不甚宽敞,只能行一人在上,却可以让普通孩童都可以靠着这个木栈道,爬到山腰的位置。 看来,有人在为幽潭山村落里的村民,修筑一条可以爬出群山的天梯。 只是这天梯,才筑了多一半,怕是一年半载才能修完。 顺着天梯木栈道的尽头看过去,遥遥便瞧见一个白衣少年,正拿着锤子、凿子在岩壁上凿洞龛。每凿出一个石洞,他便将一截木桩打入崖壁里,左右调试是否分寸不让,偶尔还要削些小木条固定在山石与木桩之间,以确保木桩足够结实。他看着年纪不大,身体倒很是强壮。 柔奴站在白衣少年身边,正笑着给他看自己手里的绣球。 那木栈道极窄,少年好似怕柔奴掉下去,就将姑娘的披帛系在两人腰上。他满眼欢喜地看着柔奴笑。 青广陵望着远处的人,问白若月,“那你是师弟?” 白若月遥遥打量着,不甚确定,“我没见过我师弟变成人的样子……” “嘘!”青广陵猛地拉住白若月的手,将人抻到自己身后,两人躲在满是青杏的树后。 “怎么了?”白若月小声问。 “你看那村落,半晌没有动静,外面有结界。”青广陵指了指远处的灰瓦村落。 白若月:“为什么?” “柔奴设了结界,不知她意欲何为。” “哦。”白若月的这声“哦”拉得长长的,因为她发现,自己的手腕被阿陵仙君擒在掌心,一直没有松开。他掌心的温度很暖,温着自己的手腕,她觉得暖暖的。 第102章 青广陵这时才察觉到,自己手里攥着的冰凉的东西,是姑娘的一截晧腕。他诧异于,自己是如何在慌乱中准确无误地捉住那里的,毕竟那处本来还隔着一层袖摆。 他低头望过去,那处手腕怎么惨白成这副样子?怪不得摸起来凉凉的…… 忽然觉得嗓子干痒,咬了下嘴唇,别过头去,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松手的。 原本觉得外面极冷的白若月,发现自己脸上竟然腾地一下烫了起来,她扯了下手,藏回到袖笼中。心上砰砰砰跳地极快,忙借着说话转移这种心乱,“是,是,是怎么回事?” “我猜……”青广陵恼怒于自己的轻浮,一时思绪乱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别躲了,瞧见你们了!” 只听远处,柔奴的声音传来。 空濛的山间,除了柔奴以外的三人皆是一愣。 白额拿着绣球,问:“柔奴,你在同谁说话?” “虎头哥哥,我又骗你了。”柔奴起身一跳,跃起半丈来高,整个人腾空在山间。只见她双手捻做兰花,指尖相碰,其间灵流乱飞,“我等不得明年,同你和村里的人,一起走这木栈天梯出山了。不过我可以帮你!” “嗙嗙嗙!” 只听白额脚下的木桩忽然飞入空中,被灵力卷起,沿着陡峭的山壁,逐个逐个凿入石墙中,又一阶一阶往上罗叠! “广陵君!”柔奴边做法,边冲着山顶的人喊道:“和你的小娘子可不要靠近这里!砸伤了我可不负责!” “你设结界作甚?”青广陵不懂,她好似没有要拿凡人要挟他的意思,还像是在保护那些凡人。 “哦,当然是拦你了!”柔奴笑了,手上灵力放置着木头,嘴上说着:“你若是再敢坏我好事,拦着我,我就把村寨里的人扔到满是瘴气的悬崖下!” “她……”白若月向前一步,想去偷袭。青广陵小心翼翼地扯了一下她衣摆,“无碍。” 白若月眼眸微动,意思问他何意。 青广陵向前一步,站在白若月身前,低声说:“她威胁不到我。” 白额看着柔奴,不解,所以柔奴是妖?还是仙?怎会有如此强的灵流?他于人间修行百年,灵力不过只是比凡人力气大很多而已。“柔奴?你……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柔奴低头看着白额嫣然浅笑,“帮你啊,帮你将木栈天梯都筑好!”她用着毕生的灵力,将白额此前砍伐的圆木一根一根夯实在石壁中。 而那些木桩用尽后,远处迅速生长着的杏树,如尽数得了她命令一般,瞬间掉光了树叶、削掉了枝丫,变成木材,又逐个逐个被灵力嵌在山石里! 原本那些树,白额说还差一年才会成材的。他想着来年夏日,待黄澄澄的杏子结果后,再将杏树砍了,补上最后百十个天梯木栈,就可以带着村名走出大山了。 没想到这日好生诡异,一夜间瓜熟蒂落,一夜间杏花疯长,一夜间,那些树木尽数都成了材。 最让他不能接受的事,他从前喜欢的那个凡人小姑娘,竟然有法力,还远远在他之上。 白额不懂,柔奴在这村落里,隐藏身份与自己生活在一处,是为了什么呢?他迷茫地看着柔奴,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闯进幽潭山的人又是谁?” 白若月瞧见这小公子头上系着白色抹额,上头绣着一个小小的金色星星,试着去唤:“小白额?你是小白额么?” 白额这才望向远处山顶上的人,瞧见那个方才说话的黑衣公子身后,还站着一个女子,穿着一身白衣,样貌仍似百年前自己日日仰望的那个,他又惊又喜,努力通过不亮的天色,去辨别远处的人:“姐姐?师姐?师姐,是你么?” 他越看觉得那人越似白若月,他已经百十来年没瞧见过师姐。一时间激动地不行,忙左右看着脚下路,想着要如何与师姐见面。 白额才走了两步,柔奴一道灵力就劈过来,砸在他跟前!身前的石头“哗啦”碎了两块,落入山涧! 柔奴冲着白额吼道:“虎头哥哥!不许去!” 白额果然停下脚步,不解抬头望向柔奴,“柔奴,这是我师姐哦!我一直说想让你见的人!” 柔奴手上迅速运转着灵力,她拼尽全力将所有木桩打到峭壁上,才无力地落到地上,瘫在白额怀里。靠着他的肩膀,虚弱地说:“虎头哥哥,我还有话,想同你说。” 青广陵站在山巅,冷眼瞧着山间这个混乱的局面,已经了然。他抬头望了望渐渐亮起来的天色,道:“柔奴,莫要再搞什么花样了,横竖你活不过太阳出来时。” 说罢,他唤了一句:“五行莲花灯!”只见一座紫铜莲花灯座落在他掌心,他叱道:“等我来收,还是你自己来?” 原本有气无力的柔奴,抱住白额,朝着悬崖下跳去! 白若月忙抬手甩出霜丝!要去拉住两人! 哪知这不过是柔奴的障眼法,不过瞬间,两人就消失在空中。 “你放下白额!”白若月的声音在山中回荡着。 “姐姐莫要恼呀!我成全你们两人啊!”柔奴已消失,可她的声音却已在盘旋在空中。那声音带着笑意:“原来广陵君变了,百年不见,也动了凡心了。” “小心!”青广陵暗叹一句不好,又入了柔奴的幻术杏阵! 第103章 忽然风起,周遭树叶乱飞,霜丝于白若月手中,搅动绿叶妖风,可风太大,她不得不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时,柔奴和白额早已经消失不见,周遭昏暗的山脉也尽数消失。 天上日光灿烂,风轻云淡,周遭尽是杏花。 “糟了,我们又入了柔奴的阵!”白若月转头看向青广陵。 青广陵闭眼站在阵中,淡淡地说:“我低估了她,柔奴想逃。” 白若月乱挥着霜丝,试图找到出口,“如何破局?” “你别动情,就能出去。” “动情?”白若月不解地看向青广陵,才要问他为何闭眼,就发现了自己感情上的不同之处。她发现阿陵仙君闭着的眼睫极长,忽觉晃神,不由自主地唤了一句:“阿陵仙君,你?” 沉在梦里的广陵君,不肯睁眼是怕自己看见月儿姑娘会动情。不论是青鱼石、还是那个白府里的阵法,都让他生疑,他不能在还不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两人又误入歧途。只要他睁眼,必会再次被白若月蛊惑,或者说被这阵法所催生的情动所蛊惑。 空中响着柔奴意念留下的声音,“哦,你是虎头哥哥的师姐。我来到凡间百年,同凡人学了一种情感,叫做嫉妒。从前我还不理解,这个情感该是在什么时候出现呢?没想到,方才瞧着白额奔向你时,我懂了嫉妒之情。” “看来我要做回月下老儿了,还要还个人情给广陵君。不若我成全了广陵君吧?” “广陵君?”白若月朦胧中有些迷茫,她好似听见柔奴换了好几次“广陵君”,这个广陵君是不是师父口中的那个师叔呢?只是她的神识已经容不得她去细想,她已经不受控地软倒在一处温暖的胸膛里。 柔奴的声音悬在空中,继续道:“这阵极好出去,广陵君从来晓得阵法的罩门是什么的。哈哈哈哈,就是你们若是云雨一番,就能出阵呢。” 这?!白若月吓得浑身发抖,自己万不可做了错事去!她使劲往外推着青广陵的胸膛,道:“你快推开我!” 青广陵又气又恼,恼柔奴临死都在生事,气这月二姑娘明明自己攀过来的,又要让他推开她。好似月儿姑娘断定,自己会在阵里欺负她一样。他言语间很是气恼,“我在你心里就是个禽兽么?” “不,不,我怕我控制不住。”白若月如实说。 “我倒不至于被柔奴控制!”青广陵睁开眼睛,一把揽住白若月的腰,将人扶稳,唤了句:“度苍剑,破阵!” 度苍剑凭空闪出,落在青广陵身后! 半晌,那剑气直窜云霄的宝剑,直愣愣地落在空中,没有动。 青广陵压抑着自己心上乱颤的情感,低吼了一句:“度苍剑!” 宝剑这回不再犹豫,又如上次在春岸楼一般,剑气贯起剑光闪过主人右边手臂,结结实实地砍过去了一剑! 相同的位置,度苍剑又砍了青广陵的右臂一下! 玄衣神君的手臂之上,鲜血横流,而后,那血液溅在空中,落在杏花雨中,杏花雨即刻消失在空中。 破阵了。 出阵后,两人仍是站在原先灰蒙蒙的山巅之上。 青广陵没再看白若月,他气恼于自己于她心里如禽兽一般。 他抬手唤出五行莲花灯,“收柔奴,杀无赦!” 五行莲花灯飞到空中,原本闭合的菡萏,忽然盛放。只有五片花瓣,各持一色,于空中闪耀出五色光芒来。青、红、黄、白、黑的五色又聚到一处,闪现出霓光,如开启某种阵法般,只听“咔哒”一声,花朵之下,灯座上的八卦盘转动起来。 度苍剑直飞冲天,寻着柔奴的血腥而去,而后,五行莲花灯追了过去。 第40章 別幽潭山 山顶小茅屋里。 白额横抱着柔奴,将人放到床上,不解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以为你是个凡人。”原来她并不是装来那么柔弱,法力竟比自己强很多。 “不是。”将死之人,将亡之妖,她没什么值得隐瞒的了。柔奴道:“我是杏妖,从前做过很多错事,六界掌司和方才的神仙,都在捉我。” “你到底做错了什么?”白额问。 柔奴从白额怀里挣脱,笑着看他,停了一下。她不想让虎头哥哥知晓她的那些过往,可也不想再骗他,就道:“总归是我错了。” “我们逃跑吧。”看着柔奴噙满泪水的眼睛,白额觉得心上绞痛,他忽然又不想知道柔奴过往做过的错事了。 他只知道,眼前人是心里人,他们情意相投,于这山间生活得好好的,就该在一起走下去啊。 白额牵起柔奴的手,在触碰到她温暖的指尖时,忽就哭了:“在他们找到咱们之前,我带你跑。咱们能跑多远跑多远,之后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居起来。我们从头开始。” “从头开始?”柔奴破涕为笑。 她多想和虎头哥哥从头开始啊…… 可是她从前错得太过了。 手上曾沾染过的血,流成河,刀下曾枉死的幽魂,成千万,没人会放过她的,她自己也不行。 “对,从头开始啊。”白额望向窗外即将破晓的天,好似只要天还没亮,他们就有逃出去的机会。 他说着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那仙君我瞧着眼熟,也许我师父认识他。我们先隐姓埋名过几百年,一起好好修道。之后我去求我师父,总归不会让他收了你的。” 第104章 柔奴泣不成声地看着单纯的白额,她伸出手来,不舍地摸了摸白额的脸,此时此景,她心意已决。 既然白额的师姐能来找他,那以后定会有人照顾他,带着他修仙。 虎头哥哥那么好的人啊,他那么善良,日后一定会飞升,成为九天之上的神仙。 不会像自己一样,甘心堕落成鬼,手上满是屠戮。 “好呀。”柔奴又说谎了。 她没有以后了,怎么可能同他“从头开始”呢。她能有的,只有眼下为数不多的几个刹那,还可以多看几眼她的心上人罢了。 这样残酷的现实,她不打算让虎头哥哥知晓。 她想将他支走,支得远远的,这样他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灰飞烟灭,消失于世了。 她望着窗外将亮的天,道:“我想让幽潭山村落里的村民可以早点走出去,看看山外面的样子。我在这里等你,你快去村里让他们知晓,天梯木栈修好了,可以走出这大山了。” “我们一起去!”白额拉起柔奴,“说完我们就远走高飞,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 “我……”柔奴强忍着眼泪,拘出个笑来,“你去,我在这等你。我调养一下内息,一会儿咱们走得可以快一点。” 白额点头,忙欲出门。 “虎头哥哥!”看着白额转身离去的背影,柔奴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如雨落下,喊住了他。 白额回首,瞧她哭成泪人,“怎么了?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瞒着我?” 柔奴拼命摇头,她起身,追了过去。走到白额面前,踮起脚尖,吻了吻白额的侧脸。 她怕自己舍不得,便不肯再看白额,转身,背对着白额,往回走着。 白额已经发现其中蹊跷,他站在原地,望着柔奴的背影,又问:“你到底瞒着我什么?” 柔奴又跑回去,抱住了白额,将头死死地埋在白额怀里,不让他看见自己流泪,“你快去,我等你回来。” 白额,“你别骗我。” “不会,柔奴不骗虎头哥哥的。”柔奴隐下呜咽之声,笑着说:“去啊……” 白额朝着村寨跑出去后,度苍剑和五行莲花灯追了过来,青广陵和白若月紧随其后。 青广陵站在茅屋外,眼中带着狠戾:“你不该又摆我一条道。说好的事,怎么出尔反尔呢?” “这不是来了?”柔奴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缓缓走了出来,“我不过是不想让我的心上人,看着我灰飞烟灭罢了。” 青广陵再不看她,他背过身去,抬手指尖在天空画了一个符箓,只见度苍剑穿过符箓,冲着柔奴心脉刺过去! “啊!”柔奴被度苍剑刺中,倒在地上! “不要!”白额一路跑回来时,刚好看见这个画面。 原来白额走出去百步,越想越不对,他再转身来时,就见柔奴身上钉着一柄剑。 五行莲花灯飞在空中,慢慢地吸纳着柔奴的精气。 柔奴在搭云梯木栈时已耗尽了大量的法力,眼下身子已经虚空,挡不住法器的灵力,摔倒在地。 白额冲过去,抱起地上的柔奴,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低声问着他好似已经猜到了答案的问题:“柔奴,到底为什么?你做了那么多好事,为什么会被这法器收?” “因为柔奴做了更多的错事啊。”柔奴吐着血,抬着手想去摸白额的脸,可是力不从心,她竟然没有力气再碰他。 “不可能!明明刚才柔奴还在帮村名打天梯木栈的木桩啊!”白额哭着亲了亲柔奴的额头,如在自言自语,“不是的,不是的,柔奴最好了,柔奴最好了……” “不是让你走了么?”柔奴眼中流着泪,嘴角流着血,却还努力扮出个笑脸看着白额,“虎头哥哥……我……不想……不想让你瞧见我这样子……” 白额流着泪,摇着头。他不解地望向不远处的两人,冲着白若月乞求道:“师姐,你救救柔奴好不好?师姐……” 白若月跑过去几步,又不忍心再向前,“小白额,师姐在这里,你过来好不好?” 白额不解地摇着头,“师姐,你是小白额的姐姐啊!可你,可你们为什么要伤害柔奴呢?柔奴是这世间最好的姑娘啊。你们为什么要滥杀无辜呢?” “滥杀无辜?”青广陵眼睫下压,自带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柔奴乃是百年前万鬼过河跑出来的大鬼,借着一副妖体成了大妖。这百余年来,死在她手下的凡人,何止千百!她以春岸楼花魁的皮囊,吸人精血,前尘不计,单就最近临安城里死去的十多个人,全都是她的所作所为!你觉得她是最好的姑娘?你觉得我在滥杀无辜?” 白若月望着青广陵,不想让他说下去,这样的事实,对白额何其残忍呢。她摇了摇头,冲着白额伸出手来,“小白额,这是柔奴的因果,你由她去吧!” 若说白额来到人间的百余年是什么样子,许就像幽潭山里的村落,如世外桃源,纤尘不染。 他所处的境地如此,他心境亦如此。 只是这样平和的境地,被突如其来的外人所毁灭,坍塌的是他入世百年来的全部,也是他修行百年来所有的因果。 他不相信,也不能接受。 “不可能,你们骗我!我认识的柔奴最是温柔体贴,她心善,她热心,她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 第105章 “师姐,你知道么?村里的人长期吃不到盐,经常忽然昏厥。柔奴会走十里路去给村民买盐,回来的时候,她脚上都是血泡。冬天落雪时,她担心我在山上受冻,冒着大雪来给我送被子……” “我从来觉得,她是落凡尘的神女,只为解救我而来……” “她杀人如麻?她是青楼女子,不可能啊……”白额痴痴傻傻地说着:“怎么可能呢……” 他们嘴里的柔奴,和自己认识的柔奴根本不是一个人。 他不信。 他爱的柔奴,是世间最好最好的姑娘…… 他不肯接受这样的事实,也不愿意去相信。本能地,他在心底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柔奴不是那样的。 柔奴用着仅仅剩下的一口气力说着,“是真的……虎头哥哥,他们都说的都是真的,柔奴再也不想和你说谎话了。从前……从前,我一直在骗你……”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啊……”白额哭着望向怀里的柔奴,他爱的姑娘,是至真至纯的姑娘,怎会是杀人的大妖呢? “我……只剩一句……”柔奴的人身已经变得透明,只留一缕幽魂。 “柔奴,不要!你不要离开我!”白额发现怀中人已变轻,声嘶力竭地吼着。 “如果有来世……”柔奴定定地望着白额,留给他了自己这慢慢一生中最后的一个笑容,问道:“你还愿意娶我么?” “愿意……”白额抓不住柔奴的一刹,他忽然也不想活了。他想,若是自己随柔奴而去,是不是下一世能投胎做一处呢? 他不晓得的是,柔奴这一去,是灰飞烟灭,再入不得轮回…… 只见白额抬手,解开了额前的白色抹额。将那绣着金星的抹额整齐摆放在地上,他冲着那个抹额磕了一头,含泪跪拜:“师父,徒儿不孝。” 又冲着白若月磕了一头,“师姐,这百年来,是小白额害苦了你。” “不是!”白若月跑向他,“是姐姐的错,与你无关!” 白额眼泪落下,使劲儿地摇摇头,他的手指落在印堂处。 一缕银色的灵力打入印堂,随后,那处飘出一截虎骨,闪着异样的光。 那虎骨是老虎精的元神,他将元神放到即将灰飞烟灭的柔奴心脉处。 柔奴欲消失的魂魄又闪了两下,她好似活了,却不过是回光返照的一刹罢了。柔奴一脸不解地望向白额,“何必如此呢?你的元神于眼下的我而言,不过多苟活半刻,没用的……” 失去虎骨的白额,变回了白色斑纹的白额虎。他趴在地上,蹭了蹭柔奴的身子,低声说着:“会有来世的。” “来世柔奴不要做妖了,白额也不要,我们做对普普通通的凡人,当一对夫妻,好不好?” 柔奴点点头,“好。” 白额虎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个方才回光返照的柔奴,化作一片片杏花…… 好美的一场杏花雨,只绚烂了那么一下,而后,杏花越飘越散,越飘越远,灰飞烟灭于清晨的山川。 天空亮了,拨云见雾,第二日的阳光如约而至。 度苍剑完成任务,隐身于青广陵身后。五行莲花灯立在青广陵手中,柔奴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五行莲花杯里。 白若月蹲在白额虎面前,摸了摸他的额头,“小白额,不要伤心。” 哪知白额虎低声“嗷呜”一叫,眼中滴出血泪来,还未张口,就倒在白若月怀里。 晕倒的白额虎已经不省人事,可手里还牢牢地攥着柔奴给他绣的那个绣球。 白若月万分焦急喊着:“小白额!小白额!” 突听空中一震巨雷声响,而后一道金光洒向地面! 银袍金星白发的仙君老者,手持一柄拂尘踩下云端。 他抬手一甩拂尘,指着白额虎大叱:“孽徒!” “师父?!”白若月抬头一瞧,是师父太白金星。她忙抱紧白额虎,“师父,你快救救小白额,他七窍流血了!” 青广陵看着这一师两徒,只惊了一下,旋即暗暗道了句不好。他怎么就没想到呢!一条蛇、一只虎,这不是太白金星的两个徒弟么?他面上依旧端得冷冷清清,与从前一般无二,淡然道:“太白老儿,你怎么才来?” “我是接了玉帝诏令,来给你传旨的。”他无暇走什么客套的过场,只将手里金卷文书递给青广陵,“玉帝叫你快去地狱道历劫,阎王爷北辞会给你一个适当的机会渡劫。这劫,应当并不会太难过。” 又对白若月道:“我算到白额虎有一大劫,不想还是迟了一步……”太白金星心有凄凄,恨意涛涛,对这徒弟又气又恼,“虎骨散了,内伤到七窍流血,他真是半分老虎的骨气都没有!孽徒!孽徒啊!” 青广陵明知故问,“所以,这两个,都是你的徒儿?” 天白金星皱眉,“你不知道?那怎么偏就这么巧,两个都让你遇见了?” “巧了,今天之前,我还真不知晓。”青广陵不打算再同太白金星多说,他心里乱极了,若是月儿姑娘是太白金星的徒弟,那自己取青鱼石怕是难上加难了。这是他安慰自己惆怅的借口,旁的思绪,他一时间不想拿起来。 白若月在听见柔奴喊“广陵君”时,想起了师父口中的师叔,只是还没来得及确定,就到了这时。她赶忙拱手对着青广陵施礼,“师叔,师侄白若月。此前,是徒儿有眼无珠,多有得罪。”这是她临时能斟酌到最合适的词了,旁的话,也实在不知从何说起。想想两人之前的境遇,她羞得不敢抬头。 第106章 “青广陵。”他回礼,低声只道了这一句。 “既然你们都晓得对方,我也不多说了,如今若月跟随司贤神君学医,每月会去给广陵君送药。”太白金星抱起了地上变成小小一只的白额虎,捋了捋胡须,长长叹了一口气,“我要带着这只没用的小畜生,回天庭养病去。” 青广陵低声叹息了一句,“你怎么不早点来。” 已踏上云端的太白金星望向他,“啊?” “走吧。”青广陵冲着太白金星摆摆手。 太白金星看着怀里的白额虎,又担心着地上站着的小蛇妖,只好又嘱咐道:“既然在人间与你师叔相见,往后,遇到难事只需求他,不必同他客套。万事避开些,凡人自有凡人的命,妖魔鬼怪自有他的道。若月啊,你只消做你自己,走你的修仙之道,莫管旁人。” 他只是担心自己的这个傻徒弟,又回去报什么恩。 “原来太白老儿这般絮絮叨叨,我算是头一遭见识。”青广陵不屑道了一句,转身朝着幽潭山外走去。 白若月拱手,目送太白金星,“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好生侍奉你师叔吧。”太白金星故作此语,就是让白若月遇到麻烦只管找这师叔去。 说罢,腾云驾雾而去。 白若月跟上了青广陵,“师叔!” “别叫我师叔!”青广陵没来由觉得烦躁,越走越快。 “广陵君?”白若月边跑边试探着。 “别这么叫我。”青广陵满脑子都是方才在阵里,白若月当他是禽兽来着的想法。 “……”白若月一时间没了主意,望着青广陵的背影,停在原地。 青广陵发现人没有跟上来,放慢了脚步,半晌,还是没有动静。他转身过去,“怎么了?” “若月不知,我还可以叫师叔什么?” “随你。”青广陵没好气地转身走了。 “哦,师叔,”白若月复又跟上,“师叔,我们要去通知村民这云梯栈道修好了么?” 青广陵:“不必。” “为何?” “凡人自有凡人的因缘,若到了时候,他们总会发现的。” 白若月若有所思,这话说得好似很深奥。她顿时觉得眼前人果然是闻名仙界的度朔山之主广陵君,先前是自己看走眼了,他确实不似一般仙君。 她的心里,已经将青广陵当做如师父一般的长辈,高高挂起。 青广陵发现白若月可能没听懂,又提示道:“莫要离凡人近了,涉世红尘深了,不利于你升仙。” 白若月“哦”了一声。 “我的意思,离临安城里的凡人都远一点。” 白若月称“是”。 “……”青广陵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心道,她还是没听懂。他希望的是,她能离许宣远一点。 -------------------- 柔奴一定不是个好人,也不是个好妖。但是她与白额之前的情感是很纯真的。 好了,写完柔奴和小白额的故事,废柴作者又要偷偷去疗伤了。心里就是很难过。 第41章 雨中小荷 蓝天白云下,幽潭山的羊肠小道上,玄衣神君和白衣少女一前一后走在清晨的青山云雾间。不多时,人影消失于山川之中。 隐身再现于世间时,两人站在临安城北白府外。 青广陵不晓得自己怎么就走到这里,他故意放慢脚步,想着如何解释自己走到她家门口的事。 白若月跟着青广陵,再抬头时,发现青广陵走得慢了,好似若有所思。她忽就灵台清明,向前跨出一步,“哦,对了,师叔。” “嗯?”青广陵等着她说话。 白若月抬指在空中一划,银色灵流在青广陵身前画了个圈,只见两人手上的捆仙锁亮了亮,而后消失不见。 姑娘发带在空中飘扬,拱手道:“师叔,忘了这个捆仙锁了。如今解开了。” 青广陵没有说话,右掌往白若月手腕上一推,醇厚的灵流生成掌风。这样的掌风落在某处,该是浩瀚波澜,却在触碰到姑娘衣衫时化作一道清风,轻轻点了一下。 手腕外的衣袖薄纱上闪出一个五叶莲花印。 “啊!”白若月吓了一跳,上次自己可是被这五叶莲花印打得半条命都没了,如今只是想想,都觉得肉疼。待那印在自己手腕上闪了一闪后,她察觉这回毫无力气,倒像是长辈轻点娃娃的头,为娃娃祈福一样。才定了定心神,缓和不少,道:“师叔,这是……” “……”青广陵心里想着,捆仙锁没了,我要如何寻到她呢……嘴上却道:“你师父不是说,每月你需给我送药?” “哦,是的!”白若月伸出手腕来,那五叶莲花印已经消失,便问:“我要如何唤醒这印来找师叔呢?” “点……”青广陵想说点一下,可话到嘴边时,鬼使神差地变了,他道:“用灵力点三下。” 为什么要点三下呢?明明点一下他便能感知啊?三下不是多此一举的多此一举么?他看见姑娘晧腕露出寸许,喉咙觉得发干,别过头去。心道定是青鱼石作怪。 “是。”白若月将袖摆往下一拨,将手腕缩回去。 “你非要这么同我讲话么?”青广陵面露不悦。 “怎样?”白若月寻思自己这语气、言辞都甚是规矩守礼,没毛病。 第107章 “毕恭毕敬,如同外人。” “广陵君与我师父乃是旧友,自是当得若月敬重。”白若月一脸纯真,仰头望向青广陵。 青广陵皱了皱眉头,她是如何做到如此一脸无辜的?敢情先前偶遇的两回,那些不客套的凶相她尽数忘了?敢情两人吻做一团的过往,她也尽数忘了?这小女子……真真的胆大妄为。“你非礼我的时候,可没这么客气。” “广陵君,这事能不提了么?”白若月做到了在脑海中自我抹杀回忆,她脑海里只重复一句,奉广陵君为师叔。 “不能!”青广陵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没想到师叔是个小气的人,那她不提了。明明怨谤着,还惦记着他身上的伤,“你手臂的刀伤,怎么样了?” 青广陵疏冷的眼光扫过白若月,左手双指落在受伤的右肩后,灵力冲击着伤口。很快,伤口愈合,他嘴上冷淡至极,“好了。” “那便好。”白若月拱手与青广陵作别,“既然师叔伤口已好,也将送我至白府,那咱们就此别过吧。” 他是为了送她到家门口么?青广陵自问,肯定不是。他只是单纯地不想和她分开,不明原因。他忽然右肩一沉,“嘶……”了一声。 “怎么了?”白若月眼中满是关切,抬手扶住了青广陵的右肘。 “伤口愈合了,可是还是疼。”青广陵说谎,疼也是当时度苍剑砍的时候疼。如今,早就不疼了。他只是鄙视自己傻气,方才在她面前显摆什么灵力、自愈伤口,真真的傻到家了…… “对!师叔这个月的药我还未给你呢!”白若月扶着青广陵迈过白府门槛,“定是这个缘由,师叔才会如此柔弱。” 她倒是真能为自己找借口。青广陵虽然听这个“柔弱”不太顺耳,可勉强自己下了台阶,跟她入了白府,于是道:“是了,我要略做休整。”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今年最后一茬冰糖葫芦喽!过了今日再吃不到喽!”卖货郎举着个稻草桩子,吆喝着。桩子上面挂着五六根冰糖葫芦,糖已经化了一些。 已跨入白府门槛的的两人同时回头。 卖货郎天没亮就开始走街串巷,就是为了在正午大热之前,最后再卖一茬冰糖葫芦。发现有对夫妻回眸,忙举着稻草桩子跑过去,“郎君、娘子,可是家里小儿喜吃这个?” 白若月:“不是。” 青广陵:“是。” “要几支?”卖货郎一笑,管他是还不是,“去年的酸楂藏到地窖里,最久只能藏到端午前后,今年还得早些,今日是最后一日了!往后要吃,得赶到冬日了。” 白若月看了一眼青广陵,没想到师叔也爱吃这个?就道:“三支。” 青广陵垂眸瞧着她,对卖货郎说:“两支。” 白若月解释着:“我想着应该可以留到夜里给小莲蓬一支。” “我也是给他。”青广陵记得小莲蓬说过,他“娘子”和小莲蓬都爱吃。 “那你不吃么?”白若月看着他那神情,像是想吃的呀。 “那也要两个。”就算是他想吃,那三个人也要两支冰糖葫芦,他无比笃定自己的这个想法。为什么要两个呢?这个想法从何而来,他不知道。 白若月摸着腰带间的荷包,她出来没有带铜板,荷包里只剩下那一锭她没舍得给许宣的银子。 “别用那个。”青广陵的手落在腰带下坠着的黑金葫芦荷包里,摸了一角碎银子,递给卖货郎。他能感觉到她舍不得用那锭银子,不是因为舍不得买这冰糖葫芦,而是那锭银子好似对他意义非凡。只是不确定,是因为那个凡人么? 房间里。 白若月将两根冰糖葫芦插在妆奁盒上,双掌在冰糖葫芦周遭施法,白色的雾气围绕着红色的冰糖葫芦,原本即将融化的糖,受到了冰冷灵流的照应,又凝固了些。 她觉得有趣极了,忍不住笑道:“还好我是水系灵力,可以把冰糖葫芦冰镇,若是火灵力,这冰糖葫芦怕是熟了!嘻嘻嘻!” 姑娘笑起来的侧颜美极了,青广陵站在她身后,心上不禁一颤。听见她的笑声,唇角竟扯了一丝笑。忽觉得人间烟火气,大抵如此。 白若月笑完才记起来师叔还在身后,不好意思地回头看了一眼,刚巧见到青广陵脸上浮起的那一丝笑。 四目交接时,青广陵的笑意收回去,“……你,不吃么?” “师叔……”玄衣仙君从前是不苟言笑的,原来他笑起来竟然如此好看。 该怎么形容呢?白若月觉得词穷,那个淡淡的笑,好似初夏的清风迎面吹了一阵来,忽就钻进心里了。她燥热的心清凉了一下,而后,噗通噗通地剧烈跳动起来。 她不由自主地感慨道:“你笑起来好好看……” 被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夸好看……青广陵不知自己该是什么反应,他收敛了笑,抬脚就想逃。 只是两人站在房间里,身边是妆奁台,往前是床榻帐幔,他心上迟疑,脚上慢了半步,一个没站稳,趔趄一下,险些摔倒。还好他身形敏捷,顺势坐在妆奁台边的雕花木凳上。 他轻咳两声以掩饰尴尬,又问:“你不吃么?” 白若月从妆奁盒上摘了一个冰糖葫芦:“你吃么?” 青广陵摇了摇头,“你和小莲蓬吃。” 第108章 除非她喂他,不然他才不会吃。这样的想法好奇怪,可心底只如是想。 他的眼神落在姑娘脖间的红绳上,笃定这一切诡异又轻薄的想法,都是红绳和青鱼石作祟。 白若月笑了,“若是我吃了,方才我用灵力镇着岂不是浪费了?还是留给小水鬼吧!”说罢,又将冰糖葫芦插回去。 开着的窗户吹进风来,刚好吹起仙君额前一缕青丝。青广陵打算站起来,自己坐得尴尬,总不好一直坐下去。 “师叔别动。”白若月顺手拿起妆奁台上的竹篦,递给他,“你头发乱了。” “我自己来?”青广陵问。他坐在此处,应该自己梳头发么?不对,好似应该有人给他梳头。曾几何时,好似有人给他在这里梳过。他望向窗外,云朵斜挂青天,瞧着陌生,那应该不是白日。黑夜里,有人在这里给他梳头? “……”白若月愣了愣,师叔许是不会?“那若月帮你梳头吧。” 柔荑细指捏住了竹篦,落在仙君青丝之上,慢慢滑了下去。 “你以前给别人梳过头发么?”青广陵望妆奁台铜镜里的白若月问道。 “应该……没有吧?”白若月一边梳着,一边也迟疑着。为何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如这般?在这里?”青广陵继续道。 白若月摇摇头,“我连这是我的房子都不记得……” “嗯……”青广陵不再吭声。好似这样的场景,就该长长久久下去。 她不言,他不语,等着时光慢慢流逝,若是可以天长地久…… “师叔,你有没有觉得小莲蓬奇怪?”白若月打断了这样的沉寂。 “水鬼,小孩而已。”青广陵道。 “他……”白若月迟疑了一下,又不知道自己该从何说起,“倒是蛮可爱的。” “嗯。”青广陵察觉到了院中有神仙落地,猜是神荼、郁垒,就用袖笼藏着的手,在掌心写了“等”字。而后那字化作一个小小的五叶莲花印,飞出窗去。 院子的荷塘边上,神荼、郁垒两人早就到了,收到广陵君的“等”字诀五叶莲花印,明白主上是让两人不要出声,就隐身走出院落,站到白府外面。 确定屋里人听不到动静了,神荼才将自己的担心宣之于口,叹息道:“你说,要是没有那个青鱼石,主上他也不会这般脆弱。唉,居然现在连梳头发的力气都没有,哪有半分在度朔山的霸气啊!” 郁垒鄙夷地瞧着神荼,“我觉得不至于啊。” 神荼脸上满是自责,当年是自己没有提前找到主上,保护好他,才会遭此劫难。他踌躇满志道:“怎么不至于?还是要赶紧弄到那青鱼石才行。” “不是,我的意思是,”郁垒挤眉弄眼,粗黑的眉毛和络腮胡子都要挤到一处去,反问道:“那可是广陵君啊!梳头不行?” “那不然呢?必是受了伤,伤得颇重。你晓得,每月此时,他该服用司贤神君的药。” 郁垒如看个怪人一样看着神荼,生生将“我觉得广陵君是故意的”这句话咽了,改口道:“是是是,我们赶紧找药去。” 临安的五月,天变得快。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细雨就平白落在池塘里,打在荷叶边上。荷叶护着藕粉的菡萏花骨朵,水面的小荷要开花。 那个梳完头的姑娘,明明说要去给师叔沏茶的,哪知她不过去八仙桌上取茶壶,顺势就坐在小凳上睡着了…… 青广陵回头看着窗外的雨,雨里的荷,眼前的人,忽然很想同她生活在这里,好似凡间烟火,如此便是最好。 是青鱼石的错处,是厢房里红线阵法的错处,也是他自己动了色心的错处。 因为此前心未曾动过,是以如今动了一动,格外明显。他乃是神,灵海无比清楚,自己动了怎样的念想…… 第42章 藥廬臨曲 白府外。 神荼、郁垒见青广陵走出来,纷纷拱手,“广陵君。” 青广陵点头应下,问道:“神荼代我去天庭这一趟,玉帝找我何事?” 神荼从袖笼中拿出金色锦缎的卷轴,手掌只一舒展,那卷轴就自己展开来,上面闪现四个大字“玉帝诏令”。 青广陵看了一眼,抬袖一拢,玉帝诏令便消失不见,他道:“玉帝让我尽快去地狱道历六道轮回,早些回来等待下一次万鬼过河。” 神荼:“主上可卜出下一回万鬼过河,大概是和年月?” 青广陵:“万鬼过河百十来年一遭,因上一回死了不少大鬼,这百年来度朔山怨念并不重,虽已过百年,但我算着,兴许还得有个几年。” 郁垒问:“今日太白金星下凡,不是也传了玉帝诏令,也是这事?” “是。”玉帝连下两道诏令,特地让太白金星跑这一趟,告诉青广陵地狱道的轮回不会难过,又让神荼来告知他,以准备万鬼过河,可见这地狱道他非去不可。 青广陵思忖片刻,做了决定,吩咐两人道:“神荼回度朔山去守着,郁垒拿着玉帝诏令先一步去地狱道见阎罗王北辞。” 郁垒由来直性子,不懂就问:“广陵君,我们眼下不一起去地狱道么?” “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好。”青广陵侧着头忘向白府院内,里面有他放不下人,虽然他并不想承认。他寻着借口,道:“我总觉得,狼妖也在此间。” 第109章 “那郁垒陪着主上,那狼妖比之杏妖柔奴,更加狡黠凶残。” “你先去地狱道,有情况我通过五叶莲花印召唤你。” 郁垒只好称“是”。 神荼、郁垒各自领命而去后,青广陵才要转身回白府,就见不远处,许宣手里携了一提粽子而来。 许宣发现白府门口站着的是上次仆从买了不少药的公子,忙拱手施礼,“青公子,别来无恙啊。你怎么在白姑娘府前?” “你怎知我是青公子?又怎知这是月儿的府上?”青广陵对许宣没有好感,言语间很是直接。 “公子的仆从来买药,我必是要问姓氏郡望以了解嘛,是以晓得。”许宣脸上笑着,嘴上极尽客套,他眼里这个不苟言笑的青公子可是大金主,又继续回道:“昨日白姑娘来过药铺,她告予我知的。若是在城中的药庐寻不到她,就去城北白府寻她。我今日去了药庐,那里无人,才到了这。” 青广陵“嗯”了一声,转身就走。 许宣抬头,确定了一眼府门口的牌匾,确实是“白府”二字,见青广陵已经推门而入,才开口问:“青公子也是来找白姑娘的?你怎能不敲门,闯入白府呢?这……许是不大合礼数啊……” “我是她师叔,”青广陵头也不回地说道:“是她在此间唯一的亲人。倒是你,可敲门了?” 许宣一愣,停下脚步,心生疑惑。他头一遭见两人时,白姑娘还说不认识青公子呢,这会子怎么又是“师叔”、又是“亲人”的? 他犹记得白姑娘说过,她师兄乃是松鹤堂的大夫,所这师叔……也是医者? 那想来更是了不得的人物啊。他赶忙后退两步,退至门口,轻叩门环,喊了一句:“白姑娘可在家么?” 青广陵回头瞥了他一眼,“她在睡觉,你莫要吵到她。” 许宣复又迈入门槛,“不日便是端午节,我家中姐姐包了粽子,我来给白姑娘送些。” 青广陵转身,伸出手来。许宣了然,将绑在一起的粽子递给他,依着白若月的叫法,改了称呼,尊称道:“劳烦师叔费心了。” “还是叫青公子吧。”青广陵面无表情地看着许宣。 “……”许宣愣了愣,没明白这青公子何意。他想着不若喝杯茶等着白姑娘醒来,“我不急。” 青广陵看懂了许宣的心思,可不打算成全他,就道:“粽子我替若月收下,你可以走了。” 主人已下了逐客令,许宣便不再逗留,他从袖笼中拿出一个请柬来,红绸的面,不过两折,递给青广陵,“我药铺的东家李用下月十三大寿,这事是此前与白姑娘约好的,我特来送帖。” 青广陵没接请柬,道:“她不去。” 睡梦中的白若月听见有人说话,从梦中醒来。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她回想着,自己应该是要去给师叔沏茶,而后,睡在八仙桌上了?那是怎么到了床上呢?自己睡觉的时候梦游么? 白若月穿了鞋下地,朝着屋外走去,刚好听见青广陵拒绝了许宣,但是没听到是何因由,就问:“为何不去?” “我不许!”青广陵眸子里是不容置疑的目光。 许宣发现这师徒二人意见不一样,觉得自己尚有机会,便道:“白姑娘那日也是应了我东家参加这宴席的。咱们还立了字据,要租人铺子,你看,这人情世故还是得走动呀。” “哦……”白若月记起来了,自己当时是拒绝的,可话说到这里,好似不去又不合适。她接过帖子,借口道:“我师兄要回来了,我怕我有旁的事情去不得。此事我先记下了,届时再说吧。” 又瞧着青广陵,“师叔……” “你若当我是师叔,就……”就莫要听他信他啊。青广陵瞥了许宣一眼,拂袖朝着屋内而去。 白若月有些懵,此前不让她唤师叔的人,不过半日,怎么就处处以师叔的姿态来规束她呢?是自己睡了一觉,脑子不灵光记错了? 许宣想着,今日一早李员外特地差管家李婆来求,再三嘱咐必须让白姑娘来。还将寿宴里药膳采买的单子交付给他来办。许宣粗粗算计了一番,这一单里的药材全让他去采买,只这一趟,足足能赚他过往一月的银钱。 他心下想着,李员外不过是思量着寿宴有些面子,多寻些娇俏娘子来撑撑场子,也不会有多大的事,就再三劝说白若月去。 白若月不喜被这番强迫,可又念及许宣是她恩人,只先应下,容后再议。 待许宣离去,青广陵站在月台的津渡上,闷闷不乐。 因他看透了这个凡人。许宣承了白若月报恩的好处,还不知满足,如今,他得寸进尺地,还想要白若月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说服白若月离许宣远一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竟然一直想赖在她身边。 “师叔,我收拾好了,我们走吧。”白若月抱着妆奁盒放到津渡上,又撑起了伞,挡在妆奁盒插着的冰糖葫芦上,“这个给小莲蓬留着,夜里他会来吃的。” “去哪?”青广陵问。 “去司贤神君——我师兄在临安城里的落脚处,药庐。我本来也住在那里,去给你取药啊。” 两人隐身,瞬间到了司贤神君的药庐。 茅檐长扫净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的药庐小院中,正飘出来袅袅炊烟。 第110章 白若月快步跨过门槛,欣喜万分,“师兄,你回来了?” 书房里无人应,却听声音从外间厨房传来,是个极低沉的少年声音,“姐姐回来了?” “安和!”白若月走出房间,在院子中与身型高大的苗疆少年相见,满脸欢喜。她打量着远比自己高出两头的安和,瞧着比半月前精神不少,“你可好些了?” 安和笑着,脸上漾起了极洒脱的笑,“多谢姐姐挂念,好许多了,如今白日醒着的时候多了不少。我在烧火做饭,姐姐想吃什么,安和来做。” 白若月笑道:“这么厉害?都学会做饭了?让我瞧瞧!” 青广陵一直站在院中,看着白若月跑进跑出了两个来回,默默地瞧着两姐弟许久。 这个叫做“安和”的小公子,远比一般凡人要高大许多,一身枣红间黑的窄身衣服,显出他健壮的身材。及腰的青丝,尽数编成了三股小辫垂在身后,额前碎发两捋,肩后发辫百髻,自带一种蓬勃生机。 他剑眉星目,目光澄澈,可眉眼间却带着一丝邪气,与那单纯的面容极不相称。 青广陵眯起眼睛来,打量了一番,心底生了些疑惑。问道:“若月,这位是?” “安和,这是我师父的好友,我师叔青广陵。”白若月介绍着:“师叔,这是我师兄的病人,安和。此前我们三人一齐从青城山来到临安的,一直住在药庐。” 安和拱手,随着白若月的叫法,道,“安和见过师叔。” “哦。”青广陵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安和,问:“不知安和有什么病?” “他呀!”只听司贤的声音从药庐外传来。他一袭白衣胜雪,发间白色飘带随风轻扬,双肩上背着一个装满药草的竹筐,推开柴扉,“安和中了苗疆的蛊毒。” “哥哥……”安和见司贤回来,眉眼瞬间变成欣喜,显然哥哥与这仙君是旧相识。他欲言又止,将自己想同哥哥说的话咽了,只道:“哥哥、姐姐与仙君叙旧,安和去泡茶来。” 青广陵请颔下颌,淡然道:“司贤神君,别来无恙。” 司贤拱手,笑着将竹筐放在院子中的石桌上,打趣道:“广陵君怎地到了这小药庐?我这庙小可装不下大神仙!” 青广陵也不恼,直接说来:“自是讨药。” “小白,给广陵君的药在我书房的锦盒里,你去拿来。”司贤说罢,抬手指着院中凉亭,对青广陵道:“既然广陵君来了,不如抚琴一曲或下棋一盘?” 白若月应了,直奔书房。 青广陵学着司贤的腔调,“既然是我有求于你,你来选罢。” “先听伏羲琴一曲,再以棋会友吧。”司贤如世外仙人,为人和煦又亲切,“知音难觅,棋逢对手更难遇,司贤今日幸矣。” 待白若月取了药,迈出门槛,就听袅袅琴音从凉亭处传来,曲声清扬悠远,仿若置身山川清泉间涤耳濯足。 而这首曲子,她好似听过。 有着同样迷惘感觉的,还有安和。 安和取了茶器出了厨房,也愣在原地,听着这首似曾相识的曲子。 曲毕,司贤神情满足地掸了掸衣衫,冲着两个偷听得痴愣愣的人道:“此乃上古神器伏羲琴弹出的《广陵散》,你们两个今日可是有耳福了。” 白若月的目光还停留在凉亭中的仙君身上。 所谓上古神器伏羲琴,并不见神器的仙泽,与凡间古琴不无差别,黑木银丝,如弹琴之人一般,内敛又沉寂。 这样安安静静又平平淡淡的画面,却在白若月脑中生成了一个极诡异的画面。 明明是玄衣公子、黑木古琴,周遭是远处青山,近处百花,可偏偏这公子入了她的眼,旁的东西尽失了颜色。 她望着公子的眉眼,忽生一种一眼万年的错觉。她好似见过他许久许久了…… 琴音绕梁于亭,声消风静时,青广陵的神思还留在曲子上,久久不得释怀。 他眉间微蹙,因从前,他弹这曲子只觉浑身舒畅,今日怎么心上绞痛? 司贤瞧出了广陵君的不妥之处,说道:“小白,喂广陵君吃药。” 白若月这才清醒过来,忙将药盒呈上,“师叔,服药。” -------------------- 下一本古言写专栏里的《明月逐人归》,下一本衍生文写《三言风月录》是三言二拍的故事合集,欢迎大家收藏呀! 嗯,跪求评论,哈哈哈哈哈! 第43章 涼亭布棋 吃过药,青广陵觉得身心舒畅,只略作调整,就在凉亭中同司贤下棋。 司贤持白子,落子而言:“广陵君此去哪里?” “地狱道。”青广陵故意瞥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安和正在那里做饭,道:“不过狼妖我还没捉到,凡间、地狱道两边跑吧。” 司贤瞧见青广陵故意的一瞥,知晓他在怀疑安和,就笑道:“想来这狼妖厉害,竟然让广陵君追了百年。” 见司贤不接话,青广陵直接道来:“你这病人安和,有些邪气。” “他中了苗疆蛊毒,”司贤面上很是随和,边下棋边打趣着:“实不相瞒,每到月圆之夜,他还会变成一头狼。” “哦?我方才我还觉得奇怪,他一介凡人,遇见神仙丝毫不惧,原来竟然是这样,他也并非凡人。”青广陵的目光也只落在棋盘上,仿若两人都在专心下棋。 第111章 “他是凡人,不过身上有蛊。”司贤知晓青广陵在怀疑,安和身上的蛊毒是不是狼妖所下,“不过我确实暂下还解不得他这蛊,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不知是何人所为,自是不得其门。” “既然司贤神君如此说,我信你就是。”青广陵这才从棋坛里拿出一枚黑子,随意地落在棋盘上。 “广陵君可是有头绪?” 青广陵笑了,“除了知晓狼妖跑了以外,毫无头绪。” 两人一边下着棋,一边说着话。司贤道:“听闻方诸山神柳楠郢有一绝世神器——云鹤扇,在扇上下棋,进入迷沱棋局,可以穿越到世上发生过的任何一处地方去。我只是听说,不知是不是真的?” 青广陵:“所以,你想通过迷沱棋局,去探究一下安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正有此意,”司贤说道:“只是那方诸山神少与人往来,我与他素昧谋面,估计也不会给我这个人情来。我们神农一族,成日只与病人和药材打交道,我有心去结交,可确实也没找到什么可与方诸山散神有交集的机会。” “也不尽然。”青广陵提醒着,“方诸山有灵,那山里奇珍异兽极多,既然有生灵,自是会生病,我倒觉得司贤神君可以去一试。” “既然广陵君如此说,那等我将凡间松鹤堂的病人都瞧完,就去方诸山拜山头。我可是等广陵君牵线了。” “东海龙太子青君曾历六道轮回之劫,多得柳山神助力,他如今也在方诸山。青君与我乃是同族,届时我写一拜帖,你带去便是。” “司贤在此写过广陵君了。”说罢,司贤落下一白子,又道:“棋局间,也是承让。” 青广陵看着满盘尽输的棋盘,只洒脱笑了笑,“我服了那药还是觉得不甚爽利,想在药庐借住几晚,还要烦请司贤神君帮我调养身体,不然我怕入了地狱道之后,我受不住十八层地狱里的九黎之火。” “自是可以。”司贤冲着厨房喊道:“小白,你那处院落的禅房,给广陵君收拾出来哦!他需小住几日!” 正在厨房与安和做饭的白若月,遥遥听了一句,答道:“好的,晚些时候便去!” 安和手里择着菜,问道:“姐姐,这神君很厉害么?” 白若月思忖片刻,讲道:“世有六道,除了人、畜生道、神三善道之外,还有三恶道,地狱道、饿鬼道、魔道。有些大鬼,经过地狱道里的十八层地狱都不死不灭,就会被压到饿鬼道的万魔窟去,一鬼一山地镇压着。若是万魔窟的山都压不住,就会被放逐到度朔山。沧海之崖,是度朔山,度朔山,压大鬼。” 她一边淘着米,一边说着:“而广陵君,就是守度朔山的一方之主。” “度朔山,压大鬼……”安和喃喃自语重复着,脸上浮现出担忧,“姐姐,你说我是不是被什么大鬼诅咒了?” 白若月看着安和惆怅的神情,递给了他一个竹筐,去装那些择好的菜,安慰道:“安和只是病了,安和没有做错什么。” “可是我每个月圆之夜都会变成狼,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安和咬了咬唇,说出自己的担心,“我怕自己会连累哥哥和姐姐的。” 白若月伸手想去拍安和的头,只是安和太过高大,她踮起脚尖,拍了两下安和的背,“不会。安和没有做错任何事,安和的病会治好的。你要相信我师兄,他是神农族的唯一的传人,他是神医哦。” 安和脸上转成了笑容,“姐姐真的是上天派下来照拂我的神女,我所有的伤心事,只消同你说说,即刻就烟消云散了。”他一手接过白若月手里的淘好的米,一手推着白若月的后背,“姐姐快去歇歇,从前都是你给我和哥哥做饭,这段时日,安和学会做饭了呢!我来照顾你和……” 我来照顾你和哥哥。后面两字还没说完,安和才推白若月到了门口,就被门口那道灼烈又瘆人的目光所震慑。 只见那个压万鬼的度朔山之主广陵君,眼神落在安和推着白若月的手掌上,挪不开了。 不知怎么,安和立马松开了姐姐背上的手,吓得一时间不知说什么。 “怎么了,安和?”白若月原本正扭头看着安和笑,见他神情如被震慑,忙转头,刚好对上了广陵君疏冷的眼神。便问:“师叔,你饿了?” 青广陵原本不善的目光,在对上白若月的眼神时,柔和了许多,“我像是饿了么?” “……”白若月将“像啊”生生地憋了回去,“不然,要吃茶么?” 安和觉得广陵君也不想吃茶,他看起来想吃人。安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觉得这只碰过姐姐后背的手好似是有罪的,他忙将手插进淘米水里,转身回厨房,“姐姐、师叔快去歇着,这里有安和就够了。” 青广陵说:“我累了,要休息。” “那我去给你收拾房间。”白若月路过凉亭时,发现司贤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就问:“师兄,怎么了?” 司贤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意味深长地说:“小白,好生照顾好广陵君啊……” “我师叔怎么了?”白若月晓得青广陵是有些什么毛病的,才需每月师兄配药,具体是什么毛病,她还真不晓得,不免担心起来,“师兄,师叔可是这回受伤很严重么?可是有什么不妥?” 第112章 司贤号过青广陵的神脉,什么毛病都没有,他发现青广陵瞧白若月的目光很不一般,就故意笑道:“很严重,心上、身上都很不妥。” 白若月回头看了看青广陵,确实好似脸色不太好。 青广陵看向司贤,冷冷丢下一句:“为老不尊。” 司贤也不恼,“咱们这辈分可太乱了,若是依着我师父那边来,广陵君也还要尊称我一句呢!我瞧着若月不该叫你师叔,至多唤一句哥哥!” 白若月忽就害羞了,就在昨日,她还称呼青广陵为“阿陵公子”呢,今日变成“师叔”,没想到师兄却叫她喊广陵君“哥哥”。这个叫法,怎么听来都觉得暧昧。白若月将红了的脸别过头去,换了话题,“师兄的师父很厉害么?” “那可是……”司贤赶忙收声,去翻找药材,“哎呀,地狱道的九黎之火很烫的,不知道广陵君这样的水系神仙是否受得了呢?我得去配点抗火的丹药来!” “师兄,可需要我帮忙么?”白若月问道。 “还真需要一件,”司贤走到两人身边,别有意味地看着青广陵,却对白若月道:“既然广陵君要在药庐小住几日,大家还是自在些好。小白不必唤什么师叔,道显得彼此生分了。我与广陵君是旧相识,与太白金星也是旧相识,我与他们只做老友,可未曾攀什么辈分。小白在此间,还是随着我把,唤他广陵君或者,直呼其名。” 白若月:“直呼其名……”这不大好吧…… 青广陵毫不介意,“我觉得甚好,我也不想当什么劳什子的‘师叔’。” 白若月点点头,“好……” 青广陵道:“若月,带路。”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青广陵不唤“月儿姑娘”了,直接叫她“若月”,白若月发现,他唤的极自然,自己听着也受用。 白若月带着青广陵朝着自己住的那处院落走去,想着师父此次下凡就是来通知青广陵去地狱道历劫的,所以他很快就走了么? 她没敢转头看青广陵,眼眸垂了垂,侧着瞥了一眼身后。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些失落,好似有些相聚,出现时,就带着离别。 青广陵养了几日伤,其实那些小伤对他而言不值一提,他不过是借口留下而已。 白日里,司贤会带着安和去松鹤堂给凡人看病,药庐里就只有白若月同他。两人就在凉亭里烹茶看书,有时,白若月会做些茶点来佐茶,有时青广陵会为她弹一曲伏羲琴。 风过时,有茶有花香,他们彼此只相视一笑。 白若月有种错觉,她好像认识青广陵很多年了,亦同他在这样平凡的烟火气中凝视对方久已。 第44章 柔荑凝脂 凡间的日子过得极快,鸣蜩初成,夏荷露粉。 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在两人间滋生。白若月发现自己并不愿意待在屋里,时时总想跑出门去,看看院里的人。青广陵也不愿在禅房里打坐,刻刻都在思量着,去瞧瞧对面的姑娘。 这日,一曲《广陵散》毕,青广陵敛衣起身,白若月奉上茶盏,清容淡淡,只一浅笑,“广陵君,喝茶。” 接过茶盏,青广陵嘴角不自觉上扬,好似他们已经这样生活许久,他抚琴给她听曲,她泡茶为他解闷。 青广陵接过茶盏,才递到嘴边,就听药庐外传来不速之客的声音。 是许宣。他隔着不及腰高的柴扉,明明瞧见院里站着的白若月,还要扬声问道:“白姑娘可在此间么?” “若月,我想吃茶果子。”青广陵朝着门口走去,“我去开门。” 白若月自是也听到了许宣的声音,她只应着青广陵,“我去去留来。” 门外的许宣一见来人是青广陵,打了招呼道:“青公子大安。我方才去了松鹤堂,遇到了司贤大夫,说白姑娘在这里,就寻了过来。” “何事?”青广陵眉眼疏离地望着许宣。 “几日不见白姑娘,来同她商量一下药铺的事情,盘一下账目。” “那不必了。”青广陵和许宣隔着柴扉说话,柴扉及腰,两人也算是面对面,他半分没有给许宣开门的意思。 “白姑娘信我,这些药铺的账目,我定是要同她好好商议一下的。”许宣的手落在柴扉上,他想进来。 青广陵毫不客气地推手在门上,反推着,绝不会让他打开药庐的柴扉。他如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若月给的银钱,你用便是,不必事事来请她意见,我派门风森严,不喜被外人打扰。” 许宣听得出青广陵的弦外之音,提示他莫要缠着白姑娘,他装作听不懂,“我是觉得,这药铺的事,是我与白姑娘早先定下的,我总该同白姑娘当面说一说。”他的意思也说得明白,药铺的事,不干青广陵的事。 “别在来这里找若月,”青广陵的语气近乎是在警告,一字一顿,“也莫要高攀。” “白姑娘!白姑娘!”许宣跳起来,大声喊着。他既然来了,必要见到人才算。 白若月晓得青广陵是去逐客,她在药庐里将两人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走出药庐,对着门外站着的许宣礼貌一笑,“许公子,我师叔说了什么,便是什么。你且忙去,不必再来。药铺的事,每年汇总一次账目即可,我也不过是一种尝试,没想着靠这个发达。” “只一件,”许宣发现自己想要白姑娘这个人的算盘怕是打不得了,“下月李员外的寿宴,姑娘可万要参加,不然我得罪了李员外,日后在涌金门可混不下去。” 第113章 “好。”白若月瞧着许宣,要目送他。许宣悻悻而返。 青广陵面上不悦,转身离去。 白若月见青广陵转身,直觉他是恼了,可为什么恼了,她无暇细想,就跟上了青广陵。 青广陵脸上的不悦是瞧给许宣看的,心里确是另一番景象。他没想到白若月说出这么一席话,心里飘了,嘴角掩着笑意,背对着白若月边走便问:“你可听见我同他说什么了?” “没有。”白若月说谎,又道:“听师叔的,总是没错。” 青广陵失落地回头,“那你何必应我……” “我……”白若月瞧出青广陵不开心了,就想起离开幽潭山时,他曾说让她离凡人远一些的事。难道是因为这个?她上前一步,“广陵君,要吃茶点心么?” “不要。” 方才不是要吃的?“广陵君……”白若月不解,怎么就恼了呢?她朝着厨房走去。 青广陵并没有回禅房,只坐回凉亭里,端起茶,喝了半口。茶凉了,入口都是苦的。他抬袖一挥,伏羲琴消失,指尖一点,棋坛落在石桌上。也不说话,只自顾自地同自己下着棋。因他发现若月没跟上来,怪自己方才小气,如今后悔也是来不及。 心乱时如何下得了棋呢?他只好生着闷气,装作闭目养神。不过须臾,灵海才空,就听白若月的声音传来,渐行渐近,“我这茶果子做得既好看又好吃。” 青广陵睁开眼睛,白若月将一个巨大的茶盘放下,里头摆着莲花、莲蓬、莲子、菱角,正笑涔涔地看着他,“可瞧出哪个是茶果子了?” “瞧不出。”正襟危坐的青广陵,满眼真诚地望着白若月,他知晓先时自己错了,如今应该放下些姿态来,解释着:“真瞧不出。” 白若月脸上浮起一丝小得意,右手拿起木匙,舀了一个莲子,递到青广陵面前,“看!是这个!糯米粉捏的白面皮,里面裹了樱桃蜂蜜的糖团子。逼真得同真莲子一般无二呢!我可厉害么?” 厉害的,很厉害。厉害的是她这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如一把利刃,戳进了青广陵的那颗龙心,一阵涨、一阵疼,却不是伤他,而胜似救他。 因那处被度朔山的阴云压了几千年的悸动,竟在这一刻复苏了。血液被利刃破开,淌出来,如经冬的春水,将流淌过广袤的陵地,所到之处,花开草绿,树木蓬勃、藤蔓疯长,在他的灵海里绽放出了一个仙境…… 青广陵控制不住这种情感,他也不想控制,哪怕尚存的一丝清明灵台在提醒着他青鱼石的存在,他也决定放下不想。因这种感觉太美妙了,好似若月晓得他的恼,又默不吭声地在哄着他。 他不想去思考这样的情感是不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滥思,只想跟随着她的脚步,她行,他走,她退,他跟。 那样不顾一切的冲动,不是度朔山之主广陵君会有的浅薄,却是眼下这个公子立身于人间时,唯一眷恋的思量。想靠近她,一亲芳泽的那种,想陪着她,山无陵,天地合都不愿绝的那种,好似两人之间,就该如此,也只能如此。 青广陵没有回答她,却凑了过去,伸手攥住了姑娘家捏着木匙柔荑白指,含住了那颗似莲子的茶果子。 他不记得那小茶果子是何味道,因他的目光只落在眼前肤若凝脂的美人脸上。 两人指尖彼此交叠,轻轧,他想松开,只因觉得自己的指尖应该落在她脸上,可到底是去怜惜地捏一捏,还是为她擦拭眼泪呢? 他不知道。 原本一脸得意之色的白若月,在察觉指尖被青广陵攥住时,不禁一惊,唇齿间似有若无地轻叹一声,樱唇微启,痴愣愣地望着眼前人。自己的指尖僵硬如木,受神敬仰受万鬼惧怕的广陵君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因为白若月发现了,他的指尖是抖的。 他怎么会发抖呢? 这一刹那,被日光照拂,停在那一处,好似不会过去了…… 直到墙外行人道有脚步声过,惊醒了沉迷春色的喜鹊,鸣啼两声,才把两人的手分开。 玄衣公子的指尖松了,可目光仍是灼灼留在姑娘脸上。他知道,他生了怎样的心思,还想去看一看,她眼里是否又一样的希冀。 白若月脸上很烫,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也不敢瞧他,只盯着木匙,幽幽道:“你都没瞧见里面的馅儿料呢!我一早去摘的红樱桃……” “那你再喂我一个……”青广陵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自己轻薄如个浪荡子,补充道:“这回我慢慢吃,好好瞧一瞧。” “嗯?”站着的白若月发现柴扉之外站着一个人,扭头望过去。 是一身麻衣做凡人装束的郁垒,他手指在脸颊周遭不长的胡须上乱揉,恨不得眉毛胡子一把抓慌忙转身,自己怎么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呢?他哀叹一声,“呀!这柴门怎么没贴门神!入不得,入不得!” “回来。”青广陵觉得有些好笑,低声唤着郁垒,“你不就是门神?如何入不得呢?” 郁垒这才转身过来,不敢往凉亭看,只低着头拱手,“广陵君。” 白若月觉得这主仆的对话好生有趣,她捂着嘴笑,打算离开,给这两人叙话。 哪知腿还没迈开,袖摆就被人往下扯了一下。她低头看着袖摆上,青广陵的指尖抻着她的衣料,在石桌之下,是郁垒瞧不见的地方。又望向青广陵的脸,一副极义正严词的模样,不由得觉得心上又甜又紧张,好似有些小秘密,只他们两个人懂了。 第114章 她只好顺势坐下,给青广陵斟了一杯茶。 “何事?”青广陵问道。 郁垒朝着凉亭走了几步,才道:“阎罗王北辞已收了玉帝诏令,让我催促主上尽快去,他说,他说……唉!阎罗王说……”郁垒磕磕巴巴,说不出口。 青广陵以为郁垒是估计白若月在场,不确定有些话是否说得,就示意他不必担心,讲来便是:“北辞说什么?你尽管说来。” 郁垒得了令,口条才顺:“阎罗王说,早死早超生。” “……确实像阎罗王该说的话。”青广陵总结了一句。 地狱道的阎罗王劝说仙界的广陵君早死早超生,再没比这有趣的事了,白若月忍着笑,忍得肚子都疼了。青广陵不忍看她这副憋笑到内伤的样子,决定放她自在些,灿若幽潭的眸子,只抬了抬,“若月,去烧水吧。” 白若月应声起身,一路快走,路过郁垒时还略请了礼,才小跑而去。 郁垒目瞪口呆地望着药庐里的两人,他笃定,这就是人间所说的“郎情妾意”,还有广陵君这个宠溺的眼神,他越咂摸越觉得不可思议,自己不过就是去了个地狱道,转眼就这般光景了? “北辞还说什么了?”青广陵问。 “哦,那个,那个……”郁垒努力让自己从方才的冲击里缓些心神出来,他定了定,才道:“让我来催广陵君,他那里有件难断的公案,还要请广陵君给个主意。” “出了什么事?” “阎罗王只说道这里,未曾透露其他。” 青广陵寻思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不日便是端午节,夜里城中最是热闹,我要去探寻一下狼妖的下落。” 郁垒点点头,“那属下与广陵君一道。” 第45章 瀲灩紅塵 一连几日,青广陵一直与郁垒在禅房里谋划着什么。门窗都开着,好似并不是什么要紧事,也无须保密,可两人一时讨论,一时画图,有时候还要拿着一个竹卷反复查看,又让人不疑,这事情好似很重要。 白若月有时出来晾晒衣物,有时出来泡杯热茶,其实她不过想出来看一眼,广陵君可还在。郁垒来那日就说了,他是来催广陵君去地狱道的,他的离开,总归不过是时间问题。 端午节这日一早,安和就拉着白若月去山上用山泉水洗脸、摘艾蒿。 待回到药庐时,安和的竹筐里尽是艾蒿,白若月的竹筐里全是野花,两人各自忙碌起来。 安和将艾蒿编成小人的模样,挂在柴扉上,白若月去院中小池,往石瓶里掬了两捧水来插野花。 禅房里的青广陵,透过窗户望着池边穿着鹅黄长衫、白纱百叠裙的姑娘。 天光云影和姑娘的身影一同倒映在池面上,好美的一副图卷! 是祥和烟火气,是潋滟红尘客。 他忍不住想唤一下那姑娘,最好她能抬眸冲他一笑,便开口道:“若月!” 慢悠悠插花的白若月,就希望禅房里的人能瞧见她。听见青广陵的声音,她头猛地抬起来,声音却要更早过脑袋,应道:“嗯!” 青广陵压着嘴角的笑,一脸平静地问:“想听伏羲琴么?” 白若月腹诽着自己,方才那声热情的“嗯”太过不矜持,口不对心地再次极快也问他:“要吃茶么?” 嫣然浅笑与两人脸上各自展开,他们相视一笑,都没有回答彼此的问题,却又都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正在此时,司贤手拿黑羽毛扇,站在偏院门口,敷衍地扇了两下,以提醒正两两相望的郎君和小娘子,可却无人发现他。司贤之后出声:“伏羲琴也要,茶水也要,我替你们两人答了。那么我能进院子来么?” 白若月赶忙站起来,“师兄,今日夜里同我们去夜游临安城么?” 司贤自是以为这“我们”是广陵君和白若月,他撇撇嘴,“都是成双成对的,我才不去凑那个热闹。”说罢,从袖笼里掏出来两个布包,丢给青广陵,“你要的磷粉我拿来了。还有一包,是月石粉,在夜里吸附月光,可以指路。” “我同安和去呀,听闻这夜里有卖菖蒲盆栽、桃木面具的,可有意思呢!师兄一起去嘛!”白若月又问:“磷粉不是点火的,要这做甚?” 司贤道:“那我去安和同去,你带着广陵君转转人间吧,他老人见可是没见过端午节夜游的盛景。” “不行!”青广陵看着白若月,解释着:“今夜我打算引狼妖现身,若月不能跟着我,太危险。” 原来他与郁垒日日密谋的,竟然是这一件。想来磷粉和月石粉都是对付狼妖用的。白若月问:“我可以帮些什么?” 郁垒从里间走出来,小声嘀咕:“我本要找白姑娘帮忙的,可主上不许……” “哦——”司贤将这一字尾音拉得长长的,自我注解着郁垒的话,“看来是怕危险了,要护着小白。” “我有灵力,亦在修仙道,既然是抓捕狼妖,保护凡人,那若月必是会助以一臂之力的。”白若月换了称呼,“师叔,不必担心,若月在凡间行走久矣,必会小心行事的。” 青广陵见她说此话时眼中有光,不是一时的意气用事,就不打算劝她,而是抬手招呼众人入了禅房。 禅房里,郁垒将竹卷、布卷都展放在书桌上,给众人看。青广陵说着他们的计策,“狼妖狡黠,我们追了一百多年,他都能逃出去,可见他绝不是等闲之辈。是以我和郁垒要想个万全之策。” 第115章 桌上的竹卷被白若月拿起,她此前看见青广陵时常翻开,就问:“这是什么?” “万魔窟的鬼名册。”青广陵道:“是狼妖在被压到度朔山下之前时,他在饿鬼道万魔窟时的鬼名册,里面有他往世的因果。” 司贤凑过去,“嚯!我今日算是开眼了,传闻饿鬼道的这东西堪比生死簿,但是远比生死簿记录的内容要详尽多得多!” “知己知彼很有必要。”青广陵面上极严肃:“这事再拖不得,我总觉得狼妖百年不出现,是在谋划着什么大事。” 白若月拿着万魔窟的鬼名册,逐行看去,将狼妖的生平尽数缕过。 狼妖从前做人时,是有姓名的,他姓郎名项逸,曾是个威风八面的大将军,不过那是人生比较后来的事情了。 最初打狼妖有记忆起,他不过是个流落街头、无家无人要的小乞丐。后来只有小名,如大户人家的下人一样,都是那种好记的诨名,同驴儿、狗儿差不多,因他专门负责饲养府上的牲畜,胆大心细,训化过大象,所以大家都叫他象儿。 大象是府上李宰相上供给皇帝的供品,图个“太平有象”的吉利话。 不过那时候北方城池里的人哪见过大象呢,只觉得这东西庞大,必是凶残的,便以更凶残的方法驯服它,只为了能在天盛节——皇帝诞辰那天,让大象开道驮着宝瓶走过皇城甬道,祈求“平安”、“太平之象”。 驯兽人用钉鞭抽大象,大象奋起,伤了人去。而后,没人再敢驯象,便把家丁里最是一文不值、街边捡回来的小乞丐叫来,给了他一个发了霉的馒头,施舍道:“驯好这畜生,你在丞相府里就有了姓名。” 十四五岁的小乞丐并不晓得尊严,他只知道自己若是驯好象,就能有馒头吃,他赶忙应下,拿着馒头去了圈象的泥地里。 不多久,小乞丐与大象同吃同住,时常还会给大象吹笛子、冲洗身子,大象竟许小乞丐爬到它身上。这便说明小乞丐成功了,打那之后,小乞丐再不叫小乞丐,而有了新的名字,他叫做象儿。 象儿的天命之改,是在他十六岁时种下的一个因缘里。 李丞相膝下无子,只有一女,奉为掌上明珠,骄纵久矣,唤作李檀儿。 李檀儿二八年华时,生得娇艳婀娜,性子跋扈野辣,是京城里呼风唤雨的小娘子,没人敢得罪她。丞相府里更是如此,她若想要天上的月亮,没人敢拿星星侍奉她。 李檀儿有个癖好,专一喜欢养兔子,丞相府之外的后山里,专有一个山坳,放养她的那些兔子,唤作兔苑。 一日,李檀儿自己平日放在闺房里养着的白玉兔跑丢了,府上两百多个仆人恨不得掘地三尺地去找白玉兔。后来是驯象的象儿将白玉兔抱回来的。 少年穷不自知,他自带一股浩然之气,驯象就有驯象的样子,做下人就有做下人的样子,不卑不亢。平日闲暇,不是坐在象身上吹笛子,就是躺在草地里看书,倒是生了一股少年意气来。 李檀儿见过的世家子弟众多,纨绔少年,尽数都捧金捧银地奉承她,都是一般谄媚的嘴脸,她何曾见过这样村野山夫、无所畏惧的少年呢。 即便破衣烂衫,可背脊挺直,半分不萎靡。更重要的是,这象儿有副好皮囊,剑眉星目,是个貌美的胚子。 小姐一瞧,不得了了,哪里来的这样好看的小子,便有心记住了这少年。 又两年,小姐容姿出尘,成为京城第一美人,她自恃这倾城容颜,总觉自己不该养在深闺,做了不少骄横跋扈的事来。比如,她在青楼里,养了一众男宠,在府后苑里,养了一批死士。 多钻研旁的事情了,自就少了时间去养护那白玉兔。渐渐地,曾经被奉为掌中宝的白玉兔,不知怎么就病了,开始频频掉毛,被主人弃之如敝履,扔到兔苑。 少年已出落成小公子模样,即便一身粗麻长衫,浆洗得泛白,也穿得干净整洁、气宇轩昂。 冬日里的一天,象儿在兔苑打扫时,瞧见了已经秃了半身毛的白玉兔,蜷缩在一堆枯草里。旁的兔子活泼好动,只白玉兔如被抛弃的那个,一动不动。 不知怎的,象儿看见这兔子就想起来府上小姐那嫣然笑靥,不禁动容,生了怜悯之心,就将白玉兔抱到自己住的柴房里养护起来。 许是少年慈悲心感化了老天爷,不过十来天,白玉兔竟然好转。 某日驯过大象归来时,象儿发现白玉兔毛茸茸的肚子下,居然趴着一窝小兔子。 原来那白玉兔竟然是怀孕了。 象儿只觉得造物之神奇,满眼欢喜,想着这样一来白玉兔是不是也可以重回小姐怀抱了?就欢天地喜地将兔兔都装入一个竹筐里,抱着去见小姐。 哪知李檀儿的院落无人值守,象儿径直走到小姐闺房外,听见里头艳声细语,才察觉不妥,只是那时已经晚了。 少年不识情滋味,却在撞破小姐与男宠欢好时,无师自通明白了何为欢好。 他红着脸抱着竹筐里的兔子转身就走,哪知那白玉兔瞧着周遭景致熟悉,从竹筐里跳到地上,寻着门缝钻进屋里! 幔帐红纱床榻里的娇声停了,李檀儿厉声道:“狗奴才!不是让你们撤出院子么?怎么又来扰我?” 象儿跑不得,只好跪在门口,道:“象儿来送白玉兔,不知院内事,还请小姐息怒。” 第116章 “哦?”李檀儿听出来是从前长得极好看的少年,便将衣衫穿好,一脚将床上的男宠踹到地上,“出去吧!” 男宠是个粉面书生,系好腰带撤下床去。 象儿以为是在叫自己走,拱手道:“是。” “回来!”李檀儿喊住了他:“象儿,我记得你,到我跟前说话。” 象儿往前几步,来到床前,不敢抬头,垂眸看地。李檀儿从帘子缝隙里瞧见他酡红一抹从脸颊烧到耳根,觉得有趣极了,抬手拨开帘子,媚眼瞧他,伸手招呼他:“来这里。” “奴不敢。”象儿拱手。 “不过来,我就杀了你。”李檀儿笑道。 象儿听得出,这不是玩笑话,只好上前。 李檀儿:“抬头。”象儿抬头。 李檀儿道:“看我。”象儿看她。 “好俊俏的小郎君啊!怎么能叫畜生名呢?”李檀儿靠在床边,仰着头望着他,好似就是随便聊聊天,问:“姓什么?” 象儿道:“郎。” “那不若以后叫郎项逸吧。”李檀儿冲着他柔媚一笑。 “什么意思?”象儿一惊,被主人赐名字,那可是府上上等奴仆才有的待遇,他从前不过就是最低级的驯兽人,还比不得马童呢。 “好意思!总之瞧了你这长相,就想到这个名字。” 少年头一遭有了姓名,还沉浸在这样的不可思议中时,就被小姐雪白的手腕子拉到床榻里,他又是一惊,“这……这是要做什么?” “你吓走了我的榻上人,你可要补偿我么?”李檀儿媚骨天成,只似笑非笑地望着郎项逸,酥纱半拢间,冰肌素骨瞧不清楚,倒显得让人尤想细看。 郎项逸垂眸瞧她,喉结攒动,喉咙间燥热得很。他从不晓得情是何滋味,也不知道欲念由何而起,却在这一霎,登时四肢百骸尽然晓得何为若渴之鸩,只想饮鸩止渴,莫管前程。 李檀儿没有给郎项逸过多的时间去考虑,她只抬手一勾,一拽,揽住了少年的脖子,贴了上去。将人同自己一路滚进绸缎之衾中,勾连款曲,撕轧缠绵…… 那万魔窟的鬼名册只记录到这里。 竹简之外,看字之人已瞧得面红心跳,还要扮作凛然,“郎项逸和李檀儿都是人,没有提到狼妖啊?”白若月又看了看竹简背面,没有文字。 青广陵五指伸展,在竹简上轻轻拂过,那鬼名册上的文字顿时都变了,他道:“这只是个开始,想要了解狼妖的前尘往事,怕是要看上一日。” 白若月才要继续看时,忽听窗外传来安和的声音:“姐姐,安和给你包了你爱吃的红枣糯米粽子!” --------------------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46章 七情六慾 穿着红黑间色长衫的少年,将袖口挽到小臂上,捧着一个梨花白瓷的碟子,站在门口。安和这才发现,药庐里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都在这院里,他脸上是朝气蓬勃的笑,“粽子煮了一锅,大家去凉亭吃啊!” 沉浸在万魔窟鬼名册的白若月,满脑子都是狼妖的故事,忽见安和,就想起他每月月圆之夜变成狼的那个蛊毒。她心里不愿意将狼妖同安和相提并论,可这个蛊毒未免也太过巧合。 从前,在青城山一路到临安城时,白若月就当安和做弟弟一般看待,如从前她待白额虎那般。如今白额受伤回了天庭,白若月时常想起白额在人间的事情,每每都要神伤,可惜自己没能陪在他身边,是以她待安和是与白额一般无二的情感,当做弟弟般,亦不希望在安和身上发生那种生离死别的故事。 那个梨花白瓷碟里,只放了一只剥去粽叶的粽子,白色的江米粽子上,嵌着几颗红枣。那时与司贤、安和一行来的路上,他们随意聊天,白若月曾说过一嘴,喜欢吃江米红枣的粽子,没想到安和就记在心上了,还将煮好的一锅粽子,独独挑出一个来,专给她送过来。 安和将瓷碟递给白若月,“姐姐,第一个煮好的,给你吃。” 白若月接过碟子,不想让安和知晓他们在谋划的事情,她怕会让安和多心,受了伤去,便道:“那我与安和去院子里吃吧。” “走吧,一起吃!”司贤扇了扇黑羽扇子,抬着另一只手攀上了郁垒的脖子,又扯了一下安和的胳膊,三人并肩先行一步,“郁垒神君,你可要试一试这人间珍馐,一会儿我同你喝上两杯我前几日酿的青梅酒!” 安和纠正道:“哥哥,端午节要喝雄黄酒。”端午节时百虫复苏,避五毒是民间习俗。而五毒之中的蛇,又名长虫,人们喜喝雄黄酒来避蛇,雄黄酒是蛇的克星。 “嗯……雄黄酒就算了吧。”司贤无奈看着安和,哭笑不得道:“有一事,我先前忘了同你说了。” “怎么?哥哥不喜欢喝雄黄酒?”安和问道。 司贤哈哈大笑,毫不忌讳道:“你姐姐小白,真身是一条蛇呀!她如今还未成仙,喝了雄黄酒,会现原形的。你总不希望看见药庐里盘着一条小白蛇吧?” “……”安和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和广陵君说话的姐姐,貌若天仙下凡,真是……半点儿瞧不出蛇妖的样子来。他似想到什么,飞地跑出院落去。 和青广陵落在众人身后的白若月,瞧见安和狂奔,忙唤道:“安和,作什么跑这么快?慢些!小心别摔着!” 第117章 安和边跑边说:“我去给姐姐拿蘸粽的佐料去,姐姐要蜂蜜还是红糖?”其实他是想着赶紧去厨房,将所有的雄黄酒都藏起来! “不急,我自己去。”白若月说完的时候,安和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院落中。 青广陵看了看白若月手里端着的粽子,又瞧了瞧安和,他直觉这两人之间情似姐弟,猜许是白若月将对白额的情感移到了安和身上。与她同许宣站一起时,全然不同。 白若月以为青广陵想吃粽子,就问道:“要吃这个红枣江米的么?” “不吃。”青广陵回答得及干脆.若是闲暇时,他喝杯茶吃点果子聊做赏时罢了,实际上,他对人间的食物并没有很强烈的好恶之分。 “哦,”白若月有点失落:“我很喜欢吃这个红枣江米粽的,我还想,也许广陵君可以试一试,软糯粘牙,有江米浓浓的香气,还有红枣的一点酸,一点甜,吃完觉得心暖暖的。” 所以,是她喜欢的东西,都想分享给他么?“我想吃。”青广陵转头看着白若月,极真诚的说道:“听你这么说,我感觉它一定很好吃,那我应该尝一尝。” 白若月脸上笑开了花,如听了什么了不得的开心事,“那你要蘸蜂蜜?还是红糖?” “你呢?你喜欢蘸什么?” “蜂蜜。”白若月道。 “那我和若月一样便好。” 白若月侧着仰头,看着青广陵笑了一下。青广陵也看她,想起了方才她瞧安和时的那抹化不开的担忧,她的笑是花信风,只该教万花齐放,不该去忧愁,便低声安慰道:“不要担心。” “嗯?” “我们应该很就能捉到狼妖了。”青广陵道。 “有眉目了?”白若月反问。 “大抵猜到了,他想要做什么。” 白若月不知自己当不当问广陵君猜到狼妖想做什么,就问了个相对无关紧要,可自己又很想知道问题,“所以,狼妖就是鬼名册里面所记载的郎项逸?” “是,也不全是。”青广陵边走边解释,“郎项逸是人,狼妖是妖,你所见到的时候,是郎项逸和狼妖因缘的前因。” “郎项逸和狼妖是何区别呢?” “这么说吧,人有七情六欲,妖也有。凡人会通过教化、修养、律法去束缚七情六欲,所以凡间红尘气多,浊气少,更有人情味。魔界不会束缚妖的七情六欲,往往更易成执,所以魔道是三恶道,并不是因为魔界的妖都坏妖,而是因为凡是心有执念不得舒缓的生灵,所感受到的苦比凡人的‘众生苦’还要难捱。” 青广陵说完,忽又想起了什么,望着陷入沉思的白若月继续道:“仙也有七情六欲,这你该晓得吧?” 白若月摇头,毕竟她还在修仙道,不知何时才能有仙籍成为真正的神仙,“我从前以为神仙是没有七情六欲的。” 说完她又反思,这样的想法好似不对。 譬如,师父待自己和小白额就是极好,如人间亲情。 师父他老人家当了几万年的神仙,总不会是修得不好,六根不清净。所以,定是自己没有参悟。 “有。神仙也有七情六欲,”青广陵无比肯定地道:“只是神仙看穿了七情六欲,可以凌驾之上,不被那种情感所束缚。” “竟是这样。”自己确实浅薄了,白若月心想。 谁知青广陵话锋一转,“人却不是。人有贪念,若不三日省身,很容易被贪念所累,想要的东西越过,越会成为自己的累赘,而后渐渐走火入魔,到了万劫不复。” “会么?”白若月一脸迷茫地望向他,起码她遇到过的凡人,在她看来,同“走火入魔、万劫不复”的地步相去甚远。 “会啊。”如许宣,最初只想发财,后来得了银钱,又想要妻妾成群。待日后他得偿所愿,左拥右抱时,他又会生出旁的念想,去奢望更多从前的不可求,只当“不可求”就是心里毕生所求所想,而后一入贪字一门,再难解脱。 青广陵语气淡淡的,“你去看狼妖之后的故事,你可能会更瞧得明白人性。”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药庐前院,白若月将手里的瓷碟递给青广陵,“你去凉亭等着,我取蜂蜜来。” 正在凉亭里与安和布菜置办端午酒宴的郁垒,看见广陵君和白若月分开,寻了个借口,跟去了厨房。 厨房里,郁垒畏畏缩缩打量着白若月,尝试再三也没说出话来。 倒是白若月发现他欲言又止了好几回,笑着问:“郁垒仙君,可是要找酒?” 郁垒揉了揉满腮帮子的黑胡子,“在下也不同白姑娘扯谎,我追来这厨房,确是有一事相求。” 白若月放下手里的陶罐,将挽上去的袖口放下来,毕恭毕敬,“仙君请讲。” 郁垒道:“狼妖确是要抓,可广陵君也要尽快去地狱道历劫,了却了这两件事。如今耽搁久了,我怕他不愿去地狱道。” “他为何不愿意去地狱道呢?”白若月想起此前听青广陵和司贤的对话,猜测着:“可是因为广陵君是水系神仙,害怕地狱道里的九黎之火?” “怎么可能呢?广陵君乃是度朔山之主,连万鬼都压得住,他会怕区区的九黎之火?自是因为……因为……”自是因为姑娘你啊,广陵君才迟迟不肯动身去地狱道,郁垒腹诽着,却不敢言。 第118章 “因为什么?”白若月好奇。 “没什么。”郁垒收起了这个话头,又道:“我想,麻烦白姑娘去催促一下广陵君,你说的他必是会听。” “是因为我同广陵君最不熟么?”白若月反问。因为不熟,像个局外人,说的话才会更容易被接纳么?她还在沉思着广陵君的那番“七情六欲”论,思忖着,像广陵君那般凌驾于七情六欲之上的神仙,自己的话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是啊!”郁垒用诧异的眼光看着白若月,无疑,自己这一遭是所托非人了,她真的无视了自己在广陵君心目中的位置。他觉得,自己需要帮上一把,“广陵君当姑娘为知己。” “我……”是……知己么?方才一阵忧,如今又一阵喜,白若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从未如此患得患失过,心里思绪万千,灵海里只在提醒,该冷静些。 她的定力,修得原来如此不好。 半刻后,白若月才开口道:“我总觉得,广陵君心中已想得明白,无须旁人的话来提醒。不过,我姑且一试。” 郁垒满足地道了谢,虽然过程略有曲折,可结果总算圆满,“那郁垒谢过白姑娘了。” 凉亭里,一众人吃了端午的酒宴,司贤拉着安和,“走,打坐去!” 安和恋恋不舍地将杯中青梅酒吃尽了,“哥哥,不该是午睡么?怎么还打坐呢?” 司贤摇着扇子,招呼着郁垒,“我想也是,郁垒神君,一道吧,咱们去论道品茗怎么样?” 郁垒想着自己赶紧走开,这样白姑娘才可以劝说广陵君,就道:“司贤神医说的是,我还要好好同你学学行医之道。” 凉亭里只剩下白若月和青广陵,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旁人特地给两人的独处时光。 白若月先开了口,面露担心之色,“若是狼妖附身在凡人身上,凡人受控于狼妖而做错了事情,可那个凡人,是无辜的呀。会,会怎么样?”她在担心安和。 “凡人有王法,六界之中有六界掌司,这样说来,你是不是觉得相对公平了?”青广陵知晓白若月的担心,他无从去判断最终的事情会有怎样的走向,他也不想扯谎,却想在合理的范围内,给她一个安心。 “嗯。”白若月笑了,有公道在,也许一切并不会很坏。她忽就变得害羞,抿着唇,“你……晚上要去夜游临安城么?”她明明知晓,他要去捉狼妖的。 “我们可以早些出去么?”在天黑之前,在狼妖出现之前,他想和她游一游日暮紫烟下的临安城。 白若月笑着点头,“那我想快些去看郎项逸的鬼名册,我想知晓后来的故事。” “你只当看故事,不要动容任何一个凡人的情感。”青广陵别有所指地提醒她,“若月……” “嗯?”姑娘只轻抬头,满眼只瞧他。 “走了。”公子转头等着她敛裙起身,正午的炎炎日光下,只觉神清气爽。 -------------------- 感谢追文呀!好冷的频道,感恩感恩~欢迎留言哟~留言有红包~ 第47章 飲鴆止渴 鬼名册竹简里的文字换了,仍在叙叙书写着郎项逸的故事。 兔苑从那以后,便成了郎项逸和李檀儿时常幽会的地方,而李檀儿住的藿香院里,郎项逸成为她闺房里的常客。 他们之间,是彼此吸引的情爱冲动,也默默地守着一种从未宣之于口的默契——最情浓时,郎项逸也不会在藿香院里过一整夜,他总是偷偷于月黑风高之时去,在天亮之前离开。 只因为他的身份,连成为她的男宠都不够资格。 李檀儿想得简单,她不过贪图他的年轻气盛和帐暖柔情,而这样的东西最靠不住,总会有一日,她会遇到更年轻、更柔情的人,两人之间也会断了联络。在她心里,她给了这少年姓名,给了他荣华富贵,给了他这辈子本来靠自己难以匹敌的温柔乡,他赚了。 最初时,郎项逸的情动来自于喜欢,他从未亲近过这样香气袭人的姑娘,也从未想过自己能青云直上爬上她的床,这一切,与他这样的人而言,是得了水中月、捉到镜中花的侥幸。可慢慢得,他不能满足于已得到的东西。 比如,每日天还未亮时,他就要从睡眠中清醒,离开藿香院。而院外的门廊处,会站着其他等着侍奉她的男子,不计其数。 开始时,他只是灰溜溜从侧门走出去,从未回头瞧过那些低眉顺目、美衣华服的男人。 不过几个月后,有一日,他如野兽般发泄过后,忽觉疲惫,不想离去。锦缎软被里的李檀儿推他,“你该走了。” 他停了一下,没有动弹。李檀儿抬脚踹了他一脚,“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他还是在天亮之前离去了,却在走出侧门时,头一遭回头,望了望那些可以于白日里陪她消遣的男子们。 那一眼,他生了一些从前没有过的情感,叫做不甘心。 郎项逸从来知晓自己不是李檀儿的唯一,如今得了她的人,又想要她的心。 他心里生了种子,慢慢发芽,而后如蔓草绵延,再不能除。 一个驯兽的下人,能爬上府中千金的床,已是万幸,他居然还想觊觎其他的东西。 之后的每一夜,郎项逸都试着去与她聊天,说风花雪月,说人间情事,说得她累了,再奋起直追,弄得她魂不守舍,再于她最兴尽时,抽身离去。 第119章 “臭兽奴!”李檀儿销魂得没了半条命去,他却敢停下,“你再闹我!小心你的命!” “我给你可以,”郎项逸于身后抱着她,“我也想同你,讨个东西。” “何必使这些手腕呢?”李檀儿不屑一笑,“金的、银的、扁的、圆的,只要你说得出来,什么我会舍不得给你呢?” “好啊!”郎项逸继续着此前的动作,幔帐红纱里翻腾起来……半晌,两人都尽了兴,得了趣,他才说:“你的心。” 李檀儿软在被里,“什么?” 郎项逸于身后抱她入怀,指尖摩挲在嫩肌媚骨间,“我想要的东西。” “是什么?” “你的心,”郎项逸道:“我想得到你的心,成为心尖的那个唯一。” “傻子!”李檀儿闭着眼睛浅笑道:“你从来都是啊,我的心肝,你最厉害。” 郎项逸嗅着李檀儿的头发,“糊弄我呢?这可不是。” “好了……”李檀儿的真心,他郎项逸是得不到的。她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连同他多说一句都不肯,只道:“走吧,出去。” 郎项逸穿好衣衫,系好腰带,背对着李檀儿。他想要的东西,用眼下的手段,是不可能得到的,“闹你的。” 又道:“我想出丞相府。” “哦?”李檀儿睁开眼睛,柳眉微挑,“想要去做什么?”她能想到的,他想要的,无非就是脱奴籍、一笔银钱、一个稳定的营生。 “从军。”郎项逸考虑许久,如今边关战事吃紧,各处都在招兵买马。丞相府里莺歌燕舞的奢靡之风,也难以抵挡朝廷之中大厦将倾的局势。京城周遭,藩镇割据,各地节度使各自为营,又有不少节度使开始独自征收税赋,脱离皇宫的掌控。 乱世之中,机会最多,他这样的人,无根基、无势力,若有机会出头,只能拿命一搏。 “好啊!”李檀儿心道,正要想个理由同他分开呢,边关日战夜战,南方正乱,十之八.九的军人,都是有去无回,只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我表哥张云生,如今领了老皇帝的圣旨,要出玉门关去打仗,我放你奴籍,给你资财。还有什么想要的,你只管说来,也不枉费我们好过一回。” “我什么都不要,我想在离去那日,你可以在城外十里长亭送我。” “臭奴才,想得可真多。”李檀儿没有答应他,只说:“黄金百两予你。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离开京城那日,已是月余后的初春。 换了一身戎装的郎项逸,不过是最低级的行走士兵,拿着矛,跟在骑马的牙将之后。 城外黄沙漫天,周遭人潮拥挤,尽是送军的家眷,满是依依离别之情。 直到军队已开始启程,郎项逸都没等来他想等的那个人。她赠与的黄金百两,他在两人最后□□好后,放到了她的床边。 他不需要。 那些旁人集毕生精力许都得不来的黄金,与他眼里,不若她的一蹙柳叶弯眉。 上路之后,忽听远处传来笛声。那声音郎项逸识得,是李檀儿从前最爱的乐师所吹,他朝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长亭之上,站着一个穿桃红长衫的良人,正远远瞧着他。 郎项逸顾不得太多,只身朝着长亭奔去。那牙将晓得这人是丞相千金的相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任凭他去。 他气喘吁吁跑上凉亭,就见李檀儿一身桃红衣衫,层层叠叠如春日还未绽放的桃花。白纱的裙摆上,绣着银线的璎珞纹饰,与姑娘手臂间缠绕的银丝白披帛遥相辉映,成为身上桃粉中的一抹亮色。 这一眼,郎项逸毕生难忘。他知道如今的他,是成不了她的唯一,可这十里长亭送别,却多少可见得,他又一些得到了她的偏爱。这一眼,可以让他在后来几经生死之间,帮自己挺过去,活着回来见她。 郎项逸冲着李檀儿笑,他告诉自己,她能来,就是得了她的心了,也许不多,但是,起码是有的。“我会活着回来的。”郎项逸道。 李檀儿笑了,眉眼间瞧不见什么多情之色,只是疏冷又媚惑,“路是你选的,自求多福吧。” 郎项逸没有了顾忌,此去前途未卜,这一见也许是生死之别,他鼓足了勇气,在众人面前一把扯李檀儿入怀,紧紧地抱住她,“你舍不得我。” 李檀儿没有推开他,一动不动由着他抱,近乎无情地说:“好似你更舍不得我。” “是啊……” “去吧。”李檀儿的话平淡至极,不动声色,却如命令。 郎项逸松开了她,望着她额间那红色的桂花花钿不再说话,他想记住她的脸,再多看几眼吧。 他在她额头花钿处落了一吻,而后,头也不回地朝着军队跑去。 这一遭,他又有些不同的领悟,她的心里有自己的,虽然只是一点点。 京城的初春极寒冷,可他脑海里只有那个穿着桃红长衫在十里长亭送他的姑娘。 远处寒山薄雾,此去长路漫漫,不知何年再见,可他无比清楚,他一定会活着回来的,还会好好的回来,跨着战马,威风八面的回来。 因为眼下,他得了她的一点点心后,又想成为她心上那个唯一的人。 离开京城的第一年,郎项逸逃脱了几波来自李檀儿表哥张云生的追杀。 第120章 原因有二,一来即便是他从前只夜里去藿香院,天未亮就离开,他与李檀儿的事,好似保密得很,其实早就被李丞相撞破。李丞相思及女儿的名声,想将郎项逸支出去,寻个机会,让他战死沙场。 二来,她这表哥思慕她久已,一直没能成为她的闺中客,是以百般瞧不上郎项逸这个驯兽的下人。 第二年,他于一场以少胜多的战役中逃命出来,成为五百人之长的牙将。 第三年,他驯兵有素,攻下一个城池,连升两级。 …… 第六年,他成为大将军,与张云生平起平坐,老皇帝招将军归来,要于御林苑宴请武官。 也是在离开京城的第六年,衣锦还乡的郎项逸成为皇帝的宴上臣,在御林苑里,再见到他心上的姑娘。 御林苑里的李檀儿发髻高束,端坐在老皇帝的下座。 她远比从前瞧着稳重,一身枣红,显露出了从前没有的风韵。 郎项逸满脸欣喜地才要上去同她说话,就见有人跪拜李檀儿,还齐齐唤了句,“拜见李贵妃!” 他不太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整个宴席中的推杯换盏好似皆与他无关。他不懂,很不懂,她怎么就嫁人了呢?她那样高傲的人,怎么会给他人做妾呢?怎么会与众多旁的女人去争宠呢? 李檀儿一眼就认出了六年未见的情郎。她从小在权力场耳濡目染,怎么不晓得父亲当初同意放郎项逸出门的意思呢。那时候,她新鲜劲儿也差不多过了,她的男宠又岂止这一个?想着由他去,若是死在外面,岂不干净? 没想到他去了,还真如他所言,活着回来了。 夜里,又如六年前,夜深人静时,站在陌生将军府中的郎项逸,迎来了一身黑衣蒙面的李檀儿。 李檀儿站在郎项逸面前,摘了黑色面纱,“故人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郎项逸没说话,只冷笑了一声。 “哦,装不记得我。”李檀儿欲擒故纵道。 郎项逸眼中的不解早已化作愤怒,他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冲进寝房里,抬脚踹上门,将人扔到床上,蛮横地把那些重重黑纱全部扯开! 他一言不发,如从前在战场上杀人一般,他只需征服、挞伐,只因他想赢。不管她如今是谁的女人,眼下,只能是他的,全身心地属于他一个人。 六年的等待与煎熬,尽在这一晚释放,他明明是恨的,怨的,想折磨她、想羞辱她,可却在两人还未登顶极乐时,哭出声来。“李檀儿,你这个人……狼心狗肺!” 李檀儿嫣然一笑,只凭他这个哭声,她就晓得,她想要的东西,又可以得手了。她声音娇媚,带着绕梁余音,勾着人心,“将军,还要我么?” “你怎么可以……”郎项逸泣涕俱下,“那老皇帝比你爹还要年长许多,你图什么?” “熬死他,我来当女皇啊。”李檀儿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说完又笑了,她抬手解开了他才除了一半的衣衫,“他要娶我,难道我不嫁么?再说了,这世间没有比他更厉害的男子了。” “他有我厉害么?”郎项逸翻身而上,继续着。 “床上,自是没有你厉害……嗯……”李檀儿故作娇声艳语,“没有男人能比你让我舒服。” 明明是夸奖,可郎项逸听得出的只有耻辱,她曾经有过很多很多的男子,在他之后,这六年内,一定也有过更多的男子。 从前,他离开只为了能有机会成为她的唯一,没想到,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们私奔吧,离开京城,离开玉门关,去没有人认识你我的地方,做对平凡夫妻。” 这话,早在六年前,头一遭入藿香院与她云雨时,他就想说。 可那时候的他不配,如今,熬过六年长长久久的岁月,他终于说出口来。 “好啊。”李檀儿笑着应道。 郎项逸没想到她能如此干脆回答,眸子中带着些许不可置信的惊喜,“真的?” “张云生坐拥十万精兵,功高盖主,你若帮我杀了他,我就跟你走。”李檀儿翻身贴着他道。 “他是你表哥。”从前于边塞,张云生几次想害郎项逸,他都没有动过念头杀他,因为他心里念着,那毕竟是李檀儿的家人啊。 “可他的存在,影响到我了。”李檀儿的指尖一寸一寸在他胸膛挪动,道:“老皇帝已经知晓,张云生回来的路上抢劫了赈灾的白银,还慌言是遇到山匪,他补救不得。因为她是我表哥,这事情必会连累到我。若想摘干净,我更要大义灭亲。” 郎项逸躺在软枕上,由着女子的侍奉,不觉神思荡漾,闷哼了一声。 “将军……”李檀儿莺语缠绵,“奴侍奉的可舒服么?” 这是她头一遭侍奉他,郎项逸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已然忘记从前的各种煎熬和不甘。她如今是贵妃,那又怎样?不也于他床上婀娜摇曳么? 杀了张云生,他就是此间坐拥兵权的人,何乐而不为呢? 若是可以……他不仅想要她,还想让她名正言顺地独属于他一个人…… 不过一夜,郎项逸就沦入李檀儿的温柔乡,在爬不出来。 没多久,郎项逸杀张云生,并取其兵权而代之,成为朝中最最高权重的大将军。 又一夜里,温柔帐中,一晌贪欢后,李檀儿又让郎项逸去杀宫中比她得宠的妃嫔…… 第121章 第48章 鏡花水月 又一年,李贵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李皇后。李皇后每月都有一夜,要乔装后潜入郎将军府里,同他云雨几遭。 只是不巧,没多久,李皇后从前做的一些排除异己的事情被人翻出来,闹到了老皇帝那里。 她从来追求一枝独秀,得罪了宫中众人,旁的妃嫔联合起来,一起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试图一击即毙将她搬倒,让她永无翻身之期。 是以很快,老皇帝的诏令下来,贬她为罪奴,打入冷宫。 郎项逸出现在冷宫里时,看见她一脸病容、凄惨场景时,只求她跟自己走。 可李檀儿执迷不悟,她心里无比坚定,自己不会输。她脱光了衣服,只求拿自己的一夜换郎项逸为她而反。 此时,距离两人初次见面,已经过去整整十年。 十年,郎项逸空守着一个不会属于她的女人,彼此折磨着。 他没有答应她的要求,也没有拒绝她的投怀入抱。 事了,已经踏出冷宫墙的郎项逸回头,问着那个从前无限风光、眼前衣衫不整的女人,“若是我反了,杀了老皇帝,你会成为我的女人么?” “自是会的。”李檀儿目中坚毅。 “好!” 不出三月,叱咤边塞的朗大将军反了,他领兵十万杀入皇城,还一把火将老皇帝的寝殿烧个干净。 兵变持续了十日十夜,直至老皇帝的势力被屠戮干净,郎项逸才去洗了个澡,将身上血腥之气涤尽,穿着干净的衣衫走到冷宫门口。他轻叩门环,意气风发地道:“檀儿,我来接你了。” 门从内被打开,郎项逸抬头就瞧见李檀儿那张柔媚娇俏的脸,正在冲自己嫣然浅笑,这好似是她头一遭主动冲着自己笑。 只是这笑,来者不善,因为他感受到了一股子浓浓的杀气。脖子上已经有十把宝剑架在上面。 郎项逸不解地望向李檀儿。李檀儿已换了一副面孔,她眼中悲悲切切,戚戚然已成为丧夫之妇,抬袖拭泪。直待周遭士兵询问,太后何如,她才恍恍惚从悲伤中走出来般,厉声道:“先皇早知郎项逸有不臣之心,让我佯装事发,藏进冷宫,就为的是有这一日,手刃仇人,举五皇子登基正统。” 李檀儿的身边站着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娃娃,是她口中说的“五皇子”。她膝下无子,捡个旁人的儿子最好,她只需做辅助,成为幕后真正做主的女皇。 “为什么?”郎项逸放弃挣扎,将手里宝剑仍在地上。虽然,他明明可以孤注一掷拼上一拼的。 “自是为了江山社稷。”李檀儿脸上尽是义正严词。 郎项逸不知自己是怎么被人压到天牢的,只待许多日后,他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现实时,阴暗潮湿的天牢里,又迎来了他的这位故人。 李檀儿换去了太后那身繁冗的装束,换成曾经年少时的一身桃红长衫。层层叠叠的粉色深衣下,是银线刺绣的百叠裙,那条银白色的披帛恍如白昼,亮过天牢里的火把。 她手里拿了一个木头雕刻的兔子面具,接过婢女手里的食盒,然后支走了身后所有的人。将兔子面具递给郎项逸“将军,你可还记得我们初见时,我养的那只白玉兔么?” 郎项逸浑身脏泞,端坐在稻草铺就的地上,没有回答李檀儿的问题,也没有接那兔子面具。“所以,我已经被打入天牢了,我还有什么值得被你利用的地方么?” “我没有利用过你啊,”李檀儿蹲下来,将兔子面具放在他身边,与郎项逸目光持平,眼中竟然是一抹天真无邪,她笑着问:“从来都是你情我愿,不是么?” 李檀儿将食盒打开,里面放着三菜一饭,还有酒壶一个,酒盅一只。她不慌不忙,敛着袖口,一一将东西取出来,开始为郎项逸布菜。 那如葱白指,从来不沾阳春水,今日却为他端菜拿饭。她左手端着酒盅,右手持着酒壶,斟了一杯,却没将酒递给郎项逸,而是将酒盅放置到地上。 她如今身为皇太后,还愿意侍奉一个死囚犯,这等境遇,是他享福了。权当感念他为自己的一番付出吧。 不消说,这不过是去见阎王的前的最后一顿饱饭,免得做个饿死鬼罢了。而那个酒壶里所装的,是鸩酒无疑。 “我知,今日是我的死期。”这些时日,郎项逸回首自己这一生,活的竟然不如一个笑话,他努力从奴隶的身份走出来,只为了有一日可以同她并肩。终于到可以与她齐肩时,她却要杀了他。 而她呢,待他是无尽止的欺骗和利用。 “李檀儿,我只想问一句,”郎项逸想问一个他好似一直都知晓的答案,却一直又不确定的问题,“这一世,你可有真心爱过我么?” “有。”李檀儿回答地毫不迟疑。他也曾是衣不染尘的少年,有着蓬勃的生机和极好看的皮囊,怎么会没爱过呢? 只是那样的爱,经不起权力的诱惑,也经不起时间的考验。 她对过往每一个人男人的爱,都是肤浅又廉价的,这一点,她从始至终比谁都了解。因为她骨子里深深又清晰地刻着一个根深蒂固到命运都无法剥离的想法,只有自己,值得自己去爱,去义无反顾、不计代价地让自己开心。 郎项逸端起李檀儿带来的鸩酒,闭上了眼睛,一饮而尽,唇角微微一笑,说了这一世最后的一句话:“行吧,这一生,只为了你这一个字,也不枉活。” 第122章 郎项逸死了。他死之前,手里攥着李檀儿拿来的那个兔子面具。他再不想碰她一下,却想着,再摸一模那个白玉兔的面具吧。 他这逆天改命的一生,原本可以有坐拥江山、封禅泰山的顶峰姿态,却在他对李檀儿一念之间的不舍和大意中,南辕北辙地走上了另一条路。 他在人生巅峰之时,顷刻变作阶下囚,而后迅速地消亡,终是死在他最爱的女人手里。 鬼魂脱离肉身时,郎项逸仅留的一个魂魄仍是眷恋不肯离去,只站在原地,痴痴地看着那个女人。 因他舍不得,即便他死在了她手里。 也因,他还有一个尘缘未了。 他毕生的执念只剩下一个,他想知道,自己若是死了,那个女人会不会为他流下一滴眼泪。 没想到回光返照的鬼魂,没有迎来悲伤的哀思和不舍,却瞧见了让他一念成魔的画面。 只见李檀儿望着郎项逸的七窍流血的尸体,握过酒杯的手在丝帕上擦了又擦,目光沉稳而平静。 她甚至都没有低下身子,去看一眼那个男人。而是一直高高在上地站着。 她不屑地同他说了最后一句话:“下人就是下人。郎项逸,你知道么?死这不是你的错,你只不过是投胎不好罢了。你也莫要恨我,从始至终,你都晓得我是什么样的人,可你却还要任我欺你骗你。你下贱如此,还偏要讨什么真的情爱,你不觉得自己可笑么?” 你不觉得自己可笑么? 郎项逸的鬼魂重复地问着自己这句话,他再没了旁的心思,只这一句,竟然过去不了。 他甚至感受不到魂魄离了肉身的缥缈,也感受不到斟酒灼伤五脏六腑的疼。 如今,只得一个感觉,自己啊,好可笑。 狱卒走过来,询问太后是否需要敛尸、厚葬。 李檀儿拖着厚重的裙摆,转身离去,她残忍冷血的声音如魑魅般在天牢底回荡着:“扔出去喂狗。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吧……” 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所以在李檀儿心里,郎项逸就不应该有姓名、有后来的故事,他应该在许多许多年前,于丞相府的后院外的巷道饿死,而后成为野狗分食的一堆肉骨。 成为一缕鬼魂的郎项逸,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就在他欲哭无泪地打算等待勾魂的黑白无常到来时,黑暗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冷笑声:“恨么?怨么?你本该是有帝王命格的人啊!为何不杀回去呢?让她也尝尝你眼下的苦,眼下的悲!不!要以十倍之痛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 第49章 偷天換命 死过之后,在听见李檀儿无情的这番话后,郎项逸才明白了一个道理,当一个女人决心要骗你时,她会先骗了自己。 待男人入了局,相信了那样的真心后,她却可以随时从情感里再抽离出来。 从前那些欢好、依恋,也许自始至终都是她一意孤行的结果,自己在其中,从来都是被选择,并从来不会拒绝的那一个。是自己如个傻子一般,屡屡被她骗,还总是觉得自己是被她爱着的。 不远处,一个穿着石榴红裙的女子,正追着一个杀了凡人的狼妖,在黑夜的云间跑着。 狼妖化做原身,变成一匹瘦小干柴的黑狼,钻进一个铁壁铜墙的缝隙里,潜入人间皇宫的天牢。 六界掌司掌管六界之事,虽然听着是在六界畅通无阻,可又要守着六界六道不同的法度,被其所规束。 如人间由皇宫掌控,毕竟六界掌司乃是神职,有着凡人可望不可及的法力,若是要掺和到了皇宫里去,势必会搅动朝堂巨变。是以约定俗成地,六界掌司尽量不踏入皇宫,也就是不踏入是非之地。 狼妖晓得六界掌司的这处为难,奸淫掳掠了凡人之后,为了躲避六界掌司的抓捕,他最好的归宿,就是跑到皇宫里去。 而皇宫之中,若是出现一匹狼,各殿必然戒严,那他还要多躲避一群凡人的追杀,这个想法不可取。但是天牢就不会,天牢阴沉潮湿,常有被施以酷刑的人被扔回监狱,等着断了气,着纸画押了事完结。 血腥之气和腐肉之味,引来不少虫蚁,里面老鼠成灾,又引来野狗、黄鼠狼、饿狼。 这些畜生冲着死人来,也不敢去惹那些带着火把的凡人,时日一场,竟成了两厢安好的局面。 是以狼妖晓得,入天牢,乃是躲避六界掌司的上上之策。 狼妖躲在潮湿阴暗的角落里,打算死扛,那六界掌司冷颜,是六界掌司中最铁面无私的一个,是以最受九天之上玄真君的信任,公差最多。她熬不过许久,也等不得他许久。自己要自己能抗个一年半载,任什么六界掌司也捉他不到。 也因为这个原因,狼妖靠着每日捡尸吃,竟在天牢里藏了月余,这日,他将已经位极太后的李檀儿与郎项逸的对话听了个全。 李檀儿走后,狼妖发出冷笑,他的笑声带着蛊惑,悠远如藏在泥犁地狱的恶魔,要勾起残余魂魄中所有的恶和坏来,他冲着郎项逸冷嗤道:“恨么?怨么?你本该是有帝王命格的人!本该坐拥江山,让李檀儿跪在你膝下,任凭你侮辱的人!” 郎项逸没有说话,他魂魄的目光,只落在自己已经冰冷的肉身上。谁在说话,在说什么,一点儿也不重要了。 他如今只是一个鬼魂,一个等待被黑白无常勾走的孤魂野鬼,愤怒?怨恨?于他还有什么意义呢? 第123章 狼妖躲在黑暗里,没有现身,仍在继续叫骂着: “可你!呵呵!废物一个!任凭一个烂人摆布,退缩到了如此境地!她骗你!她害你!她杀你!你却在弥留之际,还念着她对你的爱?” “可笑!可笑至极!你睁大眼睛好好瞧瞧!她待你可有过一丝真情么?” “你?连做她一颗棋子都不配!棋子还需要被人摆布,你呢?舔着奉承,将命都献!” “下贱!你果然如她所说,下贱至极!” “你心里的怒火是不是烧得自己魂魄都要灰飞烟灭了?可是又恨自己的束手无策和无能为力呢?” “为何不杀回去呢?让她也尝尝你眼下的苦,眼下的悲!不!要以十倍之痛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 郎项逸的鬼魂终于爆发出凶狠恶毒的咒骂声:“闭嘴!” 狼妖大喜,他总算激起了这人的斗志,可以早些离开这个日日吃腐尸的地方。 瘦小干柴的黑狼从阴暗的天牢角落里走出来,站在郎项逸尸身前,“我入你身,融你魂魄,你带我出这天牢。” “黑白无常已在路上。”郎项逸听见了黑白无常的勾魂锁叮当的声响。 “事不宜迟,快跑!” “你怕黑白无常?你又不是鬼?”郎项逸虚起眼睛打量着这匹狼。他要还魂,要复仇,可也要掂量掂量这狼妖所言真假。 狼妖来不及同郎项逸多说,他只想着逃命,就赶紧说道:“我是狼妖,亦是从饿鬼道跑出的大鬼,那地狱道阎罗王的判官笔上的狼毫都是在我身上拔的!黑白无常捉过我许多回!不管我怎么躲,他们也能通过嗅出判官笔狼毫的味道,找到我!” “我凭什么信你?”郎项逸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如今最差,不过就是被黑白无常勾走,再入轮回便是。他已经无所畏惧。 “我本来是为了躲避六界掌司冷颜的抓捕,才躲到皇宫的天牢里,因这处是六界掌司进不来的地方。我本以为捱上个月余,总归待冷颜等得不耐烦了,我逃出去就是。没想到今日竟然会撞到黑白无常。” “天牢里日日死人,怎么偏今日黑白无常就来?” “普天之下的鬼魂,也不尽全是黑白无常去勾,总有各路鬼差领命的!”狼妖有些急了,他早先就听见黑白无常的锁链声,才临时起意要接这新死鬼逃离升天,没想到这鬼,话竟然这般多!“你再废话,你我今日都交代在这里,谁也不必好了!” 郎项逸:“好!我只想活着!” 狼妖化作一缕黑烟,卷起郎项逸的鬼魂,钻入郎项逸的尸体里! 躺在地上的郎项逸倏地睁开眼睛,起身站起来,眼中狡黠闪着幽蓝的狼眼光泽,推开了那并未锁着的牢门,他一边跑一边喊:“诈尸了!诈尸了!有鬼啊!” 声音传荡在整个天牢,将寂静的夜打破。 牢头和狱卒听了这声音,哪个会去一探究竟呢?他们只顾着往外跑去逃命! 郎项逸捡了一把狱卒落下的刀,劈开了一个锁着十人的监狱,冲他们喊道:“如今乱世,跑得出去,就是活命!总比在这里等着做一具乱尸好!” 有人迟疑不敢逃出,有人扒了门就跑! 郎项逸捉住那个跑的人:“你一个人出去,必会成为首个被截杀的人!”他指了指墙上的木桩:“所有的钥匙都在那里!这天牢里有上千之众,若是全都跑了,十里逃生者,最少七八。况法不责众,又多了一线生机。” 那人一听,邪魅一笑,“果然天不亡我!”跑去拿钥匙,分给众人,将牢房门都打开。 狼妖附身在郎项逸身上,魂魄于他脑中牢骚,“还不快跑!管他人作甚!若是黑白无常来了,你我今日亡矣。” 郎项逸眼神深沉,自是早有计谋。他驰骋沙场多年,狼这种畜生他见得多了,狡黠、残忍最是无情。即便他今日穷途末路,也断不会去相信一只狼妖! 他扮作一副高深莫测,“若是现在跑出去,只会被皇宫中禁军砍死!我死了,你应该也逃不掉吧?毕竟,如今我们是一个人。” 狼妖没回答他的问题,如果他不从郎项逸的身体里出来,而郎项逸死,两人便会双双殒命。他道:“那要等多久?黑白无常来了,咱们也是个死!” 郎项逸握紧了手里的刀,没有看方向,只往后一捅,往前一抹,只听“啊!”“啊——”两声,前后奔命的两个囚犯死于非命! 周围有人质疑,“怎么了?”这个人方才不是还要救大家脱离苦海?怎么一个转身,就刀兵相向? 郎项逸信口胡诌道:“这两人方才说逃出去要将这里的情形报给府尹,以求留在京城!那大家可不便跑得远了!” “该杀!” “该杀!”众人纷纷说道。 郎项逸这才在灵海中同狼妖说:“这里有新死之鬼,而我不是亡魂,在黑白无常确定该勾谁时,囚犯跑出天牢时,就是我们逃出去的一线生机。”这话也就是偏偏狼妖,总归身子现在是自己的,狼妖才是被动的那个,他已有了新的打算。 说话间,已有百人朝着天牢冲出去! 郎项逸不慌不忙,于乱中倾听黑白无常的勾魂索的声音,离得极近时,他朝着黑白无常跑去! 狼妖大喊:“方向错了!往回跑!” 在凡人瞧不见的黑夜中,云端上站着的黑衣无常范无咎和白衣无常谢必安落到天牢前。 第124章 谢必安瞧见天牢前乱哄哄的景象,身前垂着的腥红长舌吓得缩了回去,“黑兄!快瞧啊!今日这处可真热闹了!赶上十八层地狱里的油炸锅了!你看一个个往外蹦跶那样,像不像逃离油锅呢!” 黑无常范无咎眼神不好,可嗅觉极灵敏。他闭上眼睛嗅了一下,“新鬼有五,狼妖在期间。” “狼妖?”谢必安左右看看,“你说哪个狼妖?” “阎王爷判官笔上狼毫毛是从他身上拔下来的。” “哦,那只狼妖啊!从前在咱们手上逃跑过好几回,听闻六界掌司冷颜一直在追他,今日怎么没见冷姑娘的身影呢?” “闲话莫叙,捉妖锁鬼才是正经!”范无咎话才落下,就见一个七窍流血的凡人冲着自己跑来!这人诡异得很,他身上有着死气,七窍血痕才干,显然是被刚刚毒死的人,可他却活着,还冲着自己跑来! “勾魂索!”范无咎一喊,手里黑色哭丧棒即刻化成钩子,白钩子从心口入,从后背处,只听“嗷呜”一声狼嚎传出来! 郎项逸只觉身上一疼,而后浑身轻松! 他看着方才入了自己身体的勾魂索上的钩子,已经被黑无常拿在手里,上头穿起了那只干瘦如柴的狼妖。他噗通一下跪在黑无常面前:“鬼仙饶命!我被狼妖设计陷害,才被上身!” 哪知范无咎揉起了眼睛,谢必安一把把住黑无常胳膊,眼中万分焦急,“黑兄,可是眼睛瞧不见,沾了鬼气?”范无咎魂魄有缺,容易被脏邪之物沾染,从前全靠广陵君帮忙。 范无咎:“近来许久没听伏羲琴调养,许是被此地的什么鬼冲撞了!” 谢必安接过范无咎手里的勾魂索,将自己手里白色哭丧棒和勾魂索一同往天上一丢,“哭丧棒点鬼,勾魂索索命!” 说罢,他拉着范无咎隐身,直奔度朔山去。 范无咎眼中空洞,一片黑暗,“我关了眼窍,暂时无碍,不过就是看不见了。你快去将那个七窍流血的凡人捉住,弄清他是怎么回事,免得他诈尸去人间,又要引出些无头公案来!” “方才我们到时,生死簿上新鬼有五,如今已被勾魂索锁住,一一有对应,他不在其中,自是时候不到。”谢必安拉着范无咎,“赶紧去找广陵君修复你的魂魄!” 月光之下,郎项逸背对着广厦皇宫,转入了一条逼仄的小巷,他的嘴角弯起了一抹瘆人的笑。 因为他发现,在狼妖被黑无常勾走后,他还能瞧见鬼仙与孤魂野鬼。 真正的狼妖已死,它死在黑无常勾魂索上。而它当初为了躲避黑白无常的嗅觉,将的妖法锁在郎项逸的灵海。 郎项逸能看见鬼,因为此刻的他,拥有狼妖的妖法和道行。 -------------------- 郎项逸:这只狼想pua我! 狼妖:这只鬼想杀我! 第50章 一唸成魔 药庐里,午睡醒来的安和走处房间,站在院子里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遥遥望着开着窗户的禅房里,白若月与青广陵正坐在书桌旁看竹卷。 司贤走过来,“安和,在看什么?” 安和遥指禅房,“我瞧见广陵君给姐姐斟茶,还一瞬不瞬地盯着姐姐看,他……他好像面露微笑?我是看错了么?”安和不禁揉了揉眼睛。 “哦。”司贤将尾音拉得长长的,从腰间掏出黑羽扇子,瞧热闹似的扇了扇,“般配吧?登对吧?” “啊?”安和有些惊讶地看向哥哥,见司贤面上淡定,才道了句:“是啊。” 司贤:“那你夜里还约小白去游临安么?” “不了,不了。”安和道:“我还是同哥哥一道吧。” 禅房里,白若月将竹卷上所有的文字都看完,皱起了眉头,“广陵君?” 青广陵晓得她是想继续看,就抬手在竹简上一拨,所有墨字又换了一页。白若月才要看,竹简被那公子修长的五指一拢,卷到他身前。青广陵将茶杯推到白若月面前,“休息一下。” 白若月喝了杯中茶,一脸无辜地看向青广陵,她想看完郎项逸和李檀儿最终回怎么样。 她只一皱眉,他就没来由觉得心上一紧,他不想让她忧心,“说好的,你只是看这个故事。” “所以郎项逸最终杀了李檀儿么?”白若月问。她能猜到的,这也许该是结局。 “从来死都是解脱,不是惩罚。”青广陵说道。 “那什么是惩罚?”白若月问道。 “生不如死才是。” 拥有了狼妖道行和妖法的郎项逸,纠集自己过往的旧部,以三万之众精兵,再度打进皇宫里。 一月之内,京城二度兵变,还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未几,郎项逸登顶帝位,还未坐稳江山,就开始任意妄为。 他不顾众臣反对,直接娶了前朝太后、再前朝的皇后李檀儿,仍立为后,还广告天下,说郎黄一生一世只求李皇后一人,觉不再娶。 这个忠贞的好名声还没传出去皇宫,他就夜宴群臣,聚集了百个妓.子夜夜笙歌,不过半日,庄重的皇宫就变成了酒池肉林的声色窟。众人敢怒不敢言,因为好似与此同时,她又独独待李皇后顶顶的好。 譬如,众人皆知,李皇后从前还未出嫁时,乃是李宰相家的千金,从前她的男宠多得数不过来,还有传闻,当今皇上,曾经也是她的裙下之臣。坊间皆言,李皇后嗜色如命,是以,郎皇重爱她,便寻了世间最顶级的一百绝色男子,日日侍奉她起居玩乐,让她每日销魂云上,日日下不得榻去。 第125章 譬如,李皇后喜以白玉兔为宠物,自始至终,闺房之内,总有活兔蹦跳。听闻郎皇选了世间颜色最白、皮毛最软的一万只白玉兔放到李皇后的寝殿外去饲养,还给她在藿香殿外开辟了一块唤作“兔苑”的地方。 譬如,李皇后肤如凝脂,郎皇深爱,怕她于绣鞋中伤了皮肤,便修了一条“白玉道”给她,让她可以光脚行路,不惧磕碰,呵护得无微不至。 …… 诸如此类过于宠溺的绯闻喧嚣尘上,或铺张浪费,或奢靡迥异,或过分戏说,可人们皆是不疑,总归郎皇爱后之重于泰山,情深如磐石,不移不动,是个情种。 可只有李檀儿晓得,这个郎项逸,不是从前在天牢里被鸩酒毒死的那个人。他也许,都不是个人。 即便这个郎皇生着同郎项逸一般无二的脸,即便他晓得两人之间从前的种种过往,可他的心,不似凡人,他的疯癫,不是凡人。 他可能妖,也可能,早已成魔。 因为李檀儿见证了那些外人口中的“好”和“宠溺”,让她窒息。她从前做的那些恶事和心狠手辣的种种手腕,竟然不及他的一二。 那一百个男宠,每隔十日需走出皇后寝宫。生还者不足十之一二。 每个走出藿香殿的绝色男子,都会被郎皇问上五个问题。其一,可有让李皇后云雨间乐不思蜀?其二,可有进鱼水之欢?其三,可靠近李皇后一亲芳泽?其四,可有摸得皇后半片衣袖?其五,可与皇后说上一言? 起初,最先去藿香殿的人,自是不敢染指李皇后,十日之后,出来回答郎皇问题,无一肯定,便被郎皇近侍的阉人一刀毙命。 渐渐地,不出一月,前士用血铺就的前车之鉴,让后来者熟悉了这个生死博戏。 所谓“绝色男子”,就是一定要让李皇后欲.仙.欲.死.又销魂的玩乐之器,若是不能,只许一死谢之于郎皇。 是以外人瞧着金碧辉煌又神圣不可侵犯的皇后寝宫藿香殿,与李檀儿而言,不过是煎熬她性命的十八层地狱。她没日没夜得被不同的男人取乐。 而“乐”这个东西,一旦拥有的多了,便是“苦”。 乐得久了,便是煎熬。 李檀儿也是在成为郎项逸的皇后之后,才发觉从前喜欢的声色犬马,竟然成为自己余生的报应。 那个所谓的“兔苑”,与从前丞相府里的兔苑全然不同。从前丞相府中,山谷之间,九曲小道,泉水淌过,白玉兔栖息其中。 而如今,藿香殿里的“兔苑”,望着有一条蜿蜒步道,雪白软柔,一尘不染,李檀儿光脚走在其上,每一步都如万箭穿心。 因这条被郎项逸成为“白玉道”的路,是由一万只白玉兔的皮毛缝制而成。 朝天的一面,是不染纤尘的洁白无瑕,而朝地的一面,是生剥兔皮的血淋满手。 李檀儿不忍心走上去,可是郎项逸不许。每走一步,她都如走在刀锋上,也是那些往返的百千万步,一步一痛,痛在她心,让她终是悟了。 郎项逸并不爱她,他的回归,不过是十倍奉还的报复,最可恶的是,他披着“爱”的外衣,将人折磨得生不如死。 李檀儿叱责过一句的宫女被杖毙,不小心碰了藿香院草木的太监被凌迟。万事万物,只要挨上她李檀儿一丁点儿,便是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自诩从前已是十恶不赦,却在这样被郎项逸的百般折磨里顿悟了。 这些果,是她前半生种下的因。 这些业障,是她永生不能洗脱罪孽。 李檀儿终于疯了,她躺在白玉兔皮铺就的白玉道上,一边笑一边哭着乞求郎项逸,“你杀了我吧?若能让你解恨,凌迟之后喂狗也行,若能让你痛快,一刀抹了也行……” 郎项逸如听不懂她的痛苦,只是盘坐在白玉路上,轻轻将李檀儿抱起在怀里,如哄小孩子一般,轻拍她的背脊,悠悠说着:“檀儿,你怎么不晓得我待你的好呢?” “羞辱我、折磨我,还不够么……”李檀儿声音虚弱,她不是在问,不是在求答案,而是求他放过。 “羞辱你折磨你有什么意思呢?”郎项逸皱了眉头,一脸疑惑状,咂摸半晌,眼中神情地望向她,“我从来都只是想由着你的性子,待你好罢了。” 李檀儿任由郎项逸抱着,她闭上了眼睛,眼泪无声地留下,再不想说一个字。 冬日的雪慢慢落了下来,落在白玉路的雪绒毛上,渐渐掩盖了白玉路,也掩盖住了路下血淋淋的过往。 郎项逸就在雪中抱着李檀儿,哄她睡觉,给她讲故事,“檀儿,从前我只有一个念想,就是有朝一日,我可以成为你‘唯一的男人’。这个信念支撑我在边塞百战中逃命出来,如今,你瞧,我真的成为了你唯一的男人呢……” “那日十里长亭外,你穿了一身桃红衣裙来送我,那是我头一遭觉得你心里是有我的,且待我同别的男宠一丁点也不一样。你说,是不是啊?”郎项逸看着李檀儿眼角的泪缓缓流下,只当她睡着了。 又继续道:“后来啊,我死了,死在你给的鸩酒下。我一点儿也不遗憾。你知道么?那时候我都变成鬼了,都舍不得去投胎呢!因为我想再看一眼,我曾经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姑娘,会不会因为我的离去,而为我落一滴泪呢?” 第126章 “我从不贪心的,只一滴就够了。哪怕你擦掉那一滴之后狂笑而去,我也死无遗憾。” “呵呵……”郎项逸冷笑了一声,“可惜了,你好似不希望我死,或者说你就希望激起我的斗志,让我活着回来再同你做一对鸳鸯啊。对么?” 雪越下越大,淹没了盘着的膝盖,郎项逸莫名觉得孤独,他如今坐拥江山,也得到了他年少时心爱的姑娘,他想要的东西,全都到手了,可为什么如此得难过呢? 他好想有个人同他聊几句,不管说点什么都好,哪怕骂他几句也行啊…… 他晃了晃怀抱里的人,如唤着十几年前的心尖尖上的恋人,“檀儿?檀儿……” 忽觉一股热流缓缓淌在手背,他抽手一看,拿出赫然一道血痕。温热的鲜血同漫天冰凉的雪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觉得骨头都要冻僵了,可那手上却是烫的。 李檀儿咬舌自尽了,于郎项逸的怀里,死在两人纠缠不得解的爱恨情仇里。 “你怎么能自杀呢?”郎项逸看着李檀儿不解地问。他发现她上有一丝气息,就拼命地问:“你说话!你说话啊!” “你怎么能死呢?” “我那么爱你!你怎么可以离开我呢?” 李檀儿再不想同他说一句话,也再不想看他一眼。她脖子一歪,倒在了雪地里。 鲜红的血淌化了雪,流到了白玉道上的皮毛间,不过一会儿,又被新雪覆盖,蒙上了一层雪白…… “我还没骗够你呢……你怎么可以死呢?”郎项逸望着李檀儿的尸体,说出了这一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 欢迎留言啊~这本书里的每个角色我都很喜欢,前面伏笔很多,大家要记住每一个人哦,后面陆陆续续回应前面的铺垫~! 虽然看的人很少,但是我写得特别爽! 第51章 結扣千絲 “后来呢?”白若月将鬼名册平放在桌案上,“最初的郎项逸死了,借着狼妖的道行一念成魔变成了后来疯魔的郎皇。李檀儿死后,他放下了么?” “没有放下。”青广陵抬手在鬼名册上一点,上面的文字又变幻了,他道:“李檀儿死了,她解脱了。而后,那种生不如死一直如影随形地在折磨着狼妖,从那时年月至几百年后的如今。” 白若月仰头看着窗外西斜的落日,余晖将云朵染成了一抹紫霞,美不胜收,可故事里的人和心却都死在了那场京城的大雪里。 她不禁唏嘘,“原来人死了,爱、恨却都还在啊……” 青广陵也瞧见了那落日余晖,只是不偏不倚,都落在姑娘极好看的侧颜上,他想去伸手触碰一下,或是留下一捧转瞬即逝的夕照,或是抚摸一下那个薄愁微蹙的冰肌鲜妍。 他控制着自己的那股冲动,将五指偷偷于袖笼间攥紧些,回答着她先前的那个问题,说道:“后来,郎皇屠城,扬言要杀了皇宫里所有的人给李檀儿陪葬。” “屠城?” “不过没多久,就被六界掌司冷颜、还有黑白无常所抓,辗转多次之后,被压在度朔山下。” “六界掌司冷颜?”白若月想了想,“我经常去玄真殿,那二十四位六界掌司我多半都听过,就算认不出,大抵也是略有耳闻的。这位冷姑娘,我怎么从未听过?” “她啊,早就劈了仙骨不做神仙了。” “为何?” “你若有机会去地狱道,见了她,亲自问一问吧。”青广陵浅笑一下,指了指鬼名册,“不看了?” “不看了。”白若月面上是说不出的难过,“这个故事里,太多无辜的人和生灵。你告诉我知,他恶有恶报便是。” “如今他还在逍遥法外,”青广陵抬袖一拂,鬼名册消失不见,“不过,我会抓到狼妖的。” “所以郁垒神君说的,需要我帮忙,就是这一件?”白若月拉住了青广陵的袖子,不让他走,“需要我来扮李檀儿,诱狼妖现身。” “你可以拒绝的。”青广陵了解,她一定想去捉狼妖。虽然他不舍得,可是也想尊重她的想法。 “师叔……”白若月压着唇角的笑,撒娇道:“我知道,你一定会保护好若月的。” “嗯。”青广陵头一遭见她这副模样,不禁觉得喉咙间干哑,眼神不敢在她身上多停留,忙瞧向外面,“自是会保护好你的。” “那你同意了?”白若月有些惊喜,她以为师叔会像师父一样,护着她不让她去呢。她怕青广陵反悔,赶忙往自己的房间跑去,“我去换身像李檀儿的衣衫来!你等我!我带你去夜游临安城!” 夜幕降临时,日月同辉的晚霞被幽蓝色的云朵所吞没,白若月穿着桃红的长衫、银色绣线百叠裙款款走到院子里。 正在收装白日晾晒的药材的安和,看得愣了,不由惊叹道:“姐姐今日好美!原谅安和词穷,这是桃花仙子还是瑶池神女?” 白若月冲着安和一笑,故意施了一礼,头上步摇与腰间带着的金花片泠泠作响,她打趣道:“小女子如今不是若月,安和弟弟,可要同去端午夜游?” “不不不!”安和瞥了一眼身边站着的那个玄衣广陵君,感觉他的眼光都能吃人,赶忙胡诌道:“山间的卷丹如今将要开了,那花花期极短,我要赶在花谢前把那味药挖了。那根茎有百瓣聚合之势,所以又叫百合。若是不开花时采,根本瞧不清是草还是药呢!” 第127章 司贤将黑羽扇挡在嘴边,偷笑着,赞许地看着安和,小声说了句:“真能编!今年金山寺山坳里的百合,可要记得都给我刨了!” 郁垒也走过来,拱手请示,“广陵君,那我先去一步?” “你隐了身形,藏到高阁上观望,有发现以五叶莲花印唤我。”青广陵吩咐道。 司贤拿着扇子也拱手作别,拉着安和就走,“我们两个去遛个弯,然后去挖百合啦!” 药庐里只剩下两人,白若月看着青广陵,不知他们两个怎么就留下了,跃跃欲试道:“我们不走么?” “等等。”青广陵望着眼前的姑娘,额间红色桂花花钿衬得她肌映流霞,娇丽尤绝,柳眉杏眼间自带一股柔媚之姿,这一身远比她从前装扮艳丽得多,银白色披帛搭在臂上,如披银河。 整个人如月光下偶入凡间的洛神,美得太过耀眼。 他抬指在她披帛上一划,灵力即刻变幻出一个薄如蝉翼的银色面纱。 白若月仰头看他,还不太明白这是何物时,青广陵不动声色地将面纱蒙在了白若月脸上。白若月才反应过来,是要将她的脸遮住,“是不好看么?”她只有这一个想法。这个妆面是她自己猜想的几百年前的李檀儿模样,也许并不是当世的风格。 “很美。”青广陵想。所以才不许旁人瞧了去,却道:“遮住脸,才可以装李檀儿,狼妖定是会记得她的长相。” 公子的指尖绕着面纱的尾端丝线,于姑娘的发髻上打了个千丝结。 “哦……”白若月能感觉到青广陵整个人朝着自己拥来,好似两人之间从未这般亲近过。 不对,他们……曾中了情蛊,彼此拥吻过的…… “你怎么……”青广陵发现,白若月的脸忽就红了,眼尾和耳根都是红的,仿佛那眼睛里即刻便能红得滴出泪来。 “怎么?”白若月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月光下初夏晚风照拂,吹乱了姑娘额前的发丝。青广陵情不自禁地抬指拂去乱在明眸皓月上的青丝,“有风。” “有么?”明明有的,可白若月不知道自己应该接什么话,风已经将她心里吹成一堆乱麻。 “有,吹进去了。”青广陵道,吹进他心里去了。 “那……那我们赶紧走吧……”白若月朝着身侧迈了一步。不过没有离开,因为手腕隔着衣料被青广陵捉住。她觉得自己那颗蛇心,已经变成了一只小兔子,噗通噗通地要跳出喉咙来。 青广陵左手捉着白若月手腕,右手五指转动,掌风轻摇,旋即飞出一个五叶莲花印来。银色的莲花印轻飘飘落在姑娘的虎口处,没有消亡,而是成为一个浅色的印记。 “这个我有的。”她可以通过这个找到青广陵,前提是唤三声他的名字。 “不一样。”青广陵放下她的手,说道:“这个印在,你永远都不会受伤。” “什么意思?”白若月没明白。 “没什么。”这个印在,只要白若月受到一丁点儿伤害,疼和伤都会应在他身上,青广陵没告诉她,却说:“总归是保护你的。” 端午夜月高悬,彩云追着如钩新月,是个晴夜。 临安城里坊道之间格外热闹,各色灯笼高高挂起,映得夜里的街上恍如白昼。 街边有卖百索、艾花、银样鼓儿、花花巧画扇、香糖果子的,还有卖挂着桃子的树枝子、柳条、佛莲,千奇百怪的、别出心裁的玩意儿,应有尽有。[1] 白若月走在前面,给青广陵带路,“过了这座桥,那头就是最热闹的夜市,我带你去玩,可有意思了。” 小姑娘蹦蹦跳跳,发髻上的水粉发带随风飘起,腰间金花片泠泠作响,她身后的公子,高大又沉稳,慢慢地跟着她。 夜市喧嚣,人流拥挤,他们彼此眼中只有对方,确是无比恬淡安逸的。 一处摊位前,那看铺的老者问白若月:“小娘子,要玩射粉团么?十个铜板一局!射中那粉团者,可得一盒子樊楼的十六样点心!” 原来这是一种博戏,赢了的人可以获得的彩头就是一盒点心。 白若月从钱袋里摸了十个铜板,放到老者的桌前,“老人家,我要来一局。” 老者拿着一个竹竿,将铜板都拨到桌子边上的一个皮兜子里。 不远处的四方桌上,摆着一个天青的圆盘,里面用染色的糯米团子堆积了一座如山状的粉团,青广陵目测了一下距离,若是使弓箭,应该很容易射中。 老者转身从身后取了一把弓,那弓不过半臂长,小的可怜,又转身从箭囊里取出来十支箭,那箭勉强只比手掌宽些,递给白若月,“祝小娘子一举中的,得了点心食盒与公子游船东河之上。” “这……”这么小的弓箭,射中才怪。青广陵话到嘴边,“那我也祝若月成功。” 白若月笑了,拉满弓,射了第一支,“重点不在能不能拿那个彩头,重点是射箭的乐趣。”总归她是守株待兔等待狼妖的那个,她主要负责招摇过市便可。 青广陵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他此番站在这里,就是同她来感受人间烟火的。他瞧着白若月射了一支,射空了,又射了一支,只碰到了桌子…… 七支箭已落地,只剩下三支,她一点也不焦躁,嘴角带着笑,仿佛没射中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 第128章 青广陵上前一步,站在白若月身后,“我同你一道试一下?” 白若月才要回头,青广陵的左手捉住了弓,右手拉着她握着箭的手,放到弦上,将弓拉满。 “我……”白若月觉得自己脸一定红了,面纱都要被烫坏一样。 “若月……”青广陵歪着头,看准弓弦。 “嗯?” “专心。”青广陵说完,攥住了白若月的五指,引着她一起勒住了弓弦,“射!” 短箭“噌”一下钻出去,直直朝着那个四方桌飞去! 可惜弓、箭皆是太小,箭临天青瓷碗时力道已经不敌,箭簇只碰了一下粉团,就被滑滑的粉团冲掉在桌上。 “差一点!”白若月笑了,朝右转头去看青广陵。青广陵也朝左转头去看她。原本姑娘就被公子圈在自己的胸膛和弓箭之中,两人离得极近,这么双双一转头,两人侧脸不经意蹭了一下…… 公子的脸凉如铜镜,姑娘的脸温热如琼浆,两厢碰触,竟然是一种极妙的体验。 “……”白若月忙迈开一步,想要躲,胳膊却被青广陵一拢,“继续。” 说话间,又一支箭射了出去。与上一支一样,这沾到了粉团,箭就落下去了。 “好像,不行……”白若月有些遗憾,勾住弓弦的手松了松。周遭已经聚了许多瞧热闹的人。有些小孩子跃跃欲试。 “最后一箭。”青广陵靠近一些,近乎是抱着白若月,两人拥在一起,又是一箭。 只见这箭不偏不倚射中粉团! 周遭围观之人都瞧见这一箭,欢呼起来! “我瞧了一晚,就这一份种的!起先还以为老叟骗人哩!” “敢情还是得技高一筹才行!你瞧着气宇轩昂的公子,一看就是精于骑射的,竟然也要三箭才中!” 老者笑了笑,将身边高台上放着的竹筐食盒拿下来,递到白若月手里,“小娘子,拿好你的彩头!” 青广陵笑着接过,从腰间荷包里摸出一角银子,放到老人桌上,“算我买的。”说完就拉着白若月走。 白若月笑着仰头看他,“师叔就是师叔,射箭都这么厉害!” “我最后一箭用了法力,”青广陵看着白若羽,“我也没有骗他,这点心食盒,算我买的。” “哦。”白若月抱着食盒,想着方才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嘴角扬起就落不下去,那种感觉是说不出的甜。 青广陵看向白若月,今日她穿的桃粉衣衫里有一件小抹,远比平日的衣衫领口要低,那个红绳子穿着的水滴青鱼石就格外明显地露在外面。青广陵本无意去瞧她那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停留在青鱼石上,也不经意间停留在姑娘白皙的脖颈上。 他觉得自己心上好似烧起火来,头别到一边去,喉结微动。 “广陵君,你怎么了?”白若月发现了他的表情好似有些痛苦。 “没事。”青广陵指着那个青鱼石问:“若月这条项链是哪里来的?” 白若月捏住水滴青鱼石,摇摇头,“不知道。从前我受了一次伤,闭关了一百年才好,醒来的时候,这个东西就挂在我脖子上了,而且无论如何,我也解不开。” “你也解不开?”青广陵试着取了几次都不成。 “嗯,这条红绳没有结。” “下次我回天庭帮你问一问,也许有人晓得这是什么。”此刻的青广陵近乎笃定,自己跟她一定有段过去。从这颗摘不下来的青鱼石,到小莲蓬的话,还有白府厢房里的阵法,都在验证着他的想法。而更重要的是,他十分清晰地发现,自己对她的情感很不正常,是那种时时刻刻都想瞧见她,还总想同她亲近的感觉。 青广陵控制不住自己那样的念想,他怕在没弄清楚事情之前,自己会犯下大错,他想着,等解决了狼妖和地狱道的事情,一定要去天界找月老问一问。 “好啊!”白若月捏了捏那颗青鱼石,“我总觉得这个东西不属于我,赶紧摘掉才好。” “那该属于谁?”青广陵听了这句没来由觉得心伤。自是属于他的,他何苦问这一句。 “不知道,”白若月抿了抿唇,想了一下,“也许对别人而言,这是个很重要的东西,那还给知晓这是什么的人,总比放在我这里做无用的摆设强。” “哦……”青广陵跟随人群往前走着,“那这么说,我觉得你还是戴着比较好。” “嗯?”不是师叔说要帮忙的么?白若月一脸不解地看向他。 “你……”青广陵顿了顿,“你戴着很好看……” -------------------- [1]端午节的习俗出自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 ———— 青广陵:我想要青鱼石。(没有青鱼石我就变不得龙身) 白若月:赶紧摘掉才好!(又不是我的东西) 青广陵:那还是戴着吧……(娘子身上得有我的东西!) 第52章 花萼樓夜 白若月很想拿着樊楼的点心去东河游船,可又想着自己定是要以捉狼妖为先,就没有提去游船的事。 青广陵看出了她的心思,“不去坐游船么?” “不去了。”白若月说:“今夜有更要紧的事情,我们要抓狼妖。” “很想去,是么?”青广陵问。 “没有,没有。”白若月说谎,她侧头看着不远处的东河上,点了各色灯笼的游船络绎不绝,还有歌妓坐在船头弹琵琶。 第129章 从前总听人说,端午、七夕、中秋夜里,东河之上最是好看,桂花载酒时,来上几碟子小菜,看帘招舟遥,听丝竹之乐,乃是人间一大乐事。 青广陵朝着她的目光瞧去,水汪汪的眼珠子都要掉在船上了,哪里是不想去的样子。他笑了,毕竟还是个小姑娘,便问:“除了端午夜,旁的时候有这夜景么?” “有啊,下一次是七夕!”白若月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自己太不够矜持,把心思都露在嘴上了,又补充着,“所以也没什么,以后也能看的。” “那等下一次,我带你去夜游东河。” “真的?”白若月笑了。她好似听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心底暗暗思量,广陵君是单纯想带她去坐夜游船?还是想七夕带着她去?这两者的区别是有些大的。 “真的,感谢若月今夜帮我。” 哦,那可能只是单纯坐夜游船而已。即便如此猜测,白若月心里也忽然充满了期待,甚至开始数着日子,五月到七夕,不过才两个月,应该很快的。 她走在前面带路,边走边想,没瞧见脚下的路,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脚,还好有人抱住了她的腿。白若月低头,原来是个小娃娃! 身前站着的小娃娃,穿着大红的衣衫,一手拿着一个白玉兔的木雕面具,另一手抱住白若月的腿,“姐姐,姐姐,莫要摔跤!” 白若月她蹲下身子,看着那个面具,忽极想起来鬼名册里面提到的那个,忙问:“小妹妹,这个面具哪里买的?” 小孩子松开白若月,又快跑了两步,拽住了离自己不远处的爹爹,她一边跟着爹爹走,一边抬手指了指路的另一面,“那里呦!” 白若月忙回头,冲着与自己有五步远的人喊道:“广陵君,你等我一下!”说着就朝着小孩指着的地方跑去。 “若月!”青广陵转头唤她时,姑娘已跑出去很远,人流涌动,只一瞬间,就将那个桃红衣衫的姑娘淹没在其中,再也寻不见。 青广陵一脸焦急,抬手就要去唤醒白若月身上的五叶莲花印,就听远处有人喊他:“师叔!我在这里!” 朝着声音来处看去,熙熙攘攘的夜市里,桃红衣裙的姑娘,一手敛着长长的裙摆,一手举着一个白玉兔的面具,隔着百千个来来往往的行人,冲他摆手,“师叔,我在这里!” 青广陵心上的紧张才放下,冲着点了点头。他忽然想着,若是她唤他广陵,他就应她,哪怕隔着人山人海,也要跑过去……这样的感觉发自心底,毫无缘由,他正思量这诡异的想法时,没想到一眨眼,人就又不见了。 他着急地喊她:“若月?若月?月儿?”手指即刻落在手背,才点开五叶莲花印,一只白玉兔子的脸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广陵!这个兔子可爱么?”白若月的脸从兔子面具后面露出来,她将面纱摘了一半,笑嘻嘻地看着他。 兔子面具边上的浅绿发带飘在空中,少女的水粉发带也飘在空中。晚风不过波澜不惊状,路过临安夜里的万千红尘,偏偏只掀起了她周遭的细碎。还有初五的月光,并不明亮,却不偏不倚地尽数照在她脸上。 青广陵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好似他等了许多许多年,就是为了等着有个人跑到他面前,冲着他这样一笑,唤上一句“广陵”。 他的手捉住她那个拿着白玉兔面具的手,举在空中,半晌没说话。 “师叔,怎么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将白若月的手放下。心里排山倒海的许多句,最终汇到嘴边,只唇角微微一动,“别乱跑。” “哦。”白若月不明所以,举着面具给他看,“你说这白玉兔面具,有没有可能是狼妖放出来的?李檀儿在郎项逸死之前给他的白玉兔面具,有没有可能就是长这样子的?” “东西哪里买的?”青广陵问。 白若月指了指路的另一边,“那里有人在送,不要银钱的。” “只有白玉兔的面具?” “对,只有白玉兔的面具,没有旁的花色。”说完,白若月不禁感慨,“是哦,怎么这么奇怪,只有一种图案?” 忽听人群见一声尖叫,有人喊道:“有狼!” “救命!” “狼吃人啦!” 青广陵站在白若月身前,上前一步护住她,往声音来处看。 正在此时,郁垒隐了身形越过人群,只青广陵和白若月能瞧见他,他拱手道:“广陵君,花萼楼处挂了‘千灯万盏’,是这夜里的噱头,人最多的地方。方才的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 青广陵:“有狼?” 郁垒:“方才我就隐身在花萼楼楼顶,我确定我没看见狼,也没有狼吃人,只看见一个带着狼面具的人在喊着话。” “你回去继续在楼上观望!”青广陵同郁垒道。又转头冲着白若月丢下一句,“跟紧我。” 青广陵此时不同郁垒,他没有隐身,只能走过去。原本百姓聚集的花萼楼最是热闹,因为“有狼”的传闻,已经乱成一团,众人四散,只想着往自己家的方向跑去。 花萼楼乃是临安城中第一楼,位置最高、占地最广。楼开四面门,各方向都挂满了灯笼,被人间天家皇帝赐名“千灯万盏”,是这夜里人人都会前来观赏的一处盛景。 人群一乱,必会发生踩踏。青广陵一边朝着花萼楼方向走去,一边将五叶莲花印打在地面上,低声念着咒,“唤土地公,保护百姓!” 第130章 不知是谁,于人群中高喊着:“狼怕火,又怕人多!怎么会吃人呢!” 已有人醒悟,发现也许不过是闹着玩的笑话,可也有人信了,抓起身边的灯笼,将灯罩扔了,把烛火丢到地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忽地地面燃起了炽烈火焰! 火焰一起,引得纸灯笼即刻就着了,灯笼里的烛火遇火,又将火焰推升!夜市里灯灯相连,即刻化成火烧连船的火海,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灯火阑珊处的花萼楼,顷刻化作火海! 百姓一瞧,哪里还有心思游玩?纷纷逃命去! 青广陵边跑边冲着火猛扑上去,他掌风催动灵力,拿起周遭的木桶就去扑火!黑龙掌暗水,水桶里的水被他的灵力催动为千万倍瞧不见的暗水,一桶泼下去,灭了一大片! 花萼楼楼下有避水的水缸,只是已经被火海吞没,无人敢靠近!青广陵跑进火海里,于凡人看不见的角落,催动法力将水缸里的水暴涨万倍,洒向火焰! 火海中的花萼楼没持续燃烧多久,就忽然被不知哪里来的水所浇灭! 大火被遏制住,只剩下零星火苗仍在苟延残喘。青广陵挥动度苍剑,将所有水缸破了,以做出有人砸缸取水救火的假象,以免人间慌乱。 原本跟在青广陵身后的白若月,走了不过几步,便遇到了踩踏。她近乎一直是低头弯腰,拉拽着摔倒的人。她在明处救人,与此同时,郁垒跳下花萼楼隐着身,与土地公和他的门客们藏在暗处,一直也在救着众人。 这么一来,青广陵与白若月就分开来,彼此顾及不上。 青广陵发现两人走散时,就加快了脚步,他想着自己快一步去抓狼妖,不会让狼妖先瞧见白若月。 花萼楼下,慌乱的人群散走大半,走出火海的青广陵四处瞧着周遭。 他一眼就认出有一个穿着深灰色衣衫的男子,戴着一个狼头面具,正在远处跑着。 “度苍剑!”青广陵抬手唤了一句,度苍剑即刻于掌心震了震!他持着剑,追了出去! 不出百步,青广陵挽了个剑花,只一下,剑刃就横在了那个戴着狼头面具的男子脖子下! 只见那灰衣男子,抬手就将狼面具摘了,“别!广陵君!是我!”竟然是安和。 “剑下留人!”一个白衣男子也带着朗面具跑了过来。他边跑边摘了面具:“广陵君,别杀安和!” 青广陵眉头紧锁,将度苍剑放下,“你们怎么都戴着狼面具?” 司贤跑至跟前,大喘气道:“方才有人在花萼楼下送面具,只有这个狼图案的,许多人都拿了啊!” 青广陵:“那人在哪?” 安和指了指已经尽数灭灯的花萼楼方向,“方才还在那边。” 花萼楼的灯在火海中烧尽了,又被一场从天而降的水浇灭了火。如今看去,只是一座黑不隆咚的楼阁。 月光淡薄,根本照不到巨大的黑色楼阁下的人影。 “糟了,若月!”青广陵低叹道。她一路跟着自己朝花萼楼来,许是路上耽搁了,眼下人散去大半,算算她差不多刚好走到花萼楼下。 这“狼”来得蹊跷,这“火”来得更蹊跷! 青广陵指尖落在手背,不禁发抖,他头一遭发现自己道行修得不好,最低级的临危不乱都做不到! 他点了一下五叶莲花印,感应着方向,朝着花萼楼的方向跑过去! 第53章 情動雨落 花萼楼下漆黑一片,楼开四面,白若月站在东处门口,不知该去哪找广陵君。正要唤醒五叶莲花印时,就听被烧黑的楼门“咯吱”一响! “谁?”白若月问。 不过一个时辰前,花萼楼还是繁华一片熙攘景象,她站着的地方,原本人潮拥挤,而眼下却空无一人,周遭忽地都安静了,静得瘆人。 她用灵力唤来霜丝,将霜丝握在手里,随时准备打斗。 忽听有人唤她:“可是白姑娘?” 一道黑影从东门内走出来。 他黑色高帽下是一张惨白惨白的脸,眼中幽深,明明是有眼珠子的,可看起来竟好似是死的。他左手拿着哭丧棒,右手拎着勾魂锁,双手一松,两样东西都消失不见。他的手触碰在门框边缘,似瞧不见周遭的瞎子,勉强走了两步。 这人白若月认识,是地狱道的鬼仙,黑白无常之中的黑无常——范无咎。 白若月想起来,她与范无咎还有些渊源,在很多很多年前,许有一两百年了吧,她曾给过范无咎一片银鳞。 蛇妖每年会有一片至硬至灵的鳞片,唤作银鳞。 照理说,白若月活了几百年,应该有许多片银鳞才对,可实际上,她所剩无几。皆因她是个大善之人,总是将银鳞赠予给有需要的人,是以她给过许多人。 因为太多了,不可能各个都记得缘由,她也没去细想,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给过范无咎一个,也全然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遇见范无咎。 白若月关切地问:“你可是瞧不见了么?” “是。”范无咎走了两步,不再向前。 东门之外是个小月台,几步后,便是石阶,他好似不敢冒然往下走。范无咎道:“我方才与白兄来此勾魂,见你在救人,一眼就认出了你。” “白兄呢?”白若月朝着范无咎走去,问,“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第131章 “方才白兄看见些重要的东西去追,我眼睛不知怎么忽就不好了,于是在此等他。” 白若月有些模糊的印象,黑无常的魂魄之上,眼中有缺,极易招致邪祟,为了避免撞鬼,他会关闭眼窍,只靠灵力识别方向。看来他今夜有些不妥,眼下是瞧不见的。 姑娘走上台阶,靠近范无咎,伸出手掌在他面前,一枚银鳞幻化其上。 银鳞闪耀着银色的光芒,好似她手里擒着一盏小灯笼,“黑兄,这样会不会好一些?”她以为让他能感受到银鳞的灵力,就不至于在黑暗中无助。 见范无咎没动,她以为是银鳞的灵力太弱,指尖就落在银鳞上,用灵力点了一簇灵火。银鳞上头燃起了一簇冒着幽蓝光的白色火焰。 她轻拉了一下黑无常的袖摆,示意他自己所在的方向,又坐在石阶上,“这里有火光,不要怕。” 范无咎顺着白若月的牵引,也坐在石阶上。 他暗黑无光泽的眸子望向她,眼神看着明明空洞,可好似又看见了什么。 “怎么了?”白若月问。 范无咎别过头去,“没什么。” 白若月想,也许自己的行为与他而言是无用的,就问:“需要我帮你什么吗?” 范无咎摇摇头,望着花萼楼下一片漆黑的夜,声音缓缓地回应着她方才说的那句“这里有火光,不要怕”。他道:“一直活在阴冷潮湿的地方,怎会怕黑呢?” 白若月:“听闻地狱道里有九黎之火,我以为该是很热的。”怎么会阴冷潮湿呢? “嗯。” 半晌,两人都没再说话。黑无常范无咎从来话少,白若月听闻过的,既然他不需要自己帮什么,那索性就在这里等广陵君好了。 “你……”还是范无咎先开了口,打破了漫长的沉默,“方便带我去找白兄么?” “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城外。” 临安城的内城街道上,因为夜里发生的花萼楼走水事件,街上几乎无人。 白若月才要答应,左手虎口处忽然亮了一亮!随后,一道银黑色灵力闪在身前! 青广陵凭空出现在两人面前! 他脚步慌忙,往前走了几步石阶,“若月,你没事吧?” “没事啊!”白若月惊喜地站了起来,“我遇到了黑兄。” 黑无常不慌不忙跟着站了起来,用着那无光泽的眼望向青广陵,拱手道:“广陵君,别来无恙。” 青广陵没想到两个人居然一齐坐在台阶上聊天,“你们认识?” “白姑娘帮过我。”范无咎道。 青广陵:“你这是怎么了?” “在等白兄。” “可需我送你?” “不必。” 青广陵觉得不对劲,黑白无常两人很少分开,白无常谢必安从来觉得自己亏欠范无咎,近乎是形影不离,“所以,你们方才瞧见狼妖了?” “没有。”范无咎顿了一下,道:“不过,我瞧见有人拿着判官笔。” 白若月想起来方才他说了谢必安去追什么要紧的东西,看来就是这个。 正在这时,白无常谢必安从天而降,闪出身形来,他手里还抱着哭丧棒,一脸惊恐,“黑兄!这可是出了大事了!” 范无咎揉了一下眼睛,“我……”还没说完话,整个人直直朝着白无常倒去! 白无常抬手一收,将人靠在自己肩上,才同青广陵打招呼:“广陵君,没想到竟然在此处重遇!” “还是先看看他怎么样吧。”青广陵探了探范无咎的灵脉,从前他魂魄有缺,都是青广陵以伏羲琴为他修复,“无碍,他只是体力耗尽了,回去休息一下便是。” 说罢,青广陵冲着身边喊了一句:“郁垒!你和谢必安扶着范无咎回地狱道去!” 郁垒显出身形来,与白无常一同扶住了范无咎:“那广陵君……你……”他想催广陵君同去,迟疑间,没说出口。 青广陵明白郁垒的意思,轻颔下颌,“我今夜必会出现在地狱道。” 偌大的临安城里,仿佛就只剩下白若月和青广陵两人。 他们没有去解释方才的走失,也没有诉说分开时两人各自的际遇,却好似极有默契地一同往药庐的方向走去。 白若月这才想起来,自己有负郁垒所托。白日里郁垒托她催广陵君的事,她忘得一干二净,不知眼下补救是否还来得及,便道:“师叔,那……那你赶紧去地狱道吧。” “我要送若月回家。”青广陵没有过多解释,边走边道:“若是阎王爷的判官笔真的丢了,那偷判官笔的人一定是郎项逸。” 白若月:“为什么?” “判官笔虽然是个法器,可他亦是实实在在的狼毫毛笔。那狼毫毛笔上的毛,来自狼妖的身上。狼妖可以通过灵力寻到判官笔。” “狼妖偷这法器?判官笔勾生死簿,偷来作甚呢?”白若月才说完,就是一惊,又道:“复活李檀儿么?” “方才土地公同我说了一件事,”青广陵细细道来:“西湖之西,乃是西山。西山之上,一面是金山寺,一面是西山观。六月六日乃是人间的天贶(kuàng)节,这一日,凡人会晾晒衣物,女子回门、去庙里祈福烧香。西山观里的天贶节庙会,是此间颇具盛名的庙会。” “这个我听过,因许多出嫁的人会在这一日回门,没出嫁的姑娘会来求姻缘,是以也唤作姑姑节。六月六日,西山之上最为热闹,金山寺在这一日会晾晒经文,过翻经节,西山观这里是天贶节。” 第132章 “那你该知,这日拜的神仙除了月老,就是花神。”青广陵望向白若月,似在提醒她,“花神恶云兮有一个宠物,是一只白玉兔,小名唤作檀儿。” 白若月眼睛瞪得颇大,“所以,你是说?” “嗯。有没有这么巧的事情!所以狼妖必在此间。” 白若月沉思着。 青广陵发现小姑娘不说话了,问:“若月,怎么了?” 她忽然有些开心,眼中充满喜悦,“那你是不是就不用走了?” 青广陵将她的细微的表情都收入眼底,眸子沉了沉,“还是要走的,因为判官笔丢了,这对于北辞乃至整个地狱道而言都是毁天灭地的大事。判官笔在狼妖手上,他可以复活想复活的人,可以杀掉阳寿未尽的人,可以唤醒已经死去还未投生的鬼,也可以用判官笔杀生,让那个生灵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他有可能是为了用判官笔杀了李檀儿,让她永世不得超生?也可能是他暂时还不晓得李檀儿是白玉兔精,只是想复活她?” “都有可能。” “哦。” 听出白若月声音中的失落,瞧见姑娘方才只一下的惊喜转瞬即逝,青广陵心上忽就沉了,好似他从来听不得她难过,也不应该让她伤心。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会从地狱道出来的。” 白若月只“嗯”了一声。他一定会出地狱道的,毕竟他不属于那里。 青广陵发现自己说的不够明白,他的小姑娘好似没懂,又道:“回来找你。” 白若月的脸上又浮现笑容,脚上都变得轻松,她轻快地走着,“我还没带你游临安呢!” 两人已离花萼楼远了,她本以为还能有些旁的地方耍玩,没想到夜深人静,城里的灯笼都灭了,摊位也尽数撤了,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桃红衣裙的姑娘如蔫了的桃花,原本挂在肩上的披帛和挺着的背影都如泄了一般,叹息一声:“可惜什么都没有了……” “总会有机会的。”青广陵跟在她身后,见她原本在右肩上挂着的披帛落在了地上。他弯身去帮她捡起。 与此同时,白若月发现自己步子竟然迈不开,不知是踩到了自己的裙摆,还是别的什么。她扭头看过去,就见广陵君在给她捡披帛!她一惊,又是一下吓! 脚上不稳,朝着他倒去! 青广陵弯腰时看见姑娘踩到了披帛,忙起身,把将倒的姑娘打横抱了起来。 “我……”白若月发现已被青广陵抱在胸前,腾一下就红了脸,试图去找着借口:“我穿不习惯这样太复杂的衣裙……” “嗯……”青广陵只闷声“嗯”了一句,再不说话。因为除了满怀的姑娘,还有她身上的香气,如蛊如毒一般侵蚀着他的灵台。这一刻所有的道行和定力都化作乌有,他浑身心只剩下一个念想,占有她,一亲芳泽那种,生死不离的那种……这种突如其来的迷狂,让他控制不住半点儿神思。 未几,头顶轰隆隆,响了两声雷。 雷响,雨便落下了。 神奇的是,那雨不偏不倚只打在青广陵的玄衣上,好似刚巧,就他头顶忽生了一朵雨云。 他低头想给怀里的姑娘遮雨,同时,她抬手撑在他头上,想给抱着自己的公子挡雨。 哪知青广陵仰起了头,顺势将她的手拨弄到了自己的脖颈后。白若月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发现自己双手勾在了他脖子上。这个动作,又暧昧,又亲密。 “好,就这样抱着吧。”青广陵道。 雨淅淅沥沥,明明倚着那雷,是要下成瓢泼大雨的,可好似雨被人赋予了情感,谨慎又小心地慢慢落着,还越变越小。 “放我下来。”冰冷的雨打在脸上,白若月却觉得脸更烫了。 药庐外的街边上,青广陵快走几步,将人抱到一处屋檐下,才把白若月放下,两人并肩站在房檐下躲雨。 雨渐渐小了,只剩几滴滑过房檐上的青瓦片,滑下来,落在地上的小水洼里,“啪嗒”一声! 周遭安静极了,他们明明都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却又都扮作在听雨。 “雨,停了。”白若月慌张地只想逃离,只走了一步,就停下了。 因为方才青广陵抱着她时,她的披帛和他腰间的玉佩缠绕到了一起,如今她想逃,也逃不了。她垂眸看着他腰间,示意他来动。 青广陵确实动了。只不过,他没有去尝试解开披帛和玉佩间的结扣,虽然他分明知晓如何解开。他的手动了动,拉扯了一下那条银色的披帛。 那力道不大也不小,刚好将披帛下缠着的姑娘扯到了他身前。 那个距离,不是怀抱,胜似怀抱。 他们之间,只隔着一指的距离,近到他们可以感知到对方的身上的温热。 这样似实非实的距离,竟然比方才横抱在怀的那种气密更让人心痒。 他们谁都没动。姑娘的头刚好到他下颌处,好似靠在了他肩膀处。他手里还攥着姑娘的半片披帛,好似圈住了她的腰。 他们又好似都很享受这样的距离。 半晌,青广陵道:“我不想解开这个扣子了。你想么?”他在说披帛和玉佩的扣子,也在说眼下的这个拥抱。 白若月听懂了。她轻轻地摇了一头,发丝刚好擦过他下颌。青广陵慢慢地低了头,细嗅着她发丝上的清香,再往下一点点,他也许可以贴到她的额头…… 第133章 “咳咳咳!”司贤与安和站在街角,将一切看在眼里,千钧一发之时,司贤拉着安和朝着两人走过来,轻咳几声。 安和站在司贤身后,边走边小声说:“哥哥,他们好似是一对,你要拆散么?” 司贤凑到安和耳边,低声说:“方才下雨了。” “对啊,雨停了。” “我算过八卦,推演过今日的天气,今日无雨。” 安和一脸疑惑,“什么意思?” “这龙,动情了。”司贤用紧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着。龙这种神兽,只一动情,必会云雨大作。是以方才那雨,就只落在两人头上。 司贤离两人还有十步远时停了脚步,看着青广陵和白若月,道:“走吧,到家了。” 白若月羞得不敢抬头,都无暇去解开披帛,快速地松开了左臂上的披帛,离青广陵远了两步,才冲着司贤唤了句:“师兄。” 青广陵不慌不忙,弯腰捡起若月方才丢下的披帛,沿着自己的玉佩,将披帛解开,又将长长的披帛一点一点缠绕在自己左手手腕上,才道:“司贤神君,回来了。” 司贤只说:“我要照顾好若月。”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除了他旁人都没听懂。司贤又凑到青广陵身边,在他耳边低语:“既然广陵君要去地狱道历劫,不如有什么事情,待熬过了十八层地狱再说吧。不要撩拨无畏的景色。”这一句中,他将“情”字咬得极重。 青广陵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好,我这就去。那若月就交给司贤神君照顾了。” 他将缠绕了披帛的胳膊背在身后,半分没有要还给白若月的意思,另一只手将腰间玉佩解了,握在掌心。他朝着白若月的方向走去,路过她身边时,对白若月道:“方才那个问题,不必急着答我。下次见面时,再告诉我。” 司贤回应着青广陵的话,“我师妹,我自是会好好照顾她。” 白若月还想同他说一句,可又不知说什么,青广陵已与她擦肩而过。就在她心上忽如石沉大海般无助时,掌心凉了一下,而后,一枚圆润的玉佩塞到了她手里。 青广陵没在说话,只一闪,身影就消失在夜空。白若月望他的背影,愣了愣。他方才手上缠着的,是自己那条银色的披帛么?这个玉佩,是交换的意思么? 司贤看着白若月一脸遗憾的样子,“舍不得”那三个字就差没刻在她脑门上,不禁叹气道:“你脸怎么红成这样?” 安和凑了过来,“所以广陵君方才说让你不着急回答他的是什么?他问了你什么问题呀?” 白若月仍是痴痴地望着广陵君离去的方向,幽幽地说:“他问我想不想解开?” 安和:“解开什么?” “没什么。”白若月看着手里的玉佩,闷声不语。 第54章 閻王北辭 地狱道里,一分为二,阴曹和地府。 阴曹乃是鬼所,下有十八层地狱,之上为地府,地府简单得多,只有十个宫殿,分属于地狱道的十殿阎王,是以地府又名十殿宫。 十殿宫之外,是广袤大地,一望无际。上有云翳层层,直入青霄,下有地上纵横交错,似分封领域一般,分作十个宫殿。十殿宫分别应着各殿阎王的名号,叫做:阎罗殿、秦广殿、楚江殿、宋帝殿…… 十个宫殿风格不尽相同,各有特色,让人瞧着怪异。 虽有飞檐廊庑、金碧辉煌者,有朱门流光、门第高阔者,也有青竹一把、竹楼一座者,不过这些宫殿建筑式样都自成一派,全然不是活在一处的模样。 让人更觉惊讶的,不仅在于这完全瞧着风马牛不相及的十个宫殿,还有就是地狱道竟然是黑白分明的一方净土。 如何黑白分明? 所有宫殿均坐北朝南,头顶天上一道星河,从宫殿正中将天空横劈为二。 星河为界,一方是晴空万里昭昭白日,另一方是暗蓝晚空月辉照拂的黑夜杳杳。 宫殿均是北门为白昼,南门为黑夜。 若有人从北门出,所见即是白天,若从南门出,所见即是黑夜。 同一殿中,日光从云中绽出来,月华亦可普照万方。与常人想的地府,天差地别。 青广陵站在一处没有挂牌匾的殿前,宫殿高耸入云,瞧着无比凄冷又荒凉。 他在黑漆高门上轻敲了三下,唤了一句:“度朔山青广陵,特来求见。” 那黑漆圆钉大门“咯吱”一声,朝内打开。 门高丈许,即便是抬头,亦难见门上横梁。门内殿堂皆是黑漆装饰,中庭空旷,只有青黑石板铺路,而殿内更加空旷冷清。 这宫殿若是用一言以蔽之,就是一个“玄黑”,可却有一处与“玄黑”大相径庭,就是悬在殿堂横梁和殿柱上飘逸的胭脂红纱。 那红纱曼妙轻飘,青广陵不过推门的轻微动静,就引得那红纱飘飘落落了许久,更显得瘆人可怖。 整个宫殿都明明白白地向人展示出了一点,这里毫无生气,这里没有一个人,或者,没有一只鬼。 青广陵站在殿中,冲着看不见尽头的地方又唤了一句:“北辞?”北辞,乃是地狱道阎罗殿之主阎罗王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无尽头的暗黑里传来一个年轻公子的声音,不慌不忙又温文尔雅,“广陵?你终于来了……” 第134章 青广陵只觉眼前一闪,而后视线豁然开朗。 殿里瞬间亮了起来,通殿是深红色的高柱,支撑着望不到檐梁的宫殿。 殿中尽是一排一排的书架,纵横不知多少行,让入了阎罗殿的人,幻如掉入书卷湖海之中。 书架之上,有的放着石板,有的放着竹卷,有的放着纸书,甚至还有的放着头骨。它们无一例外,都记录着文字,也记录着发生过的故事。 千千万万个书架上,躺着的是万万千千的生死簿和命运簿。因六界亡灵,全部都集在阎罗殿里。 阎罗王北辞穿着一身暗红色长袍,站在浩瀚书卷中。他瞧着不过凡间二十七八岁公子的样貌,与凡间贴画上长了胡子的阎王爷全然不同。 他看着不苟言笑,容貌生得一本正经。五官虽然生得标致,只是可惜了,搁在这面上,冷冷淡淡的,让人瞧着如临冰山,颇有距离。 北辞手里始终在忙碌着,一会儿拿着一杆普通的判官笔批改着生死簿,一会儿又从身后卷轶浩繁如山的架子上翻找着生死簿和命运簿,眼睛都未曾抬起过一下。 青广陵径直走到北辞面前,坐在他对面。“许久不见,不来接我就算了,眼皮都不肯抬?” 北辞与他只见隔着一道百尺来长的书案,足够几十个人在长案上书写了。可那般长的桌子,就只有他一人,在伏案忙碌。 他身后是一面墙,似一座高山一样的墙。那墙上叠罗满了各种竹卷,一卷一卷,堆积成山。 “没空啊。”北辞指了指自己身后,那“卷山”从地面而起,上入云霄,不见最高处。 北辞抬手一挥,召来一个一人高的梯子,他伸出手指,朝着梯子往上拉了拉,之间那梯子应了他的法术,慢慢地变长、变长,而后生出了木架般的台阶。 他熟练地走上了那悬在空中似台阶又似云梯的木梯。逐一地翻看着竹卷边上挂着的一个红色布条,是在找着什么。 青广陵问:“你在找什么?” “嘘!”北辞头都没有回,好似同他说话就会影响他找竹卷的进度。好在他脑中对各卷轴的位置记得颇为清晰,翻了不消一会儿,就找到了想要的那个。 北辞手指拉住红色布条,想将那卷竹卷拉出来,可竹卷之上,亦是千千万万个竹卷,他力气用得有些大,连带着上面的竹卷一起牵扯出来! 竹卷接竹卷,是在抽丝着山体! 北辞看着不过信手一拉,顺势将灵流注入了竹卷,引的卷三摇摇晃晃! 未几,整座竹卷之山轰然坍塌! 卷轴如生崩地裂的碎石,受不住山体的骤变大力,纷纷朝着北辞砸来! 每个竹卷都用丝线捆绑住,未曾安凯!可那卷轴之上的红布条,似千万的血点朝着北辞喷溅而去! 北辞迎着那些砸向他来的额竹卷,不反抗不太受,是是等待审判的亡魂,顺从地从梯子上坠下! 青广陵抬手幻化出一道白云,方要出手,就听北辞淡淡地说了句,“回去。” 本来要跌落在地的北辞,竟似张薄如蝉翼的纸张一般,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而那些倒在地上堆积如山的竹卷,听得“回去”两字,又逐一飞回了原本的位置上。 北辞从地上捡起来他找的那个竹卷,左手拿着竹卷尾端,右手五指紧了紧,慎重又迟疑,他冲着竹卷吹了一口气。 “呼!”竹卷上经年累月的尘埃,应着北辞的一吹,如霰散开。 北辞右手两指捏住了竹篾间拧在一处的丝线,将那根缠缠绕绕了不知多少年的卷线拆开。 竹卷外表泛黄,内里如新,北辞展开粗粗看了看,才终于抬眼对上了青广陵,道:“我正在头疼,玉帝让你来地狱道历六道轮回之劫,我该给你安排个什么样的鬼生……” 青广陵嘴角一弯,不禁笑了,“哦”了一声,“所以翻箱倒柜地,找着个无比凄惨的生死簿?” “可不么?”北辞卷起手中竹卷,往青广陵的方向一抛,“我瞧着就这个最好!你瞧瞧,行也不行?” 青广陵只当他胡闹,没曾上心。北辞亦是一条黑龙,两人同为西海龙族,从小一同长大,如兄如友。“你居然还有心思看这些?”他将竹卷丢了回去! 北辞没想到他居然都不肯一看,抬手接住了竹卷,“往后你就晓得,这个有多要紧!你先听我说啊。” “请!” 北辞面无表情,言语间又明显在说玩笑话似的道:“这是一个男子的命运簿,他如今还在轮回中,不算生死簿。这个书生某日捡了一条灵兽,灵兽成精跑了,书生被人陷害含冤而死。后来这灵兽修得人形,等了书生很多年,结果书生竟然也变成了妖,如此如此吧,两人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吧,书生为了救灵兽又死了!你道这惨也不惨?” 青广陵无暇细想,也实在不知道北辞这是哪一出,评价道:“这主仆情谊确实感人!” 北辞皱了皱眉头,自己许是久不同人语,讲故事的本事竟然低到了这个地步?他纠正道:“这分明是爱情啊……” “你不关心你丢掉的判官笔么?” “你不关心你在地狱道的劫么?”北辞反问。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自己有心给广陵君提示都不行。 青广陵看着北辞手里那根平平无奇的毛笔,“你的砍价本领都丢了,竟然还能如此淡定同我讲故事?佩服!” 第135章 “有广陵在,我怕什么?”北辞继续翻看着那个竹卷,满口不屑地说道。 “我帮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喏……”北辞的眼神落在手上的竹卷上,“这个不是给你看了?是你自己不要看的。” “好处就是给我个旁人悲伤凄惨的故事看?” “以后你历劫时,就会知晓我是给了你多大的好处了。身在福中不知福。”北辞一目十行地看着后面的故事,眼中一抹亮色闪了又闪,瞧不出是惊讶还是震慑,他赶紧卷起了竹卷,心道还好广陵君没看,不然自己真是泄露了天机…… 青广陵:“闲话莫叙,你那勾生死簿的判官笔真的丢了?” “自是真的,”北辞从桌上拿起了一本厚厚生死簿,摊开在青广陵面前,“你自己看。” 那本生死簿记录着临安城界一百多年来死掉的凡人的命数。 白纸黑字记录着某一人的一世,而后,在那人的名字上有一批朱笔,只要这么一划,就说明人间再无此人。 而眼下,名字上的那道朱批正在消失! “这朱批消失,难道这鬼就能死而复生?”青广陵望着北辞,“判官笔必是狼妖郎项逸所偷!” 北辞以指代笔,在方才消失了判官笔朱批的地方,又划了一下,那名字上又有一道朱批,“我也猜是他,虽然现在我还不晓得他是怎么从我眼皮子底下拿走判官笔的。” “我此番来就是要确定这个事情,想必狼妖是有心想要复活李檀儿,此刻他还不晓得李檀儿的前世今生。那我们要赶在他发现之前,将他捉住!”青广陵站了起来,显然是要走,他在邀请北辞。 “快去!地狱道的时间远比人间要快许多!”北辞半分没有要起身的意思,边翻找着长案上的竹卷,边说:“那预祝广陵君带笔归来,我在此等候。” “你不同我去?”青广陵无奈地笑了,“那可是你的法器,北辞!” “阎罗王怎么能出地狱道呢?”北辞叹息地摇摇头,他点了点手中的生死簿,“狼妖在某处拿着我的判官笔勾勾画画,要试探能画出些什么来,我要尽快处理掉他搞的这些乱,恢复该有的秩序。” “他若是复活了某个人,会怎么样?” “很多人死后早早地投胎了,这些人是绝大多数人,他即便把朱批抹去也没什么用。不过有一小部分孤魂野鬼,因为某些缘由不肯入轮回的,有可能会为他所用。这个会产生什么后果,我想你大概也能预计到。” “那我去了。”青广陵转身欲走。 北辞叫住他,“广陵,你这袖口里的一抹银色是什么?” 青广陵垂眼去看,是白若月的披帛,他小心翼翼将披帛扯出来,放在长案上,细细地叠好,放回袖笼中。而后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本正经地胡诌道:“丝帕。” “哦……”北辞看出来了,那明明是个女子的批驳,他故意打趣道:“那你去人间吧,把你丝帕留下,我叫个小鬼帮你洗一洗。” “听闻六月初六是翻经节,所有竹卷、纸书都要晾晒晾晒,因为书卷要干湿有毒。我瞧着你这里太过干燥,不若我给你浇浇水,下场雨怎么样?地狱道的水,也是暗水,我就勉为其难当回雨师吧。” “地狱道的万事万物都是火系,由九黎之火养着,你饶了我的竹卷纸书吧。”北辞讨饶,忙说:“我没瞧见什么披帛,也没瞧见什么丝帕。” 青广陵拱手,故作生疏道:“那阎罗王,就此别过。” 北辞冲他回礼,“后会有期,盼君归。” -------------------- 欢迎留言!最近轮到的都是pc的榜单,一周涨一个收藏都费劲,因此榜单要求字数比较少,一般一周一万多点,不过我不打算随榜更了,不出意外,每日更,看情节决定字数吧,2000-6000字都有可能。 衍生的入v要求很高,这文不是热点衍生,估计我完结都到达不了v线,然后这本书会和之前的所有古言一样,陷入死循环,没有好榜单就入不了v,入不了v 就上不了夹子,更没有好榜单,然后完结,盗版满天飞。 不过没关系,码字不是我赚钱的营生,纯属乐趣。感恩追文的小可爱们!有人看我就很开心呀! 第55章 墨玉龍佩 转眼人间入了六月,夏日荷花连连,荷叶田田。 药庐的凉亭里。 白若月拿着那块青广陵塞到她手里的玉佩,指尖反反复复摩挲在上面。墨玉的圆形玉佩上,雕刻了一只盘着的龙,龙须根根清晰,龙鳞片片嵌里,仿佛下一刻,那条黑色的玉龙就要飞出来,威风八面,震慑四方。 玉佩下的流苏被白若月捋了好几次,她无知无觉,还是一旁正在捣药的安和发现了,问身边的司贤,“哥哥,你说那流苏再这么捋下去,会不会被姐姐捋秃了?我们要不要提醒一下她?” “这是捋流苏么?”司贤手里拿着这个巴掌大小的铜称,拨弄秤砣,将称好计量的药材倒进安和的石臼里,“她这是害了病。” “什么病?”安和眼中关切,捣药的手都停了下来。 “相思病。”司贤放下手里的铜称,“相思难付的病。” “怎么治啊?” “你去给她熬一碗绿豆汤吧?” “不是‘红豆最相思’么?” “……”安和果然出息了,这等高深莫测的情诗都晓得。司贤道:“不过绿豆汤——去火啊!” 第136章 “哦,我这就去!” 司贤走到凉亭里,坐在石凳上,扇着那柄黑羽扇,面对着白若月,叹息了一句:“小白呀。” 白若月愣神了,没发现有人走进,直到听见司贤的声音,才慌慌张张将玉佩收到袖笼里,“师兄……” 司贤故意瞥了一眼她袖笼,“你可知这玉佩是什么?” 原来师兄已经发现自己手里藏着一枚玉佩,她就不好再瞒着,又将玉佩拿出来,放到桌上,“墨玉的玉佩,还能是什么?” 司贤笑了,“广陵君啊,可是将命都交在你手里了。这墨玉龙佩乃是……”司贤迟疑了,不知自己到底该不该告予小白知。毕竟广陵君人还在地狱道,不知何时出来。 “什么意思?”白若月一听,忽就紧张起来。难道这玉佩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就听药庐外的柴扉被人推开,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广陵君的墨玉龙佩啊,这个可厉害了!”只见红衣女子头顶朱砂红色步摇,步摇上的珠串落到肩上,她眼尾上挑,一颦一笑皆是风情。是胡六幺。 司贤抬眼一看,笑道:“今个是什么风?我这笑药庐可是牛鬼蛇神聚齐了!” “呸!”胡六幺前脚进门,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百纳僧衣的和尚,是七浊。七浊紧随着胡六幺的脏话,立马说了句:“阿弥陀佛!” 胡六幺与七浊近来都在临安城活动,是以都知晓神农族的神医司贤在此,加上两人都是白若月的旧相识,一来二去的,药庐里的各人都熟悉了。 胡六幺半分不客气,坐在司贤身边,反问道:“什么是牛鬼蛇神?好似你就不是其中之一一样?” “有理!我是专治牛鬼蛇神的大夫。”司贤看着胡六幺和七浊,“可是两位仙家有需要在下的地方?” 七浊说来:“今日六月初六,金山寺的翻经节。我一早起来晒经,发现许多经书久未晾晒,里面被虫蠹得蠹,潮得潮,好多都是从前我去各地游历时讨来的经文,可惜得紧!我来此是想问问司贤神君,可有什么药物,能防止虫蠹和潮湿么?” 司贤:“有啊,我给你配一味驱虫香来。” “经文许多,可能多配?” “你来帮我,必是不难!”说罢,两人朝着储药的房间走去。 白若月正有事要问七浊,忙叫住了他:“七浊!西山观今日有天贶节,花神可来了?”她记得此前青广陵说过,若是花神来了,是不是他也会来。这一日,她等了整整一个月了。 “没有!这回来的是月老!”七浊转头冲着白若月喊道。 所以狼妖不会去找李檀儿,广陵君也不会去捉狼妖了么?白若月觉得有些失落,她嘴上安慰自己,狼妖总会捉到的,可心里却如明镜一般,她的失落更多是因为没有看见青广陵。 胡六幺的目光一直盯在石桌上的墨玉龙佩上,她看着那玉佩发呆,半晌,不明所以地望向白若月,“小白,你哪来的这玉佩?” “此前广陵君不小心遗落的。”白若月说谎了,她总不能跟旁人说是广陵君偷偷塞给她的。 “哦,怪不得……”胡六幺如松了一口气般,补了一句:“毕竟这东西这么重要。”他怎么可能轻易送人。 白若月发现司贤和胡六幺都对这玉佩欲言又止,心生疑惑:“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有多重要?” “这墨玉龙佩里装着青广陵的一念,若是需要时,可以变换出一条黑龙,护人一命。”胡六幺只说了一半,没说的一半是,若是得了这东西的人想害广陵君,也可以伤了这玉佩或伤了上面的黑龙。她不说,也是想护着他。 “你怎么知晓?你与广陵君不是不熟么?”白若月记起来,上回胡六幺和青广陵见面时,她还拿捆仙锁锁住了青广陵呢,这应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的那种不熟悉才对啊。 “可我认识的人多啊!收来的消息自然就多了!最近我沉迷于研究九天之上各路神仙的野史,你想听谁的?我讲给你听呀?”胡六幺为了证实自己说的是真话,又道:“听闻从前广陵君这墨玉龙佩也给过九天玄女的,所以墨玉龙佩的故事,我是听过的。” 白若月于脑海中搜寻这过往,她记得在自己认识青广陵之前,她就对广陵君与玄女的一段过往略有耳闻。 可到底那段过往都说了什么呢?她又一丁点儿记不起来。仿佛就有些模糊印象,师父太白金星嘱咐过,不要同你师叔提,他不爱听这个…… 所以,他与玄女是什么关系?白若月忽然很想知道,广陵君和玄女到底有什么故事,“广陵君和九天玄女很熟么?” 七浊从药房里走出来,回答着白若月的问题,“九天玄女掌管瀛洲,广陵君掌管度朔山。沧海之滨是度朔山,沧海之上是瀛洲。大抵,他们算是邻居吧。” 胡六幺瞪了七浊一眼,道:“什么熟不熟的?玄女早就死了。” 死了?白若月垂眸,她总觉得,若是玄女还活着,她也许和青广陵就是邻居,可是一听玄女死了,她就觉得这其中可能有着一段不为外人所知的故事。广陵君为什么要把墨玉龙佩给玄女呢?玄女用了么?她又为什么死了呢? 只是这些问题,她无从得知。既不能问眼前人,也不好问青广陵。因一旦张了口,好似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就成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事情。毕竟,她最近迟疑了,是不是那条披帛是自己弄丢了,那玉佩真是自己捡的,一切的暧昧和美好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白日做梦罢了。因为他好似去了很久很久,都没有一个消息传回来。 第137章 七浊瞧出白若月有心事,就说:“小白,我听司贤神君说,近来一月,你都没怎么出过药庐,你不要总待在药庐里。若是在人间待着不开心,就回天庭太白殿吧!你师父太白金星总是担心你,回去也好。” 胡六幺斜着眼睛别有意味地打量着七浊,又看了看白若月,如发现了什么了不得东西似的,惊讶地张开了嘴,没有出声。 “我……不会啊。”白若月将墨玉龙佩收在腰间,隐藏着自己心上的低落。她想一个人静一静,也想去西湖边上看一看,青广陵这日会不会出现呢?“我正要去西湖瞧一瞧呢。今日是翻经节,又是天贶节,我要去凑个热闹。”说着她就起身往药房走去,找司贤辞行。 药房里,白若月没有踏过门槛,只无精打采地探头道了句:“师兄,我去西湖边转转。” 司贤放下手中药材,掐指一算,忙追了出去。白若月已经走出去老远,他冲着门外的人喊着:“小白!今日有雨!回来拿伞!” 白若月听见他的声音,回身喊道:“师兄,放心!一会儿我就回来了!不会淋湿的!” 凉亭下,胡六幺笑着打趣七浊:“我发现你处处护着小白,好似总怕我欺负她似的。” “你既然与我和司贤一般,都唤她小白,自也是将她当做妹妹看。”七浊捻着佛珠,“你怎么老想捉弄她?” “我哪里有捉弄她?我不过是同她说些实话罢了。” “实话?你明明晓得不是那么一回事的。”七浊没有讲话说破,提醒她:“我说的是玄女。” 胡六幺知道自己没理,就故意调转了话头,“怎么?小和尚喜欢小白啊?也是,如水的姑娘娇俏颜,怎么不让人油生怜爱之情呢?” “你……”七浊又气又恼,他长长嘘了一口气,不打算同胡六幺理论,“你随便。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小和尚不与你计较。”说罢拂袖而去。 胡六幺追上七浊:“被我说中了不是?你跑什么?驱虫香都没拿呢!” “小和尚回金山寺去念经,才不要同你扯些无聊的东西!” “不是说好今日陪着我当职的?”凡是遇到节庆,六道中总有些妖魔鬼怪来人间凑热闹。胡六幺身为六界掌司,就要将这处横跨六界的事情处理好,防患于未然。她打算咬着七浊不放,扯住了七浊的袈裟,开始叨叨:“我不管!我不理!今日我就算一哭二闹三上吊,也要七浊小和尚陪我对付妖魔鬼怪!” 七浊没有扳开她的手,也没有停下,将手上佛珠扔回脖子上。 “七浊!”胡六幺撒娇道。 七浊没好气地说了句:“那还不快走?” 第56章 雨湖敘曲 西湖之滨,白衫女子坐在湖畔的石阶上,遥遥望着将雨的天。 白若月没办法不去想青广陵,可能因为自己那条丢了的披帛,可能因为那个墨玉龙佩,也可能因为九天玄女……她有很多很多原因去想青广陵,就是没有一个原因是直面她真心的,她不过是真的很想念他。 晌午过后,别样红的荷花颜色渐渐暗淡下去,乌云蔽日,马上就要下起雨来。 湖边凉亭就在不远处,走过去不过二三十步,不知怎地,白若月就是不想动,她觉得自己好似害了病,一种对周遭一切美好都不甚感兴趣的病。 豆大的雨点零落打在青草上,一股清新的泥土气迎面扑来,从前她会喜欢下雨初时的新鲜,可今日,她竟然毫无知觉。直到雨越下越大,打湿了她的头发,她才木木地站了起来,伸手去接雨,她很想去用另外一只手唤醒虎口处的五叶莲花印,犹豫半天,只自言自语:“下雨了呢……” 天上的雨好似忽就停了,她感觉没有冰冷的水滴打在身上。姑娘的目光上移,落在头前的青竹油纸伞上。 她脸上扬起了一丝笑意,“广……”广陵君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后面一个低沉的声音提醒着他,来人不是她想见的人。 那人道:“白姑娘,淋着雨了。” 白若月回头,撑伞的人是她全然没想到的一个人,“黑兄?”来人竟然是黑无常范无咎! 范无咎“嗯”了一声,“凉亭,可躲雨。” “哦……”白若有这才发现,自己坐得时间久了,竟然有些木,她停了一下,才抬脚,“是啊,该去凉亭才是。” 黑衣公子和白衣姑娘并肩走在雨下的青竹油纸伞中,一路走着,无话。 入了凉亭里,黑无常撑伞的手一抬,那伞就化作乌有。他开口,“你在等人?” “有这么明显么?”白若月反问。 范无咎没回答,他能瞧出她那副忧愁的模样,全然是小女儿的心思,却说着毫不相干的话,“我的眼睛好了,我瞧得见。” 白若月无奈笑了笑,“这便好。” “没等到?”范无咎明知故问。又道:“还心有疑惑,想问一问那人,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白若月转过头去,看着范无咎,这日他与从前见面全然不同,以前整个人木讷话少冷冰冰,今日竟好似洞察了她的内心。也对,黑无常瞧过无数人间最伤离别,什么样的心思能逃过他的眼睛呢。他魂魄上有缺,可他有眼窍,旁人瞧不见的暗暗心思,他都能察觉到呢。 她在心里自问,就算等到了青广陵,又能怎么样呢?难道问问他,是不是和玄女有段情? 第138章 范无咎望着远方,淡淡说道:“你好似有答案了。” “什么?”白若月问。 “你晓得该问什么了。” “嗯。”是有答案了,她问不出口,也就不必问。白若月转而看他,黑无常应该和白无常同时出现,在夜里才对。她看了看远处,下午的雨天,恍如黑夜,周围却没有白无常的身影,“黑兄怎么出现在这里?” “阎王爷的判官笔丢了,最近总是有未入轮回的鬼冒出来。今日半日雨天,没有太阳,加之是佛道双教的节日,很可能会有些孤魂野鬼来临安城逛,凑个热闹,我来此溜达一圈。” 说话间,西湖之中,被雨水打得水花四溅的荷叶忽然顶起来一个,范无咎指了指拿处,“你瞧,有鬼。” 白若月抬手就去拦他,“不要!” “我手里没有哭丧棒,也没有勾魂索。”范无咎道:“这鬼无恶意,无怨气,我能感觉到,也许就是个淘气鬼。” 荷叶下钻出一个小脑袋来,冲着白若月笑嘻嘻地喊了句:“姐姐!” “小莲蓬!”白若月在雨中跑出去,走到湖边,“你怎么在这里?” 小莲蓬“噗”一下跳出水面,一手顶着一个硕大的荷叶,一手抓了一把未开的荷花,递给白若月,“姐姐,拿荷叶遮雨啊!这个荷花,送给你的。” “送给我的?”白若月接过粉红荷花,笑了,“很好看,谢谢你。” “这可算不得好看的!不过就是一般般啦!”小莲蓬撅着嘴,“你总该记得,我答应要给你摘并蒂莲的,那才是好看呢!最近我在西湖游了几个来回,一个没瞧见,你等着,待我寻到了,一定送给你!” “小白!”忽听远处胡六幺的声音传来,转眼间,红衣姑娘就到了白若月跟前。 胡六幺毫无顾忌,大白日里用了法术,瞬间转到凉亭下,“这是什么诡异的相遇?黑无常与水鬼?怎么都同你在一处?” 范无咎见来人是六界掌司胡六幺,只拱手一拜,算是施礼,转身消失于凉亭间。 “诶,黑兄……”白若月没想到他这就走了。 “莫要理他,黑无常才真是像鬼,整日鬼影一样飘来飘去,不理人也不说话的。”胡六幺缓了口气,才道:“我方才一路追人来此处,你可看见什么鬼往这边跑了么?或者什么人?” “没有,此间落雨,并无旁人。”白若月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城里方才死了一个凡人,先.奸.后杀,据说尸体上有兽爪挠过的痕迹。” “是狼妖?” “我猜是,就是不晓得狼妖附身在什么人身上所为。”胡六幺没有逗留,“看来今日必是让他跑了,我还是赶紧回去看看还有什么别的线索吧。” “去哪?我与你同去!”白若月跟上胡六幺,临走前,对趴在水边的小水鬼道:“小莲蓬,最近这里很乱,你莫要到处乱跑,保护好自己哦!” 小莲蓬开心应下,“噗通”跳进水里! 白若月与胡六幺奔城东而来。 到得城东时,雨停初霁,只是晚了些,天大抵也不会亮了。 两人站在青楼外,躲在人群里,听着路人说着方才杀人案的进展。 胡六幺小声同白若月说着:“死者是一名青楼女子,我到的时候早已断气了。只是听周围的人说,她身上虐痕许多,像是被兽所害,还说方才好似看见什么人从这里跑出去了。” 白若月:“此前狼妖偷了判官笔,都没有什么动作,怎么忽就开始杀凡人了呢?” “不知。”胡六幺想了想,“所以这事也没定数,先看凡间的衙门怎么办案吧,我于暗中探查一番。” “要去青楼里看看么?”白若月问。 胡六幺说:“方才路人讲,尸体已经被拉去义庄。等到了晚间没人我再去。” 说话间,两人走至一处高门深户的大宅前,牌匾上书了两字,“李府”。 门口站着两个男人,显然是吃多了酒,正勾肩搭背地称兄道弟。其中一人,是许宣。 白若月记得青广陵所托,就不想同许宣说话,打算装作没看见,才要转身,就被许宣叫住,“白姑娘!” 他将方才一同吃过酒的李员外交给门口的家丁,边跑边整理衣衫,朝着白若月奔来。 “许公子。”白若月只好转身,朝着他略施一礼。 许宣谨慎地理了理袖摆,毕恭毕敬还了一礼,“白姑娘,好久不见,近来一切可安好?” “安。” “我方才还在念着你,六月十三之约,就在眼前,届时我租了轿子去药庐接姑娘,可好?” 他若不提,白若月还真忘了这事。“不必,我自己去便是。”她抬头看着李府,“便是这里?” “是。”许宣道:“那一切听白姑娘的。” “嗯,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白若月不打算和许宣多聊。好似只要她践行了六月十三日的寿宴,两人就再无瓜葛。 许宣看着白若月离去的背影,怅然若失。他不懂,此前白姑娘瞧自己时,眼里是和煦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种目光就变了呢?他抬手欲言又止,最终放下。 一旁站着的胡六幺将一切看在眼里,见两人分开,她凑到白若月身边去,“小白,你可是相中这个凡人小白脸了?” “啊?没有,没有,万万没有的事。”白若月赶忙否认。 第139章 “那可糟了,”胡六幺打趣到:“这个许公子怕是误会了,此刻还对小白情根深种了呢。今夜他怕是要无眠了,心心念念着,哎呦呦,我的白妹妹怎么就不理我了呢?” “怎么会?”白若月蹙起了眉头,“我与许公子发乎情止乎礼,见过几次,有些浅薄交情罢了,绝没有男女之情。我在修仙道,他是凡人,使不得,使不得。” “可他不晓得你的真身啊!”胡六幺一语中的。 这一句如当头棒喝,将白若月打醒,“不行!你等我一下,我要去同他说清楚。” “你说你的去吧,我才不要等你!”胡六幺近来常去药庐,同小白在一处玩,也不客气,她快步走着,“我要寻个地方补一觉!晚上夜探义庄呢!先走了!” 白若月一边应着胡六幺,一边朝着许宣的方向跑回去,她忙唤:“许公子?” 原本惆怅的许宣,听见白若月的声音,欣喜若狂,他回头冲着白若月笑,“白姑娘,何事?” 白若月在离许宣还有几步时,停了脚步,“我……”她心里万分清楚,要同许宣说清她的无意,不能让他错付了心去。可见了面,又觉得一切无从谈起。难道说,你误会了,我不喜欢你?她垂眸踌躇着,半晌没说出话来。 “可是有话同我讲?”许宣问。他刻意压着脸上的笑,以为白若月是对自己有些未尽之言。 “我……”白若月顿了顿,慌乱中言语着:“许公子莫要想多了,我只当你是位旧相识……别的,别的……再没有了。” 旧相识自是熟的,许宣听出姑娘话中的拒绝之意,又不确定这是不是害羞的欲拒还迎之语,只道:“我与姑娘萍水相逢,能相遇已是缘分。” 白若月头一遭说拒绝人的话,她不确定自己说清楚没,又强调着:“我觉得我们就如现在这样,做个朋友,也是好的。” “自然。” 不远处的巷口,一个穿着玄衣的男子立在墙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疏冷的背影好似沁出冰雨来,转身离去…… 第57章 陰差陽錯 从地狱道而来的青广陵,再临人间时,正好就看见了这个画面:白若月唤许宣,许宣驻足。公子面上欢颜看着姑娘,姑娘絮絮说着什么,好似一个欢心,一个害羞,两厢情愿的一出郎情妾意! 青广陵觉得心上好似被一把刀戳穿了,他站在巷口,捂着心口,疼得难以自已。他安慰着自己,定是青鱼石作怪,自己才不是这般心不静的人,转身就朝着西山观走去。 他没想到地狱道的时间与人间也不相同,没想到自己离开没多久,再回来时已是一月之后,他一边懊恼着自己忽略了这件事情,在白若月的角度,自己就是去了一月杳无音讯。一边又想着,当务之急是先去看看西山观有什么情况。 没走多远,就见西山之上,有一紫衣白发老者腰上系着宝葫芦,缓缓走过来。 紫衣老者看见青广陵,歪了些头细细打量着,指尖落在腰上半臂来长的宝葫芦上,轻轻一敲,葫芦挽上立马飘出一根红绳来。老者右手捻住红绳,缠绕在自己左手五指间,如在布阵。绕了三圈后,他右指拨了几下左手五指间的红绳,嘴边喃喃自语地算着。 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时,紫衣老者猛然回头,冲着来人道了句:“老朽发现山下仙泽充沛,想来是有大仙临世。西山观酉时山门就关,我正要离去回天庭呢,刚巧顺道来看一下,是哪位神仙。” 青广陵转身,点头施礼,“在下青广陵,见过月下老人。” “诶?”紫衣白发的月老笑了,“我还没猜出你来,广陵君倒是认出我来了!” 紫衣、白发、宝葫芦、红绳,还方才从西山观下来的神仙,除了月老再没旁人。青广陵毕恭毕敬,“所以月下老人来了,今日乃是六月初六,花神没有到西山观?” “花神有话让我告知广陵君和此处的六界掌司,她说,你们想捉的人,发生了什么事情,白玉兔檀儿尽数告诉她了,她都晓得。这次无法下凡,皆因要给王母娘娘的瑶池布荷花。不过她会尽快让白玉兔精给这事一个交代的。” “好,如此,辛苦月下老人。”青广陵见月老仍在拨弄指尖的红绳,许是有话要说,便问:“相请不如偶遇。我原本也有一事要去拜见月下老人的,既然得在此相遇之机,不知可否赐教?” “广陵君说来,老儿也有一事不明,想求个解答。” “这世间可有剪刀剪不断、法力劈不开的红线么?”他想知道为何自己的青鱼石在白若月脖子上,而那根红线却无论如何也解不下来。 月下老人哈哈大笑,“你所疑,便是我想知。” “何意?” “从前有位公子,曾问我,这世上有没有生生世世的红线?”月老捋着胡须,叹息道:“我告予他知,没有。没有那样的红线,因为即便是有,那也不是红线,是诅咒。” “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青广陵问完觉得不对,答案他知晓,有的。又问:“那样的红线,要如何解开?” “广陵君,你我从前有过遇见,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那时你不是现在的你,我也没那个本事瞧出其中关联。”月老笑了,“我记起来了,我还曾给过你一个梨呢!” “你的意思是,我向你求过生生世世的红线?” 第140章 “我也想知道,后来你求到了么?”求不到的。月下老人明明知晓,诅咒之所以称之为诅咒,因为终有咒发破解的一日,消失的一日。而那一日,必会有东西摧毁,有东西坍塌,绝非善果。 青广陵:“我在旁人身上瞧见了那样的红线,我想解开,要如何做?” 月老:“解铃还须系铃人。谁下的诅咒,谁去解。” “我能看到前世今生的过往么?”青广陵问。 “若要倒转时空,走回去,只有方诸山柳山神的云鹤扇可行。若是要看发生过什么事情,那去找阎罗王的生死簿便是,老儿我只负责牵红线、斩红线。”月老笑了笑,将手里红线拉出来一截,“广陵君,既然来了,不若我帮你算一算姻缘?牵个红线?” “不必了。”青广陵拱手道谢:“今日得月下老儿点播,受益匪浅。姻缘之事,且凭自然吧。”他心里有了想要的人,那姻缘与红线,他只想自己去争取。他想知晓,那年为妖时,他是为何遇到的月老,又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广陵君且慢行,老儿还有一句要嘱托。”月老在看见青广陵时,已经开始拨弄红线在测算青广陵的姻缘。如今已算得七七八八,瞧着并非良缘,“既然能在此偶遇,老儿有话请广陵君知。看你如何参悟,如何撞破吧。” “请讲。” “若破诅咒,总有人会受伤。前行必然坎坷,多加珍惜眼下才是。” “我可否将所有伤都自己拦下?”青广陵问。 “此乃天机,老儿也堪不破。” “多谢。”别过月下老人,青广陵直奔地狱道。月下老人堪不破的东西,无非是命运和生死,那掌握命运簿、生死簿的阎罗王一定知晓。 路过西湖边时,小莲蓬扔了一个莲蓬给青广陵:“嘿!姐姐的相公!” 青广陵见是那小水鬼,便问:“上回我买的冰糖葫芦,你可吃着了?” “吃到了,这莲蓬送给你娘子和你,谢你们!” “我要去地狱道,一时半刻可吃不得这东西,你若送我娘子,你自己去!”青广陵心里有事,未曾细想。 “看吧?我就说上回你们互相装作不认识,是因为生气了,如今喊娘子喊得多亲热啊!” “嗯……”青广陵回想,自己方才唤“娘子”了么?“你若想谢我,这几日帮我看着点那个许宣,他对我娘子……他对若月有所图,并非善类。” “吃到了你的冰糖葫芦,自是要帮你的!不过我离不得这水,除非你叫你娘子搬回白府来住!” “她若肯听我的,方才就不会又同他在一起……”青广陵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我去去就回。” “你既然开口,我也必会帮你的!”小莲蓬在水里,摇了摇身旁的莲花,“姐姐喜欢并蒂莲,待我摘到了,你去送给她呀!女人嘛,哄一哄,总会不生气的!” “那就先谢过小水鬼了!”话毕,青广陵隐身消失于西湖之滨。 地狱道里,北辞正在一眼望不到头的竹架前翻看着生死簿。见青广陵回来,他眼皮都没抬,“你不会没找到门在哪吧?还没出地狱道么?” “我去了人间,又回来了。”青广陵望着北辞身后浩瀚山卷的生死簿,双手背在身后,袖笼中的五指在催动着灵力,寻找上一次北辞给他挑的那个生死簿。那竹卷他曾碰过,沾染过他的灵力,他可以通过灵力找到。 北辞以手指代笔在生死簿上划着横线,他自问自答:“判官笔找回来了?应该没有。毕竟我这生死簿上时时都在发生变化。看来狼妖玩得还挺开心。” 只听“啪!”一声!北辞身后的竹卷腾空飞了出来,落在青广陵的掌心。 北辞心道一句“不好”!看来青广陵已经发现了那个命运簿有问题。他以手中生死簿做掩饰,在青广陵看不见的地方,指尖在空中划了几下,将青广陵手里的命运簿换成了生死簿,隐去了其中许多内容。 青广陵“嗯”了一声,展开手里的竹卷,“我忽然想起来,你上回说的故事很有意思,我想再看一看。” 竹卷展开,上书“范青许生死簿”六个大字,青广陵眉头微蹙,他记得上次北辞说过,这是一个男子的命运簿,如今他还在轮回中,怎么这就变成生死簿了? 他粗粗看了生死簿,内容所录不多,只说这个名叫范青许的公子,乃是个刚正不阿之人,他曾捡了一条白蛇,名唤“若月”。后来白蛇变大成精跑了,书生被人陷害喊冤而亡。 此后再没文字,已然到了竹卷尽头。 “北辞,这与你上回说的可不一样。范青许死了,然后呢?” “有些事情,你还是少知晓为妙。”北辞放下手里的生死簿,语重心长地说:“我就是知晓太多故事的结尾,所以才总觉疲惫的。我觉得前行必然坎坷,要多加珍惜眼下才是,总知道故事结尾的人,一定会伤痕累累。” “前行必然坎坷,多加珍惜眼下?我真要怀疑今日月老是你假扮的了。” 显然那竹卷是“范青许”的命运簿,并不是生死簿,这个范青许如今尚在轮回中,里面的白蛇叫“若月”,必是白若月此前还未修成人形时。而她一直心心念念要报的恩,应该就是这个范青许。而许宣,大概就是范青许的这一世。 那为何小莲蓬说自己与若月是夫妻?而白府上又有自己所设的阵法呢?他不懂。 第141章 他想求个明白,也需要求个明白。 他想确定一件事,自己对白若月的心动,不是来自青鱼石的诅咒,而是他由衷而发。同样,他也希望白若月待他的心,同自己一样。 青广陵走到长案里面,与北辞同坐,“你不必给我安排什么十八层地狱的鬼生了,我已经想明白,这地狱道里最苦的人莫过于北辞君,你知晓太多故事的结尾,已经伤痕累累。那不如我来帮你勾生死簿吧?毕竟我看守度朔山,都是大鬼,我早已铁石心肠。” “想得美。”北辞脱口而出,断是不能让广陵君办这事。万一回头他掌握了其中关窍,看了自己的命运簿,谁知道会惹些什么事情出来。 北辞忙换了话锋:“其实我总觉得,你没有必要为了守度朔山去历六道轮回之劫。当年玄女守瀛洲……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你看,玄女没了,可瀛洲还在啊……”言外之意,北辞从根本上否定了所谓的“龙族要守一方土地,要历尽六道轮回之苦”的说法。 “镇守度朔山是我的选择,我也没有觉得历六道轮回之劫这件事情有多难。只要度朔山下的鬼还活着,就是有执念,就总要有人去引万鬼过河,总要有人镇守度朔山,不让这些鬼去祸乱人间。救凡人,本就是神仙的天职。” “玄女就是救凡人死了,你不记得么?你倒是执着。” “为了不让我勾生死簿,阎王爷可是煞费苦心,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翻出来说道。”青广陵道:“即便有一日我也殒命于此,那又如何呢?神仙的天职,就该如此。受人间香火,受万人敬仰,天生神胎,就该救六界于水火。” 九天玄女真身乃是九翎凤凰,与青广陵曾同求学于菩提祖师。玄女镇守瀛洲,镇守的是恶兽。广陵君镇守度朔山,镇守的是大鬼。瀛洲与度朔山一样,是个将神仙围困控制住永生永世的地方。 后来瀛洲的恶兽作乱,玄女在与众恶兽之战中消失了…… 有人说玄女被恶兽所吞,生不见神,死不见尸,有人说玄女与那群恶兽同归于尽了,因为从那之后,还没等来天兵天将的久远,作乱的恶兽没多久都暴毙而亡。 青广陵忽就想起玄女之死,当时他在闭关,无法助他一臂之力,是以提前将存有自己一念的墨玉龙佩给了她,若她遇到危险,黑龙会从玉佩中飞出来,帮她拦过一劫。可墨玉龙佩并没有被使用过,而后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度朔山前的石亭中…… “生死簿我看一看无妨吧?”青广陵忽然问。 “你要看玄女的?殒命的神仙,都在后面,你去翻!” 青广陵跑到阎王殿最后,在一处金碧辉煌的阁楼里,看到了九天玄女的生死簿。 竹卷的最后,书了一句无前无后的话语:“玄女不信,携生生世世的红绳消失于瀛洲之海……” 青广陵攥着竹卷,走到北辞身边,“生生世世的红绳是什么?这里只说玄女消失于瀛洲之海,难道她没死?” “不可能!”北辞忙夺过玄女的生死簿,细细看来,从前他瞧过玄女的生死簿,后面并不是这么说的啊。“难道狼妖改了玄女的生死簿?不可能啊?狼妖与九天玄女毫无瓜葛才是!” “生生世世的红绳呢?”青广陵问,“我很想知晓这个。” “那你该去问月下老人!” “问了,我还是不知。” “若你要我来答,”北辞看着玄女的生死簿陷入沉思,没曾多想,只如实回答青广陵的问题,“那这世上是觉不会有生生世世的红线的,如果有,那是红线么?不可能,那只会成为诅咒。” “好,这事我不再问你便是。”青广陵道:“我有一师侄,如今正在升仙紧要时刻,我想看看她的命运簿,已变可以知晓机缘,渡她过劫。” “广陵君,莫要说笑。”北辞心里犯了难,他就不该招惹广陵君,眼下他险些给他瞧了自己的命运簿,被他闹不过去,乃是一难。二来,又无意发现了九天玄女生死簿上有变,他要赶紧去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对付广陵君,自己怕是很难逃开。 原本当初是想拿青广陵的从前有过的六道轮回中生死簿,以其中一段他不记得的前世情感闹闹他,哪知自己一翻,发现里面的情感尚未完结,被这故事所震惊,现在被广陵君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要如何收场呢? 青广陵坚持,“你我同为龙族,何必客套?” “哦!”北辞一拍脑袋,灵机一动,从怀中摸出一把白玉石纹的扇子,“我今日得了方诸山山神柳楠郢的云鹤扇,想来你去捉狼妖也许有用,正要给你!” 青广陵毫不客气,伸手接了,他听闻过这宝物久已,还未曾用过。可他还是不肯松口,“生死簿瞧多了,定会影响你的心智,不若,我来替你分忧些吧。” “别,别,别!”北辞一连三否,“地狱道与天庭时辰相同,此间一日,便是人间一年,你若再不赶紧启程去人间,怕是狼妖不定做了多少恶呢!” “如今人间离我到这里过去多久了?”青广陵是发现地狱道时辰比人间快,却忘了问是何纪年,也全然没想到同天庭一样。 “过去几日了。”北辞催促青广陵,“快去快回!捉到狼妖后,我在地狱道等你!” 第58章 員外壽辰 六月十三日,半月临空,是个晴夜。 第142章 白若月提了烛面手帕为礼,应约来到临安城东的李府,李府外红灯招摇,好不热闹! 夜里不冷不热,李员外开了正堂轩窗,里里外外在东阁周遭摆了二十桌,恨不得将邻里街坊都请了来。女眷总有二三十人,算是不少。 许宣近日与李用走得近,自是被请到了上座离他近的地方,这样一来,原本是许宣邀请的白若月,就与他分开坐席,同其他女眷一桌。白若月觉得这样刚好,不必挨着那李员外,也不必离许宣近了,她想着人到礼到了,凑个热闹,筵席罢了就回家去。 可没想到许宣多此一举,非让李员外家的老仆李妈妈照看白若月,李妈妈是个好张罗事的热闹性子,这一餐席下来,一直招待着白若月,她不好佛人面去,就一直礼貌地应承着。 原来那李用上回在李记药铺瞧见过白若月一回后,见小娘子生得白里透红,心里暗暗就惦记了。没日没夜地就盼着自己生辰这日,央着许宣将人带过来,想着盘一盘是何样的娘子,可是他能得到手的。 有了这个想法,他时时与许宣亲近,只为了许宣不会食言去。这一厢又筹谋着,如何让这小白娘子入了他李府,顺道将人留下。 筵席之上,各各传杯弄盏。 酒饮半酣时,李用给李妈妈使了个眼色,李妈妈心领神会,即刻退了席,暗暗与李用在耳房一叙。 李用一边擦着汗,一边问着:“妈妈,怎么样?可有法子将人留下?” 李妈妈一旁看着,那李用目不转睛只看白姑娘,可见心痒的猴急样藏都藏不住,她笑着应承:“好个伶俐的娘子!十分容貌,温柔和气,本分老成。” 李用道:“我自是晓得,这小白娘子生得俊俏至极。妈妈,可有法子?速速说来!” 眼见饮酒罢了,众人纷纷离去,白若月也起身同许宣道别欲回。 李员外探头瞧着院中情景,恐怕将人留不住,忙求着:“好妈妈,如何得这小娘子共宿一宵?” 李妈妈眉头一簇,计上心来,道:“不要慌,教这妇人着我一个道儿。” “如何才好?” “你凑过来,我细细同你说,该这般……”李妈妈凑到李用耳边,将一番伎俩如此这般说来…… 白若月见李员外走出厢房,才欲拜别主人家,就被李妈妈拉住,李妈妈再三央求,只说:“姑娘再陪我这老妈子吃最后一杯再走,不然员外必会说我怠慢娘子!” 她挨不过李妈妈嘴甜,伸手去接酒,哪知李妈妈心有算计,偏将酒杯一歪,酒水尽数洒到白若月穿的青织金衫长褙子上。 “可瞧瞧!老人家手笨脚笨的,怎地弄污了娘子衣袍?”李妈妈拉住白若月胳膊,“我们府上有给宾客备下替换的干净衣衫,娘子与我去,就在后面一处僻净房内。” “妈妈不必客气,小事,这点酒水不消我回到家里,便会干了。” “那如何使得?”李妈妈沉了脸,“小白娘子可是嫌弃我的鲁莽?还是觉得我家备的衣衫,瞧不上?” 白若月无声一叹,“并无此意,烦请妈妈带路了。” 那李员外早就设计已定,先自躲在房外回廊的柱子后面,只想着稳做偷香窃玉人。 李妈妈将白若月引到后面一间僻净房内去,说是去外间拿衣衫,让人稍作。 白若月察觉事情不对,既然李妈妈说备好衣衫,可这房间里如何空空如也?她才要转身出去,就瞧见门外有男子粗.喘.气.息的动静。 原来李用心中□□,捉身不住,不敢便走进去,却在门缝里张望。 白若月背对着房门,站在屏风后,将外面穿着的青织金衫长褙子挂到屏风上,这样一来,就遮住了她的身形。她屏声静气,使了法术,隐身出了房门。 就见房后的回廊边上,李妈妈扯住李员外,嘘声道:“小白娘子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你若这般猴急,上去就硬来,怕是不成!” “妈妈,可要救救我,我几十年头一遭遇上这仙女儿似的标志人物。只让我销魂一趟,我死都甘愿!” “你且听我来。这事还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如今美人脱了衣衫,就在屋里等着,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李妈妈叹了口气,“你也大半辈子的寿数都过了,怎的还这般没出息?” “行行行!妈妈你只说如何从长计议,我听你的就是。” “一来,这小白娘子是许宣带来的,他若来寻,这事十有八.九.要黄。得先差人去把许宣灌醉,凭他喝得个不省人事,别的也顾不上许多!” 李用忙叫人来办,让后屋里的舞姬出来陪酒,势必灌醉许宣。 李妈妈嘱咐丫鬟去拿衣衫,又对李用道:“等下拿来的衣衫,只有外面的一层,里头小抹、亵.裤我都不放。让丫鬟拿了晓白娘子的衣衫走,再把新衣服放下。让她出不去这屋子。如此能有十之二三的把握。” “只二三?妈妈可是闹我?” 李妈妈沉着嗓子,比着手指,“而后我去同她聊聊,将那油灯打落。再着人演戏,说许宣偏要来找白姑娘。若是白姑娘待许宣有真情,这事才得十之五六的把握。” “这又干他何事?” “你装作许宣入屋里,若是白姑娘待他有意,你趁黑云雨,就当捡了便宜。若是嘛……”李妈妈思忖着,故作难为,“若是白姑娘不肯依……这……这就不好办了……” 第143章 “你妈妈莫要此刻装势!你在府上几十年,我何曾亏待过你?” “东家可别这么说,老奴哪敢?我这不是在想着法子?这几十年来,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老奴可是如待亲儿子一般的赤诚之心对东家呀!”李妈妈故意将“儿子”两字拉长。 李用自是知晓这李妈妈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道:“前日你家儿子来找我,说要管院中花木采办的事,我今日才安排好,还没来得及同你说呢。” “自是,自是!东家待我极好!我想着呀……”李妈妈低头凑到李用耳边,极小声地说:“一会子找人将门看死了,恁她是神仙、妖魔也逃不出去。那东家不就想做什么做什么了?” “这……可行?”李用恨不得马上践行,嘴上还在犹豫着利弊,“她家人若来闹,如何?” “我打听过的,小白娘子的哥哥是松鹤堂的大夫,有几个银钱,却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如今在这临安城里讨生活,自是比不得东家势大人广。等今夜巫山.云.雨之后,黄花姑娘的身子都没了,她家里人还不上赶着要给东家送来做妾呢?到时候嘛,三书六礼备齐了,将人心收回来,以后她在东家房里,不是日日共进鱼.水.之欢的好去?” 李用搓着手,两眼放光,恨不得立马哈哈大笑出来,“妈妈,快去!我等不及了!” 隐身在回廊边上的白若月,将一切听了去。 若不是亲耳所听,她都都不敢相信,人竟然可以坏道这个地步。要毁了姑娘清白之后,再把人收回屋里去做妾。 遇到这事的是她,她乃是修仙道的蛇妖,起码还有法力,可以治这人,可若是遇到这事的是个普通凡人的姑娘家呢?这姑娘的一生岂不是都要毁在这场算计里? 白若月咬着牙,恨得紧,这李用是个坏胚,李妈妈也是狼狈为奸的恶人,她想着势必要好好教训两人一番。又想着回头定要同许宣说一说,这李用可不是能交之人。 虽然她已同许宣表明心意,两人不过相识一场。可毕竟她曾欠许宣一恩,还是要提醒他,远离这样的烂人才是。 白若月隐身回了房间去。果然,不多时丫鬟来送衣衫,还要拿走她的衣裳去洗。白若月只说:“我才发现里头的小抹也湿了,如今脱不下来,还烦请拿个新的来才好。” 丫鬟一听,与李妈妈交代的不一样,就退出屋门去。 李妈妈见时候不早,没法子按照原定计划行事,就跑到屋里来,扮作无意,推到了烛台,让屋里乌黑一片。 她解释着:“姑娘稍作,我这就派人点银灯烛火来。哎呀呀,今日真是手忙脚乱了,可莫要见怪。” 老妈妈前脚走,后脚就有人在院中喧哗:“许宣公子,可莫要闯进来啊!小白娘子在屋里换衣衫呢!” “你们快拦着许宣啊!” “小白娘子!许公子说与你好着呢!要进去一同吃杯酒!” “我们可是拦不住啊!” 白若月在屋中坐定,冷笑着听着屋外的纷纷众人唱着一场大戏。 果然,叫嚣一顿后,屋门被人推开。 “何人?”白若月问。 来人不语,只往里冲。 不必猜,是那色心大起的李员外。 他扮作醉醺醺,左右横走,边走边东拉西扯周围的物件,噼里啪啦做出醉酒坑碰的模样。 黑暗中,又极准确地拽住了那屏风上白若月的青织金衫长褙子。他将衣服放在鼻间,深深地嗅了一下,而后,一脚将屏风踹到,整个人朝着床上坐着的背影扑去! 只听“啊!”一声! -------------------- 这一回情节出自《三言二拍·警世通言》第二十八卷 《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增加了一些人物刻画,改了李员外的名字。 欢迎讨论剧情、猜狼妖、各种留言呀! 第59章 小白化蛇 乌漆墨黑的房间里,李用没有扑到美人怀,却看见房梁之上蟠着一条吊桶来粗大白蛇! 白蛇两眼如灯盏,放出金光来! 李用大叫一声:“啊!”整个人惊得半死,“噗通”摔到地上! 顾不得许多,他连爬带跑,回身便冲着门口奔去,一绊一交。 门外众人听见动静,忙上前相迎。 李妈妈率先扶起李用,见他面青口白,小声问“东家这是怎么了?” “快走!快……快……”李用一口气没喘上来,眼前一黑,瞪时晕了过去。 仆人慌忙抬着人去了正屋,用安魂定魄丹服了,方才醒来。 众人都来看了,问道:“李员外做甚大惊小怪?可是有什么妖邪?” 李用不说其事,只道:“我今日起得早了,连日又辛苦了些,头风病发,晕倒了。”又给李妈妈使了眼色,忙让酒筵散罢,众人各自回家。 李妈妈独自留下,悄声问:“东家?可是有事?” “快去看!那……那白……方才那屋里,可还有人?” “你一晕倒,我就派人去看了,里面人去屋空,还点了一把火,把屋子给烧了!” “烧了什么?” “说来也怪,只烧了一样,小白娘子的青织金衫长褙子!旁的都没见点着!人也凭空不见了!” “这小白娘子必不是人!你快去寻捉妖的道士来!” “啊!”李妈妈吓得双腿发抖,且跑且回话,“老奴这就去!” 第144章 白若月隐身出了李府,躲在巷子口等着许宣出来。 夜里风大,方才又生气烧了被李员外嗅过的褙子,眼下她只穿一个小抹一件薄纱上襦,觉得浑身冷得紧。 不多时,酒席散了,许宣半醉半醒地出了李府,白若月唤他,“许公子,过来说话。” 许宣走过去,见白若月只穿单薄衣衫,双手抱胸,冻得瑟瑟发抖,忙脱了自己的外衫攥在手里递给她,别过头去,不敢看她,“白姑娘这是什么了?衣裳怎地没了?” “李员外原来假做生日,其心不善。故意让李妈妈弄湿我衣衫,见我起身去换衫,他躲在里面,欲要奸.骗我,来调戏我。”白若月说出这话时,牙齿还在打颤,她活了几百年,头一遭被凡人气成如此模样。 “可叫人欺辱了?”许宣这才看向白若月,除了外衫不在,旁的衣服还算齐整,他举着自己的外衫,“你且先穿上,莫要着凉了才是!” “自是没有!我逃出来了!”白若月没有接许宣的衣裳。她看不懂了,这许宣是迟钝,还是蠢坏,“你可瞧清楚这李员外是什么人了?” 许宣与李员外打交道多时,自是知晓李员外是个好色之徒,只是没想到,他将主意打到白若月身上。许宣心里犯了难,他原本还有意娶这白姑娘呢,怎想到被李员外瞧上了。如今弄到这般地步,他要如何收场呢? 他想着,白姑娘本来也说同他没旁的干系,这条路子走不通了,横竖自己以后若是赚了钱,有大把别的好姑娘能娶。而眼下,李员外这个大金主是如何不能得罪的。 乌七八糟的想法绕了好几道花花肠子,才得出解来,许宣面露难色,道:“既不曾奸骗你,他是我主人家,出于无奈,只得忍了。以后不去参加他的宴席便是。” “什么?”白若月蹙着眉,以为自己听错了,“你邀我来此间,吃了这样的亏去!你不与我做主,还要同他做人情?” 许宣道:“其中原委,你不晓得。先前多承我姐夫写书,教我投奔他家。亏他不阻,收留我在药铺做主管,如今教我怎的好?” 白若月冷笑,世间竟有如此是非不分之人?她厉声道:“那些合开药铺的银钱,当我施舍乞儿了!许公子,从此往后,你我恩情尽断,再无瓜葛!”说罢,转身就走! “白姑娘,莫要动气啊!”许宣跟了上去,还举着衣衫披到白若月后背。 白若月察觉后背碰到衣衫,抬手就扯了许宣的衣衫,抛到老远!“以后对面相逢,不必当做相识,你我从此便是陌路!” 许宣心疼着那件衣衫,可是他为了参加今日筵席特地花了大价钱置办的,他忙跑过去拾衣服,“唉……” 他自是知晓这遭对不住白姑娘,可自己万万也不能得罪李员外。见白若月快步消失在街口,他也不打算追了。只默默叹了一口气,心中茫然无助,“明日我要如何同李员外交代才是啊!” 许宣一边掸着衣上尘土,一边朝家走去。 行至一石桥时,就遇玄衣公子青广陵走过来。见青广陵一脸黑气,仿佛要杀人,许宣不知这是发生了何事,心里盘算着,青广陵和白若月不是一个方向,照理说两人应该没遇到,白姑娘应该还来不及和这师叔告状才是。 他唯唯诺诺扮作什么都没发生,拱手问到:“这不是白姑娘的师叔么?” “若月呢!”青广陵的声音仿佛带了寒气,摄人心神。 “她……她往药庐去了!”许宣说完,吓得一身冷汗。周遭明明什么都没有,自己却仿佛真身万箭之中,好似登时便会丧命,恨不得拔腿就跑,“就此别过……” 他话还没说完,脖子就被青广陵掐住,一时间没喘过气来,“咳咳咳!”他整个人被青广陵手掌拎着脖子拽起来,双脚离地,不停地挣扎! “许宣!你给我记着!”青广陵目光望向药庐的方向,连一个眼神都不屑给许宣,他一字一顿地说着:“从此以后,若月再不欠你任何东西!再见到她时,你要退避三舍绕道走!但凡你要是再看她一眼,我挖你双目!但凡你要是碰到她一根头发丝,我撕烂你的每一块皮!你若是再伤他害他,我让你死无全尸,永世不得超生!” “……呜……”许宣被掐住了嗓子,说不出“好”来,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猛地晃动着应下。 青广陵手上一松,许宣整个人摔在地上! 玄衣公子只一个转身,消失不见! 原来青广陵出了地狱道,再临人间时,已是六月十三日夜里。 他才落地到西湖边上,手上五叶莲花印就闪出了一道银色亮光!那印记是他在白若月手上种下的! 与她手掌位置相同的虎口处,那五叶莲花印腾起了一道火光!这说明白若月用了法术动了火! 好在青广陵没有任何疼痛之感,说明她没受伤。但是她一定遇到难事了,才会不得已用了法术! 青广陵忙朝着李府的方向奔去!还没到李府,就遇见了许宣。见许宣独自一人,他整个人就慌了起来。他威胁过许宣后,隐身去追白若月。 回药庐的方向,要路过李府。就见一个李妈妈正在上驴车,她边上车边嘱咐驾驴的人,“快去请捉妖道士来!方圆十里,夜里能叫来的,全都叫来!” 那架驴之人一听,这显然是府上有事,问:“方才听闻李员外晕倒了,可是撞邪了?” 第145章 “是遇着蛇妖了!”李妈妈指手画脚地比着:“东家说,可大一条白蛇了!有这么粗!吓死个人哩!” 说话间,忽有一条白蛇从草丛里钻出来,直接飞到驴车车棚上,盘在上面,露出蛇头,伸向车窗! “蛇!蛇!蛇妖啊!”李妈妈吓得整个人撞在车壁上!她连滚带爬跌下驴车,跪到地上,双手作揖,对着车顶的白蛇磕头,“蛇仙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你!这全是东家的错处,我不过是个做奴婢的!” 那架驴车的车夫也下了车,见蛇只冲着李妈妈吐信子,赶忙跑了。 这蛇是白若月变的,本来已经走了的她,想起来不能放过李妈妈。走回头路,刚巧遇见李妈妈出门,就化成白蛇,特来教训一番! 白蛇盘旋在李妈妈身边,吓得她豆大的汗珠直流,不住说着求饶的话:“往后我必日日吃斋念佛,做尽好事!蛇仙莫要吃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子孙五六,全家都仰仗我吃口饭呢!求蛇仙绕我一命啊!” 白若月见她嘴唇发白,估计吓得不清!想着万一吓死了,引来六界掌司就是自己的罪过了。白蛇猛地朝着李妈妈的胳膊咬了一口,不轻不重,让人有些疼,又不至于要了命去。 李妈妈狂呼乱叫着:“啊啊啊啊!死了!死了!我命要没了!” 这一切都被隐身的青广陵看在眼里。他抬手唤来五行莲花灯,法器飞了过去! 只见空中飞来一个夺目的莲花灯,闪耀着紫色的光芒,凭空悬在夜空之中,罩在白蛇头上。紫光仿若有神力,将白蛇收入莲花灯内。 青广陵这才现身,走过来,对李妈妈道:“你的伤口是蛇仙所伤,若是往后做坏事,必会中蛇毒而死。若是日行一善,改过自新,这伤口便会不医自愈。” 李妈妈都不敢看来人,只埋头在地,不停地磕头,“是,是,是。大罗神仙说的,小人记住了!” 青广陵小心翼翼地捧着五行莲花灯,看着灯里,五色霓光照着里面盘着的一只小白蛇。他边朝着药庐走去,边关切道:“若月,可受伤了?伤了哪里?给我瞧瞧?” “你为何收我在这法器里?”蛇身的白若月仰着头望着五行莲花灯外的青广陵。 “若是你变成人形,会把那凡人吓死的。我这样骗她,也算惩罚过她了,也不会让你犯错。”毕竟白若月在神仙的当口,青广陵觉得这样对她最好。毕竟在只要在人间用了法力的生灵,必会引来六界掌司。若是伤到凡人,不免要有一通解释。没必要引来六界掌司. “放我出来!”白若月有些恼了。一来她还气着许宣的所作所为,那怨气还未消解。二来又恼青广陵一去一个多月杳无音信,一出现就将她锁在法器里。 “哦……”青广陵听出白若月气焰正盛,有些慌了。心底按下思忖,自己方才还那么对付许宣来着,若月若是知晓了会不会生气呢?他寻了一处没人的树下,伸出左手到五行莲花灯里,以指为它做梯,“若月,慢些来,爬到我手上吧。” 小白蛇沿着青广陵的手指,爬到他掌心,盘起蛇身,五行莲花灯消失。 方才吓人的大白蛇,如今只有手掌大小,瞧着可爱极了。青广陵忍不住用伸出右手手指,轻轻摸了摸,笑道:“原来若月的原身竟是这样子的。” “你干嘛?”白若月更生气了,天下的男人都是一般轻浮么?今夜怎地如此倒霉!前有李员外动了色.念,后有许宣披衣,这又有人敢摸她?!她心底明明知晓,这三人各不相同,广陵君又不是与李员外一般的无赖,只是困囿于蛇身,她气不可遏! 毕竟即便自己是蛇身,也不能随便摸啊! “啊……”青广陵这才发现自己孟浪了,“我……我怕你冷……试一下,是不是!” “别碰我了!”他扯谎!分明就是想捏一捏自己!白若月用尽法力想要变回人身,可无论怎么用灵力都是不成,“我怎么变不回去了?” “可能是五行莲花灯的法力还在。你不要急,过一会儿法力消散了,就好了。”青广陵压着嘴角的笑,他明明可以让白若月变回人身,可偏就不想,他觉得小白蛇盘在自己掌心的感觉可真好。“我不碰你就是了。” “……”白若月不肯再说话,许久不见面就罢了,再见面自己竟然是这副模样,她觉得太丢人了。 “若月,你……怎么这么凉?”青广陵一边朝着药庐走去,一边说着。他觉得自己掌心好似放了一块冰。 蛇是冷血的,自然凉。加上自己这一夜不是冻着了么?!白若月不打算告诉他知。 “我……我没碰你……只是你在我掌心上……”青广陵忙自辨道。他抬起右手,罩在小白蛇头上,给它挡着风,“夜里风大,回到家里就好了。” 白若月独自生着闷气,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变回人形。变回人形前,她不打算再和青广陵说一句话! “回药庐么?还是去白府?”青广陵见她没回答,自问自答:“药庐吧。我若是将你带去白府,司贤神君明日不会放过我的。” 白若月仰头看着青广陵,不明白为什么师兄不会放过他。 就听青广陵自言自语着:“我感觉到了五叶莲花印有异动,你可是被人欺负了?” “你怎么不肯同我说话?” 第146章 “受伤了么?” “若月,生气了?” “方才为什么要吓那个凡人?是她欺负你么?” “你告诉我,我来替你出气!” “你怎么不说话了?是恼了我一去这么久么?” “我从前没去过地狱道,不晓得那里同天庭一样,一日便是这里的一年。是我离开地久了,是广陵不对。” “若月……” 小白蛇的眼睛都要挤到一处去了,今日青广陵怎么这么多话?他还知道是自己一去月余半点儿消息都没有?这时知晓错了?早些时候跑哪里去了? 白若月越想越委屈,自己方才被好几个凡人欺辱了,如今还变成小蛇回不去。若是蛇会流泪,眼下必会泪如泉涌。 就听青广陵还一直在问她怎么了,她又气又恼,恨不得让他闭嘴! “广陵知错了,若月?” 小白蛇不想听他说话了,更不想听他一直“广陵”、“广陵”这样地说话,他越是温柔宠溺,她越是生气!小白蛇猛地仰起头,打算拿头去撞青广陵的头,把他撞晕!让他闭嘴! 哪知小白蛇太过自不量力,这么使劲儿一冲,蛇身都抻直了,算上蛇信子,才将将够到他的下巴! “吧唧!”小白蛇的舌头怼到了青广陵的下巴!因为力气过大,发出了明显的响声! 青广陵没想到这一出,整个人不由往后退了半步!他怕将小白蛇跌出去,忙伸手点了法力在小白蛇身上,去护着它! 哪知这法力刚好将白若月身上五行莲花灯的灵力解开了!她忽就变成了人形,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朝着青广陵扑去! 青广陵后知后觉,自己无意中解了她身上的禁锢之术,她已经变成了人形! 他又舍不得推开她,就只好后退,整个人朝着地上倒去! “噗通!”青广陵整个人摔在地上,白若月扑到他身上!那位置刚刚好,仍是小白蛇拿舌头舔他下巴的位置! 只见衣衫单薄的姑娘趴在玄衣公子的身上,两片樱唇不偏不倚亲在他的下巴上! 第60章 月色入戶 白若月都来不及站起来,双手捂住了嘴,“你作甚亲我?” “……”青广陵觉得自己无辜,他顿了顿,“若月,是你亲的我……” “你……那你作甚抱着我?” “是你扑到我怀里的,”青广陵极平静地躺在地上,仿佛只是在看夜瀑星辰一般轻松,他双手悬在半空,示意着自己是无辜的。 白若月的手从嘴上拿开,撑在他胸膛上要站起来,后背只挺了一下,忽觉背脊一凉,被一双手贴住。“你……” 青广陵伸手按住了白若月,“你方才问我作甚抱你了。” “对,”白若月瞠目瞧她,“你现在又为何抱我?” “总归都被你冤枉了。”青广陵抱住白若月的后背,坐着起身,这才发现她身上只一层薄衫,薄透到可以瞧见里面的洒金红色小抹,外间的衣裳不知哪里去了,他近乎已经贴到了她丝滑的肌肤。他忽觉龙心爆涨,“你,你怎么穿得如此淡薄?衣裳呢?” 他打横将白若月抱住,站了起来。 哪知白若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抽泣着:“连你也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快和我说?可受伤了?”青广陵查看着怀中美人各处,“你别哭。” “你欺负我,呜呜呜呜……”白若月哭得更大声了。 “我,我没有啊……” 白若月觉得今日脸都丢尽了,也再不顾忌,只由着性子将方才受到的所有委屈尽数发泄出来。 她气这恶人太坏,又气许宣实非良人。 今日的气焰其实与青广陵无关,她也不想细究,谁叫他来招惹她,找他哭便是了。 “是,若月说得对,是我欺负了你。”青广陵手足无措道:“我认错,你别哭了。” 他发现她发抖,许是冷的,就抬手唤来衣袖中原本她的那条银色披帛,将人包裹住,又将袖摆垫在她身下,“冷么?” “呜呜呜……”冷,白若月觉得很冷。她急需要一个温暖的东西将她焐热,也许是个暖炉,也许是一颗炙热的心,也许……只如当下,是个极值得倚靠的怀抱也好。她上手捉着青广陵背上的衣服,箍紧他,再不顾忌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哭得没完没了。 哦,原来这小白蛇是会流泪的。青广陵感觉到温热的眼泪淌到了自己的衣襟,又浸湿,贴在心口。那泪水一定有毒,他觉得那颗龙心被淬了剧毒,好疼。 既然明白自己的心是如何看重她的,青广陵想和白若月好好谈一谈,“我可是帮了你?” “嗯。”白若月哭声渐渐小下来,还在抽泣着。 “你承了我的好,就要听我规劝,可好?” 白若月点点头。 “人间如此。许宣已拿了你的好处,你报过恩了,你还停留在此间,想做什么?”青广陵垂眸看着白若月红肿的眼睛,试图在在眼神中寻一丝安慰。什么安慰?她眼神中并没有对许宣又半分眷恋的安慰。 见她不出声,青广陵猜,怕是不认同自己,他长吁一口气,“你不欠他什么了。” “我为什么留在这里,你不知晓么?”白若月问。 是为了报恩,报那个前世唤作“范青许”公子的救命之恩,青广陵知晓啊,他在地狱道瞧过那个生死簿了。“报恩是报恩,不该将你自己……也搭进去。凡人,何厌之有呢?”青广陵想说许宣何厌之有,可他不敢,怕让白若月伤心,只用凡人代指。 第147章 “你这么说,可你压着度朔山的万鬼,不也是为了保护凡人么?” “我是保护凡人,保护他们不被鬼怪所伤。可凡人也分好人坏人,这两件事并不冲突。如今你在人间,即便你将为神,可也要顾忌人心难测。” “许宣……”白若月发泄了一通,心里已经分得清楚。许宣确实懦弱,也是非不分,可他方才也担心自己受凉着。今日李员外的事情,他本就毫不知情,她讲话已经说绝了,两人以后再无瓜葛,她也没有必要对他生出什么恨意来。就道:“他本不是坏人的。只……只不过近墨者黑了。不过是贪图富贵,这是他的取舍罢了,凡人之中十之七八都是如此。” 青广陵听她为许宣说话,皱了皱眉头,他不爱听,甚至是有些恼了,“你总是偏心于他。有什么恩还不完呢?要生生世世陷在里面么?” 这样质问的语气,让白若月觉得奇怪,又莫名烦躁,“你什么意思? 说话间,青广陵抱着白若月回了走到了药庐的院子里,他没说话,放她放到门前,转身走了。他知晓,自己若是再说话,必会引来两人争吵,他不想。 他如个受伤的小兽,转身的时候,掌心攥拳,按到了心口,想让那里静一静,不要再纠结。他甚至嫉妒许宣,怎么自己不是那个范青许呢?他鄙夷这样的自己,简直不配为仙。 “青广陵!”白若月并没有回屋里,她身上还披着他给他盖着的银色披帛。 青广陵转身回头,看着白若月,“嗯”了一声。 “所以,在你心里,我是念着许宣的?还要什么生生世世与他纠缠?” “不是么?”青广陵觉得眼中酸涩,心上疼得都要站不稳了。 “是!”白若月气不打一处来,那个问她“是不是不想松开”的人不是他么?那个不愿意松开她的人,不是他么?敢情自己真心错付了!白若月左右看着周围,没什么趁手的东西,她扯下身上的披帛,揉成一团,砸向青广陵!“我再不要理你了!” 青广陵赶紧向前一步,接住那披帛,看着白若月推开房门进屋,“嗙”一下关上房门。他站在门口,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了,怎么分明受伤的是自己,她又恼了呢? 他站在门口,望着白若月房间里的灯亮了,灯又熄灭了,无几,她的咳嗽声断断续续穿出来。她食人间五谷,必会受人间病灾侵扰,许是病了。 青广陵在禅房里,一夜无眠。直至清早,听见人语,他忙出来寻人。 走到药庐放草药的房间里,正遇到司贤在写药方。 司贤抬了一眼,继续提笔写字,“广陵君回来了?” 青广陵:“若月她夜里着凉了,司贤神君,给她配副药吧。” 司贤将手里的药方写完,收了毛笔,“你不在地狱道好好呆着,又跑来作甚?小白如今是风寒,我能医治。若是害了心病,你能始终如一么?” 青广陵自责,她病了自己还惹她生气,方要说,他倒是想始终如一呢,就被司贤打断。 “呵!”司贤以为他迟疑,就冷笑了一声,“果然,从前听闻广陵君与玄女乃是金童玉女一对,可后来玄女殒命,两人无疾而终。从来神仙始终如一乃是美名,如今我见得了,广陵君并不是啊。” “我与玄女毫无情感瓜葛,那些是杜撰,我自是不会去理。” “广陵君,你我乃是旧相识,我们朋友之间有什么都好说。只是,”司贤停了一下,强调着:“对待小白,请你三思而后行。” “你对小白的关心,过了吧?”青广陵道。 司贤反问:“你对许宣对小白的关心,也过了吧?” “我……” 司贤义正严词道:“我受人所托,小白是我师妹,我待她如亲妹妹一般。你呢?你真是当她做师侄么?” “不是。”我从未当她做师侄。青广陵说:“有些话,我只同她说。” 司贤叹息一声,“广陵君,莫要自欺欺人啊。在你看清楚自己的真心之前,麻烦你,莫要招惹小白。” 放草药的房间开着后窗,刚好对着白若月的正窗户。她正在窗前梳妆,将两人的话都听进耳内。有些事,她也想要问个明白。 白若月一连病了两日,未曾出门。青广陵虽然住在药庐,可白日里总是出去寻狼妖的下落,两人都没能碰面。夜里,白若月才要睡下,就听禅房传来伏羲琴的低声诉诉。是青广陵给她弹琴,那是助眠调养的清心咒,她晓得。 她好像不恼他了,也许两人之间就只是误会,他误会自己对许宣有情。 六月十五日的夜里,伏羲琴又响起来的时候,白若月穿着一身白衣,走出房门。 与此同时,琴音停了,青广陵也推门出屋。 白若月朝着院中走去,青广陵跟着她。 她停下,他也停下。 白若月看他,就是不语。 “我见月色入户,出来消暑。”青广陵道。 “那你消暑吧。”白若月没想到他会冒出这一句,她快步朝着凉亭走去。不过两步,衣袖就被人拉住。 青广陵手里拿着一个披风,他撑开来,如实说着:“我听见了你的推门声,我怕你夜里着凉,给你来送披风。” 白若月没动,由着他给自己系上,而后提醒道:“好了,披风送到了。” 第148章 “若月,是我错了。” 他既然都认错了,许是自己那日在气头上,不甚清醒,便道:“你可有旁的话同我说么?” “有。”青广陵道:“我不该出口伤你。” 说话间,两人已出了药庐。 六月十五月圆如盘,高挂夜空,路侧栽种了竹子,月光洒过,竹影如积水空明。 “我有一事不懂,想求个明白。”白若月从腰间荷包里拿出墨玉龙佩,放在掌间,“这个东西,你从前送给过旁人么?” “送过。” “为何而送?”白若月问出口的时候,已经有了答案。 “不想她死,救她一命。” “何人?” “九天玄女。” 原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若是玄女没有事,他们必会成为一对神仙眷侣吧,白若月隐藏着伤心,将玉佩塞到青广陵掌间,“这东西还给你,我用不到了。” 青广陵没当一回事,想着总归如今自己也变不得龙身,没什么用,她有着自己的五叶莲花印在身上就好,便接过收起来了,“这个不好,等日后我寻个更好的给你。” “我才不稀罕!”白若月见他收了,又觉生气,原来这东西果然是随便给人的。她将力气都使在手指上,气冲冲地解开了披风,将衣裳丢给他就走了。 “若月,你着了风寒还没好!”青广陵追上去,再给她披上。两人就这么一个的躲,一个披,一路走到了药庐门口。 青广陵不晓得她怎么恼了,他只知道,自己万不能让她再着凉。 白若月朝着药庐往回走,忽然药庐被什么东西推开,而后一个黑影钻了出去! 第61章 化狼少年 白若月吓得一惊,“什么东西!” 一瞬间的功夫,青广陵已经挡在她身前护着她,“是狼!” “今夜是十五月圆夜,那不是狼,是安和!”安和被人下了蛊,每月的月圆之夜都会变成一匹狼。白若月忙追了上去。 司贤亦推门而出,边跑边问:“你们可瞧见安和了?” 白若有指着方向,“朝着那边去了!” 三人隐了身形,一路追到西湖边山,全然没了狼的踪影。正不知何去何从时,远处天边飘来一人。 来人黑衣黑帽,手中一掌攥着黑哭丧棒,一掌擒着勾魂索,是黑无常范无咎。他按下云端,“广陵君,阎罗王有话让我告予你知。” 说话间,他掌心的银鳞闪了一下,是白无常在寻他,下一瞬,白无常谢必安跟了上来,收起了身前腥红长舌,“你哪里去了?让我一顿好找!” “我方才瞧见广陵君了,忙跟了过来。”范无咎看向白若月,毕恭毕敬道了句:“白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黑兄。”白若月点了点头。 范无咎这才说着:“今夜生死簿有异动,朱笔横批被人篡改,不少鬼魂被唤醒,阎罗王让我告予广陵君,看来狼妖要有所动静,让你提前准备。” “好,我知道了。”青广陵应下。 谢必安拱手一拜,既是与广陵君打了招呼,又是与他作别。他扯了一下黑无常的胳膊,转身就走,路过黑无常身边是,小声撇下一句,“走了。” 黑无常的目光落在自己方才亮过的银鳞处,回首看了一眼白若月,白若月刚巧与他对视,两人均是微微欠首,权当作别。 白无常见人没跟上,“黑兄,作甚呢?磨磨蹭蹭?” 范无咎:“没。” “嘿!你方才是笑了么?你的唇居然会弯的?” “没有。” 白无常揉了揉眼睛,方要确定自己没看错,就瞧见远处飞来一团烈烈红球,他忙隐了身,一溜烟跑了,“快走!六界掌司胡六幺来了!上回死了凡人,被她逮到盘问了我半日,都没时间勾鬼了!” 胡六幺落地在司贤身前,来不及和在场的人一一打招呼,只道:“你那会变成狼的小公子是不是跑了?” 司贤:“你怎知晓?”安和在月圆月会变成狼一事,胡六幺应该不知晓才对。 “方才青楼又死了一个姑娘,狼妖性本色,你可莫要替他遮掩了。”胡六幺近来与白若月走的近,时常往药庐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早对这唤作安和的少年起疑心。安和瞧着老实本分,可每每望向他的眼睛,总觉得他自带一股子邪气。 “哦,”司贤看向白若月,似在提醒她,却对胡六幺道:“所以胡掌司哪里是日日到我药庐里耍玩呢?竟然是怀疑我的人,到我这里明察暗访来的。” 所以胡六幺和七浊的到来,都是因为早早怀疑安和么?白若月不相信安和会杀人,“安和他秉性不坏,他只是被种了蛊毒而已。他不会杀人的!不过半炷香的时候,他才跑出去,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人!” 司贤手中的黑羽扇摇了摇,他反倒释然了,“如今安和变成狼跑了,我们寻他不到。若是六界掌司可以帮我们寻到我弟弟安和,我自是欢迎。” “你们不包庇,那自是最好。”胡六幺看了一眼青广陵,又道:“都说广陵君刚正不阿,最是公道,既然你们在一处,广陵君,可要秉公办理啊。” 青广陵的目光只落在胡六幺面前的白若月身上,“大家各司其职,六界掌司的事情,与我无关。” 胡六幺冷笑了一声,别无他话。别了众人,化作一只九尾狐跑了。 第149章 白若月无暇顾及此前与青广陵的吵闹,只问司贤:“师兄,如何是好?我们要去哪寻安和?” 司贤抬头望着月亮,盘算道:“估么还有一个时辰,这月光就淡了,每回这时候,安和会回来的。既然不晓得他去哪了,我们只好等着罢。” 三人并肩往药庐走。 原本白若月站在中间,司贤拉了一下她肩膀,自己走到她与青广陵之中。 青广陵用着不善的目光瞧司贤,司贤瞪回去,一脸硬气道:“三更半夜的,广陵君与我师妹在作甚?” 白若月一听,忙解释:“没有。” 青广陵近乎与她同时出声:“夜游。” “师兄,我只是在屋里病了两日,觉得胸口发闷,出来走走罢了。” “我见若月出门,怕她冻着,来送披风。” 司贤转头看向青广陵,将白若月护在身后:“广陵君,我同你说过什么,我希望你字字句句都记得。” “记得,可是不认同。”青广陵停下脚步,越过司贤,又走到白若月身边,“若月,有些话,我想同你说。” “你我之间,没什么好说的。玉佩还给你了,我们不拖不欠。”白若月快步走着,与司贤作别:“师兄,我头晕,先回去了。待安和回来,你叫醒我。” “小白,你等我。我送你回房。”司贤跟上她、嘱咐着:“昨日给你的安神丸,睡前再服一个,切不可再着风寒了。” 两人视青广陵如无物,并肩朝着白若月的房间走去,将青广陵抛在身后。 司贤送白若月回去,确定她闩好门,才放心转身,就见青广陵站在院中,看着他。 他叹了一口气,“我总觉得,你若是不去招惹小白,她不会对你动什么念的。” “所以,她对我是有意的……”连司贤都瞧出来了,青广陵这句说给自己听,也说给司贤听。 “不然你站这里做什么?”司贤以为青广陵是要守着白若月,他是断不肯让这老神仙杵在小白门口的,便推着他往禅房走:“广陵君也早些休息,情情爱爱什么的,不该眼下思量。抓到狼妖才是正经,我可要再三同你说,安和他真的不是狼妖。” “我晓得,”青广陵说着:“待我捉到狼妖,必会和若月说清楚的。” “我以为你说晓得安和不是狼妖。” “光凭嘴说‘不是’有什么用,得证实他不是。” “如何证实?”两人站在院中,才要说话,就听药庐的柴扉“咯吱”一声开了,一只黑色的狼,双眼冒着墨绿的光,奔向司贤。 “小心!”青广陵话出口时,度苍剑已唤来,于手中一横! “他不会伤我!”司贤抬手一档,度苍剑退了一些,离他远了。 黑狼朝着司贤扑去,将人扑倒! 司贤躺在地上,黑狼趴在他身上,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嗷呜”了一声,忽然力竭,趴在他怀里睡着了。 “……”青广陵以为狼要伤人,万没想到是这么个局面。他收了度苍剑,看着方才凶猛的狼扑倒了公子,而后——睡着了,沉稳的呼吸声比躺在床上还舒服。 没有凶兽的样子,也没有半分人的血腥气,青广陵近乎肯定安和幻化成的黑狼,不是凶手。就故意打趣道:“他这样子,确实像杀完人累得狠了。” 司贤听出了话语里的揶揄之意,只好束着抱起黑狼在怀里,站了起来,边走边道:“原来广陵君也会说玩笑话。他如今化狼的时候短了,白日里醒着的时候多了。我去给他调理一下,也许明日他醒来,会记得一些今晚的事也说不定呢。” 翌日一早,当安和从睡梦中醒来时,众人围坐,问了他一通。 已经变回人形的安和,揉着脑袋,一无所知,“我只记得我很累很累,广陵君拿剑要杀我,哥哥抱住了我。” 白若月一听,瞠目看向青广陵,“你要杀安和?” “……”青广陵一脸无辜看向司贤,“我杀了么?” “你确实拔刀了,”司贤说完,闷声一笑。才对白若月说:“误会了,误会一场。” “也许……”安和在床上坐起来,双手抱着头,显得无比难过,“也许我确实做错事了……我记得,我记得我好像很愤怒……” 白若月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安和,这次与以前的感觉不一样么?” “不一样。”安和闭上眼睛回想着,“我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可是能感觉到,我好像被什么人控制住了,我很愤怒,想杀人。我拼命地做着一件什么事情,想摆脱那种控制……” 听到此处,青广陵和司贤同时望向对方,青广陵道:“若是狼妖附身在什么人身上,要摆脱自己的嫌疑去做坏事,他可以找个人来替罪或者混淆视听。” “那最好的选择就是安和,因为他种的巫蛊之毒会在月圆月变成狼。”司贤接道。 白若月陷入沉思,“狼妖一定是发现自己无法复活李檀儿,因为她根本是仙。他要在等檀儿出现前、好好隐藏住自己的身份。” 青广陵:“花神如今在给瑶池布荷花,她说会尽快给个交代。” “不若广陵君去趟天庭吧,将人请下来。总归是檀儿和狼妖的恩怨,她早些来,快刀斩乱麻,岂不是少了许多枉死的人?”司贤希望青广陵去天庭,“我今早收到胡六幺差人来送的信件,她说既然我们认定人不是安和杀的,就要自证清白。不然她只好捉了安和去拷问了。” 第150章 “天庭要去,人也要请下来,狼妖也必须抓,不过不是现在。”青广陵道。 “如今一夜一变,谁知晚上要活多少鬼?狼妖藏在暗处做坏事,将矛头指向安和,怕我们等不到白玉兔精檀儿来,安和就要被冤死了。” 司贤想了想,继续道:“六月十五夜,狼妖出现,复活了很多只鬼,又有可能在控制着安和变成的狼……到底是鬼杀人还是狼妖杀人呢?除非时间倒流,我们回到昨晚去看一看……” “我知道怎么办了。”白若月望向司贤,“我从前听过一个神器,进入棋局,可以回到任何发生过的朝代。” 青广陵、司贤、白若月近乎同时出声:“云鹤扇!” 相传方诸山山神柳楠郢有一法器,唤做“云鹤扇”,打开扇,扇面会变成纵横交错的棋盘,通过信物或者操控意念,于棋盘上下棋,进入迷沱棋局,可以去到相对应过去的时间里。 司贤无奈叹息,“我一直想去拜会这位山神,只是还没得出空闲来,没想到如今变便用上人家了……” 白若月忙道:“我从前与柳山神见过一面,倒是可以去问一问,只是不知能不能成。” “取云鹤扇,我十拿九稳。”青广陵面上极淡定。 “真的?”白若月眉眼间带着惊喜,看着青广陵,一时间忘了昨夜之事。 青广陵面上淡淡地,只“嗯”了一句,心里却排山倒海,心想,若月总算理我了。 白若月见他没继续,一脸正经,“广陵君?” 他的眸子亮了亮,只看着她,如在等她说话。 司贤看懂了这个局面,广陵君好似在等白若月求她?又不像,更像是在撒娇,等着她说句好听的哄哄他。 虽然“撒娇”这个词,实在无法用到看起来高大威猛的人广陵君头上,可司贤笃定,就是那么种感觉。司贤开口:“这般好?那可要多谢广陵君了。” 白若月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昨日与广陵君不欢而散,如今却有要求他,只嗫嚅道:“麻烦师叔。” 青广陵见若月还愿同他说话,一夜阴霾尽数翻过,他掌心向上!唤了一句:“云鹤扇来!” “云鹤扇怎么在你手里?”司贤大惊。 “北辞借来的,给了我。”青广陵掌心翻覆,只见云鹤扇平铺在空中,白色扇面上的墨色字迹化做棋盘纵横和黑白棋子,布在棋盘之上。 司贤道:“不若如此,我们兵分两路,入得棋局,广陵君去死人的青楼查看,我与若月去跟着安和。”安和本身是个凡人,入不得发器里的世界。 青广陵没接这话,却说:“开启迷沱棋局,我需要若月帮忙。” 白若月上前一步,“好。” 青广陵执黑棋子,在棋盘上走了两步,又攥住白若月的手,让她执白棋子。 司贤一看,大怒,这是什么“帮忙”,分明是故意要牵小白的手,他抬手忙去阻拦。哪知忽然一阵清风迎面而来,众人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 司贤:你抓我妹妹手干嘛? 青广陵:你说干嘛? 司贤(大怒):臭男人,套路真多! 青广陵:你不拦我,我也不会有这么多套路。 第62章 迷沱棋局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白若月发现自己站在临安城中的青楼——春岸楼前。这处她曾经在找柔奴时来过,很是熟悉,才要往前走,就发现自己的左手被人拉着,有些暖。 她的目光落在手掌,看着牵她手的人:“松开!” 青广陵仿若没有听见,“如今是在昨夜六月十五夜里的迷沱棋局里,你若是在棋局中受伤或者死了,六月十六日的你也不会存在于世。” 他坚定地牵着白若月,仿佛自己说的是什么海誓山盟,让白若月恍惚了一下,甚至觉得本该如此牵手前行。不过只恍惚了一下,她又回到现实中,“不要。” 两人已踏过春岸楼的门槛,楼里鸨母极是会察言观色,扭着腰肢前来揽客,“看来二位是来睡觉的,不是来吃酒的,我给两位挑个雅致的房间?” 白若月偏道:“吃酒的!” “吃酒啊?”鸨母呵呵一笑,“那老奴可是晓得啦。”她冲着楼上的仆人喊着:“带二位上楼。” “要临街的房间。”青广陵倒是认真,问道:“吃酒和睡觉什么区别?” “领去潇湘馆!”鸨母嘱咐着小二。见白若月已经走上楼梯,她以扇遮面,凑到青广陵身边,笑说:“你的美人说‘不要’,那必是个害羞的主儿,那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公子若是非要问我吃酒和睡觉有和区别?总归都要睡觉。其中种种缠缠绵绵的过程嘛,权在你啊!你想有什么区别?想要什么花样?在我这里,只要金子银子够了,什么都能给整来!” 青广陵这才发现,自己多此一问,跟着白若月上了楼。 潇湘馆里,是绘了海棠春睡图的薄纱屏风,是翡翠珠串的珠帘,是红纱幔帐,是高床软枕,单独看每一个,都是雅致的,合在一处,却包含了些情.欲.色.念在里面。 白若月坐在临窗的茶桌小榻边上,已经察觉了这里面暧昧的气息,她谨慎地蜷缩在一边,不敢说话。 青广陵自是比白若月更早察觉,他面上好似全然没瞧屋里摆设,其实心里已经如鹿撞如鼓鸣。他打开窗户看着外面的情况,一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二来努力不看向白若月,不让她紧张。 第151章 此时,圆月才上。 不多久,仆人上了一壶酒和几碟小菜,见两人都坐在茶桌小榻上,便将东西摆在茶桌上,还特地走到青广陵身边,道了句:“公子点的酒,仙人醉。” “你点酒了?”白若月问。 “是你说来吃酒的,估计这里默认就送招牌的酒吧。” “哦。”白若月从袖笼里拿出一个白色帕子,遮住了脸,系在头上打了个结。 青广陵问:“你这是?” “上一次在春岸楼,我们闻了柔奴的情蛊。”后面的话,白若月没说。两人都知晓,后面发生了什么,她顿了顿,“防患于未然。” 青广陵叹了一口气,小姑娘果然将自己当成色狼了。他谨慎地注意着自己的言行,离白若月远远的。好在这难受又尴尬的场面没维持多久,就见楼下墙根下钻出一团黑雾,青广陵小声道:“有鬼来了……” 白若月忙起身,走到窗前,透过开着缝隙的窗户看过去,低声问:“在哪里?” “这边,”青广陵站在窗子最西边,那个角度刚好将一切看清楚。白若月的眼睛落在窗户缝隙里,身子往青广陵的方向挪,直到挪了三步,才勉强瞧见墙根下的一团黑雾。 那东西看着一团黑色,不细看只会以为是树枝被月光照耀,投在地上的黑影。 黑雾渐渐动了起来,不多时,幻化成了一个凡人公子模样,走进春岸楼去。 白若月转身要去追,着急间也没看路,一脚踩在青广陵的脚背上,一个不稳,跌倒过去!青广陵弯身抬手扶她,“小心!” “我没事。”白若月照着借口,“方,方才喝了那个‘仙人醉’,有,有点晕……” 若月喝酒了么?没有啊……青广陵没问,只低头要去扶她。 她抬头要继续说话时,他的唇似有若无地擦过她侧脸的白纱。只那么一下,好似碰到了,又好似没碰到。 青广陵忙站直,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亲到,只垂眸打量着白若月的神情。白纱蒙着脸,看不清表情。白若月慌忙站起来,跑了出去。 哦,亲到了。青广陵的指尖落在自己唇上,留恋地摸了一下,又打了一下,腹诽道,轻浮! 白若月打算装作什么都偶没发生过,她猛地推开门,才要跑出去追黑雾,就见那个黑雾幻化成的凡人刚好走上楼来,两人面对面,只差一步就撞上! 春岸楼的小二忙扶住了那黑雾变成的凡人,“李公子,小心!没冲撞了吧?”又对白若月道:“哎呀呀,姑娘这是玩什么新花样呢?可要小心!” 李公子看着这个蒙面的姑娘,生了迟疑,才要细看,就见潇湘馆里又跑出了一个戴青红獠牙面具的玄衣男子。 青广陵比白若月晚了两步,刚好抬指用法术变了个面具出来,遮住了脸。 他带着面具,一把抱住白若月的腰,一翻,将人抗在肩上,拍了拍身上的姑娘,宠溺道:“娘子,不要闹。说好了只往床上跑,可不兴出去吓唬旁人的。”说罢,扛着人入了潇湘馆。 转身时,他衣摆一飘,带起来点点黑色的粉末,沾到那个李公子的身上。这点变化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春岸楼里,竟无一人察觉。 那黑色的粉末唤作“月石粉”,可以吸附月光,在夜间闪出光亮来,是之前端午节夜游时,司贤给青广陵的。上回没瞧见狼妖,自是没用到,青广陵就一直收在身上,刚好此刻派上用场。 小二忙引着李公子去隔壁,“李公子,这里请,要什么样的姑娘,我这就给你找来!” 李公子显得很谨慎,他站在潇湘馆的门口,笑着说:“方才这公子怎么称呼这姑娘为娘子呢?敢情青楼里还有真夫妻不成?有趣,有趣!” “公子是不晓得,这是新的花样,”小二为了留住客人,信口胡诌道:“有真夫妻来此处玩,要的就是莺莺燕燕的氛围。也有的,不过就是这里的姑娘,只要公子出银钱,怎么叫不都行么?” “哦。”李公子轻笑一声,就是不走。 “诶?公子这是?” “我觉得这姑娘有些面善呢?” 小二狡黠一笑,“小的懂了,比给你找个这样温柔如水的来!” 青广陵将白若月扛到潇湘馆里,抬脚合上了门。白若月拍了拍他,青广陵将她放到地上。她觉得自己有些鲁莽了,若是青广陵不出来补救,不知会是怎样的局面。两人躲在屏风后,偷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看出来你是神仙了?”白若月凑到青广陵耳后,小声问。 “不会,我隐藏了我的灵泽。”青广陵面对着白若月,从正面凑到她耳前说着。“不过,他确实不信,还在怀疑我们。” 白若月不禁打了个冷颤,有种奇异的感觉传遍全身,她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可却发觉自己耳根烫到不行。“那……那,怎么办?” 青广陵贴在白若月耳边说了一句话…… 李公子站在门口,就听里头忽然传来姑娘娇滴滴的声音:“相公,你……讨厌。” 小二也听见了,忙指着潇湘馆道:“我就说吧?床笫之间,怡情之事。” 而后就听“噗通”一声传来!紧接着又“咔嚓”一声,听着女子的低声吟了句:“啊……” 小二挑眉坏笑道:“听着就很会玩!李公子,赶紧这边请。” 第152章 李公子假笑了一下,“确实,会玩。”说着跟随小二,去了潇湘馆的隔壁——红袖馆。 青广陵教白若月说的话是“相公你讨厌”,被白若月极生疏又别扭地读出来时,他心里竟然没来由停了一下,好似这话她曾同他说过一样,于是就看向白若月,情不自禁地唤了句:“娘子……” 白若月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她被这句吓得一惊,整个人往后朝着屏风倒去。说时急那时快,青广陵拦住她的腰,两人位置一反转,他垫在了白若月身下。 噗通!青广陵摔在地上!白若月倒在他身上! 而后,屏风被两人压坏,薄纱被压破了,雕花木框跟着也折了,发出“咔嚓”的声音! 白若月想,一定是自己听错了,“你……你方才唤我什么?” 青广陵躺在地上,看着屋内横梁,觉得自己恍恍惚惚,他怎么能喊出“娘子”来呢?一时间,各种思绪乱窜,有那水鬼小莲蓬说过的话,有白府厢房里的红线阵法,有月老说过的话……他的目光又落在怀里姑娘那张娉娉柔光的脸上,灵海里诡异地浮起一个念想——总归是她,就是好的。 姑娘脖子上坠子的红线青鱼石,因为这么一摔,露出衣襟外头来,摇摇晃晃在身前飘荡。 在看见青鱼石那一刻,青广陵好似忽就明白为什么会有这般诡异的想法,必是那青鱼石又在作怪。 “你……你在看什么?”白若月抬手捂住了衣襟。 “……我……”青广陵别过头去,“我只是想问,若月,你还好么?” “你还好么?”白若月手撑在地上。 很好。青广陵还没说出口,就听隔壁一声凄惨的尖叫,而后白若月猛地跳起来,朝着隔壁跑去。青广陵赶紧爬起来,心里念着,如今不好了! 那声惨叫声盘旋在春岸楼的房顶,好似一把利剑,划破了夜间所有靡靡之音。 白若月才要去踹红袖馆的门时,被青广陵一把捞住,他抱着白若月的腰,来不及多解释,斥责道:“若月,你要做什么!” “定是狼妖在杀人!”白若月挣扎着要躲开青广陵的钳制,“我必须去救她!” 青广陵二话不说,将人打横抱起来就往潇湘馆走,白若月一路挣扎,青广陵捂住了她的嘴,任凭她怎么乱动,他都没吭声。直至关了门,才出声:“这里是迷沱棋局,你忘了么?” “是又怎么样?狼妖在杀人,怎么能见死不救呢?”白若月抬手欲去开门。 青广陵用身子挡住,“你救不了,因为这女子死了,是发生过的事情。 与此同时,小二的声音从楼道里传来,“死人了!死人了!” 白若月去推青广陵,青广陵拦她,两人站在门口纠缠,白若月打不过他,急得一边哭一边双手捶打着青广陵的胸膛,“你妄为神仙!你怎么可以不救她呢!” “若月,若月!你听我说,你救不了这里的每一个人,因为这里是昨天,是发生过的昨天。没有人可以改变昨天的结局。” 青广陵由着她打,“你听见女子叫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你若是那时候冲进去,受伤的不仅有你,还可能有别人。狼妖发现自己的踪迹败露,为了逃命,他可以一路跑一路杀。狼妖逃了一百多年,我们都没有捉到他。可见他有多狡黠。” 白若月已经明白,青广陵说的是对的。她确实救不得发生过的事情,可脑子仍回想着那女人痛苦的叫声,那种无力感传遍全身,她慢慢地靠在门框上,滑着蹲到了地上,双手抱住膝盖,不住地流泪。 眼泪打湿了她的面纱,她抽泣地不能自已。 青广陵的手伸出在她面前,“走吧,他跑了。我们还要去追他。” 白若月别过头去,没有拽住青广陵的手,推开门,走了出去。 走至春岸楼下,哪里还有半分那李公子的身影?白若月这时才后悔,自己方才不该与青广陵吵架,耽误了正事。 “那边。”青广陵指了指方向,他从姑娘蹙起的眉头上,瞧出了她的懊恼,宽慰道:“别担心,我在他身上洒了月石粉,我们可以找到他。” -------------------- 云鹤扇打开变成棋盘,通过下棋打开迷沱棋局,进入过去任何一个发生过的过往,这个设定来自于《盗世书生》,对这个迷沱棋局感兴趣的可以看看。 第63章 人心至毒 白若月和青广陵一路跟着李公子至西湖之滨,人就消失了。 月华清辉下,别样红的荷花瞧着分外清晰,除了两人,人影再无一个。 “人呢?”白若月四下看着,湖边冷清,哪有李公子的人影?此刻周遭静谧,尤显得不远处夜市里热闹非凡。 青广陵跟随着月石粉的微光,蹲下身子,指着地上一处黢黑的东西道:“只剩下一副人皮。” “人皮?” “不过如此看来,黑雾以及这个披着人皮的‘李公子’,只可能是狼妖。”青广陵说着自己的推断,“被复活的孤魂野鬼,不具备这样的法力,能驾驭人皮并幻化成凡人。” 白若月只“嗯”了一声,不再说话。这一晚事事相连,一环扣着一环,她还未从方才死去女子的尖叫声中缓过劲儿来,眼下狼妖又逃了。她望着不远处的金山寺,尤觉苍生渺小,不过一瞬,月仍是月,寺仍是寺,那人儿已是生死之别。 第153章 青广陵望着白若月的背影,还能看到她后脊微微抽动,显然是伤心还未过去,他抬手想去拍一拍她的后背,可又不确定若月是否还恼着自己。那只手就悬在空中,欲动未动。 借着月光,白若月看见地上的两人的影子离得极近。公子的手抬起来,犹犹豫豫后,又落下。 他道:“不知司贤那边怎么样了?我们去找他吧。” 白若月仰头看着月亮,这个时辰,是昨日安和跑回药庐的时候,她只道了句:“好。”说罢朝着药庐走去。 西湖去往药庐的方向,要路过临安城里最繁华的夜市。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别无他话。 白若月仍是蒙着脸,唯恐被相熟的人瞧见,引出些不必要的是非来。毕竟六月十五日夜里的此时,她应该在药庐外与青广陵看月色入户。 喧闹街市里,勾栏瓦舍间人来人往。有一处唤作“逢春楼”的地方,五层高楼里亮着灯火,好不热闹! 逢春楼门口点了一盏黄色栀子灯,于凡间,这便是一种提醒——此间吃酒有舞姬作陪。 快步走着的白若月,忽被身后的青广陵扯住了胳膊。顺着胳膊上纤长的手指看去,带着青红獠牙面具的青广陵轻抬下颌,示意着她去看不远处逢春楼外的行人。 白若月扭头回去,就见逢春楼的门口,许宣正勾着李用的肩膀,两个人喝得醉醺醺地往外走。她后退了一步,躲进灰墙巷子里,想着待两人走过去再出来。 原来六月十三那夜,许宣见过白若月之后,才听闻李员外家里有些邪祟,请了闻名城内外的天藏法师来家里降妖除魔。他日日提着礼物去李府上,想要扮作不知晓李员外非礼白若月的事情,以看病之名,对李员外表个忠心。 那李员外过了两日才下得床,听家仆来报,说许宣求见,只推说不见。一想到明明到了嘴边,却有没吞进肚子里的小白娘子,李用心里寂寞难耐,于是从府上后门溜出来,到逢春楼去吃花酒。 许宣使了不少银钱,疏通了李府看门的小厮,追着李用往逢春楼奔。他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在酒席的最后,与李员外同饮了一杯酒。此刻,正借着酒气,以送李员外上马车为说辞,来探探虚实。 许宣道:“听闻李员外病了,小生心里彷徨啊,可算见着员外一面,不知李员外这是怎么了?” 李用一听,猜他许是不知晓自己欲对白若月行不轨之事的详情。又心下怀疑,若那小白娘子是妖,这许宣是否晓得?就假意问道:“那日未曾好好招待小白娘子,不知她这两日可好?” “那日夜里,白姑娘说身子不大爽利,早早就离了席。”许宣绝口不提白若月和自己说的那些,想着总归与白姑娘已经缘尽于此,拿住李员外这个大金主才是眼下要紧,信口胡诌道:“我还想着,这样不好,主人做寿,我们既然是被邀请来的,怎好早早退去呢?我心中已定,想择日选个好时辰,与白姑娘同去看望你呢!” 李用哈哈大笑,心想,看来小白娘子同许宣只字未提,这也正常,哪个黄花闺女会同心上人说自己险些被玷污了清白的事情呢。听着许宣说的言辞恳切,李用心下又痒痒起来。 原来那天藏法师在李府住下,两日内做了三场法事,扬言说家里假山下是蛇仙于人间的安乐窝,因为李府前几日动了土,扰了蛇仙清修,是以才爬到屋内横梁,以做警示。 天藏法师说得煞有其事惟妙惟肖,李府上上下下无一不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夜就将假山挪回去,又设香台贡品,还去城外捐了座塔,给“蛇仙”休憩。 又听许宣这么说,李用更是觉得那小白娘子如花美眷一样的标志人物,怎么可能是妖怪呢?不过是府上不小心惹得蛇仙动怒罢了。 他惯是个色.胚,还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那种,如此一听,心里已经了然许宣何意,不觉又荡漾起来。那许宣必是愿意舍了心上人小白娘子,来同自己交好。 回想着那日没吃到嘴的美人,李用搓了搓掌心,原本因醉酒蹒跚的脚步都变得正常,他捋了捋胡须,赞许地看着许宣:“昨日府上管家说要采买下半年药膳所用的药材,我正愁去找谁呢!还好今日瞧见许兄弟,这不是刚好?做生不如做熟。这些事情,交给你,我最是放心!” “那员外待我可是千恩万谢的好!”许宣也瞧明白这局面了,李员外对白若月是贼心不死。他心里窃喜,总归白姑娘“恩断义绝”之语,李员外也无从得知,他只管先应下,之后再寻些借口逃脱便是。若是李员外真有心纳白姑娘为妾,他自会找媒人说亲去,自己从中讨个好,也不会吃亏。 李用仍是不放心,继续试探着:“从前我还当小白娘子与许兄弟是一对璧人呢,不过近来冷眼瞧着,好似不同路啊?” “朋友、知己之交。”许宣满脸阿谀奉承之笑,“自是不如我同李员外这般亲昵。”他暗暗将自己与白若月划清关系,为的是让李员外有机可乘。 “那你可真要带着小白娘子来看我呀!”李员外醉醺醺地朝着马车走去。 许宣借着酒意,勾住李员外的脖子,扶着他,“哪里话?!李员外都要与我同富贵了,李兄许弟,这等小事,何足挂齿啊!” 不远处的灰墙巷子口,月光照在白若月的后背,她的影子投射在身前的地上,显得倾长又暗黑。 第154章 她觉得浑身上下冷冰冰的,自己好似看不透人间了…… 从前都说,六道轮回有三恶道,三善道。三善道之中,凡间最好,是各界都向往的地方,因凡间有滚滚红尘,有烟火气,有人情味。 她还没感受够烟火气和人情味,就被坏人予以致命一击。就在两日前,她与许宣说出以后形同陌路的话之后,她还在心底替许宣找补,他不过是困囿于自己的生活,才会这般冷漠和是非不分。 却在这时,她头一遭发现,是自己将人想简单了。许宣这人,是恶,是坏,是卑劣地让人不齿。 不远处,月光照耀着金山寺。本来是盛夏凉爽又美好的月圆之夜,白若月却觉得寒意袭人。她浑身都在发抖,伸手去触碰冰凉的灰砖石墙,以让自己能够站稳。 眼泪无声地滑过脸颊,她强忍着不哭出声音来。因为她没想到人可以坏到这个地步,知己相称却行毁人清白之事;没想到自己在许宣眼里竟然如个玩物,可任意推之送之;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报恩,到头来确是一名不值的被人看轻。 她心里难过极了,是自己一厢情愿,想错了,也做错了。 忽然有一只温暖的手掌覆住了她冰凉的掌心,十指相扣,捉得紧实。 白若月没有回头,她晓得牵手之人是青广陵。她也没有推开,因为此刻,她太需要有人拉她一把,让她从寒潭深处缓过心神来。 青广陵一手牵着白若月,另一只手的指尖唤来五叶莲花印。 小小的一个符箓,还不如指甲盖大,轻飘飘地飞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落到了许宣的后脖子的衣领处。 许宣伸手挠了挠,原本没当回事,只以为是什么小飞虫。 挠了两下之后,越发觉得痒了,他扭头回看的一刹那,五叶莲花印“噌”一下化作千百条不过手指大小的小白蛇,爬到许宣身上,钻入他衣领中! 只一瞬间,千百条小白蛇如汹涌潮水,祸水东引,铺天盖地涌到李员外身上。 许宣大喊:“救命啊!蛇!蛇!” “啊!啊!”李员外叫了两声,倒在地上抓痒!登时吓得尿了裤子,污浊淌了一地。 两人连滚带爬,惹得周围行人哈哈大笑,因为只有这两人和神仙能看见小蛇,旁的凡人根本瞧不见。只当时两个喝大的人,当街出丑。 “看这两个疯子,一瞧就是喝多了在混闹!” “所以说,酒是穿肠毒,不能多吃啊!瞧这两人丢死个人了!” 白若月望着在地上鬼哭狼嚎的两人,又看着青广陵,唇齿微启:“这……” 青广陵牵起白若月的手,拉着她走过了地上打滚的两人后,一字一顿地,如在许下海誓山盟,“在我这里,小白蛇也好,若月也罢,都是无比重要的存在,不会也不可能成为一个物件。” 他停了脚步,眸子里如寒潭映月,闪出光来,垂眸只瞧着白若月,无比认真地问:“若月,我这番说的,你可懂了?” 白若月似懂非懂,心里感恩之情多过于旁的复杂情感,她点了点头。这一刻,她希望有人可以给她以温暖,给她以安慰,而他,给了。 青广陵的嘴角扬起了一抹微笑,被月华照亮,胜过人间风景。不过这微笑只出现了一下,又消失了。 因为两人的手晃晃间,碰到了他腰间的墨玉龙佩。白若月低头看去,即刻便想起了九天玄女。 她分明知晓,此刻她不该恼这个,也轮不到她醋,可没来由地,她就是觉得心伤。姑娘的手掌逃脱开了公子的手,径直往药庐走去。 青广陵不明所以时,站在药庐不远处巷子口等着两人的司贤,朝着二人跑了过来。 药庐外,竹影横斜,入得棋局的三人重聚,各自说着发现。 司贤:“怎么样?可看见是谁杀的人?” “一团黑雾,”青广陵道:“我们追到那团黑雾的时候,鬼已经跑了,只剩下一副人皮,应该是狼妖无疑。” “那太好了!我这也肯定,安和没有杀人的时间,因为他一直都在金山寺的山间的卷丹花丛里刨百合。”司贤长话短说,将自己在迷沱棋局里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 原来,司贤入了迷沱棋局后,就一直跟着变成一匹黑狼的安和。 黑狼离开药庐径直就跑去了金山寺,钻入山间黄灿灿的卷丹花丛中,开始用爪子刨卷丹的根茎——草药百合。 安和从前答应过司贤,卷丹的花期不长,他要赶在花期结束前,将百合都挖了。司贤没想到,他都变成黑狼了,还惦记着这事。 没多久,黑狼的眼睛闪耀出墨绿的光来,它好似被什么东西召唤,朝着山下跑去,不过只跑了几步,它曲腿登入土里,死死地不肯走。 如此反复了好几次。 隐身在一旁的司贤看懂了,是有人试图去控制黑狼,安和试着去拒绝那样的召唤,而方法是,自.残…… 热热的血流染红了黑狼的爪子,它还是没有停下来,继续使劲儿地挖着百合…… 司贤说到动容处,唇上都是颤的,“我确定安和不是狼妖,同时,我也可以向六界掌司证明,因为这事有人证。” 这一夜,金山寺里的老僧在高高的月台上搬了半宿的柴火,因为他预测两日内会下雨,提前将柴火搬到柴房去。 金山寺的月台地势很高,借着明亮的月光,刚好可以看见一匹黑狼在黄色的卷丹花下,刨百合。 第155章 不知是因为什么缘由,狼好似很想跑出去玩,可没跑几步,又回来继续刨。 老僧搬了半宿的柴火,就见黑狼刨了半宿的百合。 他觉得有意思,将这事当成趣事,同夜里登东的和尚笑着调侃了一回。 至此,真相大白,不管狼妖附身在何人身上都好,杀人的,绝对不是安和。 青广陵打开扇子,说道:“如此,我们没有白来。”他抬头看着白若月,想获得她的一线目光,不论是赞许也好,肯定也罢,哪怕就是毫无情感地看自己一眼也行。可白若月的余光扫到了青广陵,却不肯多瞧他一眼。 司贤将两人间微妙的情感看在眼里,催说:“赶紧出这迷沱棋局吧。” 青广陵的掌心向上,停在空中,唤了句:“云鹤扇来!” 云鹤扇摊开,漂浮在空中,青广陵的指尖落在扇面形成的棋盘上,扇上墨字已变成棋盘纵横与黑白双子。公子捏住黑色棋子,走了两步棋。 忽有一阵荷风迎面吹来,众人不自觉闭上了眼睛…… -------------------- 我之前老早写完这章了,然后不知道怎么错误操作,删了,完全找不到,o(╥﹏╥)o 充满感情地手撕渣男之后,我找不到我写的文字了,太伤心了。惆怅了一日一夜。 好在今天好似又找回了那种感觉,谢天谢地,我写出来了。 《白娘子永镇雷峰塔》里,许宣就是非常渣的,让我咬牙切齿。 狼妖捉到时,许宣差不多也下线了。这一卷很难写啊,1白蛇报错恩、2凡人皆苟苟、3广陵捉狼妖、4狼妖与檀儿、6胡六幺的暗线、7小莲蓬的暗线,一共七条线交织在一起。 其实还有别的线,我不剧透了,等我抽丝剥茧呀~ 仍然求评论,大家来猜猜看,狼妖到底附身到了谁的身上? 第64章 是為真心 三人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六月十六日的夜里。 药庐中。 于安和看来,只是发现这三人好似齐齐睡去,如今又齐齐醒来。他晃了晃白若月的胳膊,问道:“姐姐,你还好么?” 白若月睁开眼睛,满脸关切,拉着安和的胳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你哪里受伤了?” 司贤走到床边坐下来,上去就撸起来安和的袖子。黑红相间的袖摆之间,少年健壮的胳膊露了出来,原本应该洁白无瑕的胳膊上,血迹斑斑,尽是撕裂的口子,有些还没有结痂,仍在冒着血腥。 白若月看着那惨不忍睹的胳膊,险些叫出声,她赶忙去拿药箱,责怪着:“伤成这个样子,你怎么都不说的?” 司贤接过药箱,从里面拿出金疮药和白色棉布,一边帮安和上药,一边不悦地评价着:“用狼牙咬扯自己的狼爪子,你可真狠。” “哥哥……”安和如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我昨夜是不是犯错了?” 青广陵接了他的话,“嗯,犯错了。” 司贤看了一眼青广陵,这摆明是在吓唬安和,能是因为什么原因呢?自是因为安和只记得昨夜“广陵君拿剑杀我”的事情,司贤无奈笑道:“广陵君可真是个顶顶小气的神仙。” 安和不解地望向白若月,都快哭了,“姐姐……” “没有。”白若月摸了摸安和的头,安慰道:“安和没有做错事,安和不过是病了而已。” 司贤冲着两人摆摆手,“累了一日,你们且去休息吧。狼妖已经开始有所动静,怕今后临安城都没安生日子了。” 白若月道了别,走出安和的房间。 青广陵追了上去,边走边问:“你知晓我是清白的了?我以为那黑狼要伤司贤神君,我才举起了度苍剑。” “哦。”白若月快步朝着别院走去。 “你是伤心了么?”青广陵瞧出白若月的神伤和不悦,不知道是因为许宣还是因为自己。他恨不得她能给他个痛快,将话说清楚明白些。 “是。”白若月肯定道。她就是瞧见了那个墨玉龙佩,脑子中就全是青广陵和九天玄女的各种飞短流长。 “这件事在你心里就那么重要么?”青广陵在问,许宣伤她这事。 “重要啊……”白若月失魂落魄地道:“是我的问题。是我小气又自私。” 青广陵发觉两人好似说的不是一回事,快一步站到了白若月面前,让两人面对面,可以瞧清对方的眼眸,问道:“你说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白若月咬着唇,摇了摇头。 “若你不问,”青广陵垂眸望着白若月,姑娘吹弹可破的脸上,带着惆怅万千的纠结,“那我来说。” 心底,她想确定一件事。犹豫了半晌,白若月才问出口:“你方才用小蛇惩罚许宣和李用,是因为同情我么?”她想问,为什么广陵君帮她。 “我见不得他们欺负你。”青广陵如实道。 “是因为在辈分上来讲,你是师叔,我是师侄么?” 青广陵满脑子都是,要待若月诚实,“那是自然,我定是会保护你的。” 白若月一听,咬着唇,伤心极了,“那以后,我不要做你的师侄了,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她想做他的什么人,她好像隐隐明白了。 “我也一点儿都不想做你的什么鬼师叔!”青广陵看着白若月水汪汪的眸子,心上没来由地抽了起来,疼得眼泪都要溢出来似的。 第156章 他压着那种说不好是心疼还是愧疚的情感,道:“若要按资排辈,论长幼有序,九天之上的每个神仙都沾亲带故。广陵认识若月的时候,你就是若月,不是太白金星的徒弟,我也只认我认识的若月。在我这里的先来后到,你之与我,先是朋友、是知己,没有什么师叔师侄之语。” “我也不要做朋友和知己。”他这番说完,好似将白若月心里的乱麻尽数捋清晰了。白若月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她恼了,“若是这般,你与许宣有何差别?” “我与他比?”青广陵觉得自己脑里横空出世了一团火焰,猛地钻到天灵盖。原来在若月心里,自己竟然与许宣一般无二? “他以朋友之名与我往来,可曾有半分对朋友的真心?”白若月眼中含泪,看着青广陵:“你口口声声说着朋友、知己,不是师叔,那你……”白若月憋得脸通红,后半句说不出口。 “什么?”青广陵想听她说完。 “那你……”白若月的眼泪落在白皙的脸颊,如晶莹露珠,滑落而下,“你以后,再不要随意牵女子的手了。不然,你的同情,你所谓的保护,看上去不过是另一种没有真心的欺负。” 青广陵终于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他嘴角忽就笑了,所以若月是误会了自己的心意?他看着白若月,低低唤了一句,“若月……” 公子那比皓月还要朗润的笑容极好看,可白若月不想再瞧了。她转身,背对着青广陵,朝着房间走去,没再说话。 青广陵向着白若月走了两步,于身后一把将她拥在怀里。 忽然而来的怀抱,让白若月怔住。而更令她没想到的是,青广陵倾在她耳边,低声细语着:“那日你的披帛结了扣子,我不想解开。昨日迷沱棋局里,我贴到了你侧脸,我不想躲开。我牵了你的手,因为发自真心觉得我该护你惜你。凡此种种,是为真心。” 白若月全然没想到青广陵会在身后拥住她,只这一个动作,她已经无比肯定了青广陵对自己的情感。 他的话语低沉如泉水涌流,鼓动着她心底原本波澜不惊的春水。原来这便是情话絮絮,相拥缠绵。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烫的,喉咙干涩,怕是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的话,你听懂了么?”青广陵问。 白若月点点头,她被情话蒙蔽,尽数忘了墨玉龙佩和九天玄女的事。 与此同时,夜空西方滑过一颗流星,擦着十六日的圆月,落到夜空消失不见。 那星宿好似一直在遥望着月圆,只待十六日夜,月缺圆去,它便陨落了。 青广陵瞧见那颗星,忽就想起了天上的二十八星宿,他茅塞顿开,“我想我应该猜到安和的蛊毒是怎么回事了。” 白若月猛然回头,“安和的病可以治么?” 青广陵松开白若月,让两人面对面,“我这就去天庭,一来想法子治好安和的蛊毒,二来去拜见花神确定檀儿到人间的时间。你等我回来。” 天庭一日,地上一年。白若月在太白殿待了几百年,如何不知晓呢?她脱口而出,“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句话无异于在说,我很想念你,我会等着你。青广陵笑了,公子的笑靥远比夜里月光还温柔,“人间七月七,乃是乞巧节。我定会在那日回来。” 乞巧节便是人间相思相见的节日,谁人不知呢?白若月试探着,“为何选那日回来?” “端午节那夜里,我答应过若月的,要同去东湖夜游,看湖上帘招舟遥,桂花载酒,祈福花灯。”青广陵点了点掌心虎口处,“五叶莲花印,可以随时唤到我。不管你遇到什么危险,我都会即时出现在你面前。” 白若月无声一笑,害羞道:“好,我知晓了。”她只以为这个“不管你遇到什么危险,我都会即时出现在你面前”是一句让人放心的体己话。很久以后,她才在很多次遇见中,鉴证了这句话所含有的拳拳之心。 青广陵伸手将人揽入怀里,光明正大地拥着她,“等我捉到狼妖,有些话,我再同你好好说一遍。” “什么话?”白若月靠在青广陵怀里,觉得无比安心。他好似什么都没说,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她能清楚感觉到两人之间还未捅.破的那层窗户纸下,藏着怎么样的心动和喜欢。 “等着。”青广陵试着去探白若月的额头,那处离他的唇不过几指距离,他想去吻她一下,就慢慢地凑了过去。 姑娘也感知了那种暧昧,不由地闭上了眼睛,只在那个胸膛里汲取着她心底向往的温暖。 公子的唇慢慢地往下,一点一点地要落在那处,可就在只有一指就降落时,他察觉到了自己的一些变化。 方才十六夜的月圆,不知怎么忽就被阴云笼罩,远处,轰隆隆响了几声暗雷。 青广陵动情了。掌暗水之龙,动情亦会落明雨。 最终,他的手落在的姑娘的头上,轻轻地拍了两下,“若月,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心不行,身也不行,等着广陵回来。” 姑娘面上带着一丝失落,睁开眼睛仰头望着青广陵。青广陵冲着她笑了笑,指尖唤灵,拨开雨云,招来夜里追月彩云,奔天庭而去。 不远处,荷塘里的荷花尽数开了,白若月站在药庐的院子中,痴痴地望着神君的身影消失在夜空,不明白他怎么就没有落下那一吻呢? 第157章 玄衣仙君的手指落在袖笼间的银色披帛上,他无比清醒地知晓,若是自己在白若月额头落下一吻,他怕是再停不下来……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已不受自己控制,他想吻她,亦想要她,那种心意,不是蜻蜓点水浅尝辄止的试探,而是生吞活剥的吞噬和占有…… -------------------- 司贤与安和的故事,神农族神医少主vs狼族少年,是bl的故事哦,可见古耽预收《他予刃雪和江南》,两人还有个现代版的故事,小白兔牙医vs大灰狼男明星,见专栏《他给了我一颗糖》(这个是免费文)。 我所有的仙侠文,都是基于佛教、道教六道轮回的框架而做的神仙体系,每个cp都有自己独立的小说。 比如柳楠郢和青君是《盗世书生》,阎罗王北辞和东君是《十殿阎王录》,花神和韦陀(稍后会在本文出现)是《他若成佛,我落地狱》,六界掌司冷颜和她的相公是《只怪晚风吹乱了那段月光》,感觉我搭建的这个世界观,足够我写一辈子的了。 谢谢大家追文,继续猜狼妖~ 我喜欢广陵君的表白,含蓄,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那日你的披帛结了扣子,我不想解开。昨日迷沱棋局里,我贴到了你侧脸,我不想躲开。我牵了你的手,因为发自真心觉得我该护你惜你。凡此种种,是为真心。” 第65章 雄黃之酒 六月十五日夜里,李用于逢春楼外喝多了耍酒疯闹得尿裤子的事,满临安城传得沸沸扬扬,恨不得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李用被这一场吓得不清,李府上足足办了十场降妖除魔的法事,他才敢在晚上躺床上睡去。 直至半月之后,身子将养好了些,方能下地。 李用近乎已经肯定,那小白娘子就是蛇妖,备不住许宣也被蒙在鼓里。他不肯咽下这口恶气,美人没吞肚子里就罢了,还被作弄了两回,横竖冤有头债有主,不能让自己平白吃了这暗亏去! 七月初,李用终于养好身子骨,春光满面地又生龙活虎起来,大大方方走出门。 他身穿枣红色长袍,取一个红色挡煞之意,腰间金带上有一方明亮的小铜镜,取“照妖镜”之意。金腰带上,左边挂着辟邪的小桃木剑装饰,右边佩戴着浸过狗血又风干的香囊。左右手上,带了从金山寺、西山观求来的开光手串,这副装备,让他总算从上两会“蛇”的阴影里走出来,甚至还有点意气风发,大摇大摆都走在街上。 李用为人自大,从来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总觉得自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辈。身上有了各种“法器”傍身,好似自己就多了金钟罩铁布衫一般,飘忽不知所以然。 这日,他出了门,招摇过市走了小半里的路,就为了昭告众人,他李用抛却前尘,如今又是好汉一条。 直至走到没什么人的地方,才上了轿子,直奔涌金门李记药铺。 许宣见来人是李员外,亲切相迎。 他身强体壮,当夜发了两会汗,病了一场,不过三四日就能下地,身子早已大好。后来他回想,那蛇不过是痒得很,也没见咬他、毒他,他甚至觉得那不过是一场噩梦。 因那日街上众人都说,他两个是吃了被下了药的酒,才会产生幻觉的。他觉得不无道理,自也就没有李员外那么谨慎。 许宣笑脸相迎,拱手拜道:“李员外,好久不见,身子可好些了?” “大好了。”李用试探道:“你可还记得我们那日吃酒,你应了我,说要带小白娘子来我府上的事?” “自是记得。”许宣心里没了底,可还在强撑,“我身子也才好,近来都没去瞧白姑娘呢。刚好择日先去探望她。” “哦,这样啊。”李用心里盘算着,他此番来找许宣,是想用从天藏法师那问来的法子,骗许宣去替他出这口恶气,不过这其中曲折,他可不打算告诉许宣。 天藏法师说,凡是妖邪都怕桃木、狗血,而不同的妖魔鬼怪又有各自的克星,比如,蛇的克星就是雄黄酒,狼的克星是火。 李用将各种花花肠子在心里盘旋了好几圈,红口白牙开始扯谎,“法师擅长推演命数,近日帮我算了一卦,说我命中有一劫,需要找个人来帮一帮,挡一挡煞。” 许宣了然,李用这是求自己帮忙来了。那日之后,他三番两次去李府拜见,都被拦在门外。横竖那日撞邪的事情,他也在场,怕李用将这晦气算在自己头上,正愁着不知如何巴结李用呢,忙自告奋勇:“若李员外有需要小弟的地方,哪怕是折了阳寿助你渡劫,我也是在所不辞的。” “那倒不必,那倒不必。”李用偷笑,暗暗得意着自己的计划过于精明,“天藏法师说呢,需要寻一个双十年华左右的女子,代我吃杯十全大补酒就是了。” “哦?这是何道理?可有什么说法?”许宣已经猜到,李员外不过是在打白若月的主意,他想着先大方应下,若是后面办不到,或者被白姑娘拒绝,再找些因由,只推到旁人身上便是。 “我如今年老,受不得补,但是若有妙龄少女代我吃这酒,她温补得宜之余,我也能得此福报,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李用开始瞎扯,“你也不必为难,你消帮我留意。属金命或者水命的姑娘,最好是名字里带着阴的。” “我这里还真有一个人选,殊不知,是和天藏法师说的严丝合缝对上了呢!” 第158章 “何人?”李员外故作喜出望外,“那我可要好好谢谢许兄弟了!” “白姑娘,小字‘若月’。白字乃是属金,月在阴阳之中,乃是至阴。又刚好是双十年华。你道是不是天定的合适?” “如此甚好!”李用拍案而起,“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托人来给你送十全大补酒,你只要让白姑娘喝了,就算帮我度过大劫了,以后咱们兄弟一道,共享荣华富贵。” “好,好,好。”许宣点头哈腰,拱手拜别李用。 送走人后,许宣心里犯了嘀咕,只让白姑娘喝个酒是什么意思?想了一晚,他也没得出答案。不过倒是觉得这样更好,因为好似这看起来并不难。 七月七日,乃是临安城中乞巧节。 这一日,白若月早早起了身,开始梳妆打扮,又不肯早早出门去,直至夜幕低垂,才提了灯笼去了街市上。 她等了又等,盼了又盼。 眼睁睁看着斜月从西窗又落至东廊,月儿都退了,都没等来青广陵。 直到寅时,快天亮时,白若月悻悻而返,走回药庐。 她觉得自己好似害了病,浑身无力,只想倒在床榻翻身睡去。没想到还没推开药庐柴扉,就见许宣拎着一个食盒,站在药庐门口等她。 白若月没有拿正眼瞧许宣,视他若无物,越过而去。 许宣跨了一步,挡在白若月身前,“白姑娘,是在下错了,我今日来同你道歉!” “道歉?”白若月冷笑道:“你可知?你我之间,连个‘歉’字都不当提上一提。就此放过,权当从未相识,不好么?” 原来许宣今日出门时,李员外派了家丁来拜见,送了这个所谓的“十全大补酒”的食盒给他。 许宣笑着应了,只说自己正有此意。 他在药庐前等了一夜,原因无他,皆是因为李用带了一行人偷偷尾随他,被他无意撞见了。这个原本想赖掉的做法,也无从实现,只好应着头皮舔着脸来到药庐。 见白若月瞧都不肯瞧自己一眼,许宣有些慌了,他把心一横,咬咬牙,曲了双膝! 没想到许宣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噗通”跪在地上! 公子仰头看着姑娘,泣涕横流,不知是真情实感,还是戏子上身,他放下食盒,双手越过头顶,交叉而拜,“是在下是非不分,枉做小人!是在下辜负了白姑娘的知己之情!白姑娘受我一拜!饶我一回吧!” 白若月浑身疲倦,实在懒得理他,只抬脚踢起来一块石子,石子打在许宣膝盖上,示意他“男儿膝下有黄金”,他如此这般,只会让人瞧轻了他去。白若月转身就走:“大可不必如此,我可受不得你这拜!” “白姑娘!白姑娘!”许宣仍跪在地上,跪着跟随白若月走了两步,高声大喊道:“姑娘原谅我这一回吧!” 白若月皱了眉头,很是不耐烦。这日司贤带着安和去了金山寺清修,眼下药庐无人,不过她怕许宣吵醒了已经熟睡的周遭邻里街坊。她已然不在意此人,许宣说什么她也不会挂怀,就道:“好,我原谅你,你走吧。” 许宣一听,自己还有机会,忙从食盒里拿出一壶酒来,取了一只白玉杯,倒了一杯,爬着起来,递给白若月,“这是我酿的十全大补酒,价值百金,只为了同姑娘道歉,聊表心意。白姑娘喝了,我就当你真的原谅我了。” 白若月瞥了一眼酒盏中橙亮的酒色,闻出来里面确实有多种药香混合的味道。酒是真的补酒,可这持酒之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白若月看不懂了。 忽听不远处竹林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似有几个人在嘀嘀咕咕。 白若月无声一笑,明白了。想必竹林后是李员外的人,这酒八成是毒酒,等着许宣劝白若月吃下,李员外将人掳走或者出口恶气。 她有心治一治许宣和李员外,想着她将酒含在舌下,不吞下去,倒要是看看这两个恶人还想要作甚! 白衣姑娘拿起酒杯,做出一饮而尽的动作,才要装作晕倒,就发现这酒中的不妥之处。 酒中药味极浓,掺杂了若干种味道浓郁的药材,原本白若月以为不过是为了尽补,各种补药都放大了剂量,没想到,这些各种味道的药材,都是为了掩盖一种药材的特殊气味,以让熟悉草药的白若月通过闻、看,都瞧不出酒里的乾坤来。 要掩盖的那味药材,是雄黄! 雄黄乃是蛇的天敌,或者说,是蛇妖的天敌。只要沾了些许雄黄,蛇妖必会变回蛇身! 白若月已发现其中端倪,她吐出口中的酒时,为时已晚,她感觉到身上滚烫,已经不受控地开始化蛇! 许宣本以为白若月吃了一杯酒,这事就算过去,没想到她喝了酒后,居然猛地晃动,而后,变成了一只巨蟒! 巨蟒浑身白色鳞片,高过屋檐,蛇头不住乱撞,好似难受至极! 许宣来不及细想,胆已吓破,两眼一黑,吓死过去! 竹林之后,躲着的七八个人赶紧跑出来! 是李员外、天藏法师极他的一众护院家丁! 李员外躲在最后,大喊着:“快泼狗血!快斩蛇妖!取蛇头者,赏金千两!” 天藏法师此前给李员外的桃木剑,不过是糊弄他的,他虽说道行不深,可比之凡人,要晓得更多。他着麻灰道袍,手里持一柄开过光的宝剑,一马当先跑到巨蟒跟前,上去就冲着蛇头挥了一剑! 第159章 只听“!”一声!宝剑发出一声清脆的动静,白蛇脖处晃出一道红光! “那是什么?”李员外问。 “红绳?”天藏法师不敢确定,确实是蛇的头下闪出了一个红绳,上头坠着一个好似石头的坠子,那宝剑不偏不倚砍在石头上! “呸呸!这时候你不做道士,要做月老不成?”李用连骂带吼,“打蛇打七寸!你不是会捉妖之术么?这都不晓得?” 天藏法师忍下怒气,朝着白蛇的七寸处狠狠砍了一剑! 照理说,那剑刃极锋利,就算不会一刀毙命,让蛇流血也该是自然!哪知那剑好似从蛇妖身上滑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天藏法师一看不妙,忙往后退,嘴里还在大喊着:“我的宝剑已将蛇骨七寸打折,你们快去泼狗血!” 还真有蠢笨的家丁,往前去倒狗血,被蛇头一甩,抛到空中,摔到地上,“哎呦”惨叫! 变成白蛇的白若月已失去意识,她甚至都不确定,自是是否有受伤,只觉得浑身难受得紧。 夜空中忽然飘至一朵云来,上面站了一名玄衣男子,冲着这处大喊道:“休要伤她!” -------------------- 来的这个玄衣男子是谁呀?是谁呀?是谁呀! 第66章 恩情有別 来人是黑无常范无咎,他将哭丧棒和勾魂索都收了,还藏起了头上高帽,按下云端。 “休要伤她!”范无咎挡在白蛇前面,抬手对着面前众人拂袖,只见风起于他袖摆,将众人扇远了。 凡人不识来这是谁,只当是妖,一阵风就将人扇出去几十步外。 范无咎赶紧转身,召唤了灵力,缓缓输入到白蛇体内。不多时,白蛇感受到了极安定的灵力,慢慢地落在了地上,化成人型。 李员外那一众人被风刮走后,手忙脚乱爬起来就跑,只剩许宣躺在地上,好似没了气。 白若月瘫坐在地上,半分力气都没有。她强忍着将手撑在地上,“黑兄,许宣他……是不是被我吓死了?” 黑无常站在白若月身边,曲下身子,伸出自己的手递给她,如那日在花萼楼前,他瞧不见时,白若月也对他伸手一般,“白姑娘,我扶你起来。” “不必。”白若月极虚弱,带着哭腔,只关心着许宣,“黑兄,他是不是死了?”她确实不喜许宣,可并没有讨厌他到了让他去死的地步。若是许宣因为自己而丧命,白若月只会觉得自己满身罪过。 范无咎的手掌落在许宣印堂之上,勾魂索凭空出现,而后勾住了许宣的魂魄,他喊了一句:“起!” 那勾魂索抖了两抖,又将魂魄丢下,范无咎道:“三魂七魄只剩下一魄,差不多就是活死人。” “我……我必须救他。”白若月眼泪直流,她没想到许宣竟然会被自己吓死。 “他如此害你,你为何要救他?”范无咎面无表情地望着白若月,他夜里当值来捉鬼,刚好将此前众人欺她的一幕看在眼里。 “他错不至死。”白若月有气无力感叹道:“也许……是他倒霉,短短一生中,遇到了我。我时常总想,若是我没有非要还恩,没走近他的生活,是不是他也不会利益熏心呢?” “多想无益。”范无咎冷冷地说:“人性至贪,他是个贪婪的人,即便没有遇见你,遇见旁人,那性子也会表露无遗。不被你吓破胆,也会因做了旁的坏事,而另有惩戒。天道如此,白姑娘何必将所有错都揽自己身上呢?” “黑兄,我要救许宣,他不能被我吓死!”白若月觉得胸口极闷,不知是因为方才被那剑伤了,还是因为看见许宣成为活死人而心生郁结,说完这一句,吐出一口血来! “好。”黑无常低头看着白若月,在自己可行的范围内,应了她,道:“今日我不勾他的魂魄,全在感念白姑娘屡次相助之情,若是七日,他都活不成,届时便是阎王不留他!” “我如何……让他活呢?” “瀛洲之上有仙草,取了瀛洲仙草,可以为他续命!”范无咎抬头看了看远处云端,转身欲走,“有人来了,我得走了。” 范无咎从来是话少的性子,难得今日帮了她,白若月还未来得及道谢,范无咎已经消失于云端。她捂着胸口,又吐了一口血,看着面前横尸的许宣,悠悠说道:“我必会去瀛洲取来仙草,为你续命……” 她试着让自己站起来,腿才站直,忽觉脚下虚空,朝着地上摔去! 已准备接受那种摔的痛楚时,有仙人从天而降,将她抱住。 白若月睁开眼睛,眼前公子玄衣缥缈,头上金冠闪烁,是穿着一身仙服的青广陵。显然,这身装束是他在天庭之上,面见群仙的礼裳,广袖长衫,仙袂飘飘,整个人好似闪闪发光。 “若月!”青广陵唤着她的名字。 白若月抬眼看了一眼远处将白的天空,眼下已经是七月初八的日里。许下的诺言,约定之期已经过了。她眼圈泛红,眼泪落下,别过头去,不想理他。 “你伤在哪里?给我瞧瞧?”青广陵抱着白若月就往药庐里走! “你……”白若月原本不想同他说话,可又顾忌着躺在地上的许宣,停了一下,才道:“我师兄带着安和去金山寺里参禅了……你快去找他,我要救许宣……” 青广陵觉得嘴里血腥气极重,身上亦是疼的,可这两处都没有白若月这句伤他。他蹙着眉头,脸上无限惆怅,“他这般算计你,你还要救他?” 第160章 没等白若月说话,青广陵就打横抱着白若月,从许宣身上迈了过去。白若月挣扎着,说话已经有些费力,“你不帮忙……我自己去……” “……”青广陵被怀中人碰到了胸膛的伤口,闷哼一声,他咽了喉头的血,“我救……” 白若月这才稍放下心,方才清醒半刻,只因惦记着许宣,此刻确定青广陵帮忙,头一歪,晕了过去。 “你……”自己都顾忌不得,还惦念那个坏人。青广陵又是一叹。他的掌心于空中一抖,院子里的竹椅就移到他跟前。他将白若月放到椅子上,掌心与她掌心相对,蹲下身子,将自己的灵力缓缓输入到她体内。 青广陵的另一只手原本落在胸前,那处受了刀伤,还在流着血,好在周遭不亮,衣衫尽黑,瞧不出血渍来。 他这才想起来还有要紧事没做,那只手松开伤口,点在心上,唤道:“度苍剑!” 度苍剑被主人召唤,于空中闪现,浮在他面前。青广陵一边为白若月疗伤,一边咬牙切齿地吩咐度苍剑:“何人伤若月?提人来见我!” 度苍剑于空中上下一动,仿佛是在应和主人的要求,蹭一下飞走了。 原来天藏法师砍向白若月的两剑,一剑被青鱼石挡了,还有一剑确实伤了她,不过因白若有身上有五叶莲花印,那印承受了那样的剑伤,转嫁到了青广陵身上。 那一剑,横着砍在青广陵胸口,眼下仍在隐隐作痛。 青广陵原本蹲在白若月身前为她疗伤,因自己身上虚弱,又要分她许多法力,渐渐有些体力不支。 他的一个膝盖“噗通”一下跪在地上,以让自己站稳。 眼见着白若月煞白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他才收手,让她休息。而后,另一只腿也顺势跪下来,他双手牵着白若月的双手,跪在地上,“若月,别怕,广陵来了。” 白若月靠在竹椅上,恍恍惚惚发现眼前人跪在地上,脑里乱了,这跪着的是许宣,还是青广陵?怎么这一夜,一个两个都要跪下? “咯吱!”药庐柴扉被人推开,只见李员外和天藏法师被一条乌黑的绳子捆在一处,被扔进院子来! 两人摔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着! 身上的乌黑绳子即刻松开,飘回空中!原来那乌黑绳子是度苍剑所幻化,只为了将人捆到此处! 青广陵恶狠狠地看着趴在地上的李用,他一步一步地走到挣扎喊疼的李用面前,弯腰伸手攥住了李员外的脖子,将人拎起来! 李用双脚离地,舌头被勒得伸了出来,嗓子发出呜咽之声。 天藏法师一看不妙,大喊一句:“何方妖孽?!伤害凡人可是要被六界掌司惩罚的!” “呵!”青广陵看着天藏法师冷笑,他倒是懂得多。又转头看着手里攥着那节脖子的主人李用,字字如刀,“何方妖孽?我是阎王爷!你再碰她半根汗毛试试,我便让你早入十八层地狱!” 他手上一松,将人丢在地上。度苍剑又幻化成鞭,青广陵举鞭一甩,乌黑鞭子同时抽在李用和天藏法师身上! 一鞭子下去,两人身上登时皮开肉绽! 青广陵将鞭子朝空中一抛,鞭子幻化成度苍剑,落在地上,插入土中! 他没再瞧地上那两个罪魁祸首,只背对着两人,望向虚弱的白若月,说道:“从此以后,但行好事,若再欺弱霸女,伤口便会化脓爆烂而死!滚!” 那两个哪里还敢停留,相互拉扯,逃出药庐。 白若月缓缓醒来时,就瞧见青广陵在教训那两个恶人。青广陵见她睁眼,将人打横抱在怀里,朝着别院走去,“雄黄的药性已经除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怀里姑娘颤颤哭着,只字不语。 青广陵眼睫下压,如乌云盖头,他心疼又恼怒,心疼若月的善良只会成为许宣伤害她的利器,恼怒她即便自己都临生死一线时,还想着要救许宣。 看着姑娘一眼不发,他越发生气道:“你欠的是恩,非要还他情么?恩和情是两回事,你可分清楚了?” 许是因为药性,许是因为青广陵的灵泽太盛,白若月受不得,她头上一直冒着汗,心口如压千斤大石,一时间,委屈、难过、胸闷、燥热尽数涌到心上,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她方才经历过生死,千年道行差点一朝丧。后知后觉地,才感觉到了害怕,伤心地哭了起来。 青广陵该怜香惜玉,可他总想着自己要给她点教训,必在此刻将话说明白了,于是又问:“恩义和情爱是两回事,你可分清楚了?” 白若月分得清清楚楚,可她不想回答。明明答应七月初七陪着她游东河的人是他,失约不见人影的人也是他,凭什么他又要来此凶她呢? 青广陵已将自己能发泄在若月身上的凶狠都使尽了,见她仍是不说话,声音陡然落下万丈,低沉地仿佛再求她给自己个答案,“你……可分清了么?” 白若月抽泣着,伸出双手环抱住了青广陵的脖子,十指交叠,扣得紧紧地,呜呜呜地哭着。 她……总有法子治他。青广陵感觉到姑娘滑嫩的肌肤蹭到自己脖颈时,心瞬间就软了下来,他不恼了,也不气了。她还肯主动抱着自己,是不是已经回答了? 他只由着她哭,掌心落在她后背,轻拍着,“莫要伤心了。” 第161章 入得房间时,白若月已经在青广陵怀里睡着。她等了青广陵一日一夜,此时已疲惫不堪。 青广陵将人放平在床上,将她绣鞋脱了,安顿人躺下,给她盖上被子。 他站在床边望着白若月的睡颜,忍不住坐在床沿上,摸了摸她眼角还未风干的泪痕。 公子纤长的指尖轻轻刮过姑娘的脸颊,一个滚烫,一个冰凉,这样强烈分开来的触感,让公子心上一颤! 他慢慢地探头过去,两片薄唇轻轻下移,落在白若月的额头上,而后亲了一下。 “这是怎么了?”人声传来时,房门被人敲响…… -------------------- 明天见~ 第67章 大膽狂徒 司贤与七浊隐身入了药庐,现身时就瞧见地上躺着的许宣,见白若月房间亮着灯,忙过去敲门,“若月,这是怎么了?” 青广陵开了门,“许宣与那李员外骗若月喝了雄黄酒,还用开过光的宝剑伤了若月。” “雄黄酒?!”司贤大惊,骂道:“这个杀千刀的杂碎!枉小白只想找他报恩!” 七浊想着方才见地上的许宣面色铁青,猜测道:“所以小白吃了雄黄酒变成了蛇身,而后,吓死了许宣?” 青广陵点头,“你们怎么来了?” 作为六界掌司,七浊在金山寺修行,就是为了便于保护凡间,“我夜里闻见妖气,开卦一卜,是药庐方向,怕是小白有难,忙拉着司贤,回了药庐。” “我将自己的灵泽分予若月,她疲累了一夜,方睡下,我们先去看看许宣吧。”青广陵将这一夜发生的事情与二人细细说来,又解释着:“我恨不得他早死,只是若月不肯。” 七浊将药庐门口的许宣抱到药庐的客房,司贤上前一探许宣脉搏,道:“不出两日,许宣便去见阎罗王了。如今不过苟延残喘,剩下点七零八落的碎魂魄。” 和尚行了个佛礼,忧愁道:“阿迷佛陀,善哉,善哉!”将脖上佛珠一甩,抬头就见门口站着白衣姑娘。七浊一愣,“小白,你不是睡着了?” 白若月手扶着门框,勉强迈过门槛:“我……心里惦念许宣生死,怎敢踏实去睡?” “还好广陵君救得及时。”七浊见白若月虽是虚弱,起码并无外伤,这才放下心来,劝慰道:“凡人行坏,往往大罗神仙都招架不住。许宣活不成,也是他的命数,怪不得你。” 白若月恳切地看着司贤,眼中满是期望,“师兄,你救救许宣,他是无辜的。你救救他,好不好?” “你……”司贤欲言又止,也替小白不值。在白若月揪住他衣袖的一刹,心软起来,叹了一口气,“小白啊……唉……” “他无辜?”青广陵听了白若月之语,怒了,“他害得你如此,他无辜?” 白若月抿着唇,不说话。她心里已下决心,不管瀛洲仙草如何难取,她也要救许宣一命。 青广陵藏在袖笼里的手,捻着灵力,唤来一枚五叶莲花印,悠悠飘到白若月身后,贴在她后颈。 莲花印轻轻一拍,白若月顿觉疲惫不堪,闭了眼睛。她一歪,青广陵抬手一揽,让她枕着自己肩膀,靠在自己怀里,睡了过去。 司贤忙要去拦,“你……你这是作甚?” 青广陵垂眸望着白若月,面无表情,让人瞧不出是气着,还是心疼。他声音极冷淡,“她于人间等了我一日一夜,未曾阖眼,让她休息一阵吧。” 看来是心疼。司贤和七浊面面相觑,不敢说话。司贤冲着七浊摆手,示意他去。 七浊与众人作别,“既然无妖祸害人间,那我这六界掌司也该退去了。”他的话说得明白,许宣遭此劫难,乃是咎由自取,他不打算管。 “七浊,我正要找你。”青广陵叫住七浊,道:“我在瑶池找到了花神,花神恶云兮说了,她与白玉兔精檀儿必会在中元节夜抵临人间,届时狼妖必会行凶,烦请你们六界掌司保护好凡人,我们度朔山负责捉狼妖。” “那岂不是就这几日了?”七浊敛起宽博的百纳袈裟,边往外跑边说:“我去告知胡六幺,做好准备!” 青广陵又对司贤道:“此番我去天庭,寻了一位故人,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奎木狼。安和身上之蛊毒,只在他这。” 从前司贤试过各种办法,都解不得安和的蛊。没想到他这原来不是蛊,极有可能是天上星宿丢掉的一念。司贤一听,眉眼间亮了亮,道:“如此甚好!多谢广陵君,听君一言,我豁然开朗。” 青广陵冲着他摆摆手,示意不必客气。司贤望着他神情好似不对劲,抬手捏住了他的神脉,“你受伤了?” 青广陵给了他一个眼神,意思让他莫要声张。他怀里还抱着白若月,怕她没睡实,听见两人对话。便说:“没有。” “怎么会呢?”司贤探到的灵脉,可是内外具是有损。 青广陵抱起白若月,朝外走去,他低头看着姑娘在自己怀里呼吸均匀,已然熟睡,才道:“不要让若月知晓我受伤了。” “为什么?”司贤跟了过去。 直至青广陵再次将人安顿好,目光仍恋恋不舍留在床上之人身上,被对司贤说:“不想让若月担心我。” 司贤没想到青广陵对小白用情之深,竟然到了这个地步。两人之间,可是有什么过往是他不知晓的?司贤怀疑,却没问出口。他什么也没说,抬手去拨开青广陵的衣服,只见他胸膛上横着一个刀伤,伤得颇深,刀口还没结痂,仍在冒着血。 第162章 青广陵嘴角微动,终是忍不住了,吐了两口血出来。 “方才不是说有人砍若月,怎么受伤的是你?”问完这句,司贤就已经有了答案,他吃惊地看着青广陵,“你用五叶莲花印,将若月身上的所有伤痛都引到了自己身上?所以她受的刀伤,是伤在你身上,她肺腑郁结内出血,你也内出血?” 青广陵没有回答,只冷淡说着:“烦请司贤神君帮我快些治疗,我还要出去一趟。” “伤成这样,还要去哪?”司贤寻来药箱,一边帮青广陵敷药,一边问。 “去瀛洲,取仙草。” “你想救许宣?”司贤有些吃惊。 “不想。”一点儿也不想。青广陵道:“我只是不想若月伤心。” 司贤明白,以白若月的道行,就算她去了瀛洲,也是取不到仙草的。 瀛洲困凶兽,从前九天玄女驻守瀛洲,就是要压着那些凶兽。虽说在那一战中,玄女殒命,上古凶兽死得七七八八。瀛洲之上,还有九天玄女的座下的两个守护神——九翎凤凰、驮碑赑屃(bi xi)。 别看不过是一只凤凰,一只王八,都是上古神兽,小白万万不是他们的对手,不可能取来仙草。 司贤没想到青广陵竟然能这般慷慨,许宣之于他不是情敌么?这须待小白有多深的情感,才能如此自伤救人呢?司贤想确认一下,便问:“广陵君,你如此待小白,是因为小白是你师侄,为了应太白金星的嘱托么?” “不是。”青广陵忍着身上的痛,无比肯定道:“我与若月有情,她是我认定的人。” 司贤惊讶地张开嘴,不敢相信。“你……你莫不是假的广陵君吧?”广陵君上回不是说了,自己对九天玄女无意的?他连玄女都不爱,却会喜欢小白?这并不是司贤对自己师妹的妄自菲薄,而是小白与青广陵如何瞧着都不该是一对啊…… “你只管给我看病,快些。争取在若月醒来之前,我将仙草带回来。”青广陵说着:“你应该也不想看到若月再同这凡人有任何瓜葛。” 司贤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若是小伤,以青广陵的灵力,伤口可以自愈。没想到这个天藏法师,多少还是晓得些修道之术法的,他的宝剑开过光,那就可以上杀神,下斩妖了,加上那一剑对着白蛇砍去时,是想将蛇一分为二的,力气自是很大。 这伤反噬到青广陵身上,亦是很严重的伤。 司贤看着惨不忍睹的伤口,叹息道:“此去瀛洲,你可要小心,这处伤疤可千万别别被瀛洲的王八咬了去,那东西最爱吃生肉。王八叼去了你的龙肉,那我可是回天乏术的。” “你盼着点我好吧。区区赑屃,我还不放在眼里。” “瀛洲还有九翎凤凰,还有不知多少凶兽,万不可掉以轻心。” 青广陵咬牙忍着疼,嘴上说得云淡风轻:“我只去取仙草,没准看在度朔山与瀛洲为邻的面子上,九翎凤凰和赑屃会将仙草送给我呢?” “不可能!九天玄女在上古时期,可是闻名六界的女战神。她坐下的兽,绝不会做人情的。不从你身上讨些什么走,你想拿走仙草?门都没有。” 司贤已经帮青广陵包好伤口,青广陵穿上衣服,只“嗯”了一声。 “我和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可要听我一言啊!” 本已经朝着门外走去的青广陵,转身又走回来。 “怎么了?”司贤问。 “忘了件事情。” “什么事情?” 青广陵没回答,径直走到床榻前,手落在睡着的白若月下颌上,捏住摸了摸,而后俯身过去,唇落在姑娘樱红的两抹颜色上,亲了一下,又吮了一下…… “你……”司贤整个人木在当场,看着这个登徒子当着自己的面亲了小白,他一时噎住了,不知该骂句什么好,半晌才道:“大胆狂徒!你等我师父……” “我忘了亲若月了。”青广陵全然没理会司贤,幽幽地回答着他此前的问题。那一副淡然之色,好似他本该就如此待她。毕竟,若月,一直都是他的若月。 -------------------- 明天见~ 第68章 瀛洲石碑 东海之上七万里,是度朔山。度朔山再往东去,天地间悬浮着一处花草芳甸之所,乃是瀛洲。 九天六道间,生仙草仙物之处不少,可唯有瀛洲之上,活着无数上古神兽。 人多的地方有战争,神兽多了的地方也如是。终是在几千年前,瀛洲之乱中,瀛洲之主九天玄女消失于天地间。 九天玄女座下有两兽,九翎凤凰和驮碑赑屃,虽然玄女殒命,可瀛洲仍然太平,因还有那两兽守护瀛洲。 青广陵提着度苍剑落在瀛洲芳甸之上时,已打算与那两兽硬抢,令他意外的是,并没有迎来那两兽。他轻而易举采得仙草,正欲离去时,只一转身,却迎来了瀛洲之上的八百猛兽! 这不对! 瀛洲在九天玄女尚在世时,确实有凶兽,却并没有这么多,遑论在玄女死后!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八百只各色凶兽虎视眈眈地狼视着青广陵,只当他是一块鲜活的生肉! 青广陵将仙草藏于怀中,手持度苍剑,只听“唰”一声!度苍剑闪耀着银黑色光芒,剑刃指地,画地为牢,将他圈在一方与众兽隔绝的地方。 第163章 若是硬拼,即便是神,也挡不住几百只猛兽。 青广陵脑中飞速转动着,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多兽呢? 九翎凤凰和驮碑赑屃不守着瀛洲哪里去了? 上回在地狱道的生死簿上没有看见玄女的结局,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瀛洲之上最重要的三个人、兽都不在,那一定有什么东西在镇守着瀛洲,不让这些凶兽跑出去为祸人间,那会是什么? 是六壬! 六壬生奇门,六壬生遁甲,六壬生万物! 九天玄女之所以被称之为女战神,就是因为她在上古六界六道的千万场战役中从未败过! 卜卦出自六壬,奇门遁甲出自六壬,兵法出自六壬,而六壬出自玄女! 瀛洲之上,实际上并没有八百凶兽环伺而动,青广陵眼中所见,不过是九天玄女的六壬之术,所营造的虚幻境界罢了。 青广陵盘坐在地上,唤来五叶莲花印,仙君纤长的手指落在悬于空中的五叶莲花印上,画出一个符箓来。 那符箓一生二,二变三,而后变幻出无穷尽的八卦台。他从八卦台上站起来,缓缓走着。 他走一步,八卦顺着他所在的方位动一步,而面前的凶兽就退一步。 如此,八卦台随着广陵君一步步走,凶兽围着广陵君一步步退…… 只至如此行到瀛洲之门时,周身再无众兽,青广陵破了这守护瀛洲的六壬之术。 瀛洲之门下,立着一块石碑,这石碑从前被赑屃驮着,不知怎么赑屃没了身影,石碑矗立在芳甸之中。石 碑上面原本只书了“瀛洲”两字,这日遇见有人闯瀛洲,亘古未变的沧桑石碑上,凭空刻出字来。 明明没有人在刻字,那字却一笔一划凿刻在石碑上,如有一个无形的神,在拿着曲凿,镌刻着石碑。 那无形的神,刻道: 所见皆无视,君可走青天。 若同外人道,留命与神碑。 这事蹊跷,青广陵既然大大方方来拿仙草,必不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青天”,他势必要将瀛洲之异与玄女之死了解清楚。 只见玄衣仙君手持度苍剑,剑刃落在石碑之下,刻了七个字:“度朔广陵求赐教”。 与此同时,一枚五叶莲花印飞出瀛洲,朝着地狱道阎王殿而去…… 度苍剑收剑一划,回落剑鞘!清风吹来,将旧碑上新字所刻磨的石粉吹散了。 哐当! 石碑没入土中,而后地面倒立起了几百把利剑,每一把剑都似被地底之人操控着,耍出不同的招式,招招刺向青广陵…… 烈烈长风吹着仙君的玄色长衫,他舞长剑,以一敌百,纵使剑芒零落到他仙身,划破肌骨,他也不曾有半分质疑过这一遭来得对也不对。因他要快一些,回到那个姑娘身边去,回到他心上人的身边去…… 两日后,药庐小池塘里的莲花盛放,红白相间,煞是可爱。 白若月睡了整整两日后走出房门。 正在院中收拾草药的司贤刚忙放下手中竹筐,“小白?你总算醒了!” “师兄,”白若月揉了揉头,她恍惚记得自己睡之前见过青广陵的,“广陵君……在此间么?” 司贤仰着下颌,用下巴指了指禅房,“在里面睡觉。” 原来自己梦中梦见的一切,应该是真实发生过的,比如青广陵来救她,为她疗伤,比如……广陵君好似还抱自己来着?白若月“哦”了一声。 司贤见小白如此淡定,反倒替青广陵不值,难道两人之间,此前是自己瞧错了?难道是广陵君情根深种,而小白其实不怎么上心?他疑惑问道:“小白,你不去探望一下广陵君么?” “不去!”白若月回答地干脆利落。探望这词,好似就是师侄一早要去给师叔行礼一般。白若月一听,没来由觉得烦躁。 她嘴上说着不去,脚上却极诚实,走了几步,就不愿动了。明明广陵君住的禅房与自己的房间在一处院落,院中再无别的房间。她若是不去禅房,该走出院子才对。 脚上踟蹰,半晌过去了,人还站在院子里头。 白若月用余光看向禅房,想着为何青广陵不出门来呢? 司贤站在她身后,瞧出端倪来,小白所谓的“不去”,不过是小女儿家的矜持。许是害羞,许是两人间有什么误会。总归广陵君受了伤,要休息上一会儿才会醒呢。于是,他提醒道:“小白,不然你去看看许宣?” “许宣?”白若月这才想起来,自己把许宣给忘了。她一下慌起来,一把拽住司贤的胳膊,“师兄,你救了他么?我……我记得……他,他之前被我吓死了!” “莫慌,莫慌。”司贤回拉住白若月的胳膊,轻拍着,“我已经给许宣服用了瀛洲仙草,眼下他在客房,估计再有个一两日必能醒来。莫要担心,许宣他命大,死不了。遇到你,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了。只是瀛洲仙草仙泽过盛,他不过是一介凡人,受不住,是以才睡得久些。” “瀛洲仙草?”白若月依稀有些印象,梦里广陵君好似同她说,必会去替她取仙草,她猛然醒悟,“广陵是不是去瀛洲采仙草了?” “我正要同你说这事。”门外石凳边,司贤将白若月顺势拉住坐下在石凳上,“广陵君本就受伤颇深,还没治好伤,就信誓旦旦要帮你去趟瀛洲取仙草。瀛洲是个什么地方啊?上古女战神九天玄女所守护的地界,那里压着各种凶兽,他怎么可能全身而退呢?昨日夜里回来时,满身是伤,倒在我门口了。还好他不傻,还晓得受伤了去我门口倒。” 第164章 白若月一听,猛地站起来,“他本来就受伤了?是发生了什么?”她心里只剩下担心,其余别的情感,是在默默帮青广陵找补,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才错过了七夕乞巧之约的。她朝着禅房快步走去。 “你先听我说完!”司贤扯住她胳膊,“我已给广陵君敷过药,能用灵力修补的伤,我也试着去治疗了。如今他在休息,你且先听我说完。” “师兄,请讲。”白若月蹙着眉头,担心都写在脸上,如今早将失约的怒气不知抛到哪里去了。 司贤思忖着,他有两件事要告诉小白,一说广陵君帮小白取仙草的事情,因为他回来就倒地上了,没有嘱咐不可说,那就说得。而那五叶莲花印反嫁伤害到广陵君身上的事情,司贤有私心,既应了青广陵之语,不让小白知道,又偷偷觉得,这样有广陵君护着小白也是好的,便绝口不提。二来就是奎木狼星宿的事情。 他先将自己的规划说来,“上回广陵君同我说,安和有救,他果然做到了。安和身上的蛊毒,之所以解不得,可能因为他根本不是中蛊,而是无意中得了星宿神仙的一念。” “奎木狼星宿?”白若月有些印象,这事青广陵说过。 “嗯。”司贤应着,“所以我要带着安和去会一会这神仙。安和乃是凡胎,去不得天庭,我打算带着安和回魔界,让奎木狼下到魔界一叙。” 虽然白若月舍不得师兄与安和,可想着若是安和能摆脱月圆之夜变狼的折磨,他往后就不必总为此而伤心了。便道:“如此这般甚好,我也希望安和能早日好起来。” “我们打算尽快启程。广陵君的药,我留给你,仍是一月一次。不过,我留下的药,至多不过半年,半年之后,你到魔界来找我,我将旁的药给你。” 白若月没多想,以为不过是司贤眼下炼不得那许多给神仙吃的药,“好,不超过半年,我定会去魔界看望师兄。” “还有第二件,”司贤望着禅房的方向,“广陵君这一遭伤得很重。你应当也看得明白,有些事情,全在你。”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什么是“全在你”?姑娘古井无波的眼睛望向司贤,“师兄,这是何意?” 司贤不想多说了。只拍了拍白若月的肩膀,说了些道别嘱咐之语。 不消半日,司贤与安和已经将行李放上马车。 白若月站在药庐门口与两人作别,多有不舍。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安和扬鞭策马,马车动时,司贤回首望着白若月,只道了句:“魔界亦是你的家,不管发生什么事,师兄必会在魔界等你。” 车辙之痕拉长临安街道,马车渐行渐远,而后只余下远处寒山,近处竹林,闷热的暑气间,忽有微风吹过,带来一阵清凉,仿佛是于茂林修竹间,奏了一曲离别。 于临安城这一遭,白若月遇到了好好坏坏的人,是是非非的事,若有一处总让她前行后退绝无畏惧之色,那就是师兄司贤与安和弟弟给她的那种兄长、姐弟间的温暖和义无反顾的信任。 白衣姑娘的手落在柴扉上,将门合上。 裙摆之下,脚步快了起来,屋里有她心上的人儿,还在修养中…… 马车行出临安城时,驾马少年的红色发带飘在空中,他问着马车里正在看着医书的白衣公子:“哥哥此前不是觉得怕广陵君伤了姐姐?如今,怎么就放心了呢?” “广陵君对小白不错的。”司贤抬手打着帘子,冲着安和一笑,别有意味地说道:“不出半年,他们迟早会来魔界。过不了多久,我们会再见面的。” -------------------- 驮碑赑屃,快去找,文中有一个王八,是谁? 许宣:小白娘子果然忘了我了,伤心,伤心。她忘了她把我吓死了么? 青广陵:你活该! 第69章 六壬之術 是夜,夜里的临安亦不凉快,暑气蒸腾得即是半夜,月下仍有纳凉人。 金山寺的高僧禅房里,和尚七浊仍穿着百衲袈裟,盘坐在蒲团上打坐。他的面前摆着一个巨大的木鱼,近乎与盘坐的他齐平。 木鱼左右并没有木锤,显然这不似用来敲的木鱼。七浊好似满腹心事,手里捻着那串一百零八子的佛珠,快速转动着,自言自语道:“心绪不宁闹得和尚不舒服无,这不对劲儿,不对劲啊!” 果不其然,他话音才落,巨大的木鱼上面,较为平坦的地方,忽然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像是有人拿着一把无比锋利的曲凿或者刀剑,在石头上刻字的声音,可那木鱼明明是木头做的!显然,这木鱼是被下了仙法的木鱼,在传递着此界道以外的世界里的声音。 七浊的手落在木鱼的字上,眉毛拧在一处,借着屋里熹微的烛光,他摸着那字的笔划,面上带着疑惑,逐字逐字地读出来:“度朔广陵……求赐……教?广陵君?” 和尚的眼中原本的晦涩不明好似明亮了些许,也只是些许,他唇上撇了撇,不大相信,小声嘀咕,“广陵君去瀛洲做什么?难道他发现了……”发生了什么,七浊竟不感言。他迷茫地摇摇头,不可能,又自言自语推断道:“他不晓得神主陨灭的真相,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那瀛洲之上,还有什么需要他跑这一趟呢?瀛洲、仙草、凶兽。对!他去寻仙草了!” 说罢,七浊猛地站起来,袈裟的广袖拂过木鱼,上头的字即刻消失了。他将佛珠往脖子上一挂,抬脚就跑。 第165章 和尚冲着禅室的房门猛地撞去!一道金光闪于门上,和尚消失在门框上! 西湖之滨,胡六幺正坐在临湖的柳树上,火红的裙摆从树杈上落下来,又长又飘逸,远远看上去,只觉得树上挂了一道红绫。她手里拿着一壶仙人醉,与月对酌,两只腿随意地摇晃着,好似无比享受这样的自在。 “下来!有人闯瀛洲。”七浊离开金山寺,再出现时,已是在这棵大柳树下。 胡六幺面上无波无澜,举着酒壶喝了一口,“广陵君嘛。” “你知?”七浊仰着头,望着树上坐着的姑娘,“竟然还有着闲情逸致在喝酒?你就不怕他发现么?” “接着!”胡六幺从树上直接将酒壶朝着七浊扔去,见七浊稳稳接了,胡六幺才幽幽继续道:“从前我总怕他知晓,年月久了之后,竟成了我的心病,有时我在想,是不是我错了呢?现在矛盾地很,又想让他发现,又不想让他知晓……”她的眼睛望着远处将圆的月,陷入了沉思,全然不是从前吊儿郎当的模样。 那壶仙人醉静静立在和尚手里,祥和地如持着观音菩萨的净瓶,七浊看着胡六幺,不经意地叹息一声,将自己所想说出来,“两日前那李员外和许宣诓骗小白吃了雄黄酒,小白变成了蛇身,将许宣吓得半死。看来广陵君去瀛洲取仙草是给许宣求的,为的该是帮小白弥补过错。” “哦,”胡六幺从树上跳下来,落地无声,她看着七浊,脸上又浮起轻浮的笑来,“臭和尚,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七浊道:“瀛洲之门石碑上的六壬之术是我所下的,我猜到这事的原委,告与你知罢了。” 胡六幺:“有什么不好之处么?” “没有啊。”七浊无奈冷笑一声:“是啊,你总是想让他知晓的,虽然你不想承认。” 胡六幺没有回应七浊这十分针对的话语,却问:“可伤着他了?” “你的六壬之术,和广陵君的度苍剑,你觉得哪个更厉害?” “他必是伤了,也必是破了那阵。” “你如今到底是谁……”七浊沉了沉眸子,转身就走。 胡六幺从身后喊着:“臭和尚,哪里去?” “和尚自是回寺庙去念经!”七浊声音听着洒脱,可背对着胡六幺的那张脸的脸色却极难看。 “你不去看广陵君么?”胡六幺小跑跟了上去,一身红衣如个快步奔着的小狐狸,她好似从方才那种沉稳破茧重生一样,蹦蹦跳跳追着眼前那个背影看起来高大冷酷的和尚,“眼下就要中元节了,狼妖必会现身,他不能有事。” “爱去你去,我才不去!”七浊已与胡六幺拉开十步距离,他才发现,那壶仙人醉还在自己手里,他举起酒壶,想扔回给胡六幺,却在举起来的那一刻,觉得心里苦涩,五味杂陈。 酒壶一倾,清冽的仙人醉涌入七浊的喉咙,酒是凉的,可入了喉咙却是烫的。酒该是解千愁的,可喝起来只让人觉得更苦涩。是了,那种苦,是说不出来的…… “臭和尚!你居然喝酒了?莫不是我看错了吧?”胡六幺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哈哈大笑,“我气到你了,是也不是?” “接住!”七浊没好气地转身,将酒壶扔回去,“难喝的玩意儿!”说罢,他衣摆如风,快步朝着金山寺走去。 “喂!你是恼了么?在气什么?这仙人醉不好喝么?”胡六幺落在地上,走着没有七浊快,急得她恨不得变成狐狸追归去!“臭和尚?七浊?老王八!你等等我!” 七浊不理他,眼见走到了山门。 “臭王八!你真的不等我了么?”胡六幺不走了,站在原地冲着七浊吼道。 山门牌楼,蓝匾红柱琉璃瓦,山上僧塔,飞檐层层入青天。那身着百纳袈裟的和尚,瞧着不过人间二十多岁的模样,可若不说笑时,脸上竟有着与这副肉身极不相称沉稳心思,如眼下,他就用着那种仿佛穿透几千年的目光在回望着身后站着同他撒娇的红衣小姑娘。红衣之下的人,可有自己这般心境么?看清那肉身是肉身,魂魄是魂魄,明白自己在决定成为六界掌司的时候,究竟是代表了什么吗? 他望着那看起来活泼爱笑的红衣小姑娘,看穿了她这副皮囊下的另一幅心肠,眼眸深邃如九天之上无尽的星宿繁夜,低声说道:“我以为你决心只做‘胡六幺’的……” “我是啊!”红衣姑娘看着和尚,露出极单纯又清澈的笑容,“我乃九天之上玄真君坐下九尾狐六界掌司是也。” “你不是……”七浊眼眸从胡六幺身上移开,望向远处人间红尘,目光变得复杂,“遇到他时,你就不是了……” “没有!”胡六幺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打见他起,就一直装做不认识,不知晓,不熟悉。他认不出我来,我也从未想让他认出我来!我知道我是胡六幺!” 七浊嘴角动了动,扯出了一丝极勉强的微笑,他手里捻着佛珠,朝着金山寺走去,嘴里淡淡地念着:“六幺,玄女。六幺为玄。从未想过让他认出你来么……” “六”字,掐头去尾,与“幺”字,合成一个“玄”字…… 天边已经破晓,入得金山寺时,山下人家炊烟袅袅,已是清晨。 七浊没有继续睡觉,只跟着寺里众人开始打坐上早课。他闭着眼睛冥想,半日去了。 第166章 直到有小和尚来他跟前,唤了一句他的法号,“法海禅师。” 他才从烦扰的思绪中抽离,睁开眼睛,“何事? 小和尚行了个佛礼,“山下方才来报,说药庐的白若月姑娘派人来请法海禅师,说有要事相商,请禅师速速去。” 七浊站起身来,问:“可说了何事?” “说了一个词,”小和尚揉了揉脑袋,“是什么兕觥之水。来人说,这般与法海禅师提,他必会晓得。” “好,我这就去。” 出得金山寺,往药庐走,势必路过西湖。七浊才出山门,就见胡六幺坐在山门牌楼外的石阶上,见他来了,掸了掸衣裙,站了起来,一脸匪气地晃了晃头,“走啊。” “我去药庐,你做什么?”七浊明知故问。显然是胡六幺想去看青广陵,要自己陪着,才会半日都等在山下。 “这不巧了么?”胡六幺捂嘴笑着,“刚好偷听到了,小白托人来找你。哦,你心上的姑娘找你来帮忙了。” “胡说八道很有意思么?”七浊面上沉了沉,他对小白从未动过情,也半分不会有那种意思。他越过胡六幺,快步走去,“我不觉得这么说有意思。” “打趣一下都不成?臭和尚,越发小气了。”胡六幺跟上七浊,讨好似地说着:我我听见了,来人说了兕觥之水。这东西眼下在我手上,你确定不带着我同去?” 七浊没吭声,走了几步,发现人没跟上来,就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又没打断你的腿不让你跟着。” 第70章 東海暴雪 药庐里,白若月送走司贤、安和,入了别院的禅房。 她不请自来,发现门没锁,径直走到青广陵窗前。见仙君呼吸沉稳,仍在睡着。她试着唤了一句:“广陵君?广陵?” 确定人应不得,姑娘柔荑白指落在仙君的衣襟口,一层一层拨开来,直至露出里面的胸膛,和胸膛上的伤口。 她不禁低声“啧”了一声,没想到青广陵竟然伤到了这个地步。斑驳伤口,都不是同一种武器所伤。显然,这也不是凡间的武器所伤。司贤说了,他去了瀛洲,必是不免有一场恶斗才拿了这仙草回来。 望着那些刀口,白若月心上酸楚得很,眼角红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青广陵为什么去瀛洲摘仙草,她心里无比清楚,自不是因为许宣,而是因为自己。原本还恼着七夕节失约的她,已在心里不恼那件事了。他定是在九天之上,遇到了什么麻烦,收到了阻滞才会如此。 她越想越难过,若是自己早些听青广陵的,不搭理许宣,不那么容易被许宣骗,也许青广陵就不会受伤了。她心里生出深深的愧疚感,抿着唇,试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姑娘的指尖落在青广陵的伤口上方,犹犹豫豫多次之后,还是没有落下。她想去触碰一下伤口深浅,又觉得好似这般就是轻薄了仙君,最终指尖没落在伤口上,却落在衣襟口处,将衣衫一层一层复归原位。 白若月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出门去。她以为自己没有哭,却在迈过门槛时,发现自己的眼泪掉落在衣衫上。 青广陵半睡半醒间,听见了姑娘坐在床边低声抽泣,梦中的他,努力让自己醒过来,伸手欲去捉她手,安抚她。挣扎着醒来时,手掌却扑了个空,他缓缓睁开眼睛,就看见姑娘半片衣裙跨过门槛,门被人关上。 他无奈一笑,确定那是若月无疑,原本的紧张和担心都放下,若月还肯来看自己,也许是没那么生气了,她能来去自如,说明身子已经大好了。想到此处,青广陵眼睛又闭上,缓缓睡去。 白若月想起来许宣还在药庐的客房住着,若是青广陵醒来瞧见,一定会误会。就出了门,找个人脚夫,让人去金山寺请七浊来。 又去寻了马车,待将一切安顿好后,白若月走入客房,给仍在睡着的许宣号了号脉。他脉息平稳,想来不久就要醒来。 如何了结她与许宣的这段过往,白若月已想了一个万全之策——让自己从未出现在过许宣的记忆里,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好了。 不多时,七浊和胡六幺入了药庐。 七浊已猜到白若月请他来是为了何事,开门见山道:“小白,可是要给许宣和兕觥之水,让他忘了见过蛇的事情?” 白若月同两人微微行礼,算是打过招呼,大道:“是以劳烦你来跑一趟。” “你不来找我,这事我也是要办的。”七浊手里捻着佛珠,没有半分要动手的意思,“许宣能活过来,也算是命大,最好的办法,就是忘掉那段过往,这事我们六界掌司处理起来很熟门熟路。”往常总有凡人不经意撞见鬼的,为了避免这凡人余生都活在恐惧里,六界掌司为了保护凡人,往往都是一杯兕觥之水,让他们忘掉吓人的过往。 “闲话少叙,赶紧吧!”胡六幺抬手唤来兕觥,只见一柄黑色方正酒杯,出现在红衣姑娘的掌间。 兕觥乃是用神兽兕兽的角做的一只酒杯,经由太上老君炼化过,兕觥可以无源生水,且那水,具有法力。 胡六幺解释道:“兕觥之水,可以忘情。只要给许宣喝这么一口,总归和你的不管是什么过往,待他再醒来是,都能忘了。小白,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白若月回答得斩钉截铁,又说着自己的想法,“我找七浊来,就是想好了万全之策。麻烦七浊将许宣送回他家里。他家里有姐姐姐夫,届时你只说见他在金山寺下晕倒,你偶然路过救了他,带到寺庙了养了两日,如今看着要好了,便把他送回家里。” 第167章 七浊应下,“好,我这就去。” 药庐外已经备了马车和马夫,不多时,众人将喝过兕觥之水、仍在昏迷的许宣抬上马车,奔着他家而去。 药庐里,白若月为胡六幺沏茶,斟了一杯,两人在凉亭里叙话。 胡六幺没喝那茶,嗅了嗅,问:“茶香我问不出,不过此间有异香,可是那瀛洲仙草?” “这能闻的出来?”白若月也试着嗅了嗅,什么都没闻到,“六幺的鼻子果然好用!” 胡六幺直接问来:“我看小白全无伤痕,许宣服用的瀛洲仙草,可是广陵君去采的?” 白若月没有隐瞒,到了句:“嗯。” “广陵君呢?” “还在禅房里修养。”白若月顿了顿,觉得对外,自己还是以“师叔”称之较为稳妥,“师叔应该是误入了瀛洲的阵法,受了很多伤。” “没想到广陵君竟然弱到了这个地步?不至于啊!玄女不是死了?”胡六幺故意说着白若月不晓得的事情,扮作满脸疑惑:“况且广陵君和玄女两人之间的关系……瀛洲应该不会对他设置太多奇门遁甲才对啊?怎会受伤呢?” “两人之间的关系?”白若月清楚记得九天之上那一段人人津津乐道的广陵君和九天玄女的绯闻,明明是被广陵君否定了,难道是有些自己不知晓的?便问:“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即便青广陵信誓旦旦说过,两人不过是朋友,可遇到了机会去深探,她也想知晓。 “听闻千百年前,有一遭六界遇到巨寒,玉皇大帝为了护凡人,率众神,将那寒雪引到了东海。东海之上的度朔山和瀛洲,整整飘了十年白雪,六界得以熬过一场寒灾。就是那十年,东海之上,漫天白雪,没有旁人,广陵君和九天玄女一起守护着东海。你道,那样的绝境下,就两人在一起,是不是很是不同呢?”胡六幺望向远处,如在回忆,淡淡地叹了一句:“怎么算,都该是知己吧?” 白若月想起来,那日青广陵同司贤说,两人之间没什么,听起来是平淡如水的。可是从胡六幺嘴里说出来,这两人间,又好似不是“没什么”,她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 “对了,我想起来了。”胡六幺眼中一亮,“近来听了个八卦,本还以为是假的,如今说道此处,我想,看来是真的。是关于广陵君的,你想听么?” “什么?” “哦,这可有意思了。”胡六幺来着一趟,出了与七浊送兕觥之水之外,还有一件,是她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从前她隐藏着的事情,如今想掀开来,摆在明处说一说,便道:“龙族守一方陵土,是必须要经历过六道轮回之苦的,广陵君也逃不过。你可晓得,广陵君上一次历六道轮回之劫,是什么道?” “不知。是什么?” “畜生道。”胡六幺嘴角轻笑,“不过好笑就在这里,他本是变成一条青鱼了,要去历畜生道的,没想到广陵君命格不凡啊,做一只鱼都有神奇机遇,竟然修成了青鱼精!” “嗯……”白若月应着,她忽然发现自己对青广陵一无所知。而对他的情,又不知何起,一往情深。她觉得自己好似置身在一处风雪满城的城池里,只她一个人站在那里,不知前世今生地迷茫着,却笃定地在等一个人。而等着的那个人,却有着和她全然不一样的过往和世界。 这种感觉让她心里空落落地,很不好受。 “九天之上有个秘辛,大家噤若寒蝉,不过秘密这东西,由来只要是真的,就一定藏不住。”胡六幺如个讲故事的先生,神神秘秘道:“那就是历劫回来的广陵君生了病,那病其实是他成不得龙身。” 此前太白金星让白若月每个月给广陵君送一次药,白若月如今都在送他服用,师父没说,她便没问。原来那药竟然是治这个病症的。“为何成不得龙身呢?” “因为广陵君上一世为青鱼时,青鱼石丢了。你晓得,青鱼石之于青鱼,好比龙筋之于龙,那东西好比神仙的元神了,丢了,自然就变不回原身了!” 上回青广陵说墨玉龙佩没什么用之语,难道也是因为这个?白若月问:“青鱼石?哪里去了呢?” “不知啊。”胡六幺望着白若月,别有意味地说道:“许是被何人捡去了,当做辟邪的东西,挂在脖子上。凡人很喜欢戴青鱼石穿成的坠子,说是压惊辟邪能安眠。” 白若月猛地一惊,忽然就想到了自己脖子上红绳穿着的坠子! 问道:“青鱼石是什么样子呢?” “你只当它是块石头,自然可以打磨成任何形状。圆的、扁的,也有水滴状的。”胡六幺打趣说:“谁能想到呢?大名鼎鼎镇压度朔山万鬼的广陵君,上一世竟然是一条青鱼!喏,就是西湖里成群的那种,极普通的青鱼!啧啧,真可怜!变成鱼就够惨的了,他啊,好似被什么人骗了,下了个诅咒,弄的那个青鱼石还丢了。” “那东西可是能找到的?”白若月忙问。 “你们在聊什么?”忽听有一位公子的声音传来。 第71章 喚聲故人 别院之外,青广陵披着外衫捂着伤口慢慢走过来,“你们在聊什么?” 胡六幺别有意味地看着青广陵,从上到下,最终目光落在他胸膛前的伤口上,果然,伤的不清。她唇角带着笑意,如同眼下两人不过既拿过几次面的关系那样,露出一个客套又不失礼貌的笑容,“没什么。” 第168章 见白若月垂眸不语,都不肯看向青广陵,胡六幺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很微妙的一种情感。也许小白什么都没说,青广陵就自愿为她去一趟瀛洲,哪怕要面对的是八百凶兽;也许在他心上,小白的心上人没准是许宣,可他也心甘情愿,为她做想所念,去赴一场赴汤蹈火的未知凶途。 活在此间的胡六幺与青广陵少有接触,千百年都过去了,朝代几经更迭,都不知换了多少个君王,不知长命神仙的心境会不会也会因世事变迁而多了些羁绊呢?她应该不知道的,却在看见小白似蹙非蹙眉低敛的那一霎,觉得他会有。 他会有一种羁绊,不然,他不会受伤。 只有深刻沉沦与七情六欲的人,才会被六壬之术的幻术兵法所伤。他,青广陵,镇守万鬼的度朔山之主,不该弱成这副样子。 “广陵君……”胡六幺轻声唤了一句,这一句全然不同那个肆意如火的姑娘,却似几万年前沉着冷静的战神九天玄女。 青广陵听得这句,愣了一下,没想到竟然出自那个六界掌司,他应了一声“嗯”。 这种诡异又冷静的画面,被白若月打断,她看向胡六幺,“怎么了?”她以为胡六幺发现了广陵君身上的有什么别的自己没发现的伤势。 胡六幺之前想说什么来着,她忘记了。也许,就只是隔着千万年的岁月,唤声故人吧。“哦。我想,我该走了,与广陵君和小白道个别。” “你去哪?” “西湖之滨啊,等着狼妖出现,捉他个措手不及!”胡六幺面带开朗的笑容,迈开大步,朝外走去,她背对着两人,还使劲儿地挥了挥胳膊。 当柴扉“咯吱”一声合上时,刚好将胡六幺同药庐里的两人分割出两个境地来。红衣姑娘脸上那笑变得扭曲,明明还是在笑的,可眼神却比哭还难看。 安顿好许宣的七浊再临药庐,刚好就看见这一幕。“出家人不打诳语,胡六幺这幅尊容,真的比哭还难看!”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出家人不是最懂得关闭视听么?”胡六幺深深地穿了一口,嘴唇瘪了瘪,将眼眶中的泪吞回去。 “做人是不是挺好?”七浊拉了一下胡六幺的袖摆,“从前的那个神女,总是无私无畏,心怀苍生直至殒命。如今做个普通人,有七情六欲,有嫉妒之心,鲜活又有意思,是也不是?” “呸!”胡六幺瞪了七浊一眼,变回那个混迹江湖的六界掌司,“扯了一通,你不过是想说我嫉妒小白!” “施主通透!”七浊与胡六幺并排,并没有瞧她,却自顾自地笑了,他有些欣慰,基本看清事实时,离放下就不远了,“六界掌司之神,总不会因为小情小爱就同室操戈吧?” “同室操戈?”胡六幺没好气地说道:“怎么?你也心悦于广陵君?若是如此,我倒觉得你这道修得又高了一个境界。” “……”七浊本是担心胡六幺会对小白不利 ,没想到她可以曲解成这个意思。他叹了一口气,“小和尚被你说得如个花和尚,忒没意思了!” “没放下呢。”胡六幺正经地说道,“不过,我之前好似做错了,如今想掀开看看,我是能破这局,还是能解这结。” “什么局?什么结?” “当年广陵君入世为妖时,我化成狐狸,骗过他一回。”胡六幺幽幽地说着自己原本打算带入坟墓的话,“唉……我那时以为我能骗过所有人,结一段我同他的红线。” “哦……”七浊将尾音拉得长长的,原来还有这样一段,他竟一点儿也不知晓,“然后呢?” “说来也巧,不不不,应该说造化弄人,我在遇到他这件事上,从来都晚半步,没有一回能结上一段缘分。”胡六幺冷冷地笑了一下,皱起眉头,仿佛在问自己,“所以缘分这东西,难道真的算计不得?” 当年她去找在人间为青鱼精的青广陵,以红狐狸之身,骗他为自己弹《广陵散》,无意中透露出红线诅咒的术法,本想在他开启阵法的时候,与自己曾经所求的阵法相联通,没想到却阴差阳错地,让他为此丧了命去。 “你既有了答案,何必问我?” “没有答案啊。”胡六幺笑了一声,道:“我还要努力一试,才不枉我在六界走这一遭。” “你到底要试什么?” “试一下,若是没了那青鱼石的诅咒,没有红绳的诅咒,是不是广陵君能跳脱出情爱来。” “那岂不是你更没有机会?” “好似若是他断情绝爱,我心里更舒服一点。”胡六幺苦笑着点点头,赞许着自己的话,“是这么回事。你看六界掌司就是不一样,惯走遍六道的,对情情爱爱的体悟也是如此不同。” “有病,有大病啊你!”七浊扭头鄙夷地看了胡六幺一眼,拂袖而去。 池中荷风吹来,满院竹叶哗哗作响。 白若月仍站在凉亭里,远远地看着院中站着的青广陵。因她发现,青广陵一直在瞧着自己,许久了,却没有说话。 两两相望时,日头都要西斜了。 青广陵才开了口,“是我错了,必会弥补你。” “错了什么?”白若月问他。 “七月初七之约,我错过了,我失了承诺。” “我晓得,你这一身伤,是为了我去采仙草才落的。我不恼你,还应该感谢你,不若是我去了,没命活着回来。”白若月看着青广陵,面无表情,她心里藏着很多事,两两相比较,这一遭好似最无关紧要。 第169章 她想知晓自己脖子上的东西是不是青广陵上一世的原身青鱼石?想知道自己是如何得了这东西的?想知道他是否与玄女互引为知己? “两回事。”青广陵朝着凉亭走过去,“我帮你采仙草,是要求回报的,这是一回事。我爽约乞巧节是我的问题,这是另外一回事。” “那你为何迟了?”这句本该在七月初八重见时就问出的话,却在几日后姗姗来迟。 “去找奎木狼星宿、花神,所用的时间与我估计相差无几,不过在那之后,我遇到了太白金星,同他聊了一些事情。”青广陵的话只点到即止。他没说的是,他遇到太白金星时,两人聊的所有内容。 青广陵想弄清楚一件事情,为何自己看见白若月就会情起,又为何情起就一网而深。他能分清楚自己的情感是真的,可也想所有前后的牵绊都捋清楚,以让自己的情感足够磊落和纯粹,才能配得上白若月待自己的情真。 那日,青广陵问太白金星,“若月从前为何于青城山闭关百年?” 太白金星捋捋胡须,想了想,“从前若月有两段情,一是她为蛇时,教养他的公子死在她怀里了,临死都没能看见她化人。这是她要报的恩,也是她的遗憾。二是后来,她相公为了救她,被万鬼穿心惨死她眼前,她受不得打击,差点殉情去了。” 这段过往,太白金星从未同人提起过,因他给白若月喝过兕觥之水,若月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又何必提呢。 太久没说过,有峨眉思量过,就导致他的记忆有些模糊。太白金星说完,又觉得不对,解释道:“细节我也记不大清了,你问着作甚?难不成若月出事了?” “莫要担心,她好着呢。”青广陵让太白金星放心,又继续问:“那白若月从前的相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人?不是,我记得不是人。应该是个妖精,什么妖精来着……”太白金星边想边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小白额虎恋的那只是杏花精,那若月念的相公是……对,我想起来了,是青鱼精。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青广陵没回答,却反问:“我为何成不得龙身?” “因为你入六道轮回的时候,丢了妖精的元神啊。”太白金星有些无语,难不成这个事情他自己竟然都忘了? “那我是什么妖精?” 太白金星以为青广陵在同他说笑,就哈哈一笑,捋着胡须,信口道:“白银鲥鱼、河鲜鲤鱼、肥美鲈鱼、大胖头鱼?总归就是水里的什么鱼嘛。你今日来找我,是要同我下棋么?赶紧,我们杀一盘!” 青广陵觉得自己不需抽丝剥茧,已经弄清了所有事情,他压着唇角笑意,“不下棋了,我走了。” “诶!你这是怎么了?” “那年为妖时,我是一条青鱼。”青广陵脚步飞快朝着殿外走去。 “青鱼?人间有道红烧青鱼妙极,妙极啊!”太白金星想着自己曾在人间吃过的珍馐美味,只听菜名好似都能闻到那香气。他顿了顿,才从怀念佳肴中回过味儿来,忙追了上去,“不是!诶!你回来,你说什么?” 可哪里还有青广陵的身影?他急忙忙招来云,飞走了。 “不……不会吧……”太白金星一甩臂中拂尘,觉得自己相差了,“不可能,怎么可能呢?若月那个短命的相公,是广陵君?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你同我师父聊了什么?”白若月的声音将青广陵从回忆中唤醒。 青广陵望着白若月,嘴角轻扬,动了动,“没什么。” “哦。”没什么?那他在笑什么?白若月定睛一看,那抹似有若无的笑好似又没了,难道自己瞧错了?“那,那你帮我采了仙草,如你方才所言,你想要什么回报?” “你能给我什么?”青广陵问。 “总归是我力所能及的吧……”白若月仰头望着天,想了想,自己最好的东西都有什么,说道:“道行、法力。” 青广陵摇摇头,“这些我也有,对我而言并不稀罕。” “那你想要什么?” “先记着吧……”青广陵觉得有些疲倦,“让我好好想一想……” -------------------- 九天玄女是司战之神,是传统中国道教神话里的女战神。我们后来所流行的八卦来源于六壬,六壬的创始人相传就是九天玄女。而奇门遁甲、兵法,都是九天玄女传授的。大女主来的哦,还是传统神话。 胡六幺是狐狸骗青广陵为青鱼精的事情,见第十八章 ,是最早的伏笔。 第72章 魚石紅線 药庐凉亭下。 青广陵走到白若月跟前,伸手欲去牵她的手,“若月……”声音还没落定,肌肤还未相亲,那姑娘好似就察觉到了他意欲何为,整个人往后挪了半步。 所以……若月还恼着么?青广陵那只没牵到姑娘的右手,顺势贴到自己胸膛的伤口处,低声轻咳了两声。 “怎么?还疼么?”白若月才扯下去的半步又迎了上来。 还是关心自己的,青广陵心有侥幸。他觉得自己无谓当个君子,便弓起些身子,低了头,半真半假地地叹一声,“疼……” 白若月有些手足无措,生怕司贤不在,自己照料不好青广陵。她双手扶着青广陵的右胳膊,朝着禅房走去,“你该在屋里修养的,我师兄说,你起码要休息两三日才行,如今远没到好的地步。” 第170章 是他卑劣了,借着身上的伤,求她能与自己并肩。可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青广陵的左手抬了起来,想去抚上右臂上姑娘的纤纤素指。公子的左手悬在空中,想去捉住什么,却于近在咫尺的距离时,指间松了下来,渐渐回落,又藏回袖摆中。 这一切被白若月看在眼里,她晓得他想做什么,若是乞巧节那日两人能在临安城里夜游,也许她会主动牵住他的手。没想到那日没能遇见青广陵,还弄出许宣这件事来,而后事事相连,好似就回不去当初相拥许诺的那个时候了。 一路走至禅房,别无他话。 白若月将青广陵扶到床前坐下,探了探他的灵脉,仍是虚弱得很。 她双指落在他的灵脉上,将自己的灵力缓缓地输入到他灵脉中,银色的灵流只注入了一下,就被一道银黑色灵流阻挡。 青广陵知晓她要为自己疗伤,仰头看向在床前站着的她,“若月,我不要你的灵力。” “用灵力来疗伤,你好的会快一点。”白若月坚持。 “我不需要。”青广陵撤回自己的胳膊,用袖摆盖上,“你要留着这些灵力,好好保护自己。” “那我能为你做写什么呢……”白若月无力地说道,这一句,她是自问。她发现自己好似很没用,并不能缓解他的伤势,也不能毫无保留地延续着两人此前的那种暧昧。 “陪着我。”青广陵躺回床上,心满意足地望着眼前人,“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那你歇息。”白若月搬来凳子,坐在一旁,满脸愁容。 “若月……”青广陵欲言又止。他想去牵她的手,不过这个要求好似都不必提,她已经拒绝过了。 “你要说什么?” 他笑了笑,躺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已然很是满足,“没什么。” 待青广陵沉稳睡去后,已是夜月高悬时。 白若月走出药庐,直奔西湖之滨。 白府院里,月落池塘,映在水里,鱼戏莲叶间,亦戏于池月中。 白若月站在池边土地之上,抬手唤灵,恭敬一拜,道:“太白殿蛇妖白若月,求请土地仙!” 一股清新的泥土气迎面扑来。一位矮小的老者,银发苍苍,杵着拐棍从地底下钻出来,只瞧了那姑娘一眼,就垂头还礼道:“小仙土地公,来见仙人。” “在下太白金星坐下白蛇若月,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 土地公能感觉到这蛇妖身上广博的仙泽,想来不久就要位列仙班,便道:“当不得请教两字,姑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来。” 白若月的手落在颈间,指尖一勾,将脖上挂着的红绳和坠子一同拽出来,“我从前闭关了百年,醒来的时候忘却了许多前尘往事,我不记得为何我脖子上会有这样一个东西,我解不开。可我记得,在我闭关以前,我曾在临安生活过,这东西可能出自这里。我想请教一下,土地仙可知晓这是什么?” “得罪了。”土地仙仰着头靠近姑娘,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水滴坠子,又抬手摩挲了一下那坠子,才无比肯定道:“这是青鱼石,此间凡人喜欢挂在脖子上,驱邪利眠。” 青鱼石?这刚好应了胡六幺之语。 “那这上面的绳子呢?”白若月据实已告,“这个绳子我解不开,好似被法力束缚住了。” “解不开的红绳?怎么会有解不开的绳子?人间有句俗语,冤家宜解不宜结,怕这解不开的绳子,不是吉利的东西。”土地公想了想,又到:“这世间确有红绳难解,却不该是解不开,难不成,是个诅咒?” “诅咒?” “老朽曾听闻远在几万年前的上古时代,有些百无禁忌的法术。比如仙家要同谁结一段良缘,就可以用法力来固两截红绳,因这红绳的存在,而相互动情。这绳子没有结,不是孽缘,该是相互喜欢。”土地老捋了捋胡须,“不过嘛,这若是两厢情愿也是好的,就怕有人反悔、或有人使诈,那这红绳解不开,可不就成了诅咒么。自古以来,人心难测,后来这种法术被禁过,时日长了,就失传了。倚老儿之见,许是有姑娘的爱慕者,趁着姑娘闭关时,系了这东西。我从前只是听说,却不知道还真的有这种法术。” “我先时并没有爱慕者。”白若月无比肯定,不然自己怎么一丁点儿都不记得。 “那也许是无意撞上了,或者捡到的?”土地仙说着自己的猜测:“因缘际会这东西,很难讲。比如西湖里的水鬼小莲蓬,别看他不过就是个最低阶、没什么法力的小水鬼,只会扑腾扑腾水花玩玩,可旁的鬼三五年有去投胎的、有灰飞烟灭的,他这只小鬼,竟然活了百年。旁人都道他至纯的性子才使得鬼生漫长,我却晓得不是。他身上有神仙的符箓,护着他这百年魂魄未散。你道是不是有趣,没人会想到,一个小水鬼而已,也会有这样的因缘际会。老夫想,也许姑娘从前做过什么善事,无意撞见了这东西,护了姑娘一命呢?” 白若月谢过土地仙,站在津渡上看着月落西湖。她回想着从青城山醒来后的事情,师父说过,她当年在西湖之滨,偶遇了万鬼过河,为了救助杭州百姓,伤了身子骨,昏迷了许久。所以自己可能在那场万鬼过河里,偶然遇到了广陵君,而后巧合地拾了这东西,或者被这个东西护住了?可怎么自己全然没有印象?在青城山洞府醒来之前,自己从没见过青广陵才对啊…… 第171章 正思量间,湖面扬起水花,水鬼小莲蓬攥着一把荷花趴到了津渡的木板上,“姐姐,在惆怅什么?” “小莲蓬,”白若月有气无力,“惆怅得很明显么?” “嗯,眼睛眉毛都要拉到嘴边了!”小莲蓬将荷花丢到她身边,“这些是重瓣的粉荷,送给你!并蒂莲我找到了,不过还没到开花的时候,你等等哦!已经瞧好了地方,我还小心翼翼把它藏起来了呢!就等开了一瓣,我就摘下来给你回家养着去,若是养好了,总得开个五六日没问题的。” “为什么要送我并蒂莲?”小莲蓬好似说过好几回这事。 小莲蓬一脸理所当然:“你喜欢啊。” “我喜欢?”白若月总觉得小莲蓬说话奇奇奇怪怪,也许他知晓什么呢?于是便扯着脖子上的红绳,捏着水滴状的青鱼石,问:“你晓得这是什么吗?” 小莲蓬没觉得青鱼石怎么样,常见得很,却被红绳吸引了目光去,“诶?你相公没同你说那阵法么?” “什么阵法?” “你们夫妻可真的是让人操心,还没和好么?哎……就在厢房里啊,你去看,全是这样的红线。没准就是你相公为了留住你的心,才摆的这阵!”说罢,小莲蓬扎到水里,“我去看着那并蒂莲了,谁知何时就开了花呢?” “小莲蓬!”白若月喊住了他。 小水鬼又钻出水面:“怎么了,姐姐?” 白若月想提醒小莲蓬,狼妖在附近,一直在复活着死去的亡魂,利用他们做坏事,又怕说多了会打草惊蛇。她停了一下,才道:“近来临安城里不太平,你可要小心一点,不要到处乱跑,也不要被旁人利用骗了去。” “哎……”小莲蓬笑了笑,“我不过就是一个小水鬼,旁人骗我害我做什么呢?姐姐放心吧!你这两日可要天天来哦!花开了,我好送与你。” “好。” 与小莲蓬作别后,白若月径直走到白府的厢房去。 厢房之内,黑布遮窗,房间的正中间摆放着八卦台。 屋顶为天,八卦台为地,天地间布满了红绳,拉扯了各种星罗棋布的纵横,这是阵法无疑。 白若月不解地望着这一切,抬脚跨过门槛,只一霎,屋子里所有的红线好似感召到了什么,忽然都动起来! 就听“丁零零”红绳上系着的铜铃铛响个不停! 姑娘被这一遭吓住了,抬手就去唤灵,“霜丝!” 银鞭如霜冻的冰凌,猛地劈在阵法中间的八卦台! 只一鞭,铃铛尽数都不响了,房间一切归于平静。 所以,这阵法可以听从于自己么? 白若月的指尖点在青鱼石上,灵力化作灵流缓缓涌入青鱼石中,只见那青鱼石吸纳了银色灵力,泵发出黑银色的光来,落在八卦台上的红绳间。红绳如得了令,蹭一下,所有红绳的源头都蹿到八卦台里,而后消失不见。 姑娘翻过自己的指尖,看着掌心上的青鱼石,陷入沉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想破这局么?”忽听门外有人语传来。 第73章 他猜到了 “你想破这局么?”忽听门外有人语传来。 白若月快步跨过门槛,将门掩上。在她没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之前,还是越少人知晓这阵法越好,不然万一有人借此伤了那青鱼石的主人或者自己,都是麻烦。眼下只胡六幺说青鱼石是广陵君的,旁的事情都还不确定,她打算弄清楚再动这阵法。 白衣姑娘走出厢房,就见黑无常范无咎站在不远处的院子里,那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门里面的情形。白若月没想到来人竟然是黑无常,疑惑唤了句:“黑兄?” 黑无常脸上黑气腾腾,既不吓人也不觉得可怖,只是瞧上去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他又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说过的那句话,“你,想破这局么?” “黑兄晓得这是什么阵法?”白若月很是以外。 “若你想破,我可以教你。”他冷冷地说道。 “你如何晓得怎么破这局?”他方才不过隔着一段距离,虚看了一眼。竟然这般厉害?! “我比你虚长了几万岁,什么样的妖魔鬼怪、什么样的凡尘众生我都瞧见过。不想死的人很多,不想下地狱的亡魂更多,下了地狱又不想入孽镜地狱的鬼数不胜数。总归,为了求生,什么手段、法术、阵法我都领略过,”范无咎无比肯定地说道:“这种阵法是陷于‘情’之一字,我见过的。” “我想知晓,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阵法,烦请黑兄同我讲解一番。”白若月边说边引着范无咎去了屋后靠近西湖那一处的津渡。 姑娘站在津渡的木板上,于茶桌下取了一个蒲团递给范无咎,“黑兄,请坐。”自己则盘腿落座于木栈板上。 “不必,”范无咎没有接那蒲团,也直接盘坐在津渡上,“如白姑娘这般,席地而坐,也很好。” 白若月:“愿闻其详。” 两人并排坐在津渡上,没有面对面,却是共同面向一池西湖之水。夜月清辉撒在湖面,尤其显得静谧。 一黑衣一白裙的两人,如偶然在此地相遇的故人,淡淡地说着话。 “既然你不晓得这阵法里的门道,说明这阵法并非你所设。如此,这事倒是有趣了。”范无咎面无表情,继续说道:“这阵法将所有的好处都留给了你。瞧着这阵所布的目的,是为了留住人心,想绑个长长久久的红线。设这阵法之人是解不开这阵的,而你,却可以解开。不知是何人,这般痴情?他付了真心,付了法力,还一定是献祭了什么东西,才布得此阵,却将命门开在你这里?让你来去自如。” 第172章 范无咎觉得不可思议,这事蹊跷地可叹又可笑:“这,太过奇怪了些!” “这……不会。”白若月否定了这段看起来好似真的存在过的一段情,问道:“有没有可能,有人布了这阵法,我无意闯了进来呢?我从前差点在此处丧了命,可能误打误撞陷入了这阵?” 范无咎无声一笑,以为白姑娘不过是害羞,不想承认,便顺着她的意,道:“不无可能。” 白若月五脏六腑都似放下了一种负担一般,轻松下来,“那便好。” 又道:“我只是怕自己无端端又陷入旁人的因果里去,成为他的障碍或者阻滞。即便我是无心,那也是罪过了。” “你有没有想过?不管处于什么原因,你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无端陷入了这个阵法里,你……”竟然还有些庆幸?范无咎空洞的眼睛望向白若月,那目中无光,可又好似什么都瞧见了。 他嘴角动了动,想着这姑娘果然单纯,单纯地近乎可笑,同时心里好像有一处柔软的地方,莫名其妙地动了一动,他好似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他幽幽说出口来,“不过……这也难得。” “哦,对了。”白若月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浮尘,拱手鞠躬,冲着范无咎深深一拜,“若月还未来得及谢黑兄上次的救命之恩。若不是黑兄及时出现,上次蛇身的我,许就被那几个凡人伤了。”那时她未清醒,黑无常就离开了。 “这等小事,无需挂怀。”范无咎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行此大礼。他顺势也站了起来,“有一句话,我想了许久。不知当讲不当讲?” “黑兄但说无妨。” “你可是心悦许宣?” “没有。”白若月回答地极干脆。 “那我可以讲。”两人面对着西湖夜景,站在津渡上,范无咎缓缓说来:“许宣他并非姑娘的良人,不要付半分真心在他身上,他不值得。” “他……” 范无咎看穿了白若月的心思,替她说道:“他确实没做什么坏事,但他也是帮凶。白姑娘这样善良的人,值得遇到更好的良人。” “嗯。往后,我与他再无瓜葛了,就让这里的过往,都散了才好。”白若月应声道。不知怎么,她心里有些杂芜的思绪,想同旁人说说,不是什么要紧话,却又想表达出来。 她顿了顿,道:“其实,我也有错的。我原以为我可以同许宣成为朋友,没想到我的出现,放大了他的贪念。若没有我,也许他能有极平淡又幸福的一生。” 黑衣男子看向白衣姑娘,眼中一片空洞,明明他什么都看穿了,却什么都没继续再说。 “怎么了?”白若月发现黑兄的视线好似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却又从他眼瞳里看不到半点光亮,“黑兄可是又瞧不见了?” “并没有。”范无咎唇上扯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你真是个内心至真至诚的人。” “嗯?”白若月没明白何处来的这句话。 “命数这东西,上到玉帝老儿,下到阎罗殿王都堪不破,哪会有那些‘也许’呢?”说完这句,他觉得“也许”这二字颇值得玩味,嘴角动了动,“我若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也许……” 这句没来由的话,让白若月以为范无咎遇到了麻烦,忙问:“黑兄?这是何意?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他继续着自己未说完的话,“也许我眼睛不会盲,心也不会盲。” 黑无常的眼睛无光,可他并不是看不见东西,他于夜间行走,有眼窍、有心窍,他什么都瞧得见。 不知这眼盲、心盲又是何意。 白若月想不通,只以为他是这世间最看惯生死的人,也许是瞧得生死离别多了,总会容易惆怅,就试着去开导他,“黑兄可是心有烦乱?不然……我送你些荷花吧?”她将小莲蓬送给她的重瓣粉荷花从花樽里拿出一半来,“我借花献佛,这是小水鬼送予我的,原本有些低迷的我,瞧了这花,心里澄澈不少。” 黑衣公子抬手只接了一支,郑重又珍惜地攥在手心里,抬脚走入西湖。 他落脚时,云便低垂落在他足下,他踏着彩云,朝着远处黑蒙中走去,留了一句作别之语:“解开这阵法的方法很简单,你只需拿一把有灵气的剑,斩断红线就好了。” 津度上,白若月呆呆地坐着。有些事情,她想不通。 她确定了脖子上是青鱼石,不管因为什么原因,阵法对她身上的青鱼石明显有感应。白若月开始胡思乱想,一方面,心里难过,妄自菲薄地反复思虑,难道青广陵是因为受制于这个正房,才喜欢自己的?二来,这个青鱼石红绳、阵法的存在,是不是真的会影响广陵君变龙,影响他的法力呢? 她想了半宿,也没将一团乱麻般的思绪,理出个所以然来,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半夜,月悬高空。 青广陵于药庐中醒来,他发现此间除了自己再无一人时,就唤来五叶莲花印,念了句:“去找若月。” 再出现在人间时,青广陵随着五叶莲花印的指引,来到了白府。 见若月躺在津渡,竟然上睡着了。 他无奈一笑,“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睡着会舒服么?”那姑娘沉迷于梦中,自是答他不得。 青广陵将自己后肩上披着的广袖长衫解下来,放到一边,也坐下,试着与白若月姿势一样,躺到木栈板上。他仰头看着星空,星宿闪烁地已经不那么明显了,看来,过不了多久,就要天亮。 第173章 他转过头,望着近在咫尺的姑娘,低声细语了句:“可是有什么事情想不开么?为何独自跑到这里来呢?” 他嘴角轻轻一笑,做起来,又扶着白若月,让她半躺般坐地靠在自己怀里。他拾起来地上的广袖长衫,披在姑娘身上,絮絮说着话,好似她能听见,好似两人在聊天,可姑娘半点儿眼睛都没有睁开,她还在默默地睡着。 玄衣公子幽黑的眸子只落在姑娘的冰肌之上,一字一字慢慢说来:“我晓得你我定是有夙世因缘,也晓得,必是我钟情于你多过于我自己。也许那些前世姻缘并没有善终,也许还对你造成过很大的伤害。所以,我想啊……那不若,你我都不要知晓那段过往好了。只当我们是在青城山下初遇,于临安再遇,而后,如眼下这般相知相思,便好。” 第74章 晨鐘煙火 远处鸡鸣时,白若月醒了过来。她还未来得及揉眼睛,就看见了一片玄色胸膛。 这个……她晓得。昨日不是还剥开过来着? 顺着玄衣往上看,在瞧见仙君清冷的面容后,她眼睛果断闪躲去一边,看向西湖之上将亮未亮的天色。 “想躲啊?”青广陵发现她醒了,也发现她想悄悄闪出自己的怀抱。他毫不犹豫地将手圈在姑娘的腰上,虚虚抱着,“再睡一会儿吧。等会儿太阳要出来时,我叫醒你。” “这……你……这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白若月被人控在怀中,动弹不得,只仰头问着。她记得自己明明是独自一人来的白府。 她说话时的热息喷在他脖颈间,让他的浑身不自觉颤了两颤。他空咽了一下,近乎本能地认为,只要自己低头,下颌必定撞上她的嘴唇。 那一处,有着莹润色泽的樱桃红…… 不假思索,他低下头去,下颌不偏不倚贴在了她唇上!与此同时,他一脸云淡风轻,极自然地说着:“陪若月来看日出啊。” “嗯……”白若月发现自己吻在了他下颌,虽然这并不是她所想,可就是那么刚巧。她羞得红了脸,才记起来自己要躲开。 她一边用手捂住了嘴,一边往后撤。 只挪了一点儿,腰上一暖,有只手掌隔着衣料渗出温热来,将她腰肢实实在在地握住,那仙君还道:“偷亲我,还想跑?” “我没有!”白若月愤恨极了,喊出一句。 “若月说没有,那便没有。”青广陵无声一笑,“你瞧,太阳出来了。” 不远处的湖上,圆日露出了一个边边,又被旁边的小山挡着,隔了半晌,才慢吞吞地升起来整颗鹅蛋黄。 “好美啊……”白若月不禁发出感慨。 她好似从未在人间瞧过日出,一时间被这样天地间极简单又极常见的事物的美丽所震撼,竟忘了自己此前的害羞。 青广陵侧着脸,看向怀中姑娘,淡淡的日光落在她脸颊上,雪肌之上,琥珀色的眸子里有山川湖泊,也有对世间的无限向往。他抿着唇笑了笑,觉得心里满满的。 “师叔……”白若月想起来了,自己睡着之前,是有疑惑的。 “我不应。”青广陵十分肯定地拒绝了这个称呼,也否定着两人间的这层关系。 “广陵君。”白若月望向他,觉得这人好生奇怪,瞧着是个活了几万年的老神仙,怎么言语间幼稚至极。 “还是多了一个字。”青广陵一脸认真地回望她,好似两人在严肃地讨论着什么问题。 只一对上他的眸子,白若月就觉得心如鹿撞,呼吸都变得困难,自己何时变得如此——肤浅,又花痴?她忙别过头去,想尽快结束这样极暧昧又充满调情意味的对话。“广陵。” “若月。”青广陵松开白若月的腰,顺势牵起了她的手,将她拽起来,让两人站着,“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吃早饭吧。听闻临安城里的早点铺子最有烟火气,我从未去过。” 确实饿了。她在人间待得太久,饮食习惯向安和看齐,如今同烦人一样。 白若月迟钝地被他牵着手,走了几步才想起来,两人之间有些事情没弄明白,还没到如此自然而然的地步。 且街市之上,牵手而行,成何体统呢? 她从青广陵的掌心逃脱出来,假装不经意地提起话头,以躲过不自然地牵手:“你此前说墨玉龙佩也没什么用,是因为如今你变不得龙身么?” “是,也不是。”青广陵没在继续牵手,只由着她的心意,“我说了,要寻个更好的定情信物给你。” 什么是“定情信物”? “你,何时变得如此花言巧语了?”白若月瞠目,气汹汹地仰头望着他。 青广陵低声叹了一下,改口道:“要寻个更好的物件给你。是我说错了。” 白若月不再计较这个,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问。她试探道:“所以,你如今真的变不得龙身么?” 青广陵以为太白金星告诉她的,也没当回事,便道:“是。” 白若月没有继续再问。如今事实就摆在眼前,他丢了上一世的原神石,而自己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得了这石头。 她心里只一个念想,她要将那阵法解开,将石头还给他。 “怎么?担心我?”青广陵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宽慰道:“这不是什么大事。毕竟我又不常常变成一条龙。如你也不会经常变成一条蛇,是一样的。” 第174章 “可是……” “若月放心,我会去找到那东西的,不过不是现在。”青广陵在想,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就望向姑娘,“怎么了?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白若月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总是要找到才好啊。” 看来她不晓得。青广陵道:“待我捉到狼妖,就去找。届时让若月看看我的龙身。” “我……我才不要看。那……那有什么好看的?”好好的如玉公子不瞧,偏要去瞧什么真身呢? “我瞧过若月的真身,觉得可爱。”青广陵道:“给你瞧了我的,才算公平。” “你还有心情说笑!”白若月气鼓鼓地鄙夷了一句。 见她这副为自己担心着急的模样,青广陵觉得有趣极了,他抬起手掌,掌心落在姑娘头上,轻轻揉了一下,“你这小脑袋瓜子在想什么啊?” 他垂眸瞥了一眼她脖颈间露出了一小段红绳,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其实,不解开,也是好的。 “我,我们去吃饭吧。你想吃什么?”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一处闹市。 “若月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星罗棋布的水系上,分布着各式各样的桥,有木桥,有石头桥。两人站在地方,刚好是座极宽敞的石桥,这桥面足足可容纳两车并驾齐驱。不过眼下这时候,桥上无马车,只有早点铺子。 白若月指着一个铺子说道:“这萧家馄饨是前朝李唐时传下来的,味道不错。或者,吃热汤面呢?” “好,你定。” 两个神仙,择了一个靠桥栏杆的桌子,对面而坐,如同人间的小夫妻一般,于临安的清早吃了极平常的一餐热汤面。 城楼晨钟响起来时,白若月吃完自己面前的那一碗,抬头时,看见桌子对面的广陵君一直看着自己。 她拿着丝帕擦了擦嘴,“我脸上有东西?” 青广陵摇摇头,“只是觉得人间真好,烟火气里有五谷饭香,有人在我眼前。” 有人在我眼前。 白若月觉得这句好似在说自己,可自己又不是人。她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青广陵,“所以,广陵君也羡慕人间,想做一回凡人么?” “并不想成为凡人。”我只不过是想和你在一起。后半句他没有说,由望向石围栏下的河面,指着不远处的船说道:“这里有游船,不如今日我同若月去游船吧。” “我才不要!”白若月嫌弃道。说完,她看向青广陵,见他一脸懵懂,才想起来,天上神仙是不过中元节的,提醒道:“你瞧水面上的是什么?” “荷花?”青广陵定睛一看,水面上飘着许多白色、粉色的荷花灯,有的已经熄灭了,有的还亮着点点星光,“是荷花灯。” “过了七夕,就没人会游船了。船上的人,是在放河灯,为了赶在中元节之前,接逝去的家人回家,或去祠堂吃一吃贡品,或入梦一聚。”白若月又解释道:“所以我才说,我不要和你去游船。” “是了,我竟然将这事情忘了。”青广陵笑了笑,“我既然答应了你,就必会带你去游船的。这次不去,总有下次。” 白若月“噗嗤”一声笑了,她觉得青广陵偶尔表现出来的认真,总带着一股憨憨的傻气,与他玄衣冷面的气质毫不相符。 “若月笑起来可真好看。”青广陵回望着她笑。 哪知那笑容在越发摇曳时,忽就停了下来。因为不远处,白若月瞧见了一位故人。 桥下,一位公子衣衫不整地跟着一个穿着白衣的姑娘。他只着了里衣,外面长衫竟然忘了穿,显然是好似才起床的模样。是许宣。 他跟着那个白衣姑娘走了十几步,离得近时,刚好那姑娘转身走入小巷。他得以瞧见那姑娘的长相。他看清了姑娘的容貌,笃定地摇了摇头,自顾自说着:“不是。” 这时,一位老仆拿着一件长衫追上了许宣,“公子?公子?” 那仆人一边帮许宣穿上外衫,一边拉住许宣,嘴里叨念着:“公子睡了许多日才醒。怎么这就开始梦游了?哪能大白日的跑出来,跟着姑娘呢?不好,不好。公子快同我回去。” 许宣好似如梦初醒,看了那仆人一眼,点点头,跟着他往回走去。 老仆问:“公子到底要找谁?” 许宣面上拧做一团,好似很是痛苦,他努力地想着,可怎么都想不起来,“不知道,我心底是想找一个人的,可……我却不记得是谁……” “回家吧,那该是梦中场景,并无此人。”说罢,老仆扶着许宣走入人群。 白若月站起身来,朝着许宣离去的方向走了两步,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无限惆怅。 青广陵跟上白若月。 她驻足,他也停步,望向她目光所及之处,说了句:“我的心上人,心上还有人。” 白若月懂得这句是何意,她没有望向青广陵,仍是看着前方。 前方早已没了许宣的身影,不过是凡间红尘熙熙攘攘的街道,和来来往往的人,她回复着青广陵的话,语气淡淡,“你如何确定你的心上人,是心上有的人,而不是因为旁的?” 她如今思量,也许不是“心上人”,不过是八卦红绳的“阵里人”。 忽然,姑娘察觉指尖一暖,被人攥住,搁到了玄衣公子的心口。 青广陵攥着白若月的手指,点在了自己的心口上,“就是在这里,你摸摸看,那颗龙心,不自在了。” 第175章 指尖传来的触感,有布料的厚实,还有那种厚实之下,噗通噗通混乱成麻的龙心,不淡定地乱跳。 “为何这么乱?”白若月问。 “伤心了。”青广陵的眼中好似聚了水汽,望向白若月,等着她给自己一点希望,一条生路。 白若月瞧出了他眼中的委屈和哀伤,他还以为自己心里有许宣。 她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可不知怎么,她说了:“没有,我心上从来没有过许宣。我只是觉得从前恋红尘,却被红尘抛,这关乎我对世间人性的解读,无关他人,无关风月,也无关男女之情。” 她的无关他人,无关风月,是没有许宣罢了。他想要的答案,却不只如此。 青广陵没有松开白若月的手,那手还落在他心口,“你可还记得,你欠我一个答案?” 她记得,端午节夜里,他曾问她,那缠绕在一起的披帛,她是否想解开? 那日他们抱在一起。不解开,便是缠绵;解开,便是分道扬镳。 后来,广陵君说过,他不想解开,却一直没得到白若月的回答。 青广陵攥得更紧了,他想知晓,想听她说出口来,便问:“那个披帛,你想解开么?” 白若月没回答,在心里那件事情没有解开之前,她不想告诉他。 其实她心底不想解开,是因为她希望那种情感是来自于青广陵的真心,不是因为阵法。 她顾左右而言他,跳过了这个问题,“我昨日夜里遇见黑无常了,不是说广陵君的伏羲琴可以给他疗伤么?你若是回地狱道,要帮帮黑兄。他眼里无光,我总觉得他会经常迷路似的。” “哦。”若月不想回答,青广陵也不想逼她。只顺着他的话问,“你看见黑、白无常了?” “不,我只看见黑无常了。” “又遇见了黑无常?何时?你确定就只有黑无常?” “是啊。好几次,我都只瞧见了黑无常。上次变蛇时,你来之前,也是黑兄救的我。”白若月想了想,“还有……花萼楼我也是先瞧见的黑兄,西湖之滨也是,不过那时候白兄追了过来。七夕夜里,还有昨夜,就真的只有黑兄一人。我还同他聊了一会子天呢!” 青广陵看着白若月认真地回想,心里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那只没有牵白若月的手,藏在袖笼里,指尖唤灵,闪出一道黑银色灵力,偷偷钻出袖笼,藏到了白若月的身后。 那灵力好似在试探什么,只见在白若月看不见的身后,闪了一下五叶莲花印,而后消失不见。 黑银色灵力又飞回到青广陵指尖。 这是青广陵在试探,之前放到若月身上的五叶莲花印还在不在。灵力已经确认,印还在。 “怎么了?”白若月察觉到了青广陵的不对劲儿之处。 只见天空忽然飞来一片纸铜钱! 纸铜钱飞到两人头上时,才慢悠悠地落在青广陵的左手掌心。纸铜钱是稻草纸做成,足有巴掌大小,是人间凡人烧给冥界鬼魂的纸钱。小小一个圆形的薄纸,中间剪出了四方孔,像个铜钱。 那纸铜钱上只有四个墨字,“发现端倪。”下面盖了一方黑色印章。 印章上刻的阴文篆书,不甚规则地如同鬼画符一般,也是四个字,“阎王北辞。” -------------------- 下一章,中元节~ 第75章 七月十五 七月十五,中元节。 临安城中,这日夜里格外热闹。西湖之上,东河之滨,尽是放荷花灯人,还有挂盂兰盆、纸扎马的,夜里街市也不显得冷落和凄凉,竟生出一种日常烟火的气息。 许多烧过纸、放过荷花灯的人,往家回去的路上,会在街边点上一杯饮子,或者来一份旋煎羊白肠,不知吃着喝着时,是在思念故人,还是怅惘曾经。 这是凡间所瞧见的景象。 在凡人瞧不见的地方,同样的西湖之滨,严守以待了许多隐身的仙人。有六界掌司胡六幺、七浊,有度朔山的神荼、郁垒,还有阎王殿里的黑、白无常。他们这一夜的目标很是一致,只为了助广陵君一臂之力,将狼妖郎项逸收到五行莲花灯里,或者将他杀得灰飞烟灭。 白若月也在其中,不过她没有隐身,她如凡人一般,站在湖边烟雨亭边,等着一个人。那人前几日得了阎王北辞的纸铜钱密令,去了地狱道。这夜里,他是一定会出现的。 待月上中天,凡人明显少了许多时,西湖边上来了一位蓝衣女子。她身着水蓝色的长裙,看上去十分繁复,如一朵层层绽放的昙花。 姑娘脸上戴着蓝色面纱,款款独行。那姿态翩跹,仿若足下生莲,引得白若月都不禁侧目多瞧了两眼。虽然那姑娘只露出一双含情目,单看那沁满水的眸子就足以证明,她有着倾城貌,想来带着面纱,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蓝衣女子周遭有着丰沛的仙泽,在阴间所能瞧见的世界里,她的仙泽泛着蓝色幽冥的光,仿佛在夜间正在盛开的昙花。她好似也没有想隐瞒,还特地让下元夜阴间那头的鬼、神,都能瞧见。 白若月细细打量着,猜不出这是花神恶云兮,还是白玉兔精檀儿。她才要上前拜会一下,就发现身后有人忽然出现,靠近自己。 她猛地回头,还未瞧见人时,就落入了一个漆黑玄衣的怀抱。 第176章 “若月……”青广陵入得人间,就直奔西湖之滨,见白若月站在凉亭边,就将人拥入怀里。 白若月知晓那是青广陵,只凭借这个似熟非熟的拥抱,她就猜到了。姑娘并没有推开,她贪恋着这个拥抱,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嗅着他身上一股淡淡箬竹的香气。 因为她晓得,没躲开是因为思念。即便有些事情她还没确定,可是在离开两日后,她格外地想念他。 原本垂在两侧的手,不知怎么就攥住了仙君的衣裳,她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手将仙君的衣料都要攥得起皱。 这个小动作被青广陵察觉,他扯了一下姑娘手侧的衣料,将腰间衣服抻出来。姑娘察觉到了,赶忙松了手。那纤细白皙的指尖才松开玄色衣衫,就被公子细如竹节的指尖寻到,指指相交,十指交扣,缠在一起,而后掌心贴掌心,牵在一处。 “……”白若月一时语塞,她以为是不许拽他衣裳呢。没想到,这个动作却让自己整个人被他控制住。他这样紧拥的怀抱,是因为即将与狼妖有一场恶战么?因为前途未卜而产生的不舍之心?白若月的头在他肩窝处蹭了一下,她担心他,就容许自己和他,都放纵一些,拥着彼此久一点。 “怎么不说话?”青广陵的唇角贴在白若月青丝之上问道。 “狼妖来了之后,会很危险么?”白若月问。 哦,小姑娘是在担心自己。青广陵没吭声,心里的幸福即将满溢,他低着头,贴近她,刚好在姑娘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仙君从地狱道来,带着地狱十八层上的幽冷,那两片薄唇却如有着十八层地狱下九黎之火的热,将姑娘的额头亲暖了,而后越发滚烫,蒸疼着整张脸。 这个吻太过突如其来,白若月甚至怀疑,方才碰到自己额头的东西,确实是广陵君的唇么?她仰着头,一脸不解地望向广陵君。她想,看来这事态很严重,也许他紧张,才会如此。就低声问:“是害怕么?” “不危险,也不害怕。”青广陵的指尖落在自己方才亲过的额头上,轻轻摸了两下,冰凉的指尖滑过滚烫的额头,他不禁偷着笑道:“我只是很想你。” “你……广陵君!”白若月挣开他的怀抱,没想到自己担心这么多,他的理由竟然是如此……这样看来,方才应该是吻。她摸了摸额头,想问:“这……” “是。”青广陵看着白若月,知晓她在怀疑额头上的那一下是什么,就淡淡地应着。 “……”白若月一时语塞,自己应该问什么,应该说什么,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她心里纠结着,这就……亲了? 青广陵拉着白若月的手,揉搓了两下,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凑过去,低着头,郑重其事地同她道:“这一夜,除了我,谁都不要信。” “你……方才抱我做什么?说这个,又是何意?”白若月觉得自己反应太慢,这才想着,那时候应该推开他的。 她松开他的手,指尖慌乱地拨弄着自己额前碎发,故作镇定道:“你去地狱道做什么了?可是找到狼妖了?” 抱她做什么?不是因为想念么?已经说过了。青广陵不打算和她讲什么道理 ,只说:“狼妖藏起来了,还藏在了旁人的身上。” “又换了副人皮?”她记得,上次在青楼,狼妖选了一副人皮,唤作李公子。 忽听周遭鬼哭狼嚎,宁静的湖边顿时喧闹起来! “呜呜呜….” “哇……” 哭声层层涌来,有的凄厉,有的伤心,有的痛不欲生。 这些哭声,有些是因为思念家人的鬼收到了荷花灯和纸钱,在哭着怀念尘间的凡人和红尘事。有些则是那种并不想投胎的孤魂野鬼,哀嚎着叫唤几声。 不过这些声音,只有在阴间的鬼和神仙才听得见。于湖边祭奠的凡人什么都听不见,这些不是他们凡间里的声音。这两个世界的人,明明共享着同一轮圆月、同一片湖泊,同一片星空,却是不能相见相望的存在。都是夜,可一为阳间,一为阴间。 白若月望着湖边那个蓝衣姑娘,问道:“狼妖为什么还没来?” 青广陵道:“来了,他很早很早就来了。” “在哪?”白若月左右看着,并没有瞧见可疑的人。又指着蓝衣姑娘问道:“她是檀儿?还是花神?她到了之后,一直蹲在湖边点荷花灯。” “恩,她是檀儿。”青广陵应着,“狼妖没现身,不过是在观望这个姑娘。他想确定一下,这人是不是李檀儿。” 忽听不远处,白无常冲着青广陵喊了一声:“广陵君,黑兄晕倒了!” 青广陵一听,一转身,走到烟雨亭中的石碑后,隐藏了身形,抬手唤出度苍剑。 只见度苍剑飞到黑白无常身边,落在倒下的黑无常脚下,沿着黑无常的身子,画了一个圈。 度苍剑所画的圈内,所到之处闪现出幽黑泛蓝的光芒,将晕倒在地的黑无常圈在其中。 众人再看向蓝衣的檀儿姑娘时,不知她身边何时出现了一位穿着墨绿长袍的男子。 那男子发丝半束在一个金色狼头纹的发冠之中,余下的头发披散在身后,直垂到后腰。 他手里拿着一支银色暗纹的判官笔,足有半臂来长,不消说,来人就是狼妖郎项逸。而他手里拿的,就是阎王爷勾生死簿的判官笔! 第177章 郎项逸长得眉粗目深,颇为俊朗,深邃的眼眸里闪着蓝绿色的冷光,上有漆黑如刀的两簇眉毛。若不是知晓他的前生今世,很难将眼前这个看起来仿佛人间纨绔子弟的男子同狼妖联想在一起。 他脚凳黑色长靴,手里捏着判官笔,不慌不忙走到檀儿身边。檀儿察觉有人走过来,她没有回头。 郎项逸见她不理人,就将判官笔插在后腰的腰带上,顺势坐在湖边石凳。他躬身从水里捞出了一盏已经熄灭的荷花灯,掌心抚过,那灯里火苗就又烧了起来。 半晌,两人都没说话。蓝衣檀儿姑娘拿着火折子,点着荷花灯。绿衣公子默默陪伴着,也做着一样的事情。两人一个、一个地点着荷花灯,好似是认识了许久的故人,在此做着一件两人都熟悉的事。 荷花灯有油纸做的,有绢丝做的,有黄色,有白色,有粉色,远远看去,湖面若银河,荷花灯如星。 朗项逸之前已打量了这蓝衣女子许久,隔着面纱瞧了半晌,确定她与李檀儿生着一般无二的脸,才现身出来。 他的手落在空中,不知是想去抓她的肩膀,还是去扯下那层面纱,只是在空中落了半晌,都没有停下。 起初,许多许多年后再看见李檀儿,他是有些欣喜和激动的,可心上却很是矛盾,有着近乡情更怯的害怕和紧张,还有着不知要如何应对的窘迫。 不知过了多久,他不言,她不语。两人就不断地点着荷花灯。 在凡人的眼里,檀儿拿着火折子点亮了一盏灯时,在阴间的鬼、神眼中,实际就有一百零八盏荷花灯落在湖面上。慢慢地,荷花灯越积越多,笼罩在两人周遭,显得西湖成了一片星河。 郎项逸面上那些复杂的情绪,慢慢放松下来,过了许久,才隔着千山万水的长长岁月,喊出了那个名字,他道:檀儿。” -------------------- 很明显了吧?狼妖附身在谁身上? 明天见,谢谢追文的大家~ 第76章 眾神萬鬼 蓝衣姑娘明显愣了一下,转头望向郎项逸,满眼疏离,问道:“你在唤我?”面纱遮住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如水的眼睛里却带着一丝不解。 这个声音,听着耳熟又亲切,可她六根早已断尽,每日只在花神殿与青灯古佛作伴。她心里了然,即便是故人,也该早早就放下了。 “嗯。唤你。”话音刚落,绿衣公子的手就猝不及防地抓住了面纱一角,将檀儿面上的蓝色薄纱扯了下来。 蓝纱随着公子的手落下,他指尖一松,薄纱随风而去,露出姑娘倾城倾国的容颜来。 她眉似寒山远黛,眼若波光荡漾,眉眼间风流自成一段韵色。她微不可查地小声“啊”了一声,全然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粗鲁。 可那张极美艳的脸上也没有露出半分怒色,依旧平平淡淡,如冬月结了冰的湖面。而她的声音,远比湖面还冷,道:“你看了我许久。”她不是在问,而是在陈述。 “在看你是不是她。”郎项逸在确定,她到底是不是李檀儿。 “是。”蓝衣檀儿斩钉截铁地答着:“不过那是三世之前的我,我饮过孟婆汤,早已不记得那些过往。” “忘了?”郎项逸脸上明显露出失落,不过只一下,又笑了 ,“我是不会被你骗了去的。你从前就惯会说谎话的。你若是不记得我,何必这样说出来?你若是不记得我,何必站在此处?你若是不记得我……”你若是不记得我,我们不会有此一见。 “随你怎么想。”檀儿继续拿着火折子,点着荷花灯,仿佛如念经一般虔诚。 凡人眼里所见,百盏荷花灯,摇摇晃晃浮在水面,而在仙人和鬼的阴间世界里,西湖黑水之上,已浮万盏荷灯。 凡间,檀儿抬手,推着身边的荷花灯,顺着缓缓水流,流向更远。阴间,那一万盏灯被她的灵力驱使,飘散开来,将郎项逸层层围住。 千盏万盏荷花灯涌入水中,不论凡间还是阴间,都是让人心生怜爱的美景。 郎项逸忽就笑了,他看穿了这个诡计,嘴角带着不屑,道:“你这阵法不错。不过,困不住我的。” 檀儿道:“以前困不住,现在不一定。” 郎项逸以为她在说两人相识的那一世,便道:“你不是不记得?却又晓得以前的你,困不住我?” 檀儿嘴角弯了一下,不似笑,也不似不屑,只那么一下,轻轻一动,算是她这夜里最明显的表情。而后,她猛地腾空而起,消失在凡人眼里! 此前瞧见湖边蓝衣姑娘的凡人,不过一眨眼,人就消失不见了,只当自己是眼花。 而在凡人瞧不见的阴间,檀儿飞在空中,蓝色衣裳如万瓣昙花,吐出无数浅蓝色灵力,冲着郎项逸打去! 郎项逸不慌不忙地拔出判官笔,只一抬脚,飞起在空中! 他脚下踩着一朵黑云,冷声笑道:“不与我谈情就罢了,却要动武?我等了你这么多年,檀儿,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檀儿没有说话,她掌心幻化出一把冷蓝的昙花羽扇来,每一片扇叶都是一片昙花花瓣的形状。那扇子指向郎项逸,灵流即刻点在上头,飞出千万片昙花花瓣来! 那些花瓣于空中幻化成带刃薄刀,朝着郎项逸杀去! 与此同时,原先潜伏在西湖之滨的众神纷纷跳出来,各持法器,将狼妖围住。 第178章 神荼持金戟,郁垒擒虎锤,七浊甩佛珠,白无常挂勾魂索,胡六幺持碧女剑,白若月亮出霜丝鞭,众神待战! 而那个玄衣仙君青广陵,仍在烟雨亭下。 他盘腿而坐,双手落在身前,只见一把古琴凭空出现在他腿上。 是伏羲琴。 黑木黑琴弦,看着极是普通。可在仙君手里轻拢慢捻寥寥几下,便如入了仙境,有神泉涤耳。 “若月,等我弹一曲。”青广陵的灵力透过琴弦,只这一句随着琴音传到白若月耳里。 没想到广陵君在这样关键的时刻,竟然还在撩拨蛇心?白若月才要去瞪他,就发现周遭旁人都似没听见这句。她只好悄悄将眼神撤回。 郎项逸冷声一笑:“如今神仙忒不要脸了!以多欺少!”说罢,他举起判官笔,将夜空为卷轴,在云上面画着符箓。 朱笔点云,于他手间如行云流水,一张张鬼画符在夜空中闪着腥红的笔划! 青广陵续续弹着伏羲琴,回复道:“若要坐实我等以多欺少的罪名,那你最好不要用判官笔。” “那恐怕不行,”郎项逸仍在不断地画着符箓,“ 我才用得惯些这笔,怎能舍了呢?” 鬼画符在空中旋转了许久,如腥红的血液溶如水中,去唤醒孤魂野鬼! 俄而千百个鬼魂破出水面!只听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众神纷纷出手,或用法器,或用武器,破水之鬼统统被斩杀! 鬼魂在白无常的勾魂锁下,还未出一声,瞬间就灰飞烟灭了!那些如青萍如飞尘的碎魂,缓缓飘落,被水面浮着的莲花灯接住!而后,荷花合上花瓣,将飞灰锁住! 也有厉鬼,在白若月的霜丝下,与之缠斗! 一时间,七浊的佛珠在打着鬼,胡六幺的碧女剑在斩着鬼,神荼的金戟杀着鬼,郁垒的虎锤压着鬼! 七月十五的阴间西湖之上,竟然已是千万鬼魂与神仙厮杀的战场! 凡间的人,在静静怀念故人,于莲花灯中获得慰藉与平和时,同样的月光下,众神在阴间,拼死地斩杀着孤魂野鬼,以保护这些鬼魂不会在中元阴气最甚时,跑到人间去伤天害理! 青广陵的度苍剑凭空而来,也加入了战局! 而度苍剑的主人,正端端坐在烟雨亭中,抚琴一曲。 白若月一边杀鬼,一边用余光扫着青广陵。他面上一片祥和,那曲子也并不热烈,却如曲水流觞,淌过人心。 很多破水而出的鬼听了琴曲,竟呜呜哭了起来。这些鬼,没有被判官笔下的符箓所驱使,就落在莲花灯里。 慢慢地,曲子越弹越久,越来越多的鬼魂落在荷花灯里,荷花瓣接触到鬼魂,阖上花瓣,成为盛放这一个鬼魂的法器。 原来这竟然是安抚鬼魂的安魂曲! 另一厢,檀儿与郎项逸斗法。 郎项逸挥着判官笔,未过十招,就发现檀儿灵力不逮。 他踩下云端,立在湖边,停下手中的判官笔。眼睛只落在檀儿脸上,远处被他勾出来的孤魂野鬼在与众仙家搏命,他只冷眼看着从前他爱过的人儿。 “我猜,”郎项逸道:“你应该是昙花花神,原身是白玉兔。只是我不懂,为何你的法力竟差到如此地步呢?” “不必多言,”檀儿也落在地上,持扇对他,“今日必是你死我活,才能有个了结!” 郎项逸站得笔直,任凭风吹来,任凭灵力打来,都岿然不动。因为他发现,檀儿的蓝色灵流打在自己身上,已是强弩之末不能穿缟。 他眼睛死死地盯着檀儿,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以为,我等你,是有情,亦有恨。我不懂,你这‘你死我活’和‘了结’是从何而来?” 檀儿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昙花羽扇上飞出最后一波花瓣薄刀,而后她整个人向后一倒! 郎项逸发现了她力竭,飞过去,在她倒地之前,将人抱住。 他原本眼含热泪的眼睛,瞧在怀中蓝衣女子的脸上,忽然顿了顿,他好似懂了她为何灵力这般稀少。因为那些她在阴间点的千万盏荷花灯,用的是她的灵力,为的是保护那些被郎项逸利用和驱使的无辜亡魂! “你果真不记得我么?”郎项逸又问。 檀儿用着最后一丝气力,摇了摇头,表明着她不记得。却同他说:“你放下吧……”而后她闭上了眼睛,平静的神色一如这整个夜里她的模样。 好似她来这一遭,就只是为了求一个了结。而如今,她求仁得仁,这便去了。 郎项逸亲眼看着怀里那个蓝衣姑娘慢慢消失,而后,她幻化成千千万万的昙花花瓣,飘散在风中…… 他眼角滴落了一滴泪来,这一滴来得不是时候,因为他想哭时,就已经发现了他不该如此哀伤的。他望向阴间湖水上漂浮着的荷花灯,忽就笑了,说着那一滴泪并不值得流下的原因,“她不是李檀儿。” 千百年前,曾经有一段刻骨铭心让人至死难忘的孽缘,在日月同辉的打磨下,在青灯古佛的同渡下,蓝衣檀儿早早地释怀了。 临死前,在她烟消云散去了时,她只有一个念想——有佛渡她,也望有人能渡他。 最后的这一句,是她紧存的一个念想,只想让他放下。 而他,郎项逸,对着这个释怀、又献出性命的姑娘,只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她不是李檀儿。 第179章 不是他爱过又恨过的那个人。 狼妖落泪的那一刹,烟雨亭中的青广陵唤来神器五行莲花灯。 五行莲花灯朝着郎项逸飞去,落在他头上,散发出耀眼夺目的五种光泽。 郎项逸从前压在度朔山下,他自是知晓这是什么,他猛地跳起来,躲开了五行莲花灯的光芒! 说是迟,那时快,忽有一只穿着官服的水鬼从湖面炸出来! 这鬼乃是百年前,曾名为“杭州”的临安城中的知州大人,百年前,惨死于万鬼渡河的中元夜! 那一夜,知州也瞧见了白若月!而那一世,他还曾在浮生酒肆对着这位白姑娘动了非分之想! 已成冤魂枯鬼的知州大人,并没有什么灵识,只是被鬼画符所驱动着,朝着自己唯一有兴趣的东西飞去! 压抑了百年的怨气在这一刻迸发,让他成为厉鬼,朝着白若月偷袭!只想把她撕碎! 躲开五行莲花灯的郎项逸,刚好闪到这一边!与此同时,原本在岸边躲着的水鬼小莲蓬,也瞧见了这一幕。 郎项逸从左奔过去,小莲蓬从右奔过去,两人双双将白若月护住! 皆以自己的身躯去抵挡厉鬼的偷袭! 第77章 並蒂蓮花 “姐姐!这一回的并蒂莲是好的!没有散!”小莲蓬朝着白若月奔去,只清脆喊出这一句,而后魂魄粉粹成齑粉! 小水鬼于阴间的最后一刻,他从腰间掏出一个陶瓷罐子来。那罐子细细长长,里面掬满了清水,里面摆着一只双头粉色的并蒂莲。 莲瓣才启,各朵都只开了一瓣…… 小莲蓬记得,上回他也答应姐姐要给她寻并蒂莲来着,只是那回开得太过,花瓣尽数散了。他上一世为人时,记得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那朵并蒂莲化做万千碎片飘在空中的场景…… 看,这一遭不会了……这回的并蒂莲,必会开得好好的…… “小莲蓬!”白若月眼泪迸发,喊出这一声时,小莲蓬的碎魂已落到湖面的一朵莲花灯里!她拼命地想去拉住小莲蓬,可五指明明在他身上,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她没想到,这只萍水相逢的小水鬼,待自己如此好,送她莲花,还舍命救她。鬼魂若灰飞烟灭了,他以后便再入不得轮回……她的手仍悬在空中,看下水面上那盏盛放小莲蓬碎魄的荷花灯,哭得不能自已…… 同样舍身去救白若月的狼项逸,因着这一档,没逃开,被紧随其后的五行莲花灯追上!那灯终是落在他头上! 五色光芒将郎项逸罩在其中,慢慢地,郎项逸变成一匹黑瘦的豺狼。豺狼拼命挣扎想逃开,可身上好似被千万条绳索所束缚,他如何都逃不开。最终,狼妖倒下,与光一同收进五行莲花灯里。 判官笔从灯里飞了出来! 就在这一霎,伏羲琴音停了,刀柄剑戟之声也停了。 阎王的判官笔飞落在青广陵掌心,他持笔在空中落下朱批,画了一个安定乾坤的符箓。 那红色符箓如一张大网,慢慢落下,越变越大,直至将整个西湖罩在里面! 涌出来的鬼魂,在感受到符箓的一刻,钻回水底,如被催眠,安心睡去…… 青广陵跑到白若月跟前,见她痴痴地抱着那个插着并蒂莲的罐子,看着小莲蓬落下的那盏荷花灯,低声抽泣着。 他站在白若月身前,手落在她肩膀,将她扳到自己怀中,轻拍着她肩膀,“这回我去地狱道,因为北辞已经察觉,是以早早做了安排,檀儿的灵力所幻化荷花灯就是护着这些亡灵的。小莲蓬已经在西湖里待了一百年了,若是他愿意,他可以入轮回,再世为人。” 白若月满脸是泪地望向青广陵,“他会么?” “会的。”青广陵安慰道。他抬手,掌心落在那盏荷花灯上头,一个黑银色五叶莲花印落在上面,“我给他种下我的印记,待他投胎入世后,我们凭着这个印,去看看他的来生。” 她泣不成声,紧紧地抱着并蒂莲的罐子,觉得自己无以为报小莲蓬的错爱,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 青广陵手掌轻推,让姑娘整个人都落在自己的怀抱里,慢慢地抚着她背脊,“若月,哭吧,我守着你。” 七浊和胡六幺走了过,胡六幺看着两人抱在一起,心上生出无限惆怅,她无处排遣那样的难过,没好气地说道:“他不过只是孤魂野鬼,不肯入轮回,为了这么只小鬼,奉上广陵君的五叶莲花印,好生不值得。” 白若月想抬头同两人打招呼,也觉得自己这样靠在广陵君怀里哭有些失礼,手掌才要推他胸膛,就觉头上落了一只手掌,将自己的头闷着扣回他怀抱。青广陵低头,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句只她能听见的话,“哭你的。” 又对胡六幺说:“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有自己活着的意义,鬼也如此,他在等他想等的那个人呢。小莲蓬救若月,我舍命救他都值得,何况不过是个符印。” 胡六幺冷笑一声,别无他话,拱手算是作别,转身就走。七浊扯了扯胡六幺的袖摆,低声说:“有时候放下,是放过自己。” 放过自己?胡六幺望着青广陵的背影一眼,感觉从前的过往真的只是过往,只有自己还记得罢了。她叹息一声,朝着闹市走去。七浊笑了笑,冲着众人回了个佛礼,追胡六幺而去。 第180章 白若月偷偷抬了一点头,望着青广陵,忽生了一种感觉。这种毫无来由的感觉是,她近乎肯定,若是没有那个青鱼石的红线阵法,她也必会爱上他。因他有情有义,因他对人、鬼的包容,因他待人发自骨子里的温柔,那种情义都不偏不倚,总是戳在她心窝上。 周遭一切归于平静后,黑无常醒来。白无常拉着他与青广陵作别:“我见黑兄状态不对,我等先回地狱道。广陵君,后会有期!” “好了,”青广陵这才拍了一下白若月的头,“旁人都走尽了,想哭就哭出声来,这里只有我,没人会笑话你。” 白若月听得这话,心上一软,好似她等了几千年就是为了能有人同她说,难过么?委屈么?不解么?那就哭出来啊,什么都不必顾及,大声哭出来。她果然什么都不再想,只抱着青广陵的腰,嚎啕大哭。 她哭许宣,哭小莲蓬,哭狼妖和檀儿,哭小白额和柔奴,哭她在这世间遇到的一切不理解和难过。这场难过的发泄,没有是非对错之分,不过是哭她这一路的成长和感慨命运的不公。 不知过了多久,她抽泣的声音变低,心情渐渐平复下来。看见眼前的玄衣胸膛已被自己哭湿了一大片,不好意思地从他怀抱里抽身出来 ,从腰间拽出一方丝帕,将他衣衫擦了擦。 “我们回家么 ?”他擒住了姑娘白皙的手腕子,不让她再撩拨龙心前的寸许之处。 白若月看着青广陵,明明周遭漆黑一片,可她只觉得他周遭闪着光亮。她十分肯定,自己动心了。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一定要去破了白府厢房里的阵法。因她心里有一个人,也希望那人无比真心、不因为生命外界的术法而中意自己。 “别这么看我。”青广陵回望那样的凝视,分不清她是什么样的情感,只觉得龙心爆涨,热得快要流出血来。 “为什么?”白若月在问,为什么不能这么看。 “还看……”青广陵只觉得她继续用这样满是怜惜的眼神说出这个问题,是对他的一种挑衅,在挑衅他的定力。 白若月仰头,满眼无辜,“有……有什么问……”有什么问题么?话还没说完,她就晓得有什么问题了。 玄衣神君低了头,吻在了她的眼睛上。 这次她确定,这绝对是个吻。因为眼睛上明显被一个柔软的东西贴了一下。白若月摸着额头,眉眼带着薄怒,“你……” 青广陵压着笑意,“我亲的是眼睛,你捂着额头做什么?” “你可知你为何心悦我?”白若月甚至想劝广陵君收敛自己的爱意,因为有那个阵法。可她又不想让他知晓自己知道此事,她想将这事自己偷偷解决了,再去面对自己的心,也让他去看看他的心。她晓得这样做的后果不一定是好的,因为也有一种可能,在青广陵发现这个诅咒阵法后、可能就断情绝爱,与自己形同陌路了。想到这里,白若月的心好似被什么东西揪住,难受极了。 青广陵宠溺地揉了一下她的头,“原来你还知晓,我心悦你。” “你……我恼了!”白若月看着青广陵总是这样理所当然的样子,心里越发烦躁,好似他晓得所有的因果,觉得两人之间何该如此,只她自己一厢情愿地纠结。 “别恼,是我错了……”青广陵的手从她青丝上移开,抬手挥出一记五叶莲花印,那印猛地朝着山后飞去! “怎么了?” 青广陵:“我让神荼、郁垒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到。”原来两人一直在山后等他。 “你要回度硕山了么?”白若月问。 “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青广陵解释道:“需要回去将五行莲花灯安顿好,这个法器目前还在养护期间,不能离山中洞府内的阵法太久。要靠度朔山里的灵气滋养它,日后他才会原成来模样,那样就可以压制住万鬼过河了。” “我不去。”白若月回答地斩钉截铁。 “那便不去。我速去速回,之后要去地狱道历劫。”青广陵停了了一下,“若月,地狱道之劫,你能与我同去么?” “我要将药庐收拾妥帖,然后回天界。我许久没见过我师父了。”白若月说谎了,其实她眼下不与青广陵同行,只因她想去悄悄破了那个阵法。 “之后呢?”青广陵想同她在一起,显然已然发现,正常邀请若月怕是不行,就道:“你每月都要给我送药的。若月,是不想管我了么?” “你去地狱道历劫,我去做什么呢?” “去看小莲蓬投胎到哪里。” “我……” 青广陵发现她犹豫了,赶忙道:“我受了伤,因帮你去摘仙草。而后,我还要去历尽地狱道里的十八层地狱的劫难。你舍得我受苦么?” “哦。”白若月觉得自己好似应该对他负责,“那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说话算话?” 白若月认真地点点头。 分别在即,青广陵很想去吻她,可是又有些不敢。他怕她的小姑娘会躲开,于是就试探着,慢慢地低了头,侧着脸,落在她脸颊附近,没有动。 白若月明白了他的试探之意,她有些紧,不知怎么眼泪就落下来了,只一滴,划过脸颊。 “别哭,我不亲你就是了。” “没有……不是。”她慌乱地不知所措。 “不是?”才抬起头的青广陵发现自己许是误会了,又探头过去,他迟疑了一下,唇贴在了那滴眼泪上。 第181章 他的指尖落在她唇上,点了一下,“那这里……等我回来。” 这句什么意思?等他回来,要全了那样的亲吻么?白若月才要问,青广陵就将她紧紧拥抱在怀里,“若月,我很快很快就回来,你一定要等我……” “嗯。” 青广陵乘云而去,消失于天边。白若月确定他已离去,转身唤来朵云,“去城隍庙!” -------------------- 明天见!即将切卷啦~~欢迎留言! 第78章 破盡詛咒 临安城外十里,城隍庙。 只见一身圆体宽的男子从城隍庙的正殿走出来,他头戴四方官帽,上嵌羊脂白玉方扣,一身洒金红锦长袍,一脸正色望着院中站着的白衣姑娘道:“听闻姑娘天还未亮就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我乃此地城隍,我的文官来禀,说察觉到了九天之上的仙泽,没想到竟然是姑娘。” 白若月拱手施礼,“小女是九天之上太白殿中太白金星的徒儿白若月,一早来拜会,是有一事相求。” 城隍爷心道,怪不得仙泽如此盛呢,这小女子竟然是太白金星座下,忙问:“不知姑娘所求为何?” “我要选个日子,破阵法。”白若月想着要在青广陵回来前,将阵法破除,便道:“越快越好。” 城隍爷伸出左手,掐指一算,“今日可不好,天煞地煞。”他揪着胡子说,分析着自己的卦象,道:“适合在家睡觉。” “明日呢?” 城隍爷指尖飞速拨弄着,又道:“不妙不妙,破阵有如动土,搞不好伤人性命。” “实不相瞒,”白若月道:“我是要破之阵中的人,还有一神仙,亦在阵中。最好能尽量不受伤。烦请城隍爷再看看,近来可有好的日子?” 城隍爷手指飞快点着,总算找到了合适的日子,满意地点头道:“一个月之后啊,乃是诸事皆宜的好日子。” 一个月后?虽然是有些久,但起码不会将两人伤的深了。白若月想,总归青广陵在度朔山,乃是九天上的时辰,他呆得一盏茶功夫,自己这里也有半月,也许他没那么快回来。时间只好如此。 还有一件要紧事,需要问来:“小女破阵,还需要一个有法力的剑,不知城隍爷可否借得?” 城隍爷举起右手中的笏板,“我乃文神,这法器做不得剑。”又问:“你的法器是什么?” “霜丝,如鞭。” “可化剑?” “可。” “姑娘化来我瞧瞧。” 白若月的手掌与空中一放,唤了一句:“霜丝来!” 只见如冰棱的软鞭落在姑娘白皙的掌心,她道:“化剑!” 霜丝得了主人指令,斗了两下,变成了一柄银色利剑,上头还冒着寒气,瞧着如冰做的一般。 “姑娘拿稳了!”城隍爷掌心拂过剑身,只见一层灰色粉尘落在剑身,冰剑感应到了那种东西,褪去了寒气,展露出剑气来。“我在剑身上面洒了庙香灰,凡事临安城里的阵法,皆识得这里的香灰。香灰认这位剑,如今它就是霜丝剑了。” 白若月挥舞了两下霜丝剑,明显是有了灵气的,谢过城隍爷,回了药庐。 一月之后,黄道吉日。 白府院内,白若月设香案摆祭品,烧香拜过天地之后,提着霜丝剑入了厢房之内。 房间之内,八卦台上生出千千万万条红绳,乱糟糟绕在横梁与八卦之间。 阵法感应到了有人来,绳子上系着的铃铛叮铃铃响个不停! 白若月一个掌风扇过去,铃铛尽数消失,周遭安静下来。 霜丝剑被她舞在手中,她嘴里轻念咒语,而后道了句:“霜丝剑,斩断红线!” 话音才落,屋内八卦台就转动起来,千丝万缕的红线好似感应到这阵法要破,瞬间变得狡黠多变,开始躲躲闪闪! 白若月左手用灵力与八卦台斗法,右手持霜丝剑斩断着无数条红线。 她只有双手,怎敌得过千丝万缕的红线呢?稍不留神,如箭红线就射入她心上! 白若月闷哼一声,疼的闭上了眼睛,她只闭上了一念的时间,就在那个短暂到不能再短暂的时间里,看见了梦里或者说灵识里虚拟的心被红线穿破,汩汩地流着血。 好疼。 那是假的! 她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望向心口,雪白的衣衫上没有半点血痕! 她不懂,明明身上没有伤口,为什么疼得自己都快站不住了? 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拼命地斩断着红线,眼见红线越来愈少,那八卦台也转动得越来越慢。她拼尽全力一搏,霜丝剑带着她的所有灵力,越舞越快! 只听“呼”一声!八卦台轰然粉碎!红绳消失不见! 阵法破了! 白若月整个人被毁阵的发力所反噬,整个人被抛向空中! 千钧一发间,她自顾不的,却明显感觉到脖子上的那颗青鱼石消失了!她垂眸看向胸前,再瞧不见红绳和青鱼石的一霎,忽觉悲伤得难以自抑! 她眼泪同血尽流出来,喉咙间腥味极重,顿时吐出一口鲜血来! 她晓得自己受了内伤,眼下又要摔在地上。她已经准备好再受一次伤时,忽然门外一阵冷风猛然吹过! 闭着眼睛的白若月发现自己落在一个人的怀抱!那人身上原本该有的若竹清香没了,用自己一样,亦是满身血腥! 第182章 “白若月!”青广陵凌风出现在白府厢房,他一把接住了即将摔在地上的姑娘,将人打横抱在怀里,一边凶神恶煞地喊着她的名字! “你答应过我什么,尽数忘了么?”他重复着两人分开时的诺言,“等着我,等着我!你为什么要自己破阵!你何时知晓这事情的?”他抱着人往白府的主人房走去。 若月破阵时受了伤,她伤得一分,他便伤得双倍。这一遭,他们尽是阵中人,谁也逃不掉! 因青广陵在白若月受伤时,通过在她身上的种下的五叶莲花印感受到了她受伤,即刻从天庭闪现到了人间。没想到一见她,受伤竟然是为了破阵!青广陵恼了,他恼怒于自己没有发现若月的心思! “广陵……”白若月疼得气息不稳,她只说了一句:“我不想成为你变不得龙身的阻碍,也不希望你因为这阵法……才喜欢我……我……脖子上的石头,没有了……”说完她已没力气,晕晕闭上了眼睛。 青广陵抱住了她,才要退出房门,就发现已成灰飞的阵法处,从天而降落下一张薄纸来。 他抬手一接,纸张平平落在他掌心,只见上面写着: 求百年同渡,求千年共枕,求万万岁岁执子之手。 牵月老红线,过轮回之劫,许生生世世难分难舍。 这是婚书。 而那落款之下有着两个名字:白若月、青广陵。 看见婚书那一霎,青广陵眼中的震惊远大过于若月破这阵法。他猜到了两人该是有一段前世的情,才到也许两人情系于这个阵法,只是万万没猜到,这个诅咒,是他给若月下的,只是为了让自己生生世世历劫时,她岁岁年年都陪着,再不分开。 他眼中错愕,不只上一世的自己究竟是为何,要下如此恶毒的诅咒,他更不理解的是,若月她居然答应了…… 因为这个红线的诅咒,留不住无心之人…… 第79章 一錠銀子 玄衣公子浑身是伤,抱着白若月,入了白府的主人房间里,抬脚将门合上。轻手将姑娘放到雕花大床里。 他掌心化拳,揉了揉心口,不禁低哼了一句。他觉得心上疼极了,不禁扯开了衣襟,看看自己的伤势。 方才红绳和八卦台的力道全部伤在他身上,白若月只是受了内伤。他只透过衣襟瞧了一眼,已瞧见身上惨不忍睹的伤势。他如今不过在硬扛,回度硕山安置了五行莲花灯的阵法耗费了他不少灵力,如今又受了双倍的伤,他已然有些吃不消。 他想着,自己需要找能医神仙的起来,司贤不在,凡间怕是难了。待若月缓和一些,他要赶紧带若月去地狱道,起码北辞那里有鬼医殿王,可以帮他疗伤。 忽听床上姑娘呜呜的哭声传来,青广陵一看,若月明明是累了在睡的状态,闭着的眼睛却不断地涌出泪来,显然,她在梦里痛哭。 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怎么会哭成这副样子? 青广陵一边为她擦拭眼泪,一边将自己的灵力缓缓输入到她灵脉里,去护着她的身体。 梦里的白若月在一片黑暗中,她周遭一片雾蒙蒙什么都瞧不见,她只记得她要找一个人,她把他弄丢了……梦里的她不断地喊着:“广陵!广陵!广陵……” 而后她猛地去扯脖子上的红绳,竟然捉了个空!吓得腾一下从梦中醒来! 白若月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她能感觉脸颊上泪痕未干,可她的手却没有去擦拭眼泪,而是落在了脖子上。 她慢慢地摸了摸脖子,确定没有红线和青鱼石了,心里在确定着自己已经解开那个阵法了,才仰头看向正坐在床边上为自己输灵力的青广陵。 “若月,你醒了?再休息一会儿吧,等你舒服一些了,我带你去……”仙君话还没说完,就发现他的姑娘手攥成拳头,压在自己心口,表情茫然地闭上了眼睛。 青广陵心道一句不妙,难道这阵法破了,若月就对自己无情了?“你……你是不舒服么?” 白若月摇摇头,她方才看到了意中人在身边,闭着眼睛摸着心口去感受,她想求一个答案。是不是没了这阵法,还是喜欢。 可只闭了一下眼睛,她就睁开了。因她闭眼时,又看到了那个没有他黑暗幽绥又没有希望的梦境…… 她不想再去那样的世界了,梦中也不行。 她仰头望着玄衣公子,正一脸焦急地看着自己,她眼泪涌了出来,慢慢地仰着头,凑了过去,对着公子平淡如水的薄唇贴了上去,碰了碰…… 青广陵以为白若月对他无情了,悬着的心还未落下,又被这个吻猛地推升到了另一种境地,惊讶又惊喜。 姑娘的吻笨拙得很,她好似在找寻着自己吻过的一丝印象,试着去探索,可却怎么都找不到。她碰了碰他的上唇,又碰了碰他的下唇,而后就不知该怎么办了……也许,自己千百年来,从未擅长过此道。 不过她的笨拙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公子的唇就攻了过来…… 青广陵被这猝不及防的吻惊到了,只顿了一下,反守为攻地亲了上去。 她碰过的上唇和下唇好似并不想分前后,只合力将姑娘那胭脂红的唇色吞了。而后柔柔地吮了一下,求她多贪恋一晌。只这一下,她就好似懂了,她只顺从地迎合着他的吻。他轻咬了一下,她松了一些……他拥着她,她搂住他。他们彼此寻着心尖尖上的思念和欢喜,吻着彼此明明该陌生却又觉得无比熟悉的心动。唇齿消磨,涣散神心…… 第183章 起初只是吻着,不知怎么姑娘的手就勾在了公子的脖子上,如攀上了心里最安全的山,只靠着他,心再不乱。公子的手扣在了她腰间,他的眼中沁出泪来,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激动,是一种再不想失去的侥幸。 足够绵长的吻,却吻得谁都不想分开,雕花床内,黑白相间,越发不可收拾…… 曾经有一回,他们中了情蛊,也似这般拥吻过。如今的热烈与那日不同,两人都还余着半分清醒,却谁都不想去面对。 青广陵倾身一点,白若月便松了些手,向后倒在床上,唇只空了一下,又继续缠绵起来。耳鬓厮磨间,姑娘察觉到了肩膀上一凉,她总算找回了那半分清醒,猛地睁开了眼睛,推了一把,“广陵……你,你回来了。” 青广陵顺着她的手,直起了一点身子,喘息着问道:“我若是不回来,你是要将自己葬送在这阵法里么?” 白若月不答,却反问:“你晓得这阵法,你早就晓得,是不是?” 青广陵脸色不悦,“是,这阵法该由我来破,你为何要以身犯险?” “这阵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我从前该有一段情。” “为何分开了?” “我上一世,死了。” “……”白若月没想到是这个原因,“而后呢?” “你如何知晓这阵法的?”青广陵反问。 “胡六幺告诉我的。” “她?”青广陵蹙了眉头,心里居生了怀疑,按下不表。他有个疑问:“你为何要破这阵法?” “我知晓,那青鱼石是你的原身石头,我想还给你。让你恢复龙身。不然你就会受伤。” “还有旁的原因么?” “我……我想知晓,你对我的喜欢,是不是全受阵法影响,其实……其实,与我无干。”白若月越说越没底气,声音慢慢变小,脸也羞红了。甚至连眼圈都红了,说出这样的话来,对她而言太需要勇气。 原本恼着的青广陵早被她这主动的吻和她没察觉到的看重而冲昏了头,这样的、来自若月的喜欢,他需要很多很多。他反问,“那你对我的喜欢,是不是受阵法影响呢?如今阵破了,若月心里还有我么?” 白若月低下头,不再看他。她试着又去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心,她害羞地点点头,眼泪颤颤,没有说话。 青广陵说出来两人心底一样的答案,“有的。广陵心里还是有若月。” 白若月破涕为笑,抬手摸了摸青广陵身上的伤口,方才吻做一处时,她就发现了他的伤口。如今忏悔到:“我……应该早些同你说的,不然就不会突然把你召回来,还平白收了一身伤。我忘记五叶莲花印在我身上的事情了。不然……我还给你吧。” “不许。”青广陵才不会再将她放开,他心口胡诌道:“不过我如今确实受伤很重,需要若月陪我去地狱道了,不然我自己,定是未历尽十八层地狱,就会化为灰烬了。” “现在么?”白若月问完还没等他回答,又赶忙说:“我陪你去。”他受累于自己,她该照顾他的。 “嗯,地狱道有鬼医,可帮我们疗伤。”说罢,青广陵嘴角带笑,将人横着抱起来,往门外走,“我发力很弱,需要去金山寺里找七浊,让他助我一臂之力去地狱道去。” 仙君抱着姑娘跨过门槛时,就消失于白府。两人再出现于人间时,已站在金山寺的雷峰塔下。 两人站在石碑后,就听人语之声传来。 白若月道:“听起来像七浊,你放我下来。我还能走。” “不要。”青广陵抱着她,虚虚靠在石碑上,探头望过去看了一眼。他眉头皱了皱,看向白若月。 “怎么了?”她问。 “是许宣。”青广陵答得不情愿。 白若月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见七浊一手持钵,一手持佛珠,复述着许宣的话:“许施主所言,贫僧记住了,要筑塔,压着我钵里这条小白蛇。” 许宣双手作揖,连连拜谢,“不知怎的,我很怕蛇。我找了个捉妖道士,他说我该早点娶妻,就不会被妖精所觊觎。可我月初已经大婚,不知怎么,只好了几日,不做噩梦。这几晚,又开始如从前,夜夜总能梦见一尾白色巨蟒,要吃我命来!”他说着这些话时,表情都带着可怖。 七浊安慰道,“既然许公子今日捉到了这条小白蛇,也许就是有因缘。这应就是入你梦里的白蟒。我听你的则是,将这蛇压在塔下。” “一层怕是不行。”许宣喃喃自语道。他思量再三,又道:“法海禅师,我想了想,还是七层比较稳妥。捉妖之人都信三五七,七层该是打得它六世轮回都进不得,这样再不会来吓我!我速速下山将家中细软换了,尽快送到这里来。” 金山寺厉来接受世人香火,捐佛塔的大有人在,佛塔有大有小,大可盛佛身,小可置牌位。不看大小,只看心诚与否。七浊点头应下,“佛塔挂甚名?” 许宣抬头望着眼前直耸入云的雷峰塔,“也书雷峰塔三字最好。蛇最怕雷,这这名字压得住它。” 七浊无奈一笑,曾几何时,巴巴往前冲的人是许宣,如今要将人压在七层塔下的人也是他。 石碑后的白若月听到此处,扭过头去,她觉得自己无颜再见许宣。 青广陵看穿了她的想法,“你总是这般善良。是他无颜再见你才是。你行得端做得正,不必觉得对他不住。你救了他的命啊。” 第184章 “可是……”白若月还没说完,就发现青广陵抱着白若月走出石碑后去。 七浊再送许宣出石拱门。许宣听见身后草间响动,不禁回头,他看见一个玄衣公子怀里抱着一个白衣女子。想来是这公子的娘子病了,要他时时刻刻抱着才好。他不故意地瞥见一眼,那女子生得极美,看着还有些眼熟,可自己应该从未见过才是。 “怎么了?施主?”七浊问。 “没什么。”许宣自言自语道:“好般配的一对璧人。”说罢转身离去。 七浊只将许宣送拱门外,即刻转身。他面对着青广陵施了个佛理,心里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抬手灵力在空中写了几个金色大字,佛珠一晃,将子推到青广陵眼前,“光天化日的。”他非礼勿言的话是,光天化日的,你们两人在做什么? 青广陵无声一笑,回话道:“这就回家去。” 白若月瞧出了些端倪,问道“七浊,你们在用法术凭空传话么?” “嗯。”青广陵回道。他对着七浊道:“烦请七浊帮忙、送我二人去地狱道。” 七浊指了指不远处的禅房,“里面有我的法器石木鱼和宝葫芦,你们去那房间里,即可开启结界。” 青广陵抱着白若月朝禅房的方向走去,路过七浊身边时,道了句谢。 “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七浊提醒道,“若月,你可晓得地狱无门?那可是好进不好出的地方。你确定要随广陵君去?” 白若月点点头,“嗯,我该……”我该照顾他报答他的。 青广陵打断了白若月的话,对七浊说,“与其担心若月,不如担心担心自己。你看你这石碑下的赑屃都没了。” 白若月晓得他在说两人方才躲身之处的石碑,自己还真没看这么细,于是望过去,却见石碑下静静落着赑屃。她不懂青广陵这是何意。 同样,七浊一听也冷了,他追上去,“广陵君,这是何意?” “嗙!”青广陵他踏入门槛,以袖风合上禅房的门,“不必送了,掌司留步吧。” 禅房里,青广陵放下白若月,两人站在地上,他开始以手画符布阵。 白若月站在一旁,想起方才的事来,“你和七浊悄悄说了什么?” 青广陵一边极认真地布阵,一边极随口地说这话,好似说的是十分普通又正常的事情,“他说你我应该大婚,让我去找你师父提亲。” 他定是胡说八道!白若月生气道:“七浊是个和尚,他才不会说这些!” 青广陵笑了,继续道:“我同他说啊,已经提过了。” “啊?”白若月吓得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时候的事?我得赶紧回去同师父解释一下。” “不急的。我这次回度朔山,顺道去了天庭太白殿,说了我的想法后,你师父把我赶出来了。”青广陵嘴角仍是笑的,“我正要好好同太白老儿解释呢,就被你的阵法召唤回来了。” “哦。”白若月想着,待青广陵身体好些了,自己一定要去和师父解释。可要如何解释呢?她半点思绪都没有…… “哦?”青广陵重复着她的话,又笑着问:“若月,我又救了你。”他掌心的五叶莲花印落在地上,已然生出莲台来。 “对了,你之前说帮我采仙草要的回报,你想好了么?要什么?” 青广陵早就想好了,他道:“银子。” “银子?”白若月的手指落在腰间,那里只有一锭银子。她把那锭银子从腰间拿出来时,青广陵的手心已经摊开在她面前。 姑娘讲银子放在他掌心,默默地看着那锭银子,心里已经泛滥地如决堤的河水,汹涌澎湃着再控制不得…… 因为那锭银子,白若月记得。是之前白府柳树下藏着的那一坛银子,她讲一整坛都送了许宣,这留下这一锭,无论如何也没舍得…… 只剩下这一锭,没来由又莫名其妙地留下了…… 而他,多少次挡在自己前面,救自己于水火。他说,他想要的回报,就只是这锭银子…… -------------------- 下一卷,地狱无门!欢迎留言呀! 第80章 朝朝暮暮 “饿鬼道在地狱道之下。”青广陵闪现在地狱道的十殿阎王地府外,对着广袤的大地,同白若月解释着:“要想了解饿鬼道,要从地狱道说起。” 白若月比他晚了一步,也站在地狱道的地府之外,“听闻饿鬼道有一个湖,唤作往生池,掉进去的人会看见自己往生所有的痛苦,而沉溺其中,将自己折磨死。我听我师父讲时,都觉得不可思议,为何要有这样的苦呢?” 青广陵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心道,如今地狱道还能骗若月来陪着她,之后要去饿鬼道,要怎么办才好。自己好似对她太过残忍了些。才想完这个,他又安慰自己道,无论如何要留若月在身边,且走一步看一步吧。他轻轻摇了摇头,苦笑着自己的矛盾。 “怎么了?头疼?”白若月一手扶住了青广陵的胳膊,一手去揉他额头。 姑娘的手被公子拉住,攥在掌心,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诓你来地狱道陪着我,我觉得对你不住。” “人间都道地狱只有阎王爷,以为只这一个鬼仙呢,殊不知这里竟然有十个阎王!我还未来过,也算是见识了。”白若月表示感兴趣,宽慰着青广陵。她望着眼前矗立在一眼望不到头大地上的十个风格迥异的宫殿,一个一个数着,“果真十个殿!我们要去哪个?” 第185章 青广陵指着其中六个,道:“这是六大殿王的府邸,没什么事,我们最好别去。这六个殿王各管一副十八层地狱,因此地狱道一共有一百零八层地狱。另外四个殿王,我只知其一,掌生死簿的阎罗王北辞,其余的三个甚是神秘,六道之中所传消息极少。” “不是十八层地狱么?有什么拔舌地狱、油锅地狱、刀山地狱,怎么原来有一百零八的?” “每个殿王都有一副十八层地狱,看着鬼分到哪个殿王那里去。” “那你呢?广陵……”白若月迟疑了一下,心中不忍都表露在脸上,眉毛都要蹙做一团,“你不会要将一百零八层地狱都尝遍了吧?” “不会。这一百年来度朔山很安静,但是万鬼过河的周期就是以一百年为限,玉皇大帝还等着我去面对万鬼过河呢。他不会拿凡人的性命做赌注的。是以玉帝早就知会过北辞,地狱道这一劫,不会很久。从这里出去,我直接去饿鬼道,饿鬼之主魏芜歌是个极不爱理六界事的人,他那里我只会更快。速去速回,结束这两劫,我就回度朔山。” “不论阴曹还是地府,若月都陪着你。”白若月坚定道。 青广陵压着唇角笑意,忽又心声不舍了。他什么都没说,抬手摸了摸若月的头。 青霄之下,云翳层层,而后才有十殿宫。 十殿宫综合交错地瓜分着地府的版图,其中有七座,上头都挂着明显的匾额:秦广殿、楚江殿、宋帝殿、五官殿、卞城殿、泰山殿、阎罗殿。 两人所站的地方,匾额上书“阎罗殿”。 阎罗殿门极高,黑漆漆如延展到天上,不过眼下是白日,应该还是晨晓,天亮得很,除了冷寂,倒是没有旁的感觉。 青广陵抬手叩了门上铜环,道:“北辞,我回来了。” 无人应他,那门却兀自开了。 “你瞧如今是什么时辰?”他牵着白若月的手,踏进了门槛。 “朝早,具体时辰,我瞧不出。”白若月应道。 青广陵牵着她又走出了门槛,道:“仍是朝早。” “什么意思?”白若月无奈笑了,怎么阎罗王的门这么不好进的么?已经进去了,还要出来。 “地狱道的地府是黑白分明的一方净土,这里是白日,我们去另一道门去看看。” 白若月:“如何黑白分明?” “地狱道所有宫殿均坐北朝南,头顶天上一道星汉银河,从宫殿正中将天空横劈为二。星河为界,一方白日,另一方是黑夜。我们方才自北门进来,是白昼。” 说话间,两人走至南门,迈出门槛,只见幽幽黑夜,遥遥银河,上头闪着无数璀璨星宿,围着一团白玉盘似的圆月。 “好美的夜空啊……”白若月伸手去捉,仿佛已经触碰到了月亮冰凉的清辉,她笑了一声,“那岂不是我们又出了阎王殿?” “是啊。”青广陵说得一脸理所当然,扳着白若月的肩膀,让她转身。他面向着阎罗殿的南门,牵起了白若月的手,两人一同抬脚又迈了进去。 白若月捂着嘴偷笑,以为青广陵不过是带她体验一下地狱道的奇特景观。没想到青广陵一本正经地说:“北门白昼,我们入了两次,是为朝朝;南门黑夜,我们入了两次,是为暮暮。广陵同若月在地狱里,朝朝暮暮携手。何况是……” 白若月被他逗笑,“什么?” “何况是凡间或九天呢?” 只听远处传来一声缥缈悠远的叹息:“唉——”是北辞的声音。 北辞隔空传话,“进门就进门,阎罗王的门口都要成了情诗墙了,往后世人怎么会怕死呢?” 白若月明明站在院中没有动,便觉玄黑的广厦瞬间出现在她眼前。高屋悬梁之上,胭脂红纱,无风自摆,瞧着瘆人。 渺渺红纱之后,一排一排的书架前,阎罗王北辞身着暗红长袍,一手拿着判官笔,一手卷着一本册子,在勾勾画画。站在浩瀚书卷中,他如个书卷气很浓的书生,半点不像凡人眼中的阎罗王。 青广陵也不客套,对白若月介绍道:“这便是阎罗王——北辞。” 白若月拱手道:“太白殿白若月,见过阎罗王。” 北辞停了笔,微微点头,“我认得你。”他继续拿着判官笔在卷着的册子上,飞速地写着什么,边写边道:“广陵君口中的若月,司贤神君口中的小白,还有月儿,也是你。” “你懂得可真多。”青广陵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冷冷地说道。 “哦,月儿,月儿……”北辞默念了两边自己说过的话,忽然眼前一亮,好似想到了什么,笔尖如游龙,极快地写了很多字。 半晌才总结着:“月儿是个好名字。” 若用一个词来形容白若月眼前的阎罗王,她觉得倒像是个凡间书痴,好似听了什么有意思的,都要记录下来一样。她无奈笑笑,“多谢赞美,这名字叫得人少。” 北辞暂时放下手中判官笔,叹息一句,“广陵君,我日前收到了一封书信。来信言辞恳切,我若是不将这事看重,倒显得我这做晚辈的不识抬举了。你可猜到了,是何人书信?” 让阎罗王自称“晚辈”的人,还说“言辞恳切”,还卡在这个节骨眼上,刚好先青广陵一步到了地狱传信,能是谁呢?青广陵已然猜到,直接问来:“所以太白金星给你的信里,说了什么?” 第186章 “我师父来信了?”白若月眼中有些惊喜。 “嗯。”北辞伸手让两人坐下,冲着里间瞧不见肩头的书架中唤了一句:“牛头、马面,孰在?” 远处毫无声响,却有一白衣之人,于地面飘了过来,是白无常谢必安。 谢必安见是两位故人,瞬间明白北辞叫人为何,只道:“来鬼,上茶!” 又道:“广陵君、白姑娘,别来无恙啊。” 北辞见来人是白无常,便问:“就你在?” “捉鬼的事,我都交予城隍庙里的鬼差了。”白无常抬起近乎落地的袖摆,冲着北辞身后的窗户一挥,只见一本巨大的生死簿竖在窗户上,仿若一架屏风,写满了各种凡间人的姓名和生平。 哭丧棒被白无常反握在手里,纷芜纸条那一端,握在掌心,细木棒那一端落在如屏风般的生死簿上,他点了一人姓名,同北辞道:“这人我有些拿不准了,到底是中元节夜里死的,还是老早就死了,被狼妖复活了呢?” “早死的,被狼妖唤醒了而已。”北辞拿着判官笔,往那人名上画了了叉。又道:“没想到这活计落到了你头上,算了,你在这里,我帮你勾吧。” “北辞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判官笔回来了,他能将被狼妖弄乱的生死簿,恢复成原样。”青广陵同白若月小声解释着。 白若月扫了一眼周遭,“怎么没瞧见黑兄呢?” 白无常正在换生死簿的袖摆忽然落下,他明显顿了一下,望向青广陵,仿佛在问,她不知晓? 北辞不明白他们有什么不能说的,还需要使眼色?就道:“狼妖之所以能入地狱道,偷走判官笔,因为他附身在了黑无常范无咎的身上。你也应该知晓吧,范无咎有眼疾,那处有漏,容易招惹邪祟。” 白若月全然没想到,她一脸诧异地望向青广陵,“你……你晓得?这,是真的?那我此前遇到的黑兄,到底是黑兄,还是狼妖呢?” “我上次被北辞的纸铜钱召唤,回了地狱道,就是因为我们都有这个发现。是以才联合花神恶云兮,让檀儿出面,于西湖之滨点荷花灯,引狼妖从黑无常的身体里出来。只是没想到,檀儿姑娘倒是性子烈,直接香消玉殒了。”青广陵解释着:“我以为那夜之战后,你明白了这事。” “你们不说,我何处瞧得明白?”白若月回想过往,临安城里,端午节之夜,她明明追着戴着狼妖面具的人,追到了花萼楼下,人就消失不见,却在那时候,遇到了范无咎。 而后有好几次,不论是在西湖之滨,还是药庐门口救自己那一遭,亦或是在白府津渡上聊天那一遭,范无咎确实都有些不大对劲。 如今想来,她忽就明白了那样的不对劲之处!竟然是因为狼妖附身在黑兄身上? 白若月不可置信,两人之间所言所语,并没觉得有什么差错,总不能狼妖晓得黑兄的所有过往? “不对!”关于中元节之夜,白若月一直有个疑问。 因为青广陵去了度朔山,而后两人再见面时均因阵法受了伤,还没来得及说此事。 她问出口,“中元节那夜,小莲蓬舍身来救我时,我瞧见狼妖也朝着我奔来了。他……他是要救我么?”当时郎项逸朝着白若月飞过去时,她没有感觉到半分杀意。 青广陵也曾怀疑过,不懂为何郎项逸要去救白若月。毕竟若不救若月,也许郎项逸是可以逃开五行莲花灯的。 难不成郎项逸在附身狼妖时,对若月产生了什么情愫?他不敢也不想继续思考这个问题,就道:“也许是鬼之将死,留一丝善念吧。” 北辞看着青广陵,撇了撇嘴,这个动作他从来没做过,却头一遭用在鄙视广陵君身上。 他说着实话:“郎项逸附身在黑无常身上时,两个人的记忆是共通的,所以黑无常同你说了什么,也就是郎项逸同你说了什么。那些话,很难分清是黑无常想说的,还是郎项逸想说的,或者是郎项逸想让黑无常说的。” “……”这让白若月更吃惊了。 所以在临安城里遇到过几次黑无常,就是遇到过几次狼妖郎项逸?! 而自己,竟让狼妖从眼皮子底下逃走了?自己还同他聊了不少?这……太过于匪夷所思。 更让人觉得奇怪的地方是,郎项逸,在白若月喝了雄黄酒,化成蛇时,还救了自己一命? 不!不!不!不可能! 救自己的一定是黑兄,不是郎项逸! 白若月这才记起来自己最初想知道的问题,“所以黑兄如今在何处?怎么没有瞧见他?” “他做错了事,被惩罚了。”白无常这话明明是对白若月说的,眼睛却在看着北辞。 白若月:“他没有做坏事,他只是被狼妖利用了而已。” “黑无常确实无辜,”北辞平淡说道:“可也得罚。” “为何?” 北辞淡淡说了一句:“六根不净。” “罚了他什么?”白若月问。 “地狱里,历一世。”北辞解释着:“地狱道里的一百零八层地狱里,什么上刀山下火海,不过是劳其筋骨的法子,只一遭,熬得过去就行,没什么难的。可有一个地狱,让鬼处在人间,明明白白活一遭,最是杀人诛心。” 青广陵见北辞这番解释,近乎已经猜到,这个地狱,看来是自己要历的,便问:“是何地狱?” 第187章 “孽镜地狱。” 第81章 孽鏡地獄 白若月问:“何为孽镜地狱?” 北辞道:“孽镜地狱里,你可以成为你最想成为的人,你还能在某一个瞬间,窥见自己的天命。只是,你在那个世界里的所求,永远都得不到。就如自己拿着一面通透的镜子,瞧出魑魅魍魉,瞧出生死离别,瞧出自己最终结局,可你,什么都做不了。最可恨的是,你一开始成为的人,就是你上一世最想成为的人,你打在孽镜地狱的一开始,就拥有你上一世最想得到的东西。可是你瞧,你得了你上一世最爱而不得的东西,可仍然过不好这一世。” 好恶毒的地狱!白若月只这么听着,都觉得心生绝望。黑兄那样少言寡语的人,要如何走出这孽镜地狱呢? 她没说出口的话,北辞回答了。“凡间有句俗语,叫做地狱无门。说的就是孽镜地狱。不管是拔舌地狱,还是蒸锅地狱,总归熬过那痛,都可以走出那层地狱。可唯有孽镜地狱,乃是地狱无门。走不出来,就死在那个故事里了。” 已有小鬼来上茶,青广陵推了下茶杯到白若月面前,对北辞说:“你别吓唬她。若月来此地,是因为我病了,她要照顾我。你什么地狱,同她也是无关。” “哦,方才我们聊什么才说到黑无常的?”北辞自问自答:“说太白金星来信了。” 青广陵:“所以太白金星到底说了什么?” 北辞指尖敲了两下长案,示意两人吃茶,“喝了,听我慢慢说来。” 白若月和青广陵的注意力全在太白金星的信上,也未曾多想,一人一杯,将杯中茶吃了。 北辞看见两人吃尽了,才絮絮说来:“太白金星在信里说,白姑娘的升仙之劫,就在眼下,既然广陵君有护她的心思,就请广陵君提她渡劫,替她报恩。” 青广陵:“那是自然。” 白若月:“不行!” 两人近乎同时出声。 白若月不懂,师父怎么能这般算计呢?她的劫,就该她渡。渡不过去,乃是命数如此,是她道行不够。怎能假手于人呢? 青广陵明白,这是太白金星对他的一个考验。若这都不能护她周全,何苦去提要娶若月的事情。 九天之上的婚事,远比人间复杂,婚礼仪式虽然极简单,并没有三书六聘之礼,却要朝上挖三代,朝下算三代,必是由头到尾都合称、且不会生祸端的姻缘,才能被允许。 “我掐指一算啊,”北辞故意拨弄着手指,慢慢地说着话,“白姑娘的劫,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广陵君要历的六道轮回之劫,也是差不多。差不多配差不多,一遭去了,岂不省心?” “你何意?”青广陵觉得头晕目眩,手指不禁捏上了额头。 “什么?”白若月说完这一句,闭上眼睛,就晕了过去。 白无常听见“嗙、嗙”两声,再回头时,广陵君和白姑娘已经晕倒在了阎王殿的长案上。他腥红的长舌都吓得掉出来,“呃……” 愣了半晌,白无常才收回舌头,看向北辞,仍是一脸不可置信,“所以,阎王爷啊,广陵君和白姑娘,他们,他们,这……这就去孽镜地狱了?都不……”都不同人家好生说说这其中的门道么? “我方才说了很多啊。应该不难懂吧?”北辞展开他此前手里一直写的的书卷,放在长案上,一目十行地看着,嘴角轻松,“为了他们的劫啊,我收到太白金星的书信之后,就一直在翻看两人的命运簿。这不?他们到了,聊了一会子,我才写完的。这一段在孽镜地狱里的故事,我觉得我写得真是不错。许久不写命运簿了,没想到也没怎么生疏嘛。” “啊?”白无常凑了过去,好奇北辞将两位神仙在孽镜地狱里的命运簿,写成什么样子。 北辞翻了一页,继续看着,自言自语道:“名字这里我改动了一点,看他们谁的悟性高吧。” 白无常起初看时,脸上是平淡的,心道不过人间小情小爱,太过普通。 随着他看到的内容越来越多,他的表情也越发拧巴,时不时还要发出“啧”、“嗯?”、“啊”的叹息声。 看到最后一页文字时,眼中明显露出惊愕来,“这……这……怎么会这样?” “不好么?”北辞一副敝帚自珍模样,认真地又瞧了一遍,咂摸道:“并无不妥之处。” 白无常叹息一声,心道阎罗王就是阎罗王,谁指望阎罗王能写出什么好话本子,怕是这人离失心疯也不远了。 他无奈叹了再叹,心想自己站在局外,总该为故人做些什么,便道:“阎罗王,广陵君是奉九天玉皇大帝之命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是不是可以给个锦囊?”起码他们在孽镜地狱里无路可走时,能有一线生机。 “也是。”北辞手里拿着判官笔,晃了两晃,计上心来,狼毫毛笔落于书卷上,画了一个红圈,“此为锦囊。” “阎王莫要偏心,总该三个人都有才是。”白无常提醒道。 “也简单。”北辞寻了两个地方,画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红圈。 * 白若月记得自己在阎王殿里喝了一杯茶,那茶无色无味,甚至半点茶香气都没有,当时自己还在听着北辞说孽镜地狱的事情,没想到忽然就觉天昏地暗,晕了过去。 不过,她好似只是晕在了阎王殿那一处。闭上眼睛后,她好似进入了一个梦境里。 第188章 梦境中,周遭尽是黑暗,她什么都瞧不见,却能听见不远处,有下雨的声音传来。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大,她试着去伸手,感受一下雨滴的方向,可她好似无法做到。她在这漆黑的地方,只有神识,没有体感。 慢慢地,有人语声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急躁! “快醒醒!发水啦!快跑啊!” “东大泽发水啦!” “范县的房子都榻了!什么细软都不要拿了!逃命才要紧啊!” 只一霎,房屋倒塌之声,瓦片破碎之声、求救声、哭闹声、叫喊声乱做一团…… 这一处叫做范县,边上的湖泊唤作东大泽…… 白若月觉得这名字耳熟,她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听过呢? 而后,轰隆隆,电闪雷鸣涌来,又嗙嗙嗙,冰雹砸入湖泊! 冰雨将所有慌乱的声音都埋入水里,一阵喧嚣之后,除了雨水,黑暗中只剩下死寂。 东大泽发水了,冲垮了范县,未来得及逃跑的人,尽亡于水灾之中。 白若月明明听见自己心底在嘶吼着,她同只听得见声音的人们喊着:“快走啊,快走啊!洪水来了,快跑啊!” 无论她多么声嘶力竭,那声音好似只有她自己能听见。面对无数人的生死,她束手无策又无能为力,只能压抑着心上的难过呜呜地哭着。 雨一直下啊下,不知过去了多久。 她觉得自己哭喊地将要无力晕过去时,忽然眼前一亮! 周遭是一处牢房。 牢房里,一个书生打扮的公子,穿着一袭青黑粗布衫,浑身血迹斑驳,显然才用过大刑,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跪坐在地上,双掌按入稻草中,头低垂着,凌乱的发丝遮住了他的脸颊。 即便如此,那公子的背脊仍然挺直,人处泥犁之境,犹有傲风硬骨。 公子身边不远处,有两个人,一人是牢头,站在边上,另一个锦衣华服,腰束玉带,座在一个长板凳上。他瞧着四十多岁,蓄须半寸来长,瞧着富态,与这牢房脏乱不堪的场景格格不入。 牢头弯腰敛目,狐假虎威呵斥着书生:“罪人抬头!给范县令瞧瞧!” 那书生一动不动。 范县令端坐在长板凳上,拿腔拿调,“书生范青许,快快从实招来!你训化妖蛇,吸食民女精气十之又二,助你金榜高中!如今证据确凿,还不赶快伏法!” “荒谬!”书生只挤出这两个字来。 范县令一副正义模样,“我范某人立身青天,行事日月可鉴,定要为这些人讨个公道!” 范青许声嘶力竭地喊着:“身为父母官,你不求查明真相,还试图掩盖证据,将十二桩命案推诿给白蛇伤人?那白蛇从前护东大泽渔民出海,多次救人于浪涛之中,是以有‘神蟒’之称。如今,你们歪曲是非,偏说蛇妖杀人?妖魔鬼怪又何辜,无端染了这血命怨气?” 那范县令猛地从长板凳上站起来,指着范青许骂道:“胡说八道!一派胡言!来人!来人!赶紧让他闭嘴!”说罢他拂袖而去,装作生气,可实则心虚。 牢头一件事态不好,这傻书生竟然把实话都说出来了,不免心虚,怕被牢房里旁的犯人听了去。忙从手臂间抽出藏着的匕首,猛地从范青许后背插入骨缝! 书生还未痛苦地喊出声来,就被牢头一手捂住了嘴,又将匕首插得深了! 只待人已不动弹,牢头才松了手。 人是他杀的,他却不敢看。 只伸手将范青许放平躺在地上,喃喃自语:“衙役由来敬重读书人,范书生且体面去吧。来时投胎可莫要再做这聪明人了!古话说得好,聪明反被聪明误,书生就不该去查这案子!那命案之中,层层而上,都是大老爷大官员,哪个是你能得罪的?唉,去吧,去吧,到了地狱,讨碗孟婆汤,忘了怨念投胎去吧!可不要怨我!” 白若月这时才看清那个名叫“范青许”公子的长相,她猛地朝他跑过去! 不曾想,自己竟然仍是蛇身! 她已然控制不了自己的神识,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她明明在梦里看着这一切,可又不受控制地参与着这一切! 白蛇盘旋而去,绕在牢头脖子上,活活将他勒死!只见牢头眼球爆血,一命呜呼! 白蛇冲着走得不远的范县令低吼一声!范县令带着迟疑,扭头一看,只见一条足有人长的白蛇,陡然身形暴涨,大到将牢房撑破! 刹那间,汹涌的东大泽之水排山倒海般涌入牢房!只书生范青许周遭一片地面,滴水未沾! 范县令吓得“噗通”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印堂乌黑,脸颊发紫,肝胆俱裂,活活被吓死了!可却死不瞑目! 因他死前的眼中只有一个画面,也永远只剩下那一个画面: 残破的牢房里,范青许浑身是血地躺在一只盘着的白色巨蟒身上,他后背的匕首还在汩汩地淌着血! 巨蟒口里吐出一颗霓色圆珠,散放着耀眼的银光,仿佛闪着灵力在为书生疗伤。 书生慢慢睁开眼睛,望着那蛇笑了,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说着此生临别之言:“月儿,当年我救你时,你不过巴掌大小,如今……我怕是活不了了……若有来生,我必不会放你走了……” 只听“嗷呜”一声气力的惨叫! 第189章 巨蟒好似伤心过度,怒吼之后,蛇尾将牢房的地面击碎!书生的尸身被抛向空中! 地面震成碎石,炸裂抛向空中,而后又落于水中! “咯吱”又一声巨响!巨蟒蛇骨尽断!白色的蛇皮炸成千千万万的银色碎片,飞舞在东大泽的浪涛中! 书生的尸身缓缓降落,就在要落入水里的一刹,那些银色碎片好似有了灵魂,点点汇聚到了一起,将书生托住! 银白色的广陵渐渐显露出人形来,长成了一个婀娜少女的模样。 少女白玉似的手臂伸出来,轻缓地将书生揽入怀中。 白蛇渡劫,修得人形。 她痴痴地看着已经死去的书生,哭着喊道:“公子……青许公子……我是月儿啊……” 这个月儿不是旁人,正是白若月。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为何从蛇变成了人,却哭得不能自已。 因为在书生倒下那一刻,她瞧见了书生那张白皙又俊美的脸庞…… 那张脸,她再熟悉不过了,是她的意中人,是她的心上人,是青广陵…… 书生范青许,竟然生着同青广陵一般无二的一张脸! -------------------- 1、白无常说锦囊要三个,知晓与白若月、青广陵一同入孽镜地狱的人是谁了么?猜到的,留言哦~ 2、注意!阎罗王是写不出好本子来的,开启虐虐虐生的全员上帝视角be副本。还有,北辞在三个地方,画了一模一样的红圈!猜猜看锦囊是什么?你们千万别指望他。 3、孽镜地狱里,他们回到了小说最初的故事里,忘了细节的,可以看回第一章 ~ 第82章 青城蓮苑 “月儿?月儿?”一身枣红粗布衣袍的老妇人,在唤着溪水边石桌上睡着的姑娘,“月儿?不过就是出来折花,怎么还能在这里睡着了呢?” 白若月朦朦胧胧中醒来,望见眼前的老妇人,一脸茫然,“你是谁?” “我?”那妇人一瞧姑娘样子不像玩闹,吓得额头登时出了汗来,冲着溪水不远处的宅子喊道:“公子!公子啊!月儿傻了!她不记得杨大娘啦!” “啊?”白若月望着这个自称是杨大娘的人,不像在说笑,她揉了揉头,站了起来。 近处是潺潺小溪,缓缓东流。不远处是临近正午,周遭人家已经开始烧火做饭,炊烟袅袅夹杂着饭香。烟火人间里,有几个小孩子正蹬着石头,在摘树上黄澄澄的杏子。 “月儿!”只见一位穿着月白长袍的男子从宅子里跑了出来。他左手里的书卷还未来得及放下,右手拎着长袍下摆就冲了出来。 人跑到院子门口,见月儿和杨大娘都在溪边站着,才停了脚步,放了心似的关切道:“月儿,你还好么?” 白若月见到来人,又惊又喜!喜的是这人是青广陵啊!惊的是,他整个人看起来的满是书卷气,与青广陵的霸气全然不同,好似变了个人。 她忙冲着青广陵跑过去,到他跟前,小声道:“我是月儿?我是若月啊。”她打量着眼前人,是青广陵,也是梦中的范青许,一时间有些懵。 “对啊,你是若月,也是我的月儿啊。”公子笑了笑,将手里的书卷递给老妇人,“杨大娘,且去忙。大夫说了,她虽然转醒,可是经脉里有些阻滞,也是正常。” 月儿前些时候落了水,招惹了风寒,烧了好几日才好,范青许眼里满是关心,生怕她哪里还有不舒服,又看向月儿,问:“可是要再在这里待一会儿?还是同我归家去?” 白若月不明所以,不知该说什么,只胡乱点头,看着眼前人。 杨大娘应了公子,面上带着不忍心,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她原本是范青许的老奴,后来范青许父母早亡,家道中落,遣散了家中仆从。杨大娘是个知恩图报的,虽嫁了人,有了夫家,可好在夫家也是明事理的人,她仍在小公子宅子里做些洒扫事。 她白日在范宅里干些活,晚上回到自己家里住去。公子还有个侍奉书墨的小婢女,时常也会弄些茶果子、饭菜来,倒是将公子照顾得不错。 前几日,她回了趟乡下老家,回来时,就听说了月儿落水昏迷了好几日的事。醒来之后,这孩子就有些傻气,明明说好出门折花的,怎么还在溪边睡着了呢? 杨大娘接过书就往宅子里走,“我去给你们做饭来。公子,也别在外面待太久,早点回家。” 范青许应下,见人走了,满脸温柔地对白若月道:“月儿,你可是吓坏杨大娘了。” 白若月见溪边只有两人,就试探道:“广陵?广陵。”她入了孽镜地狱之后,除了那个梦里是身不由己的以外,如今她记得自己过往的所有事情,她想看看青广陵是不是也如此。 “广陵?”范青许有着和青广陵一模一样的脸,可表情却同青广陵很不一样。青广陵看起来更沉稳,而范青许则是木了许多,规规矩矩。 他沉思片刻,才道:“此地离广陵郡不下千里,月儿是想去广陵郡么?”他叹息了一声,想说,日后我带你去,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做不到言出必行,倒不如不给她这个希望。就道:“你若是想去,待你身子养好了,届时我给你资财,找个老实可靠的人带你去。” 他不是青广陵,白若月从他的言行举止中,感觉到。可自己明明和青广陵一起到了地狱道,听了孽镜地狱的故事,喝了一杯诡异的茶,一同来到这里的啊。她想了想,不,也许范青许不过是青广陵在这孽镜地狱里的身份,这人与广陵君不同,应该是因为广陵君还没醒来。 第190章 为什么自己在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后就醒了呢?广陵君到现在还没醒呢?难道是因为广陵君此前受了伤,身子比较虚弱?可自己也受了伤啊? 白若月想着自己做的那个梦,陷入了沉思。 “月儿?在想什么?可是累了?”范青许的话吵醒了白若月。 “哦,累了。”她看着范青许,又陌生又觉得温暖。她甚至有些想去抱一抱范青许,告诉他,梦里的故事太可怕了,最好你不要遇到那样的事情;她还想去抱一抱青广陵,告诉他,能和你在一处,真好。 范青许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走,我们回家。”说着引着白若月,朝宅子里走去。 发呆了一日后,白若月想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最终明白了自己眼下的局面。 她在落入孽镜地狱后,从蛇变成了人,青广陵变成了范青许。范青许在查一桩命案,含冤入狱,被杀死了。而后,白若月醒来,记起来所有的事情,而范青许,重生了。 之所以她觉得是“自己醒来”,范青许“重生”,是因为在地狱道里时,北辞说得那些话。 如今想来,每一句,都别有意味。 他说,“孽镜地狱里,你可以成为你最想成为的人,还能在某一个瞬间,窥见自己的天命。只是,你在那个世界里的所有,永远都得不到。就如拿着一面通透的镜子,瞧出魑魅魍魉,瞧出生离死别,瞧出自己最终结局,可你什么都做不了……” 这一段话,目前白若月不太能参透其中的玄妙,可另一段,她已然懂得。“最可恨的是,你一开始成为的人,你就是你上一世最想成为的人,你打在孽镜地狱的一开始,就拥有你上一世最想得到的东西。可是你瞧,你得了一上一世最爱而不得的东西,可仍然过不好这一世。” 起初,白若月想,若把孽镜地狱当做此生,那上一世的她,最想成为的人是什么呢?她想升仙,想和青广陵在一起。而看眼下在孽镜地狱里的自己,并没有成仙,也没有和青广陵所成为的“范青许”在一起,不过是他的婢女。可见,若把眼下孽镜地狱里的“月儿”做此生,她已经成为了她最想成为的人,已经得到了她上一世求而不得东西,由此可见,“月儿”的上一世,是还未幻化成人时的白蛇。 小白蛇上一世最大的遗憾,就是自己幻化成人后,公子死了,没能以“人”的身份陪伴公子。而小白蛇这一世,成为一个人,还是范青许的婢女,可以一直陪伴他。 那范青许重生的这一世,如何得到了上一世想得到东西呢?白若月望着在书房里看书思索的范青许,近乎笃定,书生范青许上一世最大的遗憾,是没有破了那桩一十二条少女枉死的命案。而今,他重生了,就是得偿所愿。 虽然捋清了这里的人物关系和眼下情况,可白若月并不乐观,因为他们两人想得到的东西,都是“旁人”的,如今两人都是没有法术的人,青广陵还一直没有从范青许的身体里醒过来,那如何帮范青许破案,是个很困难的事情。 自己现在是范青许买回来的内宅婢女,负责侍书磨墨,类似个书童。白若月试探了好几次,范青许只是认认真真活在凡间某一世的一个执着的读书人,就目前来看,广陵君以范青许这个书生的身份,活在这个孽镜地狱里。 “青许……”白若月觉得这名字好生耳熟啊,到底自己在哪里听过呢?不禁念出了声。 书房开着窗户,能刚好看见在院中独坐的白若月。范青许隔窗看向她,“月儿,唤我?” “啊,没有啊。”杵着下巴的白若月赶忙坐直。 范青许放下手中的笔墨,走出书房来,“上午你本来出去想折什么花来着?我帮你去折。”他以为月儿应该是生气了,自己还没折到花,就被叫回家了。 白若月回想着自己于溪水边醒来的场景,“没看见什么花啊。” “如今夏天,该折杏子枝。”范青许拽了一下白若月的衣袖,就往院外走,“你瞧书房里的花樽都空了呢,若是折一只果实紧密,杏叶零落的树杈,放到花樽里,会好看吧?” “会好看的。”白若月站了起来,跟上他。此时杨大娘已回自己家里午睡,两人出了正门,并不是上午临溪的那处后门。 “哪里有杏枝?”白若有看着眼前是里坊巷道,尽是人家,感觉走出巷子口,就是街市。 范青许指了指门上的牌匾,道:“月儿,这里是‘莲苑’,若是走丢了,可要记住找莲苑才能回到家。”他记得大夫说过,月儿发烧了那么些天,很可能不记得此前的事情,变傻也是会的。不过好在这一日看来,月儿没有傻,只是记性不好罢了。 “为何不是范宅呢?”白若月问道。 “此处镇子在青城山下,唤作青城镇。过去这里并没有青城镇,青城山下只有范县,东大泽边上的范县。因为那里面的人,多数都姓范,所以才叫范县。后来东大泽发水,将范县冲没了,活下来的人,就在青城山下的高地处,建了青城镇。”范青许极有耐心地说完,又问:“所以,为何我们家的宅子,不叫范宅呢?” 白若月回答,“因为青城镇里的人家,多数都姓范?不然各家各户都叫范宅,也分不出谁家来了。” “月儿好聪明,”范青许评价道,又说:“你从前最爱吃梨干、甜橘丝的蜜饯果子,今日想吃么?” 第191章 白若月点点头,心道没吃过,可以尝尝。 她偷偷地笑了,因她有点贪恋这样的美好。广陵君以一个凡人范青许的身份活着,而她,可以同他一起感受着烟火气。这样的凡人没有灵力,没有神仙的地位,可是给她买蜜饯果子、待她好,更让人心生欢喜。若是没有那些范青许重生想做的事就好了…… 第83章 糖山楂球 蜜饯铺子外,范青许拿了一包糖山楂球、一包梨干递给白若月。范青许的指尖将包着的油纸都捏出皱褶来,抿着唇,有些愧疚道:“店家说甜橘丝没有了,给你买了糖山楂球,可好?” 明明是给白若月买蜜饯,白若月是坐享其成的那一个,没买到他还觉得不好意思?白若月笑了,原来变成凡人的青广陵如此淳朴又可爱。她接住一包,“公子买的,我都爱吃。” 范青许看着白若月一层一层打开蜜饯外的油纸,她满眼是笑,开心地如个小孩子,心满意足地捏了一颗糖山楂球,没放进自己嘴里,却递到他嘴边,“喏……公子吃。” “月儿吃。”范青许摇摇头,他不爱吃甜的。 见他真不想吃的样子,白若月忽然起了贪玩的心思,她想趁着青广陵还没有醒来,好好逗一逗这个木讷的书呆子。便道:“不嘛,月儿就要青许公子吃。” “……”范青许听着少女娇嗔的声音如空谷响着银铃,清脆之声明明已停,可回音仍在他耳朵里萦回不去。他不自觉地张开嘴,好似他就该听她的话,哄着她笑。 范青许整张脸都憋红了,那抹红色,一路泛到耳尖上。白若月瞧见了范青许突然转变的面色,“扑哧”一声笑了,问道:“好吃么?” “嗯。”范青许一边嚼着,一边应道。 “甜么?”白若月问。 “嗯。” “酸么?” “嗯。” “那到底是甜还是酸?” 范青许看着姑娘弯弯的眉眼好似朔月临空下的雨夜海棠,红粉的面颊上是不可名状的娇艳欲滴,只觉心里原本的湖面倾斜了,水波荡漾来荡漾去,竟然不能停歇。 “月儿,”他唤了一声,别过头去,“走吧。” “别动。”白若月从袖笼里取出一方淡紫色丝帕,抬手擦去公子嘴边留下的一点点糖粉。擦完,她瞧着那双薄唇,忽就想起两人上回的吻来。那样懂得缠绵的唇就在面前,看得让人心慌。她眼神慌乱地低了头,脸上浮起一些淡红,害羞了。 她的手还未落下,就被公子捉住,擒在掌心。 白若月仰头看着青许公子,余晖不偏不倚落在他肩后,在他面颊上镀了一层浅金色,“嗯?” 范青许这才意识到,自己捉着她手腕子,那一截露在袖子外,被夕阳照得白皙异常,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他心道一句“罪过”,自己何时变得如此轻浮?赶忙放下,“没……没什么……你也吃啊,我,我是给你买的。” “好呀。”白若月丢了一颗糖山楂球到嘴里,一点儿没吃到酸,觉得唇齿间如含了蜜。唇角不自觉就上扬,而后根本落不下来。 “不过是个糖球,怎么能开心成这个样子?”看着月儿笑,范青许也不自觉笑了起来。 白若月脱口而出:“因为很甜啊,比……” “比什么?” 比广陵的吻还甜……白若月捂住了嘴,生怕自己不受控地说出来。“没有,没有!就是很甜呀!”她羞的小步跑了去。 “慢一点!月儿,慢一点走。”范青许快步追上了她,“你晓得回家的路么?若是迷路了怎么办?” 白衣姑娘转了身,一边面对着范青许倒着走,一边看着心上的公子,“月儿的家在莲苑,我记住了!” 马嘶之声传来!而后,不远处飞驰来一艘马车,直奔着白若月冲去! 驾马的车夫看见有人挡路,举起鞭子就抽,“让路!让路!县令家的马车,我看谁敢拦路?” 眼见鞭子就要抽到白若月身上,范青许快速跨出一步站到白若月面前,以手臂挡开了那鞭子,另一只手则搂住了白若月肩膀,将人护在怀里! 马夫丝毫不顾忌自己抽到人,也不顾忌是否有人挡了鞭子,他骂了一句,抻出鞭子继续横行于路!引得周围无数百姓咒骂! “忙死去呢!” “县令的狗,狐假虎威!” “小心出门撞死在墙上!” “畜生!必遭天谴!” “……” 没想到城中之人竟然对县令恨成这副样子……白若月看着这一幕,心神不宁起来,县令的马夫尚且如此,县令本人会跋扈到什么地步呢? 范青许的手摇晃着白若月肩膀,“月儿?可是吓到了?” 没有,白若月想说。可当她发现自己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时,忽然很是贪恋这样的感觉,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嗯,吓到了。” 直觉头上一暖,青许公子的掌心落在上面,轻轻抚了两下,“没事,马车过去了。”说完,范青许发现周遭有人望向自己,赶忙推开白若月,慌乱不已,“我们……我们赶紧回家吧。” 他……推开了自己?白若月有些哭笑不得,这是青广陵啊,青广陵会推开自己?!她气哄哄地大步流星朝着家走去。 “月……月儿……”怎么就生气了?范青许没敢出声,只跟在她身后走着。 第192章 直到入了巷子,白若月发现有人在身后拉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她嗔怒回头,“嗯?” “不是说好要去折杏枝?”范青许指了指另一个方向,“这里拐过去,可以去后门溪水边。” “哦。”这白若月不知如何走了,就跟在范青许后面。她看着范青许的长衫极整齐,宽宽的肩背如巍峨笔直的高山。明明是高大的,可又显得羸弱不堪。这样的感觉,来自于她曾在那个梦里,亲眼看见一把匕首就要了他的命。范青许那么渺小而脆弱,和青广陵一丁点也不一样。她为什么将方才的气焰都撒到范青许身上呢?这不应该,很不应该。 她试着去唤他,“公子,青许公子?” “嗯,怎么了?”范青许回头,面上浮现着淡淡的笑。他分明晓得月儿为何恼了,他也没有生气,还觉得心里满是亏欠。 这样的表情,让白若月看不懂了。难道这范青许一直喜欢他的侍女月儿? 白若月冲着他笑了笑,“方才我生气了,公子推开了我。但是这很不对。” “没什么不对的。”范青许看着她,由衷地说。她不过是个小姑娘,爱笑爱闹没什么错。只是这样安生平和的日子,自己怕是很难再给她了。那不如眼下就待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我是你的侍墨婢女,你是主,我是仆。月儿怎么能同公子生气呢?”白若月如个局外人,说着自己的疑惑。 “我从未将月儿当做过婢女,你也不要这样想。”范青许引着她,走到了溪水边一棵结满黄杏的树下,“你选哪一枝?我来折。” 白若月瞧着杏树不高,伸手就能够到,直接去折,“那你当月儿是什么?” 范青许停了许久,幽幽叹了一句,“不知道……” “咔嚓!”一声!白若月折断了杏枝,不过树皮还连在一起,她试着去拉扯树皮以与主树分开。同时,她一脸诧异地望着范青许,什么是“不知道?”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情感,可能有知己之情,有倾慕之情,有兄妹之情,最没可能的是“不知道之情”。 她手上用了些力气,揪着杏树枝,脚上不自觉就踩到了溪水边的泥土里,于此同时,说出一句:“什么是不知道?啊!” 范青许发现她脚滑踩到泥坑里,赶紧伸手拽了她一下! 这是白若月倒得太快!整个人跌在溪水里! 她觉得这事太过匪夷所思,自己怎么就掉溪水里了呢?要知道,这溪水都没有摸过她脚腕!她又想哭又想笑,最后只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脸来,看着范青许,声音带着哭腔,“公子……” “你拉着我的手,我将你拽起来。”范青许站在溪水边,伸手给白若月。 “这水又不深。”白若月摇头,去溪水里摸出掉下去的杏枝,举起来瞧瞧,掉了好几个果子,满脸心疼地爬起来,“公子,就这枝吧,可以么?” “好,你快上来!”范青许有些着急了,“你病才好,忘了么?若再惹了风寒,小命不要了么?” “那你到底当月儿是什么?”白若月清楚记得自己想问的问题,站在溪水里问道。她灵台极清明,好似这问题问的不是她自己的事,是在问旁人。 “家人。”范青许道:“我总希望你好,当你如妹妹、如家人、如亲人、如知己。你快上来!” 妹妹?什么鬼妹妹?白若月一听,没拿杏枝的手即刻落在溪水中,掬了一捧水,朝着范青许泼去!“不许再说妹妹!谁爱当你妹妹!好好的话,没了两字该是多好!” 范青许衣襟被泼湿,这是他完全没想到的。他整个人愣在溪水边,半晌才反应过来。从前的玉儿极是小心翼翼,想来这一病,将人性子转了不少,这样活泼好动也是好的。他忽就笑了,躬身蘸了一点谁,撩到白若月袖摆下,“好!月儿是青许的家人、亲人、知己。你快上来!” 白若月淌着水,走到岸边,将杏枝递给范青许,“公子你拿着这个,我要拽着裙子,湿了一半,好沉。” 范青许接过杏枝,蹲在她面前,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你上来,我背你回去,这样快一点,免得你着凉。” 白若月没多想,爬到他背上,由着他背,“那谢过公子了。” 两人从后门入莲苑时,杨大娘刚好做好饭要回自己家去,瞧见这一幕,不禁乍舌。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赶忙别过脸去不看,“公子,灶台有烧好的热水。你们……你们别着凉了啊。” “嗯,杨大娘回去吧。”范青许说着,背着白若月往屋里走。 杨大娘望着两人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走出院子,带上了门。 寝房里,范青许将白若月放到屋内靠西的茶榻上,转身去衣柜里拿了一套淡紫色的衣衫来,“快去换了,莫要着凉。” 白若月看着紫色衣裙,不解道:“这是我的衣裳?怎么在公子的房间里?” 看来月儿将日常琐事都忘了。范青许道:“从前月儿住在后院的厢房里。前些日子你病了,我就将你挪到我房间的外间来。这处本就是里外两间。大夫说外间着阳光更多,有利于你康复。是以你的衣裳都放在这里。”说完,他又觉得有些不妥,忙解释道:“我从来睡里间,日常换衣之事,都是每日托驿馆的姑娘来弄。杨大娘回来后,是她在操持家里的所有事。我……你我,清白得很……” 第193章 白若月忽然紧张起来,心上噗通噗通如小鹿乱撞,自己就这么和广陵住在一个屋檐下了?是不是不太好? “如今月儿,身子好了,要搬回后院去么?”范青许询问着她的意见。 “不要!”白若月回答地极干脆,“我害怕!”说完,她捂住了嘴!她在孽镜地狱里,仿佛不是从前的自己,忒奇怪了些! “哦。那……我去换衫。”范青许的长衫也被弄湿了。 “公子!”白若月这才想起来,到孽镜地狱之前,青广陵是受伤的,受了伤的人,怎么能蘸水呢?她站起来时,范青许已转身看着她,用眼神传递着“何事”的模样。哪知白若有心疾,直接扒开了范青许胸膛前的斜襟,“我看看你的伤势。” “不用!”范青许猛地躲开,将剥开一点的衣服拽回去,“别……男女授受不亲。” 白若月被他如避蛇蝎的模样逗笑,如今的范青许可是个极害羞的老实人。她打算放过他,“哦,不给看就算了。” “没……不用。”范青许快步朝着屏风后走去。 白若月拿着衣服去外间换,边换便觉得不对劲。若是他没有受伤,那会说“我没事”,可他说的一直都是“不用”,那还是受伤了! 她换好衣服就偷偷跑回里间,刚好看见范青许在穿衣服。他正在穿着贴身的白色里襦,之间身前斑驳一片,尽是血痕! 青广陵此前受伤,可全然不是这样的刀伤!范青许他真的受伤了! 白若月跑过去,心疼地看着那些伤口,“你怎么弄伤的?” 第84章 你要做甚? 翌日,白若月起了个大早。前夜里她思前想后觉得不对劲,范青许只说身上的刀伤是上山摔了一跤,藤蔓划的,不再同她讲这个。她想着,等杨大娘来,问一问她,她一定晓得。 杨大娘提着一个包袱,一早到莲苑,见到白若月坐在院中木桌上烹茶,就欲言又止,去了厨房。 白若月发现她到了,忙起身跟了上去,“杨大娘!” “月儿啊……”杨大娘在厨房外的院子里捡了几块木柴,开始点火煮药,都没有抬头看白若月。 “公子他为何受伤了?” “哦,你还晓得他受伤了!”杨大娘忍了一夜的话,本打算咽下去,刚好借着这场谈话,说了出来,“他受伤成那样,你还让他背着你?月儿啊,这真的是你的不对了。就说公子当你如妹妹一般对待吧,也不能太过骄纵啊……” 被杨大娘这样教育,白若月一点儿也不生气,她能看出来杨大娘是真心为范青许好的,只说:“我昨夜里才看见公子受伤了,所以想问问,他怎么受的这样的伤?” “嘘!”杨大娘神秘兮兮地道:“公子不让同旁人说,那时你还昏迷着……” 原来前几日的夜里,范青许出门去,回来就一身是血地跑回家里。杨大娘那时候在照顾病着的月儿,瞧见范青许一身黑衣入了家门,才解开蒙着脸的黑面纱,他一直捂着胸口,手掌上尽是鲜血,吓了一跳,忙要去找大夫。 哪知道被范青许拦下,让她莫要声张,只在家清洗了伤口,涂了些止血的药膏,胡乱包裹上就睡去。 这几日杨大娘来得极早,就是要来给范青许煲中药。她的那个包袱里,放的是从家中拿来的草药。 白若月站在院子里,听完一切,思忖着范青许一定是去偷偷查范县令了,不知发现了什么,被人追杀才受了伤。这几日乖乖在家看书,一来养伤,二来也是为了避避风头。 杨大娘见她不动,就想着多说几句,“月儿,如今你身子也大好了,以后做事要多注意。” 白若月应声点点头,以为在说月儿此前生病的事。 没想到杨大娘说:“毕竟公子是镇上唯一一个秀才,明年是要进城参加春闱科考的。届时要见许多大官呢。你可莫要骑他身上了,若是被人瞧见了,岂不是要笑话他?” “……”白若月一愣,想想了,许是在说自己昨日被范青许背回来的事,“好,月儿晓得了。” 说话间,药炉上的汤药已经扑出药沫来,杨大娘说:“你等一下,端了药去给公子喝。” 院子里日头已大,房间仍未开窗,白若月以为范青许疲累还在睡着,就打算进屋唤他起床。她端着药碗轻手轻脚走进去,小心翼翼将药碗放在桌上。才一抬头,就对上了正坐在床边换药的范青许。 “月儿?”范青许一愣,手上白纱布一抖,骨碌碌落到地上。他没去捡东西,却赶忙扯了衣服,遮在身前。 “我……我来给你送药。”白若月只看了范青许一眼,可却将他煞白的脸、斑驳血痕的胸膛,半露的衣服尽数看在眼里。 她捡起地上的纱布,递给他,范青许接了、“好。” 白若月别过脸去不敢看他,愣在一旁,她在想,月儿是不是应该帮青许公子上药呢?“公子,可是昨日我又弄疼了伤口?” 范青许见她没出去,也不敢继续动,只将衣服披在身上。如今两次被她瞧见伤口,看来也瞒不住了,就道:“这事你知晓就放在心里,不要同人说。” “你在查到了什么?”白若月舍去各种铺垫直接问来,她怕自己循序渐进地问,以这两日她对范青许的了解,他一定不会让月儿知晓。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范青许有些警惕。心里想着,杨大娘都只是知道自己受伤了而已,难道月儿知晓的更多?月儿前几日落水,难道因为知晓了什么,被人杀人灭口了?好在月儿命大…… 第194章 哦,看来他是不打算说了。白若月想着,他要是不说,自己怎么帮他呢,这一遭,她不会让他独自面对,惨死于雨夜了。 她顺势坐在床边,不语一言,抬手去揭开范青许身上包裹了一半的纱布。 白若月晓得,范青许方才定是在自己偷偷换药,伸出手在床榻边上摸了两下。手腕子就被范青许捉住,他察觉姑娘的手擦过自己身侧,心上忽有慌乱的悸动,“你做什么?” “我给我涂药。”白若月挣了一下,没有挣开。 “月儿……出去!”范青许带着些乞求的眼神看着她,“我自己可以。”他在说涂药,也在说查案。 “月儿本该帮你涂药。”白若月双手齐用力,扳开了范青许的手,掀开他半披在身上的衣裳,就见一个小陶瓷瓶在他枕头边上。她取过药瓶,指尖抹了些许,轻轻落在公子胸前的伤口上。 范青许看着月儿一脸坚定的样子,越发怀疑她是知晓什么。他承着她的动作,心上鹿撞如奔牛,只压着自己该粗粗喘着的气息,问道:“你当日到底为何落水?月儿去,同我说实话。” 白若月真是丝毫不记得月儿的事情,可范青许这么问,她明白了范青许在怀疑什么,就顺着他的思路说:“我只记得好似有人推我。” “谁?”范青许问。 “不知。”白若月反问,“公子,你说是谁?” “我那日没月儿身边,是我的错。” “所以公子大概知晓,月儿被人推下水去,是为了什么。” “……”定是因为自己。范青许没吭声。 “月儿也知晓。”白若月一边给他上药,一边说着自己的猜想,“公子在查少女失踪的那个案子,而且已经有了眉目,知晓谁是罪魁祸首。不过就是缺少证据,你前几日就是去寻证据了,被人发现,才受了伤。” “你……你怎么晓得这些?”范青许行事小心,不会被月儿发现才对。他很是紧张,一把攥住了月儿的手,不让她在继续涂药。 这样指尖撩拨伤口的感觉,是疼,也是让人难耐的痒,定是伤口要愈合了才会如此,加上她言语间的试探,范青许十分确定,自己的心,已然乱了。 “就是晓得!”白若月这次没说谎,“公子往后做些危险的事情都要告诉我,月儿帮你!” “不行!太危险了!”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不是么?”白若月空着的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范青许的手,让他放松,“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月儿什么都不怕。” “我不许!”范青许松开了手,由着她撩拨,只说自己这一句结论。 “为什么不许?”白若月打算今日同他挑个明白,“月儿不过就是公子的婢女,该一辈子都为了公子而活着。哪怕为了你,命都没了也是应该!” “我不许你犯险,你的命是你自己的。我……”范青许只无力说出这句。他不许她犯险,为什么不许,他比谁都清楚。他心里有这个女子,他舍不得她犯险,还希望她可以好好地活下去。这个想法,他不打算让她知晓,也不打算让任何人知晓…… “铛———咯吱——”杨大娘本来是打算敲门的,没想到这门没关严,外间房和内间房中间的屏风也被挪开。于是,她看见公子衣衫不整地坐在床上,月儿的手正按在他胸膛。 方才房间发生了什么,杨大娘了然。她尴尬地笑了笑,“我……我来送蜜饯,方才月儿只拿了汤药,我怕公子口苦。” “杨大娘,不是……”不是你看见的那样。范青许还没说出口,杨大娘忙笑道:“大娘懂。”说着就出了房间。 范青许扯起衣服,边下床边穿上,追了出去。他已经决定不让月儿掺合其中,那月儿就不该同他在旁人眼里是方才那样的关系。“杨大娘!” 人已走到院里,杨大娘听见声音,停了脚步:“公子,你快回去吧,外面风大,别着凉。” “不是你想的那样。”范青许叹了口气,解释道:“在我心里,月儿是好姑娘。我希望以后她可以找个如意郎君,真心待她好。” “嗯,我晓得啦!”杨大娘眼里是笑,“若你爹娘在世,知你有这心思,也会心生安慰的。”范青许二十有八,早该有家室才对。从前他待月儿也好,旁人看着不似有情意的。如今看,是自己看走眼了。 “我是要给她找个好人家,不是我……”范青许觉得自己说到这个地步,应该说明白了。 杨大娘皱了皱眉头,“公子不必妄自菲薄到这份上,明年入城春闱,以公子之才学,必会高中。届时不知多少高门贵女都要青眼相加呢!如今公子待月儿有情,为何不守着呢?你要知,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遇见又恰好和心仪的人长厢厮守……” 范青许从小吃杨大娘做的饭长大,他从不知晓,这样一个日日在烟火间跑的妇人,竟然说出这般话来,不禁佩服。但是他所顾忌并不在此,半晌,道:“杨大娘,去吧。” 杨大娘以为自己说服了公子,才要去厨房做饭,又想起了什么,转身说:“早先是我误会了。今日早上我还说了月儿姑娘几句,如今看来,是我说错了,往后不会了。公子以后好好待月儿,以后生了娃娃……” 后来杨大娘畅想的美好画面,范青许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只看着杨大娘轻快离去的步伐,自嘲似的自言自语道:“我这样的人,没有未来,怎么能呢?” 第195章 范青许走回屋里,白若月拿着药罐站在门口等他,“药还没涂完。” “早上杨大娘说了你什么?”范青许踏入门槛,“不管她说什么,你都不要在意,她无恶意。” “说了什么?”白若月跟在他身后,这回实实在在关上了门,想着:“她说我骑在你身上不妥……是这句么?” 范青许忽就停了脚步,转身,一脸不解地问:“你何时骑……在我……身上?”说话时,脸都红了。 白若月见他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忽就很想笑。她捂着嘴笑:“青……”青广陵,你竟然也会这么害羞么?这还是每每总是撩拨到自己面红耳赤的广陵君么?还是那个把人吻懵了的广陵君么? “嗯?” “青许公子,”白若月拉住他胸口衣襟,朝着自己自己抻了一下,“你脸红什么?” 范青许不敢看她那双如水如魅的眼睛,“月儿,你,你要作甚?” 白若月忍着笑,朝着他更贴近了一点,“公子,我想亲你。” 第85章 重新來過 白若月见范青许害羞成那副样子,有心想逗逗他,就说:“公子,我想亲你。” 范青许吓得忙推了开了白若月,白若月后退了半步,范青许忙趁着那间隙逃荒似的跑出去老远,离得人足足有十步,才低着头,不知所措道:“月儿,莫要开玩笑话。” “我若说的是认真的呢?”白若月双手攥着陶瓷药瓶,正色朝着范青许走去。 “不可以。”范青许已然瞧出月儿眼中的认真,便抬起眼眸望向她,也极认真正经地回道。 “为何不可以?”白若月有些恼了,心道,青广陵,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若是往后醒来,可莫要后悔! “月儿是好姑娘,不能这样……”不能这样跟了他这样没有前途的人。范青许抬手去解陶瓷药瓶,“我自己来涂药,你出去吧。” 白若月没吭声,觉得逗范青许一点儿意思也没有。她气哄哄地推了一把范青许,将他推到床上,认真地涂抹起药来。脸上明显不高兴了。而后两人无话,权当方才那些玩笑话都不存在一样。 过了晌午,杨大娘折好衣服,唤来白若月,一脸笑嘻嘻,同早上时全然不同,“月儿,这是公子的新衣裳,你拿去,帮他换上。” 白若月记得月儿是侍弄文墨的,可不是那种温床的丫鬟,难道是自己弄错了?便问:“公子的伤口确实很严重,但是他能自己穿的。” “今日夜里公子有筵席,这衣裳不好穿,腰带系后头,要将衣褶这般折六折才好看。”杨大娘边说着,边在自己衣裳上比划了起来。 “什么筵席?”白若月警觉起来。 “公子是秀才,明年春日去城里头参加春闱,能再高中,那就一层层往上继续考,没准还能参加殿试,被皇帝大老爷面见哩!若是考不中,也不怕,能去州府领些官职的,如今定是要提前多走动走动人脉,届时去了州府才好行走啊!” 白若月觉得,这晚宴必是有范县令,而范青许也绝对是有计划去的,她想着自己要护着范青许,别自己才到了孽镜地狱,范青许才重生,没几日,他就又被奸人所害。她试探着道:“那日同公子去街上,遇到县令的马夫,在街上可是横着走,县令好大的威风!公子,这是要去结交县令么?” “肯定是有的,上次夜里……”杨大娘欲言又止,上次夜里公子受伤拿回,就是去参加了县令的夜宴,她点到即止:“也许还有州府里来的大官吧,总归于公子来说是好的。” 白若月拿着里里外外七八件衣裳走到书房里,“公子,月儿来帮你换衣服。” 推门时,就见持笔沉思的范青许被开门声吓得猝不及防,沾了墨汁的毛笔在手中一抖,落在纸上!他吓得猛地站起来,慌慌张张将书案上的纸张折叠了两下,藏到了书案下的抽屉里。 明显,范青许在筹谋着什么,而他筹谋的事情,又不想让白若月知晓。白若月当做没看出来,笑着将手里的竹托盘放在长案上,笑道:“可是月儿吓到公子了?是我的不是了。” 范青许确定自己将东西藏好了,才站起来,故作轻松姿态,“月儿怎么来了?” “帮公子换衣服。”白若月没有等范青许反应过来,已经将他身上衣服往外拉扯袭来,白色里衣没有动,直接抖搂开来折好的新衣。 “月儿,胡闹!”范青许赶忙逃跑似地躲开,他抱起长案上的衣裳,走到屏风后面去,“我自己又不是没有手?” “可杨大娘说了,我从前就是给你换衣服的呀?玉儿本就是伺候公子的,这也没什么。”白若月一边胡说道,一边偷偷打开抽屉,看着方才范青许藏的东西。 那是一沓纸,上面勾勾画画了很多关键的人物和地址。譬如,范县令、望春楼;譬如,一十二命死者的生卒年月、家世背景;譬如,偶然被渔夫挖出来的骸骨,消失于义庄…… 果然,范青许在查那件案子,那件白若月堕入孽镜地狱时,如做了大梦一场导致梦里范青许死掉的案件。一切都是真的,范青许上一世只查到了罪魁祸首是范县令,就被范县令找了个罪名关进大牢里,而后惨死于牢房中。 眼下这一世重生的范青许,已经有了十分眉目,他已然断定范县令就是幕后主使,可他还没有证据,仍在推演着人物关系。 第196章 接下来,范青许会如上一世一样,找到至关重要的证据,而后命丧于此么? 不行,白若月不能袖手旁观,她不会让范青许同上一世一样,死的不明不白。她要帮他查案,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她还要救他于死门之前,她还要……若是广陵君能从范青许身上醒过来,她还要他好好地、平平安安地走完这一生…… “月儿?”范青许穿好衣服,发现这腰带与从前系的丝绦全然不同,他试了几次,也没明白该如何下手,只好一脸无奈地从屏风后走出来,望着白若月。 “我说我帮你穿吧?你还不信我,觉得我在闹你。”白若月抬腿一顶,将抽屉合上,朝着范青许走过去,“杨大娘说了,这个腰带要从后面系,你自己肯定不成,才让我来帮你啊。瞧瞧公子,如今真是将月儿当外人了……” 后面还要说什么来着?自己是不是要试探一下范青许晚上赴宴要去做什么?白若月尽数忘了。因为她看见范青许身上穿着一件黑色洒进圆领袍,领子露出青竹色小斜襟领子,袍子上绣着磐石青竹的图案,尤显得整个人意气风发,倒是半分书生气都没有了……重要的是,他这样不说话的模样,像极了一身玄衣的青广陵…… “月儿?”范青许发现白若月看自己看呆了,不知为何,以为她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忙唤她。 只见白若月眼圈竟然红了,那双如潭的眸子居然积满了水汽,马上就要流下泪来。而这样眼神下,姑娘那双极好看的樱桃红的双片唇,只轻飘飘动了一下,说:“别说话。” “……”范青许吓坏了,不知怎么月儿就哭了,忙闭了嘴,站在原地等着她走向自己。 月儿起初只慢慢地走了一步,那一步似在确定,而后又一小步,是在迟疑。接着,第三步快了一些,往后,直接整个人朝着范青许扑了过去! 白若月双手圈在范青许腰上,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一定是醒过来了。呜呜呜……” “我……醒过来了?”范青许重复着月儿的话,觉得莫名其妙。而这样突如其来的拥抱,更让他受宠若惊。他的手应该拍在她肩上,哄着姑娘,别哭了,可那只手却只落在空中,没有放下…… 他迟疑了,自己该不该拍下去。 “你……”白若月仰头望着一脸茫然的范青许,看了一会儿,才道:“不是……” “不是什么?”范青许的手终于落下来了,刚好落在姑娘肩膀上。而那一刻,姑娘松开了那个怀抱,又极刚好地,躲开了他原本试图去安慰的掌心。 不是。他不是他。这个穿着黑衣的公子,他是范青许,他不是青广陵。因为白若月从他眼中没瞧出青广陵那种每回见她就闪闪发光的眸子,那种热烈的喜欢,范青许眼里没有。范青许的眼里也有喜欢,是压抑着的,努力自欺欺人以为藏得很深沉的喜欢。那样的喜欢,和青广陵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白若月没有说话,低了头,拿起来屏风上挂着的腰带,站在范青许身后。 “你方才说不是什么?”范青许又问。 姑娘的手穿过公子的腰侧,伸到他面前,将腰带贴上,“没什么。” “可是你方才哭了。”范青许察觉到月儿的手正圈在自己腰上,虽然这是为了系腰带,与方才那个结结实实的怀抱很不一样,可他也贪恋这样的亲近。 “我……我以为你伤口还在疼……”白若月又说谎了。她发现在孽镜地狱里,她好似时时刻刻都在骗着范青许。 “你还说了,‘你一定醒过来了’,这句是什么意思?”范青许猜,月儿一定想要糊弄过去,他一把攥住了白若月的手,“告诉我。”好似她若是不肯说实话,他就绝不会松开她的手。 “我,”白若月觉得,若是一个女人真心想要偏一个男人,好似谎话张口就来,还能以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来,她头一遭晓得“温柔刀”的意思。因为,她道:“你胸膛上那么多伤口,一定疼死了吧?要是月儿,涂完药就会睡觉啊。我以为你扛了一早上,晌午总会睡着的。我就想着多让你睡一会,不吵醒你。这会都要天黑了,你一定是醒过来了呀?” “哦。”范青许发现,许是自己多心了。 哪知白若月被攥着的手,忽然挪到了他心口出,摸了摸,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这里还疼么?” “噗通!” 范青许吓得往后一靠,连带着抱着她的白若月,一同跌坐在屏风后的小榻上! “公子,你压住我的手了。痛!”白若月喊出这一句时,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她何时变得如此娇滴滴?她已不止一次发现,自己在孽镜地狱里好似有三分变成了那个“月儿”,一心只想让公子瞧见自己的样子,又想陪着他长长久久的月儿。如眼下,又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勾引着他。 “你别动!我起来!”范青许赶紧道! 门外的杨大娘,听见里面的声音和动静,捂嘴偷笑,小声自言自语:“下个月初,我一定去庙里给老爷夫人烧香去,托神仙给你们回个话,公子万事都好,想来很快就要有子嗣了。” 杨大娘又敲了两下门框,大声道:“公子!日头还亮着呢,有什么私房话,你们小两口不能晚些时候说呢?范县令的马车已经开到莲苑门口候着了,还是他那个闻名十里八乡的义子亲自来请的呢!你穿好了衣衫,就赶紧去赴宴吧!” 第197章 范县令?还有个义子?这个义子是谁?在那个梦里,白若月并不记得有这个人物啊?她根本无暇顾及杨大娘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忙站起来,问:“公子晚上去赴范县令的宴?孤身一人?范县令的义子又是谁?” “月儿,你从前不爱理这些。”范青许抖了抖衣衫,抬脚就走。 白若月站在他身前,将人拦住,“我陪公子同去!” “胡闹!这晚宴没什么好玩的,你乖乖在家里等我!”范青许方才的害羞之色还没落下,即刻就变作严厉。 “我可以保护你!”白若月道:“我换上男子衣衫,月儿会用鞭,可以帮你拦住想伤害你的人!”说罢,她将范青许此前腰间的丝绦拿在手里,试着如耍霜丝那样,将丝绦当做长鞭子,狠狠一甩!丝绦抽在门上,将半开着的门稳稳关上! “月儿从前不会这些……”范青许看着白若月,极肯定地说道。 “月儿病了,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来时,月儿只记得一件事。我活在这世间,就是为了救公子。公子在,月儿在。公子活,月儿活。不论生死,我都和你在一处!”白若月说出这话时,澎湃的心潮是自己尽然不能控制的。 “胡说什么!”范青许推开白若月,一身凛然,朝着门外走去。他不会让月儿与他同去的,也不会让月儿涉险。 如果这一遭,范青许侥幸逃了,他还要给月儿找个好人家呢!她醒来时不就说要去广陵郡?希望能有个真心待她好的人,可以陪着她去看看广陵君的阳春三月,杏花雨杨柳风,也能同自己一样,真心当她是这世间最好的姑娘一般去对待。 因为月儿口中说的那个很长很长的梦,范青许也做过。 那个梦里,范青许会在今晚的夜宴里寻到了指正范县令的证据,而后,被范县令寻了个借口,打入大牢。而在梦里,那借口,是因为他从前养的小蛇变成了蛇妖,杀了那一十二个人性命。没多久,他就死在了一个雷雨交加的晚上…… 这个梦,是真的梦么? 范青许尤记得刀子扎进后背里那种撕心裂肺的的疼,还记得魂魄轻飘飘飞走的那种缥缈之感。那应该不是梦,是真的。 而如今,他重生了。重生后的他,没有了可以被范县令打为借口的说辞,因为他并没有养过蛇,而他的身边又多了一个人——月儿。 那是不是一切都可以重来呢? 第86章 莊周夢蝶 白若月挡在书房门口,下定决心绝不让开,“公子,带着月儿一同出去,不然今夜我绝不让你出门去!” “你……”从前的月儿绝对不会如此。范青许也做过那个梦,或者说,他有着上一世的回忆。 上一世,他养了一条蛇,后来他死了,临死前还亲眼所见,白蛇化成了人形。 这一世的他,从懵懵懂懂中醒来时,自己房中就有着这个姑娘,她是人,不是妖。 他有时在怀疑,到底自己是死过一回,又重生了?还是自己曾做了一场无比真实的梦呢? 这一切,范青许无从解释,却明明白白晓得,这样的命运他无从抗拒,只能接受。 范青许道:“你既然晓得我眼下做的事情危险,又何必蹚这趟浑水呢?” 白若月听得有余地,赶紧说道:“月儿从前是不会武,可现在会,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还会成为你的助力!” 杨大娘又在院里喊道:“公子,来人催了!快出来上马车呀!” 范青许发现自己甩不掉,只能带上她,“那你要听我的,千万不许乱跑、乱说话。万事要以让你安全为主,明白么?” 白若月如何不晓得范青许的担忧呢?她答应着他,也在安慰着他道:“只有你带上我,我才会相信,我的梦,不会是真的……” 到底是她跑到了范青许的梦里,还是范青许跑到了她的梦里呢? 白若月抬眸望向她曾极熟悉,眼下又有些陌生的男子,心里默默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只有你带上我,我才会相信,我的梦,不会是真的。 后面她没说的是,不管在孽镜地狱里以后会怎样,她只有一个念想,她要护好范青许,因为这是青广陵的孽镜地狱,范青许不管如何不像他,也是他的一念,或者一世。 即便青广陵没有醒来,不记得两人从前的过往,那也没什么。那些爱意和美好,她记得就行。 “我也希望,”范青许顿了顿,望着白若月,抬手去开门,“若是假的就好了……” 他想,也许白若月的存在,或许就是为了改变了那个梦呢。 “可会有女眷?”白若月问。 “有。” “那便如此。”白若月一身紫衣,上下瞧了瞧自己的衣着,没什么不妥,“我们走吧。” 两人已经迈出门槛,范青许忽然转身,“我还是担心你。” “反悔可不行!” “所以有些话,我要先同说,以让你有防人之心。”范青许小声说道:“上一回我去参加了范县令的宴席,我佯装醉酒先行退席。而后潜伏到了院子里,偷听到了一些消息,不小心被人发现,所以才被追杀受了伤。伤我的人是范县令的府兵,但是他们又没有真的抓到我,是以今夜的晚宴,极大可能,他们是要试探我的。” 白若月:“你放心,除了你,我谁都不信。” 第198章 范青许又问,“你可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掉水里的?” “不记得。”她从孽镜地狱里醒来就是生龙活虎的,怎晓得月儿落水呢?而她在坠落孽镜地狱里所感同身受的那一场,月儿还是一条蛇啊! 范青许推断道:“我以为此前你跟着我出了门,无意中发现了什么,被范县令的人察觉,才推你到水里,要杀人灭口。” 白若月不理解,“那我是怎么被救的?” “我不知道,我回来时,你就在家里。” 她想,也许这就是孽镜地狱里的最初的模样,没准是阎罗王命运簿里写好的故事呢。便宽慰范青许道:“也许是有好心人救了我,但是又不想被人知晓。” “月儿,此乃鸿门宴,如今你也知晓了。”范青许停了一下,慎重问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果真要同我去?” “自然!”白若月看着范青许同青广陵一摸一样的眼瞳,眼中有着坚定,也有着思念,“我活着一遭,也只是为了你。” “可我……”范青许没继续说下去的内容是,他重生而来,只为了那些冤魂。 “不管你为了什么,”白若月又重复了一遍,“月儿只为了公子。”说完,她莞尔一笑,大步朝着门口走去。 姑娘坚毅的神情和坚定的步伐,于公子眼里留下了一道背影。 那个背影,让范青许头一遭觉得,原来自己并不孤单。 明知此行是赴死,亦不觉得悲壮,他难得偷到了浮生一点闲,在一场不知前程的冒险中,赚得了一点慰藉和幸运。 慰藉于,重生而来,有人作伴;幸运在,前生今世,始终是她。 范青许嘴角忽就扬起来了一些,轻松不少。 甚至还乐观着,重活一世,也许是天意如此,让他可以推翻前一世这一晚的结局。 上一次的这一晚,他在一次晚宴间误入了范县令小妾的房间,撞见了小妾思思与马夫偷情,他躲到了后厢房的祠堂排位后,得以逃过。 也因这个原因,在祠堂的牌位下,偶然得到了望春楼的账本。 他拿了账本直接去范县所属的上一级易州路府衙去告官,没想到那易州知府与范县令乃是一丘之貉,直接将证据扣下不说,还倒打一耙说他诬陷朝廷命官,关入易州府监牢,而后转送范县大牢…… “公子?”白若月发现范青许没跟上来,唤了一句。 范青许这才如梦初醒,“月儿。” “嗯。”白若月回头定定地瞧着他,只听这两个字,她都能听出来范青许心里百转千回的思量和纠结。 他在担心什么?他能担心什么?无非是面对的困难,和平白拉进来的自己。 范青许喃喃自语般,又唤了一句,满是不舍,“月儿……” 他担心月儿,也害怕今日还如同上一世一样,再不得见天日。 忽觉身前一暖,一个拥抱簇了过来。是白若月。 白若月转身,走了两步,抬手拥住了范青许,于他背脊处轻轻拍了两下,那处隔着骨头护着心,给予了他无限心安的感觉。 而后,那姑娘低声又到:“不必担心,今夜必定平安。” 范青许听见这一句,先前心上的恐慌已丢失了大半。他的手不自觉地回拥在了她腰上,扣紧一点,想让那种求生的力量和欲望能感染到自己一样,他有千言万语想说,也有很多话要嘱咐,只是万般思量涌到唇边,就只说出一个字来,“好。” 好。答应她不必担心,答应她今夜势必保证两人平安…… 莲苑外,晚风拂过墙下排竹,簌簌声动。 檀香木雕花的马车已停在外头。 立在马车边上的书童见人出门,同车里人言语一句,“公子,人出来了。” 只见马车的珠帘从内被人打开,有位瞧着不过二十左右的公子探出头来。 他一身墨绿锦袍,上无绣花,暗纹织锦上是寿纹图案,中束团鹤松枝镂花金腰带,通身只这一处明亮,也不显得腰带高调。 发丝半束,上是一根鹤头短簪,往哑金色短冠里一簪。五官生得利落干脆,宽眉长眼、高鼻窄唇,疏疏落落公子姿态,磊磊拓拓少年气性。 他英姿飒爽越过马夫放在地上的踏凳,跳下马车来,一脸意气风发,“青许兄!我等了你好久!” 范青许抬眼,心里坦然,见人朝自己走来,他便驻足不前,好似非要同这人保持距离。他拱手低头一拜,“久等!无咎,好久不见!” 此人乃是他同乡,同为范姓的乡里,多少都有些沾亲带故。亦是青城镇里头一号的公子,范县令的义子,人称“青城公子”的那一人。 这人白若月竟也认识! 她站在范青许身后,愣得晃了神,忽就想起那日在地狱道时,北辞曾说,“他虽无过,那也得罚。” 那时白若月问,为何而罚? 北辞说,六根不净。 白若月问,罚他什么? 北辞道,地狱里,历一世…… 白若月恍然大悟,原来北辞罚他的那一世,那一个地狱,也是这里──孽镜地狱,范青许的一世,青广陵的孽镜地狱! 只是她不懂,为何他变成了这个故事里范县令的义子?范县令乃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啊,那他呢? “月儿?”范青许见她愣住,问了一声。 第199章 白若月才如梦初醒般醒来,抬眼就见范县令的义子正在目光灼灼地打量着自己。难道他认出来了?他与自己一样,带着此前的记忆? 紫衣姑娘回看向他,两人四目相对,一个是试探,一个是怦然心动。 白若月尝试着换了一句,“黑兄?”因她眼前之人,乃是黑无常范无咎! -------------------- 原本不多的评论,竟然消失了,不知道为什么……悲伤,许是app更新了插件。欢迎大家讨论呀~ 第87章 鬼今為人 “黑兄?”白若月又惊又喜,唤了一句。 范县令的义子,乃是原来范县里出了名的神童,他姓范,名无咎。 因年幼时父母双双被东大泽发水所吞,丢了命去,家里只余这一个“神童”,被范县令收养。 范县令对他早有耳闻,无咎六岁成诗,七岁诵经,长到九岁时,出口成章可写时政策论,乃是天生一块读书好料。 如今不过二十有二,县试位列三甲之内,排名紧次于范青许。要知范青许考了十年,才得中头甲,如今已二十有八。明年去易州春闱,青城镇里只范青许一个,为此范县令遗憾很久,只差一点点,这教子有方的名声就要落他头上了。不过好在范无咎尚且年轻,明年必会拔得头筹。 县令之所以寄希望于他的义子,是因为范县令年近五十,膝下无儿无女。虽然妻妾成群,却半个孩子无所出,好在他早年收养范无咎,在外看来,他老时有人送终,也不算很失面子。 是以范无咎乃是范县令的骄傲和希望,范县令尤其待这个义子好。 锦袍公子范无咎看着眼前美人,她一身紫色钗裙,并不富丽堂皇,却自带一股子平淡恬静之美。莲苑外灯笼才上,烛火熹熹,还需借着两分月光才能将人看清。美,美得出世,美得让他过目不忘! 怪哉!怪哉,范无咎心里暗叹道。他的手抚在心口上,这处从未如此汹涌过,是怎么一回事?能是怎么一回事呢?他明白了。 他活了二十二年,头一遭明白了“一见钟情”的含义。大抵就是现在,他心里如鼓响,因遇见她,再也停不了了。那鼓槌在她手中无形地被捉住,她看向他一眼,便是镗鞳如雷动;她问上他一句,就是石破天惊逗秋雨。 “啊……”范无咎地叹一句,这句来自被紫衣姑娘所眷顾了一下。须臾,又道:“啊?”这句是在回应,“黑兄”是什么东西? 一旁的范青许介绍着两位,“无咎,此乃我的远房的表妹,白若月。月儿,这是城中最富才华的范无咎范公子。”范青许要带白若月出门,说是婢女书童都不行,只好假借“妹妹”之语。 白若月打量着范无咎,明显,他的眼神中透露着一点欣喜,不过他那个“啊”,又好似不记得黑无常的过往。 她试着再次试探,施了一礼,“范公子,我们从前可见过面?” 范无咎觉得自己的心被这紫衣姑娘捏住了,恨不得将全身心都掏出来给她看。 他偷偷地清了清嗓子,以免说出话来会露出紧张,可话说出口时,他还是无比惊讶,因为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不受控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我若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这一句也将在场的另外两人都惊住! 范青许看向白若月,“这……” 白若月的吃惊与范青许不同,范青许只是觉得这一句太过于突如其来,而白若月惊讶于她从前听过这句话! 那时候,她得知自己脖子上系着的青鱼石和红绳是一个诅咒,使得青广陵成不得龙身。她愁肠百结,只因想不出法子解开这诅咒,就坐在白府后的津渡上胡乱思量。 西湖之滨,黑无常从天而降,问她,你想破这局么? 最终那个青鱼石红绳阵的破解之法,还是黑无常教她的。 那日离开之前,黑无常就说过这么一句,他道:“我若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白若月望着范无咎,眼中晦暗不明,问:“范公子,你方才说什么?” “我……我不记得了……”范无咎觉得方才自己脑子一乱,不知说的是什么奇怪话,忙羞愧道:“白,白姑娘,有幸相识。” “你……”白若月顿了顿,又生出些怀疑来。就第三次试探着问道:“范公子,你可知晓有个东西叫做‘银鳞’?”她曾送过黑无常一枚银鳞,这个来试探最好。 “不知道,闻所未闻。”范无咎见她如此问,许是对这东西感兴趣,便道:“是什么东西?白姑娘可否能画给我看,我着人去寻来予你?” “不必。”白若月嘴角弯了弯,摇了摇头。 他是此间范县令的义子范无咎,却并不是她从前认识的黑无常范无咎。如今她已经肯定,范无咎和青广陵一样,都沉浸在孽镜地狱的人物里,没有醒来。 这一刻,白若月回想着范无咎的那句话,忽然生出一种命定的哀伤来。 因为她记起来一件事,教她破阵法的黑无常,那时被狼妖郎项逸上身,而最后郎项逸被五行莲花灯收走前,本是有机会逃却没逃,是为了救她…… 北辞曾说过,范无咎他六根不净…… 还有,北辞还说,孽镜地狱里,你可以成为你上一世最想成为的人,还能在某一个瞬间,窥见自己的天命,只是你在孽镜地狱里的所求,永远也得不到…… 第200章 范无咎他上一世最想得到的东西是什么?他已经得到了么? 白若月好似猜到了,但又不确定。她不敢继续想下去…… “月儿?”范青许发现了白若月有些不对劲,“不然你还是回去吧?我答应你,今夜我一定早早回家。”他将“回家”两字咬得极重,是在提醒着她,他必会践行两人之间的承诺,这一夜,必会平安。 “不,我要陪着公子去。”白若月肯定道。 范无咎眉眼明亮许多,抬手相让,“今日筵席乃是我义父府上家宴,所去女眷也多,能邀白姑娘同去,荣幸至极。白姑娘,请上马车。” 原本是装得下五六人的马车,范无咎没有上去,将马车留给了范青许和白若月。 马车内,范青许一脸担心,小声问道:“月儿,是不是你落水前,见过范无咎?”他担心方才两人之间奇怪的对话,源自这事。 “没有。”白若月肯定着,又道:“我只是觉得他有些眼熟罢了,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说完这一句,白若月低了头,腹诽着自己面对范青许的时候,什么谎话都信手拈来。 “你……”范青许抿了下唇,思量再三,“我从前认识的范无咎,与他义父不同,是个坐得端行得正的人。” “现在不是么?”白若月问。 范青许道:“我并不确定,他对范县令做的事情知晓多少,又如何看待那件事情。我只想将我知晓的,告与你知。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他好似对你有些留心。” “好,我晓得了。” 马车外,范无咎骑在一匹棕红骏马上,问着身边骑着矮马的书童,“十一,我长得黑么?” 书童范十一,先前的范县人士,如今的青城镇人。家中排行乃是第十一郎,是以府上人人唤他“十一”,自小伴读在范无咎身侧,比他小了几岁,如今一十有七。 范十一认真地看了看自己公子的脸,又看了看自己黑亮的胳膊,如实回答,“公子不黑,很白呢!” “那为何她方才唤了一句‘黑兄’?难道是我听错了?”范无咎一脸惆怅,皱了皱眉头。 “会不会是黑熊?”范十一自是向着自己公子,“这小姑娘说话奇奇怪怪的,还问公子什么银鳞,好似同人讨要东西一般,可一点也不像她家哥哥青许公子稳重!” “别乱说!”范无咎呵斥了一句,“你我都是与她初见面,我也说了不妥的话,若说不稳重,我那句没来由的话岂不是更轻浮?” “公子……公子方才是怎么了?怎么说了那样一句奇怪的话来?” “不知是怎么魔障了。”范无咎抽动马鞭,快些动起来,“你先去府上,让老管家单备一席。选靠近西厢房的地方,远离人群些,若是有旁的席,设屏风隔开。” “公子这是?青许公子不应该去老爷那一屋里么?”范十一不懂,怎么还要单独给范青许弄一个房间呢? “如今青许兄带了女眷,总得给白姑娘安置好才是。” “可要通知老管家,找个高门贵女的桌子,给她安排个小姐妹多的地方么?” “不必。”范无咎看向范十一,“十一,你今日话有些多。去办就是了。” “啊……是,十一这就去办。”范十一一脸无辜,不知今日到底哪里错了,好似好几次都没说到公子的心上,不禁撇了撇嘴。马夫冲他使了个眼色,觑向马车里,又故作姿态地坏笑一下。 范十一登时就懂了!这个眼神,府上一众马夫拿了月银去找姑娘听曲时才会露出来。所以,公子是瞧上那个白姑娘了?范十一冲着马夫点了下头,算是谢过。 他朝着马屁股就是一鞭,扬鞭而去! 范县令府上,这夜红灯笼高挂,烛火盛大。 中庭之上设了高台,丝竹之乐乱耳,舞姬歌妓轮番上场。 白若月和范青许被安排在比较靠近内院的一处厢房里,相对较为僻静。 酒席也简单,不过一张四方桌,只坐了范无咎他们三人,与路过的圆桌全然不同,可见范无咎对范青许很是尊敬,单设了一桌。 白若月没怎么动筷,桌上一轮一轮上的菜色她尽数不感兴趣,只是默默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她借口一会儿说去院子里看灯,一会儿去听曲,出出进进了好几次,已经将范府的布置摸了个大概。 范无咎见白若月又走进屋来,问道:“白姑娘,可是饭菜不合口?你爱吃什么,我让人换些菜来?” “我吃饱了。”白若月道,“很合口,我不过是贪玩,出去多看看瞧瞧,失礼了。” “白姑娘客气了,你若是喜欢就好,来去自如。” 范十一站在门口端酒布菜,忽听他喊了一句:“老管家,你怎么来了?” 门口走进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瞧着年龄不小,可精神矍铄,捋着白色胡须,说话中气十足,“老爷听闻青许公子到了,让我来接他过去,今夜知府大人在,想邀青许公子一见。” 范青许忙起身,拱手道:“小生在此,这就随老管家去。”说罢他将手放下,抬脚走出桌案和椅凳之间。 忽觉背在身后的手一暖,被人捏了一下,那紫衣姑娘小声同他说了句,“放心,我没事。” 范青许回头,看了一眼白若月,算是回复她,又对范无咎道:“无咎,我去去就回,烦请你好生照料月儿,莫要让她吃酒。” 第201章 范无咎点头,“你去,这里有我,放心便是。” 老管家应着范青许走了两步,忽伸出手来,拍在范青许身上!趁人还没反应过来,又在他胸前拍了一掌! 这老管家招招用力,显然是个练武之人。范青许的手掌在袖笼中已经攥成了拳头,他身上的伤势还未好利索,这两下显然是试探他有没有受伤。他疼得咬牙,紧握成拳,嘴角却弯着,笑道:“老管家这是在同我玩什么?” “几日没见青许公子了,”老管家打量了一下他的神情,才道:“看看青许公子身子骨可还好否?” “这两下之后,老管家觉得如何?”范青许故作轻松,边走边道。 “瞧着还行,不似病过伤过的。”老管家跟上范青许,两人一同走出西厢房,朝着里间的集贤堂走去。又问:“不知这几日青许公子忙什么,都没见你出过门。” “哦,我啊。”范青许笑了笑,故意投其所好道:“家里有红袖添香,在写一些策论。我记得范大人常怀忧国忧民之心,日日惆怅东大泽泛滥,怕再如从前冲垮了范县那边,冲了青城镇。我这些日子一直在翻看古集,找一些水利之法,想有所成就承于大人面前。” “哦,青许公子可真是费心了,他日大人见了,必定欣慰得很。”老管家坏笑一下,“没想到公子嘴里能说出红袖添香来?我记得你从前不爱这个。”不然不会二十八岁,仍是孑然一身。 范青许故作熟络,哈哈一笑,“从前不爱说这个罢了。” “那下次有机会,一起去望春楼啊!” 范青许眼中一亮,望春楼就是那一十二个少女丧命的地方。 望春楼不是对外的秦楼楚馆,是一处临江的高阁,乃是范县令的私产,一般人即便是挥金如土也进不去。 不成为范县令的“自己人”,是不能登上那个阁楼的。他这一次一定要找机会,去那里找些重要的证据来。也许那里还有很多人被折磨着,只是逃不出来。 “一定,一定!总听旁人说,那里是个神仙所,该有仙人骑鹤而去的地方呢!” “神仙所?”老管家笑了,“那不一定哦!销金窟,倒是真的!” -------------------- 范无咎上一世所求,不过是早一点遇见她就好了,孽镜地狱里,实现了。 第88章 竹林風動 范府,集贤堂内。 筵席桌上坐了七八人,中间之人,一个是身着枣红常服的范县令,另一个穿雅蓝深衣的,便是易州知府王大人。 王大人瞧着与范县令差不多大,四十多岁,言辞间更稳重些。范青许记得,上一世他在范县令小妾思思院落的祠堂里,偶然得到了望春楼的账本,直奔易州府,交给了这个王大人。那时候他不知,原来王大人与范县令早就是一丘之貉。 范青许在范县令的介绍下,同王大人施礼,又世故地褒扬了几句易州山水,全仰仗王大人管理下的政通人和。 王大人笑着客套,“旧闻范公子大名,今日见了,果然气度不凡。” 范县令趁着两人寒暄,走到门口,唤仆人上美酒好菜,又偷偷与站在门口的老管家耳语,“可试探了?上一次偷听被伤之人,可是他?” 老管家以手掩口,小声回:“打了两下,好似没受伤。说是最近在写些关于水利的策论,且看看。” 集贤堂里,推杯换盏。 坐上之客,除了两位大人,皆是青城镇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范青许特地一一记下,他此番重活,要将那些关联之人通通记下,抽丝剥茧找出所有元凶。 其中有城中最大书院的院监,人称“印夫子”,是个年逾六十的老者,以老儒生的身份成为城中万人敬仰的夫子。还有城中首富南守仁、范县令的幕僚及智囊景师爷、守军头目司岭大将军、盐政司官吏、城中商会盟主。 这一桌子,已将青城镇里政、商两界的关键之人集起,范青许只叹自己上一世太过草率,没能早些看清这些人的真面目。他同各人喝着酒,心里逐番思量,他一会儿要借喝多要等东的借口出去一趟,看能否去趟思思的院落,找那账本,顺便安顿好白若月,托范无咎送她先行回家。又顾念着还有要是办,不肯多喝,旁人贪醉,只他求独醒,伸长耳朵,听着众人的耳语。 酒桌之前,有舞姬作乐助兴。原本还是雅俗共赏的曲子,水袖轻摇的舞步,不知怎么,随着众人渐酣,舞姬的舞步越发妖冶起来,跳着跳着衣衫掉落了大半。 印夫子忙捂了脸,吓得忙说:“使不得,使不得啊!” 首富南守仁哈哈大笑,“老不正经的夫子!在我们面前还装大!谁不知你……”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景师爷捂住了嘴。景师爷不愧是范县令的幕僚,别旁人都谨慎得多,他笑道:“此乃范县令家宴,各位大人只图个乐呵,这舞嘛,助兴而已。要想有趣些,集贤堂后,各有雅间,大家众乐乐啊!” 那个吓坏的印夫子一听,连连称“好”,抬脚就往后院去。景师爷扯过身边一个舞-女,同她耳语几句,那人跟上了印夫子…… 而后,接二连三,都入了后院。范青许发现苗头不对,佯装干呕,“我得去吐上一遭,这酒,太烈了。”才要遁走,就被范县令拉住,范县令对着剩下的人说:“近来我散千金求一方,学那魏晋之人,找来了五石散的方子。不过我这方子,比前人的更妙啊!唤作‘七石散’。” 第202章 王大人醉醺醺地笑问:“哦?多了两石?作甚的,说来听听?” 范县令坏笑道:“多了两石,一是有延年益寿之功效,二是有老而弥坚的效用。” 王大人一听,“老而弥坚?我没想岔吧?你怎么不在印夫子在时介绍呢?” “他不成。”范县令道:“这东西岁数大的吃了会马上风,我可不想让受万人敬仰的老夫子倒下,那坍塌的可就不止是书院那么简单了。” 余下众人一听,哈哈大笑。 范县令拉着范青许,“青许你留下,也要试一试。” 范青许的手捂着喉咙,故作难受姿态,勉强笑道:“听闻魏晋之人吃过五石散之后要行散,经常做些放荡不羁的事情来。青许怕是要扫兴,我本前来是给大人承水利之策的,正写到要点呢。大人晓得我,书呆子一个,怕受不得好东西,惹人不痛快。” “你今日能来,我就欣慰。”范县令说着:“我看着你长大,总不指望你性子一下转变,你有同我是一处的心,我自是欢迎。你我同乡,又有叔侄之亲。我事事都盼着你好,日后你入仕,你好,同我好,便是青城镇百姓的福分。我这么说,青许可懂我的深意?” 深意?无非就是邀范青许与他狼狈为奸罢了。范青许干呕了一声,忙掩住口鼻,故作醉醺醺姿态,“大人这是哪里话?你说的,青许尽数懂得,以后我只盼将你当做亲叔叔,得你提携,以谋青云之志。” “好!好!”范县令这才放下心来,既然老管家说范青许没受伤,今日又同从前很不一样,各番同自己示好,他心里很是满意,想着又多了一个朋友,少一个阻碍,何乐不为呢?之前范青许才中秀才时,他还担心过,范青许那样非黑即白的性子,怕是日后入了官场会对自己不利。没想到才几日不见,范青许好似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开了天眼,竟然懂事许多。范县令满意极了,“也不及,这其中的门道多着呢,慢慢来吧。” 范青许拱手道:“大人且忙,我吃酒吃的猛了,如今肚中难受,需登东一去。”他心里想着,得赶紧去西厢房,让白若月先回家。 范县令摆摆手,由着他去。待他走后,招来老管家,“思思那里可准备好了?” 老管家默默点头,“只等人去。” 范县令不理旁人,只搂着王大人肩膀开始劝酒,他手持一个银壶,“这里放了七石散,王大人赶紧来一杯,保证让你觉得身如缥缈空中,舒服得欲.仙.欲。死。” 王大人被范县令和景师爷左右拥簇,吃尽那一壶酒,整个人蒸腾得如只红猴子,神志都已不清,景师爷拉着王大人出门,“要效古人行散,得去有茂林修竹的地方。我带大人去!” “我眼下好热,得寻凉快的地方……”王大人唇齿都有些不清了。 范县令给了景师爷一个眼色。 景师爷搀扶着王大人往范县令小妾思思的别院走去。 “必是凉快的,必是舒服的!” 另一头,西厢房里。 范无咎已扯下酒、菜,着人上了清茶。殷勤同白若月聊着,“白姑娘喜欢什么茶?” 白若月脑海里正在绘制着范县令府上地图,没什么神思留给范无咎说风花雪月,只道:“都好。” “这茶可还行?今春的雀舌,青城山里走遍,只得了这一两。” 青城山?白若月心道,她可是在青城山里闭关过百余年的,哪里的露水仙草她都不当回事,会惦记这点雀舌茶芽。“听着极妙。” “白姑娘琴棋书画喜欢哪个?” “都只晓得皮毛,不精此道。” “那姑娘喜欢什么?” 喜欢青广陵。白若月差点脱口而出。她发现自己不能一边想旁的东西,一边同人聊天,就收回些神识,“这里的,应该喜欢糖果蜜饯。”因为范青许说她喜欢,那应该就是喜欢。 两人聊得无甚意思时,范青许摇摇晃晃走过来。他手扶着门框,“无咎,你可能帮我送若月回去?” “我同你一起回去!”白若月没等范无咎说话,就否定了范青许。 范无咎这才道:“那不若我送你们两人回去。” 范青许看着白若月,眼神中传达着不行,嘴上说:“我去登东,之后还有同几位大人作别。” “我也要去,吃茶吃多了。”白若月晓得他要去冒险。 范无咎不禁笑了,头一遭见姑娘家将“登东”这么直接说来的,半分不觉得粗俗,还有些可爱。“那你们两人慢慢来,我去安顿马车,在府外等你们。” 范青许无奈,只好同白若月一同走出西厢房。“我要做的事情危险。” 白若月:“我晓得。你要去府上靠东的别院。” “你怎么知晓?”县令小妾的院落是在东边。 “我出出入入了好几次,发现那处院落修得最新、最好。听人说了,是范县令最宠爱的小妾思思的院落。这处有蹊跷,你是奔蹊跷而来。”白若月拍了拍腰带下的葫芦香囊,“这里有个短匕首,我保护你。” “哪里来的?” “杨大娘给你切水果的那把。我出门时顺便装的。” “……”范青许无奈,两人已离开人流最多的地方,步步都要小心,只好拉着她,两人一同谨慎走着。 思思所在的东苑外有一排竹林,将院落与外间分隔开。两人走过去时,听着脚步声传来,范青许忙拉着白若月躲进竹林里。 第203章 “怎么?”白若月小声问。 “嘘……”范青许俯在她耳边,低声说:“有人来了。” “什么人?” “我……”范青许想说他上一世记得,是县令的马夫来找思思偷情,话到嘴边,觉得“上一世”说不出口,太过诡异,“偷情”之话更是非礼勿言,只说:“我们要躲着的人。” 白若月一动不动站着,远比竹子还笔直。因为她发现耳尖传来一层热息,撩拨着心上涟漪。盛夏将过,晚风早起,吹过竹林时哗哗作响,顺便将她的心搅得更乱。 比她还乱的人,此间还有一个。是范青许。 范青许说完话才发现,自己起身时贴着姑娘的青丝,而姑娘靠在了自己怀里。两人衣料间相互碰撞,可实际离着贴合还有着不足一指的距离。这样将贴未贴,最是挠人…… 竹叶被风揉乱,哗啦啦,哗啦啦…… 竹林外脚步声,渐渐远去。 竹林里,风静时,人心乱了。噗通,噗通,两颗都停不下来了…… 第89章 假山隙光 待人走去,确定外面再无旁人时,范青许松开腰间腰带,去解衣服。 “你作甚?”白若月吓得一惊,小声问。 “你以为我作甚?”范青许一脸不解,将外衫脱了,放到白若月手里,才后知后觉,又问,“你觉得我躲在这里,意欲对你图谋不轨?” “不,不是啊。”两人在莲苑都睡在一个房间的内外间了,若真意图不轨,何须在竹林。白若月发现自己脸发烫,自己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 范青许已经将里面的衣衫脱下来一层,放到白若月另一只胳膊上。他取了外衫,将衣衫内外反转,又穿到身上。“这衣服里里外外有很多件,是我让杨大娘专门给我做的,你快把那件衣服套在外面。” 白若月懂了,忙穿上那一件黑色棉布衫,刚好将自己原本的紫衣全部挡上,这是夜行衣。 范青许外衫的图案已经翻转到了里面,他翻着穿的衣服也是夜行衣。 他胡乱系上腰带,此时不必在意如何打褶了。又从腰间香囊里寻了黑丝帕,递给白若月一个,另一个蒙在自己脸上,“万事小心,不行咱们就跑。院里没人,因为他们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情,这又是女眷内宅。后面是小厨房,仆人都在那里。靠边上的厢房里是祠堂,我们直接去那。” “好。”白若月接着他的话道:“出口仍是这里,绕过这片竹林,往北走,跨过石桥,从假山里出去,直接是府外正门。” 范青许点点头,看来这一夜她真的在专心筹谋。“我去找一个账本,到手我们就走。” 两人蒙着面,前后打掩护,入了祠堂毫不费力。 思思本就是范县令的小妾,没人会想到她的别苑里竟然还有着自己家的祠堂。祠堂里面放了几个牌位,香供蜡台,平时也没人出入。 范青许尤记得上次自己在一个牌位下偶然翻到了账本,就依记忆中的路,入了祠堂。 祠堂里,白若月藏在门后瞭望,范青许直奔牌位。 只是没想到,挪走牌位后,那里竟然什么都没有! 他有翻了翻供台周遭,一无所获。 “找到了?”白若月低声问。 “没有。”范青许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上一世,明明是在这里发现的。 白若月见院中无人,就悄悄朝着范青许走去,小声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我记得是在这里。难道……” “难道什么?” 忽听女子欢笑之声传来,“王大人,你好坏啊……” 院中静谧,尤显得那话音妖娆多情。 “她……”白若月欲言又止,想问这人在做甚,又没问出口。 就听屋外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好似神志不清,“美人啊……美人哟……不要跑!让我亲近亲近……我只要凉凉的东西,只你身子最好……你快过来……” 范青许皱了皱眉头,“这……这人是易州知府王大人,不对。” 上一世他拿到账本那夜,在屋里同思思偷情云雨之人分明是范县令的马夫。所以……所以如今比那一日要早些,账本还没有出现在这个祠堂? 他恍然大悟,为何上一世自己会被易州知府王大人出卖,因为早在自己去易州府之前,王大人于今日这个时候已经被范县令收买。而收买的手段,是让王大人无法翻身的把柄,他睡了范县令的小妾! 只听院中欢愉之声此起彼伏,周遭空无一人,好似都在给人让路一般! “不对劲!”范青许捉住了白若月的手,为今之计,两人必须马上走。范县令既然要拿王大人的把柄,一定会捉.奸在床。“我们快走,要有人来!” 白若月听得院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叫喊声,觉得没来由烦躁,听的人只想逃。她跟着范青许快步跑出院落。 两人躲回竹林时,刚好听见一队人跑了过来。 为首之人是景师爷,正打着灯笼,后面跟着范县令,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 范县令走到院外,故作高声喊了一句,“思思,听说你身子不爽利,可好些了没?”没等人回复,一队人快步入了别院。 忽听屋里一声女子哭喊声传来,“老爷!救救思思啊!这人,这人是禽兽,奸.污于我,还要用强!” 第204章 竹林里的白若月仰头,一脸诧异地看着范青许,小声问:“方才她明明笑得开心,怎么?” “这是范县令的美人计,就要拿住王大人为他所用。”范青许牵起白若月的手,“人都入了院子,我们快走!” 说罢,两人一路小跑,过竹林,踏石桥,行至假山内的洞府小道间。 假山外,人语鼎沸,正是晚宴宾客纷纷离去之时。 借着人多,范青许道:“咱们在这里将衣服换回去,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时、再出去。只要上了范无咎的马车,今夜便无事了。” 两人扯了蒙脸面纱,开始各自换装。白若月有些不懂之处,“所以县令拿住那个王大人的法子,就是让自己的小妾同那人……” “嗯。”范青许沉默应了一声。 显然,王大人服了七石散,神志不清时,被景师爷带到了县令小妾的院子里。思思诱.引王大人云雨,在两人缠绵之时,范县令带人到,捉.奸在床。思思再演一出自己是被迫,让王大人没有法子全身而退。 “可……那是他的妻妾啊,他怎么能?”白若月已将衣衫换完,一边帮范青许整理腰带,一边问道。 “禽兽不如的东西,什么法子用不出呢。”范青许叹息一声。 “谁在里面呀?哈哈哈哈!”有人跑入假山内的石子路,笑着喊了一句。 “嘘。”范青许一手捂住白若月的嘴,一手捉住她为自己整理腰带的手,一拥,将她护在假山石壁和自己胸膛之间。 他听着这人的声音,略有耳熟,听着醉醺醺,怕是喝多酒走错路。他不确定假山里有几条小路,是否会碰到,就想着赌一把,赌那人不会走和自己一样的路。 思索间,只听跑步之声传来,说时急那时快,范青许脑海中一闪,想起来了!这是那个城中首富南守仁的声音。 急忙间,他整个人贴了上去,用身子将白若月遮在自己怀里,试图让她整个人被自己盖住。不经意间,侧脸贴上了白若月的侧脸。 与此同时,南怀仁已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仆人追着他。 仆人喊着:“老爷啊,慢点,慢点,这里路滑啊!” 南守仁吃了七石散,眼下正有些疯疯癫癫。 范青许转头时,南守仁从他身边跑过,身上两层衣衫尽数解开,露着胸膛,正在假山里钻来钻去。 南守仁路过范青许的时候,笑呵呵说了句:“诶?青许公子竟然好这口?在假山里?哈哈哈哈哈哈,好玩么?下次我也要试试。” “……”范青许以为自己将白若月遮住了,可她那件浅紫色衣裙在一片漆黑中格外明显,还是被人瞧见了,他只得迟钝地“嗯”了一声。 南守仁并不想同他聊天,只想跑起来让自己凉快些,身后的两个仆人已经追过去,“老爷啊,慢点呀,慢点!”又对范青许说:“公子,打扰了。” 白若月身后枕着石壁,身前贴着范青许,她发现自己的感官被无限放大。还有脸上,冰冰凉凉的东西,是青许公子的脸颊么? 人已经走远了,他们两人还维持着抱着的姿势,好似谁都不想分开。 不知过了多久,白若月:“我……” “你问……”范青许猜,她一定对今日的种种不解之事有很多疑问。譬如他怎么晓得账本在哪,譬如王大人和南守仁为何如此放荡。 白若月能看出这里面不正常的人应该是服食了什么药物,她眼下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不知怎么,就问了一句:“方才在院子里时,他们……他们在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喝完酒就出来了。”范青许扯谎,他晓得这帮人在后院里搂着舞姬在睡觉。 “那个思思,”白若月问的是别院里的那一场,“和王大人,是在……” “是。”范青许没想到她问这个,就拦住了。 “你……”白若月问出口时,觉自己脸烫得都要熟了。心里腹诽着,这一定是月儿想问的,自己是听明白了的,“公子,你……你好像很懂……是,是经常做这些事么?” 问完,白若月直接将头埋到范青许肩窝里,她不理解自己怎么说出口的。 “没有。”范青许明白月儿想问什么,她想问自己是不是也入了这个染缸,他肯定地说道:“没有过。”他从未同旁人有过肌肤之亲。 “可你方才,亲到我的脸了。”白若月肯定道。这句是她自己想说的。 “……”这,不是故意,不算。范青许觉得喉咙干涩,不知说什么,只重复道:“没有过。” 白若月已经习惯了周遭的黑暗,她发现范青许的心跳得比自己还快,忽就不羞了,难得青广陵也有面皮薄的时候。她就试着仰头去看他。 假山的缝隙里投射进来些许月光,刚刚好勾了出范青许侧脸的轮廓。 这轮廓,这张脸,是青广陵啊…… 我好想你啊……白若月心里默念着。 她踮起脚尖,挪了挪头,朝着方才两人没有贴到那一侧脸上,亲了一下范青许,“这样呢?” “没有……”范青许惊讶地看着月儿,她……方才是主动亲了自己么? “有了。”白若月笑了。 范青许抬手摸了摸方才姑娘柔软嘴唇碰过的地方,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竟然在发抖。不知是紧张两人眼下做贼,还是紧张与这样的亲密。他只觉得害怕,还有不敢面对。不应该这样,他去犯险,怎么能带着月儿呢? 第205章 借着假山缝隙里跑出来的月光,他偷偷看了姑娘一眼。他心慌不已地别过头去。因为他晓得,只再瞧一眼,自己便不再是定力极佳的公子了…… 他懊恼于这一夜的所有,一无所获之于,自己好像还惹了月儿的偏爱…… 范青许松开怀里人,“快走吧……范无咎还在门外等咱们。” -------------------- 欢迎留言哟! 问个问题,我的另一本临川小山集忽然涨了很多收藏的有人知道为什么嘛?求告知,那本完结很久了就这不科学。 第90章 榻上夜語 范府外,范无咎临风而立,晚风吹动他额间碎发,将他俊逸的面庞照得白皙。 范十一又问:“公子?不若坐一会儿吧?等白姑娘和青许公子来了,再站起来也不迟。”这话他已经说了好几次了,真不懂公子怎么对那姑娘这么上心。 “同样的话,你说了五次。我都听见了,不必再说。”范无咎眼睛盯着府门口,同十一说着。 “好。”范十一叹了口气,“那公子,十一能为你做些什么呢?看你站着,我总觉得委屈了公子。” 范无咎的眼神没动过,脑中却飞速转动着:“你若是真的闲,就去偷偷打探打探,问问青许兄身边的白若月姑娘,是哪里人,谁家的姑娘,如今家中都有谁,何时来的青城镇,要在这里待多久。” “啊?”范十一愣了片刻,就说那白姑娘生得模样俊了些吧,也不至于到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底地步啊。至于公子只见了一面,就要刨根问底到这个地步么? 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难不成是要讨人家做娘子不成?这话范十一不敢说,就拐弯抹角道:“我悄悄打探打探去,要问这么细么?主要我日日跟着公子,城中哪个不知我是你的书童呢?我怕我问细了,人家会误以为是要帮公子说亲呢!这……怕是不好。” “确有此意。”范无咎轻颔下颌,“去问便是。” “……”范十一吓得赶紧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瞧见的是鬼,不是自家公子。公子这人平素对姑娘可半点兴趣没有,范县令每每邀请他去筵席,他对女人避之不及,不论是高门贵女还是舞姬歌妓。公子总读佛经,范十一以为他慧根出尘,不定那日出家做了和尚去呢! 原来!原来公子不过是没遇到喜欢的人?! “哦。是。对啊。”范十一连连应道,“我明日就托人去办。” 范青许:“嗯。” “不过啊……”范十一想了想,“我不记得范青许曾经有过这门亲戚啊,倒是听闻他以前捡了姑娘,照理说,该是有个婢女或者粗使丫头啊……那样的话,算是他院里人才对,那怎么好意思带出来参加宴席呢?难道这白姑娘是近来才到的?” “所以让你去问清楚啊,不要自己在此揣度。” “公子啊,”范十一抿了抿唇,有些迟疑,“你说,这白姑娘与范青许同在一个屋檐下,会不会……” 范无咎打断了他,“我与范青许相识多年,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与这姑娘,必是清白。在你问清楚来龙去脉之前,不要再胡说八道了。” “是……十一不说了。” 自那日范府夜宴之后,范青许明显躲着白若月。 他每日早早出了门,有时夜里月亮都要散了才归家。 白若月猜到了,必是那日自己亲了他脸颊一下,他又害羞又害怕,才故意躲着自己的。不过这在白若月看来也没什么,范青许是一根筋的书生,害羞是一定的,他又总想撇开自己独自查案,无非是怕牵连了她。 不过好在最近范无咎与范青许走得极近,今日邀他饮酒写诗,明日邀他赏花听曲,后日又邀他品鉴佳肴,这一切的邀请,范无咎也没有厚此薄彼,他亦同邀了白若月。 这日两人同回了莲苑,白若月快步追上了一直闷头走在前头的范青许,将人拦下,“公子,你最近为何躲着我?” 范青许都不敢正眼看她,“没有。” “那好,我有两件事要同你说。第一,不要想着推开我,自己去查案。我会一直跟着你的,说了要保护你,就是会言出必行地保护你。”白若月一下子就戳穿了他的心思。 范青许被她一脸认真又霸气的模样逗笑,不过是个小姑娘,哪里来的勇气,一直说要保护他呢。他强忍着笑,抬手就想去摸她的头,掌心停在她头上,没有落下去,“我二十有八,堂堂男儿,不需你来保护。” 白若月忽就笑了,起码他终于肯看向她了。她仰着头,瞧见他的掌心还停留在半空,就瞥了一眼掌心,踮起脚尖,以头去碰了一下,道:“你说得对,可是我不听。” 她总是这般固执,范青许摇了摇头,抬脚入了屋里,去外间白若月的床榻上收拾东西。 白若月瞧明白了,范青许是要让她搬走,他已经拿起了白若月的瓷枕。 “范青许!”白若月喊了他一声。 “嗯。”范青许应了,手上却没停,他将瓷枕摆放到被子里。 “我方才话没说完,第二件,你不要想着躲开我,没有用的。月儿活在这里,就只为了你,哪怕你讨厌我,也躲不开的。”白若月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像个婢女,倒像个恶奴,正在颐指气使地威胁着公子。 范青许没有回应她的两个问题,只说出自己心中所想,“你该搬回后院住了。” 第206章 白若月:“为何?” 范青许:“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对你不好。” “我怕鬼,自己不敢住。” “点灯睡觉就好了,这世上没有鬼。” “有鬼,还有神仙呢!” “月儿……”她分明是在耍赖,范青许只继续坚持,“那不然我搬过去。”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你……月儿,不要这样,你不是小孩子了。” “我没在耍脾气,我很认真。”白若月想着不如挑破了说,便道:“你不必替我想什么,也许你想的,尽数不是我想要的。那日我在范府的假山里轻薄了你,我定是要对你负责的。” “是我先轻薄了你……”范青许脸红了。那日是自己为了躲避南守仁才拥了她,不小心碰了她的脸颊。 “好啊。是你轻薄了我。”白若月忍着笑,故作认真地思考着:“所以,你更要对我负责了。” 范青许心意已决,不打算和白若月逞口舌之争,他抱起白若月的铺盖和枕头就要走。 “放下!”白若月站在范青许身后,命令道。“我家乡有习俗,挪了姑娘家的枕头,是一定要娶她的!你想好了?” 范青许一听,忙松开手,将东西放下,“可……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你们这里不是还不能瞧见女儿家的裸着的白足么?”白若月信口胡诌,“我们那里就这如此说的。你再动我瓷枕试试?” 范青许皱了皱眉头,他觉得自己今日必是不能将她赶走了。只生着闷气,回了里间的屋子里。 半个时辰后,白若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试着唤醒与自己隔着一道珠帘屏风后的榻上人,“公子?睡了?” “嗯,睡了。”范青许也睡不着。他清楚晓得自己待月儿的心意,是喜欢,但是意志上,他又不许自己再靠近她一步。他不停地在反反复复同自己说着一句话,莫要将她拉入万劫不复。 睡了还能说话?白若月无声一笑,“明日乞巧节,你要去哪?” “皇上派了位钦差大人来,明着是要督促东大泽修建堤坝,暗着是要查近几年易州税收不足之事。”范青许枕着自己的胳膊,思量着:“我想着写好我的策论,找机会同他见一面。” “你想看看他能不能扳倒范县令么?”白若月问。 范青许不过是半自言自语这么一说,没想到月儿竟然如此聪明,一猜即中。“没有,你想多了。” 明明就是,白若月腹诽道。她不理范青许的口是心非,继续着:“即便我们掌握了证据,在青城镇里,也没有人能把范县令怎么样。他就是这一地的土皇帝,只手遮天了。从前你想着去找上一级州府的掌官,也就是易州府的张大人,却发现他同范县令乃是狼狈为奸的关系,如今只想着再往上,会一会这个钦差大人了。我说的对么?” 月儿说的全是对的。范青许没有吭声。 “如今奸人当道,范县令不成,张大人不成,那这个钦差大人就一定是好人么?”白若月所说就是所想,“若他也是一丘之貉,我们还有机会从新来么?”这些时日在孽镜地狱里生活着,白若月感同身受着她与范青许的渺小,同时也一点点接受着孽镜地狱里的绝望。 她见县令的马夫横行于路,鞭笞百姓;见城中富贾、政要集于范府,酒池肉林;见城中路有冻死骨,见朱门酒肉臭,可却……什么也做不了。 “有的。”范青许的声音传来,虽然低沉,却无比坚定,“我不信这世道尽是坏人,也不信恶能引善,若心有青|天|白|日,坏人总有天收。若是我身处这样泥犁地狱般的世间,而什么都不做,只看云起落,花开败,享钟鸣鼎食,偏安一隅又自欺欺人地过着祥和的日子,那我为什么要寒窗苦读十年?” 白若月从床上坐起来,望着范青许的方向笑了。 范青许,不过是个短命的凡人,不过是个意气用事的笨书生,他单纯地近乎可笑,可又那么纯真。他可以将自己的正义之心收起来,靠着秀才的身份、与范县令同乡的关系,过着远比绝大多数普通老百姓都好的日子,可他不想也不愿意。 因为他知道就在他的周遭,正有人过得水深火热,正有人无辜枉死,若他不站出来,别人也不会站出来,任凭这些冤魂就只成冤魂,而这些未能被公平对待的事情,会成为活着的人口中那个永远束手束脚让人只可苟且的“命运”。他们认命,而后,再被掠夺着该有的好运,不停地受人奴役和剥削。 范青许涛涛不绝地说着自己的想法,亦是批判着现实的不公。不曾发现,外间的姑娘已经走到了他的床榻前。范青许发现眼前站着人时,没有被惊到,却在担心,是不是自己所言,吓到她了? 他问:“你怎么了?” “我的心上有个大英雄,他如今正被广寒宫的所有月光照拂着,闪闪发着光呢!”白若月走到范青许床头,蹲在地上,将头靠在他床沿上,歪着头看着他道:“你只管去做,不论前途有多凶险,不论生死,月儿都陪着你。” 这夜无月,还是雨天,范青许瞧过夜空的。 屋里分明没有燃灯烛,可他却清清楚楚瞧清了眼前姑娘的模样。他被姑娘的话所动容,痴痴地望着她,道:“所以,广寒宫确实有仙子,如今还在眷顾我么?” 第207章 “嗯,月儿真的是仙子呢。”白若月莞尔一笑,自己这句不算假话,虽然没有仙籍,她也是太白殿的仙子呀。她将手抬起来,放到范青许头顶,“我以天神之名,为公子讨个赏,祝你所愿皆成,所想皆是。” “好的,仙子。” 范青许由衷地笑出声来,“今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仙子。仙子,快去睡吧。” “嗯。”白若月的手落在范青许头顶,蹭了一下,“你莫要再胡思乱想睡不着了,仙子要去给你当门神,守着你。放心,没有鬼能扰你休息。” -------------------- 哦~好甜~ 第91章 極樂殿殤 七月初七,乞巧节,下了一整日的雨。 范无咎派人跑了两次莲苑,邀请白若月出门,说是他发现一个好玩的茶楼,乞巧节这日只招待带了女眷的人,被白若月拒绝了。 听闻这日里的女儿家,都可以获得长辈送的礼物。白若月在此间没有长辈,可也有家人,她想要范青许给她的礼物。就眼巴巴望着屋檐下的雨线,不停地下啊下,乖乖在家里等着范青许回来。 她等了一天一夜,都没有等来范青许的乞巧节礼物,最终决定放弃了,躺上床,蒙着被子打算睡去。可因担心着范青许,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 三更时,莲苑回廊里传来了脚步蹒跚的声响,是范青许喝多了,醉得都走不稳路,“嗙当”一声,摔在门口回廊处! 白若月听见动静,忙从床上爬起来,出门去迎他。 夜雨仍在下,却没瞧见公子身影。姑娘透过夜里的雨,站在屋檐下望着 另一边,试着唤:“公子?青许公子?” “范青许?!”白若月喊了几声,都不见人,可她方才明明听见动静了。 雨声细细密密下了来,雨声那么大,却显得周围静得可怕,“范青许,你说话啊?月儿害怕了……” “月儿……”范青许低沉的声音穿透雨声传了过来。 白若月来不及撑伞,朝着声音跑去。姑娘的绣鞋打在水上,在院子的石板路上跑出一串水花来。 大门口的回廊处,范青许躺在地上,眼睛半睁着望着大雨如帘从天而降。他觉得很累,浑身无力的那种累,半分都不想动、累的不是身,而是是心。 “你吓死我了!”白若月身上已经淋湿,蹲在地上,推了范青许一把。 范青许一动不动,仍是躺在地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醉得不省人事。 “我扶你起来么?可不要睡在这里,明日会着风寒的。”说着,白若月拽起了范青许的胳膊。 范青许尚存一点意识,晓得是月儿来拉他,顺着她的力气站了起来。 白若月搀扶着范青许,又淋了一遭,两人入了屋。 范青许身上只淋湿了外面那层,白若月帮他脱了,把他扶到床上躺着,又去拿了布巾给他擦脸上的水珠。她本打算待将他安排好睡下,自己再去冲洗一下,可她里外三层衣服都很轻薄,已经湿了大半。她回头看了一眼,范青许醉的不省人事,自己也不必顾忌什么,就将外衫脱了,只穿里面朱红小抹和紫纱上襦。 她撸起袖子,拧干了布巾,坐在床沿上给范青许擦脸,见他闭着眼睛应该睡去才对,可眉头却是紧锁。便问:“不是说今日钦差大人回到,可是遇到了?” 白若月没指望一个醉酒的人能说话,她不过自言自语,还抬手去揉了揉他的眉头。 才揉开的难过,只松了一下,又紧了回去。 “哦,皱眉头很有意思么?”白若月笑了,见他不说话,又自顾自说着:“别人家的姑娘,今日都有礼物。范青许,只你家的月儿没有吧?你是不是忘了?亏我还眼巴巴等着你来。” 她一边给他擦着脸,一边笑着揶揄道。原本没有礼物她是要恼了的,可见他回家了,好似比什么礼物都好。 “我……有的。”范青许的手摸到了腰带上,他一早出门就买了的。 “哪里?”白若月看过去,腰上的香囊还系在上面,她动作远比范青许快,解开香囊就去看,里面放着一对耳坠子。“送给我的……”那耳坠子躺在她掌心时,原本惊喜的眼眸瞬间蒙了一层水雾。 那对耳坠子是水滴形的,大小与她从前的脖子上的青鱼石一模一样,只是坠子是红玛瑙做的,那颜色红艳,更像是从前青鱼石上的红绳。 他在孽镜地狱里跟本不记得从前的事,可还会鬼使神差地买一对如红线青石的坠子送给她…… 白若月抿着唇,把要掉的眼泪憋了回去,将耳坠戴在耳朵上,嘴角弯弯,“好看么?”又自问自答道:“一定很好看!” “好看……”范青许半睁着眼睛,看着姑娘笑靥如望着自己,好似放心了,又闭上眼睛睡去。 白若月没走远,只想靠在他床沿待一会。她的手摸到了范青许的手,握在掌心里。她不晓得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觉得,自己需要他,哪怕就是这么牵着他的手也是好的。 屋外雨好像没有停的意思,继续下着。絮絮的声响让人觉得困顿。不知不觉中,白若月趴在床沿上睡着了。 半夜,忽听哽咽之声传来。 白若月揉了揉眼睛,发现是睡梦中的范青许在呜呜哭着。“青许,做噩梦了么?” 梦里的范青许沉浸在这一日的所见所闻里根本走不出来。一早出门的他带着两层喜悦,一是欢欣雀跃地要给月儿买个礼物,二是听闻钦差大人今日能到青城镇,也许可以一见,试探一下他的为人。没想到不过半日,尽数化作泡影。 第208章 原本他去了范府要同范县令一同等着迎接钦差大人,没想到才到范府,就听说钦差的马车还没入易州城就遇到了暴雨,拦在驿站里。驿站不远处的长亭年久失修,连带着高高的土坡一道被山洪冲毁,泥土将驿道拦住了。一两日间是过不来了。 这也没什么,总归会有雨停的那一日,总归届时能瞧见钦差大人。只是没想到,范县令拉着众人去了望江楼…… “梦到了什么?”床边的白若月问道。 “不是梦……是真的……”范青许说着梦话,可也是无比真的真话。 “那你看见了什么?” “起初只是喝酒看舞,他们服用了七石散之后,各自去了望春楼里的房间。没多久,就听见……就听见哀嚎之声此起彼伏。我趁乱想想去救人,却看见……我,我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要去拦他们。他们,他们却说,‘这里就是极乐殿,每个人都是各取所需’。怎么会呢……极乐殿,怎么会全是悲伤和哀嚎?” 白若月看着范青许,他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闭着的眼睛里涌出了泪。 他在梦里压抑着自己的情感,整个人都变得僵硬,即便这样,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他好似承受了很大的压力,那样的事情压得他快喘息不过来。 看着范青许流泪,白若月就伤心,好似她就不该让他哭一样。“那你到底看见了什么?”她想让他说出来,起码那样他心里能舒服一点,起码自己还能帮他分担一点。 “我看见了……”再回忆一轮那个画面,范青许在梦里都不愿意。他猛地在床上坐了起来! 额头的汗、眼角的泪还有他粗粗喘息的声音让他察觉自己还活着,他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那里什么都没有,不过就是灰纱的帐幔,他确似在那里看到了一种恐惧的——绝望。 范青许明明睁着眼睛,却好似还在梦中一样,哽咽着,幽幽地说着:“原本共进鱼水之欢的两个人,忽然都变得面目狰狞。那个人前衣冠楚楚的人,忽然好似转成了野兽,他拿着鞭子抽打着那个幼小无助的人,她本已经屈从与他,那人不却不肯,却还要爬到恶的巅峰,用刀砍伤她,用绫带捆着她……而后……用麻绳将她……勒死了……” 单就这样回想白日里发生的事情,都让人窒息。公子猛地跑下床,捂着嘴跨出房门,手扶在门框上,在门外吐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无法承受这样的回想,白日所见,就是地狱酷刑。直至将胆汁都吐出来,他无力地跪在门口青石砖的地上,惆怅地望着黑夜里的雨。 “公子……”白若月整个人愣在当场,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世道?此前看着城中烟火人家,百姓过得祥和喜乐,该是太平盛世才对,怎么会有这样残忍的事情? 她没想到范青许这一日是这么过来的,他一定忍得很辛苦。 不知过了多久,白若月端着一杯水来,蹲在范青许面前,将水递给他,“古言不是有‘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们总会抓到他们的错处的,将这些恶人绳之以法,让那些故去的人死得瞑目,让还在饱受煎熬的人可以不再被折磨。” 范青许摇了摇头,上一世他曾一腔热血,觉得自己得了证据,就可以让坏人恶有恶报,可最终,死的那个是自己。 眼下,他觉得自己浑身无力。将希望寄托于那个素未谋面的钦差大人,是不是也是错的? 那种无力感犹如黑夜,快要将他吞没,他觉得浑身都没有知觉,“我听见了虐打的声音,听见了哀嚎的叫声,听见了濒临死亡前生念的苟延残喘,可我却救不了她们……我,什么都不能做,还要陪着那些凶手们饮酒作乐!我还要站在旁边给他们写上一首乞巧贺词……我……” 白若月懂他,若是范青许这一遭挺身而出,他将失去接近范县令一干人等的机会,也就不会寻得证据将这些人抓起来。小不忍则乱大谋,他的不出手,是在权衡利弊,他要找准机会,将这些恶人一击即中。 她也明白,眼下的范青许心里所受到的煎熬,他一方面接受不了那样残忍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眼前,另一方面不能接受自己的袖手旁观。他的心,在饱受良心的谴责,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起来。”白若月抱着范青许的胳膊,拉扯着他站起来。她扶着他一步一步走回房间里,每一步都无比坚定,她一字一顿地说着:“我们会让他们血债血偿的。上有苍天,下有地狱,谁能放过他们呢?” 躺在床上的范青许好似疲累至极,他这一日饱受过各种苦难和折磨后,又于梦里痛哭了一场,如今已虚弱到再无气力去思考。 白若月望着他痴痴傻傻地闭上眼睛,拉过被子给他盖上,掌心落在他肩上,轻轻地拍着,好似在哄着他睡觉。直至听见他气息平稳,应是睡着了。才凑过去,偷偷地在他唇上印了一吻,“不要再做噩梦了,若月陪着你。” -------------------- 欢迎留言讨论剧情啊~~我冷如冰山的评论区,哈哈哈哈哈! 第92章 濟善救人 “这天怎么好似漏了呢?日日下雨、下雨,没有停的时候!”杨大娘站在厨房的屋檐下叨念着,看见白若月出门,喊住了她,“月儿,打伞呀!别看早上雨不大,我这几日观察着呢,过了中午就是大雨倾盆了!” 第209章 白若月一早起来就没看见范青许,正愁应该去哪找他呢,就问:“杨大娘,公子一早就不见人影,哪里去了?” “公子说你夜里招了风寒,要去给你抓药,跟我讨了个旧药方子。”杨大娘觉得奇怪,“我说你病了,自是应该公子带着你去抓药啊,怎么还能找个旧方子呢?那方子是年初看病给的,春日的风寒和夏日的风寒又不是一回事,这里面道道可多呢!” “就是啊,”白若月应承着杨大娘,“还是杨大娘有经验,我去找公子,他怎么还偷偷自己去了呢!” “他啊,想让你多睡一会儿呗。”杨大娘笑道。 青城镇里大大小小的药铺有二十几处,医馆不下十个,白若月一番打探,去了一个叫做“济善堂”的医官。 济善堂临江而立,是座颇为阔气的高阁。招牌很大,牌匾上的三个大字还是贴了金箔的,足见这医馆是开给富人的,不是给穷人抓药的地方。 济善堂门口石板路的对面,有着一排柳树,一排木槿。绿柳随风摇曳,粉槿接雨而开。 白若月站在柳树下躲着雨,观察着这铺里进进出出的人。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见范青许站在门口。 她迎了上去,笑着问:“公子,来给我抓药啊?”摆明了这抓药不过是个借口。 “……”难道自己被月儿看穿了?不应该啊。范青许仍在坚持:“你夜里怎么睡在我床边了?一夜没有盖被子,不就是会惹风寒的?” “不会啊,我起来的时候,发现我躺在公子床上,盖了厚厚的被子。”白若月故作疑惑,“咦?这是怎么一回事呢?难不成夜里有采|花大盗将我掳到床上了?” 范青许忽就想起来自己醒来时,瞧见她衣衫单薄的样子,那半透的浅紫色上襦根本不御寒,一眼就能望穿,瞧见里面红色的小衣。他觉得脸上一热,“别,别说了。” 又害羞了?白若月别过脸去,偷偷笑了一下。她拉扯住范青许胳膊上的衣料,“那走吧,咱们去看病。” “可你瞧着好似没病……”范青许本来想借着抓药之名,来探探这个济善堂的虚实。瞧月儿那副生龙活虎的样子,真的不像惹了风寒。 白若月指了指门口上贴着的红纸,上面写了“招学徒”三字,“我来做学徒,总比你只来一次抓个药知晓的东西多吧?” 范青许以为她在说笑,没当一回事,问:“你,你怎么找到这家的?”既然望春楼的姑娘总是被虐打,一定是有常去的医馆,范青许观察了一下望春楼附近的几家医馆,最终来了这家。他早早出了门,寻了许久,才选定这一处,月儿竟然比他还快。难道月儿一下子就猜到了? “城中药铺医馆,这家名声不大、但是最贵。来的人极少,却还能把买卖做下去,势必有妖。”白若月解释着自己为何知晓,“你昨日在望春楼瞧见了里面的姑娘总是受伤,那今日出门,必是去找多数姑娘会来看病的地方。我猜就是这家。” 范青许点点头,没想到月儿竟然如此聪慧,“首富南守仁,就是那日我们在假山里遇到散着衣衫到处跑的那人,名下有几个医馆,除此之外,景师爷家里有个药铺,我方才都去看了看,我觉得这个最是有可能。” 说话间,白若月快一步入了济善堂,已有掌柜冲着她问:“看病?抓药?” 白若月:“当学徒。” “胡闹。”范青许小声说了一句,拉着白若月就要往外走。两人站在门口处,范青许小声问:“月儿,你要作甚?” “赚钱呀。”白若月玩笑地冲他眨眨眼,低声说:“帮你打探消息。” 范青许叹了口气,自己竟如此愚钝,没察觉月儿的用意,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白若月扮作与范青许不相识,同掌柜说:“我是来做学徒的,这位大哥方说要抓药。” 掌柜招呼店小二接待范青许,自己则打量着白若月,“女子?我们这可没打算收女学徒。” 白若月道:“掌柜的可不要瞧不起人,我来这当学徒,可不是因为我不懂,要来学医,而是因为这城中没有女大夫,我空有一身本事却无用武之地,屈身来这施展罢了。” “好大的口气啊!”掌柜一下子对白若月产生了兴趣,“有本事可不在动嘴皮子,号个脉试试啊?” 白若月唇角扯了一丝自信的笑,“家里哥哥管得严,我只看女眷。” “这不巧了么?我们这啊,疑难杂症的病人,还是女子多呢。”掌柜抬手一指,“小娘子,上楼,请。上面刚好有个女病人。” 白若月跟着掌柜上了楼,两人一路走,相互了解了一番。掌柜姓南,是首富南守仁远房的同姓叔父,在此看店。白若月只说自己师承临安医学世家,来此探亲的,近日雨多,回不得家去,成日无所事事,不如找个医馆来做事,也免得浪费了一身才学。 楼上根本不似医馆,更像是个客栈,一间一间的屋子,都关着门,不见有人出入。白若月被带到了一间屋里,已有一个小姑娘坐在长案前。 那姑娘看着不过二八年华,身上红衣绿褙,是超出她年龄的衣衫,脸上眉黛漆黑,胭脂红润,显得整个人有种强装成熟|女子的感觉。白若月近乎肯定,这姑娘一定是望春楼里的人。尽管她胭脂厚粉,也遮不住脸上的稚气未脱和浑身的疲惫。她看起来,好似几日未曾睡好觉了一般…… 第210章 南掌柜搬了一方小凳,坐在一边看着,同两人说:“这是白大夫,先来给怜珠姑娘号个脉。” 怜珠忙起身,施了一礼,客客气气说道:“竟然有女大夫?怜珠今日长见识了。” 白若月颔首,也不多说,拿了脉枕,垫在怜珠右手手腕下,“来吧。” 她师从神医司贤,司贤可是上能医神仙,下能医鬼魅的,凡人的穴位脉络,是他最先教给白若月的。白若月感受着那姑娘五脏六腑的脉络,不禁皱了皱眉头。 怜珠看出她的踟蹰,“白大夫,可是有什么不妥,你直接说来便是。” 南掌柜在一边打量着,怜珠是个体弱多病的,经常来医馆,他是晓得怜珠有何病的。他沉默不语,想考考这个白姑娘,医道如何。 白若月凑到怜珠耳边,小声问:“进来月信可是不准……” 怜珠一听,频频点头,这女大夫竟然比济善堂里最资深的老大夫瞧病还准!“确实如此,姑娘说得尽数吻合。” 两人细细聊了一阵,白若月提笔写了个药方,再三嘱咐一通,才让人走。 南掌柜看了药方,啧啧称奇!没想到这个姑娘看着不大,用药竟然如此之准。 他担心这姑娘坐地起价会要很多银钱,毕竟学徒每月只几贯钱,还要倒给师父买酒买肉的。又觊觎这姑娘的才华,确实不错。想着这样也方便日后给望春楼里的女子看病,简直一举多得。就故作深沉道:“你说说看,这怜珠是得了什么病?” “花柳病。”白若月道:“这姑娘应该是个青楼女子。” “别的呢?”南掌柜这话无异于肯定了白若月说的是对的。 白若月没有回答,却反问:“我可是能进济善堂做学徒了?” “学徒不是你这个水平的。我也不同你弄虚作假,你开你的条件吧。不过,你也知晓,这城里,可是一个女大夫都没有的,价钱不会给太多。” “我要预支十两银子。”白若月想着,总归不会低于这个数了,告知南掌柜自己有难,可能更容易留下来,“我眼下需要十两银子,买个重要的东西,来做学徒,其实也是为了钱。” “可以。”南掌柜道:“月银我只给十两,旁的钱,你自是有地方挣去。这里来的病人,平时私下有急症找你,若是在你家或者病人家里,那诊费我也不收你的。你看,可行?” “行。”白若月应了南掌柜,就说要去置办些东西,离开一阵。 她本已迈出房门,南掌柜又叫住了她,别有意味地问:“白姑娘,旁的东西,瞧出来了什么?” 这是在试探她是不是嘴严,白若月笑了笑,“我是个大夫,只管瞧病,旁的东西,瞧不出来,自也不会到处乱说。” 南掌柜一听,满意地点点头。 白若月走出济世堂,就见范青许站在路对面的柳树下等她。白若月将自己所见所闻细细告诉范青许,又道:“你忙你的事情去吧,白大夫要去看诊喽!” “月儿……”范青许没想到她竟然还能瞧病,又惊讶于她此番怕是为了自己。此处不是多聊的地方,只是嘱咐道:“你若在这里是为了行医救人,我觉得很好,若是为了消磨时间,也可以,但是……不要掺和到我查的事情里面去。” “行医救人、消磨时间、帮你查案都有,外加一条,白大夫还要赚钱呢。”白若月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拍了拍范青许的肩膀,“公子,莫要小瞧月儿哦。” 原本紧张的范青许,被她这一出逗笑,好似天大的事情,在月儿这里都可以变得轻飘飘一样。他轻咳了两声,长话短说:“真的没冻着么?” “嗯?”白若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问住。 “昨夜……”范青许说着:“你穿的很少……有的人是病发得慢,许是晚些时候就会觉得喉咙痛、浑身冷了。” “哦。”还是关心自己。白若月清了清嗓子,“被你这么一说,好似真的不舒服了。我要是病了,你可要管我。医者不能自医的。”说罢她就转身,“公子,月儿出来的时候雨不大,我没有带伞哦。” 范青许将自己手里的伞递给她,“你拿着。” 白若月双手遮着头,往济善堂跑去,“不要不要!也许夜里回家时,雨就停了呢?” “你……”范青许看着姑娘跑去的背影,叹了一声。 第93章 憐人之珠 入了济善堂,白若月用丝帕擦着头上的雨水。就见一楼掌柜的柜台处,怜珠在和拨弄算盘的小五哥说话。 怜珠笑着道:“这药你先装好放着,眼下我没带够银子,晚些时候过来,必会呈上。” 小五哥是济善堂里专门负责算账的,赊欠之事时常有之,也自是会有拖欠很久不给的,他说道:“给你赊账可以,但是咱们得讲究信用,你说今日给,今日我就等你来,哪怕大夜里,我也等着。我赊账出去,要不回来银钱,掌柜可是要算在我头上的。” “是,一定。” “若是几两银子就罢了,我一般也就不甚在意。你这一遭的药钱,大几十两银子,我可是要紧张些的。” 怜珠将划过价的药方子折好,拿在手里,“你等我便是,去去就来。”出门时,见白若月站在门口,就笑着同她打招呼,“白大夫,又见面了。” 白若月听见小五哥说几十两银子,寻思自己开的药不可能那么贵,就跟着怜珠走了两步,移步到了济善堂外,“怜珠姑娘,划过价的方子,可能给我瞧瞧?” 第211章 “喏。”怜珠猜白若月是听见方才小五哥“几十两”之语,就解释着:“我今日看自己的病是其次,最主要,是给我爹爹抓药。他腿伤不能出门,瘫痪在床多年,近两年身子拖得越发不好了,只凭着一口气吊着,日日盼着我弟弟能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我总得让他能熬到那一日才行啊。这些药,都是给他救命的。” 药方子是白若月写的,病人要拿着药方子去账房找小五哥划价,同样一味药材,这个药铺贵些,那个药铺便宜些也是有的,但总归差别不会超过十几文一钱去。白若月看了看小五哥所写的价格,不禁瞠目结舌,“这……济善堂的药价,怎地这么贵?”她点到即止。保守估计,济善堂的药价是旁的药铺的三到五倍。 “嘘!”怜珠拿着丝帕捂在嘴边,同白若月使了个眼色,提醒她不要再说。又小声道:“我知道白大夫是为了我好,才据实已告。我猜,你应该也晓得,我是个青楼女子,不然也不会得了那样的病。” “为何偏要在这里看病买药呢?”白若月不解。即便是青楼女子,赚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明知道这里药价高,还要故意被宰么? 怜珠脸上的笑意收敛了,那样的笑,是被训练过的笑。不论对任何人,她都那副模样同人礼貌示好地笑,是绝不会有错的,可那也不是她本来就有的表情。 眼下,她面色平淡,才是二八年华的小姑娘该有的神色,有些怯生生,有些不好意思,“这里贵,贵在保密,里面的所有人,都不会出去乱说,说怜珠是个妓/子。白大夫不瞒你说,其实……其实我爹爹和弟弟都不晓得我日日出来是做什么的,他们只当我是在大户人家里做帮厨呢。虽然这样的行当是见不得人的,怜珠就算没读过书,也晓得说出来很丢人。可怜珠没有办法,我只能如此啊……” 她是个妓/子,靠做皮/肉生意养着家里病父幼弟。她可以被客人瞧不起,可她不想被爹爹和弟弟知晓。准确地说,她不想让旁人知晓她的身份,从而去轻看了她的爹爹和弟弟。 “……嗯。”白若月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只复杂地嘱咐她,“近来,莫要着凉了。” 怜珠笑了笑,欠身同白若月作别。 白若月看着怜珠,陷入沉思。她才多大啊,竟然要承受这么多的事情。她看着极瘦小,个子才到白若月肩头,月儿在此间约么二十左右,那这怜珠姑娘……真的还只是个孩子啊…… 后来的半日,白若月坐诊看了几个姑娘,均是同怜珠一处来的。她从不同的人口中,大概拼凑出来了望春楼是个什么地方。 望春楼是范县令的私宅,一处高楼,有着独门独户的院落。这里是青楼,可却不对外开放,只有范县令的至交好友才能进去,或者说必须是他认可的“自己人”才能入内。而里面负责服侍范县令那些达官显贵朋友的人,多数都是怜珠这样的孩子,上二十岁的都少。有女孩,也有男孩。 看病缝隙时,白若月闭眼养神,就在想着其中的弯弯绕绕。她来此处已经两月有余,范青许认识范县令二十多年,也是今年考上秀才后,一直在想法子靠近范县令,才能有机会去了一次望春楼,可见他对此很是谨慎。 上回去范府小妾思思别院的祠堂,他们没有找到账本,估计那账本不在范府,就必在望春楼上。她要怎么帮范青许拿到那账本呢?拿到之后呢? 本就是雨天,天色灰暗,转眼天就黑了。 白若月看着屋外大雨,也不着急走。她故意没有带伞,也没有接范青许的油纸伞,原因无他,她希望可以等范青许来接他。 济善堂里的人陆陆续续走了,最后就只剩下白若月和小五哥。 小五哥今日听闻了新来的女学徒实际是个大夫,对她很是好奇,就同她多聊了两句。 正聊从前师承何人时,就听门外跑来一个老妇人,看见小五哥就叫:“郎君快回家去!家里围墙坍塌了一半。”夜里家院外围墙坏了,唯恐招贼,妇人赶忙来请主人。 小五哥看着白若月,白若月了然,道:“你去便是,我来等怜珠。” 小五哥赶忙作揖,“银子收到,在账本上一记便是。你收好银子,明日给我。”说完拿了油纸伞就往外跑。 “好,放心。”白若月应道。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怜珠就到了济善堂。 “姐姐,小五哥呢?”怜珠将油纸伞合上,倒放在门口柱子边上。 白若月:“他家里有事,先走了。我替他收银子,记账。” “姐……”怜珠这才发现自己叫错了,不好意思道:“白大夫,莫要介意。是怜珠疏忽,一时间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你比我小,唤我姐姐刚好。就咱们两个人,叫大夫给谁听去。”白若月笑着走到小五哥的柜台,持笔沾墨记了账。 “一般人可不许妓/子这样唤人的。”怜珠笑了,越发觉得白若月亲切。 “雨这样大,难为你能来。赶紧,咱们干完各自的事,早点回家去。你回家若是还要煲药,岂不是要到半夜才睡?” “明天白日我没事做,晚些睡不碍事的。”怜珠忙从钱袋子里拿出十两一锭的银子来,一一摆放到柜台上,“姐姐,你数数?” 六锭银子,一目了然。白若月瞥了一眼,已将账记好,将银子收了。目光却停留在怜珠身上。方才怜珠递银子时,白若月瞧见小姑娘手腕上都是血痕。 第212章 她走出柜台,“我看看你胳膊。”说着,抬手掀开了怜珠的袖子。衣袖退到她半臂处,露出手腕到小臂来,只见白/肉/红/血,明晃晃有着十几处血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应该是今日才划上去的,上面还冒着血腥。“你……怎么弄的?” 怜珠怕吓到白若月,赶忙后退,将胳膊从她手里抽出,将衣袖遮盖上去,“没什么,有的客人癖好怪异了些,都是小伤。” “小伤?”白若月望着怜珠娇小的身子,不知在自己瞧不见的身上,还有多少比这更严重的伤。她从自己的荷包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来,递给怜珠,“这是我常用的药膏,可以愈合伤口。你这般严重的,还要多注意,千万别泡水、别着凉。” “姐姐,这个银钱,我要明日给你了。我今日赚的钱,都付了药钱。”怜珠笑嘻嘻地看着白若月,一点儿不觉得身上疼。能被一个才认识的人心疼,这样的感觉她从未遇到过,好似自己忽就变得重要了,心情莫名有些好。 “我自己用的,要什么钱。”白若月怜惜地拍了拍怜珠的肩膀,觉得心上如堵了石头,挥之不去地难受。 所以她这半日出去,是去赚钱了么?而赚的方法,是被人虐打了一遭? “快回家吧,很晚了。”白若月想赶紧让怜珠走。因为她走了,自己才好大哭一场。 “姐姐,你怎么了……”怜珠看出来白若月好似心上很难受,也许是被自己手臂上的伤痕吓得,就安慰她道:“这些伤,也……也没什么的。” “疼么?”白若月低声叹息:“很疼吧?” 怜珠刚想说“不疼”,就听白若月问“很疼吧”,不知怎么的,这一句好似戳到了她心坎上。她忽然很想哭,因为真的很疼,很疼。 可这些话,她能说么?不能说。 说了客人就不开心,不开心拿到的赏钱就少了。她也不能同旁人说,最亲近的爹爹和弟弟不能说,别的人,也无心去了解她的痛苦。 她感念于这个仅仅有两面之缘的大夫,竟然有着这般菩萨心肠,又舍不得同她吐一遭自己悲苦的过往,就忍着泪,笑着说:“说实话,确实还是有点疼的。不过,姐姐,这是命啊。总要面对的……” 是坏人的恶,波及了旁人,才有的“命”。怜珠却笑着说,这样的苦,是命,是总要面对的。白若月听了这话,觉得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她咽了心里的百般滋味,只说:“夜深了,回家去吧。” “姐姐呢?”怜珠问。 “有人会来接我的。” “哦,”怜珠笑了,“心上人吧?” “是啊。”白若月看着她笑,自己也微笑应着。她没想到怜珠竟然是如此乐观的一个人,她方才说“今日赚的钱,都付了药钱”时的那种苦楚,转眼间就消失不见,她还想着逗逗自己。白若月觉得老天爷何其不公啊,怜珠也还是个孩子啊,她不该承受这些的…… “姐姐的心上人一定才高八斗,玉树临风!”怜珠笑涔涔赞赏着。她撑了伞,施了一礼,道:“姐姐,我走了。” “嗯。”白若月目送着怜珠远去,只见她小小的身影快步往家跑去,而后,慢慢消失在雨里。 忽听有人声从身后传来,“想哭么?我陪着你。” -------------------- 孽镜地狱里一直在下雨啊,下雨啊。我这里,也在下雨…… 第94章 無雨之地 “想哭么?我陪着你。”说话之人,是范青许。其实他早早就来到了济善堂,接白若月。看见怜珠走过来,他躲在了房后,刚好将两人对话都听了去。 “想哭,很想哭。”白若月转头看着范青许。他撑着一把很大的油纸伞,站在雨里,另一只手提着一盏素纸灯笼,里面散着柔和的黄光。而他的身后,是漆黑一片的雨夜。 夜和雨让整个镇子都显得异常冰冷,只一处不是。济善堂的红灯笼下,范青许看着自己的目光是暖的。 “那回家哭去,我陪着你。” 白若月将济善堂的门锁上,转身对范青许道:“可看见你,又觉得不想哭了。你来了,真好啊。” “嗯。”范青许后半日都在打探着钦差大人的行踪,却也无时无刻地望着窗外的雨,担心着他的月儿,这日没有带伞。忽觉身上一颤,那个紫衣姑娘拥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白若月声音带着哭腔,圈住了范青许,“让我抱抱你。” “……”范青许感觉自己变成了木头,一动不动。一手撑伞,一手拎着灯笼,仍凭姑娘抱着自己,他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为什么抱我?” “抱着你,让我觉得这世间也不是很苦。抱着你,让我心里好受一点,起码你还在啊。”白若月说着说着就伤心地哭了起来,“抱着你,让我感觉没有那么冷了……” 范青许终于勇敢了一回,他提着灯笼的拳头落在了白若月后背,拍了一下,“把我的衣衫给你穿,就不冷了。” “不要。”白若月擦了擦脸颊的眼泪,双手握住了范青许撑着的雨伞,自己蜷缩在范青许身前,“这样才暖和……” “……哦。”范青许明白了,自己要这么罩着她回家。不过,这样也很好。因为出门的时候,他故意没有再拿一把伞的…… 莲苑里。 范青许将伞收好,灯笼挂在外间的灯架上,这才发现已经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姑娘腰上系着一把短剑。剑身不过一寸来长,比匕首长,比剑短。“这哪里来的?” 第213章 “买的呀。”白若月还没来得及同他说呢。她将剑放到桌上,从剑鞘中抽出来,展示给他看,“下午的时候医馆里没什么人,南掌柜说我可以去旁边溜达溜达。隔壁是个铁匠铺子,刚好看见这么一把短剑,我觉得甚得我意,就买了。” 范青许看着那剑,心里百转千回,一时不知说什么。心里又感动又酸楚。好好的一个小姑娘,为了实现保护自己的承诺,买了一把剑在身上。月儿找了个医馆,也是为了帮自己打探消息。她白日说要赚钱,难道是为了买这个? 他什么都没说,转身就去了里屋,将衣柜里的抽屉打开,抱着一个木匣子走出来。 白若月正在显摆她的剑,不知怎么范青许就走了,难道是生气了?她问了句:“公子,怎么了?” 就见范青许去而复回,将手里的雕花木匣子打开,里面有着一封一封的金子。他一本正经地将那一匣子金子推到白若月面前,“月儿,这些都给你。” 那匣子里面除了有金子,还有地契。白若月一看,这是要将他全副身家给自己么?他想做甚,此为何意,她已经猜到了。白若月忽就哭了,“你要做甚?” 范青许想得简单:“你不必为了要一把剑去赚钱,我有的都给你。你也不必为了保护我,去做些危险的事情。我在做什么,以后会怎么样,我是想得很清楚了才做的。我不希望月儿为了我活着。你才二十岁而已,有大好的将来,你该为了你自己活着,去见想见的人,去过想过生活。” 他说这些什么意思,白若月懂,她泣不成声,重复着他的话,“你以后会怎样,你想得很清楚了?”所以他是决心赴死,也要尽力一搏么? 她又问:“范青许,你不要活了,是么?所以将全部家当都给了我?” 他倒是没想那么远,他从来觉得自己没有未来,那这些身外之物,留着也是无用,不如给她。 如今听她这般说,好似又没有错处。可在看见她哭着同自己说这些时,他心里难过极了。他何曾不想好好活着啊,可是他做不到袖手旁观。“你别哭……月儿,你别哭。” 他手足无措地哄着她道:“没有。我没那么想。” “你骗人!不然你把这些都给我做什么!”白若月泪眼潸然地质问他。 “我……我不过是希望你好……”范青许没了底气,因为她以后好不好,同他也没干系。他只是不想让她伤心难过,也舍不得看她哭,就胡诌道:“你别哭,是我弄错了,说错话了。” “你知道么?”白若月泪眼瞧他,“你好好活着,你过得好,我才会好。” “嗯……”范青许不大晓得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想哄着她不哭了就好,“那以后我不说这些了。” 白若月看着他一脸惆怅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破涕为笑,“青许公子,你在做什么?” 在难过,在站着难过。在看着月儿哭,他就很难过。“我……”只是这些话,他说不出口。 白若月以为,他会抱抱自己,哄哄她的。这个笨木头,真的不太灵光。白若月低头,靠近了他怀里,“月儿被公子气到了,觉得很累。让我靠一会儿……” “累了……你要不要早点上床睡觉?”范青许的手捏在自己的衣襟上,身子僵硬,不敢动弹。 “哎……”白若月轻声一叹,这个傻子。范青许若有一分青广陵的霸气和胆量,也会拥她入怀吧。他真的胆小,不,是不敢招惹她,或者舍不得招惹她。 她心理怨谤着,何必呢?她来孽镜地狱,真的就只是为了他啊…… 她笃定范青许不会主动碰她,想着那就睡觉去吧。才要抽身,就发现公子的指尖轻飘飘落在她的背脊上,只触碰到了衣料。 他的声音比指尖的力道还轻,似乎说着自己也不太相信的话,却妄图让她相信,他道:“我们都好好活着……”心里却对自己说了下一句,我去救一救那些人,月儿你要好好活着…… 即便这样,白若月还是抿着唇笑了。 这样的主动,微乎其微,可是已经够了。余下的,她来做好了。 她伸出手环抱住范青许的后背,将人紧紧地拥在怀里。范青许有些紧张,偷偷往后挪了一小步,被白若月发现。她才要张口喊一句,范青许!你再躲一下试试?! 不知怎么,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公子,月儿好冷呀……” 果然,这句比她心里那一句好用得多。范青许一听,又前倾一点主动将胸膛给她暖着。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彼此拥抱着,没有说话。窗外的雨,淅沥沥淅沥沥下个不停。 紫衣姑娘看着窗外,幽幽地道:“公子,以后我们去个不会下雨的地方生活,好不好?” “这世间没有无雨之地。”范青许说着他认知里的实话。忽地,他察觉怀中女子明显怔了一下,许是被这句话伤了希冀,便又道,“不过,不论何地,只要又雨,我给你撑伞。” 这世间没有无雨之地,可我会为你撑伞。 “那月儿也给公子撑伞,”白若月仰头看着公子里如洗的眸子,“我们一起走下去……” 而后的每一日,青城镇总落雨,白若月去济善堂上工,总是不带伞,因为她晓得,总会有人接他。 这日济善堂外,范无咎和范十一站在路对面的柳树下。 第214章 范十一给公子撑着伞,“公子,你每日都来偷偷看白姑娘,又不让她知晓,那为何而来呢?” 范无咎望着济善堂的牌匾,根本瞧不见人,却好似什么都瞧见了,淡淡地说着:“只想看看她在做什么。” “我不懂,夜里明明来,想送她回家,每日都等到青许公子将人接走,你再回家,这是图什么?”范十一嘴里不无抱怨。这镇子里,自家公子配哪户人家的姑娘都是绰绰有余的,不明白公子为何单对白姑娘青眼相加。 “我也不知道……”范无咎淡淡地说道,“就是想看看她而已。虽然这么偷偷的。” “不必偷偷了。”范十一指着门口说道。 “嗯?”范无咎随着十一的手指看过去,就见白若月站在济善堂门口,冲着他笑,“范公子可是要来买药?” 范无咎朝她走过去,边走边道:“是啊。最近好似害了病,睡不安稳。” 范十一给公子打着伞,紧随其后,小声自言自语说了句:“相思病,病入膏肓的那一种。” “若信得过我,我帮你瞧瞧?”白若月出来透气,刚好看见范无咎。 范无咎应声随她上楼去了诊室。白若月拿出脉枕,示意他将手腕放上去。她的指尖落在他手腕脉搏上,沉思一会儿,“凡人的脉搏。” “什么?”范无咎一愣,这是什么意思。看向她时,忽就生了旁的情愫。原本她为他看诊,这没什么。原本她指尖探脉息,也没什么。可就在她说出这么一句奇怪话时,他忽就察觉到了来自她指尖的清凉,还有自己心上的悸动。 一凉,一热。一静,一动。两相比较,格外明显。 他觉得喉咙干得很,别过头去,看着窗外。 “没什么。”白若月心里想着的是,青广陵和黑无常在孽镜地狱里都没醒来,所以肯定是凡人的脉搏啊。她腹诽一句,自己怎么把实话说出来了? 又道:“范公子一切都好,估摸许是近来雨水多,潮气过甚,才睡的不踏实。” 范十一问:“白姑娘,那需给我家公子开些药么?” “不必,”白若月道:“是药三分毒,不是什么严重的毛病。若是心里有事,去实践了;若是身体乏力,就歇着。总归睡不好的根本,就在这两件。” “那让我家公子在此歇一歇吧。”范十一说得别有用意,因他知晓,范无咎之所以心里有事和身体乏力,那原因也都在眼前的姑娘。 白若月笑了笑,唤人泡茶来。她推开房间里的窗户,道:“范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如在这里听雨烹茶,小坐一会儿。”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范无咎心道,今夜想来必会好眠。 范十一脸上明显露出笑来,“我去看茶,你们聊。”说罢走出房间,带上了门。 窗外雨连连,但见客舟江上,云低断雁迎着西风。 “你在想什么?”范无咎发现白若月站在窗边看了许久江上风景。 他看过去,无非雨中行舟,日常而已。 “你看苍生多渺小……”白若月指着江上摇摇晃晃的小船,道:“一个大浪打过去,船就翻了。顷刻间,里头的人尽数没了。” 原来她是在感叹人生无常。 范无咎走过去,也站在窗边,与她同向而立,道:“你在悲悯苍生的时候,殊不知,你也是苍生一粟。” 白若月侧头望向他,忽就笑了。眼下场景她觉得熟悉。曾几何时,她与黑无常站在白府外的津渡上,也是并肩同向而立,不过那时候望着的是一池西湖,如今见的是雨中寒江。 她沉吟片刻,“如此,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范无咎问:“何人?” 自然也是眼前人,不过是他的本身,不是凡间肉/骨。白若月想说,像她所认识的鬼仙黑无常,嘴上却道:“好人。他救人不留名,却不是因为谦虚,而是因为他不在意。他惯见遍生死,早已将死看淡,何况旁事?他总是对万物都不在意,若是我同他说方才这一番话,想来他必会和你一样,劝慰我不必感怀伤神,你我都不过沧海一粟,何必去喟叹沧海呢?” 范无咎顿了顿,垂眸看着她,有些紧张,“是你喜欢的人么?” “不是。”白若月脑海中忽然出现了范青许的面庞,她不自觉地笑道:“我喜欢的人,是就算知晓会玉石俱焚也要拼死一搏的人。他从来知晓自己是沧海一粟,也知滴水挡不住汹浪,可也愿意去做逆着水流的那一滴。” 离开济善堂,范无咎走在雨里,站在方才两人瞧过的江边。 他回首望向济善堂的楼阁,幽幽叹了一句,“她不喜欢我。” 范十一方才见两人谈笑风生,以为聊得很好,没想到公子却说了这么一句。 在他看来,这句好没道理。就道:“公子痴人!哪有是单凭喜欢之语而成眷属的?” 见公子不出声,范十一继续说着:“你看街上人来人往,哪个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百人之中,能得心头好者不足其一 。男女之爱,床笫之情,是长厢厮守慢慢陪伴培养的。所有幸福之人大抵如此。你待她好,始终如一,她也必会爱上你。往后有了孩儿,更是牵绊。我瞧过书上的夫妻长久,现世的伉俪情深,古来今朝都是如此。” “是么……”范无咎问。问完又道:“十一说得对。”心底又知道明明不是这么一回事。不是,尤其对她而言。 第215章 范无咎转身,不再看江水,嘴角淡淡一笑,似下了什么决定,“十一,明日去找媒人吧。” “公子此话当真?”上一回公子还说要让人悄悄去打探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去说亲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啊,虽然范县令不是公子生身父亲,可义父之情,也是为大,此事要同县令大人说一声再动。” “不必。”范无咎道:“未见起成,你先去办。”如此说是因为他心里已然有数。明知道只有千万之一的可能,可他也想去争一把,只因自己第一眼见她时的那句,若是早些遇到她就好了…… “公子不必妄自菲薄,我觉得该是十足把握才对!”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范无咎说着心底极笃定的、却又没有缘由的想法,“她不愿意……” -------------------- 这个故事有一半是真的,我听来的。我那时沉浸满是愤恨的悲伤里不可自拔,并不知晓该如何处理这样哀伤愤怒又无能为力的情绪。后来那句话,让我走出来——你在悲悯苍生的时候,殊不知,你也是苍生一粟。 第95章 烹茶試探 五日后。 钦差大人吴因入了青城镇,宴会众人。 白若月在莲苑里等到半夜,才等到精疲力尽回家的范青许。她随手接了范青许脱下的外衫,迫不及待地问道:“公子,可是见到吴大人了?他可是个值得托付的好官?” “你怎么猜到的?”范青许晓得月儿聪慧,却没想到她猜的这么准。 “今日吴大人宴请,你回来已是三更。身遭并无半点酒气,可见你不是去吃酒了。不吃酒,还忙到这个时候,该是促膝长谈来着。”白若月笑着道。她浸湿了帕子,拧干递给范青许。 “月儿厉害!”范青许接过帕子,擦了擦脸,又将帕子扔回到铜盆里。 “我瞧出来了,公子看起来心情不错。” “我觉得吴因大人是可信之人。”范青许声音里充满了欣喜和激动。 白若月细细问来:“如何可信?” 范青许答:“他拿了圣旨要将易州、青城之地的贪腐一查到底。不单是东大泽堤坝一而再、再而三出问题的事,修建堤坝的银子哪里去了、赈灾的银子哪里去了、年年交不上去的税收又到哪里去了?此番种种,皆是暗环相扣,揪出来的话,那枉死的众人也会沉冤得雪。” “他若是假意督办,实则敛收银钱,与范县令、王大人等为一丘之貉呢?”白若月想帮他反复验证。 “吴大人已是能上达天听之人,若这都不成……”范青许如何没想过白若月说的情况呢。他叹息一声,无可奈何道:“那我也没有旁的出路了……” “所以你同他已经暗地结交了?”白若月试探着。 范青许没回答,也没有否定,“如今我要快些找到那个账本。” “账本上面有什么?”白若月一直诧异,总不能范县令蠢到把自己的错处都写在上面。 “有几月几日谁到了望春楼,花费了多少银钱。还有疏通关系、各种巧立名目的账目。” “这只能说明他作为朝廷命官开青楼,于理不合,却不是什么把柄。” “那个账本里涉及银钱的总数,大到令人咋舌,可占比青城镇全年税收。这就是问题。官商勾结,由此可见一斑。” 上一次两人在思思别院的祠堂里,根本没有找到账本,白若月不解,“你怎么晓得账本上写了什么?” “无意中瞧见过一回。”范青许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解释重生之事,也不打算同月儿说。 这样的东西,怎么会被范青许无意瞧见?除非这人是青广陵,同自己一样进入孽镜地狱的时候,熟悉前世过往,或者……范青许重生时,带着前世的记忆。 白若月想再试探一次,就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我昨日瞧见黑无常了。” 范青许吓了一跳,忙将手抚到白若月额头,“可是病了?烧坏了脑子?” “没有,逗你玩的。”白若月心道,原来范青许是知晓自己重生的,所以才总是很悲观,他并不看好眼下的局面。 “吴大人,是个好人。”范青许不想月儿担心自己,宽慰道:“他已经暗暗在查范县令的问题,眼下最主要的是,找到证据。” “所以,我们要再去一次范府。”白若月道,“但是却找不到借口,如今范县令很谨慎,断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于家中宴请宾客。你在等一个机会。” “月儿,很晚了,早些睡吧。”离再次找到账本越来越近,范青许越谨慎,即便月儿什么都猜到了,他也希望不论自己结局如何,月儿可以幸免于难。 “我觉得,这事,大可以去找范无咎……”白若月点到即止,转身去睡了。 范青许迟疑了。他如今晓得范无咎是好人,可他要对付的毕竟是范无咎的义父,亲情之前,人是很难做出是非抉择的…… 很快,盛夏过了,秋日即临。 镇子里的雨一直没有停,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放晴过。 白若月有时候在想,这孽镜地狱里是不是被北辞下了蛊,所以才要一直下雨。 入了八月,这里已经开始转凉了。 最近范青许总是出去找范无咎,只希望找到机会去范府再探一遍别院祠堂。不过,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第216章 这日,范县令宴请众人,说要为钦差大人吴因践行。 吴因奉命来此地,已经待了许久,总有归期,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酒楼选在城中第一楼,这夜宴是个人人各怀鬼胎的筵席。 酒桌之上,范县令觉得送走吴因,好日子又来;吴因暗暗筹谋着如何出其不意,假意离开,实则捉出范县令的马脚;南守仁、印夫子之流则是人前装得一派祥和,背地里许久不玩乐,忍得牙痒痒;范青许扮作与众人都不相熟,当一个不过是一心想在官场上混个脸熟的秀才。 在场所有人之中,只有范无咎是那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存在。因为他瞧见范青许吃了不少酒,担心他今夜不能去接白若月,就望着窗外的雨,心里焦躁极了。 他既想让范青许去济善堂接白若月,又不想范青许去。 若是他去了,自己今夜是不是就没有机会了?转念又觉得,自己这番想,着实是个小人,很不应该。因为若是他不去,白姑娘一定会伤心吧。 酒过三巡,吴大人没有散的意思,仍是拉着众人饮酒,范青许在座,不敢离开。 范无咎看着时间不早了,就嘱咐酒楼的小二,给了些银钱,让他事后将范青许送回家中。而后,与范十一奔济善堂来。 济善堂外。 最后一茬木槿花已经瞧着不怎么红了,淡了不少,又被这初秋的冰雨所打,更显伶仃,七零八落掉了一地。 范无咎站在济善堂门口,望着里面正在烹茶的姑娘,唤了一句,“白姑娘,在等人?” 白若月猛地抬头,脸上带着欣喜。在看清伞下来人是范无咎时,笑容淡了下去,客客气气应着:“范公子,是你啊。” “怎么?失望了?” “没有。” “还等么?”范无咎问。 白若月看了看墙角的刻漏,“时间还早,我再等等。范公子来此是为了?” “恰好路过,见这里灯还亮着。顺便来看看你是不是还在。”范无咎走进屋里,坐在门口的茶桌边上,“那我陪你等一会儿吧。” “那岂不是多一个人一起听雨?”白若月走道茶桌对面坐下,拎起茶壶给范无咎斟了一杯。 门口站着的范十一看不懂了,公子明明就是要趁着范青许喝多了,没法子接白姑娘,来接她的。怎么到了,又要陪她等一会儿呢?就提示道:“白姑娘可是忘了带伞?不如……” “十一!”范无咎打断了他,“你要不要也进来讨杯热茶喝?” 白若月又取了一只杯子,放在范无咎身边,抬手示意十一来吃。又在铫子里蓄上山泉水,架在炭火上烧起水来。 一时间,屋里安静极了,直到听见铫子里的水沸做鱼眼,咕嘟咕嘟响起来,白若月才开了口,“最近一直下雨,早上我出门的时候,也下了呢。我故意没拿伞。” “哦。”范无咎明知故问,“为何?” “自是希望有人来接我。”白若月答。 范十一看着茶桌上的两人,不过各自说了一句无意义的话,从中好似什么都没听出来,可两人又好似说了无尽的话。他咂摸不出其中的意味,可却觉得这场了无生气的对话间,公子好似就没戏了。 这样的感觉到底是因为什么?他一时间也说不出因由来。 “他今日喝多了。”范无咎道。话语里的这个“他”,范无咎没说是谁,可他与白若月都晓得,说的是范青许。 话说到这个份上,此时无声胜有声。 白若月说,她每日都故意不带伞,等着范青许接。范无咎道,他看见范青许喝多了,所以自己来了。两个人都将话说明白了。若不再继续,这也是一场完美又不失礼貌的心意表明。 可白若月偏不,她想说得再明白些。之所以范无咎还保留着一丝希望,不在她不坚决,而在于范青许态度的暧昧。她打算自己将范青许的路都堵死了。 她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他表妹。他是我家公子。” 范无咎望着门外漆黑夜里的雨,轻颔下颌,好似全然不在乎,道:“知晓。” “哦。” 这个“知晓”、这个“哦”,不过只有三个字,却包含了两人之间一个极复杂的情感试探。 好似白若月在说,我心怡之人是范青许,虽然他并不很明确地表达出来。范无咎道,我一直都知晓的,可我还愿意再看看你。白若月“哦”了一声,好似说,那我们将话说明白了。 三人坐着又喝了一会儿茶,白若月见时候差不多了,范青许今日怕是不会来了,就道:“我家公子今天应该喝得大醉,来不了了。我自己回家吧。” 范无咎放下茶杯,笑着问:“你不闹?” “不啊。”白若月回看他,莞尔一笑,“淋雨又不是什么大事。且他是公子,我是婢女,哪有我闹的道理?” “那我送你归家,可好?” “那就先谢过范公子了。” 范十一赶忙起身,要去唤马夫将马车拉过来,范无咎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同马夫回去。自己则撑着一把伞,与白若月在雨中漫步。 行至莲苑时,范无咎侧身已经湿了大半,白若月背后半点雨滴未曾淋着。她瞧见了范无咎淋湿的衣衫,当做没有瞧见,躬身施礼,“月儿谢谢范公子护送之恩。” 第217章 范无咎嘴角淡淡笑着,看着紫衣姑娘走回莲苑,关上大门。他仍一个人撑着伞,痴痴望着紧闭的门外雨滴细细密密。 范十一和车夫早早到了莲苑外的胡同等着,这时才走过来到范无咎跟前,“公子,你傻了么?白姑娘进屋很久了!” “哦。”范无咎嘴角扬起了个笑,让人看着疑惑,不知是苦笑,还是无奈的笑。他转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也不懂是为什么。” 范十一问:“公子说的是什么事?” “我还是想娶她。” “啊?”范十一说不出所以然来,可经过晚上讨的这杯茶喝,他觉得白姑娘好似拒绝了公子。可公子为何说,还想娶她呢。十一不懂,便问:“为什么?” “早早遇到了,试过了,才知自己不后悔。” -------------------- 欢迎留言呀~这一卷很快要结束了~ 第96章 高樓墜墜 莲苑里,白若月踏入主人房,外间里本来她床榻上的东西已经被搬空。里间的书案前,范青许正拿着一本书,装作看书的样子。 白若月撇撇嘴,故作生气道:“公子怎么没去接我?” 范青许放下手里的书,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仍坐在椅子上,“你没淋到雨,也回来了。” 她撅嘴,“可是月儿生气了呀?” “无咎送你回来的。我看见了,很好。”范青许不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应着她的话,随口说了出来。 “好什么?”白若月走到他面前,靠在书案边上,发现他都不敢看自己。就用着质问的语气喊他瞧自己:“范青许?” 范青许有些慌了,他最是怕她靠近自己。每回她靠近自己,从前读的圣贤书就尽数被抛之脑后,他就做些让自己事后都觉得汗颜的事来。 他心里在同自己说着,这一回,一定要接着这个机会推开她。万不要再带上她,千万要狠心。 他站起来,走到门口,拉开门,抬手对白若月道:“你的铺盖、衣衫都已经收拾好,放到后院的客房去了。月儿,如今你早就大好了,还是睡到自己的房间去吧。” 白若月跟着他走到门口,望着他好似有些慌张的神情,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这是醋了么?” “没有。”范青许嘴上如是说,心里也是如是想的。他今日与钦差吴大人私下详聊一番,两人有了新的算计。吴大人佯装离去,实则是为了让范县令等人放松警惕,露出马脚,再找个机会杀个回马枪。当务之急,他要尽快去范府,找到账本。 “骗人,就是醋了。”白若月看着范青许通红的眼睛,知他必是疲累极了,也不打算再同他纠缠住在哪里的事情,就要离去。 转身时,才想起来一件事情,就打趣道:“我的铺盖是谁拿走的?” 范青许觉得很累,不曾细想,就道:“我搬过去的。” “哦。”白若月笑着说:“我们那里的习俗,动了我的瓷枕,可是要娶我的!你可别始乱终弃啊!” “你……”范青许皱了皱眉头,“这事也能玩笑的么?”他恼了,转身就走。 白若月拉住公子背对自己的衣衫,“别走。” 范青许只头转过来一点,向后看着白若月,脸色仍是不好,“怎么了?” 白若月晓得方才自己玩笑开过了,范青许那样脸皮薄的人,应该气得怒火中烧了。他本来就想将自己推出是非去,自己还偏要拿终身大事逗他,公子这不就恼了么?白若月也恼了,因为她在范青许的背上,看见了一个东西。 她努了努嘴,气哄哄地将他衣裳上的一片粉红摘下来,递到范青许眼前,“这是木槿花瓣,是济善堂门外柳树边上木槿的花瓣。” “木槿乃是盛季,城中到处都是。”范青许说谎了。 “是啊,到处都是。”木槿花瓣在姑娘手中滑落,因沾了水,花瓣微重,簌地一下落在地上。白若月道:“到处都是木槿,可只有济善堂外的那一树还开着。好巧不巧,最后一朵花被今夜的雨打落了,怎么就不偏不倚掉在你衣裳上呢?” “没有的事。”范青许打算坚持到底,就是不承认。 “范青许!”白若月喊着他的名字,“今夜你明明就是去济善堂接我了!为什么不出现?为什么又不肯承认呢?你瞧见我和范无咎烹茶了,是不是?” “没有……”范青许走到里屋,和着衣服躺到床上,声音飘到了门外。 “你就是醋了!”白若月“嗙”一下,将门摔上! 他这是何意?白若月看清楚了。无非是他要犯险,想与白若月划清界限,若是可以,将白若月托付给范无咎。 她自然自语着:“青广陵,等你想起来了这一切,就去后悔吧!” 翌日济善堂休沐,白若月特地一大早就醒来就找范青许。她想着同他好好合计一下,他必是有了下一步的计划。 哪知杨大娘说,公子一早就被马车接走了。 “谁的马车?” “无咎公子的马车,他那仆人十一,我认识的。”杨大娘道。 白若月觉得奇怪,从前范无咎请范青许了很多次,每回都带上自己,这次怎么没同邀自己呢?“可说了何事?去哪了?” “没说。” 原来这日是南守仁宴请众人,为的是祝贺钦差大臣离去,诸位可以从新纵心享乐。 第218章 酒席设在济世堂的三楼,望着一江秋水。范青许是到了楼上,才后知后觉,听杨大娘说今日月儿休沐,竟然是这个原因。 范无咎也在被邀请之列。酒席上推杯换盏,范无咎与南守仁对酌,笑道:“我曾来过这医馆多次,竟然不知晓,这里面的三楼,竟然是一处宴会场所。凭栏望江,确实是一个好去处。” 宴席过半,南守仁已经喝得大醉,他举杯说着:“原本我是要去望春楼的,不过嘛,原因有二。一是为了无咎公子啊。众人皆知,你从来没去过望春楼,你自己不肯,你义父也不让,那么好的极乐殿,可惜了,你享受不到。二来呢,我那七石散啊……” 南守仁打了个酒打嗝的空隙,被景师爷搂了过去,“喝多了,喝多了不是?” 景师爷同范无咎道:“公子莫要听一个醉鬼的话,你快同青许公子聊天去吧。你们读书人在一起吃酒才有乐子,不要同这些铜臭味的商人在一处。” 南守仁与景师爷从来要好,听着他这么说自己,不禁哈哈大笑,“是是是,我是铜臭味儿,我不能玷污了县令家的公子啊。” 景师爷凑到南守仁耳边,低声说:“七石散这东西是秘事,如今不是在望春楼,你别得意忘形说多了去。这济善堂是医馆,做这禁/药,若是传出去,你是嫌自己不够麻烦么?” 南守仁连连点头,“是,是,是!今日有医馆里新出炉的七石散,我是偷偷让大家来这里尝鲜的。”他醉眼迷离地看着正在同范青许聊天的范无咎,问景师爷,“无咎公子不走,我怎么把好东西拿出来呢?若是当他面弄这个,定是要被县令大人拷问的。” 景师爷道:“等等吧。一会儿我找机会支走无咎公子。” 众人都在临江栏杆处眺望江景对饮,范青许就走到了另一边窗户处,望着窗外已经落尽的木槿花发呆。昨日月儿没说错,确实掉得一朵木槿都不剩了。 范无咎拿着酒壶走过去,“青许兄,在看什么?” 范青许没多想,指着楼下的木槿树道:“昨日落雨,将花都打尽了。” “是呢。可惜了这路上唯一的颜色。”说话间,范无咎看见楼下有一穿着绛红衣衫的女子路过木槿树,笑道,“也不是,你瞧,有美人款款而来,恍然间瞧着,也像是木槿开花呢。” 楼下那人是怜珠姑娘,范青许见过的。今日月儿休沐,她来此处作甚?他转念一想,她本就是望春楼的姑娘,定是被南守仁叫来的,也是有可能。 范无咎端着一杯酒,“青许兄,我敬你一杯,先干为敬。” 范青许没有多想,端起酒杯,与范无咎喝了起来。 范无咎有心灌酒,要让范青许喝醉,自然手上没有停。待到发现范青许已经醉得七八分时,他才故作随意地问出自己心中盘算过百千回的问题,他问:“青许兄可是有心娶白姑娘?” 范青许眼神朦胧看了范无咎一眼,醉醺醺地说道:“我没那个福气,以后……以后月儿是要找个好人家嫁了的……” 他忽就悲伤起来,心里想着,月儿那么好,定会遇到一个更好的人的……自己这一世,怕是没有未来了…… “不知明日青许兄可在家否?”范无咎问。 “暂无旁事,应该是的……”范青许揉了揉眼睛,没太听懂问他在不在家是何意。 范无咎停了这话,好似很是满意。又喝了两杯,刚好景师爷来唤他,他起身就走了。 待范青许在回头看众人时,济世堂三楼之上,已经换了一副场景。原本在弹琴的舞姬已经不见,众人躺得躺,歪得歪。不消猜,方才定是有人拿了七石散,这些人分着喝了去。 其中最是飘忽其然的是南守仁,他手里还拿着装有七石散的银酒壶,对嘴喝了一大口。他站在围栏上,摇摇晃晃喊着:“别动!你别动!别动今夜我就不抽你!还给你一百两银子!” 范青许只能看见眼前两根柱子之间的场景,南守仁站在围栏上,对着什么人吼着,下面有两个仆人吓得正各自抱着他的腿,以不让人掉下去。 就听柱子挡住的地方,有女孩的哭声传来,“我今日是来济善堂看病的,我不是来参加这宴席的。大人快放了我吧。我怕高,我好害怕呀……求求你,放了我把。求求你……求求你……我不玩这个博戏!” “你就好好站着!看咱两谁站的时间长!你看啊!这里临江,凉风习习,行散最好去处!”南守仁将手里酒壶扔给那女子身边的仆人。 “求求你们,放我下来吧,我快要站不住了……”那女子求着栏杆下的仆人。 仆人双手接住,而后将酒壶递到姑娘嘴前,觉得她不识抬举,“喝一口,陪着大人玩。一口酒而已,站半炷香而已,可就是一百两银子!你爹爹的下半年的药钱有着落了,你弟弟学堂的束脩也有来处了,何乐而不为呢?” 那头哭声渐渐停了,那姑娘该是被说动了,在想着以身犯险。 范青许起身看过去,想看看到底是何人时,忽听一声尖叫传来! “啊!”是那女子的声音。 而后,“嘭”一声! 有人从济善堂的高楼跌落在江边石板路上! 三楼之上,忽就热闹起来: “怜珠掉下去了!” “快下去看看人还有气没!” 第219章 “干什么管她!快把南大人拽下来啊!” “死人了!死人了!” 南守仁仍沉浸在七石散的药效里,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一味地哈哈笑。 景师爷最先反应过来,捉住喊“死人了”的那个仆人,上去就抽了两个嘴巴,“清醒点!乱叫什么!” 景师爷又嘱咐左右,“快下去将人料理了,回来报我!” 范青许吓得一愣,不过须臾间,有人就坠楼没了?他醉得有些头疼,听不太清楚,拉住身边倒酒的仆人,问:“方才他们说,谁坠楼了?” “怜珠啊。”那仆人好似没有情感,仍然极认真地倒着酒,看见范青许发呆,还耐心同他解释,“公子放心,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望春楼里的一个妓/子。” 第97章 苦夢難甜 白若月等了范青许一日,这雨下了一日。 直至子时,范青许才被人扶着回来。白若月谢过那人,将范青许接过来,搀着入了房间,将他放在床上。 他满身的酒气,显然是喝多了。 白若月不解,范青许由来自律,每每同这些人吃酒,至多喝得六分醉,没有醉成眼下这般模样过。 眼下醉得都不是不省人事这么简单。 白若月扶着他躺下,他即刻就坐起来。 她再扶,他再起。 好似他就想坐在床沿,不肯躺下。 白若月被他这副固执模样逗笑,“我本来恼你的。好不容易我休沐一日,不是应该一起就查案子找账本么?怎么你还跑出去同人吃酒了?” “咯咯咯,不过你这啥样子憨憨的,倒是有趣。我不生气了。” 她拍了拍范青许肩膀,如在哄小孩,“青许公子,现在躺下,睡觉,好不好啊?” “不要……”范青许眼睛里充满恐惧,直直地望向前方。白若月朝着他所看之处看去,什么都没有。就听范青许道:“月儿,不要睡。我不要睡……” “为什么不要睡?”白若月问道。 “我怕我睡过去,就看见满地的血,淌红了江边的石板路。” “什么血?谁的血?” “那些女子的。” “你今日去哪里了?”白若月猜,范青许一定是瞧见什么东西了,才会吓成这样,“你查到了什么?” “去……去了济善堂。” “医馆?医馆?”白若月不可思议,“今日不是有筵席?你怎么去了那里?” “济善堂最赚钱的营生不是给望春楼的姑娘看病,是卖七石散。那三楼之上,就是个酒席之所,专供人吸食七石散的。”范青许整个人痴痴望着一处,如任人宰割的肉兔。她问什么,他答什么。 原来济善堂竟然是个毒/窟?白若月从前知晓那里赚的是黑心钱,没想到黑心到了这个地步。她又问:“你还看见什么了?为什么吓成这样?” “我……”范青许忽就哭出声来:“我看过去时,人已经坠到楼下了。瞬间摔成肉泥……这……这比我从前看过的那一十二副骸骨还骇人。怎么能呢?一条鲜活的人命啊……就,就没了……” 说完,他悲伤地哭了起来,如个不解世事的小孩呜咽着。 他如今二十有八,枉活了这许多年,竟没有看透这世道,竟然是这般的规则。他不懂,是自己错了,瞧错了世道,还是这世道错了,没给人活路呢? 白若月听着,眉眼间渐渐聚在一处,越听越揪心,听到最后,范青许哽咽起来时,她已哭成泪人。 他是故事中的人,所以沉浸在那样的不解和恐惧中不可自拔,白若月身为局外人,也并没有旁观者清,她感同身受着范青许所有的情感。 她抽泣着,手掌摩挲在范青许的胳膊上,慢慢地摩挲着,如在安慰他。 范青许什么都不再说,只闭着眼睛,眼泪汩汩涌出,低声哭着。 白若月见不得看见青广陵流泪,在她看来,镇度朔山万鬼的广陵君是不会哭的。可看见眼下的范青许,她又觉得不对。好似从前她认为镇压度朔山万鬼的广陵君不会爱上旁人一样,该是个断情绝爱的存在。可广陵不是爱上自己了?范青许他不过是青广陵柔弱的一界凡世啊! 他有很多力所不及之事,有很多难圆的梦,有很多很多的苦难,让自己沉于其中,自救不得…… 白若月心生不舍,舍不得看他受苦,舍不得看他为苍生而哭…… 不知怎么的,姑娘在他胳膊上的手忽就停了。白皙纤细的指尖捉住了公子的手臂,姑娘站在床边,弯着身子,慢慢地向闭着眼睛的公子凑了过去。 她很慢,动作轻缓,一点一点,移了过去。 那樱红润艳的薄唇轻轻贴上了公子的唇。那里有着眼泪的咸,有着一点弥留的酒香,还有她日日夜夜思念的情意…… 范青许以为自己睡着了,忽然一个柔软冰凉的东西贴在了自己唇上。是姑娘的吻。他不知晓自己神识还有几分清醒,只在梦里同自己说,这是梦吧?是梦啊。他仍旧闭着眼睛,应承着那吻,慢慢剥开来…… 姑娘起初是站在床边,主动亲吻着,而后公子一手捉住了那个捏在自己手臂上的晧腕,一手擒住了腰肢,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他应该从未接吻过,应该从未这样于梦里轻薄过女子。可不知道怎地,他好似驾轻就熟,很晓得如何探她的香,如何让自己在其中得些欢愉。 第220章 渐渐地,她的脚离开了地面,腾空被人抱起,坐在他腿上。她觉得自己好似腾空在某处悬崖边,只闭着眼睛由着他予取予求。她心里又惊又恐,双手不自觉攀住了周遭。而周遭,只有他。 她的手落在公子肩上,用力地抓住了。公子扳开她指尖,将手挪到自己脖子上,让她勾住那里…… 两个明明清醒着的人,任谁都不肯睁开眼睛,只当这一切是在梦里。可他们最初来这里时的梦,是上一世的生死…… 如今这个假的梦,让两人都在上一世的苦楚里,尝到了一点点甜。他们都希望,若是这种甜再绵长一点就好了…… 不知是谁先推了一下谁,吻着的两个人拥到了一个方向,被雕床帐幔所淹没,吻得忘乎所以,只想所去更多的甜来…… 清晨,宿雨下的柳树带了一层朝雾。 白若月记得昨夜的梦是黑白分明的两截,一截是伤心,一截是甜蜜。睁开眼睛时,她希望能看见甜蜜的那一段。 果然,眼前是范青许床榻上的灰色幔帐,她转过头去,公子纤长的眼睫还在颤颤地睡着。 她的脸腾一下就红了。 忙抬手去看身上衣衫,外衫不在,其余衣衫一件不少。她暗暗地叹息了一声,还好只是睡在一张床上而已。 只一刹,范青许也醒来。 他看见眼前姑娘小脸通红,猛地望向自己身上,还好衣衫都还齐整。他察觉自己的指尖有着柔软,再看时,手忙从姑娘腰上抽出,“月儿,我们……” 白若月猛地坐起来,胡乱拨弄了几下乱了的头发,撇下一句:“公子欺负月儿。”说完穿上鞋就跑了。 范青许坐在床上,懊恼地揉着头,自己是疯了么?昨夜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他回想着,自己将人亲到了床褥之间……他捂住了眼睛,暗叹着,范青许啊,范青许,你枉读圣贤书! 他想着今日不能再见月儿了,不然自己真的不知该如何相处。账本之事毫无头绪,他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将月儿拉回了自己身边。这太不应该。他赶忙起身,收拾衣衫,出了门。 济善堂里,白若月等了半个时辰,也没等来病人,就走下楼去瞭望。 埋头理账的小五哥见她来回走了几圈,问道:“白大夫,作甚呢?你走得我头都晕了!” 白若月问:“前几日怜珠说最近乏累得很,我们约好今日来给她号脉的。逾期半个多时辰了,她怎么还没来?” 小五哥眼中瞬间暗了下来,他放下手中的狼毫毛笔,走到白若月身前,小声道:“死了啊。你不知晓么?” “什么?”白若月愣住了,“你,你说什么?” “死了。”小五哥以手掩口,小声说着:“我把你当自己人我才说的啊。南掌柜下了封口令,旁人要问,一概不知晓。昨夜城中最富的那个南富人,也就是咱们幕后的真正掌柜,在这楼里头的第三层宴请宾客。酒席之上,不知他们吃了什么东西,玩得过了,怜珠从这三楼坠下去了!当时就摔成了一滩血泥。我听人说了,可吓人了。” 白若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忽就想起来,昨日夜里范青许哭着说,看见有人坠楼……所以,昨夜里死的人是怜珠么?! 眼泪无声而流。她木木地听着小五哥绘声绘色地说着故事。好似故事里的人他们都不相识,他们不过都是听者,是看客,是旁观者,清得无任何神思。 “原本有人去敛尸就是了,可南大富人说看着血太多了,不对劲,怕是那七石散功效伤人,就连夜叫来仵作,验尸。你猜怎么着?仵作没验出来七石散有什么问题,却说那怜珠身子里有个小娃娃,唉……一尸两命啊……” “怜珠是什么人,你给她瞧病,自是晓得。她不过还是个娃娃,身子里还怀了个娃娃,都不晓得是谁的野种呢?造孽啊!两条命,就这么没了……” 小五哥见白若月哭成了泪人,不免一声叹息,难为她与怜珠相识一场,还能为怜珠哭一回。她死了,也许只白大夫会因她悲伤吧。就劝慰道:“怜珠总说你待她极好,如今你能为她一哭,也算她没白活……” 济善堂,悬壶济世,集善者为堂才对!怎么会是这样的魔窟呢……白若月仰头看着漆金的“济善堂”三个字,默默地读了一遍。满是泪的脸上,忽漾出个笑来,她冷笑着呵呵两声,转身离去。 小五哥在后面喊着她:“白大夫!白大夫!那儿去呢?你莫要因为伤心而得了失心疯啊!人都去了,不值得啊!你快回来呀!” 第98章 坦白之抱 才走莲苑的范青许,就被门口的阵仗所吓坏。 莲苑之外,站着二三十个人,他们有的抱着箱子,有的抬着扁担,有的牵着马车。 手里头的东西各不相同,可却有一个共同点,那些东西上,都蒙着红色的布。 这是下聘之礼。 范青许愣了一下,为首穿着绣花枣红褙子的媒婆就前来施礼,“恭喜青许公子!可是要攀上一门贵亲了。” “是不是弄错了?”范青许皱了皱眉,转身就要回莲苑关门。 媒婆忙拉住范青许衣袖,“不是给青许公子说亲,是给公子家里的妹妹——白若月姑娘。” “什么?!”范青许脚上停下,“胡闹!我怎不知有谁要给月儿说亲?” 正在厨房做饭的杨大娘听见动静,也走出来,看见门口满满登登一巷子的聘礼,吓得不清,“公子……谁?月儿?哪家来娶?” 第221章 媒婆笑脸相迎:“范无咎公子,范县令的义子啊。这该是十里八乡最好的一门亲事了。” 杨大娘皱了皱眉头,这些人是不是弄错了?月儿是公子房内人啊?她不敢出声,赶紧走回屋里去。 范青许蹙着眉,“你们弄错了!”说罢,他迈过门槛,将门关上。 杨大娘瞧出来范青许很不高兴,就问了一句:“公子今日不出去了?” “月儿呢?”范青许问。 “早早就走了,说今日去济善堂,约了什么病人。”杨大娘透过门缝往外看,媒婆一脸无奈,仍等在门口,便问:“公子,他们不走,怎么办?” “不理他们……”可若是月儿回来了,瞧见了,自己怎么说呢? 范青许一时间又矛盾起来,自己是不是应该将这个问题抛给月儿,让她自己选。但是又想着,若是自己说出让她选的话,是不是也错了?毕竟昨夜里,自己还轻薄她来着。 他慢慢地朝着书房走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忽然背后涌来一股大力气撞在他身上,整个人险些没站稳! “公子……”白若月从济善堂跑回来,从后门入了莲苑,刚好看见范青许的背影。她朝着范青许狂奔而去,于他身后抱住他。 “月儿?”范青许还没来得及问,她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就听身后的姑娘抱着自己呜呜哭了起来。他的手落在自己腰上她的手上,本来是要扳开那手掌的,却在听见她的哭声后,揉了揉她手背,“怎么哭这么伤心?” “昨夜里死的的人是怜珠,对不对?”白若月靠在范青许背脊上,放肆地哭着。 “是。”范青许叹息一声。 “我们快一点找到账本好不好?”白若月乞求道:“快一点离开这里,好不好?公子,你带着我离开这里,好不好?”她想快一点离开孽镜地狱,一日都不想在这里待着了。这个世间所带来的绝望,让她觉得浑身没有力气。 月儿让自己带她走,走去哪呢?范青许想了想,是那日说的无雨之地么?这世间有么? 他仰头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看着雨云越来越近,想来不出一炷香的时辰,这里又要下雨了。 范青许觉得眼下的自己做不到,带她去一个“无雨之地”,却很想给她一个虚假的承诺,让她心安,让他的小姑娘不再伤心。他捏住月儿的手,转身面对她,“好。我尽快结束这一切,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嗙嗙嗙!”正门的铜环被人敲响,是媒婆。 媒婆领了礼金,自是要尽忠职守,才吃一次闭门羹也算不得什么。与她从范无咎那里拿到的礼金相比,这点儿困难算什么呢?媒婆站在莲苑门口高喊:“喜婆受范无咎公子之请,特来贵府讨门亲事,以结两姓之好。恭候莲苑公子、小娘子启门!” 白若月诧异望向门处,又一脸迷惑地看向范青许。媒婆重复说着那一段话,“……特来贵府讨门亲事……” 在她迷茫之时,媒婆已经重复说了三回。 范青许欲言又止,踟蹰着自己要怎么解释,还是问一问她是否愿意呢? 就听白若月愤恨地望着他,“范青许!你将我卖给他了?” “没有!不可能!”范青许脱口而出,他拉着白若月入了房门,唯恐两人声音大了被门外的人听去。说完,又道:“我只是想让你自己选!起码……起码你自己选的,你才不会后悔。” “若是让我选,”白若月停下脚步,看着范青许的背影,问:“我喜欢谁,你瞧不出么?” “不,不知……”范青许又说谎了,他明明晓得。昨夜那个绵长的吻,说明了一切。 他自欺欺人地小声说着:“我只是为了你考虑。也许,也许他……他真的是个还不错的人……” 范青许说着说着就低落起来,因为他心底发现,即便他不愿意承认,可范无咎之于月儿,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他 会待月儿好,给她想要的生活,也许会过得比跟自己在一起时还要好。月儿不是想去广陵么?范无咎定会带着她去的。 虽然范县令不是好人,可他却从不让范无咎沾染七石散,也不让他去望春楼。范无咎是个好人啊…… 白若月一听,气得火冒三丈,她快一步走到范青许面前,仰着头指名道姓地凶着喊道:“范青许!” “我……”我只是想尊重一下你的想法而已。范青许只来得及说出这一个字,就发现唇被封上了。昨日夜里的吻,或可怪罪于酒或者梦。眼下,这小姑娘就这样怼了过来,范青许整个人脑子都是懵的。 白若月将人按到门板上就亲,那吻带着三分气焰,揉了两下,这好似不够解气,最后还恶狠狠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这才气冲冲地问,“我心上的人是谁?” “我。”范青许眼下十分肯定,因为刚才那个甜得醉人的吻。那吻带着她的力道,于他而言是姑娘浓烈的爱意。可是,他却道:“不行。” “好,承认喜欢就行。”白若月不贪心,破涕为笑。 范青许看着月儿笑,他想了半晌,自己纠结来纠结去,竟然还没一个姑娘干脆利落,也跟着她笑了。 白若月顿了顿,忽然灵光乍现,问道:“若是我答应嫁给范无咎,是不是就有机会去范府了?” “你什么意思?”范青许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222章 你最近唉声叹气,因为没机会去范府拿账本?”她推了范青许一把,“快去回媒婆,先应下来。届时你我同去范府,想办法拿账本。” 范青许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下来,“我后悔了。”他后悔方才不应该同她说“不行”,让她觉得自己并不是很坚定,才有了这样以身犯险的想法。 “后悔什么?” “不行,这样不行。”范无咎斩钉截铁道。月儿若以这样的目的嫁给范无咎,不行,自己只会成为她的累赘。 “舍不得么?”白若月忍着心里的一点小得意。 “我若是事败了,会连累你。”范青许实话说道。 “既然知晓账本一定在思思的别院,上次没找到,也许这次就能找到呢?” 月儿所说,正是自己所想,范青许问:“你……你怎么知晓?” “你说的,你没说的,我全都知晓。”白若月威胁到:“你若是再瞒着我,我……我……”白若月想着,到底什么才能威胁到范青许呢。她顿了顿,叹息一声,“那你若是事败了,生死我都随你去。” “不行!”范青许低吼了一句。 她终于抓到范青许的软肋了,竟然和青广陵一样,不过都是自己。白若月道:“我觉得可行。” “月儿!” 白若月放下心来,开始说着自己的计划,“我先应下来,而后,你你作为我的家人,要同他的家人范县令去见面。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入了范府。等找到账本,我就悔婚。虽然……这样有些对不住范公子,但是……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范青许生气了,“不行,我不能让你去。”他抬手将门后横梁闩住,“不许去!” “你想要做什么?”白若月问。 “不让你去。”范青许眼里在眼眶里打转,他不许月儿为了自己冒险,也不许她为了自己去嫁给旁人,假装也不行……他从未如此正面过自己的心意,人都是被逼到了绝境才能发现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他想要他的月儿,好好地活着。若是可以,跟自己生活在一起…… “好,听你的,我不去。”白若月看着范青许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心顿时就软了。她在此间活着的所有意义,都是为了范青许。他已经表明了心意,那她再没别的顾虑。 她贴到范青许怀里,抱住了他,在他胸膛蹭了蹭,“那就让抱一下吧,我好想你……” “我们不是早上才见过?”范青许不懂,这样的情话,可以大白天就说出来么?他不理解,可嘴角却偷偷地笑了。 “让我抱抱你吧。在这里,活着好累啊。” “好。”范青许的手在月儿身上紧了紧,因为他也需要这样的拥抱,让他也更有力气地继续走下去。 第99章 灰牆暗箭 机会很快就来了,范县令要做寿宴。 他今年四十有九,民间做寿,做九不做十。 正赶上送走钦差大臣,他春风得意,钦差大人一般五到十年才会来易州这样偏僻的地方一次。吴因走了,说明他又要迎来无风无雨赚钱的几年好日子。 最终白若月说服范青许,要去范府上参加寿宴,同范无咎说清楚,顺便去偷账本。 当日,两人拿了请帖,双双出现在范府门口。 寿宴上,两人分作两处不同的桌子。 范县令牵头,三巡酒后,白若月起身去找范无咎。 范无咎看着她,淡淡一笑,心里了然她会说什么,就问:“特地来找我的?” “嗯,”白若月淡然望向他,“不必叫媒人再上门了。” “好啊。”范无咎答。 “我以为你会问‘为何’的。” “我知晓是何因由。”范无咎神色平静,没有半分被拒绝的窘迫,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我不过只是想试一试,万一你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呢,又恰巧我能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多谢抬爱了。今日来这趟,只念着这一件事,如今说清楚了,我便告退了。”白若月施了一礼,转身要走,既然拒绝了他,就没必要再说什么。 范无咎望着姑娘转身的背影,唤住她:“白姑娘。” 白若月回眸,“何事?” “多问一句。”范无咎心底忽然产生了好奇,他想知晓那样的问题会得到什么答案,“你说若有前生今世,你我之间,有没有别的缘分呢?” “有啊,”白若月回眸一笑,“总能帮对方一把的知己良友。” 范无咎无声一笑,等人走远了,自言自语道:“若是知己良友,就已足够。” 白若月走过月拱,抬眼就见范青许在等着她。她嘴角的笑瞬间变得上扬不少,“是不是怕我跟别人跑了?” “……”范青许慌忙望向别处,“没,没有啊。我就是出来转转。” “转什么?还不承认?” 范青许抿了抿唇,“嗯”了一声。 “那人是谁?怎么鬼鬼祟祟的?”白若月看见范青许身后,另一重院落里,有个男子偷偷摸摸沿着院里假山走着。 “范县令的马夫!”范青许大惊,“他要去思思的别院偷情!” “所以……账本今晚会出现?”白若月问。 范青许点头,“是。”说着就推开白若月,“月儿,你找借口赶紧回家,我去去就回。” 第223章 “我方才已经和范无咎道过别了,眼下就是要回家。”白若月弯下腰,拍了拍腿上绑着的短剑,低声道:“我先出府,换上夜行衣,然后从院墙跳进去。不管成功与否,咱们莲苑见。” “回来!”范青许冲她摇摇头,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黑衣,这一身是他专门让杨大娘给他做的那一套,只需反转内外,就可以在夜里蒙面而行的衣衫。他坚持着:“我去,你回家。” 说话间,南守仁敞着衣衫,袒胸露乳,抱着银酒壶走了出来,看见范青许就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青许兄弟啊,来尝尝七石散啊!这感觉太好了!” 范青许推了白若月一把,“快回家,月儿,听话!” 白若月前脚出了范府,南守仁的胳膊就勾到了范青许脖子上,“走!喝酒去!” 范青许跟着南守仁回到筵席上,想着寻个机会偷溜出去,再如上次一样去思思别院偷账本,应该没什么问题。 出了范府的白若月,寻了一处僻静小巷,将衣衫换成黑色夜行衣,抱着短剑,跳入思思别院。 果然,院子中与上次一样,丫鬟婆子都晓得这主子是什么人,躲在后院的柴房里,前院祠堂无人驻守。 房间里又传来男欢女爱的声音,不用猜,里面是思思和她另一个情郎,看来就是方才瞧见的那个马夫。 白若月左右打量,确定四下无人,猫腰偷躲进祠堂里。 按照上一次来的记忆,她走到上次范青许翻过的牌位下,果然,下面压着一个本子! 她将本子翻开,里面满满登登的黑纸白字!记录着范县令以望春楼名义做的人情往来记录,其间数额令人惊叹!她将账本揣进怀里收好,赶紧跑出去! 前院本就无人,她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从来时路,翻墙过去,二是如上次那般,躲到竹林里。她没有丝毫迟疑,攀着墙边石桌,爬上灰墙。 正在这时,在范府里面巡逻的府兵看见了高墙上的一个黑点,大喊一声:“有贼!” 出声时,他拉满手中弯弓,白羽箭朝着白若月飞去! 白若月听见声音手脚并用越过墙头,忽听“嗖”一声,一根箭矢飞了过来,不偏不倚射入她右肩上。 “咝……”她只疼了一下,便不疼了! 一枚黑银色的五叶莲花印在她伤口处闪了一下!只是她并未瞧见! 等她回头看向白羽箭时,已经落在地上!来不及多想,她翻墙而过,赶忙跑了。 越出那墙时,院里的范府府兵还没有追过来,她扔了外面的夜行衣,快速跑到夜市的人群中去。没多久,回了莲苑。 与此同时,范青许借口要去行个方便,走出筵席的房间,他左右瞧瞧,参加寿宴之人已走得七七八八,眼下人并不多。 正要往思思院落走去,忽觉右肩一疼,好似有一张拉满千斤之力的弓箭手,朝着他的右肩射了一箭! 那箭矢刺破他的血肉,深深戳进他的骨头里。锥心的疼夺取他所有注意力,他整个人往前一倒,摔在地上! 一时间,眼前天昏地暗!范青许晕了过去! 忽听有人从屋里走出来,喊了一句:“来人啊!青许公子受伤了!”来人是个家仆,手里端着的木盘落在地上,“啪嗒”一声!木盘上的茶杯打碎在地上。他罢忙跑走,去找府上的大夫。 “啪嗒”!茶杯极清脆的破碎声唤醒了晕厥的人! 只见晕倒在地上的公子,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原本柔和忠实的眼眸里,露出了此前从未有过的一丝犀利的冷峻。 他伸出受伤的右手,去够地上碎了的陶瓷片,干脆利落地捏住陶瓷片锋利处,在自己左手小臂上狠狠地划了一道极长的伤口! 幽冷白皙的皮肤上顿时露出血珠来,而后汩汩淌着,止不住了。 他极快地将陶瓷片藏到腰间荷包里。 正在这时,屋里众人纷纷听了动静走出来。 公子已起身,坐在回廊围栏上,靠着红漆柱子,抱着自己的左胳膊,虚弱无力地望着众人,眼睛好似都挣不开了。 范县令忙问:“贤侄,怎么回事?” 范青许整个人疼得要晕过去,“不知何人,以刀伤我。” “哎。莫要再说话了,感觉你血气亏得厉害!”范县令觉得无比闹心,过大寿的日子,怎么还能出现刺客呢?他喊了一句:“景师爷!人呢?” 景师爷赶忙跑来,凑到范县令耳边,小声道:“方才有贼人入了思思夫人的别院,翻墙逃了!” 范县令暗叹一句“糟了”,前几日他将账本给思思看管,难道贼人是冲着东西来的?忙说:“快去那看看!”临走前不忘对众人嘱咐一句,“找无咎来,看护好范贤侄!” 身上有伤的公子一听是让范无咎来送,整个人松了一口气似的,转头靠在柱子上,昏睡了过去。 范无咎听闻范青许受了伤,和家仆带着大夫赶过来时,极看见疯疯癫癫的南守仁,正拿着手里的银壶,给范青许喝了一口! 范无咎赶忙夺了那酒壶,“你给他喝的什么!” 南守仁笑哈哈,“七石散啊!你不晓得吧,这东西本来研究出来呢,是止痛的!你看青许兄弟出了那么多的血,我这不是帮他么?” 他拍了范青许一下,问:“青许兄弟,是不是不疼了?还觉得飘飘乎欲成神仙?” 第224章 范无咎打落南守仁的胳膊,摇晃着范青许的肩膀,“青许兄,你方才误喝了七石散,你快吐出来!” 范青许被人晃得骨头都要散了,才悠悠转醒。他见眼前是范无咎,张口道:“黑……无咎……不要给我医治,快……快送我回莲苑,立刻……” 范无咎转头看着大夫,“纱布来!”那大夫赶紧将药箱摆在身边栏杆上,翻出纱布,递给范无咎。范无咎胡乱将范青许左手臂缠上,冲着身边之人喊着,“十一,备马车!去莲苑!” 疼得神志不清的范青许恍恍惚惚间听见了范无咎的声音,整个人放松下来。 忽觉身体中有一股诡异的灵流,让他整个人变得燥热。 他心叹一句,不好!怎么才醒来,就中了这七石散的毒? 他闭目养神着,慢慢将范青许在这一世的过往思量出来,又想着,是不是要见到他的若月了? 原来,白若月受箭伤的一刹,唤醒了她身体里的五叶莲花印。那印原是青广陵在她身上种下,只为了护她平安。凡是她所受的伤,会尽数转嫁到青广陵身上。 五叶莲花印转嫁那一箭的力道时,唤醒了范青许神识里的青广陵。 正在这时,青广陵在孽镜地狱里醒来,伤痕累累地醒来…… 第100章 一城煙雨 ========================== 莲苑里,焦急的白若月终于在传来扣门声响时,心里平静下来。不管敲门的是谁,总归悬着的心将要落地。 她将短剑别在腰后,推开门。见来人是范无咎时,她整个人放松下来。 “我把他送回来了。”范无咎看着她由紧转松的神情道,“白姑娘,对不住。青许兄受伤了,是我没能照顾好他。” 白若月望向被范十一和马夫搀扶回来的范青许,见他整个人站都站不稳,左臂上系着的白色纱布上满是鲜血,忙问:“他怎么了?” “大夫,药箱留下。十一,把青许公子送到里屋去。”范无咎示意大夫跟着范十一进屋,将药箱放下,自己则与白若月跟在身后,“青许兄受伤了,我知晓就立刻赶了过去。等我带着大夫到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 “晚了?他……他怎么了?”白若月吓了一跳。 “左手手臂受伤了,这倒是其次。”范无咎叹息一声,“我到的时候,南守仁吃多了酒,将七石散……喂给了受了伤的青许兄……七石散那东西,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有一样,能止疼。” 范无咎继续道:“这是我的错处,是我害了他。不过计量不大,只吃了一口,就被哦拦下了。” “一口?”白若月问:“会怎么样?” 此时众人已将范青许放到内屋床上,走到院外去。范无咎见众人身影迈过门槛,才小声说道:“他如今有些神志不清。临晕过去之前,他同我再三强调,不要给他包扎左手臂的伤口。我怕他失血过多,胡乱将纱布系在他手臂。” 他有感觉,范青许这伤的离奇,还不让包扎,是怕被人瞧见自己的伤么?他不想多知道具体是为了什么,但他从来将范青许当知己朋友,必是会答应他。范青许不说的,他也不会问。 “我去给他包扎。”白若月拱手谢过范无咎,抬脚就要走,又似想起来什么,转身问:“范公子,七石散,可有解药?” “他会觉得很热,你需让他发泄出来……”范无咎欲言又止,停了停,“让他发泄出来的法子有很多……譬如……所以才有人会在行散时寻欢作乐,或打人,或有人要寻凉快去……” 他说得含蓄,白若月听懂了。解药无非就是云雨之乐、虐其体肤、吹风散热。她问:“泡冷水是否可行?” “听闻泡冷水疗效不明显……”范无咎顿了顿,“不若,你给他一顿鞭子吧……” “……”白若月看着他胳膊上白色纱布都要被血浸透,泡冷水肯定不行。可这副模样,再来一顿鞭子怕也是不行。但,两者取其重,解了毒才好,便道:“好,我晓得的如何做了。” 送走人后,白若月下了门闩,忙跑回屋里。 床上的范青许紧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浑身在不住地发抖。他的唇色发白,瞧着应该是冷,可浑身又冒着汗,眼下额头满是汗珠。 白若月将纱布解开,拨开层层衣袖,看见他左胳膊上有一道极深的伤口,扔在流血。她赶紧将人扶起来,靠着床榻边的雕花木栏杆,将他衣衫一层层剥下,只余下最后一层白色里衣。 这时她才发现,范青许身上并不是只左胳膊这一处伤,这里的伤,像是刀口伤,被利器所伤,却不是最重的那一处。而他的右肩靠后的位置,明显有一个血窟窿,深极,还在涌着血水!因为此前层层玄衣遮盖,又是夜里,瞧不清楚,此刻,只一层白衣时,腥红涂涂血色无比清晰! 白若月的指尖拨开范青许最后一层里衣,看见那个伤口时,眼中慌乱,整个人愣在当下! 那个血窟窿,一看就是被箭矢所伤!而那个位置,是自己夜里在范府爬墙被发现后,府兵设来箭矢的位置一模一样! 当时她明显感觉右后肩一震,被箭矢射中,可却只疼了一下,箭矢就落在地上,自己肩膀并未受伤!她的手落在自己后肩,摸了摸当时中箭的位置,指尖又移动到范青许伤口处。 姑娘的指尖颤颤,眼泪也颤着落下来。 第225章 这白羽箭的伤口,这个血窟窿,这个让人疼得不能自已晕过去的伤害,应该出现在自己身上的!可他却替自己拦下了?白若月陷入怀疑。 种种过往在自己眼前滑过! 当时许宣带着李员外以雄黄酒伤她时,桃木剑该是杀了她的,可却没有!红线青鱼石阵法里,她应该受很重的伤才对,可也没有!而那些时候,青广陵都受伤了! 她想起来了! 是青广陵从前在她身上附着的五叶莲花印!他骗她了!那个印从来就不是单单能联系到他的方法,而是保护她,将对她的所有伤害,都转嫁到他身上的符箓! 那青广陵是不是在这世间醒过来了呢? 白若月带着种种疑问,给范青许包扎好伤口,见他一直流着汗,又去妆奁台那边的铜盆里拧了帕子。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虚弱无力的声响,“若月……” 姑娘手里才拧干的帕子,“噗通”又落回水里! 范青许从来只唤他“月儿”!这样唤她的只有青广陵。他醒了,他一定从孽镜地狱里醒过来了! 她复又捞出湿帕子,拧了两下,奔到床边,扑到他身上,将人抱住,“广陵!广陵,是你醒了,对不对?” 怀中公子嘴唇翕动,使劲儿咬紧牙关,试着让自己内里如火中烧的难过压下,低声念了一句:“若月……” “你喊我什么?”姑娘泪眼婆娑,低低抽搐着,心里的情绪复杂极了,说不好该是欢喜他终于在孽镜地狱里醒来了,还是哀伤他此刻的伤痕累累。她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只将浑身是伤的他抱在怀里,又轻生念了一句,“你方才……喊我什么……” 床纱帐幔里的公子如今神识不清,他不晓得自己现下何地,到底是谁,他灵台混乱地仿佛整个人就要被击碎!紧有的一丝清明是——眼前这个人是白若月,是他朝思梦想的若月,是他在孽镜地狱里同甘共苦的月儿,是他生生世世恋了好几回的姑娘,是他曾经不知为何却下了红绳诅咒的娘子,是他青广陵心底的那个人。 她的声音颤颤,如蛊钻入他耳里,那句“你方才……喊我什么……”好似是魑魅离魂,让他神思不知该跟着她飘到哪里去。他只觉得浑身燥热,三魂七魄都不是自己的,只想寻处凉快之所,将那些个莫名其妙的热散出来,或者将身体里不确定的火,发泄出来才好…… 公子半睁着眼睛,望了一眼怀中人,他已没有了人的思虑,什么发乎情止乎礼的想法都不知被抛到什么地方,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入了魔,什么都不想顾及。若月就在他眼前,他们自入了孽镜地狱后,自己就一直处在幽黑的梦里,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如今自己终于醒了,终于瞧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了,该做什么,想做什么,他无比清晰。 他的脸只挪了一指的距离,唇就贴住了姑娘的唇。只一下,便一发而不可收拾。他贴了贴,吮了吮,而后发狠似的咬了咬,确定他亲到了,得到了,才如洪水般吻了起来…… 身上的伤口和难过,终于寻了一丝解脱。那解脱的出口是她的唇,是她的脸颊,是她的耳尖,是她的脖颈,是她的所有…… 白若月在被这突如其来绵长又热烈的吻吻懵了时,她已经察觉了眼前公子与此前的种种不同。他主动,可又带着疯狂,他将思念的苦痛发泄出来,也带着想索要更多的狠。 他身上七石散的毒性,需要解药,她意识到了。她应承着那样绵绵不绝的吻,好似晓得,她要如何帮他解开七石散的毒性了。如这样么?然后呢……再往下,白若月迟疑了些,又不懂了。 在姑娘玉骨冰肌触碰到房间里冰凉寒气,不禁打了个冷颤时,两个吻得难舍难分的人终于停了下来。 公子睁开眼睛,浑身发烫得发抖,他的牙齿在打颤,“你,你,你快离开这里!” “我不走。”白若月眼中无比肯定。她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会发生什么,却知晓,她不能离开青广陵。 他将身边被子盖在身上,手掌使劲捏在雕花床框上,不让她靠近自己,亦不敢瞧她,只粗粗喘/着气,“你走……我求求你……” 白若月站在窗前,望着忍得浑身是汗的公子,又逼着自己走。她好似忽就明白了……她面上平平淡淡,心里想着,若是自己不离开,即将会发生什么,也在同自己说,若要救他,只能这样。 她望着极熟悉的人,冷静地说着:“你从前种在我身上的五叶莲花印,不是普通的符箓,是反噬的符箓。那好比一个阵法,只要我受伤,那些外力的伤害就会尽数转移到你身上。” “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青广陵打算装作范青许,不承认这件事情。不然以他对白若月的了解,她必会为了救自己,将什么都舍去。 她走到妆奁台前,将已经被吻落了大半的衣衫剥下去,露出右边那处本该有箭伤的地方,她看向铜镜里自己的背影,“你看,我明明受伤了。可这里却一点伤口都没有。” 又看向他,“而你,却受了箭伤。” 公子不吭声,只看了她一眼,又望向窗外。 白若月将掉落了一半的披帛拉起来,交到了他的手上,问道:“你要解开么?” 缠绕在她身上的披帛,要解开么? 这一句,两人都知晓是什么意思。 第226章 曾几何时,他头一次对她表明心意时,披帛和他的玉佩缠绕在一起,他就问过,你想解开么?那时候他不想,因为他想将人拥在怀里。 此时此景,白若月问他,要解开么?一是在告诉他,她已经猜到他是青广陵,他醒过来了。二是在问他,要不要真的解开那披帛和披帛下层层叠叠的衣衫。 她在询问他,将主动的选择给他去做。 他没有做这个抉择,却说了一句直戳结果的话:“不行!你快出去……” 白若月缓缓朝着床边走了几步,一步,披帛落在地上,一步,淡紫色长衫如开在石板的莲花,又一步,一层薄纱掉落…… 层层紫色慢慢剥落,如一朵盛开的重瓣莲花,慢慢露出里面红色的小花瓣来…… 她凑过去,抱住了他,“我……我是凉的……” “若月,若月……”公子伸出疼得麻木的手,捧住姑娘的脸颊,他呼吸都变得困难,仍在同她确定着,“你……你确定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姑娘没回答,却问:“伤口疼么?” “疼。” “那想要我么?” “想。”说完,他觉得不对,忙说:“我现在神志不清,说的、做的都不作数。你快出去!” “可我清楚得很,我说的、做的,都作数。”姑娘仰头吻住了公子的唇,怯生生地吮了一下。只浅尝辄止了一下从前她最思念的甜意,“这样……你就不难受了。” “若月……不行,”公子看着眼前柔弱的姑娘,那玉骨冰肌如易碎的薄冰,自己如何能呢?他忽就哭了,“我舍不得……” 她咬着自己的唇,双手勾上了他的脖子,有些害怕地贴了贴的他脸颊,“你要不要……” 如何能不要呢?公子觉得自己自己再不得到她就要死了。他翻身而上,灰色幔帐卷入榻里,将屋外一城烟雨卷进梦里,也将心上人卷入身里。往后,再不得解脱,也不想要解脱…… 第101章 驚雷與雪 ========================== 翌日一早,浑身是伤的范青许生龙活虎地起了床。他拿着衣柜里的一匣子金子,走到厨房,交到杨大娘手上,脸上带着笑,“杨大娘,麻烦帮我置办大婚一应物件。” 杨大娘一愣,她尤记得前几日媒婆上门说亲的事情,“公子,你真要将月儿舍给范无咎公子了?” “不是。”范青许无比肯定道:“是我要娶她。不过我有急事,要出一趟远门,待我回来,我便娶她。” 杨大娘满脸欢喜,激动地眼泪都要出落来,“好,好好。你去,你去忙,我一定帮你办得妥妥帖帖。” 白若月醒来时,浑身疼得好似被雷劈过一般。她试着用手撑着被子起来,竟然半分力气都没有,身上红一块,紫一块,若不是记得昨夜发生过什么,她都要怀疑自己是梦里去地狱十八层受遍了刑一般。暴风疾雨过后,是肌骨寸断的疼楚。 枕边人已不在,屋里一眼望尽,也没有人。白若月的声音嘶哑,唤了一句:“广陵?” “想我了?”范青许推门而入,快步走到床上,将人抱在怀里。 白若月眼中仍然带着惊喜,确定着昨晚的那个人是青广陵,而不是只出现在梦里,“广陵,你是广陵,对不对!” 公子只道:“我是范青许。” “骗人。”白若月抬手打他胸膛,范青许才不会这么直接说“想我了”的话。 范青许一把将白若月抱在怀里,“我与吴因大人有约,得了账本去易州一聚。既然昨日你得了账本,眼下我就要走。快马加鞭,最迟明日夜里我也回来了。明日八月十五拜月节,拜月祈福,我要同你一起过。” “你到底……”你到底是不是青广陵?白若月还没问完,唇就被人封住了。 范青许将白若月拥在怀里,再无别话,只细细密密地吻着她,亲着她,想在这不多的时间里,更多地拥有她,尽快结束这里的一切。此间的种种苦,在这一刻都幻化做虚无,若他还能拥有她,什么地狱,他也不怕。 不知拥吻了多久,范青许才松开怀中没人,“明日夜里,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我就告诉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我,到底是谁。” 白若月仰着头,亲了一下他的下颌,“管你是谁呢,总归是我的。” 从孽镜地狱道醒来的青广陵,望着怀中娇滴滴的小娘子,神思飘了,又在看见铜镜中自己一副老实书生模样时,心生嫉妒。原来若月在这里一直是和范青许的皮囊住在一个屋檐下。他醋了。浅薄又直冲的醋意,促使着他做着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歪着头在白若月肩上咬了一口! “疼!”白若月瞪了他一眼,“你做甚咬人啊!” 他不言,只垂着深眸,带着些薄怒和不甘,望向白肩,那处如一道残阳铺水上,猩红一块。 这一下,疼得她眼泪都要流下来,“昨夜就很痛了,你……” 她靥如梨花带宿雨,泪滴一落便是一行清泪,“你又欺负我……” 公子目光闪了一下,慌了一下,赶忙凑过去,在残阳之处,呵护般吻了几下。心里只恼自己,范青许、青广陵不都是自己?何苦这般弄她?嘴上又不肯认错,手臂圈住她,将姑娘纤纤细背搂入怀里,掌心揉搓着,仿佛在哄着她,认着错。 第227章 白若月察觉到了他身上的不舍与眷恋,指尖落在他背脊,点了两下,“怎么了?” 公子紧紧地抱了她一下,探手到将她昨夜掉落的衣衫中,将她昨夜带回来的账簿藏到身上,转头深情地望了她一眼,“等我。” 那眼神里容纳了三千世界,让人只瞧一眼,就舍不离开。 “不!”白若月在公子即将抽身时,将他按住,“我要与你同去。” 书生模样的公子能察觉她的虚弱无力,好似坐着起身都不能持久,他嘴角仰起坏笑,“我要轻骑快马,你可能行?” “我……”怕是不行,她觉得自己半分力气没有。她转身坐在床沿上,试着站起来,腰酸腿疼,复又坐回去,她需要休息。 “走不得路了?”公子抱着她,将腿放回被子里,“是相公的错,下次必会怜惜些。” 说完这句,公子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转身离去。 门被关上,“咯吱”一声,才让现世两人均是一愣。 他刚才说的“相公”?何来之语? 青广陵觉得耳熟,若以范青许之身,断是说不出这无礼之词的,可自己缘何吐出来的? 白若月也觉得耳熟,为何不是“夫君”、“官人”,偏偏是相公?思忖片刻,她忽就红了脸。如今这是哪般?心乱得很。 下了许久的雨,终于停了下来。过了晌午,也没有放晴的意思。 白若月觉得身子极疲累,浑浑噩噩睡了半日。直到天都要黑,杨大娘来敲门,说范无咎公子有急事找她。 她赶忙换了衣衫,走出屋来。 范无咎甚至没有坐下,也没动过杨大娘奉的茶,见她来,就道:“青许兄去易州了,是也不是?” “怎么了?”白若月看出他的焦急。 “我不瞒你。”范无咎直接说来:“昨日范府入了贼人,府兵确定自己射箭伤了那人。而昨日在宴席上受伤的,只有青许兄一人。范府丢了个很重要的东西,我义父一早就派人盯着他了。方才有人来报,说在易州城里看见疑似钦差吴大人的人。我义父唯恐是范青许与吴因早有筹谋,已派人去追杀他了。” 白若月冲出门去,“我去找他!” 在来莲苑的路上,范无咎还在想着要如何说服白若月信自己,毕竟要杀范青许的人,是他的义父。没想到只是这般说,她就尽数信了,他跟上白若月,“白姑娘,你信得过我么?” 白若月斩钉截铁道:“信得过。” 范无咎眼中亮了些,望向她,好似只求他的一分信任就已满足。“我驾马车,带你去找他。” “赶不及了,骑马吧。”说罢,白若月跨出莲苑,跳上门外等候的范十一身边的马。范无咎紧随其后,跳上马,对书童道:“十一,找我府上的家仆,带人速速追我!” 范十一面露难色,“这……公子啊,那人可是……”那人可是青城镇只手遮天的范县令啊,是公子的义父啊,难不成要为了个女子反目?他后半句没敢说出来。 “快!”范无咎命令道。 他何曾不晓得范十一的未尽之言是什么? 他的义父是什么人,他从来知晓。可教养孝义为大,他迷茫无措了很多年,只躲在孝道之后,装聋作哑,不肯戳穿,维持着父慈子孝的假象。 如今,范青许做了他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他心里从前的渺小的正义之道忽就死灰复燃般醒了。他也许做不到大义灭亲,可却可以救范青许免于妄死。 他望向易州方向,低声说了一句:“青许兄他是个好人,他不该命丧于此。”不然,邪胜正,永不可压,那在这世间活着的凡人永远看不见奔头,何来人间美好呢? 白若月马已跑出老远,范无咎追上,两人快马加鞭往易州城里赶。 范十一仰头看着范无咎与公子身后将圆未圆的月,忽生感慨。他望公子好,金榜提名,与心上人长厢厮守,可偏偏世事都不如意,金榜之上名落孙山,心上人与旁人厮守。他呢?如今不仅要成人之美,好生了要众叛亲离的心思…… 他的手落在空中,那原本是要拦住公子的手,缓缓落了下来。他心里安慰着自己,这样也好。因为他好似许久没见过如此少年意气的公子了…… 范无咎与白若月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范十一眼中,他愁肠百结,只道了一句,“愿众人都好吧……” * 易州城里明月将落时,忽起秋风。 秋风卷起百草,让人不禁打冷颤。 白若月与范无咎一人一骑,已遥遥看见易州城墙时,就听对面有马蹄声震震而来。 “易州有宵禁,如今我们进不得城。这些应该是进不出城的人,原路返回了。”白若月皱了皱眉,手上马鞭并未停下。为了救范青许,她可以想尽一切办法去跨越城门,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他。 “他可能没在城里。”范无咎望着迎面而来的几个人说道。 “嗯?”白若月转头看向范无咎时,就发现自己的马缰绳被并肩的范无咎勒住。 五六骑人马与他们擦肩而过时,范无咎指着那几个人的背影道:“他们是我义父的府兵,虽然他们蒙面,可那几匹马我识得,是府上千金求得的汗血宝马。” “追!”白若月勒紧缰绳,才要调转马头。 “迟了。”范无咎望向几人方才的来处,月亮要落了,天空是灰蒙蒙的深色,而那一处,冒气的白烟格外明显。“那里起火了……” 第228章 白若月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什么地方?” “驿站。” 白若月一听,马鞭一抽,奔了过去,“不会!不会的!他不会有事的!” 起初,不远处只是冒着白烟,而后火焰烧起来了,越烧越旺,成为这不夜不日里最亮的一处。 驿站外,楼阁的轮廓已瞧不清了,只有一个巨大的火炉,在蒸腾着离离火焰!雕花的木窗框被烧得劈啪作响,正有一人,从火海里慢慢地走出来! 白若月近乎是从马上跌落,摔在地上!冲着那个漆黑的身影喊道:“公子!公子!我是月儿啊!” 她掌心按在泥土上,蹒跚爬起来,朝着火海跑去! “白姑娘!”晚到一步的范无咎喊了一句。他跳下马来,也只说了这一句,他就再说不出来一句话了。 因为他看见火海之中,走出一人,那人身上尽是箭,满脸血灰混着,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驿站门口,在见到朝他奔来的姑娘时,“噗通”!倒在地上。 火海里闯出来的半死人是范青许,他倒在了白若月跟前。他多想再抱一下他最爱的月儿啊,可却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再也走不动了…… 白若月扑到他面前,将人抱在怀里,哭喊着:“公子,公子!你醒醒!你看看月儿啊!” 可那公子好似已经活不了了,他的手只抬起了一点,指尖都无法在触碰他这一世挚爱姑娘的脸颊,就落了下去。这一世的最后一刻,范青许只吐出了一声:“月儿……”眼泪滑过眼角之后,闭了上去! 白若月跌坐在地上,抱着范青许的尸体嚎啕大哭,整个人被烧起到空中火苗吞没。 她感觉不到火焰灼烧皮肤的痛感,也感觉不到生命要逝去的虚弱无力,只有身体里撕心裂肺的拉扯感,让她疼得只想大哭…… 她哭她又一次失去了他,是那条叫做月儿的小白蛇第二次亲眼瞧见青许公子死在自己怀里,也是那个叫若月的蛇妖又失去了他…… 这样的感觉不知从何而来,可她无比清醒,她好似不止一次失去他了……是若月,不只一次地,失去了广陵…… 那样的失去之苦,让她痛不欲生,只将怀里断气的公子抱得更紧了……即便知晓他醒不过来了,可还是不想和他分开…… 火红和黑暗交织的这场大火里,待公子和姑娘都燃烧在火苗里瞧不见时,仍有低泣之音,絮絮念着:“公子……公子…… 她明明是清醒的,知晓孽镜地狱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她会回到地狱道,去审视青广陵的这道轮回,她会回到九天之上,终有一日成为升仙石上的神仙。孽镜地狱里月儿为人只一世的苦,于她不相干…… 只眨眼的功夫,范无咎就再瞧不见两位故人,只听见姑娘的哭声传来,她凄凄唉叹息着:“公子怎么就死了呢?不可能啊……你醒醒,你醒醒,你还没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到底是谁呢?” “我是月儿啊,是公子的月儿啊。” “你不是说要同我过拜月节么?你再等等,在等等,好不好?” “你看,马上就天亮了!马上就是八月十五了。” “你睁开眼睛啊,公子?公子,说好的,要同月儿过拜月节的,你怎么能睡着,不理我了呢?” “不,不,我是若月。你快醒过来,告诉我孽镜地狱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姑娘的哭声凄惨极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小,而后消失于火焰摧毁万物的声音中…… 天亮的那一刻,阴云密布!天色骤变,下起雪来! 雪花如席,片片飞落,可却如何也浇不灭驿站之上的吃人火焰! 范无咎手中的马缰绳这才松掉,他站在雪地里,看着雪花试图去掩盖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消失于火焰中,他却什么都没有做。 若这是她的宿命,月儿和公子在一起,才是对她最好的结局吧? 雪花打在他肩上,范无咎最终说了两个字,“月儿……”如月儿最爱的公子曾经唤她那样,唤了她一回。这一世,也就这一回…… 只听“轰隆隆”一声惊雷传来! 青城公子仰头望着天,抬手接了一片雪花,看着雪花又融化在掌心。他的脸上无波无澜,全然不似青城镇里从前那个少年意气又爱笑的公子。 他的脸上平白多出了许多沧桑,那沧桑不是年复一年的积累,却像看遍沧海桑田水落石出后的心如止水。 只一刹那,在天色骤变,忽降惊雷的那一刹,青城公子记忆里的元神醒过来了!范无咎仍是范无咎,只不在是青城公子,而是入了孽镜地狱里的黑无常! 掌心的雪水融成一滴水,他翻手,让雪水一滑,淌到地上,打起了微不足道的尘埃,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他死了,这世会重来一次。” 范无咎转身,将火海抛在脑后,任凭越来越大的雪去掩盖身后的一切。他低声轻叹,了无挂念:“所以,又何必救呢?” -------------------- 范青许和月儿死了,死在驿站外的大雪里。 那个青城公子范无咎也死了…… 写这一章的的时候我看着窗外的雨大哭,为范青许笨拙的执念哭,也为很久以前那个没能让公子瞧见自己化人的小蛇哭,也为黑无常,他只认真活了这么一回,往后世间再无范无咎,只有鬼仙黑无常…… 第229章 第102章 弦弦掩抑 ========================== 白若月感觉自己在不断地坠落着,如那日在地狱道的阎王殿,忽然跌入孽镜地狱般。 也同那一回一般,她在黑暗里能听音、可目视,览遍了她此前没能看见的事情的另一面: 那日范县令做寿,范青许被范无咎送回家中。 范县令跑到小妾思思院中,两人去祠堂一看,发现账本不见了。 他召集管家、景师爷等一众幕僚连夜商议,派人去易州城内打探情况。翌日一早,有人从易州回来传话,说看见吴因在易州城外驿馆出现,这说明吴因离开易州后,又悄悄藏了回来。 范县令皱眉思量,事必有因,吴大人调转马头回来与范府夜宴出事,这么一前一后的过于巧合。若说账本丢失那一夜最特别的事情,就是范青许平白无故受了伤。范县令近乎断定,是范青许有问题。便派景师爷差人去跟范青许。 果然,不出所料,没多久有人来报,说一早就瞧见范青许骑马出城。 范县令派管家和武艺好的府兵、弓箭手,直追范青许而去。众人在易州驿馆设埋伏,只等范青许和吴因出现在驿馆,确定账本在他们手里时,将人和账本一同烧了! 所以,范青许这一回,又死了…… 无力感席卷白若月全身。 孽镜地狱里的第一世,范青许被污蔑养蛇妖害人,枉死在大狱里。重活一世,他没有了养蛇的把柄在旁人手里,又遇到了可以帮死去那些人伸冤的钦差大臣,一切看似天助他也,可他还是行迹败露了,惨死在白羽箭和大火里。 那日阎王北辞说得对,孽镜地狱里的人,会在某个时刻参透自己的命运,可却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结局…… 白若月在梦中醒来。 紫衣姑娘的眼睫颤颤,不忍去睁开眼睛,却又不得不睁开眼睛。 所见之景,是莲苑范青许房间里的灰色帐幔。她眼角泪痕未干,才要去擦泪。就发现有温暖的指尖落在眼睫下,将自己的眼泪抹去。 她猛地坐起来! 就见范青许好好地坐在自己身边! 那人眼泪含泪,笑着望向她,哀伤又满眼疼惜地喊了一句:“若月。” “你是广陵么……”白若月不太肯定这是怎么一回事,也不晓得眼下死而复生的人,到底是范青许还是青广陵。她心里反复思忖,所以只要范青许在孽镜地狱里死了,他们两人就会在孽镜地狱里一并重生么?将上一世的遗憾在这一世满足,而后,再从于世无奈的折磨中死去? 这太绝望了…… “是!”床上穿着范青许月白长衫的公子极肯定地回答道:“我是青广陵,若月。” 白若月的手指落在公子眉间,不大确定地摸了摸他的眉毛,又慢慢地轻触他的眼睫。那眼瞳中的肯定和自信,是从前的范青许所没有的,他是青广陵,对的! 姑娘的指尖颤抖了起来,不知该如何面对从孽镜地狱里再次醒来的恐惧,可在确定眼前人是心上人时,又好似全无惧怕,却有件执念颇深的事情,要同他交代。 “啪!” 白若月猛地扇了一巴掌在公子的脸上! 只见范青许的右脸忽就红了一块,隐隐约约露着巴掌印。 “嗯……”他只疑惑了半句,没吭声,将左脸伸过去,给她打。 “再装一次试试?我就再也不理你了。”白若月问:“我再问一次,你到底是谁!是范青许,还是青广陵?” “青广陵。”公子无比肯定,“上一世,我是孽镜地狱里的范青许,在那一日的最后,我受了五叶莲花印的感召,醒了过来,同时拥有了青广陵和范青许的记忆。我是范青许,更是青广陵。” “那……”白若月没想到自己只是打了一下,居然那么响,看着他脸上的巴掌印,有些懊恼,有又有些后悔,自己怎么下那么重的手呢。瞬间气焰就灭了大半,有些心虚地问:“那,我叫你什么啊?” “相公啊!”青广陵毫不迟疑,脱口而出。 白若月瞬间又抬起了手掌,比划着,“你是不是找打?” 青广陵倔强地扬起左脸,眼中恢复了往日度朔山下广陵君的威严,望向她:“打。打到你心里舒服为止。” “你以为我不敢?”白若月的巴掌落在他肩膀,拍了一下。 “不。”青广陵说道:“打够了、打爽了,我们再来好生讲讲道理。” “讲什么道理?”白若月问。 “还打么?”青广陵反问。 白若月掌心做拳,冲着他心口一击,只是那拳头落在他身上时,已经变得软绵绵,毫无力道。她觉得自己没意思极了,明明心里是开心他终于回来了的,怎么还能这样对他呢。她望向别处,叹息着自己的不争气,“打……打够了。” “好,那我来说。”青广陵坐在床上,肩背笔直,面对面看着白若月道:“龙之一族,由来忠贞。那日我误服了七石散,你为了救我,舍身给了我,我自是要对你负责。” 白若月别过头去,不敢看他,什么叫“负责”,这句听得刺耳。就嘴硬道:“那是上一世了,范青许死了。” “好,我不讲从前。”青广陵又道:“如今你我同在莲苑,睡在一张床榻上,一衾软被里,你是此间的婢女,我是此间的公子,我要了你,你我便是夫妻。” 第230章 “你耍赖!” “好,那我也不讲眼下。你我本就有夙世因缘,我上一世的元神,是从你脖子上的红绳中取下来的,你本就是我娘子,不过你忘记了而已。” “胡说!”白若月气得牙痒痒!范青许这闷葫芦笨书生就是少了一张嘴,总是温吞得紧,让人生气,而青广陵这个神仙,怎么就偏偏多了一张嘴呢! 青广陵摸着自己身上,本想说他有从红线阵里取出来的婚书,可一摸,哪里会有?这里是孽镜地狱里,孽镜地狱的范青许身上,怎么会有青广陵在人间的婚书? 他只好耍赖,面上端得一本正经,“白若月你睡了我,是十殿阎王、孽镜地狱的鬼神都见证的!你同我有了夫妻之实,却要在这里对我始乱终弃么?有朝一日,若我回了天庭去,我定是要闹到玉皇大帝那里,要同你讨个名分出来!” 白若月又气又想笑,堂堂广陵君怎么耍起无赖来都技高一筹,她恶狠狠地推了他肩膀一下! “疼……”青广陵故作姿态,闷哼一声。他眼下乃是范青许重生,重生之人,怎么可能有上一世的伤口呢?他倚仗着白若月不知情,故意按住上一世帮她挡箭的肩膀,“广陵为若月受了伤,你都不记得了?” 这一脸可怜巴巴的姿态,又让白若月陷入自责。她赶忙起身,跪在床上,抬手去看他肩上伤口,“人都重生了,怎么伤口还没好?!” 她才要去拨开他衣襟看伤口,头方一凑过去,忽被公子仰头怼了一下! 他的唇不偏不倚亲在她唇上! “你!”白若月抬手捂住嘴,“青广陵,你骗我!你根本没有受伤,是不是?” “上一世的所有伤,都是真的,如今就算想想,都觉得肺腑里尽是白羽箭穿透之苦和烈火灼烧之痛。”青广陵伸直肩脊,与她视线持平,眼中泛泪,“但死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怎么能死在若月怀里呢?她一定会很伤心的……” 白若月一听,立马就哽咽了,她呜呜哭着:“你怎么能死在我怀里呢……你怎么能呢……” 青广陵身子慢慢地前倾,唇落在她捂着嘴的手背上,碰了一下。好似这么一碰而就的吻,便是开启她手掌那道锁的钥匙。果然,姑娘的手挪了下来,公子顺理成章地又往前一探,亲了上去。 他亲了一下,道:“不会,以后绝对不会了……” 又哄着她似的说道:“你别哭,你看广陵在这里,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你眼前,是活着的……” 白若月睁开泪眼,深情地望着他,明知孽镜地狱里一切都是假的,可还是泪如泉涌,她使劲儿地点头,“活着的……” “你晓得我上一世临死前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吗?”青广陵边说边吻了回去。公子的唇碾摩着姑娘的唇,一点一点蚕食着她饱经折磨的意念。他故意靠近她红如玛瑙的耳尖,声音如蛊如毒地钻进她耳朵里,“最遗憾的是,没在第一时间承认我醒来了,最遗憾的是,没有与你成亲。” “可……”白若月觉得喉咙干涩得很,只想由着他吮吻,言语间已变得断断续续:“可……可……这里是……嗯……这里是孽镜地狱……” “你我都是活生生的人啊……”青广陵的五指托在姑娘脑后护住她,将人往枕头上推去,并没有停下那个吻。他的热息落在她耳边,“我们是有欲/念、有情感的凡人啊……” “嗙!” 一声闷响,两人倒在灰色帐幔间! 公子将手从她脑后抽开,下移到了紫衣千丝结上,纤长的指尖一拉,千丝结松开,变作两条交缠的浅扣。又一扯,将那扣子分开。他倾身而压,徐徐说着:“这是我的孽镜地狱,我必会死在这里,饱受折磨。我死了两回,活了三回,尝遍了所有‘不得’之苦。求正道不得,求济世不得,求功名不得,求,就连求保护自己心里的人都不得……既然我知晓,我在一世里的所求,我永远都得不到,那我为何不反这命运?” “你要如何反?”白若月靠在枕头上,指尖轻触他脸颊。 自打青广陵死在上一世的大火后,他于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他死了无数次,重生了无数次,可无论如何,他都没法替那些人伸冤。每一次,他都死于非命,而那些作乱的坏人却笑傲余生。 那种反反复复、生生死死却永远赢不了恶的折磨,让他痛不欲生。 直到他从莲苑的床榻中醒来,在看见白若月躺在自己身边流泪时,他忽然知晓自己要怎么破这局了…… 他道:“我一开始成为的人,就是我上一世最想成为的人。自我在孽镜地狱的一开始,我就拥有我上一世最想得到的东西。然后,我得到了上一世最爱而不得的东西,继续过不好这一世!” 这段话是北辞在阎罗殿里说过的话,白若月记得,“何意?” 青广陵笑了,“我不做范青许了!我青广陵上一世最想成为的人,就是若月的夫君!” “嗯?”白若月没明白,他不做范青许的话,要如何破这局呢?他成为青广陵最想成为的人,又当如何呢?她才要继续问,就发现唇被人封住,身子被人束缚住,再也动不得。她晃了晃头,只发出了娇/柔的一声“嗯……”。忽觉身上一烫,被人拥进怀里。他想要做什么,她知晓了…… “头上三尺有神明,”青广陵动作轻缓,口中起誓,“我青广陵生生世世,就只要若月……” 第231章 “嗯……”她不清楚自己是在应承他的承诺,还是身体本能地发出声音。她觉得自己仿若沧海一粟,融合在沧海中,缥缈游荡,不知天地为何物,亦不知今夕何夕,更不知地狱人间有何差别…… 他们于唇齿间纠缠,期间又勾连款曲地彼此迎合,眼里沁了雾气,仿若窗外的雨云涌了进屋里,将周遭浸在水里。 雨那么大,却浇不灭那种暗生的火……火苗燃在灰纱帐幔里,离离幢幢,摇曳着旖旎之色。 里头传来声响,若弦弦掩抑声声思的琴瑟和鸣,来自往世的念,来自彼世的思,宣泄着点点滴滴的爱意…… -------------------- 欢迎留言!有几条留言消失了,呜呜呜呜——不知道为什么,对不住给我留言的小可爱了。 一个好好写文的作者,真的扑到十分珍惜每一个读文的人。想想就觉得很神奇,我在记录一些文字,文字构建了一个世界,刚好有人和我一起活在那个世界里。 谢谢追文的你呀~ 第103章 長相廝守 莲苑里,红灯高挂,红烛明亮,杨大娘布置好一切时,已是天黑。她遵照着公子的意思,将此前采买的东西都置办好,眼含热泪地祝福了一番,才离开莲苑。 白若月看着这一切,很是吃惊,“这是怎么一回事?” 青广陵执她之手,道:“那日我中了七石散,要了你的身子后,我便给了杨大娘银钱,让她去置办大婚所用东西。范青许和月儿在此间无父无母,亦无亲友祝福,可仍有天地为证,日月为鉴,为你我主婚。” 白若月不免被这一番话所打动,可头脑仍是清醒,“上一世分开那日是八月十四,你说要在八月十五拜月节那天赶回来,同我一起过拜月节。当时的想法,就是这样‘过节’?” “是。我原本是打算给吴因送了账本之后就赶回来,与你大婚的。”青广陵道:“没想到竟然死在半路上了。这是我死前最大的遗憾。” “所以,那今日是……”白若月仰头看着天,一如那日夜里,有明月,将圆未圆,高挂于天。 “是八月十四日。我们回到了拿到账本的那一夜,有了从新来过的机会。” “账本?”白若月转身跑回屋里,将自己那日所穿的紫色外衫取出来,果见账本放在里面。她不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孽镜地狱啊……”青广陵叹息一声,“上上一世,范青许死于别人毁谤他养蛇妖,上一世,范青许醒来,他就没了这个指摘。上上一世,月儿最大遗憾,公子没瞧见她变成人,上一世月儿醒来,她已经成为公子的贴身侍女。而这一世重活,范青许最遗憾与自己将账本送去易州错了,而我,最遗憾自己上一世没能与若月大婚。” “那我们要如何做?”白若月一时间没了头绪。账本在他们手里,那明日范县令就会派人来追杀范青许。 青广陵将婚服给白若月一件一件穿上,边穿边道:“今日你我大婚,旁的事,明日再想。” “你怎么一点都不紧张?”白若月看着青广陵一副成功在望的神情,“明日你到底如何打算?” “紧张啊。”青广陵弯着腰,为白若月系上胸前千丝结,“度朔山的广陵君,可是头一遭做人相公呢。我不太懂得如何做,会紧张些,若月莫要介怀。” “我问明日!”白若月有些急了,胡思乱想着,道:“我们……我们跑吧,连夜跑出城去,躲开范县令的追杀才是!” “没用,躲不是办法。”青广陵已为她穿好大婚礼服。开始换上自己的,“难得今夜良辰美景,只消你我完成大婚之礼便是。” 不知为什么,白若月笃定,他已胜券在握。她望着眼前人,越发觉得,自己不必担心,只跟着他就好,她默默地点点头。 青广陵拉着白若月,走到长生烛前,再无别话。两人对着供台,青广陵虔诚道:“天地为证,日月为鉴,广陵与若月,求百年同渡,求千年共枕,求万万岁岁执子之手。牵月老红线,过轮回之劫,许生生世世难舍难分。” 白若月只当这是孽镜地狱里,重生一世最初合该做的事情,这里的“范青许”要先得到上一世所想。她心里反复在说服着自己,这是青广陵要破局的一环,并不是真的婚礼。就随口说道:“许生生世世难舍难分?这是什么?听着像是诅咒。” 这是红线青石阵法里的婚书,青广陵过目不忘地记在脑海里,还坚定觉得里面字字不差,奉为圭臬,却不曾想,若月这番轻飘飘地质疑着。 他执若月之手,与她对面鞠躬。白若月随着他,也对着鞠躬。 行过大礼,青广陵这才道:“礼成。娘子,你晓得这是何意么?” “这是你我在孽镜地狱里必须为之的事情,我晓得。” “不是。”青广陵摇摇头,“这是真的,是广陵君迎娶了太白殿的白若月。” “不是,孽镜地狱是范青许。” “可我是青广陵。”青广陵抬手将白若月打横抱在怀里,嘴上淡淡地说着不容置喙的话,“今夜你我洞房花烛,来日我去九天之上求娶你。” “广陵……”白若月这才有些动念。一旦想到方才她与广陵君行过大婚之礼,便觉得不可思议,“我……我有些懵,并不十分明白眼下发生的事情。” 第232章 “你我已为夫妻。” “不,不对啊……”两人不应该想办法尽快出孽镜地狱才对么?怎么如今在大婚?“我的意思是,明日是八月十五了!范青许上一世在这日死了啊!那,那明日怎么办?” “明日事,明日再议吧。”青广陵抱着白若月往房间里走,“今日就只我与娘子长相厮守。” 白若月木木地瞧着他,“如何长相厮守?” “我慢慢教你吧。” “这是什么事?还需教?你很熟么?” “……”青广陵将人放在床上,“可以很熟。就是……洞房花烛夜的事。” 八月十五一早,雨滴答滴答又落了起来。 白若月才起床,就见青广陵给她留下的字条,“我一早去范府,反其道行之。放心,我身上无伤。” 眼下范府的账本还是丢的,范县令怀疑受伤的人,范青许身上没有伤,还主动一早送上门去,应该不会被怀疑。白若月不免又担心,昨夜里两人极尽缠绵,却忘了套一下他到底打算在这一世如何做。 正思量间,杨大娘喊道:“月儿!范无咎公子有急事来请,眼下在外面堂屋!” 这?!这怎么与上一世那一日一模一样?! 白若月抱着忐忑的心情赶紧跑到外堂,只怕重蹈覆辙。难道范青许因为什么原因,又跑去易州了?范无咎来此,是邀自己去找范青许么?白若月脑中变得一团乱麻,脚步却半分没有停歇。 外堂中,墨绿长袍的青城公子,正临风而立。范无咎如上一世这一日一般无二,仍是站着,身边的方桌上的茶杯还冒着热气。他连茶都来不及喝,也来不及坐下。问的话也一模一样,他道:“青许兄去易州了,是也不是?” “怎么了?”白若月依着本能也回答得与从前一样。说完,又觉得不对,这一世的这一日,他们应该没有一个人重蹈覆辙才对,她主动破局,说了一句上一世未曾说过的话,“他去了范府上,你没看见他么?” “我从自己家中来,并不是范县令府上。”范无咎停了一下,好似这为了来看她一眼,确定某些事情。 范县令?白若月以为自己听错了,范无咎称他义父为范县令?从前好似不是这般。 便听他又道:“这般,就好。”说罢,范无咎转身。 白若月看着眼前的范无咎,脸上极平淡,这一处和上一世很是不同。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觉得眼前这个人,好似也是重生,同上一世的青城公子范无咎不同,脱胎魂骨般换了一个人一样,就连他的声音,都变得沉稳。 “你……要走了?”白若月问。 范无咎身子背对着白若月,只头转了过来,“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你只需当今日是现世安稳又平凡普通的一日,做你想做的事情,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开心轻松便好,你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了。” 这话奇怪得很,白若月问:“我去哪?” “自是去你想去的地方。”说罢,范无咎转头朝着门口走去。 白若月忽然灵机一动,上一世的最后,青广陵从孽镜地狱里醒来,如今已是此间的第三世,那是不是黑无常也醒了呢?就唤道:“黑兄!” 范无咎明显身子一震,停了脚步。不过只一下,又继续朝着前方走去,他并没有回头,边走边道:“白姑娘,这是何意?” 白若月追了两步,见他毫无迟疑,就说:“哦,没事。” 她送客到了莲苑门口,见范无咎没有要作别的意思,已经大步离去,就没再说话。 她转身细细品着范无咎方才说的那几句话,越想越觉得奇怪。好似他尽数晓得孽镜地狱里的所有事情,并且已经想好要如何出这孽镜地狱了。 忽听远处传来声音,“娘子!”是青广陵! 白若月转头,就见巷子的尽头,青广陵冲着自己摆手。她笑了笑,冲着那处喊道:“你回来了!” “诶?无咎!”青广陵刚好与出了莲苑的范无咎相遇,他冲着白若月指了指范无咎,喊着:“你等我,我与无咎说几句。” “好!”白若月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转身回屋,打算去妆奁台边补个胭脂。 青广陵看着范无咎,收敛了自己的喜悦,拱手施礼,如那时的范青许一般模样,道:“无咎,来找我?” “广陵君。”范无咎面无表情,只唤了这么一声。 拱手的公子忽就松了手,脸上没有了青许书生的温柔,眼神变得深不可测。他抬头,嘴角微微一扬,声音如沉钟落水般深沉,道:“黑兄,你醒了。” -------------------- 感谢追文!这一卷马上就要结束了,准备切最后一卷! 第104章 望春高樓 ========================== 范无咎点点头,道:“广陵君,你也醒了。” “我见你气度远不是当初青城公子的少年意气模样,猜你该是在那夜大火中醒来的。”青广陵说着:“你是如何发现我醒了的?” “昨夜账本丢了,按照上一世的轨迹,你今日应该拿着账本去易州找吴大人。可是白姑娘说,你去了范府。”范无咎说着自己的推断,“你能活着走出范府,说明范县令已经找到了那账本,你才得以全身而退。那你必不是范青许。范青许他有执念,做不到如此洒脱,将账本还回去。那你必是从孽镜地狱里醒来的广陵君。我猜,其实你应该在七石散那日就醒了,因那日你差点喊错我的名字。虽然我不晓得,你为何醒的。” 第233章 “上一世那一日,被白羽箭重伤的人是若月,我曾在她身上种下五叶莲花印的符箓,那符会将她身上的伤转移到我身上。是五叶莲花印,将我唤醒。”这事青广陵没有理由告知黑无常,他只消说自己醒了便是,无需解释这么细。可他心底偏有些故意,如此说出来,好似在宣誓着他与若月从前到现在的种种牵绊。 “也不一定。”黑无常范无咎没有多想,甚至好不动念。他只一心说着自己忽然而来的想法,“我们掉入孽镜地狱里的头一遭,都是瞧见青许书生惨死水牢,他的小蛇在他死后幻化成人,那是第一世。我们三人出现在这里,是第二世。显然,白姑娘打入了青城镇起,就是醒着的,她晓得前生今世。我回想她头一遭在此间见到我,也如你上次那般,试探着唤了我一句‘黑兄’。” 青广陵接着他的话道:“第二世,范青许重生,在月儿受伤时,我以为我借着五叶莲花印的召唤醒来,其实也许是到了某个节点,我刚好醒来?” 范无咎点头,“我在看见范青许和月儿烧死于火海时,忽然醒来。如今,是第三世。” “所以,这是冥冥中孽镜地狱里的安排?让我们次第醒来?那如此,这一遭,我们该是能出去了吧?” “不一定。”黑无常望着远处阴云密布的天,瞧不清黑夜和白昼,竟让人联想到阎罗殿外那泾渭分明的天空,“这应该是阎罗王的安排,他或许在我们三个人的命运里,投递了不同的锦囊。这一出,是北辞惯用的伎俩。”他与北辞在地狱道待了几千人,甚至北辞做鬼做事的习惯。 “而这个锦囊,竟然都是一样的?”青广陵不可思议地笑了:“北辞还同我说,他写话本子编故事的本事不错,就这?忒随意了点儿。” 既然两人已经打开天窗说亮话,黑无常就不必再披着青城公子的皮囊,做那个如沐春风的人。 他的神态变回自己从前模样,面无表情,好似对事事都不关心,道:“范县令,也就是我在此间的义父,昨夜在怀疑你,眼下应该要派人追杀你才对。你怎么在这里?如何抽身的?” “我知晓他会怀疑,所以半夜里就将账簿还了回去。一早又登范府门,前去解释昨日受伤之事。说我是小伤,已经无碍。”青广陵心里已经有了盘算,想尽快离开孽镜地狱,就问:“方才范县令欢喜,说今夜会设宴望春楼,我已应下前往。今夜,必会有个了结。” 广陵君能如此说,便已然心里有了筹谋。范无咎与他的想法一样,他没有戳穿,只用那木然的眼光望向青广陵,道:“我今日会上望春楼,广陵君和白姑娘好生在家待着便是。” “范县令的狐朋狗友皆知青城公子范无咎不狎/妓,亦不食七石散,也从不登望江楼。你如何上得那楼?”青广陵听懂了黑无常的言外之意,他也有了计划,要在今夜,有个结果。青广陵抬手拍了拍范无咎的肩膀,心上领了他的好意,无比坚定道:“理应我去。” 黑无常不坚持,问:“你怎么同白姑娘说的?” 两人之间叙话,仿佛相互打着哑谜,他们心里的盘算大抵一样,却都没说明自己的计划,也没有戳穿对方的计划。 青广陵道:“账本我抄了一份,原来的那个,还到了范府上。还有一份,在若月手里,我会让她去易州,继续找钦差大臣。” 那就是说,青广陵要只身赴险,支开白若月。 “好。”范无咎干脆利落地结束了两人间的谈话。临走前,问了一句:“广陵君,不知何时能再听一曲伏羲琴弹出的广陵散呢?” “快了。”青广陵冲着他笑了一下。 青广陵回了莲苑中,骗白若月说,自己与范无咎相约夜里同饮酒。又诓她去易州送账本。 白若月生了怀疑,“上一世易州城外驿站的那场大火,说明吴大人在易州,根本不是范县令的对手。如今换了个人去,便可以扭转时局么?” 青广陵信口胡诌,“我去望春楼托住他们。只要今夜范县令不生疑,你送到了账本,让吴大人连夜启程走,就没问题。”他晓得若月是个极聪慧的性子,若是自己再说多了,怕是她就不信了。 于是,他拥住了白若月,“娘子,抱一下。” “抱?你……你这就要走了么?”白若月只是觉得不舍得,两人才成婚不是么?怎么就要分开呢?又是在这个上一世生死相隔的日子里。 “嗯。你也早些上路,我们也好早些相见。” 白若月点点头,既然已经决心要出去,早点结束这件事情才好,她转身找出自己的短剑,递给青广陵,“这剑你收好,如今你没有法力,有个武器傍身也是好的。” 青广陵接了剑,他知晓这一夜若月不会有危险,“那你呢?” “我有鞭子,如霜丝,我拿着最趁手。”白若月将账本揣到怀里,与青广陵作别,“那我去了。” 青广陵拉住她的手,“娘子。” “嗯?”白若月看着他的手,笑了笑,“方才不是抱过了,还要么?” “你叫我什么?”青广陵问。 “相,相公。”白若月怯生生喊了这么一句。 “嗯。”青广陵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手捬在她脑后,唇在她唇上啄了浅浅一下,又于额头落下了深深一吻,“娘子……早些回来。” 第234章 “好。”白若月认真想着,她一定快去快回,等着与他相聚。 送走白若月,青广陵从抽屉里拿出毒药,淬在那把短剑上。风干后,将短剑入鞘,藏在身上。 他的想法和今夜要做的事,无异于玉石俱焚,他再不想让若月看见自己死在他面前了…… 有同样想法的还有黑无常,他已经在去范府的路上。今夜,从未登过望春楼的青城公子,终于破戒了…… 八月十五夜里,望春楼。 青广陵站在红楼高阁间,看向比自己只晚了一步的范无咎,眼中带着不容置喙的神情,“黑兄。范无咎乃是范县令义子,城中人人追捧的青城公子,他从不出没于秦楼楚馆,也不会狎/妓服散。”他顿了一下,带着命令的口吻道:“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范无咎遥遥指着楼阁下热闹的街市,道:“我白日去你家时,见到莲苑里的红灯喜绸了。”他晓得两人在孽镜地狱里已经成婚。 又道:“你的娘子,白姑娘,如今正在楼下等你,你快去。” 青广陵没有动,眼睛坚定地看向他:“若月被我支开了,她不在青城镇里。” 范无咎:“我让十一快马加鞭去追白姑娘。眼下,她知晓中了你的计谋,如今在来的路上,很快就到。” 青广陵抬头看着天上月亮,盘算着此前他去易州的情况,范十一追上白若月再返回来,应该也是在他结束这里的一切后。他不慌不忙,道:“范县令没来。我如今离不开这里。范县令的义子,你去请吧。”他定要这个罪魁祸首在楼中,也想要借此支开范无咎。 范无咎轻颔下颌,人却没动,“我晓得范县令为何不来,我也晓得你要做什么,是以我来此地之前,是带着他一同来的。不过,我比他快了几步而已。如今,他就在隔壁街口,马上就到。” “黑兄,”青广陵看着他,别有意味,眼中带着坚定,“我应该留下的。”若是有一人赴死,应该是他。 “我也觉得,留下的人,应该是我。”范无咎看着青广陵,诚恳地说道。 既然两人想到一处去,就没有必要再做无谓坚持。青广陵无奈笑了一下,范无咎看着他,相视一笑。 另一厢,白若月将账簿送到驿站。往青城镇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前来寻他的范十一。 范十一他按照范无咎教他话,一字不差说着,“我家公子有令,让我来请白姑娘速速回去!青许公子是生了玉石俱焚的心,今夜必会血染望春楼!” “他……”白若月扬鞭驾马,只听马蹄铮铮,奔往青城镇方向,“你家公子还说什么了?” “公子说了,他会劝青许公子去找你,不过不一定成。青许公子那样执拗的人,只有姑娘能劝回他。” “你来时,他们去望江楼了?” “去了。” “快走!”白若月恨不得瞬间就跑到望春楼去,她急火攻心,咳出一口血来!边驾马边在心里默念着,广陵,你不要再抛下我…… -------------------- 感谢追文~ 第105章 世道毀滅 ========================== 白若月到达青城镇时,城中有一处冒着烟火。火焰竟比上一世易州城外驿站的火还要大得多,因着火的那一处,是坐高阁。 她从前不晓得那是什么地方,如今知晓了,是望春楼。 紫衣姑娘从马上跌下,摔在地上,痴痴地说着自己已经猜到的事情,“这……是望春楼?” “是……”紧随其后的范十一吓得哭了,冲着着火的地方大喊着:“公子!公子!你在上面么?” 他赶紧跑向街边的水缸,拿起木桶舀着水,泼向火焰,一边泼水一边喊着:“来人啊!快来人啊!救火啊!” 大火呼呼呈燎原之势燃起到天上,那个名叫望春楼的地方,从前没有牌匾,如今世人也不知晓这是座什么高楼。高楼隔绝凡尘,在香云之下,竟让人油生一种“烧了也好,毁了也好的”的想法…… 白若月心如死灰地留着眼泪,痛苦地咳出一口血来。她捂着胸口,里头那颗心,已经碎了。她嘴唇颤抖着,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哭青广陵这个骗子,笑自己这个傻子。 半晌,姑娘薄唇颤颤,望着火光后的月夜。 十五月明,彩云追月。 只见香云低处有高楼,可惜高楼,不近木兰舟。她想着来救他,来见他,不论生死相守在一处,可他呢?已处高楼,已处火海,将一切都抛了! 白若月说了此间的最后一句话,而后闭上了眼睛。 她道:“青广陵,你又骗我……” 半个时辰前,望春楼里。 范无咎带着范县令走上高阁的时候,青广陵正坐在酒席之上,平静地望着范县令。他好似已经等候多时了。 范县令左右看看,发现有些不对劲,除了范青许以外,其余众人倒得倒,歪得歪,好似都昏了过去。 他还发现,这一日的范青许,与从前好似不是一个人。他眼中带着无比的坚毅,半分不像从前那个木讷的书生。范县令皮笑肉不笑地试探着,整个人躲在范无咎身后,没敢向前,问:“青许贤侄?这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我还没到,众人皆是醉了不成?” “是啊,范大人,范叔父。”青广陵声音低沉,听着瘆人。他忽地从后腰拔出短剑来,一剑刺穿了范县令的胸膛!只听“嗤”一声,鲜血蹿起老高,激到高阁之上的横梁上! 第235章 范县令大喊一声“啊”!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那剑好似故意刺偏,没中要害。他得以拉着范无咎的衣摆,“儿啊,我的儿啊!快帮为父杀了他!快救我!” 范县令望着范无咎,觉得诡异极了。范无咎仍是面无表情,根本不是他从前那个孝顺的义子。只见这个无咎公子眼中疏离,好似瞧不见生死,也装不下任何人。他径直朝着青广陵走去,那衣摆极自然地从范县令手中抽出,他淡淡地同范青许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轻飘飘如一瓢若水,总归三千,不该有何特别一样,可却在旁人耳里听着,如鬼临人间,已浑然不在意生死。他道:“你不活了,是么?” 哪知从前那个满肚子文章又老实持重的书生范青许,今日如同一个地狱罗刹,他将范县令身上的剑拔了出来,让他的血流得更快一点。他将那剑握在手里,看着身边已经中毒的众人,幽幽地答着范无咎:“不活了。这世道,合该一起毁灭。” 范无咎从腰间拿出火折子,揭开盖子,里头燃着熹微的火星,他吹了一口,让火焰燃烧起来,唇齿间一碰,挤出几个随意的字来:“一起毁灭吧……” 手里的火折子被抛入空中,“哧”! 燃起了已浸过火油的柱子和门板! 待火折子落在地上时,大火熊熊而起,已听不见落地之声。周遭一瞬间湮灭在火海里! 范县令看着眼前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再不是他眼中那个孝顺的义子和温润的书生,他嘴里喃喃念着:“鬼啊!有鬼啊!鬼杀人啦……” “你们到底是谁?” “不,不,不!我不信,你不是无咎,你不是我的儿啊!你到底是谁?” 正在这时,滚滚黑烟将被下了蒙汗药的酒弄晕的人,呛得纷纷醒了过来。 南守仁最先醒来,他还带着酒气,睁开惺眼睛,就看见了满身是血的范县令,和拿着剑的范青许。瞬间酒意全无,他一边往后退,一边虚情假意道:“青许兄弟啊,怎么还拿着剑呢?无咎,快跑啊!着火了!” 青广陵抬手就是一剑!刺入南守仁后背!才回他道:“我在此间活了三世,尤想着靠邪不压正收了你们,只是,我等不及了。我不知道是吴大人的车马快一点,还是你们的刀剑快一点。我不想任凭时间流逝,又给了你们机会,再将账本抢回来,将所知这件事的人和物都销毁。我不想冒那个险了。所以今日一早,我便悟了——天不证道,我来证道!” “啊……”南守仁一脸不懂地看向两人,觉得自己死得不明不白。他站不住,顺势跪在地上。 范无咎拍了一下南守仁的肩膀,就听“噗通”一声!他倒在地上! 青广陵无比镇静,任凭火舌吞并了阁楼里大半的地方,也烧着了他的衣衫。 他手持毒剑,一剑、一剑刺向众人,嘴里念着:“印夫子、景师爷、司岭将军、盐政司官吏、城中商会盟主……还有,范县令、南守仁!你们一个也跑不了!我知晓的一十四条人命,有的骸骨都要灭于灰烬了,凭什么!凭什么你们却活得好好的?而我不知的,要有多少人枉死于你们的玩乐之中?若要一命抵一命,你们手上的血债,都足够下十八层地狱一百回了!” 青广陵又望向楼外明月夜,月仍如水,全然不顾此地烧成泥犁地狱。那月千万年未曾变过,仿若在看着此间是非善恶终有头。他笑了,自言自语道:“范青许,你这一世,没白活!” 尚存一缕神思的范县令,血淌了一地,已无半分力气再动一下。范县令的那一剑,青广陵故意戳偏了些,就是想让他亲眼看着这火烧地狱,让他比众人都要慢地死去,他是罪魁祸首,他是罪有应得! 如今,众人都去了,与他,该有个了结! 青广陵望向范县令,冲着他冷笑道:“你身为父母官,草菅人命,残害百姓,坏事做尽!天不灭你,今日我灭了你!你看着这一切,慢慢看,你会看着这里所有人由生到死,而后你自己才死,这是对你的惩罚!” 范县令已经晓得是怎么一回事,范青许不想活了,他是为了那些死去的人不值。他不懂,范无咎为了什么,他知道自己马上就死了,临死前,只有一个疑惑,他躺在地上,脸靠在地上,眼珠子艰难地移向范无咎所在的方向,只喊了一句:“儿啊……”而后,断了气。 范无咎看着他死不瞑目的眼睛,幽幽道:“若有来世,不论做牛做马,投胎好些。不要和鬼仙认识。鬼仙无情无义的。这一遭,也只有这样,你才能死得其所。” 火已烧到青广陵肩上!他一动不动,坐在桌子上,好似他乏力极了,连火烧都懒得一动。他瞟了一眼黑无常,是精疲力尽后的一声叹息:“这是我的孽镜地狱,我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你何必呢,黑兄?” 黑无常也坐在长案上,与青广陵并肩,叹息道:“这也是我的孽镜地狱啊。” 两人相视一笑。 一瞬间,高楼轰然倒塌于火焰中! -------------------- 他两一个杀人,一个放火,一起毁灭! 下一章,切卷拉~最终卷-魔道妖女! 求收藏下一本古言《明月逐人追》! 第106章 作別地獄 阎罗殿里,胭脂红纱悬空中,无风自摆,瘆人可怖。 第236章 身着暗红长袍的阎罗王北辞,坐在一排排书架前的长案前,奋笔疾书。听见动静,他只抬了下眉,继续写着眼前的生死簿,轻飘飘道了一句:“这么快就回来了?”好似他与两人不过方才见过面一样。 玄衣神君怀里抱着一个紫衣姑娘,将她放到长案前的凳子上,小心翼翼把她的脸侧卧在桌上小憩,又放好她的手,好似恐怕吵醒她、弄得她睡得不自在一样。而后,自己才坐在北辞对面,道:“我去孽镜地狱,共历了三世,你竟然说快?” “广陵君,几日而已啊。”北辞轻飘飘说道。他放下手里的判官笔,终于能休息一下,“我正有要事找你!” “北辞,你我之间的情意,要被这孽镜地狱的一遭给伤透了。”青广陵抬手拿了北辞身前的生死簿,细细看着,“你编故事的本事不行,得空也要去人间听听说书人讲鬼故事,学习一下才好。” “这可不是我编的。”北辞指了指生死簿上最左一列,点了一下上头的“九天玄女”四个字,“玄妙之处,在这里。她没死。不过,天上的神仙可不知晓。孟婆来我这里了好几次,要帮她说情,让玄女的生死簿圈定为亡,到此为止了。” 青广陵一听这名字,果断将生死簿扔回给北辞,“与我无关,不必说这个。” “怎么与你无关了?不是你从前并肩作战的知己么?” “嘘!”青广陵看见桌上的白若月眼睫颤抖了一下,让北辞闭嘴。 北辞撇嘴,笑了笑,长长地“哦”了一声。 听见人语,白若月捂着胸口、泪痕未干地醒了过来。 那处的心还隐隐作疼,为着一个骗子。她睁开眼睛时,就见青广陵好端端坐在她身前,满眼柔情地看着自己,她抬手就要去打他,眼中余光瞥见了阎罗王北辞,忙将手放下,她毕恭毕敬站起来,拱手一拜:“若月见过阎罗王。” 北辞指着白若月,对青广陵说:“这姑娘仁义,被我丢到孽镜地狱了,都不恨我恼我的,还肯同我恭敬说话,真不愧是太白金星的好徒弟。” 青广陵面露骄傲之色,道了句:“多谢阎王爷夸奖。”好似夸的是他一样。 白若月狠狠地瞪了青广陵一眼,嘴唇动了动,比了个“骗子”的口型。青广陵满眼都是她,带着笑意,宠溺地弯了弯眉眼。 北辞瞧见两人这一出暗戳戳的小动作,无奈将判官笔挡在眼前,“这判官笔若是能变成扇子就好了,遮住我的脸。” 青广陵明明听出了其中的揶揄,还是明知故问:“为何?”好似他晓得北辞会答什么,而那个答案,他爱听。 “非礼勿视。”北辞道。 青广陵满意点点头,“有道理。”又望向一边正在发呆的白若月,“怎么,若月?可是哪里不舒服?” 白若月感知了一下自己周遭的灵力,与之前没有半点差别,有些遗憾道:“我以为这是升仙之劫。怎么?原来不是?” 北辞拿起判官笔,隔空画了一块神仙石头,“升仙石!” 只见一方不大的青石盘出现在空中,判官笔在北辞的控制下,于那碾石盘上画了一个符箓。只见升仙石亮了亮,飘在白若月眼前。“白姑娘,你试一试?” 白若月指尖落在石头上,点了一下。 判官笔在那处划了几笔,似同升仙石对话。北辞念了一句:“出!” 只见升仙石上又闪出了那一排金字来,一如上一遭太白金星测升仙石那样——“恩怨未清,时候未到。” 白若月疑惑地看着升仙石,自言自语道:“许宣的恩我报过了才对啊。” “也许是范青许的恩呢?”青广陵一听许宣就恼火,信口胡诌道:“你一直要找许宣报恩,有没有可能弄错了?不是许宣的许,是范青许的许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白若月想起来了,自己在闭关的时候好似真的梦见过一个叫做“青许”的人。不过如今也没有证据,只要没升仙籍,就是恩怨未清。她瞪了青广陵一眼,没有理他。 “若月?”青广陵发现了不对劲,若月好似故意不肯看自己,也不愿意理自己。他凑过去,挨到白若月耳边,小声说:“娘子,一会儿我再同你好好解释,我们先同北辞作别。” 白若月没想到他竟然做这般亲昵姿态,忙往后退,可也将话都听进耳朵里。 青广陵看她恼怒的样子,没由来想笑,是不是她生气,就意味着心里很是有自己。他压着笑意,同北辞说道:“如今我地狱道的劫已经历过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非也。”北辞把判官笔往空中一扔,“有人给你传来书信!” 判官笔隔空写了几个用灵力幻化的字来,“饿鬼芜歌,敬等君来。” “饿鬼之主——魏芜歌?”青广陵叹了口气,本以为可以先去九天之上同太白金星商议自己同若月的婚事,之后再去饿鬼道历劫呢。没想到饿鬼之主魏芜歌的诏令已经送来,“他这般着急么?” “魏芜歌最不愿意同人打交道了,你放心,饿鬼道定比我这里还要快。”北辞说着,“你们在人间捉狼妖那夜,昙花花神用莲花所接住的那些个鬼魂,如今才到地狱道。可见你们这一遭孽镜地狱也没去多久,饿鬼道这一劫,没准只是须臾之间。” “北辞,”青广陵拱手,“那就此作别吧。” 第237章 “广陵君,”北辞记得自己方才说玄女被他打断,不知如何再抻出这个话头,就顾左右而言他,“我今日听闻新鬼说了件趣事。据说你在西湖之滨的药庐里,将伤了白姑娘的那个天藏法师揍了一顿。天藏法师问你是‘何方妖孽’,你道‘我是阎王爷,你再碰她半根汗毛,我便让你早入十八层地狱’,这话真是你说的?” “……”青广陵果然停了脚步,一脸无语地看着他。自己那时候不过是情急而已,在人间生气的时候,遇了旁人问“来者何人”,不都是回“天王老子”、“阎王爷”的?何况那个什么狗屁法师问的还是“何方妖孽”! “哦!你果然同凡人说你是阎王爷了?”北辞有心留他,故意多说了几句,“啧啧,看来以后人间阎王爷的画像会变帅一点了。” 青广陵:“……” 北辞见他不出声,又道:“那个小莲蓬要投胎了。” 青广陵已经发现了端倪,北辞从来不是个话多的性子,“北辞,你到底想说什么?” “九天玄女。”北辞心道,是你让我说的。 白若月一听,原来是要同青广陵谈故人,许是因着自己在,不方便说,她转身就走。 下一瞬,又觉得心上酸酸的。九天玄女与青广陵、北辞是故人,他们可以聊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吧…… 这种感觉难受极了。 她低头看这自己心的位置,觉得有些闷,自己怎么这般小气?难不成青广陵活了几万年了,都不能认识旁的人了?可心里就是难受,越想越严重,不过一个弹指的功夫,胡思乱想的思绪已经变成了“自己是广陵君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吧”、“度朔山神君,理应配瀛洲九天玄女”…… 她觉得自己脑子乱成一团麻要炸掉时,忽觉手上一暖。指尖被人拉住,又握在那人掌心。 “哦,那你说。”青广陵握住白若月的手,将人往自己怀里拉,另一只手将白若月的肩膀扳到面对北辞这一处,道:“ 一起听。” 鬼使神差的,白若月真的没走,就那样被他牵着手,听着两人说话。 青广陵见白若月留在自己身边了,才看向北辞,“所以,玄女还活着?” 北辞道:“ 活着。” “我从不欠她什么,我们彼此间只是故友。若她有执念,也与我无关。”青广陵话已说得明白,若是九天玄女活着是为了他,那也是她的事。他心若磐石,只守着眼前这个人。 他的目光留在白若月头顶,嘴角弯了弯,又道:“那便好好活着吧。” 青广陵的话,说得极冷漠,好似两人讨论的,不过就是个路人,与他毫不相干。可他眼中又有光,嘴角又含笑,不过都对着他身前的那个姑娘。 北辞看明白了,广陵君心上有人,心上人即是眼前人。他问这一遭是因为受人所托,那个人是奈何桥边的孟婆。 孟婆与九天玄女交好,孟婆来托北辞这事,必是因为九天玄女有执念,他应该将话说明白,于孟婆有个交代。便问:“广陵君不想知道,如今的她,姓甚名谁?怎么活着?” “不想知道。”青广陵回答得极干脆。“我与她从来清白,若有半点不同,那就是瀛洲挨着度朔山,邻里之间。倘若每个邻里之间都要被人非议,乃至绑到一处硬凑成对,世间岂不是尽是怨偶?” 白若月侧仰着头,望着青广陵,听出了他每一句话的弦外之音。他在向所有人解释,并与玄女划清界限。 “也好。”北辞脸上浮现了一个平平淡淡的笑,手中判官笔在九天玄女的生死簿上划了一笔朱批,他将生死簿卷起来合上,道:“那从今往后,九天玄女,便是去了。” 青广陵、白若月与北辞作别,走出阎罗殿。 “若月……”青广陵一直拉着白若月的手,没有松开,眼下已经落后她半步。白若月停了步子,没有回头看他,等着他说话。 “你想知道么?”青广陵问。 “不想。”白若月知道,他说的是九天玄女。 “哦,原来若月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为什么北辞来问我,九天玄女是不是还活着。” “为什么?”白若月脱口而出之后,才发现自己口是心非了。 青广陵有些小得意,若月想知道,是因为在乎自己,就道:“可能是因为让我封口。此前我去瀛洲帮某人采仙草时,误闯了瀛洲的阵法。九天玄女座下有两兽,在九天玄女死后守着瀛洲,可我去的时候不见那两兽,只见六壬阵法。我发现不对,用五叶莲花印传书给北辞。是以这事,北辞晓得,我也晓得。如今北辞同我确定过了,这事有了定数,我必不会再同人说。这事情就过去了。” “哦,”白若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来,“可你告诉我了。” “我若不告诉你,是不是在你心里已经想了无数个广陵君的旧情故事了?” “没有!” “若月说没有,便是没有吧。”青广陵抬脚,两人并肩走着,“不生气了?” “生气!不想理你!” “娘子!”青广陵唤了一句。 白若月忙撇开他的手,躲开他,小跑着离开。青广陵跨着大步子追了上去。 阎罗殿的红纱黑柱下,北辞站在门口,望着两人的背影,对着身后说:“孟婆,出来吧。” 第238章 孟婆一身红衣,容颜皎皎,瞧着不过人间二十多岁的姑娘模样,只是言行举止间,甚是老成持重。她也望向远处离去的两人,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便是广陵君所爱之人?” “是。”北辞道:“我与广陵君所言,你可都听到了?” 孟婆面露忧思,“嗯”了一声。 “你与九天玄女交好,你说她的执念只在青广陵,若他无情,玄女便是死。若他有情,就是生。如今你我说好,这生死簿在这里,永生永世改不了了。你、我、他,都不说,这事便无人知晓,一切都没有变,一如从前,玄女早就死在瀛洲之战里。” “好。我尽数知晓。”孟婆对着北辞拱手:“谢过阎罗王。” “那她就是晓得。”北辞再次确定。 “今日我所言,皆是九天玄女生前遗言。”孟婆道。“遗言”两字,她咬得极重。 孟婆认可了北辞说法,点了点头,离开了阎王殿。她离去的身影,只说明一事,从今往后,再没人质疑九天玄女的生死。 地狱道之上的阴曹,虽然只有十殿阎王的十个宫殿,可因为宫殿楼宇太大,着实难走。 白若月走着走着就迷路了,走了半晌,好似又回到了阎罗殿。她只好停下脚步,等着青广陵。 青广陵跟上她,“娘子,怎么了?” “地狱道要怎么出呢?” “地狱无门啊,出不去。”青广陵坏笑着闹她。 “骗人!能进来,自是能出去!况且地狱无门我们不是闯过了么?我们如今已经从孽镜地狱里走出来了。” “那娘子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带你出去。” “你说,什么事?” “你先答应。” “好。” “跟我去饿鬼道,出了饿鬼道之后,我带你回天庭,我们大婚。” “邀请我同去么?”白若月其实更想问那个“大婚”,可是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必然,”青广陵一本正经,“如今你是我娘子,哪有夫妻分离的道理?” “不是!你不要乱说!如今你是度朔山的广陵君,我是太白殿的白若月,不相干!” 青广陵面上原本的喜悦忽就落了下来,他沉着的脸上满是委屈,“我们此前在临安城的过往,在孽镜地狱的过往,都不作数了么?” “你,你又骗我!”白若月看见他这副神情,就不忍再瞧,怕自己心软。她别过头去,“我生气了!你在孽镜地狱的最后,是不是又骗我了?我不理你了!” 青广陵这才发现,原来若月还停留在孽镜地狱的伤心里。他揉了揉她的脸,“我要带你出孽镜地狱,不再饱受那种总是生离死别的煎熬,我只能毁了那里,才能带你出来。我若不骗你,我们出得来么?” 他说的道理,白若月如何不懂?她不过是心里还在伤心,即便那只是个梦。她没有吭声,只低着头,还别扭着。 “娘子……”青广陵轻声唤她,“你看看广陵吧。” 白若月缓缓抬了头,就见如玉公子原本委屈的脸上忽就漾出了笑,仿若地狱道上头的日月星辉都照在他脸上,好看极了。白若月没忍住,抿着嘴,也笑了出来,还偏要凶他,“不要乱叫我娘子了!孽镜地狱里,都是假的。” 娘子是假的,大婚也是假的,那么广陵死在里面,也是假的。她在心里这样同自己说。 “你我大婚了好几次。”青广陵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话,可他坚信,因他身上有青石红绳阵法里的婚书,还有孽镜地狱里真得再也不能真的洞房花烛夜。 “胡说!不行!”白若月坚定道。不论孽镜地狱里发生什么,她都不承认。她不喜欢孽镜地狱里的一切。她情愿两人回到临安城里相遇时,也不要如孽镜地狱那般,总是错过和失去。 “你把广陵君在褥榻里欺负一顿,还要对我始乱终弃么?”青广陵叹息一声,眼中眸子失了光泽,“若月,不要广陵了么?” “你……”白若月看着他又气又好笑,堂堂广陵君,如何将这么无赖的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不,是如此可怜兮兮的?半晌,才道:“我……我师父同意了么?你,你,你就乱叫!” “哦。”原来不是不要他,只是需要得到太白金星的点头。青广陵想着,这可能会有些阻滞,毕竟上次同太白金星说了那么多,他好似都不信。“好。那你等我去找你师父提亲。” 这次换白若月“哦”了一声,心里明明是甜的,面上还要端着,半晌,才甜甜地喊了一声,“广陵。” “嗯?”青广陵看着她笑:“若月,唤我?” “哦。”白若月笑了,一口气唤了好多遍,喜欢极了,“广陵,广陵,广陵……” 地狱道的尽头,再往深去,是饿鬼道。 两道交界之处,是离恨天。离恨天再无亮色可瞧。 黑白无常站在两道交界之处,等候两人。 青广陵先看见黑、白两道身影,上前一步道:“黑兄、白兄,别来无恙。” 白无常腥红的舌头耷拉在身前,拱手点头,只等黑无常来说话。从前就是黑无常与广陵君更亲近些,况且这次两人还同去了孽镜地狱。他还晓得黑无常的孽镜地狱中,求而不得的是什么。就想着,给他点时间,若是还有未尽之言,说了岂不是才痛快? 范无咎发现白无常轻轻推了一下他手臂,晓得是等他说话。他的目光只落在青广陵身上,未曾有半刻停留在白若月身上,他道:“广陵君,此去万安,来日再会。” 第239章 青广陵看着眼前的黑无常,眼神空洞,一如千万年前,再没有半分孽镜地狱里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城公子模样,只道:“黑兄,多谢。” 他没有说谢什么,范无咎听懂了。谢他们曾并肩作战,走出孽镜地狱;谢他从未宣之于口的眷恋,让他们永远都是朋友。他说着一句更无相干的话来:“我方才去找孟婆讨了碗汤喝,尽数放下了。” 范无咎放下了什么,青广陵晓得。放下了他的六根不净,放下了他在孽镜地狱里的执念。他不再提,只说:“黑兄,待下次见面,我给你抚琴一首。” “好,就此说定!” 直到玄衣公子和白衣姑娘消失在地狱道里,范无咎才望向方才姑娘背影最后消失的地方,才敢看了一眼那姑娘站过的地方。 这一切被白无常看在眼里,他愤愤不平,咕噜噜说着话。 黑无常眼中闪了些温柔来,说着从前常说的一句:“把舌头伸回去,再说话。” 白无常收了舌头,喊了一句:“孟婆的茶汤又不忘尘!” “哦,是哦……”范无咎悠悠应着。 “是茶汤!不是往生的孟婆汤啊!你为何非要人误会呢!” 第107章 餓鬼之主 离恨天,此界渡众生。 离恨天在六界交汇的混沌之处,常年阴黑寒冷。神人妖魔、魑魅魍魉、灵妖精怪,但凡需往生,魂离色身,皆在离恨天游荡。 青广陵抬袖一挥,隐去他与白若月的原本的面貌,“我们从这里去饿鬼道。” 白若月不懂:“饿鬼道不是在地狱道之下么?为什么我们不从地狱道去,要从离恨天去呢?” “你不喜欢孽镜地狱,我知道。”青广陵将白若月揽入怀里,“若从地府去饿鬼道,要下十八层地狱,我怕你路过孽镜地狱,会触景生情。” 白若月望向周边,推了推他,“有人。” “都是鬼。”青广陵将人抱得更紧了些,“我隐去了我们的面貌,不会有人认识的。” 暗暗的混沌中,好似饱藏各种不舍、眷恋、离别,氤着离恨天里全是悲伤压抑的气息。 姑娘看着周围,忽生一种难过,她放肆地躲到青广陵怀了,蹭了蹭,“饿鬼道里,会不会比孽镜地狱还可怕?你莫要抛下我了。” “好,这次绝不会。” 周遭往来的鬼魂中,有一道黑烟站在一边盯着两人。未几,朝着两人飘过来,那黑烟是只鬼。 它面目狰狞可怖,头上鼓起如驼峰,手拿铁叉,走到两人身前,道:“在下夜叉小乙,鬼王派我来接你。” 夜叉鬼是饿鬼道独有的生灵,是饿鬼道的奴仆,专供饿鬼之主——鬼王殿下驱使。因没有五脏六腑,夜叉虽然长得令人害怕,可脾性却单纯得很,他们生来只一个职责,听命于鬼王殿下。 青广陵道:“小乙,你是如何瞧出我是鬼王派你接的人的?” 夜叉小乙面上木木的,“有光。背后有仙光。” “烦请带路了。” 白若月头一次瞧见夜叉鬼,小声问青广陵:“他看得见么?我与你同去,可行?” 青广陵轻点了点头,凑到她耳边说:“夜叉没有九窍,没有五脏六腑,他能感知的东西很少,全来自于鬼王的命令。想来鬼王让他来接身后有光的人。是以我们遮着脸,对他而言没有差别。” “仙君,跟紧我的脚步。切记,千万别掉到河里。”小乙飞起来,钻入了离恨天中一个瞧着最黑的山洞里。 白若月刚想问,这周遭并没有河啊,那夜叉已经提起叉子游在半空。青广陵冲她笑了笑,两人忙跟了上去。 夜叉身形如幽魂,飘起来如一缕黑烟在空中起起伏伏。 起初她不懂为何小乙说不要掉到河里,也不懂为何好好的路不走,偏要游在空中。待跟随夜叉离开离恨天,走过一段幽黑的山洞后,又行了一段路,才明白,原来饿鬼道一片漆黑,即便是走在地上,也瞧不见路,不若在空中还安全些。 待两人眼中慢慢适应了这黑暗的饿鬼道,细细看下去才发现,脚下是万万座山川,大小不一。白若月能察觉自己脚下生风,已越过千百座山。 不知醒了多久,眼前黑了下去,两人跟着夜叉到了一座巍峨高耸的孤山前。 能瞧出孤山,是因为那山后似有什么亮着的东西,映照勾勒出山的轮廓。 夜叉就在此时落地。山下又手持利器的罗刹守着山门。罗刹外貌似人,比夜叉好看些,各个有着独特的兵器,是饿鬼道里的鬼兵。夜叉小乙上前说了两句,带着两人绕过山门,朝着山上走去。 小乙忽然回头,似怕两人不明白,就道:“这座孤山是巫月山,鬼王殿下的寝殿——巫月殿在此处。跟紧我,不然会误入迷阵。” 白若月道了一句:“好。” 山路并不难行,因路上皆铺了石板,似是有人专门修葺过的,与饿鬼道满是大山大泽的粗狂浑然不同。石板路边,还有许多亮着的东西,如蜡烛一般,照着露面。 那东西大过烛台,又小过灯笼,且光亮持续,甚是奇特,白若月好奇低头看了一眼,那东西居然伸出头来,冲着她吐了一口沙子! 好在青广陵手快,抬手挡在了白若月眼前,“小心!” “这……什么东西?”白若月问。 第240章 夜叉回头,“鬼蜮。别看伎俩不大,吐吐沙子而已,若赶上有毒的鬼蜮,那沙子沾到身上就中毒了。” 白若月忙捉住青广陵挡沙子的手掌,放到自己眼前,借着鬼蜮不大亮的光泽,一脸紧张地检查着,“可是伤到了?” 青广陵低着头,视线与白若月持平,“心疼了?” “别闹!万一是有毒的怎么办?”白若月满眼认真。 “能得你关切,有毒也值了。” “乱说。” “嗯。”青广陵瞥了一眼夜叉,只顾着往前走,便放心看向眼前的姑娘。淡淡的光芒下,那姑娘的玉骨冰肌如蒙了一层雾,让人不忍相去怜爱一番。他只由着自己的性子,倾身过去,贴了一吻。 “……”白若月一懵,半晌才反应过来,小声嫌弃道:“我们在上山啊,在走路啊。你!过了!” “哦,是啊。”青广陵指着周遭的漆黑,“我本来觉得饿鬼道一直黑暗,没有白日,比地狱道还要难捱。可如今,我觉得总是黑天,也不错。” “哪里不错?” “旁人旁鬼瞧不见你我,就适合同你亲近。” “你……”两人已走到大殿前,白若月小声道:“你别这样轻浮,太过得意忘形。”她怕鬼王瞧见如此得意忘形的广陵君,会让他这一劫难过。 “仙君,到了。”夜叉在殿满腔伸手示意,便不再前行。 青广陵轻颔下颌,算是应了。 他见无人通传,便在殿门口对着殿中施了一礼,“度朔山青广陵,拜见鬼王殿下。” “进来吧。我这,可没那么多礼。”这句话似穿透山川,带着阴森的回声。 忽然,黑暗的巫月殿中燃起来万盏灯火,恍如白昼! 白若月已经在黑暗中行走多时,眼睛受不住如此的强光,才要抬手去捂住,就发现青广陵的手已经遮在她眼前。 待眼睛慢慢适应,再睁开时,就见巫月殿东西两侧生满一种奇怪的树。那树不生叶子,每个树杈上都燃着烛台,照着屋里无比亮堂。 而整座巫月殿,除了这灯,便是空旷旷一片。 一直望到尽头,就见深远的巫月殿最远处的宝座上,高高地坐着一个穿着墨蓝深衣的人。 台垒高筑,远在灯树之上,那光就只照得到宝座上的七彩宝石,照不清座上之人的脸。 那人即便是坐着,仍是高出宝座的椅背许多,一身墨蓝锦袍之下,是一具无比瘦长的骨架。远远瞧着,好似一杆墨竹立在宝座上。 那墨竹杆似的人在黑暗的高台上,勾起了一抹邪气的笑,“广陵君,好久不见。” “鬼王殿下,好久不见。”青广陵淡然一笑。 “这位姑娘是?”鬼王从高台上走下来,空空荡荡的巫月殿里,竟然没有一个侍从,只他一人,显得孤寂极了。 白若月施礼,“在下太白殿太白金星的徒儿,蛇妖白若月。” “我是魏芜歌。”他说得甚是随意。鬼王打量了一下眼前姑娘,又道:“姑娘要升仙了,不该来这里。” “真的?”不久前,白若月才在地狱道瞧过升仙石的,那是还没有升仙的迹象。没想到到了饿鬼道,鬼王一眼就瞧出来了? 青广陵道:“那烦请鬼王殿下安排个住处,我历劫的事情,我们从长计议。若月乃是我妻,她的升仙之劫,我定是要守着她的。” “哦……那倒也是不必。”魏芜歌说完,朝着殿门口走去,脚步飞快,很是着急,恨不得赶忙招呼完两个人,就忙旁的事去。“我这个人礼数不多,做人极简单,既然你来这里是历劫,我定是要给足玉帝面子的。我先带你们去转转吧。” 青广陵从前见过魏芜歌几回,说过几句话,算不上有交情,如此来,大家都是听从玉帝指令,简单一点,也没什么不好。他问:“听闻东海的龙太子青君,此前曾在饿鬼道历劫,不知他所历之劫是什么?” “青君太子……”魏芜歌顿了一下,好似在想要如何简单表达出来,“上天入地的唯一一条青龙——青君太子,在饿鬼道里投胎成为了一只四不像兽,它每日劈一石山,拆了饿鬼道几千座山,后来我请玉帝帮忙。玉帝派方诸山山神柳楠郢来助我一臂之力。你晓得,方诸山多灵兽,柳山神驯龙驭兽最是擅长。后来柳山神与青君一起闯过了三毒阵,出了这饿鬼道。” 说完这么一长串,魏芜歌暗暗叹了一口气,细节要是说出来,怕要说上三天三夜,在他这里,青君太子的事迹,罄竹难书。 “三毒阵?”白若月从前听师父说过,佛法之中,三毒乃是贪、嗔、痴。三毒之阵,想来逃脱不了对人心贪嗔痴的考量,“可是要历尽三世,生生死死?” “不,不。”魏芜歌一听“三世”,好似被吓到一样,拜青君太子所赐,他可再不想让任何人过那三毒阵了。“不必如此麻烦。上次青君天子在此历劫,虽说是他的劫,我却觉得也是我的难……我活了一千世了,已将所有烦恼和欢乐一同放下。我不指望有欢乐,也不希望有烦恼。” 青广陵听明白了,看来魏芜歌上一回被青君太子折磨得够呛,笑道:“那想来我这一劫,许是要好过些。” “好不好过不知晓,快应该是可以的。”魏芜歌走出大殿,带着两人下山,“剩下的事情,都是天机,我不多说。二位同我下山,游一遭饿鬼道吧。” 第241章 “游?”青广陵有些诧异,此前去地狱道,北辞不过就是同他聊聊天、吃个茶的功夫,就将两人弄到孽镜地狱去了。他心有余悸,怕魏芜歌也用这一招,就小心谨慎地问清楚。 魏芜歌走在前面,徐徐缓行,如在同两人赏风景般,聊着天,“饿鬼道里的生灵,每个饿鬼都有自己的磨难,在人间也叫执念。这个东西,说不得好,也说不得坏。磨难、执念、业障,都如此吧。总归所有恶之根源,都在于三毒,贪、嗔、痴,此三毒是让生灵产生痛苦和不足的因由,也是饿鬼道众生或者不善根的所在。” 说话间,三人来到一处繁华之地,与此前瞧见的大山大泽全然不同。此处于山峦之间有一平原,土地平旷,屋舍俨然,亦是阡陌交通。若单看这些,确与人间相似。 魏芜歌指了指那些屋舍,说道:“此处叫做‘赛人间’,可见与人间着实相似,可你看看这路上的饿鬼,都在做什么?” 两人看向“赛人间”,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骨瘦如柴的人,却有着一个巨大无比的肚子,他不停地吃着东西,好似总不知饱,是名副其实的饿鬼。 不远处,有一个身穿富贵衣帽的人,一手拨着算盘,一手数着金子,明明已经数过许多遍了,仍是一遍一遍不停的数着那些书目相同的金子,不必说了,这是守财奴。 此间像是热闹非凡的人间集市,可当中的饿鬼无一不在重复地坐着自己执念成疾的事情。 将四书五经翻烂、执着考取功名的鬼秀才;只流连烟花巷,日日行云雨之事亏空的色鬼;抱着酒壶不停买醉的酒鬼…… 白若月看着青广陵,心生不安。难不成要在这里变成一只饿鬼? 魏芜歌道:“他们日复一日做着一样的事情,看着是消灭贪嗔痴带来的执念。可这想法太过深入骨髓,此消彼长,今日灭掉的念想,明日又生。这就是饿鬼道众生活着的意义。他们在这里是受到了惩罚么?是的。可惩罚他们的事情,是他们最喜欢的事情。” 白若月皱了眉头,只这么听着,都觉得苦,“可有尽头?” “尽头?若是说让他们停下的外力,没有。除非他们自己醒悟,否则,永无尽头。这也是我为什么说,饿鬼道禁杀生。他们只会被自己的意念折磨死,直至在天地间灰飞烟灭,再不存在。活下来的人,待因果业报已磨到尽头,对他的惩罚也折磨到了尽头,就入下一个轮回。” 青广陵和白若月站在魏芜歌身后,他瞧见他娘子的脸难过得快要哭了,就抬手偷偷揉了揉她紧锁的眉头。 赛人间这名字起的甚是讽刺,白若月望着周身沉浸在执念快乐里的饿鬼,叹息一句:“哪里像人间呢?” “姑娘再想,人间如何不这样?”魏芜歌反问。他看向青广陵,问:“广陵君,贪嗔痴之三毒,可悟了?” 青广陵摇摇头,“不想悟。我心上有人,自有贪念。如何?我需入三毒阵么?” “自是不用。”魏芜歌带着两人走到一个湖前。湖上有小岛,不大的岛上生了许多开着银色花朵的宝树,花瓣上流光溢彩,闪着粼粼如波的银光,好似随风飘动,煞是美丽。“不如我带着二位,乘着小船,去对岸看一看?” 青广陵谨慎道:“方才夜叉小乙带我们来,说这里所有的水都要注意,不要掉进去。” “哦,他说的是往生池。”魏芜歌说得轻描淡写。 他笑了笑,抬手冲着湖中小船,唤出鬼王令,“饿鬼芜歌,鬼王诏令!” 只见黑色盾形的令牌浮在空中,上下晃动!仿佛是在点头!鬼王令只动了两下,就钻入池中,消失不见! 忽而,水面忽起波澜,小船无人自渡,水波推着小船驶到三人面前。 魏芜歌上了船,冲着两人笑道:“上船!带你们去看看湖里的宝树花岛。” 白若月曾经听青广陵说过往生池,对这个名字很好奇,就问:“方才鬼王殿下说的往生池,真如传言一般神奇么?” “此‘往生’非彼‘往生’,可不是掉进去就往生投胎了。相反,好多饿鬼掉进去之后,就被自己的噩梦淹死了。” 青广陵知晓往生池,却也从未见过,“噩梦淹死?不是会想起前世今生么?” “掉进往生池的人,就会记起来生生世世的过往。可不要觉得想起来过往是好的。那可是生生世世的过往,该有多少执念、多少遗憾、多少放不下呢?与其说是记起来过往,不如说是记起来生生世世的噩梦。一直在噩梦里挣扎的人,怎么能活呢?” 他别有意味地看着两人,继续道:“往生池里有一艘船,与往生池倒是般般配配的一对,唤作不渡舟。不渡舟就在往生池上来回穿梭,无人摆渡。时而随波逐流,时而急行,时而十天半月都不动一下。可若你真上了这不渡舟,永远到不了岛上,也永远到不了对岸。最终唯有跳到往生池里,被自己的噩梦折磨至死。” 白若月如听着故事般,不禁唏嘘,“我从前听过往生池,还觉得是个堪破宿命颇为神奇的境地,没想到,竟然是个无间地狱般的存在。” “可不是么?”魏芜歌回头,看向船上两人。 青广陵发现这船自行到湖中央之后,半晌没动,就问:“鬼王,我们要去对岸么?” 魏芜歌:“这船到不了对岸。” 第242章 白若月望着湖中闪着琉璃花树的小岛,问道:“可是去上岛?” 魏芜歌:“这船也到不了岛上。” 青广陵猛然抬头,“这湖叫什么名字?” “往生池!” -------------------- 饿鬼道在本文着墨比较少,饿鬼道的设置是很有趣的,大家如果感兴趣,可以看专栏里的《盗世书生》,这本古耽里有四分之一的篇幅是在饿鬼道,有三毒阵,比较有意思。本文主要用饿鬼道里往生池的设定。 第108章 往生池劫 ========================== “往生池!” 魏芜歌话音才落,平静的湖面忽然掀起巨浪,那浪花好似受了什么灵力的蛊惑,如妖似魔,只打在青广陵面前!浪花竟比武器还吓人,直接勾住青广陵,将人卷入水里! 只听“噗通”一声!青广陵掉入往生池! “广陵!”白若月伸手去救青广陵,她拉住他的胳膊时,已是晚了。只扯到了一点衣袖,两人就被迫分开!白若月伸着手,整个身子朝着他扑去!若是拉不住他,那同他一起落水再将他救起!她毫不迟疑跳入往生池! 又是“噗通”一声! 魏芜歌眼睁睁看着白若月跳入往生池,不由地愣了一愣。那似妖魔的浪花是鬼王令所幻化,在他入往生池唤鬼王令时,已搭好了让青广陵落水的陷阱。这只针对青广陵,是为了让他快些过饿鬼道之劫罢了,却是没考虑到,竟然会有如此差池,这姑娘……怎么还殉情了? 半晌,魏芜歌才后知后觉道:“竟然也是她的劫!” 他幽幽念了一句:“往生池中往生过,不渡舟上愿渡人。”他当这是经,诵读几遍,为两人超脱。 往生池中往生过,不渡舟上愿渡人。他觉得,自己在渡着两人。 只见往生池中姑娘落下的水波里闪现出一道银色光芒,光芒直冲云霄! 暗无天日的饿鬼道里,竟然被那道银光闪现得如拥有了白日! “往生池中往生过……”魏芜歌还未说出下一句时,就被这银光晃到眼睛,他自言自语道:“白姑娘竟然升仙了。” “不渡舟上愿渡人。”接着说完下半句,魏芜歌念了一句咒:“饿鬼芜歌,鬼王诏令!” 只见玄铁的鬼王令令牌飘在空中,上下晃动,似在等着主人发号施令。 魏芜歌对着鬼王令道:“此去两路。一去太白殿,寻太白老儿,告知他白姑娘升仙籍了。二是去度朔山,叫神荼、郁垒来接广陵君。” 鬼王令听完,上下晃动了两下,好似在点头,随后“蹭”一下飞走。 魏芜歌盘腿坐在不渡舟上,继续念着经:“往生池中往生过,不渡舟上愿渡人。往生池中往生过……” 掉入往生池,是他为青广陵选的历劫之途。他在不渡舟上念着咒,只等广陵君记起前生今世的苦,就将人捞出来。让他知贪馋痴苦,让他记起所有噩梦,让他饱受执念成疾的折磨,在他被折磨死之前,离开饿鬼道。这是青广陵地狱道的轮回之苦——往生池劫。 青广陵落入水里,还未沉到水底,他就失去知觉,昏睡了过去。 水波荡漾的往生池中,仙君记起了他所历过的每一道六道轮回之劫难。 最初的第一世,乃是六道轮回里的人之一道,青广陵是个凡人,名字叫做范青许。 凡间东大泽边,一处叫做范县的地方,范青许是那一年城中唯一的秀才。 原本他有大好的前程可奔,却在临门一脚时丧了命。因那时城中出了一桩大案,有渔夫在东大泽边挖出了一十二副骸骨。骸骨可见,一十二人皆是少女,尽是被虐待至死。不过,这些个骸骨在入了义庄之后,被人偷走,这事而后就不了了之。 书生范青许查案,发现了其中原委,原来这一十二副骸骨的主人,均是来自一处叫做望春楼的青楼。而望春楼的主人,是范县的县令大人。范县令偷建青楼,除了自己享乐之外,还拉帮结派,将城中富贾、政界名流一干人等尽数招至此处,望春楼成为他们结党营私、酒池肉林的去处。 就在范青许要揭露范县令真面目,为那十一二条亡魂伸冤时,他被捉入范县大牢,原因竟是因为有人诋毁他养蛇妖害人,玩弄巫蛊之术。最终,范青许死在了大牢里。 临死前,回光返照的一瞬间,他好似瞧见他曾经养的那条小蛇,真的变成了人,只是可惜……两人从此阴阳相隔,再不得见…… 第二世,是六界轮回里的畜生道。 青广陵入了轮回之后,变成了一条青鱼。一条在人间杭州西湖之底,平平无奇的一条青鱼。 青鱼每年春日发情,产量极多,西湖之底,少说都有千千万万条。青鱼肉嫩,但是刺儿多,凡人喜欢抓来,取了枕骨下咽部的青鱼石后,油炸一遍再淋汁,谓之“红烧青鱼”。那青鱼石会被人们打磨之后以红线穿孔,坠在小孩子脖子上,据说可以用来辟邪。 这样一条青鱼,整世轮回应该至多三五年,若不是成为凡人肚里的菜肴,就是老死往生去投胎才对。可青广陵投胎的这条青鱼,活了整整一十八年。 因这条鱼,遇到了他的主人,一个唤作白若月的半仙,每每总将人间的仙果投喂给小青鱼,小青鱼到了轮回头上没有死,直接从鱼变成了青鱼精,从畜生道入了魔道。 第243章 青鱼精有个可爱的名字,叫做“青青”,不过那是他还是条鱼的时候。后来,那鱼变成了青鱼精,幻化成人形,生了一副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之姿,容颜姝绝,聪慧过人,没多久就成为城中第一楼的琴师,以《广陵散》名震城中,被人成为“广陵公子”,遂有了“青广陵”这个名字。 青广陵虽成了城中颇负盛名的琴师,在风月场里往来,可人人皆知,他为人正经,有个从未有人见过的“娘子”。 旁人只当他是杜撰,还调笑,说他的娘子一两年才露面一回,怕不是仙女下凡!他总是笑而不语,因他晓得,他的娘子还真是仙女下凡呢。 只不过美中不足有一点,她的娘子,是有心上人的,是个唤作“青许公子”的人。他从来都知晓,打他是一条鱼的时候,不过他也从来都装作不知晓,这样,“娘子”就是他一个人的。 他们只有过非常非常短暂的一段美好,更多的,是青鱼精漫长的等待。慢慢的,小青鱼精不满足了,他想将那种美好留得更长久一些,想每日每夜都能瞧见自己的娘子。机缘巧合之下,便听信了一条九尾狐之语,用青鱼精的元神祭了苍天,于白府厢房摆了青石红绳阵法,求了一条生生世世的红线。 月下老人笑他,生生世世的红线?没有那样的红线,即便有,那也不是红线,是诅咒。 果然,没多久,诅咒应验了。 中元节夜,万鬼过河时,青广陵为了救落入水里的百姓,心肺之处被鬼掏出个洞来,一命呜呼了。临死前,他将带着诅咒的红绳青鱼石送给他娘子,问她,你可愿生生世世同我在一起?他娘子道,愿意。 可临终一刻,他后悔了,如今他要死了,却要骗她活着等着他,等着生生世世么?不,他不想她痛苦。他只问了最后一句:广陵如今也死在若月怀里了,来世你会等我么?心里也会如想念范青许那样,每每梦回,都念着我的名字么…… 饿鬼道里。 往生池中的青广陵忽然悟了,原来青鱼精醋了一辈子的那个“范青许”,不过是他的前世…… 经历过人道、畜生道、魔道的青广陵回了天界,继续做他的度朔山广陵君,却发现自己上一道轮回时,丢了元神青鱼石而变不得龙身。他一边去追捕万鬼渡河时跑掉的大妖,一边查询着青鱼石的下落。 没多久,他遇到了太白金星的徒弟白若月,莫名地,他总对那个姑娘心动。 后来,他爱上了那个姑娘,还后知后觉地发现,也许自己同她有过前世宿命的纠葛…… 六道轮回中的最后两道,一是地狱道,一是饿鬼道。 他在地狱道里的孽镜地狱里,全了为人那一世范青许的夙愿,又在如今饿鬼道的往生池里历了一劫,记起来了往世的种种。 原来青广陵娶过白若月不止一次,原来他们本就是夫妻,原来他们曾生生世世都没有一个好的结果……这是青鱼石红线的诅咒么? 当青广陵觉得自己应该从往生池里醒过来时,忽觉一种莫名的力量将自己震醒! 他似受着某种灵器的召唤,身不由己,而后,忽觉五脏六腑巨裂,疼痛席卷全身,让他生不如死! 青广陵觉得自己好似死了,魂飞身灭的他,最后睁开眼,瞧见了一眼未来发生的事情——只见五行莲花灯吸食了神仙银色的神髓,而后修复如初,成为上古时留在天地间最后一件可以镇山填海的神器! 原来往生池不仅能瞧见往世往生,还能看见未来世! 神君的闭着的眼睛里涌出了眼泪…… 青广陵从往生池的梦里醒了过来。 他仰头看着头顶黑纱和周遭的宫殿,知晓自己已经离开了饿鬼道,回到了度朔山的度沧殿里。他觉得自己的心好似破了一个洞,无法填满,也再也不会填满了…… 他起身,坐在床边,望着窗外的沧海、眼前孤寂的度沧殿、和佛龛神台上没有点亮的五行莲花灯,无声留着泪。 往生池里,他瞧见五行莲花灯被点亮了,是那种永生永世亮着的火,再不会灭的那一种。是谁的神髓点亮了五行莲花灯呢?他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广陵君,你醒了?”神荼一身灰衣站在殿门口问道。 青广陵没有动,也没有去擦拭眼泪,只问:“我是怎么从饿鬼道的往生池里回度朔山的?” 神荼:“鬼王魏芜歌的鬼王令来传书,让我和郁垒去饿鬼道接你。我们到时,鬼王将你从往生池里捞出来了。” “可瞧见若月了?”青广陵想,只再关心她这一回吧。 “广陵君,白姑娘她升仙籍了!原来这一遭饿鬼道,竟然是她的升仙之劫。”神荼面露喜色,“之前你去人间时,太白金星还来度朔山找你,留话给我传达,说让你不要觊觎他的小徒弟!我瞧着,定是因为那时主上还没历劫。如今六道轮回之劫已过,白姑娘也升仙了,主上可以请玉帝发帖提亲去了!” “郁垒呢?”青广陵眼中没有半分喜悦,只问了这么一句。若他是将死之神,又何必让若月念着她呢?又伤及无辜呢? “郁垒说从前在人间与白姑娘相熟,姑娘是个极喜欢热闹的。他去九天之上,讨些福果来,再去人间采买些好玩的东西来装点一下度沧殿。”神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也觉得,我们这殿,确实太冷清了些。” 第244章 神荼见广陵君不说话,以为他是身体乏累,就继续道:“主上沉睡这几日,听闻白姑娘被太白金星接回太白殿,玉帝已经发了仙籍,任命白姑娘为荷花花神呢!” “荷花花神?”青广陵沉吟片刻,“我以为会是补昙花花神之缺,也许……”也许是若月自请做荷花花神的吧。原因只可能是因为往世的并蒂莲花,因五叶莲花印,而凡此种种,也都是为他。 “广陵君,可需我去信,或者去接白姑娘来?”神荼问。 “不必了。”青广陵幽幽说着。 往后,不必再请她来,也不必让她再知晓自己的事情。 最好,让她心上,不要再有青广陵…… -------------------- 快完结了,谢谢大家追文呀!明天见! 欢迎收藏下一本古言《明月逐人归》~谢谢! 第109章 荷花花神 ========================== 往生池里的水,起初是黑色的,而后,不知怎么,忽就变成了五光十色,白若月亲眼瞧见的。 她本来只是想拉着青广陵的手,不让他落入池里的,不知怎么,自己竟和他一起落入了往生池中。 白若月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将自己还是一条小白蛇未幻化成人型时的过往,都梦了一遍。其中还有一段,是她不知晓的过往。是她和她人间的相公,从相识到相爱的那一段,原来那段曾经发生过,不过只是被兕觥之水给洗刷掉了而已。 这个梦,让白若月将以前的事,都记起来了。 原来从前在东大泽,有一条小白蛇。小白蛇初入人间,不懂四季,差点被冬天的大雪冻死。好心的书生救了他,用自己的被子给它取暖,还给它好吃的果子,让它活了过来。 书生叫做范青许,还给小白蛇取了名字,叫“若月”。小白蛇天生灵性,识人语,深得公子喜爱,于是就在公子身边住下,日日陪着公子读书。 只是好景不长,公子苦读十年高中秀才,却被人冤枉说是习了巫蛊之术,教养蛇妖吸食人的精气而助他高中榜首的。 小白蛇为了自己不成为别人口中公子的把柄,就离家出去,隐在东大泽里。它救落水的渔民,救手上的水鸟,只吃素不吃肉,总想着自己行遍好事,就再不会有人说自己是蛇妖,以此来抨击公子了。 没想到,渔民在东大泽边挖到骸骨,巧被来东大泽寻蛇的公子遇到,公子发现其中蹊跷,开始查案,却被卷入一场浩劫之中。 公子被匕首戳穿心肺,枉死于范县大牢那日,东大泽发水了。 小白蛇原本想着去救公子免遭水灾的,却不想,看到了公子惨死在自己面前! 伤心的小白蛇身子巨断,竟然幻化成了人形。 公子死后,小白蛇用“白若月”的名字活在人间,只为了时时能去青城山的道观里,为公子范青许点一炷长生香。她想着,若有来世,一定会报公子的恩情。她笃定,公子那么善良的人,一定会有来世的。 青城山里,白若月偶遇前来集会的神仙太白金星,并成为太白金星的徒弟。她时而在天上观星,时而去人间游历,只为了能等到范青许投胎。 没多久,范青许果然投胎了!只不过,这一世,他变成了一尾青鱼。 鱼也没关系,总归是活生生的呀! 白若月日日去寻各种仙果,还将自己的灵力喂给青鱼吃,后来小青鱼很争气,居然生得人形,变成了青鱼精“青青”。再后来,青青成为了人间的广陵公子,还取了她。 虽然他们总是分隔两地,一在天上,一在人间,不过白若月心里满满的,因为,公子他活了呢…… 没想到天公不作美,万鬼过河那一夜,青广陵为了救她,死在了西湖之滨。她又一次孤孤单单地抱着公子已经冰凉的身体,她不想活了…… 白若月只记得自己在万鬼过河那一夜受了伤,而后闭关了一百年,才休养过来,没想到,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往生池里,她瞧见了从前她不知晓的一段。 原来那日青广陵死后,白若月要跟他去的,被七浊和太白金星救了。太白金星发现白若月没什么求生之念,就给她喝了一杯可以忘情的兕觥之水,让她将这一段感情尽数忘了。 一百年后,在青城山洞府里醒过来的白若月,丝毫不记得“范青许”、“青广陵”,她一心只想着将自己的恩怨还清,这样就可以升仙籍了。于是就去人间报恩。她偶遇了广陵君,却误把凡人许宣当成了报恩的对象,结果搞得自己一身伤。还好,最终她离开人间,与许宣再无瓜葛,也遇到了她这一世最喜欢的人。 她陪着心上人去了地狱道、饿鬼道,而后落入往生池里…… 直至此刻,白若月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要报恩的人,从来不是许宣,而是范青许——青广陵为人那一世时的身份。所以她在帮过许宣、救过许宣的命后,都没能升仙,却在往生池里救青广陵时,功德圆满,升了仙…… “若月?”太白金星踏入太白殿,望着自己发呆的徒儿,唤道:“若月?在愣神什么?” “师父!”白若月跑过去,接过太白金星手上的拂尘,“可是去玉帝那里了?这是接了诏令,又要出门?” 太白金星捋着胡须,点点头,“上古神器经过几万年的变迁,丢的丢,坏的坏,就只剩下一个勉强能好。此前有人建议,要修复最后一个可镇山填海的神器,玉帝思索再三,终于挑到了心怡人选,让我去各处昭告。”太白金星故意不说修复什么神器,找什么人。 第245章 “五行莲花灯么?”白若月猜到了,“那师父要去度朔山么?我与你同去。” “你怎晓得?”太白金星面露难色,“若月……”他欲言又止。 若月本是他受故人所托,收入座下的。他万万没想到,若月命定的种种劫难,都在广陵君身上。而青广陵,是他的好友啊!太白金星自打上回见了青广陵之后,一直心中郁郁,他完全没想到若月竟然与青广陵有情。这样的巧合,他从前竟然全然不知,好似自己有负故人所托,一直心怀歉疚。 “师父。”自白若月醒来,她就孤身在太白殿了。原来落入往生池是她的升仙劫,鬼王魏芜歌让太白金星到饿鬼道接走了她。 这几日,她经历了封神,还被师父苦口婆心告诫了许多。总归只一点,让她好好在九天之上做荷花花神,不要再去找广陵君。 白若月看着太白金星,又一次诚挚地说道:“师父,我在往生池里记起来了所有的事情,从前若月是小蛇时,就是广陵君为人一世救的我。而后,他历尽六道轮回之苦,我便陪着他在生生世世里活着,他是我夫君,是我人间的相公。我不能离开他。” “大婚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月,师父……”太白金星曾许诺,绝不将白若月的身世与外人道,他顿了顿,道:“总归若月从前在人间的婚事不作数,你乃是荷花花神,不要沉迷于人间小情小爱。” “若月从前是东大泽里的一条蛇,而后是无父无母的蛇妖,若月的亲人,就只有师父和小白额。”白若月冲着殿内喊了一句:“小白额!师姐的夫君好不好?” 只见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老虎从殿中跑了出来。小老虎抱住白若月的腿,使劲儿点头。 白若月弯腰将白额虎抱在怀里,小小的一只,还不及她的小手臂长。她揉了揉白额虎的皮毛,“师父,你看,咱们家、咱们太白殿里,统共就三个人,我与广陵君的婚事,我和小白额都赞成。师父,你就由着若月嘛……” “这事也由不得我做主。”太白金星从来最疼白若月,知晓她心意已决,自己确实没办法说服她或者阻拦她。好在自己当初于若月升仙时,就已去信给故人通传,只等故人消息来。 他又道:“你醒来多少日了,那青广陵就醒来多少日。你笃定自己的夫君是广陵君,可你见他有来找你么?” “他必是有事。”白若月无比肯定道:“师父,广陵待我极好的。” “我与广陵君相识相熟几千年,他是个清冷的性子,为仙极好的,可为人,很无情。”太白金星叹了口气,“你应该也听过,从前九天玄女对广陵君情根深种,直到仙命殒了,也没等来广陵君的一眼。”太白金星不太能相信青广陵是个情深的人。 “姻缘也需两情相悦,我与广陵就是如此。”白若月不再纠缠,只换了话头,斩钉截铁地说:“师父,我从前听你说过,去修补五行莲花灯,需要找五个五行不同的神仙,各贡献一百年的道行,布阵修补五行莲花灯。既然如此,若月五行属金,且是荷花花神,与五行莲花一脉相承,我自请前去修补。” “不行!”太白金星气得夺过了白若月手里的拂尘,“此事已定,五人乃是:六界掌司七浊、东海太子青君、六界掌司胡六幺,方诸山山神柳楠郢,另一个,可由度朔山里的神荼、郁垒,或者广陵君代为执行,断断用不到你的。” “哦,那好。”白若月道:“如此,更好,反倒省了一百年道行呢。师父,那我下去瞧个热闹可好?” “你……”唉……女大不中留,若月已是荷花花神,自己总不能再将她困在太白殿了。 从前那一次万鬼过河,他将若月困在了太白殿里,也没什么用。脚长在她身上,自己如何拦得住呢?太白金星叹息一声,“你万要记住了,那阵法与你无关,你离远一些。我晓得,你此去只是为了看广陵君而已。若他对你冷漠,舍了他就是。若月,师父定会帮你寻一门更好的亲事来。” 白若月笑了笑,师父待她的好,尽数明白,“好,听师父的!” 太白金星走后,白若月揉了揉白额虎的毛,意味深长地说:“小白额,以后你要待师父好一点,不要再惹师父生气了。” 小白额望着师姐,“嗷呜”了一声,算是应下。又蹭了蹭师姐的下巴,仿佛在问,你怎么忽就不开心了? 白若月将小白额放下,好似在回答着他的话,又好似自言自语,她朝着门口走去,“我在往生池里看见了后来发生的事情,修复五行莲花灯的时候,灯魂吸走了仙人的仙髓。我看不清那人是谁,可是我,再也不能失去广陵了……” 第110章 度朔鬼所 度朔山之下,沧海之崖,是鬼门关。 鬼门关下,门神郁垒手里捧着一盘子仙果,朝着度沧殿走去。 他身材魁梧,脚步稳健,一步一步的步声都能震慑度朔山下的万鬼,可这位门神的脸上,却露出笑颜来。他满腮胡须迎风而飘,更显得他心情不错,他快步踏入度沧殿。“主上!神荼!” 神荼快两步出了度沧殿,面上神色严肃,冲着郁垒摇摇头,示意他小点声。 “怎么?”郁垒凑到神荼身边,声音变小了很多,“主上醒了?” 郁垒关了门,低声道:“方才我问了主上好几次,是否要去请白姑娘来,毕竟两人饿鬼道之后许久不见面了。主上说‘不必了’。” 第246章 “不必了?”郁垒挠了挠头,“这?何意啊?我以为,我以为广陵君醒来,应该即刻去九天之上,找玉帝赐婚才对。” 神荼从袖笼中拿出一道折子来,“婚书我都写好了,只待主上去九天之上,等玉帝应允了,在这上面盖上一印。我也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哎呀呀呀!”郁垒将仙果放在殿外凉亭中的石桌上,坐在石桌边上,“白姑娘那样蕙质兰心的人,如今又升了仙籍,不会瞧不上咱家主上了吧?” “主上也是守护一地之主啊,我们度朔山也很广阔的。”神荼原本是愤愤不平,说完又觉得心虚,“确实,度朔山守的是万鬼,又不像柳山神的方诸山,方诸山倒是好看得很,全是仙兽,比不得,比不得……” “两位仙君,怎么如此苦大仇深?”忽听一个姑娘的声音传来。 她穿着一身紫粉衣衫,款款而行,远远瞧着衣摆如潋滟荷花上的水滴,摇曳生姿。她步步生莲,每一步于黑山黑水黑石的度朔山,都好似开了一朵莲花,填色不少。 “白姑娘?”郁垒不禁唤了一句。神荼赶忙起身,拱手施礼,纠正了郁垒的叫法,“见过荷花花神。”郁垒也跟着念了一回。 “两位仙君可不要同我这小仙娥闹,不如我们一如从前,仍是唤我‘若月’就好。” “不敢,不敢。”神荼回复。 郁垒口快,“白姑娘,你怎么来了?” “来看广陵君。”白若月顿了一下,“他,还好么?” “你来便好。”神荼指着度沧殿那道黑木雕窗的门道:“不知是怎么了,一直闷闷不乐。我正踌躇要找什么理由求姑娘来瞧瞧他呢。” “哦,广陵君闷闷不乐?”白若月笑了,“我倒是好奇了。烦请二位通传,只说若月来见广陵。” 她不自称是荷花花神,也不说来见广陵君,神荼已了然,这是两人间的昵称。只道:“姑娘去便是,你只当度朔山是自己家。这里没有旁人,姑娘不嫌弃就好。” “没有旁人?”白若月抬头望着周遭,一脸诧异。 这是她走一遭来度朔山,东海之东,沧海之滨,瀛洲仙道之旁,这处应该是仙山才对啊。 可目之所及,漆黑一片,这种黑又不同于饿鬼道的伸手不见五指。这里只是很暗,仿佛是凡间的阴天,太阳照不过来,天上一直沉着乌云。没有光,沧海瞧着是黑水一汪,而这处仙界,山石尽是黑色! 她看向山石间的草木,漆黑的枝丫上,长出的是墨绿的叶子,就连草都是墨绿色,上面开着的小花,全是黑色。 飞檐高阁,缦回小廊,水榭亭台,分明该是彩色的,可好生奇怪,统统都是黑色,就连雕梁画柱上面的花纹,都是黑色的。 目光所到之处,一个人都没有。一眼望尽,白若月能看见的人,真的只有自己和神荼、郁垒。 “姑娘有所不知,这一处不同于旁的土地,度朔山无晴日、无雨雪,就是寂灭漆黑的存在。如方诸山,柳山神守的是神山道场;瀛洲,玄女守的是神兽仙草;而度朔山,广陵君守的是万鬼。鬼所,不该满是绚烂多彩,人间烟火。”神荼解释着。 白若月笑了,觉得这话耳熟,“这是广陵君说的吧?” 郁垒惊讶,“姑娘怎么知晓?” 他本来冷漠,毒舌,只将自己当做驻守度朔山下万鬼的人,所以才要压制着所有内心会蓬勃的念头,将自己困在这里。白若月觉得好笑,又觉得心疼,“所以说让驻守一方陵土的神,都去历六道轮回之劫,是对的。” 神荼问:“为何?” “这样他才晓得人间的种种好,才能更好地、长久地活下去,好好守着自己的陵土。”白若月抬手一挥,回廊下的黑水池塘里,瞬间长出了许多荷花!荷花绽放出来,一朵、两朵,直至开遍池塘。 “神荼!快看!荷花诶!黑水池塘居然能长出荷花来!还有粉色、白色、淡紫色的!”郁垒不可思议地叫了起来。 白若月欠身施礼,与两人作别,“二位仙君赏荷吧,我去看看他。” 度沧殿里。 青广陵正在打坐,恍惚间听见了郁垒的声音,只当他回来了。下一刻,就听扣门之声响起,却没说话。 他以为是郁垒来送置办的东西,便道:“不必来说,那些东西,你扔了吧。度沧殿里,只会有我,用不到那些东西。” 白若月听见青广陵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心上“嘭”地一下跳起来,瞬间眼泪就落了下来。她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声音穿过生生世世的遗憾和眷恋,淡淡地吐出一句:“是我。” “若……”听到熟悉的声音,青广陵整个人慌忙站了起来,肩上披着的衣衫掉在地上。他想向她扑过去的,可脚上只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他神识归位,毕恭毕敬又无比冷漠地说了句:“荷花花神。” 白若月低声哽咽着,在听见他唤这一句“花神”时,就已经明白,他必也是在往生池里瞧见了未来灯成神毁的结果。 她打算装作不知晓,也不理他的冷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两人不过就是一对普通相恋的眷属。她缓缓走到青广陵身边,坐在他的床榻上,摸了摸床沿的黑木,道:“原来升仙之劫也没那么疼,就是心里难过些罢了。” 她也不看青广陵,故意别过头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哭的样子,嘴上却没有停:“玉帝封神,说刚好昙花花神之位空缺,问我可否愿意。我师父说了,九天之上,用昙花的时候最少,是个闲散的神仙,让我应下。” 第247章 “我没有答应,我自告奋勇做要做荷花花神。” “玉帝问,为何呀?我说啊,因为我相公的法印是五叶莲花印,荷花是我与他的定情之花,我想做这个花神。”说完这句,她已泪流满满。 青广陵仍站在床下,背对着白若月,他咬着牙,将自己心里的所有爱意都掩藏,面上扮作毫不在意,“哦,原来竟是这样,恭喜花神。” “过往的事,掉入往生池里,你不是都瞧见了?”白若月起身,站到青广陵面前,“还是都忘了?” “忘了。”青广陵说着谎话。 “骗人!”白若月一字一顿,“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最后一次,瞧见了,还是都忘了?再说一回!” 青广陵知晓,自己装作尽数不记得是不行的,就道:“我与白姑娘有段情,我为妖那一世,救了姑娘,还清了。姑娘在往生池里救我,也还清了。如今互不相欠。” “记得呢?”白若月抬头看着青广陵,站了起来,不理他说的那些毫无用处的谎话,问:“为什么醒了不去找我?” 青广陵的余光扫到了她的泪眼婆娑,觉得心疼得快要无法呼吸,“你已升仙,我亦回了度朔山。从今往后,各自修道便是。” 他说的每一句话,白若月都不信。 她近乎肯定,两个人都瞧见了五行莲花灯复燃时,吸走了仙髓,而那仙髓,应该是青广陵的。他也必是因为看见了自己的陨灭,而想离她远远的,不让她再伤心。过往每一世,他都死在了她的怀里,她不想再瞧见了,他亦如此,不想再让她伤心。 白若月只自顾自说着自己的要同他说的,“你说要去九天之上求娶我的,怎么又骗人?” “白姑娘,回吧。花神寿数万年,法力无边,再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你若不想去九天之上,也可以。总归你娶过我两回的,不要说话不算话。”白若月的声音变得颤抖,站在他面前,“广陵……” “你回去吧。你师父一定在找你。”青广陵不敢继续再看她,怕自己再多瞧一眼就会将她揽入怀里,只想赶紧赶她走。 “我同我师父说了,你是我夫君,我认定了,谁都改变不了。” “何必呢?我们已经都归仙籍,放下过往人世间的一切,不好么?” “不好!”白若月抬手捏住了青广陵的下巴,“你看着我说!” 青广陵的眼睛泛红,忍着泪,一字一句地说着口不对心的话,“我历六道轮回之劫,是为了成为度朔山之主,守护这片陵土。如今,我历劫回来,理应守在这里。往世的爱恨情仇,于我这里,都过去了。” “说你放下若月了,说啊!” “我……”青广陵说不出口,他晓得他生生世世都放不下。他低着头,挣开了白若月的手,走了两步,退到一边去,“你走吧。” “好!我走!”白若月咬牙切齿地说完,转身就走。 青广陵听见这一句时,忽然心上松了口气。 他只有一个想法,若是若月气恼着自己,带着恨意离开,他就不会死在她怀里,让她一直惦念了。 也许……也许往后她会遇到一个很好很好的仙君,待她比自己还好呢?想到这里,青广陵的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他听见殿门被关上的声音,晓得她终是走了。 忍了许久的泪如决堤之水,再也忍不住了。他的手撑在佛龛神台上,望着五行莲花灯,无声落下。眼泪啪嗒、啪嗒、啪嗒落在手背上。那一处,曾是白若月给青鱼精青广陵种下银鳞的地方。 那时候他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无法相见,他们曾相约,若是想对方了,就敲三下银鳞,手上的银鳞亮了,彼此就能接收到对方的思念…… 白若月夺门而出时,就后悔了。他已然抱着必死的心了,自己怎么能被两句话就气跑呢。她坐在门外凉亭的上,望着度沧殿的门,半晌没有动。所以他是心意已决了,绝不会回头了?不会的,广陵他舍不得。 荷花花神抬手在池塘里点着灵力,点一下,变幻化出一朵莲花来,说着:“后悔了,他后悔了。”好似自己多说一遍“他后悔了”,青广陵就会真的后悔一样。 不多久,池塘里已满是荷花。她种不下荷花了,可他却还没走出来。 她恼了,双手一抬,十指并拢,冲着度沧殿门口抛去了一道灵力! 只听“嘭”一声!度沧殿门口的石阶从中炸开一道缝隙! 殿后的度朔山上的黑水瀑布分流了过来,淌在石阶上,汹涌的水从高处流下来,落到池塘里,远处瞧着度沧殿好似飘在水上! 白若月愣了一下,她以为自己应该和师父一样,是属金的灵力,没想到自己竟然是水系灵流,还能引水换道的。不过能做花神,也许就是可以生水呢?毕竟花大都喜水。她没多想,指尖点着水流,继续一朵一朵生着莲花。 直至莲花生满度沧殿前,白若月浑身无力地看着度沧殿,他是绝对不会出来了,对么?白若月伤心地想退缩了。忽然发现手背上的银鳞闪了三下! 是青广陵想她了!是他在点银鳞! 白若月再顾忌不得,淌过满是水和荷花的石阶,跑向殿里。 第111章 滄海暴雨 ========================== 殿中一片漆黑,佛龛供台前,青广陵望着五行莲花灯在哭。忽觉背后一震!有人圈住了自己!是若月! 第248章 “你想我了!银鳞亮了!”白若月哭着喊出来,手伸到了青广陵面前,给他看自己手背上银鳞闪着的样子。 “没有,”青广陵背对着白若月,擦拭掉眼泪,而后去扳开白若月的手,“不小心碰到的。” 白若月不肯松开,哭着说:“那我想你了。” 青广陵只冷漠说道:“你走吧。” “不走!我放不下你,出了这道门就后悔了。”白若月态度坚定,“我不信你放得下我!” “白姑娘,走吧。也许你如今放不下,可总有一日,会放下的。” “如何放下?你现在就教我!”白若月不打算给他任何机会了。方才不过须臾,她便在门外种了佛莲万朵,佛莲乃是圣物,可涤净灵魂,眼下佛莲将整个度沧殿都围起来了,这般,她都放不下。 “遇到更好的人,也就放下了。” “青广陵,我要嫁给别人,就放下了么?”白若月说着气话。说完这一句,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做到,又幽幽地自言自语道:“可没有人会像我相公那样待我好了呀?” 见他不语,继续道:“我给相公一坛银子,他不肯要,他只留了一锭都舍不得花。而后生生世世,他只记得他想留一锭银子,因为那是若月给他的。” “明知道青鱼石红线阵法会伤害阵法里的人,他承受了双份的疼,也不肯让我疼。” “还有那个五叶莲花印,他种在我身上了,就为了让我受到的所有伤害,都转嫁都他身上!” “对!”白若月拉着青广陵的胳膊,就往床榻走去。她盘坐在榻上,仰着头,准备迎接去处法印的痛楚,“既然你说要放下,要两清,就将我的银鳞还给我!也请把我身上的五叶莲花印拿去!” 青广陵抬手一掌,一个五叶莲花印打在白若月肩上,将此前弱了的五叶莲花印推了出去,“拿走了。”他骗人了,他将那个法力弱了的印记去掉了,又补了一道法力更灵的印记。 “我的银鳞还给我!”白若月伸手向着他。 “方才发现银鳞亮了,已经卸下去了。”他又说谎,明明是舍不得还给她。 “那你赔给我!”白若月想好了,就算变成一个无赖,也绝对不会离开他。“白蛇蜕一次皮,才会有一枚银鳞,那是无比珍贵的东西,你要赔一个一模一样的给我。” “赔不了。”青广陵说道。 他看出来,若月不打算走,他也不忍心真的用法力赶她走,只好自己离开。他转身朝着殿外走去,边走边说:“如果花神不想走,那就留在这里,住到你愿意离去为止。或者,你要如何才能离开度朔山?你告诉我,我去做。” 这话说得太伤人了,白若月觉得自己今日的所有尊严都被碾碎仍到了地上。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满腹的委屈就只化成了一句:“相公……” 走到殿中央的青广陵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脚步停了下来。 埋头哭泣的白若月以为青广陵走了,哭得更伤心了,一边哭,一边说着:“相公,你待若月最好了,为什么抛下我呢……” “相公不要若月了么?” 玄衣仙君的手捂在胸口上,每一句都觉得让他难以呼吸。 “要……”他的手从胸口落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朝着她奔了过去。 白若月哭得难以自抑时,发现自己被人抱住,那人将自己圈得紧紧的,只说了一句:“娘子……”她抬头,看见满脸是泪的青广陵,抬手就打了过去,“不是不要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舍不得你哭。”青广陵松开白若月,用袖子给她擦眼泪,言语间再没之前的冷漠,哄着她,“等你哭完了,我送你回太白殿。” 这是怎么回事?还是不能和她重修于好么?“为什么?” “我最近有事情忙,你先回太白殿。等我处理好这里的事情,我就去接你。”青广陵懊恼于自己怎么没有忍住,原本是要推开她的才对,怎么就将她抱在怀里呢?又想,在自己没想到更好的办法之前,还是要送走他。 他要忙什么,白若月知晓,是忙着修复五行莲花灯吧?之后呢?她不敢想。若往生池里看见的事情是真的,那五行莲花灯修好之日,便是他们阴阳相隔之时。 白若月摇摇头,她绝对不能离开他。她双手勾上了青广陵的脖子,仰头吻了一下青广陵的唇,“相公……不送若月走,好不好?” “……”青广陵没想到她会吻过来,整个人都懵了。他好似许久许久都没有亲近过她了,上一回,还是在孽镜地狱里。 白若月见他没有动,歪着头在他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她哭着咬的一口,是报复他装扮的无情,咬完哭得更凶了,好似自己将他咬坏了,心里好不舍得。 青广陵暗暗地“嘶”了一声,打算由着她发泄,绝不还手。却听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情意绵绵的“相公”,他整个人都好似不受控了。 “相公……若月好害怕啊……” 青广陵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朝着她压过去,触碰了思念许久的唇,吻蚕食着她的神识,身体吞噬着自己的意念。 窗外雷雨交加,轰隆隆的巨雷打在度朔山上,雨落成河,搅动沧海卷起滔天巨浪! 白若月原本盘坐在榻上,而后她哭时抱住了双腿,不知何时起,自己就躺到了床褥间。这是广陵的度沧殿,是广陵一直生活的地方么?柔软的被褥里还有他的味道,满是温柔和舒适,与度朔山里的漆黑全然不同。 第249章 她承受着他的吻,沉浸在那样的缠绵里,不可自拔。可神识又不自己飘远了。方才自己说了什么,广陵才回头的?他不是铁了心要赶自己走么?怎么就反悔了?先前神荼是不是说,度朔山无晴天无雨雪的?可是外面不是下雨了么? “娘子……”青广陵觉得自己忍得很辛苦,方才赶她走时,自己只会比她更难过。 “嗯……” “广陵错了,我不该赶你走的。”他的轻轻撬开了那处,寻了令他思念和沉迷的香甜。 “嗯。” “娘子。”“嗯?” “你能不能专心一点?在想什么?”黑纱帐幔间,他晃动着怀中美人,凑到她耳边,低声问着。 “不是说这里不会下雨的么?怎么?外面是不是下雨了?”白若月躺在床上,刚好侧着头可以看见开着的窗户外,大雨倾盆,沧海正卷起巨浪。 青广陵明显顿了一下,望向她的目光,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我记得我同你说过的。” 白若月仰头看着身上之人,明明还在小声抽泣着,可眉眼里还都是笑,“什么?” 青广陵看着她眼角未干的泪痕,亲了亲她的眼睛,“龙若动情,必生云雨。你相公,他动情了。” “那……会怎么样?” “下雨,很久的那种。” 白若月的胳膊勾住他的脖子,贴到他肩上,在方才自己咬过的地方亲了亲,“还疼不疼?” “不疼。上次我也咬了你这里。” “我才没你记仇,我只是生气罢了。”白若月吊在他脖下,没有完全躺在床上,明知故问道:“还要我走么?” “不要。”青广陵肯定着:“若是有一日非要分开,那就喝一杯兕觥之水吧。”他已经下定决心,若是真有一日他殒命了,祭了五叶莲花灯,就托太白金星再给她喝一回兕觥之水,那样她不会记得痛苦,会长长久久地活下去。这是他在两人拥在一起时,想到的唯一解决之道。他在不想同她分开了,即便明日就殒命了,也不要…… 白若月以为他在揶揄自己喝过兕觥之水,所以忘了他,“不行!广陵要一只记着若月,那个兕觥之水,你不许喝!” 青广陵“嗯”了一声,如捧着毕生至宝,将白璧欺在云中,闭着眼睛,唇齿相依,耳鬓厮磨,只想沉浸在其中,唯愿常梦不愿醒。“不会,广陵再不会忘记若月了。” 生生世世,再也不会忘记她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滴落在沧海浪花里,声音断断续续。白若月觉得自己不似在度沧殿里,而是在沧海中浮浮沉沉。 这一次的感觉与在往生池中回见过的往世每一回都不同。那些时候,是为妖的青广陵,是孽镜地狱里为范青许的青广陵,没有一个是完完全全属于他广陵君的若月。同样,也只有这一回,是完完全全属于广陵君和白若月的一次,互相完全地占有着彼此。 这一日里,他起初是要放下白若月的。若已知要面临分别之苦,他应该放手让她离开,那往后她哀伤难过与自己再没干系,也不会为了自己肝肠寸断。因为他记得清楚,蛇妖幻化成人型,因为小蛇妖看见公子死在自己怀里,她不想活了;万鬼过河那夜,为何太白金星要给若月喝兕觥之水,因为那日的白若月看见青鱼精死在自己怀里,她不想活了;孽镜地狱里,月儿两次看见公子死在自己面前,都义无反顾地走入火里。 可是她不许,她要同他在一起,即便他露出凶恶的一面赶她走,也是如此。 那这样好了,让他自私一点,完完全全地拥有她,直至他生命的尽头。那日来临之前,他再不要同若月分开,也再不让任何事情影响他们之前的情感。待他去时,他会托神荼、郁垒骗她饮下一杯兕觥之水,将他忘尽了,便再不会难过…… 度朔山上的雨下得更大了,起初度沧殿外的瀑布不过溪细水流,不知何时起,就变成了汹涌澎湃的大瀑布,瀑布的水打在荷花上,荷花颤着花瓣,迎雨盛放。雨中粉荷,荡漾在池塘里,涟漪四起,再不能停…… 第112章 佛蓮滿池 清早,郁垒愁肠百结地敲开了神荼的房门。神荼推门,见他如此,“一早,何来如此苦大仇深相?” “我昨日偷偷去瞧了一回,白姑娘被主上赶出来了,独自坐在凉亭里哭,哭得神人共愤,伤心得紧呐。”郁垒叹气,捏了捏胡子,一脸费解,“主上这是为何啊?广陵君与荷花花神,不配么?该是顶顶般配的一对眷侣才是啊?我不懂!不懂了!” “巧了,我昨日也去偷偷看了一回。”神荼一脸老神在在,风平浪静模样,不慌不忙道:“我见白姑娘入了度沧殿,再没出来。” “啊?”郁垒眉宇瞬间松开,面露喜色,“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们一起去看看吧,看来度朔山,要有女主人了!” “忒好也!”郁垒不禁拍手:“若是广陵君和白姑娘在一处,生的小主上必是世间顶顶好看的人!咱度朔山一直死寂,总算可以热闹些了!就是不知小主上的原身是什么,白蛇?黑龙?荷花?” “……”神荼看着郁垒无奈摇摇头,笑道:“如今才走出去一步,你就想到之后的十步了,我确实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度沧殿外,两人才要请安,就见广陵君满面红光牵着白姑娘的手走出来。 第250章 神荼与郁垒面面相觑,仿佛在说,你瞧,主上今日一扫昨日尘霾,多么意气风发?另一个在说,我说小主上很快就有,可没骗人吧? 青广陵开门见山道:“神荼,给我备婚书,我要去天庭求玉帝赐婚!” 神荼从袖笼间拿出婚书,“早已为主上备好。” 青广陵接过,抬手唤来云。看着白若月笑了笑,两人腾云而上,同神荼、郁垒道:“我们去去就来!” 郁垒激动得老泪纵横,拉住了神荼的手:“我说什么来着。真是太难得了,广陵君头一遭这么开心!” “那日将主上从饿鬼道接回来时,他说了一路的梦话。你也晓得,他和白姑娘这生生世世多么不容易。”神荼从那日青广陵断断续续的梦话里猜到了两人之间的故事,“那几世,你我找不到他投胎的身份,照顾不到他时,是白姑娘一直守着他。唉,希望他们两人能一切顺利,再无人阻挡才好。” “你忘了上次太白金星来度朔山了么?”郁垒面露担忧,“上一回就说不许广陵君骗他的小徒弟,怕是两人这遭去天庭,还是会被太白金星拦住吧。” 说话间,天上阴云间闪现出一道金光。度朔山上的阵法叮铃铃作响。 神荼上前一步,走到沧海之崖去,准备迎接,道:“有仙家临度朔山。”这是他们在度朔山里布下的阵法,可以通过听灵声来辨别来着是人是鬼还是仙。 郁垒紧随其后,疑惑道:“是了!为何白姑娘来的时候,阵法没有响呢?” “白姑娘身上有五叶莲花印,广陵君种下的,他早老就将白姑娘当自己人了。” “原来如此,原来……”后面两个字还没感慨出来,云间神仙就露了面。郁垒看清来人,感慨一句:“白天不说人,也不要说神仙。说谁,谁到,真是神准了!” 来人正是两人此前嘴里正在讨论的太白金星。 太白金星摆动拂尘,落下云端,站在沧海之崖的黑石上:“神荼、郁垒二位神君,请广陵君来接玉帝诏令!” “广陵君去……”郁垒才张口,要说广陵君带着白若月去天庭了,就被神荼打断。神荼道:“广陵君不在度朔山,稍后就回。不如太白金星是来度沧殿,吃杯薄茶?” 郁垒忙捂了嘴,还好自己没张口。方才两人就担心太白金星阻拦,如今太白金星在此处,广陵君去天庭不就没人拦截了么?他极崇拜地看了神荼一眼,心道一句佩服。 天白金星一摆拂尘,一个金色卷轴诏令浮于空中,“老儿还要回去为我的白额虎修补灵力,今日就不耽搁了。神荼,你替广陵君来收吧!” 神荼双手伸着,接下诏令,毕恭毕敬道:“神荼代广陵君收下玉帝诏令。” 太白金星已踩上云端,云却没有飞走,他望着神荼身后池塘中的朵朵莲花,是上一次他来度朔山没见过的。他迟疑了一刻,才道:“我那小徒儿若月,可是来了?”不会与广陵君躲在度朔山里,藏起来了吧?后半句他只是猜测,没好意思说出口。又想着,广陵君为人不至于如此。 神荼拱手,只道了两字:“来过。” 想来是已经走了。太白金星嘱咐着:“玉帝诏令事关修补五行莲花灯,玉帝已钦点四位神君前来助广陵君一臂之力。老儿此前就是分别去通知了这四位,不日,四位就会到度朔山来。二位神君,提前准备吧。” 神荼应下。郁垒问道:“不知是哪四位仙君?” 太白金星道:“东海龙宫青君太子、方诸山山神柳楠郢、六界掌司胡六幺、六界掌司七浊。” * 青广陵与白若月再落回度朔山时,胳膊上各自系了一根红绳,是被玉帝赐婚后,路过月老殿时,月老送的礼物。 “方才在月老殿,你偷偷同月老说什么了?”青广陵问。 “同他讨个东西。”白若月神神秘秘地笑着,“讨个愿望。” “什么?可是我能知晓的?” 白若月反问:“那你临走前,同月老说了什么?” 青广陵举起来牵着白若月的手,道:“讨红线啊,如今不是在我们手上?” “那是本来玉帝赐婚,月老就给的。你才不是讨这个。”白若月撅着嘴,“你要告诉我哦,说好的,再不许骗我了。” “我同月老讨生生世世的红线,或者同心锁,要同若月锁死在一处。”青广陵面对面站在白若月眼前,用空着的手,抚摸着被风吹起她脸颊上的碎发,忽心里就悲伤起来,嘴角却带着笑,“月老说啊,我这个人好生没意思,同样的问题难为他好几回了,便不理我了。” 他多想和若月生生世世都在一起啊……一如从前,他们会因为兕觥之水、会因为轮回里的孟婆汤而忘记彼此,可他们最终也会再一次爱上对方的……可惜,再不知还有没有以后…… “然后呢?” “然后啊,我说,那就求我娘子同他说的事情,能成。只要是我娘子想的,都能实现。” 白若月抿了抿唇,“月老没同你说我所求吧?” “自是没有啊。”青广陵看着她,满眼都是笑,“怎么?什么同月老许愿的事,是不能同你夫君讲的?” “相公……”得了玉帝赐婚,白若月应该唤他做“夫君”的,可她还是喜欢如从前那样称呼,她又念了一句:“相公。” 第251章 “怎么了?”青广陵看她不想说,就道:“那就不说,等若月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说。广陵不急。” 白若月问月老,她曾经在万鬼过河的时候受过伤,再醒来时,身子不好,不是易孕的体质,恐是难有身孕,不知这个,可否能求。月老笑了,求子该找观音,问他怕是不成。白若月知晓不该,可她记得从前过往,知晓青广陵为妖时,月老见他虔诚爬山去拜月老殿,曾被他感动,月老是见证过两人几世姻缘的人,所以就想讨个希望来。月老自是晓得她所求,就道:“既然花神有此问,老儿何妨叨念一句口布施呢?” 只见月老在姑娘手腕的红线处点了一道灵力,笑道:“红线灭时,仙子和仙君的所求皆成。” 度沧殿里,神荼、郁垒将今日太白金星到访送诏令之事说来。 青广陵听完,说道:“今日去天庭,玉帝也说了此事。你们将山后另一边的楼阁收拾出来,给诸位仙君吧。” 白若月看了看,度沧殿很大,怎么这殿里就住不得人了?“巧了,这四位都是若月的旧相识,大家住得近一点不好么?” “不好。”青广陵一本正经道:“度沧殿是我的寝殿,旁人住不得。度朔山大得很,空着的殿宇、楼阁不知多少,难不成还住不下四个神仙么?” 又道:“青君乃是上天入地唯一青龙,柳山神亦是偏偏公子。我不想他们分了若月半分关注去。” “哦?天地间唯一一条青龙?听闻龙族容颜皆是出众,尤其青龙,不过如今活在世上的青龙只有青君太子一人。”白若月说完这一句,就咂么出了其中味道,酸酸的。她笑着说:“可我见过青君太子呀。” “你见过青君?”青广陵问道。 “嗯。”白若月故作思考,回想着青君的容颜,说道:“确有倾城之姿,可是……” “可是什么?” “没有我相公生得好看啊!”白若月笑了。 青广陵忍着笑,抬手示意神荼郁垒离去。门才被合上,他就将白若月打横抱起来在怀里,“那就好好看一看你相公,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如今是白日,你要作甚?”白若月怨了一句。话才落下,就听窗外雨打新荷,绵延的雨线就落了下来。 青广陵将人放到床上,看着窗外的雨,心里又甜又苦,甜的是他们如今得了玉帝赐婚,已是夫妻,他所求尽数得到了。太白金星那里,待他熬过这一遭,还有机会再说。苦的是,他能不能熬过这一遭,他不确定。“若月……” “嗯?”白若月仰着头,忽就被吻住,亲得人都无法呼吸。“怎……怎么了?” “给我生个孩子吧。”他慢慢地探索着,等待着她的应允。若是可以,让她忘了他,或者留一个孩子陪着她,也许往后就没那么孤单了。 “我……”白若月身子一僵,原先的旖旎春色尽数没了,她起身,坐在床沿,看着窗外的雨渐渐变小,迟疑着说道:“万鬼过河的时候,我身子受了伤。我在往生池的梦里见到了这段过往,那时候我师兄司贤说,怕是很难再有孕了。” “我知道……”青广陵于身后圈住了白若月的腰,下颌靠在他肩上,“受伤也是因为我。” “所以,可能我们不会有一个孩子……”虽然她,很想要。 “可是司贤说了,他是神医,”青广陵从身后亲了亲白若月的耳尖,“就算没有也没什么,父母与子女,乃是缘分。我此生有若月足以,并不贪心。”若有,就是锦上添花,若没有,也是幸福圆满。 白若月不禁打了个冷颤,那里听得他的声音,最是受不住,“可我贪心。” “那为夫努力……” “如何努力?” 他抱着姑娘躺下,“如眼下这般,侍奉好娘子,让你舒服些……” 第113章 白骨人心 ========================== 不过两日间,玉帝钦点的四位神仙都入了度朔山。 原因无他,他们四人是兵分两路到的,自是快些。七浊与胡六幺从人间临安来,自是一路。另一路的两人,是东海青君太子和方诸山山神柳楠郢,皆是从方诸山而来。 众人聚于度沧殿,佛龛神台前,五行莲花灯下。 神荼、郁垒已将度沧殿变了样子,横一屏风,将寝殿隔绝在里。而五行莲花灯前,置了黑木长案,烹茶器具一应俱全。 最先入殿的是青君和柳楠郢。 柳楠郢合扇,拱手施礼,温文尔雅道了一句:“在下方诸山山神柳楠郢,见过广陵君。” 仙君一身仙鹤纹饰织锦白衣,玉带玉簪,潇潇洒洒如人间书生气的公子,甚是温柔从容。他手持那柄可以入迷沱棋局的云鹤扇,展开来,望向白若月,低头施礼道:“白姑娘,没想到竟然再次重遇。” 白若月拱手还礼,“从前我在西湖边遇到过柳山神,还一起吃过一杯茶呢。没曾想,当日你寻的人,就是青君太子。”那时候青广陵还是一条青鱼,白若月夜里在津渡上坐着,被偶然躲到水里变成龙的青君吓到了,后来发烧了许久。那一日,她记忆犹新,因为她病了之后再醒来时,青广陵已变成了人身。 “哦,原来是你啊。”青君言语间带着一丝不屑。 东海龙宫太子青君,眉清目秀,一身青衣束在绿色丝绦之内,头上别着白玉素簪,长身玉立,何止是有倾城之色!白若月看了他一眼,深觉作为女子都觉得他长得美若天仙。上一回见他从水里钻出来,吓得她半死,未曾细瞧。如今看了,简直是惊为天人的美貌。白若月微微一笑,“若月见过青君太子。” 第252章 柳楠郢转头看了青君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责备。青君一瞧,立马垂了眼眸,晓得自己方才同白姑娘说话的语气,不应该,哥哥不喜欢了。他即刻变作一副乖巧模样,恭敬道:“青君见过荷花仙子。” 青广陵发现若月多看了青君一眼,抿了抿唇。他看着青君,故意轻咳了一声。 青君一听,明白了何意。他暗暗叹气,度朔山这地方不好,是个人人都能压他一头的地方。 众人才要坐下,就见青君“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青君这一跪,十分不情不愿,可无奈于自己当下的形势,确实不容乐观。他双手举过头顶,合十施礼,朝着青广陵一拜:“青君拜见叔父大人,叔父大人龙命如天!”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只青广陵从从容容摆了摆手,“你我年岁相近,如今又在外面,不是龙宫。不必拘于我龙族礼数。” 白若月压着笑意,她发现了青广陵有一点小得意,不会是自己多看青君一眼,他就醋了吧? “是。”青君这才起身,施完礼,叔父子侄之间的辈分瞬间就消失了,他感慨了一句:“广陵君,你别总拿辈分压我好不好?那都是我伯父那一代人的架子,你也变了,变了!” 柳楠郢笑道:“我也是头一遭晓得,原来广陵君与青君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东海龙王是我伯父,如今的西海龙王是广陵君的哥哥,”青君有点不乐意,“要是算诞辰,我比广陵君还早出生几日呢!”他把“唤我句哥哥还差不多”生生咽了回去。 “我不勉强你啊,你叫我广陵都可以。”青广陵笑着回礼柳楠郢,“柳山神也莫要客套,叫我广陵便是。” 柳山神点头,“唤我阿楠便是。” “哥哥,”青君看着柳楠郢,“你这时就不必随着我,矮人一个辈分了。”不必谦称“阿楠”,那是长辈才可以唤的。 “我与广陵君神交久已,早就有心来拜会一番,没想到得此机遇。自是没必要客套,唤些仙职的称谓了。” 白若月看着这两位公子,觉得颇为有趣。青君贵为东海龙宫太子,地位远比山神柳楠郢高得多,他还是天地间唯一的青龙,该是骄傲自得一些才对,可在柳楠郢面前,他如个小孩子一番,一口一个“哥哥”、“哥哥”地唤着,有些可爱。 她记得从前那次遇到柳楠郢时,他说,他在找他的龙。方诸山尽是仙兽,柳山神识得万兽之语,驾龙御兽,无所不能,想来青君是他训化过的龙? 说话间,神荼将七浊和胡六幺带入度沧殿。 七浊仍是一身百纳袈裟,手中握着一串佛珠。胡六幺红衣长裙,高耸的发髻上簪着一个红玛瑙步摇,火红的玛瑙珠子一直坠到身后,走起路来,一步一颤。 在场个人纷纷相互自报家门、施礼之后,各自坐定。 青广陵将五行莲花灯修复之事说来,“上古的神仙活下来的并不多,此前我询问过许多老神仙,说五行莲花灯的修复之法,是要集齐金木水火土五行之神,各出一百年的道行,而后打开五行莲花阵法,去里面修复五行莲花灯里破损掉的东西。五行莲花灯会借助这五百年的五行道行,生长出新的东西来。” 七浊问:“广陵君可晓得修复的是什么?” “五行莲花的灵识。”青广陵解释着:“五行莲花灯如今可以吸走任何有九窍的东西,凡是灵识,不论是神仙还是妖怪,都可以吸入灯内,这不过是下等法器,可以不分好坏是非,尽数吸纳。上古神器,本有灵识,可辨是非,明好坏,才能在万鬼过河这样的浩劫中,不会因为吸食太多邪祟而成祸患。从前五行莲花灯的主人陨灭后,太久没有神能运用五行莲花灯,渐渐的,这法器的灵识也衰退而去,消散了。” “五行莲花灯原来的主人,是我的师父——钟离云起。”柳楠郢说着自己知晓的关于五行莲花灯的故事,“我师父圆寂后,这灯就无人再能驾驭了,直到多年后,广陵君领了封地到了度朔山,玉帝将这灯赐给了广陵君。” 青广陵:“我所打探到的内容,只晓得这灯如人,拥有孩童心性,要修复五行莲花灯的灵识,如同在白骨上生出人心,可见其难。” “你了解的大部分是对的,五行之人许五行之命给这灯,而后由灯来决定,他最终的属性。进入五行莲花阵法,需要一个引子,”柳楠郢看着周围之人,“所以,我想,我们的五行分配,与玉帝最初的设想不同,可能需要改一改。” 胡六幺问:“什么引子?” “女娲后人的血脉。”柳楠郢道:“我所理解的,玉帝派我来此,大抵是因为这灯从前的主人是我师父。而派青君来此,是让他作为水系之神,贡献道行。我说要改,就改在青君这里。因为这阵法,需要女娃血脉作为开启的引子。青君的母亲,是女娲后人。现世之中,除了九曲灵阁那一支隐遁世间的女娲一族外,只有青君可成为引子。” 白若月一听,自告奋勇,“若是如此,青君太子作为入阵的引子,而我,可以补五行中的水!我原本以为我的属性同我师父一样,是属金,直至今日在度朔山里种莲花,能引沧海之水,我才发现我是属于水系。” 青君点头,“若是这样,七浊属金,胡六幺属火,我哥哥是土系神仙,那还少一个属木的神仙!” 第253章 青广陵道:“神荼和郁垒都是属木,同时也可以顶替若月的水。”他一点都不想让若月入这阵法。原因无他,若是终有一死,他不希望这一遭,自己又死在她怀里。 “神荼、郁垒都是纯木系神仙,换不得。”柳楠郢瞧出青广陵的担心,就安慰道:“广陵君负责掌控阵法,五个人负责贡献五行道行,青君作为引子,打开五行莲花阵,若是我们当中有一人被阵法所伤,广陵君破阵毁灯就是。” “哥哥,”青君皱了皱眉头,“哥哥是闲散神仙当久了么?上古神器啊,私毁便是冲撞了天条律例,要被惩罚的!” “人命重要。”柳楠郢望向青君,满眼担忧,“我们当中,我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受伤。”青君要以自己的血,作为引子,去开启阵法,他最危险。是以柳楠郢把丑话说前面,他担心青君的安危。 青广陵同意柳楠郢的说法,他也不想任何一个人手上,“好,我知道了。我会护着大家。”一切安排妥帖,青广陵将众人送到度沧殿外,“各位回殿,好生休息。三日后便是黄道吉日,你我度朔山内寒池洞府相见。寒池洞府内有灵力道场,可助你我早日出阵。” 送走众人,青广陵拥白若月入怀,“我最不忍心是让你入阵,为什么要去?” 白若月从他怀中出来,看着他,默默笑着,伸出手上的红绳:“不论那阵法如中会发生什么,我都要和你在一处。既是夫妻,再不分离。你答应过我的,不再分开了,不是么?” “也许几日就会出阵的。”青广陵自欺欺人道。 “一日都不行,一个时辰都不行。”白若月双手捧着青广陵的脸颊,将自己额头贴到他唇边,“说好再不分开了,就是不分开了。” -------------------- 青君和柳楠郢的故事见《盗世书生》。《盗世书生》里有饿鬼道的故事、有九曲灵阁女娲后人的故事,感兴趣的可以看看,古耽来的哈~ 第114章 寒池洞府 ========================== 度朔山间最深处,有一洞府。因洞府里生一千年寒池,自带灵气,因而得名“寒池”。 洞府无灵,因被寒池所侵,石壁皆冻寒冰,只有一池潭水,冰凉异常却不结冰,上头仙气缭绕,仙人来此,只消一闻,便觉五脏六腑甚是舒畅。 度朔山下,寒池洞外,白若月引着胡六幺,边往洞府里走,边聊着天。 胡六幺这几日听见青广陵喊过“娘子”,便打趣道:“小白,可是与广陵君大婚了?我听他一口一个娘子、娘子,叫得如个凡人似的!七浊没收到请柬就罢了,他乃是个出家人。我这样喜欢瞧热闹的,怎么都不给发个柬呢?” “我与他曾大婚过两回了,最初那一遭,在一百多年前,只是从前我忘记了。”白若月有些不好意思,“这事如今玉帝赐婚了,不过我师父还未答应,要待他老人家首肯了,才好昭告天下。” 胡六幺看着白若月脸上的浅浅笑意,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姑娘的,她面上的笑亦是静好一片,“届时小白记得喊我,我要送一份大礼才是。” “你莫要笑话我了!”白若月望向洞府深处,颇有感慨,“也不知去这一遭,会怎么样,未来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正巧青广陵来接她,远远地就喊了一声:“娘子!” 两人朝着对方走去,青广陵握住她的双手,放到自己掌心,以法力给她暖着,小声问:“若月,冷不冷?” “不冷。”白若月摇摇头,只望向他,想着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她这时才发现站在青广陵身后的神荼,就将手抽回,“有人在。” “你我乃是夫妻,这有什么?”青广陵又将手放回自己掌心,“多捂一会儿吧。”他想着,能这样多牵一会儿她的手,也是好的。不知过了这一关,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再看到若月。他已留了书信给神荼、郁垒,若是自己这一遭出不来,托两人去找兕觥之水,骗若月喝下。 白若月仰头望着青广陵,见他眼中好似沁了一层水汽,就抽出手掌,揉了揉他的脸,“怎么瞧你像要哭了呢?” “有你在,笑都来不及,怎么会哭呢?” 白若月抿了抿唇,以不让自己哭出来。她心里千百次说着,她害怕往生池里所见的未来是真的,她怕五行莲花灯会吸走他的神髓。“广陵……” “怎么了?” “你若不在了,我就不活了。”白若月望着他,好似在威胁他,可言语间又都是不舍,“你知晓的,我从来如此。” 她是在担心自己,所以在孽镜地狱里,若月也瞧见了那个画面么?青广陵没有提这事,只道:“你且放心,哪怕毁了这灯,我也不会让在座的几人受伤的。” “毁了灯?会怎么样?”白若月担心起来。任何一种可能,哪怕可能十分渺茫,她都想知道答案。这样心里有了各种答案,才能更心安一点。 “怕是会如孙悟空一样,被压在山下五百年吧。”青广陵笑了,“不知到时娘子可否给我送饭吃?我可不想吃山上的桃子。” 白若月“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还有心思说笑。” “看你笑了,我什么都不担心了。”青广陵看着众人走过来,知晓两人没什么时间说悄悄话了,就凑到白若月耳边,小声问:“你再唤我一声,可好?” 第254章 白若月点点头,也凑到他耳边,低低喊了一句,“相公……” 青广陵抬手拦住了她要远去的身影,嘴唇贴在她青丝上,亲了一下,“娘子,我们一起出阵啊。” “好。”白若月无比肯定地说道。她心里也是如此在祈祷着。 落在后头的胡六幺故意放慢了步子,等着身后的七浊。七浊从她身边走过,边走边行了个佛礼,道:“可以,施主如今瞧着淡定多了,还能好好祝福。果然是重生,也果然,是胡六幺了。” 胡六幺白了他一眼,“臭和尚,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小狐狸如今戾气少了许多,愿你好自为之吧。”七浊走到胡六幺前面,背着她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笑。 最后入洞府的人,是青君和柳楠郢。 青君一直别扭,不肯进去。柳楠郢连拉带拽,还得哄着,“青君,走快一点,好不好?” “哥哥,”青君停在洞府口,半晌才说出口,“我,我害怕。” 柳楠郢看出了他的害怕,从前他历尽六道轮回之劫,曾有一回,在东海之底抽过龙筋,那样的疼,他不想再来第二回 。东海之底,与入度朔山的寒潭,而这两者,都有着一样的冰冷。他感受到了这里的寒凉,害怕极了。 “青君。”柳楠郢转身面对着青君。 “嗯。哥哥。” 柳楠郢一把抱住青君,在他背后拍了拍,“别怕,我在。” “哥哥……” “嗯。” “你也好好的,我们一起出来。”青君使劲抱了一下柳楠郢,才松开手。 “好。” 寒池洞府里。 池中有若干莲花台的小汀,分属五行金、木、水、火、土的五人围坐,中间的莲花石台上放着五行莲花灯。 寒池的左右岸边,一是青君,一是青广陵。 众人准备好后,青广陵抽出度苍剑,在空中来回挥剑,画了一个符箓。只见符箓飞到五行莲花灯上,由原来的字形变成了五叶莲花形状,而后五生七,七生九,花瓣越来越多,符箓越来越大,最终符箓变幻成了八卦台的样子。 八卦台罩在众人头顶时,青广陵念了一句咒语:“五行齐聚,阵法大开!” “咔嚓”一声,如剑断刀兵之声般清脆!八卦台沉在寒池之地,闪着耀眼的银光护在众人周遭。 “度苍剑!去!”青广陵话才落,度苍剑便“叮”一声,嵌入五行莲花灯后的莲花石台上,镇守在着阵法。 众人落座后,各祭出法器,于身后护着彼此。白若月是霜丝,七浊是佛珠,胡六幺是九翎火,神荼是金戟,柳楠郢是云鹤扇。 一时间,众人法器悬浮于空中,空中各色灵流慢慢蒸腾在寒池之上,仿佛霓虹落在洞府里。 青广陵盘坐在地上,双手捻指做了一个印,随后望着青君,点了点头。 青君轻颔下颌,以示明白。青衣公子双手一压,身子腾空,飞入阵法内,落座在五行莲花灯旁。 他的指尖在在五行莲花灯上一点,鲜血便流入五行莲花灯中,五行莲花灯瞬间发出了红色的光芒! 慢慢地,五行莲花灯越来越亮。待五行莲花灯喝饱了血,青君收了指尖,双手合十,坐在中间莲台上进入禅定。 代表五行属性的五个人,均是抬手,将自己的的灵力缓缓注入到五行莲花灯中。赤、黄、白、黑、绿色的灵流慢慢被五行莲花灯所吸纳。红色五行莲花灯将五行之色融合到灯内,而后变成了蓝色。众人闭上眼睛,准备进入阵法中。 “入阵!”青广陵一声号令,所有人都入了阵中,再无此间神识…… 阵法里。 青广陵作为操控阵法的人,最先醒过来。 周遭雾霭茫茫,什么都瞧不见,仿若入了梦境。 他的四周一片混沌,过了一会儿,远处才陆陆续续亮起了其他的颜色。他寻着五行之色奔去。也许,找到那五行之色,就可以让五行莲花灯有了神识,而重新成为法器?或者,找到五行之色,就能瞧见阵法里的众人? 由不得青广陵多想,他必须快点在阵法中找到大家。 青广陵最初在阵法里瞧见的是白色,白色属金。 他遇到了属金的七浊。 青广陵喊道:“七浊!” “七浊?” “七浊……” 只见七浊在雷峰塔里打坐,青广陵能清清楚楚听见他念经的声音,可他如何喊七浊,七浊也不理人。 无奈,他只好奔着下一颜色去,是属木的绿色。 属木的是门神神荼。 神荼正在度朔山门前持金戟站在那里。与七浊一样,青广陵也喊不动他。 而后是属水的白若月,她坐在西湖之滨的津渡上,一直望着水里的荷花,好似在等人…… 属火的胡六幺,坐在树杈上,望着人间。 属土的柳楠郢痴痴坐在方诸山下的不雨林里,独自下棋。 他们各自在干着各自的事情,只有一点一样,青广陵无法和他们对话。 青广陵回到梦最开始的一片混沌中,开始去思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清楚旁人在做什么,可却清楚晓得,若月是在等人。 白若月坐在西湖的津渡上,是在等自己。生生世世地等他,是她的执念。 如此,推己及人,每个人都在独自执念着什么……五行莲花灯要做什么呢? 第255章 青广陵的脑海里忽然闪现了往生池里一幕!五行莲花灯最终吸走了某人的仙髓!所以,五行莲花灯试图去让大家得到自己做想要的,而后,留住某一个的灵识! 就在他悟到这一点时,忽然眼前的一片混沌变了样子! 他看见白若月坐在度沧殿前的凉亭里,正在同一个小娃娃说话:“要吃莲子么?你别跑啊!一会儿爹爹就回来了,又找不到你!” 他冲着白若月跑去,喊着:“若月,看我!广陵在这里!” 白若月完全没有听见,只笑涔涔看着那个小娃娃。 明明若月就在眼前,可无论他多努力往前跑都追不上她,无论他多大声喊她,她也听不到。他心底忽生一种神奇的意念,笃定这是真的。 这是梦!这是梦!度苍剑于阵外动了动! 一旦度苍剑发现青广陵神识被控制,就会于阵法里生出一丝剑气来提醒青广陵。 青广陵感受到了剑气的冷,忽然醒来,自己的梦过于美好,他幡然悔悟,这是五行莲花阵里的假象! 众人的道行已经入阵,是不是说明五行莲花灯已经生出神识?为了避免在往生池中那个梦变成真的,他要赶紧将众人带出阵去! 他跑回阵法里,试图再次去唤醒大家。阵法中,已经变换了天地。 七浊虔诚盘坐在佛塔中,身后有了万丈光芒。 神荼临风于度朔山前,直至白发苍苍,仍是站在沧海之崖。 青君望遍过境千帆,立在湖面的船中,刚好偶遇登船的柳楠郢。 胡六幺点了一把火,笑着烧了周身的所有。 柳楠郢从地狱道里走出来,发现历尽六道轮回的青君还活着,他踏实地站在土地上。 …… 众人的梦好似都变了,又好似都没变。青广陵细细想着,难道是每个人在梦里都是放下一些执念,才能有所得? 好像有些不对,哪里不对?若月呢?为什么没有若月? 青广陵于梦境中大声喊着白若月的名字,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只一刹那,周遭场景又变化开来。 他走着走着,来到一处人间,满街的人来来往往,只白若月在追着什么人在跑着。他赶忙跑过去,捉住了白若月的手。 一瞬间,青广陵看见白若月手腕上的红线消失了,看了看自己的红线也消失了。不知道是在这个阵法里,红线姻缘消失了,还是之前两人对月老所求应验了? 青广陵细细想来,每个人都是在只有自己的境地里,只有若月在拥挤的凡间! 怎么青君会在水里?若月却在一处凡间? 这不对! 好似青君才是真正的属水的那一个人,而若月是引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情急之下,青广陵咬破了自己的手指,鲜血落在地上,而后染红了寒池里的八卦台! 做阵之人以血破阵,说明这阵中的世界榻了! 寒池边上打坐的青广陵猛地睁开眼睛,他出阵了! 众人仍是不断地输送着灵力,五行莲花灯早已脱胎换骨般变得名亮,大盛之光冲破寒潭洞府,却还在不断地吞噬着众人的灵力! 不对,这五行莲花灯要吸食所有人的神髓! 青广陵拔出莲花石台上的度苍剑,大喊一声:“度苍剑,入阵唤醒众人!” 只见度苍剑浮在空中旋转了三圈,而后黑银色的灵力罩在八卦台上!八卦台承载着五行莲花灯的阵法,与度苍剑抗衡,两股灵力此消彼长,相互倾轧!青广陵用着毕生灵力,在压制着八卦台! 忽听“轰隆隆”一声雷响!八卦台破碎成千万片!青广陵手持度苍剑,与五行莲花灯里闪现的五色灵流打了起来! “啊!”众人皆是一痛,喊出声来! 被阵法反噬后,众人陆续出阵。每个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内伤! 神荼所求最静,三毒最少,他最先醒来。他捂着胸口站起来,只觉得浑身疲倦,快步走到青广陵身边,见青广陵在与五行莲花灯斗法!忙上前去帮忙,“主上,这是怎么一回事? “五行莲花灯不满足,要吸走所有人的道行和神髓!你快叫醒大家!” 而后,七浊醒来,胡六幺醒来,两人明显体力不支,勉强能站起来。 不多时,柳楠郢和青君醒来,青君口吐鲜血,被柳楠郢一把抱住,“你怎么了?” 青君用袖口擦了擦嘴,“快去救白姑娘!这阵法诡异!我好似才是属于水系的灵流!我一直都在水里待着!” 最后,只有白若月还于阵中沉睡,没有醒过来。 众人发现青广陵在与五行莲花灯对打,均是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去看若月!”青广陵喊了一句。 胡六幺艰难地爬起来,抱起倒在地上的白若月,“小白?小白?小白,你醒醒!” 她一探白若月脉搏,大喊:“不好!小白的脉息极平!她是不是被五行莲花阵吸了仙髓去?” “这怎么办?”七浊望向胡六幺,她曾是九天玄女,熟悉六壬之术,所有八卦都生自六壬。 “要……”胡六幺还未说下去,就听青广陵道:“灭灯,救若月!” “这违背天条,会被惩罚的!”七浊大喊一声,忙要去阻拦!胡六幺拦住七浊,“唯有毁灯,才能救小白啊。” “竟是这样?”七浊不解地望向胡六幺,胡六幺点了点头。 第256章 说话间,青广陵手持度苍剑,一剑劈向灯身! 五行莲花灯的灯芯为五叶莲花,灯身为莲叶座,就这样,莲花灯与莲叶座被度苍剑一分为二! 灯身噗通掉落在地,碎成几片,瞬间失了颜色! 莲花灯直直堕在寒池洞府的莲座小汀上,里面大盛的光慢慢地熄灭了! 天边忽然电闪雷鸣,雷电朝着度朔山顶劈来! 青广陵法力已用尽,浑身是伤,她跑到白若月身前,将她抱起来就往外走,边走边喊道:“神荼去天庭请罪!我去魔界找司贤!” 白若月在他怀中,一动不动,好似睡过去,就再醒不来了! 青广陵跌跌撞撞往外跑着,同众人道:“广陵谢过各位!灯毁之事,由广陵一力承担!若广陵还能活,日后必会向各自府上请罪。” 青君望向柳楠郢,“哥哥,广陵君什么意思?小白若是伤了,他也不活了么?” 柳楠郢没回青君,追上广陵君,“广陵君,我有一事,也许对你去找司贤神君,有所助益。” “何事?”青广陵问。 柳楠郢道:“我于阵法中也瞧见了诸人执念,起先我不懂,为何青君站在水上。出了阵,见受伤最深的是小白,且青君也觉得不对劲。我就想,是不是青君才是五行中的水,而小白才是入阵的引子?” 青君一愣,“难道小白也是女娲后人?” 柳楠郢道:“九曲灵阁,乃是隐世的女娲一族的住所。九曲灵阁的主人,岑涣释,是青君的姨母。涣释曾经有个孩子,相传早就夭折,我觉得,也许事出有因。” “涣释同谁的孩子?”胡六幺问。 “魔尊,郡承。”柳楠郢道。 昏天暗地的雷雨中,郁垒跑至洞府前,慌忙通传:“广陵君,有人闯山!” 第115章 她之所求 ========================== 昏天暗地的雷雨中,郁垒跑至寒池洞府前,慌忙道:“广陵君,有人闯山!” 说话间,白玉冠白玉衫的司贤神君已入了洞府,他穿过郁垒,瞬间飘到广陵君身边,接过他手中的白若月,将人抱住,放到寒池边上,动作一气呵成,道:“我知道小白出事了,特来看她。” 青广陵赶忙跟了过去,“司贤,我正要去寻你!若月被卷入了五行莲花阵里,昏迷不醒!” 司贤抬指,用灵力探着白若月的脉息,他眉宇间尽是阴霾,说着结果:“小白的仙髓被五行莲花灯吞了。” “用我的灵力、仙髓、道行、元神去救她!”青广陵跪在白若月身边,摸着她的额头,同司贤说:“只要能救她,要我的命,也行。” “能救。”司贤只说了这么一句,先稳住广陵君的心神。他继续探着小白的脉息,不多时,皱了皱眉头,望向青广陵,问了一句:“你不知?” “什么?”青广陵一头雾水看向他。 柳楠郢走了过来,提醒了一句,“司贤神君,小白可是女娲后人?” 司贤点点头,算是回了柳楠郢。柳楠郢将今日五行莲花阵之事简单同司贤说来,而后道:“这些,希望对司贤神君救小白,能有所助益。” “多谢。”司贤回道。他复又看向青广陵,道:“小白仙髓被吸走大半,一时半会醒不来了。如柳山神所说,我猜,青君太子入阵补了小白原先的水,而小白成了入阵的引子。她对阵法的梦境有留恋,被五行莲花灯发现,将她的仙髓留住了。” “小白从前是蛇妖啊。”七浊叹了一句,“我认识小白百余年,她一直都是蛇妖。” 胡六幺也说着自己的不解之处:“若青君和小白都是女娲后人,都可以做入阵的引子,为何小白被留下了,而青君却没有?” 司贤的掌心落在白若月脸上,灵力拂过她面上,将她破损的仙髓保护了起来。他这才望着众人道:“因为小白,她怀孕了。” 又望向青广陵道:“百余年前的万鬼过河中,小白伤了身子,差点死去。我猜,她许是一直想要一个同你的孩子,而阵法的梦境里,五行莲花灯发现了女娲后人的血脉中还有新生,它或可借着这样新生的灵气,从而重获新生神识,所以才编织了一个梦境,留小白在里面,慢慢地吸食着她的神髓。” “你……”青广陵不可置信地望着司贤,“你……是说,若月她肚子里,有了孩儿?”他忽然想起来了!五行莲花阵里,他和若月手腕上的红绳消失了!月老为两人系红线时说过,若是娘子的梦想实现了,红线就会消失!所以若月的所求,是有个两人的孩子…… 青广陵的泪无声流下,他捉着白若月的手,摸了摸,又将她的掌心,放在自己脸颊,“若月,你醒醒啊,看看广陵……” 他从前猜到,往生池里的梦境是真的,只是没想到,被吸走仙髓的人是若月,而不是自己。眼前这一切,都怪他。肝肠寸断的痛苦朝着他袭来,他跪在地上,无比自责…… 洞外,天降惊雷!雷电雨风,均是不止! 忽听童子之声传来,“广陵君,出来迎接玉帝诏令!”乌云之上,亮着金光,有仙君至。 众仙一听玉帝诏令,纷纷走出洞府来。 童子站在云端,雷电风雨片叶不沾身,他拿着手中金卷,并未展开,说着口谕:“九天藏宝阁内的兵器图上显示,有神器陨落,玉帝来问缘由,请广陵君去领罚。” 第257章 青广陵抬手接了金卷,与童子说:“我妻子入了五行莲花阵法出不来,仙君等我片刻。” 青君站了出来,“金童,你同玉皇大帝去说,这法器能比神仙重要?如今荷花花神被阵法吸食了仙髓,昏迷不醒。怎么还要罚广陵君?” “闭嘴。”柳楠郢抓住了青君的袖子,小声道。 青君愤愤不平,嘀咕了一句:“我们龙族,总被折磨。” 柳楠郢将他拽到身后,低声道:“你要相信司贤神君。他必会有办法。”说罢,柳楠郢拉着青君与众人作别,打开云鹤扇,进入迷沱棋局,消失于度朔山。 金童只道了一句:“玉帝让我传的话我带到了,广陵君速速去天庭才是。诸位,后会有期。”说罢,踏上云端,飞走了。 七浊拉着胡六幺,胡六幺看着白若月,哭了出声。也跟着众人离开度朔山。 青广陵无暇顾及其他,对着司贤恳求道:“我愿意将我毕生道行都给若月。让她活,以我之命,换她生,可好?” “不好。”司贤的眼神只落在白若月身上,他皱着眉,不知欢喜。 司贤想了想,又道:“小白之所以还有一口气,没完全被这灯吸走神髓,也因为小白怀孕了。她入阵因肚中孩儿,有一线生机,也会因为这个孩子。只要她有足够的求生之念,我可以救她。小白是女娲血脉,如今我也不瞒着你,我之所以与小白相识,并不是偶然,是受我师父所托,我一直在条理照料小白的身子。虽然我不是太白金星的徒弟,可她是我师妹,半点没错,因为小白其实是我师父的女儿。” “你师父?” “我的师父,乃是魔界魔尊,郡承。” 原来白若月是九曲灵阁之主岑涣释与郡承之后。原本她出生没多久就死了的,她的母亲,岑涣释,后来将她最后一魄放到了东大泽中,指望着人间烟火气,养她神识,让慢慢重生魂魄,活过来。 后来,吸食天地精华和人间灵气的那一魄,就孕育出来一条小白蛇。她修得人身后,郡承托天白金星照顾他,是以才有在青城山下偶遇,太白金星收她为徒的后来。 司贤将白若月身世说来,而后同青广陵道:“魔界的梵天离城里有顾影池,顾影池可修仙髓,我要带小白回魔界。”说罢,他抱着白若月出了寒池。 “我与你同去!”青广陵追了上去。 司贤指尖于印堂一点,只见一柄青绿纸伞落在他头上,那伞是他的法器,唤作“青华盖”。他抬眼,望见云端有亮,道:“天兵天将已来捉你。你没法与我同去了。” “司贤,”青广陵漆黑的眸子望向他,慎重说道:“以我的命,换她的命。若月等了我太久了,她该好好活着。五行莲花灯之祸,理应由我承担。” “既然你晓得若月等了你太久,那不如这一遭,你来等她吧。”司贤停了一下,又道:“我只有一分把握,还一个一如当年临安的小白给你。只一分,等不等,看你。” “自是等。”青广陵道。 “那只一分把握,你就可以信我。”司贤叹了一口气,“前路必是道阻且长。我师父可不如太白老儿那般好说话。届时如何,你不要说我不顾念咱们之间的情意了。” 青广陵低头,望着自己腰间的墨玉龙佩,指尖于圆佩上一划,墨玉龙佩便一分为三,左右分为两个玉玦,中间是一朵圆形莲花。他将那莲花圆玉留在自己身上,将两个大小一样的玉玦,放到了白若月腰间。“我去受罚,待我回来,必会去莫离宫接若月。” “能不能接到,我说不好了。不过你放心,我会让小白活着,等你来看她。” 青广陵晓得,玉帝诏令已道,自己必须速速去天庭领罚,他没有看向天兵天将。目光只落在白若月脸上,抬手怜惜地摸了摸,眼角含泪,道:“若月,我必会去寻你的。” “极南之境,梵天离城!”司贤对着青华盖说了句咒,青华盖缓缓转动,伞与伞下人均消失不见。只有司贤的声音,回荡在度朔山间,“广陵君,待你了结了五行莲花灯之罪责,来梵天离城!” * 从度朔山外到人间临安,不过是六界掌司腾云驾雾的一念之间。 西湖之滨的望湖亭中。 “这日的西湖之上,也落雨了。”胡六幺抬手接着雨滴,哭着道。 “你心疼小白了。”身边的和尚七浊捻着佛珠,道了句:“阿弥陀佛。” “是。”胡六幺望着湖上尽被打落的荷花,说道:“我不明白小白为了他,可以沉迷在梦里。广陵君为了小白,可以去死。这样的情感,任凭是哪一种,我都做不到。我不过为了他,可以生。这……全然不是一个境界。” “没想到,施主的放下,竟释怀自旁人的慷慨。”七浊望着凉亭琉璃瓦下的雨线,悠然道:“六界掌司胡六幺,你超脱了。” “而后呢?”胡六幺看着七浊,“如今我只觉得从前的自己面目可憎,我骗过广陵君,亦骗过小白。” “亡羊补牢,犹时未晚。你只需做胡六幺该做的事情,那些过往,都随九天玄女去了。” 胡六幺望着和尚清澈的眼睛,竟全然不似从前瀛洲那个沧桑拖着石碑的赑屃,她缓了缓心神,才点了点头,“或许,胡六幺应该和小白成为朋友的,全无杂念的那种。” 第258章 七浊眨了眨眼睛,无声一笑,他整个人精神起来,“寺里晨钟要响了,我该去打坐了。” -------------------- 谢谢追文! 第116章 四腳黑蛇 ========================== 一百年后。 魔界设在极南之境,介于天、地、人三者中,有天人的法力,有地界的鬼性,有人的七情六欲。六界城其主位魔尊,魔尊的王宫在梵天离城。 梵天离城内,青广陵穿着一身极素淡的墨色长衫,走在如凡间一样的的街上。 梵天离城并无城墙,魔界远没有外面盛传的那般混乱不堪,厢房,苏有人都肆意而活,反倒显得无欲无求,安静的多。 城中往来行人不多,比不得凡间热闹繁华,青广陵拦了一人,询问过魔尊的王宫后,朝着梵天离城最北,靠着北邙山的王宫——梵天离宫走去。 没想到梵天离宫的宫门大开,竟然无人守护,显得空旷异常。 不远处的宫殿,没有耀眼的的珠光宝气,也没有彰显帝王权术的威严。楼宇宫殿如高阁耸入云天,高大无比。四周又被群山环绕,倒是一处聚灵气的地方。 青广陵沿着城中的莲花青砖铺就的小路朝着最高的宫殿走去,就见不远处的半山凉亭外,有个小娃娃正蹲在地上采野花。他脚步忽就停了,吓得一惊! 这个小娃娃,不过人间五六岁模样,没什么稀奇!可他竟然认识!是当年西湖之滨的小莲蓬! 他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有这般巧合么?当年往生的小莲蓬,竟然重生了到魔界的梵天离城? 他走得近一点,唤了一句:“小莲蓬?” 那小娃娃手里攥了一把各色野花,将地上一朵金莲花采下,才抬头见来人。小孩子一脸懵懂地看着青广陵,起身站起来,“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乳名唤作小莲蓬的?” 待小莲蓬站起身来,只见童子如星眼眸,白皙圆脸,头上梳了两个圆滚滚的小发髻,发髻之上,各垂了一个打了络子的黑色玉坠子!那东西青广陵也认得!是一百年前他与白若月在度朔山寒池洞府前分别时,他将墨玉龙佩一分为三其中的一对玉玦! 那玉玦如今系在小莲蓬的两个发髻上,成为了一对头饰! “你……”青广陵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眼泪在眼眶打转,“你……你是我……你是,你是若月的孩儿?” “嗯?”小莲蓬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叔叔,打量了一眼,他此前并不相识,见他好似要哭,就问:“你哭什么?难不成你追求我娘亲不成,想找我哭诉?” 小莲蓬有些不耐烦,摆了摆手里的野花,“别这样,都是男人,我外祖父说了,做男人要拿得起放得下,哭哭啼啼可不成体统!” 青广陵破涕为笑,“所以,郡承是你外祖父,白若月是你娘亲,你,你叫小莲蓬?” “嗯。怎么了?”小莲蓬毫不在意,这个奇怪叔叔说的话,整个梵天离城都知晓,没什么特别的,这人显然是从魔道以外来的,有些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而已。 “小莲蓬,我是你爹爹,青广陵。”青广陵抬手就要去牵小娃娃的手。 小娃娃一下跳开!小莲蓬一脸嫌弃,“六界之中,想当我爹爹的人可多了。整个梵天离城想娶我娘亲的人可多了,仙君,你这样可不好!我娘亲喜欢爱笑的公子,可不喜欢你这样爱说谎的公子!” 哦,原来这百年来,若月好了。“你娘亲呢?待我去见她,便有分晓 。” “来人!”小莲蓬大喊一句!只听原本空无一人的周遭,忽然冒出了许多许多的人来,或者说——妖魔鬼怪。比如,地上爬着的蝎子一听小莲蓬叫唤,即刻排成了一堆,摆起尾巴,准备攻击。比如,野草里的大青虫,立马跳了出来,还有树上盘着的蛇,石山上趴着的猴子……原本隐藏在周遭景色里的动物都站了出来! 一只黑色的蝎子幻化成了人形,约么十七八岁书童模样,对着小莲蓬施礼,“太子殿下,属下在!” 小莲蓬仰着头,指着青广陵道:“蝎公子,这人缠着我,挡住他!我要去给娘亲送花!” 蝎公子打量着青广陵,毕恭毕敬鞠了一躬,拱手道:“不知仙君来魔界,有何贵干?还惹到太子殿下这里?” 青广陵看着小莲蓬笑,小娃娃,古灵精怪,倒是聪明,“我乃司贤神君好友,来此求见。” “你不是说找我娘亲?怎么又来找我舅父?”小莲蓬撇撇嘴,“这个大人,忒爱说谎。” “也找你娘亲,也找司贤神君。”青广陵想,司贤乃是若月的师兄,唤作舅父也对。 “骗子都这样,必是打探多方才来的。”小莲蓬朝着宫殿走去,将青广陵抛在脑后,“蝎公子,我们走!” “小莲蓬?”青广陵跟了上去,想同他一起去见若月,“你头上的一对玉玦,是个法器,你可知晓?” 小莲蓬停下了脚步,眯起眼睛看着青广陵。看来将这位叔叔看轻了,他知晓的还不少。他摸了摸发髻下追着的墨色玉玦,道:“我舅父说了,这个东西是法器,不许我告诉别人的,看来你真认识我舅父?” “自是。”青广陵蹲下身子,与小莲蓬视线持平,“我还晓得,这东西有好多用途。譬如,可压万鬼,还可以……”他故意不往下说。 第259章 “还可以什么?” 青广陵无声一笑,将自己腰间的墨色莲花小玉佩解下来,递给小莲蓬,“你把这墨莲和两个玉玦拼在一起,拼成一个玉佩。看见什么,这玉佩就可以幻化成什么。玉佩之上,还可以平地起高楼,有仙山有沧海。” 小莲蓬接过那朵墨莲玉佩,看着周遭花瓣形状的边缘,为之一振。头上的玉玦有锯齿状内缘,与旁的玉玦很不一样,此前他还觉得奇怪,如今一看,竟然真的是莲花花瓣的形状。小莲蓬将发髻上的凉快玉玦摘下来,青广陵摊开掌心放到他面前,小娃娃将玉玦左右摆放,在中间空着的地方,放入了墨玉莲花,刚好严丝合缝拼在一起,形成一个玉佩。上面竟然是一只盘着的龙! “你,你到底是谁?”小莲蓬惊诧道。 “我是你爹爹。”青广陵又说了一遍。 小莲蓬转头望着蝎公子,“旁人都说我是顾影池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娘在顾影池里躺了几十年,醒来就生了我。怎么我竟然是有爹爹的?我娘怎么没说过呢?” 蝎公子也诧异地看着青广陵。众所周知,魔尊郡承于百年前认回了自己流落凡间的女儿,只是那女儿身子不好,一直躺在梵天离宫后的顾影池里。几十年后,王女若月醒来,生了一个儿子,乃是当今魔界的太子。从来形单影只的魔尊郡承,一下子就拥有了女儿和外孙,整个人都高兴起来。魔尊打开梵天离宫的宫城,让魔界的所有妖魔鬼怪,都可以到宫里玩耍。原来,这王女是有夫君的?竟然还是个背后有银光的仙君? “喂!蝎公子?发呆什么?”小莲蓬摇了摇蝎公子的手臂。 “嗯……”蝎公子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指了指自己的印堂,“太子殿下,要看这位仙君是不是你爹爹,还有这里!” “对哦!”小莲蓬皱了皱眉头,忽见眉心正中间的位置,闪现了一枚银色的五叶莲花印,他看着青广陵问,“那你晓得这事什么嘛?” 青广陵笑了。当年他曾两次用五叶莲花印救过小莲蓬,头一回是为青鱼精那一世,万鬼过河时,小莲蓬死在西湖之底,他用五行莲花印护住了小莲蓬的魂魄。第二次,捉狼妖那一夜,水鬼小莲蓬为了救白若月魂飞魄散了,青广陵在小莲蓬的身上落下一个五叶莲花印,他同白若月说,“我给他种下我的印记,待他投胎入世后,我们凭着这个印,去看看他的来生……”没想到,小莲蓬的来生,竟然成为了自己和若月的孩子。 他右手之间抬起,在托着墨玉龙佩的左手手掌上,画了一个五叶莲花印。五叶莲花印在墨玉龙佩上闪了三下,而后慢慢升起。只见五叶莲花印与墨玉龙佩间,如平地起高楼般,显现出了度朔山、沧海、度沧殿来。青广陵指着那里道:“小莲蓬,爹爹来接你和娘亲回家了,这是我们的家。” “看起来黑不咙咚的,不好看。”小莲蓬看着那枚会动会飞的五叶莲花印,和自己额头上的一模一样,还带着法力,想来这人就是他爹爹没错了。只是在看见那个所谓的“家”时,他有些嫌弃,可还是慎重地考虑道:“毕竟我是个男子汉,外祖父说了,男子汉要能屈能伸的,我同你回去也就忍了。可我娘亲可是娇滴滴的小娘子啊,怕是让她住那里,会委屈着她。这样吧,那个……那个爹爹啊,你容我点时间,我好生劝劝她。” “你……你,你唤我什么?”青广陵紧张地嘴唇都在发抖。 “爹爹啊!”小莲蓬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能有五叶莲花印,必是我爹爹无疑了,因为这个符箓,我娘亲是画不出来的!” 青广陵笑着合上掌心,那墨玉龙佩合三为一,他将玉佩挂到小莲蓬脖子上,伸手要去牵他的手,“那我们一起去找娘亲。” 小莲蓬摇摇头,指着青广陵的脖子说:“我不要牵手,我要坐那里。我瞧见人家的爹爹都是这么背着娃娃的,小莲蓬也要。” 青广陵忽觉眼中一酸,抱起小莲蓬,就将他架到自己脖子上骑着,“好。旁人爹爹做到的,凡是小莲蓬少的,爹爹都要补给你。” 蝎公子赶紧带路,“属下带路,太子的爹爹仙君,跟着我就是。” 小莲蓬裂嘴笑着,跨在青广陵脖子上,双手拉着他的手,看着自己胸前的玉佩,“爹爹呀,这玉佩做什么用的啊?” “可以变成一条黑龙,保护小莲蓬和娘亲啊。”青广陵笑着说。 “嗯?黑龙?”小莲蓬有些迷茫,“可我的原身是条四脚蛇啊。” “……”青广陵有些无奈,“有脚,有鳞片,有犄角?” “嗯,爹爹怎么晓得?就是那犄角特别小,如今还只是角痕呢。我每每瞧见他们趴地上就变成蝎子,好生羡慕。我就不敢。我腿短、尾短,就连犄角都只是一个小痕,一点攻击性都没有。我也爬不上去树,也比不得蛇。唉……都不好意思变身,一条平平无奇的四角蛇,没什么用。” “小莲蓬。”青广陵郑重地喊了他一声,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纠正一下小莲蓬对自己的错误看法。 “嗯,爹爹?” “你不是四脚蛇。” “那是什么?” “你是一条龙,黑龙。可呼风唤雨的龙。” “真的?”小莲蓬整个人都兴奋起来,“真的么?爹爹?” “真的,你是一尾龙。和爹爹一样。” 第260章 “快去!蝎公子,快去找我娘亲!我要告诉她,小莲蓬是一条龙哦!” 蝎公子在临近宫殿时,调转了方向,他回道:“太子殿下,方才去探路的百兽已经回了消息,王女如今不在宫里,在菡萏院里的莲花池边。” “那去菡萏院!”小莲蓬道:“爹爹,娘亲尤喜欢去那里等人!” “等谁?”青广陵问出这句时,红了眼眶,眼前浮现了生生世世前,白若月坐在西湖之滨津渡上,望着荷花十里等自己的模样。 “等蓝茄子啊!”小莲蓬说道。 “啊?谁?” “哦,是与娘亲青梅竹马的公子。”小莲蓬解释道:“是娘亲喜欢的人。” 第117章 一年之約 ========================== 骑在青广陵脖子上的小莲蓬,一脸认真地解释道:“那个人,是娘亲喜欢的人。” 青广陵眼眶里的泪顿时被怒火熏干,声音里带着冷峻,“谁?” 身边的蝎公子忙解释道:“伽(qié )蓝子乃是魔尊左护法含风之子,太子总喜玩笑,叫他蓝茄子。” “什么人?”青广陵的口吻说得冷静,声音里带着刀子似的,很是瘆人。 蝎公子听着生畏,不敢不回答,“当年王女从顾影池醒来后,伽蓝子就时常同王女一同玩耍,偶尔烹茶、读经……所以太子说,是王女青梅竹马的朋友。” “若月,喜欢,他?” 蝎公子不大确定,小孩子说的“喜欢”,许是和大人想的不一样,就答道:“王女总在菡萏院莲池边等人,每每等到伽蓝子公子时,总会笑。” 说话间,一行人与身后百兽、万虫已到了菡萏院。 小莲蓬转头看了看身后跟着的蝎子、蜈蚣、蛇、猴子、青虫,抬指闭了个“嘘”,百兽万虫瞬间跑到草丛、树木、山石间去,消失不见。蝎公子也转身退下,变成了一尾黑色蝎子,爬走了。 小莲蓬笑着看着坐在莲池边上一身紫衣的娘亲,张着嘴才要喊出声,就听菡萏院另一边的拱门处,传来一个公子清脆的声音,“若月!” 声音之后,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的公子冲着菡萏院跑过来。他一身蓝色衣衫,生得一张人畜无害的世家公子面向,脸上漾着无比灿烂的笑容。 莲池边上的白若月起身站了起来,她背对着青广陵和小莲蓬,没有看到两人。走到伽蓝子身边,冲着他笑了笑,“你回来了。” 伽蓝子冲着白若月摆手,衣袖都要被抖皱了,手舞足蹈地开心极了,“这次去人间,我买了好些好玩的东西给你,让人都送到我府上去了,明天给你拿来。” 显然,伽蓝子才从人间回来,还未到自己府上,先来看了白若月。 “娘亲!”小莲蓬恶狠狠地喊了一声! 这时,白若月和伽蓝子都望向了小莲蓬这里。 “小莲蓬,我正要去寻你呢!”白若月看见小莲蓬骑在一位公子脖子上,凶巴巴地看着自己。 她走过去,笑着伸手,要去抱小莲蓬下来,同青广陵道:“这位仙君可是来魔界找我爹爹的?小莲蓬不懂事,太闹,怠慢了。” 伽蓝子也瞧出了仙君身后的光,必是天庭之人,施了一礼,“不知仙君尊姓大名?” 青广陵看着白若月望向自己的眼神时,他眼中的光暗了许多,他才明白,原来,若月醒来后,竟然不记得自己了。他看着白若月,眼睛起了一层水雾,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莲蓬举起大拇指,一脸自豪地介绍道:“这是我爹爹!我和我爹爹都是黑龙!” 白若月和伽蓝子均是一惊!白若月:“小莲蓬,你,你说什么?” 伽蓝子一脸凶相冲着小莲蓬气恼着:“臭莲蓬,唤我爹爹不行,随便找个爹爹倒是快!” 小莲蓬双手抱住青广陵的脑袋,贴到他耳边小声说:“这人就是蓝茄子!我不喜欢他,总是对我娘亲傻笑!你快去赶走他!” 不远处,司贤的声音传了过来,“广陵君,好久不见。” 小莲蓬大声喊:“舅父,你快过来!我爹爹呦!” 青广陵抱着小莲蓬转身,对着司贤点头施礼,“司贤,好久不见。” 司贤看向伽蓝子,说道:“左护法还在梵天离城外等着接公子回家,公子不该一声不吭先跑到这里来。” 伽蓝子低了头,冲着白若月笑了笑,小声说:“明日我再来寻你。我先去找我爹爹了。”说罢恋恋不舍地离去,走出十步远,还回头打量了一眼青广陵,甚是放心不下。 白若月一脸懵懂看向司贤,“师兄,这位仙君是?” “这个说来话长。”司贤将小莲蓬从青广陵脖子上抱下来,递到白若月手里,对青广陵道:“广陵君,魔尊有请。” 又对白若月道:“这位仙君乃是度朔山的广陵君,至于他究竟是谁嘛,要先去见过魔尊,我才能同你说。” “好。”白若月抱着小莲蓬,点点头,转身就走。她一边贴了贴小莲蓬的脸,亲了亲他额头,又说道:“我发现莲池里头有一株荷花生了小莲蓬,我们去掐来,给你剥莲子吃。” 小莲蓬扭头,连平日最爱的莲子都不感兴趣了。他还在盯着青广陵看,同白若月说道:“娘亲,那人真是我爹爹,他会画五叶莲花印的。小莲蓬没说慌,我真的瞧见了。” 第261章 原本对这仙君毫不在意的白若月,听到“五叶莲花印”时停了脚步。自打小莲蓬出生时起,他的眉心就有一个五叶莲花印,平时怕太过显眼,被他外祖父用法术遮掩下去。 若是小莲蓬说的是真的,难到这人真是……白若月回头看了一眼这位唤作青广陵的仙君,可无论如何也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他。 她对着小莲蓬说道:“可是我,不认识他啊。” “娘亲!娘亲!就这个爹爹吧,我瞧着他极好的!”小莲蓬装哭喊着。 “……”白若月一脸无奈,“我觉得我们如今过得也极好,并不需要这样一位仙君。” “娘亲……娘亲……小莲蓬就是要爹爹嘛……” 青广陵望着白若月和小莲蓬远处的背影消失在菡萏院,才转身看向司贤,拱手冲着他鞠了一躬:“司贤神君,受我一拜。若月和小莲蓬能活,全靠你照顾。” 司贤忙拽住青广陵的胳膊,“我待若月如妹妹,这本就是我该做的。只是,你应该也发现了,若月她过往的神识全无,不记得从前事情了。” “是因为五行莲花灯吸了她的神髓么?”青广陵问完,又道:“忘了也没什么。总归她现在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我这一百年的夙愿,总算得偿。还有小莲蓬,也养的如此好。” “是的,我也这么觉得。”司贤说着这百年来青广陵不知晓的一切,“若月在五年前醒来时,就诞下了小莲蓬。只是她神识受损,心性与小莲蓬差不多,经过这几年的调养,她算是与小莲蓬共同成长吧,如今也不过是是个十七八岁姑娘的心性。她不是过去的荷花仙子,也不是过去的小白蛇,她没有从前那些心怀苍生的想法,只是这里单纯至极的王女。” “她总来菡萏院,是在等谁?”青广陵问。 “不知。”司贤说着实话,“从前我以为她是等你,可后来每每伽蓝子来,她就会笑着同他一起离去。伽蓝子这些年一直陪伴在小白左右,是知己,亦是好友。如今的小白,不记得从前的所有事,也不是那个人了。” “我等她。”青广陵嘴角含着淡淡笑意,“只要若月还活着,我就等着她。” “若是她此生都记不起来从前呢?也不会爱上你呢?”司贤觉得,自己有必要把惨淡的现实告知他。 “只要她开心,她幸福。我……我也可以。”后半句,青广陵说得心虚,如果若月爱上旁人呢…… * 梵天离宫内的宝座上。 魔尊郡承的胳膊搭在腿上,手掌杵着下巴,打量着司贤带过来的这个人。 郡承瞧着不过人间三四十岁男子模样,蓄着短胡须,英俊无匹,只是俊逸的脸上有着一副不大好惹的神情,他正瞪着青广陵,问:“你就是广陵君?被玉帝压在度朔山洞府里,百年不许出来的那个广陵君?” 青广陵“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过头顶,对着郡承施了一个大礼。“广陵拜见岳父大人。” 郡承吓得整个人往后一震,“别,别,别!你把我女儿弄得命差点都没了,我才不要当你岳父!况且你是天庭神仙,我是魔道之人,你不必拜我。” “多谢魔尊救我夫人同儿子性命,救命之恩,广陵拜得!”说罢,青广陵对着郡承又是两拜。 郡承本想是骂他一顿的,见他如此谦虚低调,上来就对自己行了三个大礼,原本想骂人的话,顿时就说不出口了。 若月同青广陵的过往,他尽数从徒弟司贤那里听过了,怎一个“惨”字了得呢? 百年前他被迫与若月分离,只因他为了救若月,将五行莲花灯劈了,被玉帝惩罚,要在度朔山洞府里闭关一百年,静思己过。 总归不见妻儿,也不是他的错。 道理郡承都懂,只是,听了那些个过往,郡承一点儿也不想女儿再同这位广陵君有什么瓜葛了。他给了司贤一个眼神,让司贤将人扶起来。 他沉吟再三,还是将自己思索许久的话,说了出来:“若月如今有伽蓝子陪伴,小莲蓬有我照顾,他们都过得很好。我乃魔道至尊,我能保证他们母子此生无虞。广陵君,你还有度朔山要守,不如,你还是回去吧?” 青广陵十分坚决,“我与若月有婚约,还是玉皇大帝亲印的婚书,小莲蓬是我的孩子。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独自离去的。” 郡承思索了一阵,说道:“既然如此,那不若这样。我给你一年的时间,留在魔界。若是一年之后,若月和小莲蓬都不肯心甘情愿跟你走,那往后,你离开魔界,再不要来。从此往后,若月也好,小莲蓬也罢,和你再没关系。可好?” “好,一言为定。” 第118章 青梅竹馬 ========================== 过往的一百年间,青广陵时常再想,再看见白若月时,自己该同她说些什么呢?他想过无数个场景,想过千言万语,偏就没想到过百年后重遇的那一日,他竟然激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与郡承许诺后,青广陵在魔界的王殿梵天离宫住下,不过他住得乃是客房,离白若月和小莲蓬住的寝殿有些远。一连续好几日,他都未曾与白若月说上话。不过,他每日都可以见到小莲蓬,原因无他,因为小莲蓬已经认定,这个能画五行莲花印的神仙,就是他的爹爹。 青广陵陆陆续续或从小莲蓬口中,或从司贤口中,或从他人口中,知晓了白若月这百年来的过往。 第262章 一百年前,离开度朔山后,司贤将白若月带到魔界的梵天离城,用法术将她护在顾影池中。她安安静静地躺在顾影池中,一躺就是九十五年。而后的某一日,白若月醒来,小莲蓬降生。不过,醒来后的白若月同个小孩没什么区别。她不记得从前的所有过往,不知道自己是谁,甚至对周边一切的东西尽数陌生。她如个孩子一般,陪着小莲蓬长大,也陪着他一起成长起来。一起知晓此间是六道之中的魔界,这座城唤作梵天离城,她是魔尊的女儿,小莲蓬是魔尊的外孙,她在此间被称为“王女”,小莲蓬在此间被唤作“太子”,他们是地位很尊贵的人,虽然他们两人都不甚晓得“尊贵”是什么意思。 “如今呢?”这一日,司贤同青广陵说若月的过去,他问道。 司贤一边扇着他的黑羽扇子,一边不慌不忙地笑道:“如今?就是凡间的小姑娘啊,十七八岁的模样,可不是活了好几百年、什么人情世故都懂的蛇妖哦。” “那她……与伽蓝子……”青广陵欲言又止。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司贤忍着笑,说道。 “若是我不出现,若月会嫁给伽蓝子么?”青广陵问。 “不会!”小莲蓬跑了出来,挥了挥拳头,“我不喜欢那个蓝茄子,他眼里只有娘亲,没有我!我才不会让娘亲娶他呢!” “若是她,执意想和伽蓝子在一起呢?”青广陵的话是在回复小莲蓬,目光却落在司贤身上。 司贤看着他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不忍心再闹他。他拍了拍青广陵的肩膀,“我说的两小无猜,是他们发乎情止乎礼,不过就是小时候小孩子之间相互陪伴的喜欢罢了。我方才说了,若月这五年,一直都在和小莲蓬一起成长,是从无到有的成长。只不过,她神智恢复的比小莲蓬成长的要快。她一直在努力学习着接受眼前陌生的一切,所以嘛,她并没有太多时间消耗在伽蓝子身上。况且,伽蓝子要去人间历练,这五年,也不是时常回来的。所以每回若月在菡萏院等人,刚好遇见伽蓝子回来,她会笑一笑。” “若月对他笑……”青广陵还是想知道,“为什么?” 司贤道:“她总说她要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可从未等到过。在这漫长的日夜里等待,偶尔能等来一个微笑,她是不是改回报以微笑呢?” “我要去找她!”青广陵那日与白若月重见的感觉又回来了,他笃定,若月等的人是自己,也只可能是自己。 “可是我娘亲在学弹古琴哦。”小莲蓬搓着的小手停了下来,极勉强地拉着青广陵的手,委屈极了,“爹爹,我若是与你同去,娘亲会邀我一起学琴的,可是小莲蓬的手手那么软,怕疼呀。” 青广陵弯腰,一把将小莲蓬抱起来,“爹爹带你去,我保证你不想学琴,就不用学。不过……” “我知道!”小莲蓬举起手指冲着天,晃了晃,“我保证让娘亲见你,同你说话!” “一言为定。”青广陵冲着小莲蓬笑了笑。 司贤看着这父子两的状态,一点都不担心,广陵君与小白和好如初,大抵就是时间的问题,毕竟,小白曾经那么喜欢广陵君。就道:“不要说我这个做舅父的不帮忙,小莲蓬,若是你帮不上忙的时候,就派人到药庐唤舅父。横竖我会让你爹爹多在你娘亲那里待一会儿。” 顾影池边的顾影殿,乃是魔尊王女的住所。 顾影殿里,白若月正在跟着一位琴师学抚琴。她好似学了许久了,毫无长进。那位女琴师也不好说什么,见小莲蓬回来,只道:“王女今日疲惫,不如休息一阵。抚琴要有心境,不能急于一时。” “可我,太笨了。”白若月低声叹了一口气,“学了一年,都毫无所成。可我好似很着急,就要学会能弹出某一首曲子似的。” “王女既然也晓得,自己着急,那就要先放下那样的心思,再捡起来琴也不迟。”说罢,那琴师施礼退下。 小莲蓬推了推青广陵,青广陵将他放下。小莲蓬跑着扑到白若月身前,抱住了她的腿,“娘亲,陪我玩一会儿嘛。不要弹琴了。” “说好你同我一起学的,你又跑哪里去了?”白若月明明瞧见小莲蓬与那个说是他“爹爹”的人在一处,可却只与小莲蓬说话。她不太敢看那位仙君的眼睛,因每回略过去时,总觉得那目光要让人看穿。 青广陵能感觉到,若月好似有些害怕自己。是以这些时日,他陪着小莲蓬玩,日日都可以看见白若月,只是两人未曾好好说过话。每每他将小莲蓬送回去时,若月都不肯对他笑。他不敢离她近了,怕遭她厌弃。 白若月小声同小莲蓬道:“同仙君作别呀,谢仙君送你回来。” “我,我才不要和爹爹作别呢!”小莲蓬跑回青广陵身边,拉着青广陵的手,往白若月身边走去,“爹爹,你坐这!”他将青广陵扶到先前琴师坐过的琴凳上,紧挨着白若月。 “你……小莲蓬,胡闹!”白若月察觉自己的脸好烫。不自觉间,一抹红已从耳根烧到额头。 青广陵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发现若月脸红得不正常,他抬手就去试她额头,一脸关切,忙问:“若月,可是哪里不舒服?” 那个长得极好看的仙君,竟然将手指落在自己额头了!白若月觉得自己不禁是脸烫,心好似也不受控了,噗通噗通好似有只小鹿要跳出来。她猛地往后靠去!却忘了这是琴凳,后面并无椅背!整个人朝后倒去! 第263章 青广陵以为若月中毒了,抬手将她拦住,顺势另一只手落在她腿上,将人抱起来,“小莲蓬!快去找你舅父!你娘亲好似中毒了!” “没……”白若月低着头,羞得不知该怎么说。难不成说自己害羞了,因为方才仙君离自己太近了?她说不出口。 只好看着小莲蓬跑出屋去,一边跑,一边喊着门口的婢女:“快!快跟我去找我舅父呀!我娘亲病了呀!” 白若月只想赶紧逃开,再不要看见这仙君,“你,你放我下来。” 青广陵抱着白若月,走过殿内的屏风,跨入寝殿中,径直将她抱到床上,抬手去探她脉息,“你可是触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白若月嗔目瞧他。这个人,听不懂自己说话么?不让他抱着,让他放下,怎么不听?还,还敢私闯她寝殿。 “……”青广陵探过的脉息没有任何问题,无非是心跳快了些。他好似听懂了若月的话,愣了愣,“你……怕我?所以,看见我就很紧张,很害怕?” 白若月点了点头,又觉得不对,爹爹和师兄都说,她应该自信一点,大胆一点,在梵天离城,没有人敢欺负她的。她壮了壮胆子,说道:“这是我的闺房,我的寝殿,你……你大胆!” 青广陵这才察觉,自己忘了若月不记得自己和过往的事情,他这样,确实有些轻浮。“是我唐突了……” “你……”白若月咬着唇,问了一个她觉得奇怪的问题,“你问什么喊我若月?若你与我师兄相熟,不应该喊我小白么?” 青广陵站在床边,望着她,脸上红晕消下去了一些。他不敢再靠近,即便他很想去抱住她。他极尽温柔,近乎是小心翼翼地说道:“从前,我们很熟悉的。你唤我广陵或者……” 他顿了顿,将“相公”吞掉,又道:“我唤你若月啊……” “我们很熟?”白若月坐在床边,仰头看着这位仙君。他长得好好看啊,剑眉星目,鼻子又很挺,最好看是那双眼睛,总觉得多瞧一眼就会沦陷,因那眸子里好似全是柔情蜜意,进去就出不来了。“哪种熟?” “我们……”青广陵想,如今的若月不过是个也许情窦还未初开的姑娘,自己要怎么说两人间的熟悉呢。他想了一下,道:“我们曾经住在一个屋檐下,白日我陪你看荷花,夜里,我陪你听风赏月。” “哦,那与我师兄一样了。都是住在一个宫殿的。” “不是。我们的家不大,只有我们两个人。”青广陵说完,觉得心上一酸,脑海中全是曾经在西湖边上白府里两人的过往。 “我们……的家?”白若月不太懂,“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那种家么?” “是。”青广陵如同她在探究学问一样,细细讲来,“我们大婚后,就生活在一处,所以算不得孤男寡女,但是却是共处一室的。我们是夫妻。” “可我,可我一点儿也不记得你啊。” “没关系,记不得也没关系。”青广陵看着白若月,淡淡地笑着,“那就从新认识我。” “怎么认识?” 青广陵拱手,低头,施了一礼,毕恭毕敬说道:“白姑娘,万安。在下度朔山青广陵,原身是一尾黑龙。从此以后,我会时常出现在顾影殿里,还请多多指教。” 白若月起身,怯生生地回了一礼,“广陵君安。”她听师兄这么唤过他的。又道:“若月谢过广陵君日日陪着小莲蓬玩,他很开心,也很喜欢你。” “那你呢?”青广陵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自己过于心急。 “喜欢。”白若月如水的眸子看向他,真诚地说道:“你人很好。” 这种喜欢,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罢了,不是他想要的喜欢。即便如此,青广陵也很是满足,他说着与白若月全然不同的心境,却是同样的话,“你人也很好,我亦是很喜欢你。” 我亦是很喜欢你。白若月听了这一句,觉得心上好似停了一下,而后又噗通噗通跳地更快了。她发现自己的脸又烧起来了,只想他赶紧离去,“你快出去吧!站在这里,被人瞧见就不好了!” “嗯。”青广陵应了一声,人还站在殿中。 “我还要弹琴的,你,你赶紧出去。” “好。”青广陵转身走出寝殿,“若月,你出来。我教你抚琴。” “不要。我有琴师的。”白若月站起来,往外走着,却故意慢了些,想与这个仙君保持一点距离。她望着青广陵的背影,忽然心上一疼。她捂住胸口,掌心在贴上心口的一刻,她感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这个背影,她很熟悉很熟悉,熟悉到只要看一眼,都会心上颤颤。 “琴师教不出你想学的曲子。”青广陵已走回外殿,坐到了方才白若月坐过的琴凳上,拨弄了三两下。 “你如何知道?”白若月走到琴前,面对着青广陵,诧异地问道:“你如何知晓我想学什么曲子?又如何知晓琴师教不出呢?” “广陵散。”青广陵只说了这三字。 而后,琴弦在他指尖反复,好似那些从前白若月不懂的琴弦都尽数听命于他一样,他只轻松动了动指尖,所有琴弦都配合着他的指尖,发出了极清脆好听的声音来! 这曲子好生耳熟?自己在哪里听过呢? 方才他说的“广陵散”是这首曲子么?怎么同他的名字一样呢? 第264章 起初,白若月还有满脑的问题,不多时,那杂芜的思绪就消弭于琴音间。不知道了什么时辰,周遭忽然安静时,她才恍然于梦中醒来般。 “若月,若月?”青广陵关切地在喊着自己。 “啊?”白若月发出了一声疑惑。而后才神思归位道:“这曲子好听,我应该听过。” “这是《广陵散》,从前我总弹给你听的。” “好听。可是,这曲子太难了,我学不会的。”白若月听完,就已经决定自己不必再学琴了。 “若月,你过来。” 她忍不住听着他的话,走到了他身边。 青广陵坐在琴正前方,白若月站在他侧边。他轻轻捉住白若月的手,攥着她的指尖,拨弄了两下琴弦,“我教你。” “叮——”白若月听见琴音时,手指弹开,整个人后退一步,“我不想学了。” 青广陵迷茫地望着她,站了起来,却不敢靠近她,“为什么?” “从前我想听的曲子,应该是你弹的那一曲。我如今听到了,再不必学了。” “你……”青广陵抬手想去揽她肩膀,可在瞧见她眼神中的恐慌时,手掌落在空中,不敢向前,低声问着:“你是厌弃我了么?” 白若月看着仙君的眼中竟然流露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她猛地摇了摇头,“我只是不喜欢这种感觉。你好似知晓所有事,我却像个傻子,不断地从你那里刨出些过往来。” 青广陵明白了,他接着她的话说着,说着本该她来说、她却不忍说出来伤人的话:“那些过往都是我的,与你无关。你一点也不想记起来,对么?那些过往,只会让你觉得烦躁,因为你根本记不起来,对么?” “对!”白若月掌心揉着额头,“我知道我不该这么说。可是我不懂,为何看见你,我就心烦意乱。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师兄说你是小莲蓬的爹爹,可我却一点也不记得。我心上从未住过人,我怎么会同旁的男子有一个孩子呢?” 青广陵哽咽着,后退了几步,“那就不要想了。我走。” “不……”白若月想说,她不是厌弃他,只是觉得心乱如麻。这样的慌乱是她自己的错,不是怪她。她还没说完,就看见仙君转身离去的身影。她忽然怅然若失,好似自己又舍不得他走。这样矛盾的心情,让她难受极了。 她跑回屋里,闷头趴在枕头上,觉得心里好难过…… -------------------- 完结倒计时啦~ 第119章 並蒂蓮花 ========================== 青广陵已想好,既然自己有一年的时间,那就慢慢来,不要逼着若月去接受什么。他每日只做个闲散的神仙,日日陪着小莲蓬玩,每日只求见上若月一面就好。哪怕那一面,是遥遥看一眼背影,他也是满足的。 这一日,小莲蓬欢喜雀跃地跑过来,拉着青广陵的胳膊就跑,“爹爹,爹爹,快跟我走!” “好,去哪?爹爹抱你吧。”青广陵抱起跑得气喘吁吁的小莲蓬,“你给我指路。” “菡萏院!”小莲蓬顿时变得威猛许多,“我的宝物被人抢了!爹爹去帮我夺回来!” “什么宝物?” “去了就知晓了。” 菡萏院里的荷塘处,小莲蓬跳到地上,冲着荷塘边上的几个小娃娃喊道:“快把东西还给我!我我爹爹来了!” 只见几个小娃娃中,有一个最是高大威猛的娃娃手中拿了一个封盖的竹篮子,忙抱住了,躲开了小莲蓬,大声喊着:“找大人做帮手,算什么英雄好汉?” “那是我守了半个月的,凭什么你就能让大人做帮手,摘了去呢?”小莲蓬火冒三丈,上手就去抢。 青广陵还没听明白怎么一回事,两个小孩已经打起来了。他记得上回白若月说过一会,好似是发现了一个长了莲子的莲蓬,也许他们在抢这个?而那个小娃娃显然是让爹爹帮忙摘了,而后爹爹一听是太子守了半个月的,不敢得罪,就跑了?而小莲蓬叫来自己,来替他抢回来? “魔尊说了,这莲池里的东西,谁摘到就是谁的!你是太子也不能夺人所爱!” “这是我的!我守了半个月的!我要送给我娘亲的!呜呜呜呜!”小莲蓬哭着喊道。他发疯似的抢着那个竹篮,。只见两个小娃娃掐着对方,发髻都弄乱了,恨不得上去咬对方。旁的小娃娃看了也不敢上前拉架,只纷纷跑开了。青广陵忙拆开了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好了,有话好好说,不要打了。” 小莲蓬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你不是我爹爹么?你怎么不帮我呢?旁人都有爹爹帮忙,从前我没有罢了,如今有了,你如何不能向着我呢?” 青广陵跪在地上,让他趴在自己肩膀,哄着他:“爹爹向着你啊,我不是同你来了,还要哄哄你呢。” “不是,我就要那个,就要那个竹篮,呜呜呜呜——” “莲蓬么?爹爹送给你,你要多少,我送你多少。” “才不是!” 那个小娃子见小莲蓬被人抱住,赶忙捡起来掉在地上的竹篮,他打开那竹篮的盖子,看了看里面的东西,还好没坏,抱起就跑,还撂下一句:“人说王女最公平!等会我去你娘前面前说理去!险些把我的花弄坏了!” 青广陵望过去,问:“什么花?”那小孩已经跑了。小莲蓬哭着说:“并蒂莲!娘亲最喜欢的并蒂莲啊,我守了半个月,就等着它开花送给娘亲的。呜呜呜呜……” 第265章 “……”不知怎么的,青广陵觉得眼眶酸酸的,没想到前世今生过去了那么久,投胎后的小莲蓬,仍是记得要给若月采一朵并蒂莲的。他拍了拍小莲蓬的肩膀,“你看荷塘。” 他的指尖在荷塘里一点,原先的荷花都变成了并蒂莲,盛放在水面。 小莲蓬转头,惊讶地停止了哭,“天啊!怎么这么多?”“爹爹,是戏法么?” “不是戏法,是真的。”青广陵说道:“爹爹将灵力送给这些荷花,让它们开出并蒂莲来。这些,都是小莲蓬的。” 小莲蓬的泪痕未干,却已经笑得合不拢嘴,“来人!给我找个超级超级无敌大竹筐来!” 忽见地上的石头缝隙里钻出一只黑蝎子来,蝎子摇身一变,蝎公子幻化成人型,抱着一个比人还粗的竹筐来,“太子,竹筐!” 青广陵看着蝎公子,不明白为何早些不出来。 蝎公子读出了仙君的疑惑,说着:“王女为人公平,不许太子仗势欺人的。王女说了,若是旁的小娃娃和太子抢东西,我们这些精怪出来帮太子,就是助纣为虐让太子仗势欺人,那是不对的。是以小娃娃们之间的战争,我们做奴婢的,不能加入。” “爹爹……”小莲蓬笨拙地将竹筐推到了荷塘边上,望着近在咫尺的并蒂莲,“爹爹给我摘吧。” “好。”青广陵晓得,方才那个小娃娃就是他爹爹帮忙摘的,小莲蓬也需要这样的爱。他抬手一挥,度苍剑从天而降,“度苍剑,摘并蒂莲!” 度苍剑得令,不情愿地砍着荷花茎,再将并蒂莲抛到竹筐里。那模样好似再说,我乃神剑、法器,让我采花? “哇!爹爹你好厉害啊!”小莲蓬拍手叫好! 蝎公子看着那把神剑如泉涌的灵流,不免心疼,半晌,还是开口提醒道:“仙君,你许是不知。在三恶道用灵力,消耗得极快。” “嗯,司贤告诉过我。”青广陵笑了笑,“不过,谢谢你提醒。” “嗯……消耗得极快,恢复得极慢。若是期间你着了风寒,没有法力护体,就同凡人一样,仙君也是晓得的,对吧?” “嗯,能让小莲蓬开心就好。” 蝎公子暗叹一句“佩服”,凡间有“千金买一红颜笑”,广陵君这是“耗尽法力换儿子一乐”啊。 小莲蓬如个小主人,指挥着:“好了,神剑!你可以飞走了”“蝎公子,把这筐并蒂莲,都藏到我娘亲寝殿去!”说完,他伸出双手冲着青广陵,“爹爹,抱!” “好!”青广陵抱起小莲蓬。 “爹爹,去顾影殿找娘亲!” “好!” 两人才踏入顾影殿外的拱门,就发现方才那几个瞧热闹的小娃娃从顾影殿跑出去。 “他们肯定是去找娘亲告状了。”小莲蓬一脸委屈,“娘亲这次一定又罚我。” “没关系。这次,有爹爹陪着你。”青广陵边走边道:“既然魔尊说了,那并蒂莲是谁采到就归谁,那个小娃娃采走,他没有错。若是娘亲说这个,你要认错,不要惹娘亲生气。” “哼!”小莲蓬双手抱胸,“我认错了,娘亲就会罚我的!你骗人!你怎么陪着我!陪着我,不应该站在我这边么?” “罚你,我也陪着你……” 说话间,以到了顾影殿中。 白若月看着小莲蓬,面上极严肃,“外祖父定了规矩,凡是菡萏院的并蒂莲和莲藕,谁采到就是谁的,你知道的,对么?” “对……可是,可是我守了很久……” “既然知道,你还和旁人打架,就是你的不对。” “娘亲,你总是罚我!我也被打了,你怎么不罚旁人?” “你是太子,你与旁人不同!你更应该严以律己!” “呜呜呜呜——” 青广陵看着小莲蓬哭得极伤心,实在不忍心,就帮他说了几句:“若月,小莲蓬不过是为了讨你开心。男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 “很正常?”白若月望向青广陵,眼中带着狠厉,好似每每遇见他,总让人心生凌乱,她不喜欢这种慌乱迷茫的感觉。就凶道:“我不知道从前我是如何认识你,有过怎样的过往,可前生今世何其多呢?不代表如今我和小莲蓬就应该认你是我们的什么人。这是我的家事,请你不要管!” “我……”青广陵没再说话。他确实,如今,不过是个外人。 “去思过崖面壁思过三日!”白若月对着小莲蓬喊道。 “哼!”小莲蓬拔腿就跑。青广陵追了上去。 白若月觉得有些头疼,想要回寝殿去休息,就见婢女引着蝎公子抬着一个竹筐往里走着,“什么东西?” 蝎公子将竹筐的盖子打开,“王女,是并蒂莲。” 竹筐里有着几百朵粉色并蒂莲!一枝荷茎上,双生两朵,好看极了! “这……哪里来的?” 蝎公子方才听见太子被罚面壁思过的事情,有心替太子辩白,道:“半个月前,太子发现荷塘里有一株并蒂莲,就开始日日去守着。每天上完早课,就派人去看,那花开了没。哪知今天就晚下课一会儿,就被旁人捷足先登了。别的小娃娃有爹爹护着,他不服气,就去找了广陵君。结果广陵君也不想着他,打架不就败了么。也没想到并蒂莲,脸上还挂彩了。不过广陵君抱着他哄了半天,而后愣是用法力,将一池荷花都变成了并蒂莲,还用自己的法器采花,弄了这些来,是要送给王女的。” 第266章 “好,放下就走吧。”白若月回道。 “王女,那太子还用跪思过崖么?” “用。说三日,就是三日。”白若月转身关了门,看着竹筐里的并蒂莲,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下来。为什么小莲蓬一定要给她采并蒂莲呢?因为从前有一回,旁人笑话小莲蓬没有爹爹。小莲蓬问她,为什么别人都有爹爹,自己却没有。那时候白若月也不知晓如何回答,刚好看见了荷塘里的一株并蒂莲,就告诉小莲蓬,“因为小莲蓬和娘亲是一株并蒂莲变的。两朵荷花,一个是娘亲,一个是小莲蓬,这就足矣。”自己是不是对小莲蓬太凶了些?是不是冤枉青广陵了? 她想着,晚些时候,自己去思过崖看看小莲蓬吧,那里夜里冷,不知他会不会哭鼻子。 正思量间,有人来报,说司贤到了。 “师兄?”白若月走到外殿,“你来找我?” 司贤道:“听闻有人瞧见了毕生都没见过的一池塘的并蒂莲,你可瞧见了?” “嗯,瞧见了。”白若月道:“如今都在我屋里。” “那是广陵君用灵力幻化的,我估摸他不多时就会被反噬。神仙一般不入三恶道是有原因的,因为灵力到这里也会变弱,若是随便用法力,他们也会变成同凡人一样,会生病的。”司贤左右看看,“广陵君,没在你这里?” “没有。”白若月道:“我罚小莲蓬去思过崖面壁思过了,也许,他,他去那里了。”毕竟最近他与小莲蓬走得极近。 “思过崖?”司贤从袖笼里拿出一个陶瓷小瓶来,“那地方太冷,我可不去。你也真舍得!这个给你,若是广陵君熬不住了,让他吃这个,好好休息一下便好。” “这是什么?” “回魂丹。”司贤转身就走,“我还需去炼丹,回见。” “师兄,”白若月叫住了司贤。 “嗯?”司贤转头。 “我从前,从前真的于他有一段情么,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 “从前师父不然我提,因为那时候不知道广陵君何时能来找你。”司贤说:“如今他来了,师父也答应,给他时间,那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司贤继续说道:“你与广陵君是生生世世的情意。从前,你爱惨了他的。不过如今,这也不需要勉强,顺其自然吧。这不同于兕觥之水和往生池,你的神髓丢了,就是丢了,记不起来了。” “可我总是对关于他的事情,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白若月说着:“那日我听见他弹琴,我确定那首曲子我听过的,可我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何时何地听过。这样的感觉,让我很烦躁。” “你有熟悉的感觉?”司贤无比惊讶,那是不是说明小白仅有的有些神髓,正尝试唤醒从前的记忆,“我马上回去,我去翻看一下典籍,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师兄,什么是怎么一回事?” “不对,不对!”司贤敛起衣摆就跑,好似在自言自语:“我要去方诸山!找柳山神问一问!他师父最晓得那灯,定是有法子帮你!” “师兄?”白若月再唤时,司贤已经跑没了影子。 第120章 三日過往 ========================== 夜里,白若月还是放心不下。虽然思过崖有婢女会照顾小莲蓬,可也总有人照顾不到的时候。她专等众人都睡去是,抱了一床被子,偷偷来到思过崖边。 思过崖在梵天离宫后的群山之中。 山腰之上,有一洞府,洞府之外是一个天然风化而成的石头平台,那处只迎月光,最是冰凉,适合静思己过。月台之下是悬崖,对面有一绝壁,绝壁之上,有一条细长的瀑布如银河挂在上面,涓涓细流,长流不止。 白若月悄悄走到洞府里,就瞧见有个人靠在洞府最外面,盘坐着睡着了。他临着月台和绝壁,那个身影,不是小莲蓬。 “倒是会挑地方,选了一处风最大的。”白若月无奈说了这么一句,因那人是青广陵。而她的儿子小莲蓬,坐在青广陵腿上,靠在他怀里,极安稳地睡着。 白若月抬手就是一道法力,幻化出一架屏风来,挡在洞口,遮住风。 又将手里的棉被盖在小莲蓬身上,她伸手去摸了摸小莲蓬的额头,本以为应该是冰凉的,没想到整个娃娃暖和的很。 指尖所到之处,能感受到一股灵流在护着小莲蓬。所以,小莲蓬的这个“爹爹”,在用自己的灵力给小莲蓬取暖?一个神仙,在魔界用法力,是十分危险的事情,一不留神,法力消耗殆尽,就会如同凡人一般,生些病来。 她将小莲蓬身上的被子横过来,尽量显得长一点,也给青广陵遮了一些。 小莲蓬好似察觉有人碰到他,他奶唧唧地蹭了蹭青广陵的胸膛,嘴里喃喃叫着:“哦,爹爹。爹爹……” 而那个靠在石壁上的仙君,好似在梦里与小莲蓬神识相同,他也哼着回道:“嗯,爹爹在。” 两个人明明都睡着了,都在各自的梦中,怎么还能聊起来呢? 白若月看着这一幕,没来由觉得好笑。她捂着嘴,看着青广陵偷偷笑了笑。 她的目光落在仙君脸上时,好似着了什么法力一般,竟然移不开了。这仙君眉清目秀,自带一股英气,他的脸好白,眼睫很长,鼻子也挺,就连那唇色瞧着都觉得很……他,他长得可真好看啊…… 第267章 白若月发现自己生了这样的心思后,忽觉脸红。心里在纠正着自己的邪念,只默默告诉自己,这个人待小莲蓬可真好啊。她默念了三遍,确定了这样的想法后,逃跑似的走了。 三日之后。 青广陵送小莲蓬回顾影殿的时候,他脸色煞白,唇色都显得有些发白了,显然是病了。他抱着小莲蓬,才笑着要同白若月说话,就见白若月与一身月白长衫的公子伽蓝子在院中烹茶,两人有说有笑,好不惬意。他本想继续维持着那样的笑意,可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无论如何也笑不出了,还觉得心上隐隐发疼。 伽蓝子道:“我这一遭在人间考取功名,又被人挤掉了,这说明我与爹爹打赌,我要靠自己本事金榜题名的赌约,又输了,你可知晓为何?”他摆明想要逗逗白若月,偏让她来猜。 “又是刚好同名同姓么?”白若月笑着问。 “这次更惨。”伽蓝子故作悲戚模样,道:“说我那个凡人平囊生得丑,不能上殿吓着皇帝!”说完,伽蓝子哈哈大笑起来。 白若月也跟着笑,笑完,她很是真诚地望着伽蓝子,问:“这次又输给你爹爹了,往后人间,还去么?” 伽蓝子的笑变得平淡下来,“我从前以为,六道之中,只人间最有公平可言的,如今看来,不过是我没见过世面的自己以为是罢了。”输给爹爹并没有什么,可让他面对着这样一个现实,确实难的。他自诩才子,不在魔道,没有魔尊左护法含风之子的头衔,他也必会成为人间才子,却没想到,当他没有了高贵的出身后,才高八斗,好似也没什么用。 白若月与伽蓝子相识久已,晓得他如今失落在于所遇与自己想的全然不同。她不晓得该怎么安慰他,就给他斟了一杯茶,推了推他的胳膊,将话题岔开,“这茶,很好喝的。” 伽蓝子冲着白若月粲然一笑,她总能是合适的时候,将自己从难过的心绪里拉出来,他吃尽了茶,感慨了一句,“若月,你待我真好。” 站在一边,抱着小莲蓬的青广陵,将一切看在眼里。原来若月会对他笑的……两人笑得开心,若是若月能对自己这样一笑,是不是自己就还有希望?他将小莲蓬放到地上,拍了拍他肩膀,让他回殿里,自己打算走的。 没想到小莲蓬大喊:“我爹爹陪我在思过崖喝了三天北风!有人还在这里喝茶!太子本人生气了!” 白若月起身站了起来,弯腰要去抱小莲蓬,“回来了?” “哼!”小莲蓬别过脸去,不给娘亲抱,拉起青广陵的胳膊就往寝殿里走,他越想越生气,自己和爹爹在思过崖那个鬼地方吹了三日冷风,这个人居然和娘亲笑眯眯地再喝茶!他边走边喊:“爹爹,去我屋里玩。我是太子,这里我说的算!来人呀!给我们上最好最贵的茶!” 墙根下的蝎子一听,幻化成蝎公子的模样来,“太子殿下,我这就去泡茶来!” 小莲蓬指着殿外的茶桌,“茶点也要比他们的更多更好哦!”又抱怨道:“爹爹,娘亲偏心。将你我都丢一边,在同这个人吃茶!我好生气啊!” 蝎公子才要去泡茶,转身又回来,“方才太子和仙君没瞧见王女茶桌上放着的东西么?” 经由这么一提醒,青广陵忽然记起来了,方才的茶桌上,除了有茶水、茶点以外,还放了几瓶粉色的花。 小莲蓬问:“什么?” “是并蒂莲?”青广陵问。 “可不是呢?”蝎公子道:“那日仙君追太子而去,王女才瞧见屋里头那些个并蒂莲。我瞧着,那时她就后悔了。” 青广陵笑了,问道:“所以第一日夜里,我们醒来时,身上盖着的一床棉被,是王女给的?” “是啊,”蝎公子小声道:“听殿里的婢女说,王女专等众人都睡着了,才去给你们盖的呢。” “真的?”小莲蓬跳了起来,“我要去看看!”说罢跑了出去。 寝殿里此时只剩下青广陵一人,上次来得匆忙,未曾细看上一眼,如今他才有机会好好瞧一瞧若月如今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殿北为寝室,殿南为书房。 青广陵走到书房那一头。书案之上,除了一应俱全的文房四宝之外,有一摞摆得并不整齐的书,显然是经常翻动过的,婢女都还未来得及收拾。 他抬手拿了一本,是医书。这倒是与从前一样,她喜欢钻研医书。待将书放下时,发现那一摞书下,压着一张画。 那画篇幅不大,只比书页长了一点,上面潦草地画了一个人,或者说,画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画中人像个书生,穿着月白长衫,撑着一把伞,却没有画脸。许是因为作画之人常常看,将这张画质的边角都磨得翘起来了,所以才将画压在书下的。 书生没有脸,穿着月白长衫?所以,这是若月画的么?这是她一直在菡萏院等的人么? 那这个画中公子,只有一个可能,是当年的范青许。过往的几世里,只有范青许穿着月白长衫!所以,若月在菡萏院等人时,看见伽蓝子来,会心一笑,并不是在同他笑,也并不是在等他!只因伽蓝子穿着一身月白色衣衫!而她等的是自己! 青广陵忽觉灵台一亮!他抬手唤灵,灵力在身上一点,即刻他身上的玄衣换作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一如当年范青许常穿的那身!他跨步走出寝殿去,脚步越来越快,近乎跑了起来! 第268章 院中茶桌之上,已没了人。 青广陵失落地驻足,想来若月同伽蓝子结束了方才的茶席,出门去了,他才要转身,就听身后传来白若月的声音:“广陵君,我该请你吃一杯茶的。” “小莲蓬呢?”青广陵转身,只瞧见白若月一人。 “他方才与我一同去送伽蓝子的,在门口遇到了玩伴,出去玩了。” “好……”青广陵发现白若月在打量自己,有些紧张,“吃什么茶?” 白若月走到院中的石桌前,抬手比了比,“请坐,这里吃茶。”她的眼神还停留在青广陵身上的月白长衫上,有一刹的恍惚,这衣衫好似自己从前在梦中瞧见过的。她怎么都不记得那个人的脸,却记得这件衣服…… “若月,我有什么不对么?”青广陵明知故问。 “你穿的这件衣衫,好生眼熟。” “从前,你喜欢我这么穿。月白长衫,是为人那一世,唤作范青许时,穿的的衣服。” 虽然听不懂他什么意思,可白若月多看了几眼,确实……挺好看的。看着他的脸,与先前穿玄色时好似都不一样了。 月白色衬得他整个人好似都温柔了不少,并不似从前那般有些拒人千里的冷。 眉眼绝绝,好看极了,是不是龙族长得都这般好呢?只是一点美中不足,他那抹唇色,好似太浅了些。怎么与三日前那晚的唇色不大一样呢? 不对,不是颜色变了。应该是他病了。 她拉住青广陵的手腕,抬指落在上面,探了探他脉息。 柔荑白指落在脉搏上时,青广陵心上一颤!好似从前熟悉的那个人活了!她会这般关心自己,会这般亲密无间地相处…… 白若月松开了指尖,“广陵君,你病了。” “我是神仙。”青广陵将手腕收回来,藏在袖笼里。 “神仙的法力不能在魔界、地狱道、饿鬼道这了三恶道里用,会消耗得很快,若是不能及时打坐修复,就会变得同凡人一样,还会生病的。”白若月知晓他为何生病。他本就用法力幻化了许多并蒂莲,这莲花离开池塘,和根茎,三日仍能盛放是不可能的,这说明如今还能盛开,因花上还散着他的灵力。而后这三日,青广陵怕小莲蓬着凉,还一直在用法力给他取暖。 青广陵这才发现,自己真的如个凡人一样,着了风寒。他觉得自己头晕目眩,应该赶紧休息才对。可难得若月肯同自己说话,还说了这么多,他舍不得走。就一直坚持着,整个人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是风寒。”白若月说完,起身走到去屋里拿药,“你等一会儿。” 她从书房的柜子里拿出一个药盒,是此前司贤给她的那个。都来不及打开,就朝着殿外走去。她一边走,一边打开着锦盒。 锦盒之外,原本有一个落锁的铜片锁扣,因为没有上锁而翘着。她开锦盒时有些急,又没细看,只顾着走路,就被铜锁片撬开的一角划伤了她右手指尖,她“嘶”了一声!那一刻,刚巧她走到了两人对饮吃茶的地方,站在青广陵身后。 只见青广陵拿着茶杯的手忽然抖了一下,而后平白地露出一道血痕! 白若月震惊地望向自己的指尖,半点血痕都没有,她将锦盒放到桌上,捉起青广陵的手,“你怎么受伤了?” 青广陵将茶杯放下,指尖缩回去,“没事,方才不小心碰的。” “你拿着茶杯,茶杯无损坏,如何碰到的?”白若月生了疑惑。 “之前……”青广陵看了看桌面,没有能抓过来扯谎的东西,就道:“不晓得,总归是之前弄伤的。” 他既然说没事,自己也不好再问。白若月心里记下了,想着下次留意一下。白若月拿出一方丝帕,递给他,示意他擦血,又将锦盒推到他面前,“这是可以治风寒、养你灵力的药。我该谢谢你的,那日并蒂莲之事,是我冤枉了小莲蓬,又无故中伤了你。这三日,你还代我照顾了小莲蓬,我知晓的,谢谢你待他的好。” 青广陵莫名有点开心,好似若月真的是关心自己了,难道是因为这衣衫?他想了想,如今她好似还有些亏欠之心,这么好的机会,他要把握住,就道:“这药是谢我守护小莲蓬,我收下。可冤枉我的事情,我想要些旁的,可以么?” “要什么?” 青广陵望向白若月,眼中带着乞求,“给我三天时间,我带着你去看看从前的过往。” 白若月愣了愣,没说话。 见她迟疑,青广陵又说,“你放心,司贤晓得我的为人,必不会难为你。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 “愿意。”自那日在思过崖见过青广陵抱着小莲蓬睡觉后,白若月好似不怕他了,还总觉得他很熟悉。她想了三日,也许自己总想逃避过往也不是办法,毕竟周围的人都说这人是小莲蓬的爹爹,也许自己应该试着去了解一下,自己从前与他到底有过什么。白若月解释着自己的想法:“我也想知道,我从前是怎么生活的。” 又很谨慎地补充着,“可我不一定记得起来,我只是想知道我自己的过往。” “嗯,我也只是想带着你去看看凡间。”青广陵发现她有些紧张,安慰道:“你权当我带你去玩了就是,不要给自己压力。那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 “好。”白若月望向别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以掩盖自己的慌乱,“待我想去时再说,不要逼我。” 第269章 青广陵重复着:“好……”说完,“噗通”一声!人就晕倒在桌上。 白若月摸了摸他额头,滚烫,“果然病了。”又喊住上茶的蝎公子:“把他抬进屋里。” 蝎公子赶紧放下手里的茶盘,一边搀扶青广陵,一边问:“王女,将他放在外间婢女的床上?” 白若月瞥了一眼,那本是夜间照顾小莲蓬时婢女的床,看着极小。就指着自己的床道:“这里吧。” 蝎公子愣了一下,这床不是太子不褪去外衫都不许躺的?就这么让这仙君躺了?王女果然待这广陵君与众不同啊。他忙将青广陵放到床上,退了出去。 白若月取了锦盒中的药,半抱着青广陵,将药丸放在他唇边。这个动作,她是想喂药的,也只可能去喂药。可不知怎么的,看着他的唇,心跳得快极了。白若月慌了,自言自语:“这是回魂丹,你休息好了就起来,这是我的床。你,你,你赶紧吃药,赶紧休息啊。” 第121章 同生之傷 ========================== 没想到青广陵这一晕,竟然睡了一日一夜。 再醒来的时候,他睁眼就看见白若月趴在床沿,守着自己。这个画面,一如从前,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念想,伸手去拉住了她的手。 睡梦中的姑娘好似有所察觉,她不禁皱了皱眉头。青广陵以为她要醒,忙又躺回去,闭上眼睛,装睡回去。 白若月感觉梦里被人拉住,神思游不得,忽就醒来。她张开眼睛就看见自己的床上居然睡着一个仙君,而自己,守护了他一夜?她有些不可置信,浑身酸疼。抬手才要去揉脖子,就发现手被他牵着!她挣脱了一下,挣不开。就唤他:“广陵君,松开我……” 青广陵闭着的眼睛里含着泪,小声说着:“不松……若月,别离开我,求求你……”朦朦胧胧中,他自己都不晓得是自己在装做梦,还是在失去她的梦里醒不过来。 这句话,他记得曾无数次在梦里说过的:若月,求求你,别离开我…… 白若月看见他闭着的眼睛里落了泪,泪珠如线滑过俊逸的脸颊,一边哭着,一边梦呓着:“若月,别离开我……”不知怎么,她真的就没有松开手,还在不知不觉中,红了眼眶。 不知过了多久,青广陵好似又睡去了。 他捉着白若月的手,真的又梦见了她。 这次的梦境,是那个一百年前时,在五行莲花阵里瞧见过的梦。这次他看得无比清晰,阵法里,若月追着的小娃娃就是小莲蓬。梦中的白若月坐在度沧殿前的凉亭里,正在同小莲蓬说着:“要吃莲子么?你别跑啊!一会儿爹爹就回来了,又找不到你!” 他一如当初入阵时,冲着白若月奔去,一边跑一边喊着:“若月,若月!看我!广陵在这里!”可若月还是不理他,只笑涔涔地看着小莲蓬…… 一百年间,他曾无数次做过这个梦,每一遭,若月都只同梦里的小孩子说话,不理自己。 那种无力感让青广陵再承受不得,他心里全是五行莲花阵后,若月神髓被吸走,静静地躺在自己怀里的样子。 他明明知晓这是梦,也明明知晓如今若月活着呢,可就是无法说服自己从梦中醒过来。他哭着喊:“若月!若月,你看看我啊……”而后忽觉有人拉了他一把,将他从噩梦中拉醒! 仙君浸满泪水的眼睫缓缓睁开,眼瞳拨开水汽再见世间时,就看见白若月眼中戚戚,看着他,对他说:“我在这里。你是在找我么?” “是……”青广陵坐起来,再忍不住。他一把将白若月搂入怀里,无声地哭着,“是,我在找你,我在找你……不要再离开我了,求求你……” 这一次白若月没有躲开,也没有想逃开。她不知道他做的是如何可怕的梦,竟然会哭成这个样子。他虽然努力克制着没有哭出声音来,可白若月感觉到自己肩上的衣衫都被他泪水打湿了。她头一遭对他,产生了一种心疼的感觉。 心疼他的哀伤,也心疼他的恐惧,心疼根本不知从何而来的柔软。若是被他这样抱着,可以让他不伤心,她愿意的。 等他哭够了,心绪平静下来,白若月才问,“你好些了么?” “好了。”青广陵松开白若月,他应该同王女说句抱歉,是自己轻薄了。可他不想说,他生出一种倔强和不甘心,他就该一直长长久久地拥有她,也可以拥着她才对。 “我们,”白若月抬头看着眼前的青广陵,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口不对心的话,她说:“我们去人间吧。”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说,明明前一天,自己还说让他不要逼她的。 “真的?你愿意?”青广陵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眼中满是欣喜,他慌忙地不知手该放在那里,只抓紧了自己的衣衫,“你,你……若月,你,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同我去的? “嗯,就三天。”白若月站起来,背对着青广陵,懊恼自己怎么说出这个来。如今后悔自己说出口,也是迟了。于是就故作冷淡道:“若是我记不起来,你往后不要再跟我提过去了。” 青广陵“嗯”了一声,心底暗暗同自己说,只答应她三天,没有答应她往后再不提。他可以做个非君子,他可以言而无信,可是不能让她让他放下。 人间,临安。 又是一年深秋,西湖里再无擎雨盖,也无叶底花,寒风萧瑟,黄叶满地,有些冷。 第270章 青广陵带着白若月去了一处酒楼,借了琴师的琴,为她弹奏了一曲《广陵散》。琴曲悠扬,绕梁不绝于耳,一如两百年前。 那时的她,会无比温柔地笑着看向青广陵,说一句,“相公弹得真好”。 可这一遭,白若月面上平平淡淡,只道:“我听过这曲子,我记得。” 她记得?!青广陵忙起身走下琴台,脚上不稳,差点跌倒。他勉强站稳后,跨步到她面前,明明很是激动,却要压抑着那样的情感,面上装作平常,问道:“你记起来了?” 她道:“你在顾影殿弹过,我记得。” 而后。青广陵带白若月去泛舟湖上,乘画舫游船。 两百年前,他们曾在船中腻在一切,说尽人间情话。 可这一遭,两人之间毫无情感可言,又尴尬又别扭,船里静得落针可闻。 临下船时,白若月嘴上极简洁地评价了一句:“好玩。” 青广陵眼中带着希冀看向她。 她却说:“对不起,我还是不记得你。” 青广陵唇角动了动,好似有无限惆怅,却还在强颜欢笑,“没关系。” …… 夜里,两人在酒楼里吃饭,特选了一处临湖的雅间,静谧些,方便聊天。 因为白日的种种事情,青广陵说的所有过往,都会被白若月以一句“不记得”结束,到了晚宴时,他已经谨慎地不敢说话。 白若月默默吃着菜,手里拿着一柄小刀,在切着盘中的小羊腿。 她望着月影落在西湖的夜里的黑水间,觉得很眼熟,不觉就愣了神。这一日,她嘴上说了无数次“不记得”,可却一直在努力想着,自己到底在哪里听过《广陵散》,什么时候坐过那个画舫游船,又是什么吃过这家酒楼。 一不留心,刀就划破了左手手指。 这一次,她只疼了一下,就立刻望向青广陵! 只见青广陵的左手手指明显抖了一下,而后平白无故地,在手指中间的位置,与白若月受伤处一模一样的位置,手指自己生出伤口,汹涌流出血来! 白若月伸出自己应该受伤却没有受伤的左手,拉起他受伤的手指放到自己眼前,确认伤口和自己右手手里拿着的刀刃十分吻合。才放下刀,拿出丝帕,帮他擦去血迹,又将丝帕裹在手指上面,眼睛一动不动地看向他的双眸,平静地问:“你能告诉我这伤口,是怎么一回事么?” 青广陵:“我方才也划伤了。” 白若月:“你方才没有用刀。” 青广陵:“用了,你没看见而已。” 他不想说,她不想放过。她信口胡诌道:“那不应该是这个方向。你面前的刀与我的刀不一样。刀刃也不同。伤口不该如此。” “你眼花了。” 白若月如今已经知晓,这其中必是有异。 她平静的脸上已生出怒气,她拿起面前的刀,将剑刃放在指尖上,在指尖最中间的高处,用刀刃点了一下。锋利的刀刃割破指尖,沿着小似圆点的伤口涌出血珠来! 她一如从前,每次受伤,都只疼一下,而后不会有伤口,也不会流血。 而青广陵那个方才被白若月用白色丝帕包起来的的指尖处,原本没有流血的地方,忽地染红了一个血点,而后渐渐晕开,浸出了鲜艳的红来,如那丝帕上,落了一点红梅。 青广陵没想到,她发现了。他将手藏到身后时,已经晚了。 白若月站起来,眼中带着不解,走到青广陵面前,指了指自己的后背,道:“我去年去后山采药,磕坏了后背,这里有道疤痕。”说罢,她扒开青广陵的衣服,后颈果然有一道醒目疤痕! “我总是笨手笨脚,前几日还磕坏了手腕。”她拽过青广陵的手腕一看,果然那里还有一块磕碰的紫色淤青! 从前不懂的地方,白若月如今全都明白了。 她哭着说道:“以前,别人都说我是个傻子,是个没有心的人,因为不管受多重的伤,根本都不会疼的。我后来心思成熟些,知晓了这不是我傻,而是我自己厉害,他们不懂我、羡慕我而已。我还为此骄傲过。” “原来不是这么回事,不是的!” “所以,是有个人扛下了我所有的伤!不管我受了什么伤害,那些伤口、那些血、那些疤痕都不会报应在我身上!会有人,替我承受着那样的疼!” “若是有刀剑要伤我,有人要杀我,受伤的,都只会是你,对么?” 她哭的不能自已,“我会堂而皇之地受着你的命,来替我挡灾么?青广陵,对不起……” 白若月转身就走。之前这一日中,觉得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的烦躁和方才对他的薄怒,让她好鄙视自己。她只想赶紧逃开这里。因为自己在不明所以然地享受着别人对她报之以生命的好。可她从前,都不认识他的啊……凭什么呢? 青广陵站起来,回身一把从后抱住了她的肩膀,“若月,别说对不起。你我之间若是有这句,只是该我说。从前是你生生世世地等我,等了我几百年。以后,我等你,多久都等你……” “不要再和我说这些了!”白若月背对着青广陵,感觉自己被他紧紧抱着,抱得喘不过气来,“我求求你,可以么?我根本记不起来!我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你放过我,好不好?”她不清楚自己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她很讨厌一无所知的自己,甚至,有一点恨自己的无知所带来的冷漠…… 第271章 白若月使劲儿扳开青广陵扣在自己肩上的手指,哭着跑了。 青广陵愣在原地,心里责备着,还是自己,还是太着急了些。他许她慢慢来,他许她一切的不理解和小脾气,只要她不离开自己就好。 他用灵力唤醒了手上的银鳞,而后点了三下,沿着灵力去找白若月。 -------------------- 本周(也可能是今天)完结!完结倒计时! 感谢大家追文!下一本开古言《明月逐人归》,欢迎收藏呀!我是个文案废,古言写的都是正剧,但是写得还可以,欢迎大家收藏! 《明月逐人归》文案: 霍抚月离开草原去和亲时,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女娃娃。她以郡主的身份嫁给了燕国人称“剑下千冢”的裴云承大将军。 起初,她扮作一朵可爱娇羞小白花: 呀!哥哥这剑太锋利,抚抚好怕! 抚抚还小,不能侍奉夫君。我待将军如兄长,可好? 入府两年,裴云承只当府上多双碗筷,未曾将这黄毛丫头看在眼里。 若不是那日见她爬到房顶摘果子,落地悄无声息,轻功使得出神入化,险些被她骗了。 后来,大婚那夜,裴云承以剑挑开红纱,霍抚月手握宝石匕首相对,面上露着一副天真柔弱模样,“我阿翁说了,燕国是礼仪之邦,不喜欢是可以和离的。你会放走我的,是吧,哥哥?” 裴云承饶有兴趣的看着小娘子,笑说:“我放你走?那不可能。不过嘛,你若是逃得出去我的地界,尽管逃跑试试!” * 她跑,他追,每次将这小白马捉回来,都要将她绑回去。 霍抚月:夫君?云承哥哥?小叔叔?放开我罢,再也不跑了! 裴云承:待你同我做了真夫妻,我就信你。 终有一日,霍抚月跑回了草原,那日裴云承领兵十万追了过来。 霍抚月做小伏低,一脸惊恐的样子,“夫君,官兵带着刀,我好害怕…” 裴云承以手托腮,“编!继续编!方才挥着长鞭,把我副将抽下马的时候,你不是挺厉害的么?” 霍抚月泪眼汪汪,“夫君,我怀孕了。” 裴云承:…… * 三年间,裴将军百战归来,夺得十六郡,皇帝每每问赏,他不要官爵、不要美人,只要黄金。 众臣皆道他知进退,不骄奢淫逸。 皇帝问:为何只要黄金? 裴云承:臣家夫人热衷逃跑,臣允过她,由她跑。为了不打脸,只好她跑到哪里,我就买哪里的地了。 【白切黑+小白马郡主vs黑切白+口嫌体直大将军】 第122章 日月未變 ========================== 跑出酒楼后,白若月一路向前,根本不知自己走在哪里。待她慢下脚步时,她抬袖擦了擦眼泪,只凭着不知哪里来的感觉,沿着石子路往前行。 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一处叫做“白府”的宅子前,忽来一阵晚风,将白府朽坏的门,推开在她面前。 她踏入白府,抬眼望去。 眼前是处荒败的宅子,满目衰草枯杨,干黄的野草长满墙头,于夜月晚风里颤颤。 只觉手上有灵力在跳,她抬起手来,发现是手背上的银鳞处,亮了三下。她不自觉说了一句话,“银鳞在闪,是我想你了。”她不知自己为何脱口而出了这一句,眼睛没有从银鳞处挪走,看着看着,就哭了。因为她能感觉银鳞所传达出来深深的想念,可到底是谁,想谁了呢? 院中颓败,好似多年未曾住过人了,她径直走到靠着西湖边的津渡上。津渡上,那破烂不堪的木板,踩上去时,咯吱咯吱作响,尤显得这凄冷的夜无比孤寂。 白若月觉得好伤心,又不知自己为何而伤心。她忽然失声痛哭起来。心底在问着自己,我到底在想谁?这里和魔界的菡萏院一样,我临池而待,到底在等谁呢?她哭着大喊,“为什么我一点儿都记不起来?” 忽听身后传来跑着的步子声,是青广陵。他粗粗的喘息声中带着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那就不要再想了,也不需要记起来。过去有什么,都不重要,我们只过以后。” 白若月睁开朦胧泪眼,转头回望着他,“只过以后?” “嗯,你我相识于魔界。我对王女心生爱慕,我想成为你的心上人,虽然如今还不是。可我会努力,成为你心上人的。”青广陵一口气说完。 这话,听人让人心里很暖,白若月抽搐着,仿佛自己先前的伤心,都被他温柔的话语所抚平了。 青广陵见她哭声渐渐低了,才慢慢走过去,一步一步,尝试着,慢慢地靠近她,而后,再慢慢地试着将她拥在怀里。 白若月站在那里,好似不会动了,也不想哭了,任凭自己被人拢进怀里。她的手抬起,落在他肩上,应该推开的,可她却没有。指尖不受控地捏在他肩上,想去揽住他的脖颈。因她发现这个怀抱温暖极了,想抱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深秋的风,冷。可两人的怀抱,暖。两人就这么不言不语,一直抱到月上中天。 月光撒在湖面上,白若月悠悠道了一句:“好冷……” 青广陵一手揽住她的腰,将人扣在怀里。另一只手抬起,于她身后,对着破败的白府,画了一个五叶莲花印的符。五叶莲花印飞落在房屋之上,缓缓倾泻出比月光还银白的灵力来。只见那房屋的朽木接好,砖石变得齐整,门口的红灯笼竟然凭空长出来! 第272章 他用法力恢复了百年前白府中的一切,问:“不若,我们去屋里避避寒吧?” 白若月松开青广陵的怀抱,转身看向身后,原先荒败的房屋已经恍然一新,灰瓦白墙,红灯高挂,这个地方,她从前来过的,可到底是何时呢?这个房子,越看越觉得熟悉,白若月她站在津渡上,全然忘记如今津渡还是残破不堪的,她只凭着感觉,眼睛望着房子,脚上挪了几步,那样的位置,应该刚好可以看见寝室开着的窗户才对。 “噗通!”她脚上没留意,于津渡残缺处踩了空,落入水里! “若月!”青广陵抬手去拉她,又是“噗通”一声! 两人齐齐落入西湖池里! 青广陵在才入水时,就拉住了白若月的手。落入水底时,他已将若月抱在怀里,他用力一游,拥着她破出水面! “若月!若月,你没事吧?” 白若月只觉得冰冷的湖水将她打得整个人都懵了!她冻得直打冷颤,冲着青广陵摇摇头。而后,只仰头望向他焦急的眼神,沉溺在那样神情又紧张的眼眸里,走不出来了。她觉得自己仿若溺水的人,再无神识,只有一腔无处安放的恐惧需要人安抚。 与她如出一辙有着这样感觉的人,还有青广陵。方才那一落,甚至让他忆起来在往生池的那一落!不过弹指一顺的时间里,他脑海中闪过了往世里的生生世世,他不想要那样的折磨了,他只想要她…… 两人还浸在水中,露出湖面半个身子来。外面那么冷,湖水那么凉,他们只看着彼此,眼中也只有彼此。慢慢地,目光落在那好似冰冷的唇上,那里该是软的……而后,近乎是同一时间,他们靠近彼此,亲了对方的唇。 唇瓣相贴,只一下,还不如蜻蜓点水,就停了下来。 周遭的夜静谧极了,月不言,风不语,只有两人的一呼一吸声声钻入彼此的心上。 那个吻,只是短暂地停了一下,而后,一发不可收拾,唇碰着唇,吮着唇,疯狂地搅弄了一池春水般,再静不下来…… 好似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曾在这个地方,如眼下这般,在水中吻过彼此。唇齿间的清甜让人不想停下来,不觉间,公子将人扣得紧了,轻吮着,姑娘也不想松开,仿佛自己飘在水里,只想勾住他的脖子,再不放开。 那是什么时候? 青广陵记得。那次他们在人间重遇,不记得彼此,因受情蛊所累,只想一亲芳泽。 他沉浸在过往里,丝毫不觉的这是魔界的王女,这该是他的心上人,他的娘子,他日日夜夜思念的人。他什么都顾不得,只想把过往一百年的所有思念都发泄出来…… 忽闻远处电闪雷明。白若月诧异,方才明明是个晴夜?她感受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仿佛眼前这公子要将自己吞没于云雨中。她咬了一下唇齿间那人的舌尖!只觉一股腥甜的味道缠绕在唇舌里。她推了一下青广陵的肩膀,两人如梦初醒,松开彼此。 电闪雷鸣忽就停了,云和雨也没有到来。 水中的两人,尴尬地望着彼此,谁都没说话。 青广陵抬手一挥,上破败的木板即刻变得整齐如新,恢复成百年前的模样。 他什么都没说,弯腰、抬手,打横将白若月从水里捞出来,一如从前抱她那样,让她的头靠在自己怀中。 身上尽是湿漉漉的,隔着冰凉的衣料,白若月仿佛感觉到了来自他身上的温热,她问:“你要做什么?” “沐浴。”青广陵抱着她回了从前两人在白府的房间,里面已经用法力幻化得一如从前。他将她放在浴桶前的长凳上,道:“我出去。” 说罢,背对着她道:“这是你从前住过很久的房子,白府。答应了三日,这才是第一日,你不会反悔吧?” “不会。”白若月不敢看他,只低着头红着脸应着。方才他们竟然接吻了?!自己是疯了么?她实在不晓得自己是什么了,只想他赶紧离去。 青广陵背过去,不敢瞧浑身湿淋淋的她, “我住在隔壁厢房,明日一早见。” 白若月:“嗯。” “若是害怕,唤我。” “嗯。” “若是哪里住不惯,告诉我。” “嗯。” “若是……” “广陵君?” “嗯?” “别担心,我不走。”不知怎么的,白若月至觉得,他后来说的这几句话,不过是担心自己会偷跑离开他而已。 “若月?”青广陵终是安心踏出门槛。 “嗯,你说,我听着。” “好梦。” “你,你也好梦。” 青广陵站在门口,透过屏风望着里面昏黄的烛光,美好地仿佛是假的一样,“若月……”他真的就只是想再唤她这么一句。 “嗯。广陵……你……”她想问他是不是想留下,话到嘴边问不出口,“你还想说什么?” “明天晨早,你想吃什么?” 白若月捂着嘴,偷笑道:“和你一样。” 青广陵笑着转身,“好,明早见。” 第二日。 两人坐在津渡上,面朝着西湖烹茶,叙话。 青广陵讲故事给白若月听。 白若月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小白蛇等到她的公子了么?” 青广陵:“没有啊,那公子到死,都没能看见小白蛇变成人的样子。” 第273章 …… “青鱼精真的死了么?又死在小蛇妖怀里了?” “死了。” …… “仙君不记得从前两世的过往么?” “喝过孟婆汤,不记得了。可他还是爱上了小蛇妖。” …… 两人就这么一问一答,眼见太阳从东行至头顶,又落入西湖。 白若月:“这世间真的有生生世世的红线么?” 青广陵:“月老说没有,你觉得有么?” 白若月认真地想了想,仰头看着青广陵,道:“应该有。” “为什么?” 她望向天际,黑白交替之时,日落月出,刚好日月同辉时,道:“千年、万年,日、月未曾变过,就说明总有恒久的东西。” “嗯,是。”青广陵转头,眸子里全是她,“我心如日月,待你恒久未曾变过。” “你……”白若月了听懂了他的话,心里又甜又羞,她眼神慌忙落在湖面上,即刻想起昨夜两人在水中缠吻时的旖旎之情来。她掐了一把自己的腿,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打断了他突如其来的心意表明,“你继续讲故事!” “讲完了。”他望着天上的月,“讲了整整一日,故事讲完了。” “那故事里的小蛇妖最终和那个公子见面了么?” “见了。” “那你方才只说到公子犯了错,被关了起来,再也没能看见小蛇妖啊。” 青广陵双目灼灼落在她眼中,低声念着,“又见了啊……” 鬼使神差地,白若月问,“故事里的公子,是谁?” 青广陵轻轻一笑,“是我。” “那,那个小蛇妖呢?” “是你。” 一滴泪从白若月脸颊上划过,她觉的心上好似压了一块大石头。他讲了一日的悲伤故事,竟然讲的是自己和他的过往?她虽然不记得,可听过他的讲述后,沉浸在故事里走不出来。她的手拉住了青广陵的手腕。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青广陵压住了自己滚烫的龙心,询问道。 白若月极认真地回答着:“我拉住了你的手。” “你现在还有一次机会收回去。” “不收回去会怎么样?” 青广陵扯住姑娘的胳膊,将人一点一点朝着自己拉近。他们的身子越靠越近,近乎贴到。他的唇点点靠近她的唇…… 马上就要亲到的时候,忽天上一道惊雷! 有金童踏五彩祥云而来,立于天间,手持玉如意,慢声道来,“玉帝诏令:兵器谱中,五行莲花灯有异动,请广陵君速速查请来禀。” 青广陵起身站起来,低头拱手施礼:“广陵接令。” 金童点了点头,一扬玉如意,人和五彩祥云一同消失了。 青广陵抬手在空中画了一个符箓,掐指一算,“果然度朔山中有异,竟然绽放了仙光。” 一百年后,他走出寒池洞府,去魔界之前,曾去看了度沧殿里神台上的五行莲花灯,或者如今应该叫它五行莲花杯。 原来百年前,青广陵为了救白若月,将灯一分为二后,众人都以为那神器毁了。没想到百年后,那灯竟然抛却了原来的灯身,凭借自身的修复能力和百年前五行之神的道行,修成了聚法力于一杯中的神器——五行莲花灯。 离开度朔山时,青广陵只发现那神器没有毁。没想到一别几月,那五行莲花杯居然又聚集出了五行之色的光。 白若月起身,问:“是故事里那个会吸神髓的灯?” “是。”青广陵道:“抱歉,我可能需要回去一趟。” 看来他要走了,回他自己的山上去了。那会不会两个人以后就见不到了?白若月想问,却问不出口。只说:“我,那我怎么办?” “我已经传符给司贤,让他来接你了。等他来了,我再走。”青广陵以为白若月害怕自己一人在人间,就安慰道。 “那……好。”白若月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抬手要去擦方才未干的泪痕。 青广陵赶在她的手之前,抬指拭去她眼角泪痕,另一只手极自然地拉着她的手腕,一如方才她拉自己那样,“如今天黑了。第二日。” “嗯。” “你还欠我一日。” “好。” 青广陵看着她,又道:“ 司贤要来了。” “嗯,我知道。”方才不是说过了么……白若月不懂,为何又说一遍。她带着这样的疑问,才要仰头看他,就觉眼前一黑,仙君俯身回来,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只见青广陵脸上扬起了个笑,那笑中带着一点害羞,还有一点得逞后的小得意,他眼中闪着光,好似装满了天上繁星,道:“方才没有亲到。” 白若月这才想起来,自己怎么没躲开呢,羞得赶忙捂了嘴。 青广陵一见若月如此,吓得后退了一步,恼自己怎么总是控制不住对她的情感。 白若月眼见他眼中的星光忽然暗了下去,觉得自己捂嘴好似有些不妥,她暗暗地叹了口气,心道昨夜自己都那么勇敢了,方才那一下也没有什么吧……于是,缓缓松开了自己的手掌。 青广陵见她松手,好似得了什么允许,他低着头,试探着靠过去……慢慢地,凑过去…… 公子的唇贴在她唇上,明显察觉姑娘的唇颤了一下。她的手紧张到不知该怎么办,顺势就捏在他小臂上,指甲嵌入到他肌肤上。他觉得小臂上一疼,恨不得她再用点力气才好,察觉她不继续了,他的掌心反手扣住了她的手,摸索着,十指紧扣地将她手抓紧。唇贴在唇上面,等着她的害怕和紧张消耗殆尽,才继续用了一点力气,实实在在地吻了一下。 第274章 她没有躲,僵硬地迎着那个吻。他察觉了那股子倔强,又甜又想笑,就没有松开唇,轻轻地吮了一下,“你还欠我一日。” “……”白若月发愣中,不知自己该回他什么。 不远处,有仙君从云端落下,是来接白若月的司贤。 “你来了。”青广陵冲着司贤点了点头,松开白若月的手,同她许诺着:“不要担心,我很快就回梵天离城去找你。” 司贤看着起此情此景,不禁惊得目瞪口呆,他看了看青广陵,又看了看白若月。自己不过离开几日……小白瞧广陵君的模样,竟然同一百年前一样……“广陵君……嗯,你去吧。小白,我们回魔界。” “好,师兄。”白若月看着青广陵转身,看着他走,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夜空,她才发现,自己抬起的手悬在空中,想拉住他。 她看着自己的手,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嘴上低声解释着:“是,是舍不得。” 第123章 執子之手 梵天离城,顾影殿外。 伽蓝子又一次从凡间回来,正与白若月烹茶说着话,“下一次你一定要同我去,凡间的琴师可厉害了!那些个曲子,比九天之上的仙音还要好听呢!” 发呆的白若月一听,恍惚醒来版,问道:“你听过《广陵散》么?” 伽蓝子到:“《广陵散》于人间失传许多年了,难不成你听过?” 白若月认真点头,“我听过。”明明在说琴曲,可她满脑子都是青广陵 。距离上次两人分开,已经过去好多日了,他说必是会来见她的,怎么去了那么久,还不来呢。 虽然她不肯在嘴上承认,可是心底无比确定,她有些想他,也许比“有一些”要严重一点点。 “若月,若月?”伽蓝子叫了她好几声,“你在想什么?” 白若月被他喊醒,脱口而出,“我好想他啊……”糟了,自己已经控制不住嘴了。 “谁?”伽蓝子问。 “小莲蓬呢?”白若月起身,冲着石头缝喊了一句,“蝎公子?小莲蓬呢,找他来!” 伽蓝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我今天一天没看见小莲蓬,怪不得觉得很安静呢!” 白若月对着伽蓝子施礼,“今日不能同你吃茶了,我要出魔界。” “去哪里?” 蝎公子从蝎子变回成人,“回王女,魔尊带着太子去北邙山里学仙法了。魔尊说,少则十天,多则一个月也就回来了,让你勿念。” “爹爹不在?”白若月有些惊喜,那没人拦自己去找他了。忽然又变得失落,“小莲蓬不在?”她本想带着小莲蓬去找他的,只说小莲蓬想他就好,毕竟这几日小莲蓬每天要叨念上一百遍。 如今小莲蓬不在了,她以什么借口去度朔山呢? 伽蓝子发现白若月很失落,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白若月站着,明明想去找他的,一时间又退缩了。 “我带去从前我们常去的崇玉镇玩吧。” “我不想去。”白若月道。 “那……我走了。”伽蓝子以为她是思子心切,想着自己还是先走吧。 白若月点头,“我送你出去。” 她一脸心事,只顾着往前走,忘记园中的拱门,一不小心头磕碰到了拱门上的石砖!“啊!” “小心!”伽蓝子扶住了白若月。 白若月拽开他掌中的衣袖,揉了揉额头,忽就不疼了,她懊恼地自言自语:“我以后再也不能受伤了……我只会害他受伤。”她脑中出现了青广陵身上伤疤,觉得心好疼啊。 “谁?怎么受伤?”伽蓝子说一脸错愕。 “我要去度朔山。”白若月心上再无顾忌,“他一定受伤了!” “你……你要去找广陵君么?”伽蓝子问。 “嗯。”白若月大步朝着殿外走去,“伽蓝子,我每日在菡萏院等的人,是青广陵。” “过往的事情,你都记起来了?”伽蓝子听闻过白若月将从前的过去都忘记了,才会在魔界醒来时痴痴傻傻的。 “没有。”白若月摇摇头,“可是我很担心他。” 伽蓝子当白若月做知己,那种他觉得若是长长久久不离不弃下去,终会成眷属的知己。可当见若月整日魂不守舍,却在提到青广陵时,眼中泛光时,他才意识道,原来若月心里已经住下那个人了。虽然他多多少少有些失落,可仍表现得坦荡,“你喜欢他?” 白若月没说话,点头与伽蓝子作别。 沧海之崖,度朔山下,度沧殿中。 神龛佛台上,已经没有灯座、变成五行莲花杯的神器,在闪耀着冲天的紫色光芒。 青广陵盘坐在五行莲花杯旁,看着方诸山山神柳楠郢的来信。 神荼站在他身旁,“主上,这五行莲花杯,可是成为新的法器了?” 青广陵将柳楠郢的信递给神荼,“这里面有从前柳山神师父的留下来的手稿,说五行莲花灯吸食了灵力之后会闭关,等到它觉得时候到了,可能会重生,也可能会选择陨落。因为当初灯身不过只是底座,并未注入灵力,所以那个灯座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一部分。我猜,也许刚好因为去掉了灯身,变成了五行莲花杯,真神器才得以在此活了过来吧。” “如今这五行莲花灯的颜色越来越亮,定是活过来了。玉帝的兵器谱上也是如此显示的。”神荼看着信,“柳山神信上所说,要做阵法洗涤五行莲花灯以前的散识,将神器的恶念尽数涤净,如今,主上已守了阵法十日,可是好了?” 第275章 “嗯。”青广陵站了起来,“按照柳山神所说,应该无虞。玉帝要将此法器收回到九天之上的兵器谱去,我不留这个了。” 神荼点头,将一柄玉如意摆在五行莲花灯身边,镇着五行莲花灯的灵力,“这是今日一早金童送来的,说是玉帝会在几日后派人来取。”他晓得主上为了这灯险些失去心爱之人,又为了这灯被压在洞府中一百年,他自是不会再留这五行莲花杯。 青广陵嘱咐道:“若是金童或太白金星奉玉帝诏令来取五行莲花杯,你给便是。我需回魔界去了。” 神荼应下,“盼主上早日待夫人和小公子回度朔山。” 青广陵才迈开步,就听外面郁垒的声音传来,他惊讶万分:“白姑娘?不不不,荷花仙子?不不,夫人!夫人,你回来了?” 白若月看着眼前的大胡子门神,莫名觉得熟悉。问道:“我来找广陵君,他在么?” 青广陵跑出殿门,冲着白若月奔去,“若月!”他笑着将白若月揽入怀里,“我正要去找你!” 神荼拉着郁垒,笑着退了下去。 白若月有些手足无措,见人都走了,才说话,“我,我……我就是想问问你,你有受伤吗?我今日撞了头,差点摔倒。我,我不是故意的,你还好么?” 青广陵拉着白若月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额头上,轻轻抚摸着,“是这里,不太好。” 白若月一摸,确实有些肿。她皱了皱眉头,“我最近魂不守舍的,是我太不小心了。” “若月,是在关心我么?”青广陵笑了。 “嗯,关心你……”白若月怯生生地说着,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快极了,不敢看他。 青广陵压着欢心,“我才要去魔界找你,既然你来了,不如我带你看看度朔山。” “度朔山里都有什么?”白若月问完,觉得头有些晕。 “有寒潭洞府,里面有灵气,是修行的好地方。有荷花池,是你从前给我种的荷花,这百年来一直开着,从未败过。还有度沧殿,是我们的家。” “家……”白若月揉了揉额头:“我从前在这里住过么?” 青广陵望向她,关切道:“你怎么了?” “没事。”白若月摆了摆手,心道总不能说自己这几日夜里总想到他,夜里睡不好才晕的吧。“我想去看看我从前住过的地方。” “好。”青广陵拉着白若月走到度沧殿里,特地绕开五行莲花杯。如今的五行莲花杯有玉帝的法器玉如意罩着,他还将度苍剑立在五行莲花杯前,没有开启阵法,万无一失不会伤害若月才是,可他总是心有余悸。 神龛佛台上,是五行莲花杯。屏风之后,是床榻。 当两人路过神龛佛台时,五行莲花杯明显闪了一下。 青广陵心上不安,“我们回魔界吧。这个灯伤害过你,我担心。” 白若月已经走到屏风后,看见一个开着的螺钿大漆衣柜里,放着许多淡紫色、白色的衣衫,她好奇地看过去,衣衫的样式和尺寸竟然同自己身上的一样,“这是?” 青广陵逐个逐个打开旁边的螺钿大漆衣柜,“这是你的衣衫,这里面都是你从前穿过的。” 白若月走过去,一件一件摸着那些衣衫,眼泪不自觉就就落下来了。好似触碰到了这些东西,就缠上了这东西上所带回忆里的情绪,是分别,是难过。 青广陵拿出帕子给她擦泪,“你,你哭什么?” “不知道。”白若月放下手里的衣服,回身抱住了青广陵,“我想抱抱你,我心里好难受。” “好。”青广陵反手抱住她,头靠在她肩上,“若月,这几日我好想你啊。” “你离开了十日。”白若月觉得有些委屈。 “是,以后不会了。” 忽然窗外落了雨,显得原本灰突突的度朔山更加昏暗。白若月望窗外,仰头看他,“下雨了。” “嗯。” “我从前在这里,都做什么?” 青广陵试着低着头,试着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做这些。” 白若月忽就觉得好笑。方才那么一本正经的仙君,怎么过了那道屏风后,就似变了个人似的。她有心逗他,从他怀里逃开,退着转身越过屏风。 她倒退走那一步时,不小心撞到了佛龛神台上的五行莲花杯! 玉如意和度苍剑都没有任何动静!而五行莲花杯忽然迸发出耀眼的紫光来! 青广陵近乎是扑到白若月身边,将他扯到自己怀里,哭着喊了一句:“若月!” 白若月只觉所有紫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而后头晕晕地,她一脸懵懂,“怎么了?” 青广陵抱着她,半分不肯松开,冲着殿外喊:“神荼、郁垒,将五行莲花杯拿走!” 话音才落,神荼、郁垒忙跑进店里,将玉如意和五行莲花杯捧了出去。神荼临走前还道:“我们将这东西放到寒潭洞府,只等玉帝派人来取。主上放心。” 门关上后,青广陵一手捉着白若月的腰,将人护在自己胸前,一手拿着剑布着阵法。 白若月只觉得困得很,她靠在青广陵怀里觉得无比安心,闭上了眼睛。 她能感觉到,此前自己脑袋里混沌的灵识好似清楚不少,有无数个画面从眼前滑过。 有一些似曾相识,是那日在西湖之滨的津渡上,青广陵和自己讲过的故事,原来那个故事里的画面竟然是这样的…… 第276章 欸?这是梦么?梦里的自己和广陵君竟然在大婚…… 梦里不仅有人间,还有地狱道和饿鬼道! 那些过往都飞快地过着,而后就停在她在掉入饿鬼道往生池后醒过来,青广陵一直没有来天庭找她。她承了荷花花神之位,来度朔山找他,却被他拒之门外。 “相公……你不要若月了么?”梦里的白若月问着。同样的,梦外的青广陵也听见了这一句,他抱着白若月将人放在床上,试着推了推她,“若月?怎么睡着了?” 白若月睁开惺忪睡眼,唤了句,“广陵?”没想到见他满脸是泪,拿着度苍剑的手还在发抖,显然是吓坏了。 她才发现,方才的短暂时间里,自己竟然睡着了。她做起来,抬手去给青广陵擦泪,“你怎么了?” 青广陵看着她,好似眼中有了不一样的神情,是一种放松的、庆幸的、才逃出恐慌的一种神情。他一把抱住她,吻了上去,一边哭一边吻着她,“我再也不能失去你了……” 白若月感觉那吻是甜的,好熟悉,跟方才那个又短又复杂的梦境里的某个画面一样呢。她闭上眼睛,不自觉勾上了他的脖子,享受着与他拥吻。 闭着眼睛的神识里,好似总有个声音在提醒着她,方才那些不是梦,是真的…… 白若月猛地睁开眼睛,停了下来,看着青广陵问,“我们从前在这里做什么?” 青广陵想起来,这是方才碰到五行莲花杯之前,两人的对话,他俯身过去,慢慢靠近她,也慢慢靠近床榻,“我们以前,就是如此……” 沧海之崖,度朔之外,忽然雷雨交加。黑龙情动时,必有雷雨。 旖旎无边春色中,白若月做了一个梦。梦中将在他怀里的那个短梦又梦见了一回,好似那一切都是真的,不过是自己忘记了。 不知这梦过了多久,也不知日月过去了多久。白若月觉得有人在吻着自己,如舔舐着小兽一般,轻轻地,带着如获至宝的小心翼翼,让她觉得有点痒,又有点好笑。她好似终于睡饱了,才睁开眼睛,看眼前之人是青广陵,他的笑如二月春风,如三月飞花,薄唇一碰,只唤了一句世间最好听的话来,他道:“若月。” “相公。”她眼中尽是水汽。 青广陵抿了一下唇,好似还不满足,低头又亲了过去。过了半晌,他才稍稍从沉迷的思念中找回半分神识来,他掌心捬在她脑后,靠在她耳边,痴痴地问了一句:“娘子,你方才唤我什么?” “相公啊……”白若月眼中的光冲破了她仙寿几百年的岁月,愈发明亮,她忍着泪,仰头亲了一下他的侧脸,“广陵,我都想起来了。” 青广陵愣了半晌,不太敢相信这句话,他只垂眸看她,“你想起来了什么?” “你从前藏起来的婚书。”白若月破涕为笑道:“求百年同渡,求千年共枕,求万万岁岁执子之手。” ——全文完—— 《青城山下小蛇妖》by楚山杳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