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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荷味的糖也是糖

    假如巧儿穿越到假李身上感受罡子的无差别对待。

    苍山峭壁,树木葱茏。

    一道火红的身影攀缘跳跃其中,兔起鹘落,迅猛灵巧,忽然一个趔趄,坠向深涧。

    一人飞身去救。

    一人端坐垂钓。

    人影重迭,不知今夕何夕。

    烛火闪烁,头痛欲裂,樊巧儿撑起身子,眼前闪过模糊的影响和清晰的声音。

    忽明忽暗的烛光中,什么人推开了门,她看到一团模糊的人影坐在桌边,似乎在看书。

    有人踌躇开口,嗓音稚嫩,大概是个孩子。

    “老大、老大,我、我,我有件事儿想问你。”

    那团坐着的影子声音冷漠,“下去,做你该做的事。”

    “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孩子加重语气,期待地问,“老大,何时是你生日啊?”

    听到生日二字,那人影语气中多了一丝不耐烦,“本帅没有生日。”

    孩子继续问,“怎么会?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没有生日?”

    接着是巨大的响声,飞震的木屑似乎要射到眼睛里,樊巧儿想后退,但那孩子没有退,向前走了一步,递上一个盒子,“我……这是……给你的。”

    是礼物?

    那人扬手,气劲袭来掀翻了木盒,里面的东西砸在地上碎成了几块,樊巧儿垂首,看清了,那是一副面具。

    听张爷爷和吕爷爷说不良人都会戴面具,爷也要戴。

    一天是不良人一辈子都是。

    面具隔绝的不只是面容,还有他们的自我,不良人只是帝王的利刃,可为他们铸就千秋伟业,至于面具之下的人姓甚名谁、有何经历、想法和愿望通通不重要。

    那一瞬,她忽然觉得坐在屋檐独自饮酒的爷有些可怜。

    如果世上不再有他那样的人就好了。

    那人站定,语气森然,“跪下。复国大业未竟,你何来胆子游戏人间?”

    樊巧儿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我、我没有,只是你对我很重要,所以我……”

    “天地间,本帅不重要,而你,更不要。”

    本帅?

    樊巧儿一愣。

    “更不重要……那他呢?他重要吗?你一直都更看重他,是不是?”

    “你说什么?”

    “因为、因为他才是真正的天子,他才是真正的李星云,那个位子始终是他……”

    樊巧儿感觉脖子被掐住,整个人被举了起来抵在墙上,空气隔绝,她要死了?

    那孩子期期艾艾的声音响起,“老大……”

    “叫我大帅。”掐住脖子的手缩得更紧,忽然又松了一些,“看来本帅看错了,你还是不适合做皇帝啊。你可知无用之人的下场?”

    “我、我、我,我错了,我错了……你别生气,是我错了,老大,是我错了。”

    那人松手,樊巧儿倒在地上大口喘气,抬头仰视他,尽管眼里都是水汽,她却终于看清了对方。

    虽然他戴着面具,全身被盔甲包裹,一点皮肤和发丝都没漏出来,但樊巧儿确信他就是爷。

    他全身冒着寒气凝成了实质。

    这具身体本能地害怕发抖,记忆如飞舞的雪花袭来,砸进樊巧儿的脑子里。

    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学会的第一句话,都和老大有关。

    视他如师如父,所有一切只为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一句赞许的话。

    把另一个人当作一切的感情太沉重,压得樊巧儿喘不过气来。

    她咳嗽几声,掌心一片红,从中看到一团红影,在山崖间跳跃攀缘,夺去老大所有的视线。

    他失误了,老大会立刻救他。

    自己失误了,他视而不见。

    “咳咳咳……”血越来越多,被褥也被染红了,樊巧儿视线又开始模糊,眼前出现了一个打扮滑稽的人,将她一把按倒在床上。

    那张带着戏妆的人脸逼近,耳边又想起了声音:

    “这张脸是大帅给你的恩赐。”

    刀影闪烁。

    樊巧儿剧烈的挣扎,发现是幻觉,神情怔忪。

    “放松些,你忘了是我救你回来的?坠涯的伤可大可小,再乱动,我可不保证你有没有命见到明天的太阳。”

    他又开口了,樊巧儿确信这次不是幻觉。

    爷没救她。

    她没动,眼眶的泪似线滑落。

    是那个孩子在哭。

    她想。

    “你的命一文不值。”

    “而你,更不重要。”

    理解这两句话的真意,樊巧儿用了八年。从最初的不习惯,到自如地模仿,不知不觉她已经模仿李星云做了八年“李星云”。

    因为只有模仿的够好,他才会隔着众不良人远远看她一眼。

    起初,樊巧儿以为爷是因为“李星云”刺杀天子,得罪了他,才会如此冷漠。

    他对朋友、下属和宠物都那么好,她以为他不是一个冷漠的人。

    但这八年她见到了尸山血海,见到了在世阎罗,见到了另一个袁天罡,天下如棋局,世人如棋子,得用的稍加擦拭,无用的弃如敝履。

    再多一眼都没有。

    只有李星云是不同的,他是他心目中的天子,承载了复唐的希望。

    李星云没有野心,她多年的模仿便派上了用场。

    结局当然是她众叛亲离,李星云占尽人心大胜收场。

    是不良帅写好的剧本。

    得知“李星云”也是李唐血脉后,她一步一踉跄走到他身边。

    终于有机会好好和他说话了。

    “为何坠崖之后……你再没跟我说过一句话?为何……你执意复唐?为何……你一直戴着面具?”

    “你想问的不应该是这些。”

    你应该问自己为什么身负大唐血脉。

    别再用那种眼神看本帅。

    龙泉剑鸣,时隔多年又回到了不良帅手中,一剑刺穿了“李星云”的身体。

    她睁大眼睛,继续往前走,剑搅乱内脏,鲜血淋漓也毫不在意,直到取下了他的面具,才问了一句,“爷,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让他模仿的是李星云,为什么身形武功几乎以假乱真,眼神却像另一个人,一个一百多年前前就死了的人。

    “别再模仿她!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他揪住她的领子怒问,剑身完全没入,她的瞳孔涣散,喃喃着,“爷……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她死了。

    她已经照他吩咐模仿李星云了还是只能得到他的质问,没能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他为什么变的如此冷漠无情,为什么毁容,为什么不跟她说一句话,为什么复唐执念入魔。

    他杀了她,所以那两句话是真的。

    “你的命一文不值。”

    “而你,更不重要。”

    山涧湿滑,红影踉跄一下,身形不稳,袁天罡闪身抓住了她的腰带。

    樊巧儿被他带了回来,连带着那八年的回忆和最后涌上喉间的血腥气,再看到他的脸时心绪激荡,咳出了一大口血,昏迷了过去。

    “大帅,小丫头练功,您也太严厉了,人都累吐血了。”

    “我……”袁天罡欲言又止,他根本什么都没做,但丫头的吐血了,跟张柬之说了他也不会信。

    樊巧儿醒来时听到二人争执,如果放在以前,她肯定会打哈哈化解他们的矛盾,经历了那八年,她开口道:“张爷爷,是我自己不小心,快跟大帅道歉。”

    “丫头……”张柬之疑惑看向她。

    樊巧儿对阳叔子的死记忆犹新,“快道歉。”

    “你为何叫我大帅?”袁天罡抓住了重点。

    “我……”总不能说习惯了吧。

    穿越两百年的神异之事,说出来会被当疯子的吧。

    见樊巧儿缄默不语,袁天罡也不再追问,说了一句好好休息,拉着张柬之出去了。

    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樊巧儿自在了许多。

    她在“李星云”练功坠崖时穿过去,伤了大半年,爷一次也没看她,现在这样正好。

    改容换貌,性情大变。

    爷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无情至此,毫不留情杀了一个被他亲手养大的孩子。

    明明她认识的爷,没有接生救我,都会因为被她抓了一下手指而愣住。

    为什么……

    她一死都换不出一个答案,可没自信直接问能得到什么答复。

    快到龙乡,他们就要分别,以后大概也没什么再见的机会了。

    昨天之前她肯定为此惆怅,现在嘛……

    只能说那八年也不是全无收获,起码她从他扔给“李星云”的书里学到了天罡诀、华阳针法,还多了很多实战经验,报仇更有把握了一些。

    收拾好心情之后,樊巧儿重新上路,带着袁天罡和张柬之抵达了目的地。

    最后一面了,趁爷还没变那么可怕,她拉他逛了龙灯会,希望他经历这些平凡幸福之后,能记得这种感觉,以后不要太偏执了。

    湖心鼓上,他们放飞了李淳风,有了一段平静的谈话。

    “爷,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是我过过最棒的生日。”每个人都有生日,希望你以后别在别人提这个的时候生气。

    “可有愿望?”

    “我想看看你没有胡子的样子。”樊巧儿趁他性情大变之前逗他,听到他尴尬咳嗽两声后,愉快地弯了嘴角,“开玩笑的,我希望这世上不会再有我和阿姐一样的人,大家都能活在盛世中,丰衣足食、怡然自得,想干啥就干啥。”所以你以后能别逼别人做不愿的事了吗?

    “这世上,也就无需再有爷这样的人了。”樊巧儿坐了起来,想起听张爷爷和吕大讲的故事,那八年和不良人相处的经历,有一些问题,再不问就没有机会了。爷不许不良人有私欲,那他自己呢,真的没有一点私心吗?

    “爷呢?你的心愿是什么?”

    “我……”

    意料之中的他没有给出一个答案。

    樊巧儿站了起来,留下了断发,那是她抵给他的命,“如果我没死的话……”后半句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的命一文不值。”

    “而你,更不重要。”

    她叹了一口气,道了一句,“我走了。”离开了龙乡。

    水波粼粼,袁天罡抬眼望天,不知道再想什么。

    他总觉得那次吐血之后樊巧儿变了,她以前不怕他,现在也不怕,但总有有一种疏离感,像自己给他和她划了一条界限,用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下位者对上位者的态度对待他。

    只有今天龙灯会她好像又做回以前的自己,可离开时,她又划上了那道界限。

    袁天罡在想她怎么了?

    他不应该想她,收拾东西离开客栈时,打开了第三个锦囊。

    随心。

    随心。

    他轻笑一声,决定去见她。

    通天宫,她看向他的眼神是那么不可置信。

    袁天罡确认了,她对他的疏离是来自于不信任。

    她不信他会对她那么……特别。

    她对此不抱期望,正准备引颈就戮,但他居然来了,还刮了胡子。

    袁天罡告诉章五郎药引,枷锁解开,她奔向他问:“为什么?”

    药方、胡子、救她。

    “你说呢?”

    袁天罡卖了个关子。

    随后一场大火,这个卖关子的人被压在了通天宫的废墟之下。

    樊巧儿被张柬之扛了出来,泪流不止。

    “今天,我就要实现你的生日愿望,怡然自得,活在盛世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为什么要说那句话,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为什么从来不回答她的问题。

    两百年后是这样,现在也……

    不……他能活到两百年后,现在肯定没死。

    樊巧儿守在通天宫七天七夜,看着残渣被清理,一具具尸首被确认身份,唯独没有他。

    张柬之劝她大帅已经被烧成飞灰,让她死心。

    樊巧儿不信,已经失去一次知道答案的机会,她不能再失去另一次。

    樊巧儿站在悬崖边,纵身往下跳,这次她赌上自己的命,信他一定会来。

    山风呼啸,记忆浮光掠影,砸向地面的那一瞬,有人拽住了她的腰带,万籁俱寂。

    唯有一人嘶哑的声音钻进她耳朵里,刮动了她的心:“真……麻烦。”

    樊巧儿没回头,问:“为什么……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

    他把她放下,有些不好意思,“都说了让你自己猜。”

    “爷是不是……喜欢我。”转身看到他脸的那一刻,樊巧儿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原来他是这样毁容的。

    “真……麻烦。”他想挡住自己的脸,樊巧抓住了他的手,目光灼热,“我是说你的愿望……很麻烦……要……花很多功夫……没时间……你别哭了……我也没想到……救个人会变成这样。”

    他的声带还没完全恢复,说话断断续续,笨拙地给她擦眼泪。

    樊巧儿不是被他吓到了,而是窥见了一丝两百年后那个人疯魔的原因。

    竟是如此,竟然如此。

    “再也不许离开我。”

    “祖宗,我哪敢……跳崖这种事……一次就够了……”

    他做出一个环抱的动作,又因为自己现在的样子犹豫停住,娇小的人按着他继续完成之前的动作,也抱住了他。比之前那个紧急之下的拥抱更让他心跳加速。

    他说出了自己的心愿:“喜欢……丫头,希望丫头也……喜欢我。”

    “爷的愿望实现了。”樊巧儿亲了亲他。

    彩蛋

    大帅终局

    她死了,他想要的答案也没有了。

    坠崖之始,他比天罪星更先一步到达涯低。

    她是珍贵的棋子,他不会让她过早粉碎。

    她痛得神志不清,迷茫微睁双眼,流露出故人的神色,吓退了他。

    从那以后他再没见过她,只从属下的禀报中得知她听话了许多。

    他知道她渴望他的认同,为了成就李星云,他该给她一点认同让她更好完成计划,但她现在已经很听话了,他也不必……

    是不敢再看一眼她的眼睛,害怕再看到故人的影子。

    她若见到如今的他应该会很失望。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很好的人,但她以为他是,那他就做了一段时间好人,看她获得平凡幸福,既欣慰又心酸。

    现在想来好笑,他为什么要折磨自己忍受这一切,他为她变成这幅鬼样子,居然还怕见她。

    再见那眼神他还是退却了。

    他开始责怪“李星云”,怪他不知从哪听来捕风捉影的消息,不学李星云,学起……但她还有用,不能杀……那就只能远远搁着,不见,心就不会乱。

    唯独最后这一战,他必须来救李星云,主动走到了八年来他们之间最近的位置。

    她问的那些问题简直可笑。

    他绝不信有这等荒谬的事,一剑杀了她,这一切就都会结束了。

    她居然还敢上前摘他的面具。

    说出那些冒犯之语。

    简直该死。

    然后她真的死了,没有一点气息。

    她从哪知道的巧儿,怎么学会那种眼神。

    他再也不会知道了。

    想起他为自己安排的结局,心里竟十分平静。

    无论她是不是她。

    不久之后,他们就要再见了。

    这一次,他不会放手。

    救人的是袁天罡,视而不见的是不良帅。

    但在巧儿面前,他永远都是罡子。